灭星 - xp1024.com
《灭星》


开头

秋天才刚刚过去,渭城外广茂的荒原便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了。掌柜的冬落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自家的小酒馆内的火炉旁一边烘烤着身上的寒气一边欣赏着远处的雪景。

雪是昨夜刚下的,虽然是初雪,但是下的却很深。就连那为了防御外敌入侵,而垒的极为厚实的土墙,也被白雪深深掩埋,看上去就像一个墩实的白胖子。就更别说那低矮的民房了,恐怕早上起来连门都很难打开了。

平日里烟尘漫天的官道上,如今只有几个孩童捏着雪球在追逐打闹着,官道旁偶有几只觅食的麻雀被从高空莫名掉落的雪球惊的高高的飞去。落在同样被雪所覆盖的屋檐上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如果往些时日,冬落还有心情打上桶井水洒在门口,将酒馆前的官道上飞扬的尘土给压一压,但在这样的冬天,看来委实是没有这个必要了。就连平日里每天恨不得擦上三遍的写着“一间酒馆”的牌匾在这样的天气里他也实在是提不上半点劲去摸一下。

虽说冬天面目确实有些可憎,能使人变懒。但是,在玉门,河套这一带,人们对冬天还是很喜爱的,毕竞冬天没有了春种、夏管、秋收的忙碌,有的只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颗粒归仓,一家人都在,一年就这样过去了。想想似乎也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

冬落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用火钳将火炉内的木炭翻了翻,飞溅的火星子带着“噼啪”声落在了正在火炉旁蜷缩着呼呼大睡的一只皮毛油光发亮的大黑狗的身上,但是还来不及发热便又暗淡了下去。

大黑狗皱了皱鼻子,依旧没有醒来。在大黑狗的旁边还蜷缩着一只小黑猫还有一只看不出是什么物种的小黑球。它们依偎在一起相互取着暖,沉睡着。时不时有一两声呼噜声传来。

对是否有生意上门,冬落似乎没有那么关心。生意冷清了,耳根也难道清净些。冬落起身将一张大酒桌扛了过来,横放在火炉之上。然后转身去柜台下翻找了一会,终于找到几张纸与毛笔还有一个略显沉旧的砚台。

纸是渭城特有的飞蓬草所制作而成的泛黄的草纸,毛笔则是正宗的荒原上的野狼毫做的。至于砚,则有些年头了,也看不出是什么地方产的。

冬落将粗糙的草纸平铺在酒桌上,用一块暗沉的沙漠胡杨包浆而成的镇纸压好。研了磨,思索了片刻,便在纸上一挥而就了二十个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搁下了笔,他津津有味欣赏着自己圆转的用笔,平直宽博的架构气势,细细品味着字里行间的韵味,心中顿觉酣畅淋漓。数月以来的郁结之气尽去。

他的字写的很好,好到这渭城大大小小数十家商铺的招牌都是请他去润的笔,好到与此情此景的相和的诗意一出,肚里的酒虫便再三催促他去温上一壶烈酒,也好敬一敬这渭城无边无际的风雪,敬一敬这塞外皑皑白雪下的累累白骨。

铺子外面的雪下的越来越大,轻飘飘的无声的落在地上,目力所及,视线越来越差。渭城那用来防御外敌的厚实的土墙都快看不清了。冬落将一套做工粗糙的陶制温酒器具取了出来,盛上一壶当地特有烈酒用热水烫了起来。

忽然他抬起头,向门外望去。

一位白衣白发老者撑着把油纸伞出现在一间酒馆门外,嚣张的雪花落满了他身上那件白衫,腰间的白玉佩饰上也满是雪花。

被雪花落满了的白衫,前襟后摆上的颜色有些发深,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奇妙的是这名老者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狼狈感觉,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拿着本书卷静静站在槛门,看着眼前洋洋洒洒的大雪,神情从容平静,就像看着满山明月一地暖阳而自带光芒。

见有客临门,冬落连

忙迎上前去,微微一笑道:“老先生,门外天寒地冻,大雪纷飞,不如入内饮杯热酒暖暖身子吧!”

老者应道:“多谢小掌柜的好意了,酒我就不喝了。容我在你家屋檐下等雪停,等一个人。”

“等雪停的时候往往雪不会停,等人来的时候往往人不会来。酒你喝不喝它都在那里,人也如此,到不如进屋里边喝边等吧!”冬落好心劝道。

“人不来肯定是有不来的道理。”白发老者微笑着说道:“不过即然酒喝不喝它都在那里,倒也有趣。”

白发老者将手中油纸伞轻轻合上,卷着书卷拍了拍两肩上的落雪,白色棉鞋在地上轻轻的跺了跺,便跟着冬落走进了酒馆。在火炉旁坐了下来。

在老者进门的一刹那,躺在地上的黑狗,黑猫,黑球突然惊醒,睁开眼晴看了看门口,似乎查觉到没有什么危险,疑惑的相互看了一眼,便又闭上了眼晴。

白发老者看了看冬落还没有来得及收起的墨宝道:“我喜欢你写的字。也喜欢这几句诗。很……应景。不知道我是否能饮一杯无啊?”

冬落愣了愣,取了两个杯子将手中温好的酒倒满递给了白发老者一杯道:“我也喜欢我的字。”

白发老者接过酒杯笑了笑,说道:“字里面的……杀意很饱满,我很少见到有人杀意如此饱满无碍。小掌柜应该杀过不少人吧!”

冬落沉默,看着手中的酒杯道:“环境使然。”

事实上也是如此,身处边塞,生死博杀不过是家常便饭,砍人就如同切草一般自然,笔墨里带点金戈铁马的味道也实属正常。

白发老者将酒杯的放下,把手中还拿着的书卷递给冬落道:“即然你字写的那么好,我有道德经一部便劳烦小友代书了。”

酒至半酣,冬落也不客气,将书卷接过,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一片空白,想来便是等人泼墨落笔,字字生花吧!

“我说你写。”白发老者拿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道德经,又分道经德经,道经修气,德经修运。你准备好了吗?”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

白发老者喝了三杯酒,冬落研了三次墨,终于将五千余字的道德经写完了。

“雪已经停了,酒我已经喝了,人我就不等了。等到他来的时候,你将此书卷交予他便可。”白发老者放下手中的酒杯,起身向门外走去。

冬落连忙追出来问道:“老先生,我还不知道你要等的人姓甚名谁呢?如何交予他?”

白发老者已经来到门外,撑起油纸伞站在雪中,摆了摆手道:“我们都是一本书中的人,而看书的人,又是另一本书中的人,他来了,你就知道他跟我是不是同一本书中的人了。”

白发老者出了酒馆的围栏,一头青牛像是突然从雪地里冒出来一样。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白发老者一跃上了牛背,又从怀中取出一卷竹简挂在牛角之上,盘坐在牛背上出了围栏,借着三分雪色,七分月光,往更深的风雪中走了去。

雪上只余留下了一行青牛迤逦而去的足迹。相信用不了多久,足迹就会被大雪所覆盖,再也看不出半点有人来过的痕迹。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天色也已经彻底的暗了下来。屋内有饭菜的香气沿着门楣窗角慢慢的弥漫出去。混在渭城家家户户几乎同时升起的炊烟里。

一少年一黑狗

一黑猫一黑球围坐在一张四方桌上正在大块朵颐着。突然一道平缓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冬落起身去开门,只见一间客栈的门外站着一个双耳垂肩,头顶肉髻,身穿海青之人。

“施主,有茶吗?”来人双手合十一礼道。

见来人是一名佛宗僧人,冬落也连忙双手合十回礼微微一笑道:“大师也是有趣,来酒馆讨茶喝。”

“酒馆便不能讨茶喝了吗?”

冬落一愣,摇了摇头,闪向一边,右手前伸请道:“当然可以,大师请进。”

大师环顾了一周,看着正埋头啃吃的三黑兽眼神一凝道:“施主还真是好运道啊!”

正准备出门去装壶雪来融水泡茶的冬落感受到了大师看三黑兽的目光,也是一笑道:“在这不好的世道,那有什么好运道可言啊!不过都是在垂死边缘捡回的一条命罢了。”

大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即不反驳,也不赞同。而是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道:“有人来等过我了吧!”

“来了,又走了。不过,他留了一本书给你。想来你们应该都是一本书中人吧!”

冬落将一壶沏好的茶还有白发老者留下的书一起递给了大师。大师将茶留下,把书推了回来道:“书……不是留给我的,而是留给你的。”

“啊!”

大师不理会震惊中的冬落,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从穿着的海青上撕下一块布道:“小施主,请取笔墨来,即然他选择了你,那我有易筋经一部,也有劳你代笔了。”

冬落再次啊了一声,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时也没人要自己如此帮忙啊!不过他也没有多想,便依言去取了笔墨来。

“十二势易筋经,修肉身,熬筋骨,锻体魄。易气,易血,易脉,易髓,易骨,易筋,易发,易形,易精,易神,易魄,易魂……”

……

一壶茶尽,一砚墨净。冬落搁下了笔。活动了一下略微酸涩的手指。道:“大师,何如?”

大师看也没看,将手中用来装茶的酒杯放下,又看了看三只黑兽道:“你说一个至高佛为救千万人而杀一人,那他究竟是佛还是魔?”

冬落洒脱一笑道:“大师可是要去杀人?”

大师沉默了片刻后道:“有人不让这天地众生活,可我,不想这天地众生死。所以,我要去杀人。”

这一次冬落没有洒脱一笑,而是看着正陷入沉思的大师一脸认真的说道:“他还是佛,依旧还是那个至高佛。在这个不好的世道,我想怎么也得有一两个站着的人吧!站着为这天下苍生说一句话的人,站着为这世间的不公平发一次声的人吧!”

大师点了点头,看着仅有一点雪色反映着的窗外道:“这些雪花落下来,多么白,多么好看。过几天太阳出来,每一片雪花都变得无影无踪。到得明年冬天,又有许许多多雪花,只是已不是今年这些雪花罢了。”

“瑞雪兆丰年,确实是一个丰收年啊!庄稼长势果然很喜人啊!难怪要迫不及待的想要收割了。我想,庄稼地里总要有一两根不想那么快便被收割的庄稼,会做出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来吧!”大师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道:“小家伙,这世间没有真正的公平可言,如果你真的想要公平,那就只能你自己去拿去取。”

冷风肆虐,白雪纷飞。大师走了,留下了沉思中的冬落独对这冷火天寒白屋。似乎有记忆在萌发,又有回忆在死去。有冰雪融成水,又有水凝成冰。坐在凳子上的冬落半响后才咕哝道:“这天真他妈的黑啊!”

第一章 凛冬将至

周帝国初元元年冬,渭城下了一场雪。

对于这座位于大周帝国西北边疆区域的军事边城而言,下一场雪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雪昨天在下,前天也在下。说不准明天还会下,后天也还会下。一直下到来年开春,下到渭水解冻,春潮带雨也不会停下。

可这场平平无奇到在每一年冬天都会下的雪,却打破了大周帝国数十年的沉寂。

这一场雪,就像是一颗石子砸进了平静的湖面,也像是一块烙铁扔进了冰冰的水里。层层的波纹与迷蒙的水雾就这样嚣张的对着大周帝国压了下来。

在雪崩的时候,没有哪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而造成大周帝国这个巨无霸雪崩的第一片雪花就是从渭城外不远的玉门关落下来的。但是他们不是无辜的,因为正在经历这场雪崩的人,在这场雪崩下苟延残喘、委屈求活的人才是无辜的。

充当第一片雪花的是北莽军神戎胥轩率领的北莽十二部,在大风大雪深夜的掩护下一夜攻破周帝国属国楼兰,将兵锋指向了周帝国西北国门玉门关。

与其说这场大战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周帝国的西北的边境上,到不如说这片雪花只是开启了凛冬将至的信号。接下来才是雪崩的开始。才是冻彻草中骨的凛冬到来。

同一时刻,南疆五国、东海诸岛、西戎群妖为配合北莽的行动,纷纷厉兵秣马陈兵周国边境。试图跟在北莽之后,为这个在他们眼中即将分崩离析的庞然大物递上最后一把火。

边境承平数十年的周国再次迎来了群蚁的袭扰。

而最后的结果究竟是雄狮将蚁群碾死还是蝼蚁将雄狮分而食之,这些冬落都不关心,他只关心粮食和蔬菜,每天养猫、喂狗、劈柴……

玉门关的战火还在雄雄燃烧着,一间酒馆的生意越来越冷清了,随着又一次没有温度,仿佛死鱼肚白的太阳慢慢升起,官道两边的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大户人家的仆人们都扛着厢子,推着推车去主人家里搬东西。好尽快的逃离这是非之地。这些人是不会买冬落的水酒的,所以他也提不起精神跟大伙打招呼。

“落哥,你什么时候走?我们今晚出城,听我娘说是要去都城洛阳投奔一个远方表亲,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若是晚了,渭城宵禁可就出不去了。”官道旁,一个骑着马的少年人扬鞭打马而来。

“豆豆,你们就先去吧!等我把这一店的酒沽完了,我再去洛阳。”冬落将手中的一本书卷放下,摸了摸怀里的黑猫道。

与他打招呼的是前城张大户家的小儿子,据说有一门远方亲戚在神都洛阳做了一个小官。想必此次逃难便是投奔他去的吧!

“战争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家家户户都在逃难,谁还有那闲钱买你这劣酒啊!”豆豆策马又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用皮鞭指点着地说道。

“豆豆,这酒虽劣,但好在烈。回头遣个下人来抱一坛去给张叔漱漱口。”冬落摸了摸手中的黑猫应道。张豆豆是县学的佼佼者,等乡试过了,便有机会被郡上举才,去京城参加科考

。据说他在修行一途中也已经初窥门径,即将迈入修行大道。在这种前程远大的年青人面前,一般人可不敢摆什么臭架子。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冬落。

当冬落的义父也就是这家小酒馆原先的主人老陈还在的时候,也送他去县学读过书,可他嫌县学里的夫子讲的内容枯燥无味,远没有牛羊啃食过的草地上好玩。他将县学里的夫子口头上教导了一番,在县学留下了诺大的名声之后,便不沾风雨的离去了。

老陈看他也算聪慧,会算个帐,不去就不去吧!这年头,读书的人多,但不读书的人更多。没见过读书的人撑死,也没见过没读书的人饿死。大家不都还好好活着。

最后陈老头也就不了了之了。便亲自教他弓马骑射,武术格斗,希望他在这边境有丝自保之力。不要再进死人堆了。这是他从死人堆里将幼小的冬落抱起来的时候的想法,可是没曾想他自己却先进了死人堆。

“谢落哥,回头我派人来取,我爹他别的不爱,跟你一样就好这一口!”张豆豆说笑着跟冬落道了别,拍了拍坐骑,便溶进皑皑白雪里。

“唉!”冬落长叹了一口气,将黑猫放在一张擦的明亮的酒桌上,再次拿起手中的一本旧书读了起来。

书已经变得破旧不堪,显然是经常翻看的缘故导致的,破旧的扉页上的字迹被酒渍油渍汗渍浸的已经看不太清楚,唯有感息篇三字还隐隐可辩。

“天地之间有呼吸,一张一翕之间有气息吐露,是为灵气。修行者可以通过意念将四处逸散的灵气纳于丹田之内,正式踏入修行之境。”

“呼吸?”冬落闭上眼晴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雪粒的空气经过口腔、咽喉短暂的加热之后,一股脑的冰冷的灌进了他的胸腔。刺激的他一阵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看着从口中吐出慢慢升腾而起的热气,喃喃道:“天地间的呼吸?是风吗? 风随气而动,遇火而生。气乘风而散,界水而止。”

风是什么?气又是什么?冬落缓缓的闭上眼晴,开始默默的感受天地的呼吸。

时光总是让人变得无意或柔软,冬天在日复一日的过去,诺大的渭城已经没有几个活人的身影了。倒处都是颓垣断壁,破败门窗在融了又下的雪层下无言的诉说着本就不繁华的曾经,也就更别提破落的现状了。

冬落用扫帚将一间酒馆门口昨夜刚下的积雪扫到一边,扫出了一条勉强供人行走的小道。就立着扫帚伫立在酒馆栅栏边上看着官道上时不时走过的一两道人影。

偶尔也会跟路人打打招呼,闲聊几句。

逃难的大部队已经走了一个多月了,如今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弱病残,要么是跟不上大部队的步伐掉了队,要么就是舍不得自己的那几分产业,对周国的军队依旧抱着拒敌于国门外的希望。

可是随着国门玉门关的轰然倒塌,玉门关后直面北莽铁蹄的云中郡慌了。而这种显然可以危胁到生命的恐慌怎么看都像是会传染的,那些试图留下来固守产业的人也开始纷纷收拾行囊,踏上逃难的旅途。

一间酒馆

外供人通行的小道扫得很干净,可是冬落明白今天应该也会像昨天一样,那怕扫的再干净也不会有人从这上面通过。

天色渐暗,冬落将门闩插好,草草的结束了今天的营业。一狗一猫一黑球躺在火炉旁的褥子上,静静的看着炉膛里噼噼啪啪燃烧着的火星子。

“大黑、二黑、三黑,等这个冬天过去,我们就要去洛阳了。十年养育之恩,父子一场,老头子的遗愿我应该替他去完成,也必须要替他去完成。毕竞我是他留在这个世间唯一的亲人了。”冬落眼帘低垂,带着点稚嫩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明灭不定。

大黑狗睁着清澈的眼晴,看着一脸失落的冬落,忽然口吐人言道:“少爷,他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不止是你,还有我。当年,我护着你一路逃亡,身受重伤,境界大跌,差点身死,若不是他,我们都要死,所以,他的遗愿我们必须要去替他完成。”

干柴在烈火的焚烧下有一股特殊的木香传来,仿佛历久的回忆又被勾出新的陈痛。冬落看着大黑狗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那个地方,我一定会回去的。”

“不,是我们一定会回去的。”大黑狗眼晴一眯沉声说道。

冬落点了点头,对着黑猫黑球道:“二黑,三黑,虽说是睡不醒的冬三月,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天天睡觉,要勤于修练,如果以后我到了二十岁,还是无法踏上修行路,就要靠你们来保护我了。你看看你们,到现在了连话都还不会说,丢不丢我的脸?看看隔壁老王家那只妖宠,才几个月就会说话了。大黑,你平日里也要多指导一下它们修行。”

大黑狗连声应诺道:“少爷,妖兽要到妖元境才能口吐人言,如今它们都才入妖灵境不久,那能那么快说话啊!”

毛绒绒的三黑突然伸出一只粉嫩嫩的小手,指了一下冬落,又指了一下自己,而后转身用屁股对着冬落摇了摇,仿佛在说,你连我都不如,还好意思说我们,真不害臊。

冬落被它怪异而又搞笑的动作逗的哈哈大笑,早先升起的一丝淡淡的失落也随着这笑声渐渐的传出这座小小的天寒白屋,然后被漆黑的夜收藏。

屋外是白的雪,黑的夜。屋内是亮的灯,快要入梦乡的人。

如豆的灯火随风飘摇,就要熄灭。

冬落走到窗口,望向夜空,笑容洒脱,呢喃低语道:“老头,既然你给了我一个家,那么等来年开春。我就送你回家。这次,若还有人不让你回家,那么当儿子的便让他们也没有家。”

冬落举起一个酒杯,对着夜空道:“你让我帮你把酒卖完,我卖完了,这剩下的最后一壶,就你我父子二人喝吧!来,儿子敬你,敬你的金戈铁马,敬你的写意风流,敬你的流放三千里不回头。”

冬落打开窗户,将已然见底的那只空酒壶随手丢出窗外,哈哈大笑道:“此一去洛阳,定混出个人样。决不给你丢脸。”

第二章 渭城朝雨

第一滴春雨落下来的时候,渭水两岸的杨柳已经由鹅黄转为淡淡的嫩绿了。

往年间,还会有人趁着渭水解冻,杨柳转青,出来踏踏青,将积攒了一个冬天的乏劲与霉气给游没。旧时俗称游百病。可是随着云中郡失守的消息传来,横亘在北莽十二部铁蹄下的渭城,早已人去城空,纵使为数不多的留下的人在担惊受怕了整个冬天之后,早已没有了半点出游的**。

照往常一样,冬落依旧没有出门,酒虽然已经卖完了,但生意依旧是照常做着,难免有一两个赶路累了的人,进来打打牙祭歇歇脚。

一间酒馆外面的雨下的稀稀拉拉的,轻轻的击打着地面,水花四溅成雾,视线越来越差,那刚从冰雪中解了封的渭城城墙都快要看不清了,冬落端着一碗面走到酒馆边的台阶上,半蹲着看迷蒙的雨聚在青色的瓦沟里滴落在地,然后开始低头吃面。

忽然他抬起头,向右上方望去。

一名中年人披着衣出现在酒馆外,迷蒙的雨水把他身上那件黑色玄铁重甲打湿大半,腰间的一柄朴刀上也满是水珠。

衣被雨水淋湿的部分显得有些厚重,一些褶皱里还藏着一点泥土与刚萌芽的青草的影子,看上去有点狼狈。来人旁若无人的走到酒馆内火炉旁烤了一下手,将衣脱下挂在壁橱上对着火烤了起来。

冬落仰头看了他片刻,没有说话,继续低下头来吃面。

长时间的沉默后,来人忽然低头望向他,微笑着说道:“什么时候走?”

冬落蹲在地上,头也没抬道:“等雨停了就走。”

来人点点头道:“雨停了出发也好,陈老哥也不喜欢下雨天出门。”

冬落将面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尽,把面碗放在身旁的台阶上,卷起袖子擦了擦嘴道:“李叔,今日如何有空来此?你那渭城三百部众放假了?”

来人沉默了片刻后,面无表情的道:“云中失守,渭城便是我大周帝国西北边陲唯一的屏障。渭城虽墙低城小,兵少将少,但肩上的使命容不得我们后退半步。所以放他们一天假,去安顿一下家人。”

做为渭城最高军事长官,李牧此刻的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其中将要面临的惨烈他早已心中肚明。

冬落没有说话,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将会发展成什么样,他也很清楚。渭城之后便是有塞上粮仓之称的河套平原。攻克渭城,敌军只需数月便可出河套,到洛阳。

冬落搬了张小马扎坐在火炉旁低声道:“有援军吗?”

“没有,洛阳城里仿佛不知道周帝国四境已经狼烟四起。文武百官尽皆修练闭口禅。对边境之事避而不谈,只是以各种理由召回了自家在军队效力的族人。就连平日里自诩圣明的周天子对边境之事也从未提及。”李牧的脸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晦暗深沉。

也许是冬天刚过,暮寒尚未完全退去。冬落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不自觉的裹紧了衣服,往火炉边靠了靠,沉声道:“有人想让你们边军死。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那个自诩为圣明的周天子。所以,

洛阳城文武百官才会对此视而不见。”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的意思我们就不要随意揣度了。”李牧洒然一笑道:“为将者,为军者,死于沙场便是最好的归宿。至于是怎么一个死法,刀砍在脑袋上,脑袋掉在地上的那一刻才知道。”

冬落静静的看着这个为国戍守边疆二十余年杀敌无数,保一方安定却依旧只是一个都尉的的中年男子。他突然明白了,大周之所以被称为大周,或许就是基于这些简单而又固执的人。

李牧如此,一间酒馆上一任掌柜老陈也是如此。他们都是军人,也是一根筋固执到可怕的人。冬落虽然没有军籍,但他跟在有七十年军龄的老陈后面十余年,也曾上过战场,也曾亲手斩下过马贼的头颅,也曾被喷溅而起依旧滚烫的热血淋湿过身躯。

但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是如李牧那样简单而固执的人,他在战场上经常显得不够勇敢,更没有置之死地而后生、把自家房子烧了图一乐的剽悍劲儿,相信他就是再在渭城生活二十年,也没有可能写就一场从酒馆掌柜成长为将军的人生大戏。

也许只有真正将生死置之于度外的人,才能做到像这样明知必死却依旧坦然面对吧!显然,冬落虽然已经看惯了生死,却依旧没有看淡生死。他还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李牧起身将衣重新披上,道:“走吧!去看看陈老哥。”

……

渭城南边有一条连小溪都算不上的小水沟,小水沟旁有座连小山都算不上的小土坡,小土坡的顶端有一个更小的小土堆。小土堆顶端有几块石头压着几张被细雨打湿的黄纸。

小土堆看上去极其归整,四周都被稀稀疏疏的草色浸染的嫩绿,唯有小土堆上一点春意也没有,看来是有人经常来此打理的缘故。

李牧与冬落二人尽皆沉默的站在小土堆面前,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打扰谁。但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彼此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李牧率先打破沉默道:“你说要是陈将军在我今天这个位置他会怎么做。他会如我一样明知必败却依旧带着渭城三百卒前去赴死吗?”

冬落听出了李牧对老陈称呼的变化,叫陈老哥那是他跟老陈两人的事,但叫陈将军,那就是站在将军的位置上去考虑了。他刚想回答,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微微一笑道:“他跟我说过,周天子也是要吃饭拉稀的。刀砍着也是会疼的。所以,我想如果是他在你这个位置的话,我猜他敢杀上洛阳,去跟周天子说说道理。”

李牧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以他的德性,他确实敢如此。”

休息了片刻的天上忽然下起了细雨,仿佛比线还要细的雨丝洒在两人的身上,有些微凉,冬落情不自禁的颤抖了一下。

李牧微微蹙眉,有些担心的问道:“身体还没有好?”

“李叔,你也知道,这是打小就带来的老毛病了。义父说我是因为小的时候在死人堆里呆久了,在大雪天里冻久了。被天寒所侵,已入骨髓,很难根治了。”冬落对着李牧缓缓道来,仿佛这件事压根就不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一样。

李牧心疼的看着眼前这个脸色淡然,看不出半点悲伤样子的少年。想着他为了活下去,为了抵御身体的寒冷,十年如一日的跟着渭城三百卒操练的幼小的身影。渭城三百卒老旧交替换了又换,唯有他的身影在操练场上不曾停歇。

“今晨渭城来了一支商队要去洛阳,由于沿途遭遇了马贼,折了些人手,如今正在城内休整。准备挑选些助手,三日后出发。到时候你就充当一个小厮,跟在他们的身边吧!这样也安全些。记住了,活着不易,你不止是眼前地里躺着的那个人的生命的延续。你也是我们渭城三百卒中大多孤家寡人生命的延续。所以,你可不能轻易就死了。”

冬落点点头道:“李叔。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等我在洛阳混出个人样来,我就回渭城来照顾你们。”

李牧欣慰的看着身旁这个已经跟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洛阳不比渭城,如果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回渭城来。只要有我在一天,这渭城你就可以横着走一天。”

冬落苦笑着看着眼前这个双鬓微霜的中年男子,挠了挠头道:“李叔,你看我像是那种欺男霸女的人吗?要是让我义父知道,还不得气了活过来,又气死过去啊!”

李牧一巴掌拍在冬落的头上,气笑道:“就你嘴贫。”

笑闹了一阵之后,冬落小声道:“李叔,我在一间酒馆的酒窖里留了几个大坛子,那些是都是还没有发酵好的青霉菌,青霉丹的制作过程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那几坛子只差最后几步了,你到时候自己弄就好了。还有一大箱成品我都放在了进门第一个酒坛子里了。等我走了之后,你再来取走。希望能让你们多坚持一会。坚持到我去洛阳跟周天子好好讲讲道理。”

李牧双眼放光的看着冬落,蒲扇大的双手用力拍在他的双肩上,拍得他一个踉跄,看着呲牙咧嘴的冬落,李牧连忙扶正他道:“有你这批东西,从云中败退下来的伤兵又有大半可以保住性命了。可以坚持到你去跟那个会吃饭拉稀的周天子好好讲讲道理了。”

冬落咧了咧嘴,暗道何止大半伤兵可以保住性命,至少九成以上好吧!你要知道这青霉丹的前身可是青霉素。在自己经过十余年的淡忘已经快要记不得的记忆中。这青霉素可是了不得的疗伤圣药。可以说二战的战局被扭转,青霉素有极大的功劳。这可是在二战中救活了千万人的性命圣药。

但这些话冬落是不会跟他说的,天空下的雨渐渐的大了起来,冬落不顾满地的泥泞忽然双膝跪地,对着小土堆磕了三个头面露狠色的道:“父亲,你与陈族之恩怨就是我与陈族之恩怨。他们欠你的,我会让他们还回来的。”

李牧担忧的说道:“陈老哥被流放三千里,戍守边疆永不召回,是有原因的,但他不告诉你,肯定有他的理由,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你此去洛阳,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千万不要暴露了你跟陈老哥的关系。不然,我怕……”

“我此次去洛阳,我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陈霸先的儿子。我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送我父亲回家。”冬落斩钉截铁的说道。

第三章 吾辈修士,当人人如龙

清晨,冬落与大黑醒来,借着蒙蒙熹微的晨光开始整理行李,虽偶有争执,但更多的时候却是沉默。

冬落在酒馆内屋的一个暗格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个火红色的小木箱,打开小木箱里面有一套火红色的薄如蚕翼的软甲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里面。冬落用心的将软甲擦拭了一遍,便将其穿套在了身上,刚一穿上,便有一股股热气,沿着皮肤间的毛孔渗入他的四肢百骸,抵御经络内因天寒而不断生出的寒气。

这件火红甲是老陈去世前一天给他的,那一天冬落的寒病发作,以冬落为中心,整个渭城都被他散发出来的寒气所冻结了。而他也被冻的浑身发紫,那一天老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就带回来了这件火红软甲,压制住了冬落体内的寒气,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很多时候,冬落都会在想,如果老陈没有捡他回来,他也没有得什么寒病,那么那天晚上那把剑也许就不会刺进老陈厚重的胸膛。

但其实很多时候世事都挺无常的,你想它怎样,它却偏偏不按照你的想法来。而你,似乎拿它也没有什么办法。

那怕再难受,也只咬着牙,憋着泪,受着。

大黑将一个如马驮谷物般特制的背包背在身上,二黑、三黑乖巧的分别跳进大黑身侧背包的两个小背包里,只露出一个头来,睁着眼睛看着周围。

远行的准备做好,冬落和大黑一前一后迈过酒馆外的篱笆墙,一人一狗同时回头看了一眼小小的青石小道和住了十余年的一间酒馆,大黑仰头望着他的下颌,问道:“少爷,要锁门吗?”

“锁吧。”冬落略一沉默,说道:“以后……或许我们很难再回来了。但这里毕竞是老陈的家,也是我们的家。就算是很难回来,走的再远,我们终究要……回家的,不是吗?”

……

裹铁木轮碾压湿润的泥地,商队的车伍缓缓启程,向渭城外驶去。前前后后十余辆马车,在边塞上这已经是大阵仗了,任何时节都能吸引住大批人的目光。但今天的渭城却显得破败冷清,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平日里少见的大阵仗也在他们日渐麻木的内心里提不起半点兴趣。

冬落骑在一匹瘦弱的军队退役老马上,摇摇晃晃的走在商队的后面,快跟老马差不多高的大黑狗驮着黑猫与小黑球慢吞吞的跟在冬落的后面,不舍的看着这个生活了十余年的小城。每一眼都像是在与像老朋友一样熟悉的一砖一瓦告别。

就在商队驶出这座小小边城后,冬落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向四下无人的城墙拱手一礼。

少年身后有瘦马老狗,有远行的商队,有滔滔不绝的渭水,有渐黄渐绿的翠柳。站在雨中拳掌相搭行礼,竟陡然生出几分豪壮铁血之气。

恭拜了半响,冬落见破败的渭城城墙上竞没有一个送别的人影浮现,内心苦笑一声,便翻身上马,带着大黑,跨过灞桥,渡过渭水,向着即将消失在世界尽头的商队奔行而去。

等到他的身影彻底变成天边的一个小黑点的时候,渭城城墙上出现了几道身影。看着在如雾的雨丝中渐行渐远的车队,一名校尉想着冬落站在渭城外的一拜,抬头看了看天空忍不住叹息道:“雨好像下大了,这小子走了也

好。”

李牧想着三天前冬落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望着被细雨模糊了的身影,双手扶在城墙上,淡淡的道:“你们派几人去一间酒馆酒窖里将已经发酵好的青霉凝聚成丹,余下的人去整编云中退下来的守军。看来时间是真的会让人忘记很多东西,二十多年过去了,这大周北境怕是没有多少人记得我李牧这个名字了吧!我到是要在这渭城好好看看这戎胥轩如何配的上军神二字。”

……

走过的是山川和牧场,奔驰的是骏马和牛羊。离渭城远了,自然也就离草原远了,正在困扰着云中和渭城的战乱,并没有影响到这里,春风绿了枝丫草叶然后染上车轮与马蹄,时时惹来几只蝴蝶追逐不息。

骏马奔驰在草甸与丘陵之间,软索时而紧绷如铁时而微垂如叶, 铺着软棉的马鞍上的冬落也随之轻轻起伏跳跃。河套平原的风光是黄沙漫天的边塞怎么比也比不上的。

刚刚经历了一场瑞雪的绿油油的小麦在官道两旁有序的将春天拉扯的极远。远远的跟在商队尾端的冬落望着在马背上快速后掠的景致,也许是想到了此时的渭城,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僵硬,不由的叹息道:“唉,师之所处,荆棘生焉。大军之后,必有凶年。这么好的小麦也不知道等不等的到成熟的那一天了。”

“少爷是在担心渭城守不住?”十七年的共同生活,大黑听懂了冬落的这一声叹息。这句话里面有对这冬小麦的担心,但更多的却是对渭城边军的担心。

春风拂上那柔嫩青稚带着点边塞淡淡的高原红的脸颊,少年微微眯眼望向队伍的前方,脸色并不如何好看。

“担心?”冬落摇了摇头道:“担心有什么用,战争不会因为我的担心而停下来,我只是希望这承载着无数百姓生计的小麦不要受到战乱的影响罢了。不然,不知道又要有多少人流离失所了。”

大黑停下了步子,怔怔的看着前方瘦马上那个瘦弱到随时可能被春风吹倒的身影。一时间竞有些哽咽,眼框中仿佛有泪水即将滴落。

“大黑,怎么停下了。商队要扎营了,我们走快些。”

离开渭城已有数日,冬落就这样不远不近的跟在商队的后面,对商队即不亲近,也不疏远。商队行进,他便跟着行进,商队停下,他也停下。

在溪畔,商队里的人们在沉默地挖土砌灶拾柴烧水,冬落也在架锅拾柴像郊游般惬意躺在草地上揉肚子准备吃涮肉。

“世间没有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那就用两顿火锅……据说这句话现在在渭城很流行,说是从北莽那边传过来的,但我觉得应该是南疆。北莽那边的人更喜欢直接烤着吃,那会如此精致的吃法。”

一片片厚薄均匀的兽肉被冬落放在翻滚的红辣汤汁里轻轻涮了一涮便夹了出来放在了三黑面前的一个小碗里。

接下来是二黑、大黑,然后自己再吃一块毛肚或是黄喉。锅里有辣椒还有花椒随着红辣汤汁在不停的浮沉。一两块本以为可以逃过筷子的肉片一次次的被沸汤推到了冬落的眼皮子底下入了嘴里。

冬落看着不远处忙碌的商队,也不知道他们的货物是什么?之前路过数个小城,商队都没有半点贩卖货物的**。但这些跟冬落都没有关系,他的目的只有

一个,那就是去洛阳。

“少爷,你说这个商队的货物是什么啊!你看他们又给那辆名贵马车里的人送吃的了,也不知道那里面的人是谁?”大黑看着一名清秀婢女恭敬端着食物送进了被保护在商队中央的一辆名贵马车里。

冬落抬头看了一眼那辆名贵马车,便不再关注了,马车前端坐着一位老人,雪白的发须像极了去年冬天来一间酒馆里喝了一壶酒的人,同样的仙风道骨,同样的超凡脱俗。

“大黑,我们的目的是去洛阳,是送老陈回家。至于这商队……我们就不要管闲事了。毕竞有些闲事我们也管不了。”冬落将一块毛肚放进了嘴里淡淡的说道。

大黑也不再关注商队,开始关注起了毛肚黄喉来。

入夜。

冬落用溪水浇熄灶火,仔细确认后拎着热水桶向小帐蓬走去,他每晚都要用热水泡脚,将体内郁结的寒气给冲散。虽说有火红软甲释放的热气抵抗,但体内依旧有大量的寒气滋生。

而体内的寒气则是阻碍冬落踏入修行之路的根本原因。每当他感悟到一丝天地间游离的天地灵气。还未来得及纳入丹田便被经络内的寒气给冻结变成冰晶顺着毛孔排出体外。

泡完脚,冬落钻进羊皮褥子,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补了很多疤的帐蓬,落在星空之上,又落在了商队中心的马车上。

回忆起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他对这支商队的货物以及马车内的人的身份有了一定的猜测。他知道自己的猜测一定是对的,只是不知道自己就算猜到了又能有什么用。

看着帐蓬顶,冬落脑中浮现起离开渭城后的点滴痕迹。

一路上那辆豪奢马车始终帘帷紧闭,除了马车前的那一位老人偶有下车活动之外,冬落从来没有见过那车内的人。当然也不打算见。

裹紧羊毛褥子,冬落缓缓闭上双眼,离他脸不远处是那卷早已被翻烂的修行感应篇,每天临睡之前他都看几页,即便不看也会默默在心中背一遍,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感天地之息,开丹田之灵,培自身之元,渡神魂之桥……成不死之身,静观三千大道,俯看岁月长河。此乃成大道必经之路,此路中众生如同过江之鲤,数不胜数,皆在争渡。然吾辈修士,当人人如龙,竞相争之。”

……

“修行一途,乃是与天争,与地争,与人争。尔若不争,便是三千大道下竞相等死的蝼蚁,便是别人登顶绝峰的垫脚石。”

浅浅睡眠中,他的精神不停的感应修行感息篇上的文字,随着那些看似浅显简单,实际上却是含浑难明的感知之法,缓慢运行起来。

一丝丝天地灵气入体,又被寒气冻结成冰晶顺着毛孔排出体外。灵气冰晶出了毛孔便触碰到了火红色的软甲,被软甲慢慢的吸收,成为了软甲的一部分,火红软甲再释放出丝丝缕缕的热气涌入他的体内。

有了火红色的软甲,冬落逐渐进入了深层次的睡眠之中,一夜香甜无梦。

第四章 水长山高有埋伏

第二日清晨醒来,冬落睡的极好,但他的表情却像是极其渴望再睡上几天几夜,满是疲惫与不堪。

商队之人已经陆陆续续的收拾好行囊准备出发了。但却没有一个人前来叫醒他。不止他跟商队的人保持着距离,商队跟他也保持着距离。似在忌惮着些什么。即默许了他的存在,也当他不存在。

对此冬落也乐得如此,原本还以为真如李牧所说的那样,来给别人当个小厮,如今到好,什么都不用做,还可以免费吃喝,只是没人叫他起床。虽然很难受,但是还可以接受。

“大黑,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冬落睁着迷蒙的双眼去溪边洗漱。沿途碰到一两个商队之人也会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但商队的人是乎对他有所戒备,仅仅略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便远远的走开了。

初春的溪面上已经有几朵不知名的落花开始打着圈圈在鱼儿的追逐下往下游飘去了。几根杂乱的水草在溪流的作用下轻轻的拍打着浑圆的鹅卵石。

落花逐流水远去,游鱼倏然而逝。水面上爬虫奔行留下的涟漪又恢复了有声响时的平静。

冬落在一块看起来相对平稳的石头上蹲了下来。静静的看着水中的倒影。

头发有些长了,也有点乱。并不丑但也绝对说不上英俊的脸庞上有历寒冬而浸染的浅红。一抹浅笑将高天白云艳阳拉得极远极远。

咚!

一声石子击破水面的声音传来,倒影破碎,水花四溅,刚小心翼翼的聚上来的游鱼又被吓的四散逃窜了出去。

沉思被打断的冬落抬头狠狠的瞪了小溪对面向他扔石子的那名少女一眼,见对方还是一个小女孩,便不再理会,重新挑了一个地方蹲了下来,准备洗漱。

那名少女十二三岁,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眉眼如画,稚气犹存。如果她笑起来的话,应该会很好看。但她并没有,只眼帘微垂,细长的睫毛一眨不眨的瞪着冬落。

冬落被她盯的内心发怵,一把擦干了脸上的水渍恶狠狠的道:“小丫头,你再瞪我一眼,信不信我就把你眼晴给挖了扔河里喂鱼。”

少女静静的蹲在溪边,没有说话。

冬落同情的看了少女一眼,小声的嘀咕道:“不会是一个哑巴吧!那也太可怜了。”

咚!

一声比刚才更大的石子落水声传来。冬落愤怒的跳上岸,指着对面那少女破口大骂道:“谁家的熊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要是我跟你一样大,非抽死你不可。”

少女终于抬起头来,眼睛明亮而清澈,没有任何杂质。

看着这样的眼睛,冬落觉得很放松,但一想到这少女无缘无故的朝自己扔石子,便觉得这样清澈的眼晴之中对自己的就是满满的恶意了。

冬落冷哼一声,再次瞪了少女一眼。在溪边抽了根刚返青不久的茅草芯,放在嘴里咀

嚼着离开了。

商队再次出发。冬落看着那名少女笨拙的爬上商队中间的那辆高大名贵的马车。眼神不禁一凝,对她的身份也有了一定的猜测。

……

……

愈往南气候愈温暖,按道理来说车窗外的景色也应该越鲜活青葱,但因为商队从草原进入高山地势渐高的缘故,商队四周的青草渐隐,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高树,树叶尚未完全青绿招展,仍留着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天地间的气温微降,商队缓缓的出了有塞上粮仓之称的河套平原,进入了芒山地界。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商队,所有人都知道,过了芒山,离洛阳就不远了。只要到了洛阳,商队也就安全了。

在紧张的警惕与搜寻中,车队行走数日,终于抵达了芒山外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密林,队伍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冬落那样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显得放松了很多。

冬落看着手绘地图上刚刚标注的醒目墨点,说道:“大黑,你也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他们选择从北穿过芒山,却不想想这数十里长的北芒山道路途两旁全部都是密林,极易设伏。也不知道该说他们胆大,还是他们是白痴。说他们胆大的话那又何必多层的伪装,说他们白痴的话……你别说还真有点像。”

说完这句话,他沉默了片刻,把手绘地图放入衣内,摇了摇头说道:“大黑,等到了芒山,我们就撤。我不知道跟他们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但我还是觉得我们的小命更重要。”

“如果进芒山就和他们分开,那雪予心怎么办?”大黑有些惘然问道。

一想到雪予心,冬落就一阵头大。雪予心就是那天溪边的那名少女。自从那天之后,每到商队驻扎修整之时,她都会从名贵马车上下来,给冬落找各种茬。

久而久之,跟大黑、二黑、三黑也逐渐的熟络了起来。

“活着最重要。”冬落低头玩弄着缰绳,动作缓慢有力坚定,“我们的目的是活着到洛阳,你也知道,他们这群人中肯定有真正的大修者,雪予心是商队中央重点保护的人,其它人肯定都会保护好她,但他们却肯定不会在乎我们的死活。我们能活下来本就不易,所以我不想拿我们的生命去跟他们冒险。”

冬落长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引发了童年时的不好回忆,对雪予心这个经常莫名其妙来找他麻烦,但本质却不坏的少女也感到一阵头大。

……

……

落日将沉之时,雪予心捧着一大堆奶干、兽肉之类的零食走了回来。冬落看见后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然后拼命往嘴里塞着,含混说道:“二狗子,你咋又来了,我告诉你,我们三黑是有立场的,你收买得了我,却收买不了它们。”

少女雪予心没有转头看他,淡淡说道:“我不喜欢你,你也别跟我套近乎。我是为了跟二黑、三黑玩才给你吃的。还有以后别叫我二狗子,不然我叫我哥哥打死你。”

冬落笑着摇摇头,不再理会雪予心,自顾自的找了块草地躺了下来,吃着少女的零食,看着远处的夕阳

雪予心对着躺在草甸上的冬落做了一个鬼脸,而后小心翼翼的从衣服兜里拿出包肉干。趴在草地上,一点点的喂给二黑、三黑吃。

冬落鄙夷的看了一眼平时高冷,现在却温顺的不像话的二黑。又看了一眼正一脸认真的给三黑喂食的少女。沉默了片刻之后认真的说道:“二狗子,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没有以真实身份示人肯定有你们的道理。我们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那是因为我们走的是平原地区,一眼就可以看到尽头。但是接下来进入芒山就不一样了,山高林密,极易设伏,且此地是入洛阳最后一站,如果你们真要走芒山北道的话,很危险。”

“你想做什么。”雪予心停下了喂食,冷漠的盯着冬落道:“难道你想逃跑?”

冬落摇了摇头道:“逃跑算不上,只是为了活命罢了。连你们都要掩饰身份而行。可见对即将来临的危险,很有可能连你们都化解不了。我只是想去洛阳,还没有做好陪你们赴死的打算。”

雪予心微微皱眉,静静看着少年的侧脸,那张青稚面容看上去十分普通寻常,除了偶尔笑时绽开的小酒窝和那夕阳下并不难看的雀斑外,找不出来任何特殊的地方。

“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其实……出渭城不久吧!我就看出来了。毕竟楼兰国人久居沙漠,与我周帝国之人在行为习俗上还是有些差异的。还有那种身居高位高高在上的气质是很难改变的。是吧!楼兰公主。”冬落看着她认真解释道。

“楼兰公主?”雪予心将剩下的兽肉干放在二黑、三黑前的草甸上,坐在了冬落的身旁,苦笑一声道:“楼兰国都不复存在了,那还有什么楼兰公主。”

这一刻的雪予心完全不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也不像那个在溪边对着冬落扔石子的少女。而是一个仿佛一个经历了一场火灾之后,站在满目的废墟之前,看着那依旧冒着黑烟的破壁残垣。明知道那是她的家,却永远也回不去了的无助的孩子。

冬落这时候终于从草甸上爬了起来,掸掉身上的草屑,抹掉棉衫外的绿色草汁,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准备安慰几句,忽然间他的耳廓微颤,脸颊上的酒窝消失不见,变成一路未见的凝重,迅速从马背上抽出周国边军特制的朴刀。

双眼微眯凝重的扫视着夕阳下起伏的山峦,左耳贴地仔细的听着大地脉动的声响。

商队驻扎在芒山北道外的草甸上,没有密林遮蔽,沐浴在最后的暮光之中,暖洋洋地极为舒服,但此刻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厉,压抑。

有风穿行于刚刚在春天苏醒的林间,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冬落蹙着眉头望着密林深处,仔细倾听着那些呜鸣声里的细节,忽然大声吼道:“有埋伏!”

林风低鸣里的那丝杂音终于显现出了真容,一枝雪白羽箭像一只鹰隼闪电般自林间袭来,呜呜凄啸,射向商队中那辆华贵的马车!

第五章 黑暗将至

噗!

一声闷响,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扎进数十张鲜活的皮革,声音低沉。

那根羽箭射进了名贵马车的左侧车窗之上,箭尖入木,没有了方向的箭尾在震颤着嗡嗡作响,像一只多脚虫一样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在冬落喊出有埋伏的那一瞬间,训练有素的以商队身份做为掩护的楼兰皇家护卫队也迅速作出了反应。

“敌袭!”

“集合!”

“保护殿下!”

“起盾!”

护卫们暴怒震惊的吼叫声急促响起。

无数箭矢,如急风骤雨般从密林深处抛射而出,穿过初春的枝叶,嗖嗖作响,瞬间衬得呼啸风声消失无踪,显得格外恐怖。

距离商队还有一段距离的冬落第一时间卧倒,在倒下的同时没忘记把那个前一刻还在黯然神伤,如今被吓得脸色惨白的少女扑倒。

重重的摔倒在地,因地面上是疯长了数百年千年一岁一枯荣的深山草甸,倒也不觉得怎么痛,他脸贴着微凉的草叶,听着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听着偶尔从自己头顶掠过的箭羽声,默默计算着对方弓箭手的数量和用箭量。

芒山北道四周全部是侍卫们愤怒焦急的呼喝声喊叫声布防命令声,还有极其沉重的立盾声,这些平时如皇家护卫队隐藏为商队之人隐藏成货物的盾牌,再一次在人前露出了它们古朴而又狰狞的面容。

咄!咄!咄!

羽箭狠狠扎进皮革包裹的木制长盾,发出像战鼓般的沉闷的撞击声,却比最疯狂的战鼓更加密集更加恐怖更加催命,时不时有箭枝顺着木盾缝隙射中护卫,引发一声声闷哼,而那些不幸中箭的马匹则不像护卫队男人般狠厉坚强,痛苦地倒地翻滚悲鸣。

风的呼啸声,箭矢破空声、木盾中箭声、人的闷哼声、马的悲鸣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让先前还被欢歌笑语温暖暮光笼罩的营地变成了一片修罗地狱。

鲜肉淋淋,不忍直视。

咻!

一根羽箭狠狠射进冬落身前不到半尺的泥地,箭入泥极深,可见射箭之人的力道之大,不容小觑。

斜插于地的羽箭溅起的土石沙砾打在他的脸上,瞬间显现出了点点红印,他面部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安静匍匐在腐叶草甸之上,目光穿透叶间的缝隙,越过那根箭杆,看向密林深处的芒山。

对方没有选择在芒北的密林里发起伏击,也没有选择夜袭,而是选择商队刚刚抵达芒山的傍晚动手,纵使冬落自幼对危险就有某种天然的直觉,也依然没有想到这点。

傍晚时分是人们最容易松懈,防备心最弱的时候,而且商队之人眼看着就要到达洛阳,难免内心会有些放松,这些敌人想必正是要利用这一点。

隐约间看到商队两旁的密林里已经出现很多密密麻麻的身影,通过先前计算箭枝密度加上此时视线所及,他大致判断出敌人的数量大概在五十人左右。

“喂,二狗子,你知道要杀你们的是什么人吗?”冬落因距商队较远,

并未受到第一波箭雨的关注,但第接下来的箭雨就不好说了。

“不知道,我哥哥说有可能是北莽的人,也有可能是大周的人,但最有可能的还是楼兰的人。”雪予心经过最开始的惊慌惘然,又恢复了完全不像是一个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少女才有的镇定。

“真是倒霉啊!”他喃喃说道,也不知道是在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她。

两旁密林里的敌人已经涌了出来,那些脸带黑巾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人,手里挥舞着制式钢刀,像狼群般高速前扑,对着商队包围了过来。

商队四周的楼兰皇家护卫队,被先前那场箭雨激射早已激发了凶性,有的人竖起短弓开始疾速连射,有的人嗷嗷叫着拔出腰畔的楼兰弯刀迎了上去。

芒山北道顿时响起一阵激烈的刀锋碰撞声,闷哼狂吼中双方不时有人倒下,刀尖捅入胸腹,刀锋割开咽喉,鲜血从男人们的身上喷洒而出,淋湿染红本已湿红的落日。

战斗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却没有任何人退却,也没有任何人转身逃跑,战斗,比拼的除了武技杀人技之外,更多的是敢于流血的强悍战意。

那些效忠楼兰皇室的护卫队箭法极其高超,勇敢而不慌乱,瞬间便将敌人的来袭之势压制住,密林间不时有人影倒下,护卫队们怪叫着反扑而上,逐渐控制住商队四周的林地,而且他们虽然悍勇却依然不失谨慎,并没有盲目扩大阵地。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些护卫队的战术选择都非常正确,至少在冬落看来是这样,但决定小规模战斗的胜败的根本因素往往不是战术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而是比拼的谁的人更多,谁比谁更悍勇。

这些骁勇的皇家护卫队似乎见惯了也经历够了这些你来我往的厮杀。人数虽然远少于对方,但却隐隐的控制住了战场的节奏。若长此以往,战局最终的结果已经可以预料。取得胜利的肯定是楼兰皇家护卫队。

冬落神情专注的看着战场,右手拿着朴刀,左手死死的压住燥动的少女。可不会让她暴露身形,从而让自己和大黑陷入可怕的境地。

“你压着我干什么!我哥还在车里呢!”

少女愤怒盯着他的眼睛,右手则是悄悄缓慢伸向腰间。

冬落根本没有理会她,芒山北道商队四周厮杀正是惨烈,而名贵马车那里则是一片诡异的安静,十几名应该是皇家护卫队精锐的人,就像十几尊石雕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个车厢四周。任四周厮杀何其惨烈,鲜血溅到了脸上,也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车厢前,那位白发白袍的温和老人正闭目而坐,在侍卫们的层层保护下,面向越来越阴暗黑沉的密林深处。

当冬落注意到商队此处的画面时,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身体微感寒冷。一股寒气悄无声息的从他那握刀的手中沿着刀锋释放了出去。把一些在冬天苦苦挣扎过来的青草活活的冻死在了春天。

……

……

芒山北道的厮杀还在持续,两人三兽和惨烈的战场之间还隔着一定距离。在护卫队有意或是无意将战场往远

离此处带的情况下,看情形他们之间的战斗短时间内不会波及到此处,但不知为何,冬落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手心的寒气已经慢慢的结成了冰。

车厢旁十几名像石雕般伫立的护卫队冷冷的看着密林深处,微黑的脸上满是坚毅平静,虽然警惕但绝无畏怯。

这十几名皇家护卫队出身的人,能被挑选出来保护皇子公主,自是军方最精锐的成员,但在今天芒山北道的战斗中,他们的表现却有些异样。

箭雨从灰暗密林深处袭来时,他们沿着名贵马车车厢迅速布成一个圆形防御阵形,沉默避于盾后,待敌人血袭而至,他们仍然一动不动保持这个姿式,浑然不顾就在四周发生的惨烈厮杀。

不时有同阵营的护卫队成员横死眼前,不时有无生命的身躯撞在商队车辆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响。

但他们从始至终连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始终一脸冷漠的盯着密林深处,心与身皆如钢铁磐石,不动不退,坚韧异常。

护卫队们手握阔剑巨盾笔直的伫立在落叶之上,他们穿着棉衫,棉衫边角隐约能看到土黄的甲片,他们冷漠的目视着前方,把身后的车厢团团围住。

车厢豪华奢侈但却带着死亡的沉默,车厢前,队伍里唯一的那位老先生,盘膝闭目而坐,意甚闲适,膝上横放着一把木剑。木剑光滑圆润,带着丝丝血红,像是有一根根血管在其中蠕动。

护卫队面无表情的守在车厢的四周,仿佛根本看不到四周的厮杀,听不到那些呐喊声,偶有敌人快要突进他们的防卫圈,才会有一名护卫队员拨剑持盾而起,投身而杀。

因为寡不敌众,那名单身而出的护卫队员往往会迅速陷入浴血惨战之中,可即便如此,其余的侍卫们似旧是毫不动容,仍然不肯离开车厢半步。

仿佛有什么潜在的危险即将来袭。

冬落不知道护卫队员们为什么会如此,不知道他们警惕注视的灰暗林叶间隐藏着什么,但他知道那里必然有大恐怖。

隐约猜到将会发生什么事情,华丽冷酷新世界掀开帷幕将要来到的现实,让他的情绪紧张到了极点,头皮有些发麻,右手不停无声的摩娑着刀把,过了片刻,他的呼吸反而很奇妙地变得缓慢下来,脸上神情竟比先前更加冷静沉着。

等待未知的危险恐惧,让场间气氛变得极其压抑,车阵四周的激烈厮杀声、刀锋碰撞声,仿佛消失不见。

就在紧张万分的关键时刻,华丽的车厢窗户被吱呀一声推开,被春风再次占据的芒山北道有微风穿过,将窗口的用来遮阳的楼兰沙漠特有的楼兰纱吹了起来。一个面目从容,剑眉星目的少年的侧脸露了出来。

不等少年说什么,车厢旁面色冷厉的护卫队首领低声说了句请殿下小心,便要伸手去替他关上窗户。少年挥手将他遣退,探出头来手指轻敲着红木窗柩,饶有兴趣的看着窗外的厮杀。

少年朱唇轻启道:“即然开了,那就不用关了,我倒是要看看是谁先忍不住要取我这楼兰王子的命。”

芒山北道残阳如血,黑暗将至。

第六章 沙之守卫,陨石天降

“二狗子,这就是你天天念叨的那个大狗子哥哥啊!你别说还真有点……气度非凡,像我。”

看着这幕画面,冬落不由的感叹着,却感受到身旁传来一道冷凝的目光,扭头望去,发现雪予心正侧着脸静静看着自己。

对视一秒两秒,平时很短,此时却很漫长。

无声的眼神的杀伤力最是惊人,冬落再一次在这个小女孩面前败下阵来。连忙告饶道:“好吧!好吧!我以后再也不叫你二狗子了。以后你想跟大黑他们怎么玩就怎么玩。不用给我带吃的了。行了吧!”

被压着无法动弹的少女回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冬落的手臂,看着他想大叫却又害怕暴露自己强忍着的样子狠声道:“你叫我二狗子我可以忍,但是你叫我哥哥大狗子就是不可以。”

远处因为太阳落山愈发阴暗的芒山深处,那些灰黑色的枝丫之间,忽然无来由袭来一阵大风,枝头上新生的嫩叶隐藏在旧树皮的保护下未被伤害,倒是地面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树叶被卷至半空之中飞舞,簌簌作响,然后纷纷落下。

初春之时,无边落木萧萧下。

一个个身穿土黄色铠甲、身材槐梧的巨人出现在芒山密林深处。随着一声惊雷般暴喝,一道淡蒙蒙的土色光芒渗出他身上的轻甲,闪耀而逝,仿佛飞鸿踏雪留痕,来得快去得也快。

八个两米余高的土黄色巨人迅速将商队重重保护的名贵马车以及皇家护卫队围了起来。目光幽深,双手十指不停的变幻,一个巨人大喝道:“沙之守卫,封天禁地,陨石天降,阵起。”

一道道土黄色的光芒从八个巨人的手中化为流光,穿过漫天飞舞的落叶,结成一张土黄色的大网,将商队众人困在了其中。

当最后一丝明亮流光穿过漆黑的长夜,穿过飞溅的鲜血,穿过扬起的朴刀,融入土黄色的大网。以八人为阵基的大阵正式成形。

大阵一成,便隐于黑夜,消失无踪。除了八个巨人依旧举着两根像大树般粗壮的臂膀站立八方,商队四周再无半点动静,仿佛黑暗之中从未有过光一样。

但黑暗之中确实有微光闪过,带着呼啸的风声,撕裂长空高速袭来,半途中有枝丫触着一丝便粉碎,沿着一道直线,无可阻挡地穿越上百米的距离从高空砸落了下来。

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一块巨石从天而降,砸落在地,无数的土石飞溅,带着刚出土的青草,衰败的腐叶,狠狠的砸在楼兰皇家护卫队的阔剑巨盾之上,砸在名贵马车之上。

马车上的少年轻轻挥了挥手,挥去眼前因巨石砸落而扬的浮尘,把头伸出窗看着商队四方的八个巨人,轻笑道:“沙之守卫都派来了,还真是我的好大哥,对弟弟还是一如即往的……慷慨啊!”

一直左手持盾右手驻剑站在车厢外围的皇家护卫首领轻呼了一口气,他似乎看不到眼前砸落的巨石,看不到由站立已经转为盘坐的八个巨人,他的脸上甚至连一点畏怯的神情都没有,反而甚至隐隐能看到一抹释然平静之意。

“盾列,起。”

护卫队首领一声低喝。

重剑归鞘,半数手持巨盾的护

卫,一个跨步,大喝一声,将手中巨盾举过头顶,如一把大伞样把身后的车厢以及护卫队队员保护了起来。

嘭!嘭!嘭!

一块块巨石无方向,无差别的从天而降,砸落在巨盾之上。传来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噗的一声闷响!

就像一个盛满酒的酒囊轰然炸裂,在巨石的砸击之下,一名不堪重击的护卫队队员一口鲜血带着碎裂的肺叶喷了出来,这个蓄留着络腮胡却依然年轻的男子仍半跪着举着盾,然后咧嘴一笑,眼晴一闭从车辕上滚过在地。

当护卫队首领喊出起盾那一刻,这名侍卫勇敢地跳上车辕,挡住了殿下马车窗口,他并不知道头顶的巨石会掉在哪里,会掉在那块盾上,他只知道车内的殿下肯定是敌人的第一目标,而他绝不能让殿下生命受到丝毫威胁。

这名勇敢的侍卫赌对了,但付出的代价却是他自己年轻的生命。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是否后悔,可是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没有人会去关注一个护卫的生死。更不会有人会去在乎一个护卫在生死之间是否会有后悔。

巨石砸落又消失,消失又出现。有人倒下,又有人顶上去。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哀嚎,整个过程就像亘古的沙漠一样,沉默寂静。这群生于楼兰沙漠,长于楼兰沙漠的男人,在如狂沙般洒落的落石下用生命为生命生生的撑起了一片绿洲。

护卫队首领对此似乎早有心理准备,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望着盘坐在商队四周的那八个高大人影,高举右手喝道:“箭列,射!”

重剑回鞘,巨盾归位,五名下属自腰间取出弩箭平端着,瞄准八人中的五人迅速抠动扳机。

十五根弩箭闪电般射穿犹在缓慢飘舞的落叶,准确射中商队四周五名大汉的身体,然而那几名魁梧大汉只是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拂去袭向面门的几枝弩箭,对射中自己胸膛的弩箭根本未予理会。

大汉像蒲扇般的手掌被高速弩箭震的有些发麻,胸膛上的弩箭夹在轻甲里,像站不稳的长腿虫般颤抖两下,然后落到地面,箭尖隐有血渍,大概巨汉只是受了些轻伤。

护卫首领似乎早已预料到了此结果。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而是举起重剑缓慢的道:“箭列,待!”

五名护卫放下弓弩,右手重新握住剑尖指地的重剑,左臂再次斜挎着巨盾。目光坚定的注视着芒山密林深处。

……

……

冬落看着在巨石阵中浮沉的护卫队众人,脸色有些难看。不难想象,若护卫队众人坚持不住,名贵马车上的人肯定会死,而他似乎也难逃一死。

“二狗子,那八个死胖子是什么人?”冬落右手食指不停的摩挲着冰凉的朴刀刀柄。

雪予心狠狠的瞪了冬落一眼,藏在腰间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心情略有些低落的道:“这是我族内一个族兄雪攸宁的贴身卫队沙之守卫。没想到最想杀我们的人竞然是他。连掩饰一下都没有必要,看来今天他是铁了心要把我们留在这儿了。”

冬落双眼在最先出现的黑巾覆面的五十余黑衣人身上一顿,眼晴一眯道:“看来要你们

命的不止是你那个族兄,大周帝国也有人想要你们的命。”

长时间混迹在渭城边军中,使得他对大周军队的战斗方式以及战斗技巧早已熟悉无比。显然黑衣人出自军队,且是大周军队。而能够调动大周军队的人,结果不言而喻。必有洛阳城内军部高官的身影。

通过使用某种修行秘术,以人为阵基结成的巨石阵,让那几名沙之卫拥有了如此狂暴不可思议的力量,不但将商队众人困在了其中,且降下如此巨大极重的陨石,依然让他们为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见被箭射中的五人脸色一片潮红,汗浆混着鲜血喷涌出轻甲上的箭洞,周身微微颤抖,竟似有脱力的征兆。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好的机会,那十几名表情冷漠的侍卫没有选择出击,而是依然警惕地守护在车厢四周。

穿着白袍子的老人坐在马车上,双目依然闭着。右手食指顺着木剑上那一条鲜红的血线不停的摩擦而过。

当食指划到距剑尖三分之一处的时候,老人花白的头发动了起来,像是银色的溪流奔涌到白袍做的大海。膝间那把横置的木剑开始嗡嗡鸣叫,木剑内的血线突然间散发出妖异的红光,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饮血。

嗡……嗡……嗡!

锃!

一声清鸣!

黯红色的木剑发出一声金属长剑才有的轻鸣,在老人膝旁陡然一横,化作一道猩红色的剑光,卷叶裂风而去,无声凛冽直刺芒山深处。

随着剑光消失的还有老人的身影。

天地间最后一抹霞光彻底消泯于无形,黑暗无声无息的重归于大地。一道猩红色的剑光成为了这片广茂的天地里唯一的光,前一刻还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后一瞬便来到了芒山北道厮杀的战场上,最开始的低沉嗡鸣在眨眼不及的时间段内变成风雷般的咆哮。

猩红剑光速度奇快,所携的威势直接震碎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树叶,噗的一声穿过一具具血肉之躯,留下一道道死亡的阴影,飞入了芒山密林深处。

锃!

一声清脆但却决不刺耳的金属相撞的声音传来,明明很轻很轻,就像珠玉落地断裂的声音。但听在耳中却有若雷鸣,震的战场为之一静,刺的众耳为之一疼。如洪钟大吕,直刺灵魂。

“紫府。”

听着那一声金属相撞击传来的声音,始终如石雕般冷静待命的侍卫们终于面色微变,有人大叫示警。当己方最强大的老人动手之时,一直隐藏至此时的敌方最强之人,也终于现出了踪迹。

一出现便是风雷大动,引得战场形式大变。

谁也没有想到,对方为了这次刺杀,竞然会派出一名紫府境的大修,这个事实令众人感到有些不寒而栗,然而侍卫们的脸上依然看不到丝毫胆怯,只有绝然,一股一往无前的绝然。护卫队首领断喝道:“剑列,斩!”

唰唰唰唰!

十数把锋利重剑带着一往无回的气势决心,伴着护卫们全力施为的轻吐浊气声,一刀一刀向身前八个魁梧大汉处斩去。

每一道剑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斩裂落叶,向着前方挥斩而去。

第七章 你也动不了

枯叶飞,湿泥溅。一道道剑光轻轻的撞在八名巨汉的身体上。有剑破甲的声音传来,有血落地的声音传来。

一声接一声的闷哼响起,有巨汉的,有护卫的。重剑在一次次的斩出,巨石在一块块的掉落。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经过千万次演练。灵动而又统一。

压抑的闷哼不时在剑阵内响起,护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在巨石的砸击下倒下,化为一片带血的齑粉。

薄薄的血雾在空中缓缓飘落,侍卫首领表情冷鹜平静,双手紧握剑柄,盯着正前方那一名七窍流血,摇摇欲坠的巨汉。忽然左脚向前一踏,腰腹骤然发力,剑锋斜斜向下闪电般的劈下,同时暴喝一声:“剑列,合!”

随着这声剑阵口令,他身前身后仅有的四名不用举盾的护卫把手中重剑舞成雪花,紧跟在护卫首领那一道巨大雪白的剑光之后,带着惶惶之威,斩下。

就是这样一片雪白的剑光,给人的感觉不过是一张在随风飘扬的纸片,在嗤的一声之后,贴着巨汉的土黄色软甲,擦过了他的下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血痕。

下一刻淡淡血痕迅速扩展,鲜血狂暴喷出,这名巨汉右手依旧在不停的划动,左手死死捂住自己的颈部,鲜血自指间狂溢,怒目圆睁的盯着护卫队首领,缓缓前倾倒下。

随着这名巨汉倒地,大地为之一颤,天空掉落的巨石一顿,这是交战以来,楼兰皇家护卫队第一次斩杀巨汉,然而没有人欢呼,准确来说是没有时间欢呼,因为天上还有巨石袭来,在护卫们的头上快速砸落。

……

……

夜色入侵,与芒山北道相比,芒山密林深处一片安静,猩红色的木剑剑柄处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道白色声影。

前一刻还端坐在马车之上的白袍老人,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此处。白袍老人手握木剑,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棵距离并不遥远的树。

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中年人从树后缓慢的走了出来, 腰上别着一把农忙之时收麦割稻的镰刀。裤脚上掖,像是刚从田里农忙回来。中年人面容平凡,像极了大周帝国亿万以土地为生的百姓最朴素的面孔。

中年人从腰间取下一块已经被泥土染的暗黄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老人手中那把猩红色的木剑,低声感慨叹息道:“运道不错啊!万年红柳木心练制的魂器,没想到这等重宝竟然落在了堂堂楼兰王国大供奉华青云手中,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令多少人疯狂。”

略一沉默,他慨然道:“更没有想到的是,你年岁已大,居然还能跨神桥,入紫府。真是难得啊!”

老人叫做华青云,他和声回答道:“为雪族做楼兰王国供奉这些年,见过了疾风劲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这些不一样的风光,不一样的人情,有所触动,于是境界有所增益,侥幸入了紫府境。”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解释,中年人微怔片刻,若有所悟,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望着芒山北道上的厮杀,挑了一块较为干燥的枯

叶地坐了下来,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你觉得他们会让他活着回洛阳吗?”

“不太会。”华青云老人看着随意坐在地上的中年人道:“不过,有些事如果别人不让我们做,那我们就不做了。你说那样,我们是不是太……傻缺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似乎对此深表赞同,他取下了腰间的镰刀,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苹果,边削边道:“你也知道,去年的雪下的很大,今年的冬小麦肯定大丰收。我这把镰刀已经很多年没有杀过人了,我不想在我割麦子的时候还想着这刀还染过你的鲜血。”

华青云老人愣了愣,摇头怅然说道:“紫府境第一刺客专诸居然会因为不想让割小麦的镰刀染血,就放过他的刺杀对象,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不知道会令多少人震惊。”

听着华青云的打趣,中年人专诸削苹果的手一顿,长长的一条苹果皮突然掉落在地,专诸讶然一笑道:“震不震惊的我不管,今天只要你不动,我便不动。你若动……”

专诸摇了摇头,啃了一口苹果,自信的说道:“你也动不了。”

……

……

冬落很紧张,但更多的情绪是兴奋和无措。

在渭城住了十多年,学习修行感息篇很多年,至今未入感息之境。通过那些市井传闻、游侠传记想像这些强者很多年,今天芒山北道的战斗却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亲眼目睹真实的强者战。

大周帝**方那些强悍的将军听闻也有各自的霸道手段,只是边境承平多年,他一个边城小小的酒馆掌柜根本没有机会在战场上见识这种战斗。

车厢里的少年在看到沙之卫出现之后,知道要杀他的人的身份之后,便不再关注马车外的战斗了,而是点亮一盏小灯,拿出了一本书静静的看了起来。似乎对战争最终的结果已然不再关心。

车厢外八个巨汉还剩下一个,而护卫队也已只剩三人。天上的巨石停止了砸落。浑身浴血的护卫首领拄剑单膝跪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自我以培元之境入沙之卫以来,便一直以为楼兰的普通军团再无法与我相抗衡,今日你和你的属下给我上了一课。”那名巨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落叶间的重伤侍卫们拱手一礼,赞叹道:“有你们这样的人,是我们雪族的骄傲。可是……这份骄傲也到此为止了。”

护卫首领微微颌首一礼,拄着重剑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道:“到此为止了吗?我看未必。护卫队!”

“有。”

“斩……!”

巨汉张开双臂,迎向了那即将到来剑光,在被剑光包裹的那一刻,轻轻一笑道:“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重剑脱手,层层碎裂。精疲力竭的护卫首领以及三位护卫就这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看着芒山夜空的星光闪烁。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的护卫队首领虎目含泪的道:“终于完成了这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真他娘的累,只是可惜了这帮死去的兄弟啊?”

星空渐渐的暗了下去,随

风飘舞的落叶渐渐的落了下去,春天夜晚的鸣虫被铺天盖地的血腥气给吓的住了嘴。天地间一片辽阔而安静。护卫首领的眼皮在尝试着睁了几下之后终于无力的闭了下去。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才过去一瞬。护卫首领在一股像水一样温和,像梦一样柔软的感觉中惊醒,从大战开始到倒下都未曾有过变化的表情忽然大变,惊叫道:“这是……”

“这是流沙泥沼。”雪予心从地上一下子爬了起来道:“不行,我要去救我哥哥。”

冬落腾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她的羊角辫道:“二狗子,你疯了。你信不信,就你这小身板上去人家一刀就给你剁的稀碎了。”

冬落把她一把摁到在地道:“什么是流沙泥沼?”

雪予心面露狠色焦急的道:“混蛋,快放开我,去晚了就来不及了。流沙泥沼是我雪族二级灵阵。入此灵阵,如入流沙,如入泥沼。越挣扎越陷的深。你自己看,那个护卫首领马上就要被流沙掩埋了。”

“二级灵阵。”冬落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只有二级阵灵师才能布置的阵法,如果说能入修行之境的人是万里挑一,那么能踏入灵阵修行的人便是亿里挑一。他始终没有想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人物才有这么大的手笔。

先以大周边军试探,再以八个沙之卫的生命为阵基布陨石天降,接着以紫府诱走紫府。后以二级灵阵流沙泥沼来收尾,完成这次完美的击杀。

冬落脸色难看的道:“流沙泥沼如何破解?”

他是个小小的酒馆掌柜,根本不了解这些强大的修行者战斗的方式,甚至今天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战斗。而对修行者中更为稀少的阵灵师就更不了解了。连见都没有见过,更别说破二级灵阵了。

“怎么破?世人谁不是生活在流沙泥沼之中而不得脱。流沙泥沼大阵已经将马车周围化为一片无时无刻不在运动不在蚕食一切的流沙泥沼。身处流沙泥沼中的人连动都不能动一下。动,只会加速自己下沉的速度罢了。混蛋,你快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哥哥。”雪予心面带哭腔的吼道。

“二狗子,你说如果让运动的流沙泥沼停下来,这个大阵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冬落双眼凝重的看着已经开始下沉的名贵马车,试探性的问道。

雪予心挣扎了半天也无法挣脱冬落的手心,手脚乱晃的道:“理论上是可以,但是非神桥修士以上不可能破二级灵阵的。混蛋,快放开我。不然我杀了你。”

冬落知道修行分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五境。每境共分十重。如今的他,连天地之息都还未感应到,距到破二级灵阵的神桥不知道还差着有多远呢。

“神桥吗?”冬落喃喃道:“大黑,保护好你的跟屁虫。我去去就回。”

第八章 九星闪箭

芒山,山高林密,草木疯长。

一道残影在微弱的月光下,惊醒了沉睡的宿鸟,宿鸟又踏碎了一地的花影。扑棱着飞向远山。

专诸看着飞入密林深处的苹果核,不舍的舔了舔嘴唇道:“看来我要回家吃饭了。”

华青云老人看了眼已经被流沙掩埋到车轮的马车,再次用手指摩擦着木剑上的血线,淡淡的道:“在下初入紫府不久,还未经历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还请,专诸先生,不吝赐教。”

专诸摇了摇头道:“这样的天下,入紫府已是不易,你又何必自寻死路呢!”

专诸说完这句话,又拿出一个苹果开始削了起来。

紫府在凡俗之人的想象之中已是修行的极限,修为到了紫府,早已超出了凡俗之人的范畴,其中的玄妙神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他看了一眼近处在不停的摩擦木剑的华青云,想到经此一役之后这天下紫府之人又要少上一人,不禁感到万分可惜,甚至产生了某种看着子侄辈不成器的痛惜感,摇头叹道:

“如果你修为还停留在神桥,你早就死了。没想到你竞然已经跨过了紫府这道大门,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愿意花点时间,来陪你等一个结果的。你又何必执迷不悟呢!”

“执迷不悟?专诸先生想让在下悟什么?”华青云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目光仿佛穿越了无垠的星空。沧桑的道:“有些架,明知道胜算不大,也是要出手的。这样才无愧于自己的心,无愧于自己手里的剑,也只有真正的出了手,你才知道有些事你真的不可以。连手都不敢出,那就是真的不可以了。”

专诸似心有所感,顺着华青云的目光望去,天上有颗星星又熄灭,他轻声道:“再等会吧!如果那个少年还没有想到自救之法或是出现新的变数。你我再一战也不迟。”

……

……

马车内的少年似乎感觉不到马车正在下沉,也听不到芒山北道还在持续的厮杀的声音。依旧在气定神闲的看着手中的书。

与芒山北道的刀剑碰撞之声,骨头断裂之声,痛苦哀嚎之声相比,各贵马车周围显得安静极了。只有流沙的流动带来的沙沙之声,以及书页翻动的哗哗之声。

“还真沉的住气。要不是白吃了你们快一个月,看到你这样子,我都想揍你,还来救你。”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接近流沙泥沼的冬落看着马车内气定神闲的少年小声嘀咕道。

护卫首领以及三个在陨石天降中有幸存活的护卫一动不动的躺在流沙泥沼之上。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不敢动。动,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身旁已经死去的护卫早已被流沙吞噬,尸骨无存。护卫首领苦涩一笑,此刻才明白那沙之卫有临死之前跟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义。自己终究还是没有能完成这次任务。

冬落趴在一名巨汉的尸体之后左右张望,试图想从一点蛛丝马迹中寻找出布下二级灵阵流沙泥沼的阵灵师的位置,可是寻找了半天,还是没有一点发现。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冬落虽然算不上君子,但他却不会立于危墙之下,不知道危险的源头,他是绝对不会傻乎乎的直接出手的。因为这看起来跟自杀没有什么区别。

冬落左手掌心贴地,触在不知道是鲜血还是春雨染湿的带着潮湿的泥土之上,几棵刚刚刺破春天的嫩芽挠的他的手心痒痒的。

丝丝缕缕微弱的寒气顺着他的指尖没入潮湿的泥地之中,对着天地元气异常之处寻觅了起来。

虽说冬落至今未入修行之道,踏感息之境。还无法纳天地元气于体内。但他对自己体内折磨了自己十余年,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天寒还是有一定的了解以及应用手段的。

比如此刻的寒气就像一双双眼晴,在这片并不广茂的大地之中寻觅了起来。越过流沙,越过泥沼,越过草甸,越过丛林。终于在一颗大树下停了下来。

“找到了。”冬落冷笑一声,放下手中的朴刀,拾起离他不远处有名牺牲侍卫留下的一把沙漠胡杨硬木弓,调整好姿势,瞄准了对方。

在那棵大树下,有一个身穿青衫的中年人正在全神贯注的不停的在虚空中刻画着什么,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暴露在了敌人的眼前。

右臂用力,劲传腕间,弓弦被猛地拉开,如一道满月,坚韧的弓弦承受着巨大的力量,发出一阵嗡鸣,弦上的羽箭微微颤抖,然后迅速变为平静,像一条蓄势待发的蛇,随时准备对他的敌手吐露獠牙。

当青衫中年人还在不停的刻画之际,冬落右手握箭的中食二指微微一松,弓弦猛然前缩,又嗡的一声鸣啸弹回,一根羽箭如电般射出,穿透数片落叶,直冲青衫中年人其胸膛而去。

嗡嗡嗡!

弓弦急速振动,黑色的箭羽残影闪电般前行,刺破落叶,撕破夜色,直抵其胸膛而去。

似察觉到了危险,青衫中年人手中动作一顿,但也仅是一顿,便全然不顾即将到来的一箭。手指继续的刻画了起来。也许是他相信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根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的冷箭,根本没有能力射死自己。也许是他觉得他要刻画的东西比他的生命更加重要,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没有去躲避这一箭。

噗的一声闷响,一根羽箭扎进他的胸膛,箭头很诡异的高速旋转着,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锋利的簇锋瞬间撕裂青衫,挤进了他的血肉之中!然后箭头在他的血肉之中炸裂。

羽箭入肉三分,青衫之上鲜血隐现。

青衫中年人依然没有理会,甚至都没有低头看一眼,手中依旧在不停的刻画着。

箭锋入体很痛,但有些事似乎比生命还要重要。只要不死,那再来一箭又如何?

冬落射出的不止一箭。

而是一箭接着一箭。一箭将至,另一箭也将至。

咻!咻!

第二根羽箭闪电般接连而至,伴着令人心悸的入肉声,射中青衫中年人的胸膛,箭没处,正是第一根羽箭消失之处!

第三根箭仿佛没有先后,瞬间再至,同样射中那个被逐渐扩开的破口,箭锋之前再无阻碍,竟是狠狠射穿了他的身体!然后在其后背处炸裂。

没有人知道冬落是如何做到的,在电光火石极短的一瞬间内,用手里那把看似普通的胡杨硬木弓连续射出三枝羽箭,更没有人能想明白,为什么这名看似普通的少年人,竟拥有如此恐怖的箭术,竟能连续三次射中同一块极小的区域!

青衫中年人只觉得像是一

头莽牛重重撞向自己的胸膛,中年人被硬生生震的向后退了两步,靠在了身后的大树之上,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他下意识里向下望去,看见一根羽箭没胸而入,青衫外残留着一小截箭杆和箭羽,鲜血侵染,就像是开了一朵红花。

一朵暗红色的红花,色彩明艳,生死立判。

中年人不可置信盯着胸前青衫上湿润的红花,苍白无须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他慢慢无力的背靠着大树跌坐进地面的落叶腐泥间。青衫中年人痛苦看了眼胸前的箭羽,艰难抬起头来,望向战场,想要看看那个箭手究竟长什么模样。

可是当他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巡视了战场一周,也没有发现那个放冷箭的人。只好无奈而又痛苦的低声喃喃的说了句什么,然后微微一笑摊开双手就此死去。

冬落虽然不知道那个阵灵师为什么不躲,还在那儿让他连射三箭。但现在的他可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因为眼前的流沙泥沼还在不停的吞噬着护卫们的生命。

悄悄的换了一个隐避的位置,他的指尖再次有丝丝缕缕的寒气喷涌而出。

……

……

芒山密林。

“好箭法。有大周边军九星闪箭的影子。只是不知道这小子能一次连射几星。”专诸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赞叹的说道。

“怎么了?想把他抓回去跟你收小麦了?”华青云戏谑的说道:“要是你知道是谁把他放进这支队伍的,你就不会这么想,也不会这么夸了。”

专诸停下了吃苹果,一脸好奇的问道:“谁?”

“李牧。”

专诸一脸可惜的点了点头,道:“可惜了。即然是他的人,那这箭法也就不值得夸了。三星,连门都没进吧!”

华青云手指在木剑上轻轻的敲击着,轻笑道:“可惜什么?可惜你那几亩小麦,没人跟你收。”

“那到不是,我家那位干起农活来,那可是十里八乡的一把号好手。那点小麦,不是问题。”专诸沉默了片刻后道:“不过可惜了,看他年纪马上就要二十岁了,至今却还未入感息之境。多半此生修行无望了。”

“也许吧!”

“好了,看来你要保护的那个人已经放弃了自救,流沙泥沼大阵在那个阵灵师死前也已经布成了。看来也不会有什么变数出现了。要打就打一架,不打我就回家了。我家那口子应该已经等很久了吧!”专诸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自禁的就温柔的笑了起来。

“不,变数已经出现了。”华青云不再敲击木剑,也如专诸一般挑了一片略显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老神在在的看着已经快要停息的战场。

专诸扭头看向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老,但实际年龄却远比他要少的人微嘲道:“你说的变数不会是那个少年吧!我看这流沙泥沼,阵虽低,但此地除了你我二人,也无人可破了吧!难道你认为那个少年可以吗?纵使他是李牧的人也不行吧!”

“行不行可不是你说了算的。诺!你看。”华青云朝着名贵马车处示意了一下。

“什么?这……这不会是极致之冰吧!”专诸看着商队处一脸震惊的喃喃道。手中苹果掉地而不自知。

第九章 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冬落连续换了几个位置都没有寻觅到天地元气异常的地方,最后只得确认这附近已经没有了其它人的存在。

冬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什么,而后脱掉了外衣与软甲。双手轻轻按在潮湿的泥土之上。

“让流沙泥沼不动很难吗?我连天地灵气都能冻结。我连一个渭城都能冻住。我就不信还冻不住你这点小小的流沙泥沼。”

一股股寒气在他的经络之中产生,又顺着他的双手,顺着掌心下的青草传了出去。

四周的温度开始骤降,一层细密的白霜以他为中心迅速的弥散开来。将大地迅速的冰冻。

“啪”一根才熬过了寒冬从春天悄然萌发的草叶被冻断掉落在地。而后轰然破碎。也许它不会想到,自己千辛万苦的熬过了冬天,却被冻死在了春天。

“啪啪啪”一连串的冰晶炸裂的声音响了起来。冬落脚下寒冰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不过片刻之间便将流沙泥沼给冰冻了起来。

流沙停了,泥沼停了。芒山北道的战斗也停了。

冬天已经过去很久了,芒山北道却下起了雪。那些随风飘荡的雨丝被冰凉的寒气冻成不堪重负的雪花,很不情愿的落了下来。

满头雪花的冬落被冻的瑟瑟发抖,他迅速的站起了身,把火红软甲套在了身上。低声骂了一句:“卧槽,这一个多月的白食怎么想都亏了。不要钱的东西还是不要吃的好。”

除了护卫队首领等人外,与大周边军战斗的人大约还有六七名护卫活着,他们挣扎着起身,艰难地走到名贵马车周边。将没有被流沙流沼掩埋,反而被暴雪掩埋的那位受伤极重的护卫首领以及三位早已昏死过去的属下挖了出来。

那位受伤极重的护卫首领挣扎着起身带着众人单膝跪下,以头触地沉痛说道:“属下作战不力,令贼子惊扰了殿下,实在罪该万死。”

星光照耀间,浑身浴血的男人们跪拜着一辆大半入土,大半入雪的马车,并不悲伤,反而透着股铁血的悍意或者说悲壮。

冬落走到雪予心的身旁,两人三兽静静看着这幕画面,早就猜到了他们真实身份的冬落,也懒得再伪装出什么震撼吃惊的神情。

稍作喘息,护卫们艰难地帮彼此包扎伤口敷涂伤药,待到呼吸稍定便开始打扫战场,抬回几名受伤极重的同伴,同时将那些还有几丝余息的敌人全部砍死,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这些剽悍的男人们下意识里向后方望去。

看着那名裹在棉袄里依旧瑟瑟发抖的少年,护卫们眼睛里的神情很复杂,有些震撼有些不解甚至有些隐隐畏惧……他们看到了冬落先前的出手,知道这名少年武技精悍,箭法超群,也看到他冰冻大地的那一刻。

在此次狙杀中,是护卫们拦住了大周边军、沙之卫。冬落唯一所做的便是三箭射杀了那个毫无防备的阵灵师。

然而越是如此,他们越发觉得这个少年是个很可怕的人物。

“二狗子,早先不是吵着要去救你哥吗?还愣在这干嘛!”冬落裹了裹棉袄,哆哆嗦嗦的打趣道。

雪予心闻言一愣立即向名贵马车处跑去,原本还需要笨拙的攀登才能爬上去的

马车,如今踩着雪一步就跨了上去。

看着雪予心离去,眉毛胡子都已经被冰霜冻结的冬落一屁股坐到地上,颤抖着弱弱的道:“大黑,冷死我了。快生火。”

大黑担忧了看了看眼冬落,而后对着二黑、三黑道:“老二,老三,你们在这照顾好大哥大。我去拾些柴火。”

一个火堆在黑暗之中生了起来,点点火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一人三兽的脸。

“等过了芒山,离洛阳就不远了。等出了芒山,我们就跟他们分开吧!我们单独去洛阳。”冬落扔了一根木柴到渐渐弱下去的火堆里。

“少爷,你说了算。”

一场血腥惨烈的战斗结束,活下来的人望向冬落的目光,对他的态度默然间发生了一些极微妙的变化。离开渭城这些天的旅途中,两者之间都刻意的保持着距离。相互之间都选择了相互忽略掉对方的存在。

但到如今,相信想来也不会有人再忽略他的存在了。

护卫首领拄着一把重剑,艰难走到冬落的身前,拱起双手深深鞠躬一礼,他没有说一声谢字,但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感激已经全部体现在这个动作之中。

冬落连忙起身回了一礼,就如同那最后一个死亡的沙之卫所说的那样。护卫首领所带领的皇家护卫队,在战斗中展现出来的铁血风范和严明军纪,值得任何一个敌人或朋友尊敬。

“看的出来,你还末感应到天地之息,还未入修行之路,但你却以凡俗之身,三箭射杀了一个阵灵师,虽说那阵灵师不过开灵而已,与凡俗之人并无多大区别。但你能如此干净利落的杀了他。我以凡俗之身都做不到。”

护卫首领望着冬落稚嫩的脸,压抑住心头的震惊,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少年郎,如果我没有看错,你那三箭,应该是名震大周边疆的九星连珠箭吧!不知道你如今能射出几星?”

冬落挠头略一沉默,微笑说道:“三星。”

他自然不可能告诉这位护卫首领,自己从小就接触到这就算在大周边军中也是不传之秘的九星连珠箭法,并且自己早已修练到了极致。

护卫首领抚着受伤的胸口,皱眉望着满脸无谓的少年,点了点头道:“你不过十七八岁,便已经做到了三星连珠。只要勤加练习,九星也并非难事。”

“谢谢,我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冬落笑着回答道。

不知道为什么,车队并没有立即撤出芒山北道,而是决定全体伤员就地休养待命,等候明天天亮再出发。

不知何时出现的老人华青云静静望着火堆旁的少年,像是被什么果核类砸的有些红肿的脸上泛起一丝笑意,右手食指在膝上木剑上缓缓摩娑,然而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名贵的马车车厢旁点燃了两个火堆,虽然密林风厉,好在腐叶上承着夜露,还有新雪。倒也不担心会引起麻烦的火灾。侍卫首领和伤员们聚拢在一个火堆旁,将另一个位置更好的火堆留给殿下、老人和公主,即便是现在这种狼狈状况,依然没有忘记尊卑之分。

但王子殿下那怕是如今危险已然解除也依旧没有下马车,而是继续在马车内用他微弱的小灯看着书。丝毫不理会窗外之

事。

远离两个火堆之外还有一个火堆,那是冬落的。这个火堆要比其它两个大的多,火烧的也要旺的多。

绑扎用药进食,经历了一场大战的护卫们忍不住战后的饥渴,小口地饮起酒来,冬落的酒虫被勾了起来,正想起身过去讨壶酒来暖暖身子。

却见华青云以及雪予心二人各拎着一个酒囊走了过来。由于酒囊过大,雪予心的动作看起来有点笨拙。

冬落扯了扯她的羊角辫,一把酒囊抢了过来,放在火上烘烤了起来。

“这酒很烈,很适合你。”青云老人在火堆旁坐了下来,也开始学着冬落的样子烘烤起了酒囊来。至于雪予心对冬落表示了感谢之后,则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包小肉干继续逗弄起了二黑、三黑来。

“今天,你救了他们。”青云似乎并没有冬落那般有耐心,只是将酒囊放在火焰之上翻转了几下,对着冬落略一示意,便打开塞子,喝了起来。

“不,我只是救我自己罢了。其实,在你们选择走芒山北道的时候,我就想离开了。毕竞我不喜欢把自己放在未知的危险之下。如果没有今晚这次刺杀,明天早上我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冬落摇了摇头,打开酒塞,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烈酒入喉,烧的胃肠火辣辣的疼,冬落轻轻咳了一声道:“虽说条条大路通洛阳,但我想条条大路于你们而言都是一样的危险重重吧!我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们,为什么要杀你们。我只想去洛阳,不想跟着你们去冒这个险。相信老先生,应该知道,生命的可贵。”

青云看着眼前这个棉服微焦的少年,眼睛里的神情很复杂,有遗憾有可惜有不解……沉默了片刻之后,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你还剩多少时间了吧!所以急着去洛阳做一些事?”

冬落对青云能看出自己身体的状况没有半点意外与震惊,而是直言道:“最多三年,也许明天。但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

冬落说的是他的死期。

青云对冬落对待知道自己死亡期限时的冷静与淡然,忍不住赞叹道:“不畏死,方可生。心性俱佳,是块修行的好材料。不过,可惜了。”

冬落知道得青云老人可惜的是什么,可惜的是自己有此心性,却无法修行。不过,冬落心想,自己两世为人,已经死过一次了,又何惧再死一次。

只是,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完,不能那么快死而已。

冬落扔了一根干柴进火势渐小的火堆里,淡淡的道:“那有什么心性俱佳,只是知道的时间久了,让人麻木了而己。”

“时间,会让人麻木。”听了这个答案华青云老人似乎很不舒服的挪了挪位置,再次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正色道:“这可不像是一个少年人能说出的话啊!”

冬落轻轻一笑,反问道:“那一个少年人该怎么说话?不知前辈可否指点一二。”

青云老人捋了捋胡须道:“看得出来,从渭城开始,你就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了。这也是我今晚来的原因。”

冬落点了点头道:“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高人,所以,有一些修行上的问题,想请前辈解惑。”

第十章 明天的事

雪予心已经伏在冬落的膝头上沉沉睡去,火堆旁唯一还睁着眼晴的便只有冬落二人以及大黑了,二黑、三黑蜷缩在雪予心的身边沉沉的睡着,时不时吐一吐粉嫩的舌头。

冬落脱下身上的棉袄,轻轻的盖在她的身上,看着在火光的照耀下忽明忽暗的青云老人的脸道:“我知道,修行有五境,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至于个中细节,前辈能否为在下释疑。”

青云老人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冬落,没有说话。冬落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时间不知快慢的流逝着。

昏黄的火光闪烁而又温,时不时有一两根干燥的柴火烧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在提醒着火堆前的人,这个世界还在流逝着。

青云老人收回了看向冬落的目光,轻轻叹息了一声。

“天地之间有呼吸,那道气息便是所谓的灵气,灵气又有九种属性,分别为五行、阴阳,时空。修行者能感知到这九种的灵气之存在。而感息,便是感应到天地间这道气息的存在,这也是修行的前提。”

“一路行来,我也观察过你。你能感应到天地灵气的存在,但是却无法纳于体内。看了你今日的战斗才知道,你并非是无法纳于体,而是无法聚于丹田。开丹田灵海之灵。正式踏入修行一途。”

听到这句话,冬落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抬起头望向老人,指了指自己的丹田,认真的询问道:“开丹田之灵是否就是不停的将灵气聚于丹田。吸收灵气的经络就如同江河,汇聚到丹田形成的大海。”

老人青云温和望着他,缓声说道:“这种说法倒也不能说不正确,开灵便是开辟丹田海的过程。开灵又分十重,每重所开的丹田海又是以几何倍数的增大。开灵境只是修者多了一种灵气运用的手段而己。若没有修行专门的练体功法,身体并不比普通人强多少。但到了培元境就不一样了。就如同你之前三箭射杀的那个阵灵师一样。虽说他是一个开灵之修,但他因布阵之需,疏于防御,还不是死于你手。”

“所谓培元,便是将贮藏于丹田海的灵气散于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来熬练体魄。此时便需要有相应的功法武技来加速灵气的吸收以及运用了。”

“神桥,顾名思义,便是熬练骨骼,以骨为神魂搭桥。至于紫府,紫府便是灵魂的居所,熬练的便是灵魂。到了紫府,便可展开灵魂攻击了。这也是超凡脱俗的标志。此五境,便是后天五境。”

“天下亿修,法门万千,因自身所感灵气不同,所修功法不同,又划分为诸多独立的修士群。比如,修阵的,叫阵灵师,练丹的,叫丹灵师……”

“在这天下,还有一批得天独厚的人,他们生来便是天地的宠儿,被称为天眷者。他们天生对各属性的灵气亲和无比,所以他们修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危险与机遇是共存的,天眷者稍有不慎便会成为天谴者。而你,便是一个天谴者。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从天眷变成天谴的。虽说你这样的人并不是很多见,但

还是有一些的,他们因为体质原因,无疑最后都没有踏上修行之路,你之体质,便是你无法修行的真正原因,这也是我之前看你的战斗发现的。”

“若我没猜错,你在是天眷者之时的体质应该是大道亲水。只是后来走到了极致变异成了极致之冰。冰,水为之,而寒于水。自然而然的将你说的经络江河、丹田海冻的死死的。无法纳灵聚灵了。”

“虽说天谴者是没有明天的。即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这体质给弄死,但你也不必因此而悲伤失落,世间亿万民众,不能修行的人多了去了。”

老人缓声安慰,冬落低头微涩而笑。

在渭城时他曾经做过无数次自我安慰,说只有那些真正变态的天才才能修行,可自己曾经又何尝不是一个真正的变态的天才呢!若不是因为遭逢大变,自己也不用遭天妒,没有几天好活吧!

“我怎么有穿越的命,就没有中超级大礼包的命?”

他在心中遗憾慨叹,向老先生表示了真挚的感谢之意。

“天行有常亦无常。世无定事,天谴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天眷呢!别人没有走出的路,你一定可以。”青云老人鼓励道:“至少你还能控制住你体内的那股寒气。比如这次破流沙泥沼阵。你便释放了你体内郁集的那股寒气,将流动的流沙泥沼给冻住了。”

青云老人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冬落,好奇的问道:“我很好奇,你一个明知无法修行的人,为何对修行之事这般感兴趣。”

冬落认真回答道:“那些大修行者至少在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然而进入洛阳我极有可能会遇到一些相对普通的修行者,比如像那位躲在树下的阵灵师,我自己不能修行,就越要弄明白什么是修行,知道他们的战斗方式……”

“你的目的是?”老人的花眉缓缓挑了起来,似乎对他的答案极感兴趣。

冬落低头微笑,然后抬头平静应道:“如果将来某日,我被迫要和修行者做战,今天您教给我的这些事情,对我战胜他们提供很大帮助。”

老人盯着冬落的眼睛,喃喃重复问着,忽然间他的眉毛颤抖了起来,枯瘦的身躯里暴发出一阵极欢愉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渐渐停歇,老人看着渐露尴尬之色的冬落,微笑说道:“很豪迈,我喜欢。”

夜已深,老人站起了身,拍了拍裤子上刚沾到的春天嫩芽上的晨露。便要起身离去。

冬落看着老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道:“前辈,五个境界之上是不是还有更高的境界?”

青云老人回头笑道:“你有点贪心了。”

冬落脸上全无尴尬之色,说道:“我只是好学。”

“我从未见过世上有好学像好色那般的男子。”青云老人微笑道。

冬落在心中默默赞了这句,然后摊开双手修正道:“那便不是好学,是好奇。”

青云老人站在原地沉吟就很长时间,抬起头来望着他,缓声说道:“生命有疆,大道无涯,后天之上还有先天。至于什么是先天,我还没有走出

来。所以,我也无法告诉你。”

大道无涯,可一想自己却连上路的资格也没有,很糟心。

冬落使劲摇了摇头,对着火边的大黑道:“大黑,你恢复到什么境界了。”

“少爷,我最高时也才神桥而已。如今旧疾未去,才恢复到妖灵七重。也不过是人类的开灵七重而已。”

冬落双手扶膝,沉默很长时间后抬起头来,看着大黑认真的道:“大黑,谢谢你。当年如果不是你背着我跨过荒原草陌,躲过万里追杀。想必,我早就死了吧!只是害的你身受重伤,境界大跌。”

大黑看着少年出神的稚嫩面容,感慨说道:“少爷,你可是夫人的儿子。自有夫人保佑。你可是上古九大氏族之一的少昊氏的后人。”

“少昊氏!”冬落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的闪烁的星空,像极了某天婆娑的泪眼道:“可是我分明记得那一天,少昊氏全族看着我爹跪在他们的面前,他们也没有救我娘。而是冷漠的看着她被华胥氏逼死在我的面前,逼死在我爹的面前,若不是我爹以献祭生命为代价将你我送出来。想必我两也难逃华胥氏的毒手吧!”

一滴眼泪顺着冬落的眼角无声无息的滑落,轻轻的滴在了雪予心熟睡的脸上,慢慢的散了开去。

冬落轻轻的擦去了雪予心脸上的泪渍道:“我救她,是因为她给了我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不过,她还有哥哥保护她,而我哥哥,可能已经死在了华胥氏的手中了吧!”

“大黑,如果我死在了不确定的明天,你一定要好好修练,带着二黑、三黑,好好活下去。也许只有我们这种连活着都是一种奢侈的人,才会觉得活着才会如此艰难吧!”

“如果,有一天,你修为有成,替我……回去看看我的爹娘,还有我哥哥。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们立一座坟。”

大黑的眼晴有点酸涩泛红,巨大双爪前伸,对着冬落狠声道:“少爷,老爷跟大少爷一定没有死。我们一定会找到他们的。你忘了吗?那晚你不是跟我说过,我们一定会回去的。我们一定要回去的,华胥氏、少昊氏,你的父族、母族,逼死老爷、夫人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冬落苦涩一笑道:“大黑,我也很想报啊!可是我没有时间了。我怕我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也没有能力去报了。我现在只想送父亲回家,回洛阳。

“我们这次去洛阳,肯定会遇到一些修行者,我想陈族是不会那么轻易低头让老陈入宗庙,享祭祀的。到时候肯定会跟他们有一战,如果他们出动了大修者,我们打不过。你就带着二黑、三黑快点离开,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管我。”

火堆旁的闲话还在继续,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如春雨的低诉,夏虫的呢喃。渐渐不可闻。只剩下三双眼晴在无神中麻木的闭上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夜色逐渐褪去,繁星终于肯把把林梢上的天空让位给熹微的晨光。又一天快要来临了。

而明天会是什么样的呢!过完今天再说吧!

第十一章 恰似故人归

火堆已然将熄,焦黑的木条下落着灰白色的灰,残着点点火星,雪予心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离去。冬落的棉袄又安安静静的回到了他的身上。

几名在不幸中幸存的护卫艰难的从血泊中爬起身来,开始打扫战场。

同袍的遗体被小心翼翼列在林间等候埋葬,敌方的尸首则是胡乱堆积在地面,等着被一把火烧成焦干飞灰,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由色彩明亮的鲜红变成死气沉沉的暗红,杂乱而又无力的散落在草间。成为了另一种生命勃勃生长的养料。

冬落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好像是刚刚醒来又或许是……已经醒了很久。只是不想睁开眼晴。

冬落看着那几个忙碌中的侍卫,看着他们如同一只只辛勤的蚂蚁在不停的搬运着尸体,有敌人的,有同袍的。他突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佛他们在埋葬的不是同袍,而是他们自己。仿佛他们在焚烧的不是敌人,也是他们自己。

在这一刻,冬落恍惚间觉得,也许对于死去的人来说,活着的人才是真正的死去吧!

……

……

芒山遇刺仿佛是阻碍商队入洛阳的唯一的一道关卡。从商队驶出芒山北道之后,商队又恢复了往日如奔行在河套平原的山川和牧场上一样。安稳而又平淡。

此后数日,雪氏兄妹二人便一直留在车中,没有出现在众人眼前。

虽然商队只余下十数人,那些艰难活下来的护卫依然不顾伤势,坚持骑马守护在车厢四周,老人华青云则单独上了一辆马车。几名受了重伤的护卫则在后面几辆马车中,至于冬落与大黑,则是骑着自己那匹老马,远远落在了最后方。

在平原地区,冬落的老马还可以勉强跟上有意或无意慢行的大部队行进的步伐。可是到入了芒山山区,老马的弱势就传来了。虽说芒山北道那一战之后,有很多马儿没有了主人。可是冬落并没有选择它们,而是依旧骑着自己的瘦马慢悠悠的跟着。

扎营休息,冬落去河边打水淘米宰鱼,做了顿极丰盛的晚饭,一人三兽把主菜分到各自的饭碗里,然后对着几根酸菜辣椒开心地吃着,冬落吃到满头大汗,浑体舒畅。

一名面容冷厉的男子走了进来,看着眼前这幕,摇头笑道:“叫你们去那边吃大锅饭你不干。原来是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偷偷的开小灶。”

冬落轻轻笑道:“李大哥,吃饭的时候我还是喜欢人少一点。”

来人名叫李成梁,芒山北道里表现出色的楼兰皇家护卫队首领,深得楼兰王子信任。只不过,如今忠心耿耿的下属只剩寥寥数人,这位首领的心境想必也复杂感伤的厉害。

双方是在北山道里同共生共过死的战友,鲜血浇淋出来的交情要比一般交往来的扎实很多,而冬落在战斗中的表现虽然没有几个人看见,但是救了他们大家一事却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这些天在扎营休息的时候李成梁会时不时的跑到这里来做客,偶尔带上一两壶烈酒来来蹭上一两顿饭吃。

“我知道你们自己去洛阳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我跟王子殿下说了你们要离开的意图。”李成梁望着冬落抱歉说道:“王子殿下说,你暂时还不能走。”

冬落挠挠头,“那就再跟一段吧。”

李成梁再次说道:“

王子殿下想要见你。”

对于马车上那人要见他,他难免有些意外,他再次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之后,得到的却是肯定的答复。冬落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什么所以然来。索性便决定什么都不想,随手用火盆里的水烧熄车旁的火堆,交代了大黑两句,便向前方走去。

车厢帘幕掀起,昏暗的灯光暖融融照耀着,一个双腿之上有一块毯子轻掩的少年正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书。毫不理会在车厢后部背对着自己正一脸委屈与愤懑的轻轻的踢着车厢碎碎念的少女。

“雪念慈,你不给我出去玩,我回去就告诉娘。让她打死你。”

“还有告诉爹,有人要杀我们,你不来救我。枉我在你有危险的时候还想着来救你。”

“你比那个骗我零食的大混蛋还要可恶。雪念慈,你给我记好了。”

叫雪念慈的少年被少女的碎碎念给念的眉头青筋直跳,但仍然不为所动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不回族内,我是不会让你出去的。”

雪念慈将手中的书放下,双手在膝上相握,看着在斜斜的夕阳下正缓步而来的冬落态度温和说道:“本来我应该亲自前去见你的,向你当面道谢的。但由身体原因,再加上你又要急着离去,所以才叫你前来一叙。”

冬落快速的看了一眼他在名贵毯子下的腿以及他身下的玄铁轮椅,便收回了目光,注视着他的眼晴道:“无妨,不知王子殿下找我来所为何事。”

躲在角落踹车厢的少女听到冬落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连忙往他的身后看去,可是他的身后除了夜色便是夜色,再无半点与夜色不一样的黑色存在,少女只好默然的低下了头,继续无意识的踹着硬木车厢。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轻笑道:“你应该能猜到我找你来是为了什么。”

“抱歉,我猜不到。”冬落很老实的回答道。

……

轮椅上的少年呼吸一窒,而后讶然一笑道:“不让你离开是曾经答应过一个人要将你平安的送到洛阳,如今离洛阳还有几日的行程,所以还是请你再将就一段时间吧!”

冬落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后,说道:“那个人应该是我李叔李牧吧”

“李叔?”雪念慈轻轻不可察的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略一沉吟后道:“不错,正是你李叔。一个原本应该是我姑父的人。不过可惜他在大婚之夜,逃了。”

“逃了。”冬落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有关李牧的秘闻,而后再次不确定的问道:“你跟我说的是同一个人吗?”

“是。不过你放心,我小姨说过不恨他,也不许我们雪族找他麻烦,所以他们的恩怨自然不会影响到我待你的态度。”雪念慈似乎想到了什么,而后补充道:“不过,我可代表不了我的妹妹。”

冬落脸色一僵,终于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雪予心第一次见自己就扔石头溅水淋自己。还多次来找自己的麻烦。内心暗道这天下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仇恨!

“李叔啊!李叔,你惹下的风流债,却是害苦了我啊!”

车厢内油灯光线暗淡,似乎真的是有些缺油,雪念慈说完之后,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脚,慨叹道:“即然李牧是你李叔的话,那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们小时候曾经见过。那个时候你跟你父亲陈霸先还

有你李叔一起在大周与楼兰边境调查一起人口失踪事件。”

“你是当年那个小瘸子?”冬落仔细的看着雪念慈的脸,认真的回想着曾几何时在何地曾见过这样的一张脸,过了片刻后突然兴奋的说道:“你不是被人带走了吗?你怎么会成为了楼兰的王子?”

冬落忽然想起,有一年夏天正是农忙时节,劳动力短缺的时候,大周边境却有数个村庄的人口大量失踪。这件事引得当时的云中郡郡守张图灵大怒,张图灵立即派遣所辖人员全力调查此事。陈霸先也在此列。

当他们调查到楼兰边境之时,终于有所发现,原来是一个躲在楼兰的魔修为修练魔功以人为祭。震怒之下的陈霸先将冬落留在了一个边境村落。而后便去追寻魔踪。

在边境村落四处闲逛的冬落,听到了一声声断断续续的孩童的啼哭声,顺着孩童的啼哭声,他找到了当时是一个小瘸子的雪念慈。

陈霸先早出晚归,不时给他们送来吃的东西,而冬落在帮小瘸子洗了个澡之后,捡了几块破旧的门板给他做了一个简易的轮椅,天天推着他四处闲逛。

十几天之后,有一男一女两个人也来到这个被屠灭的村庄,看到冬落两人,本想将他们两人都带走的,但是冬落却不愿离开。然而小瘸子却跟他们离开了。

雪念慈眼中含泪但仍笑着说道:“落哥,不推我下去走走?”

冬落也大笑着跳上马车一拳头捶在他的胸口道:“推。你小子是不是早就认出我了。”

“不是,我也是刚认出来的。”雪念慈连忙道。

……

“那天我跟他们两人走之后,就跟着他们去了楼兰国,他们是楼兰国的王室成员,他们也在调查楼兰人口失踪事件,恰巧来到我们村,后来我就成为了他们的养子。楼兰王国是雪族建的一个属国,如今楼兰国被灭国,王室成员逐渐回归雪族。可是有些人害怕权力被分化,不想让我们回去,所以就有了这次刺杀。”

冬落推着雪念慈默默的在黑暗中走着,大多数时间都沉默不语,都在听。偶尔也会发点问,了解一下情况。

“在渭城的时候,我问过李叔,你是他什么人,他说你是他亲儿子。要我雪族必须将你安全送到洛阳。我妹妹以为李叔抛弃了小姨,另娶新欢生下了你,所以才会故意找你的麻烦的。我替我妹妹向你道歉。我们也快十年没见了吧!这些年你的变化也太大了。所以我也没想到是你。”

“我早就知道你在渭城,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是你也知道我这腿……直到刚刚你说李叔的时候,我才确定你的身份。”

雪念慈流着泪问道:“你知道后来杀我全村的人怎么样了吗?”

“死了……”

两两无言。

唯有一点星辰轻照着山风拂过松涛留下的沙沙声。低沉而又布满了伤悲。

春风再次吹绿了枯黄枝丫草场。

天地之间有微风拂过,恰似故人缓缓而归。

第十二章 立壁者

春天的夜晚已经开始有丝丝暖意穿梭在热风中袭来,偶有几只鸣虫在睡梦中喃喃的叫唤上一两声,惊飞了在枝头快要昏睡得掉落在地的宿鸟。扑棱棱的扇动着疲倦的翅膀给死寂的山林又带来了一片热闹。

“死了。”冬落再次肯定的说道:“我父亲陈霸先将所有的魔头都斩杀了。但是却发现他们背后还有一个强大的组织,而那个组织的出现,迫使我父亲没有再追查下去。云中郡郡守张图灵也没有再过问。似乎这里面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雪念慈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父母也是,查到一办就再也没有再查下去。但那段时间我却常听到他们说什么立壁者。”

“立壁者?”冬落疑惑的问道:“这是不是一个强大的组织?迫使他们不得不停下追查。”

“有可能。”雪念慈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轮椅扶手道:“即然知道了杀戮是谁造成的,那我们村几百口人的命总要有人来偿还吧!”

冬落推着雪念慈走了好久好久,中途说了好多好多话,直到月影西移才回来。

在临分别之际,雪念慈好奇的问道:“你去洛阳干什么?”

冬落没有回答,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自嘲笑了笑,笑容显得有些疲惫,颓然道:“你害怕吗?”

“怕什么?”雪念慈好奇的问道。

“时间的流逝。”

“不怕。”

“我怕,若我无法修行,以修为压制住体内的寒气,我最多只有三年可活了,可是却很不巧,我真的无法修行。所以我怕,我怕我赶不上时间。”

……

……

第二日,商队在数名护卫的护卫下继续南下向着都城洛阳进发,冬落的日子却变得不再像前些日子那般无聊无趣。

不到扎营之时,雪念慈以及青云老人都会唤他去聊天,而每次去的时候他都会把二黑、三黑带去,陪雪予心玩耍。

车厢聊天中,冬落知道了许多修行知识,以及对洛阳城有了一定的了解。

比如,修行者虽说都是感应天地灵气而修,但因为天地灵气的属性不同,所带来的一些攻击与战斗方式也是不同的。

比如,金属性灵气掌攻伐,感悟金灵气的人往往攻击力惊人。在他们手中,万物皆可成为要人性命的金属,一根草可以开山裂石。

还有一些增强修行者修为的特殊物品,有灵石,灵药,灵器等众多物品。比如道门用的拂尘木剑,佛宗用的木鱼念珠。至于刀剑之类的则是标配,也有少数人用一些笔墨法仗等特殊物品。

“用笔墨纸砚等为武器之人,大多是儒家之人,儒家讲仁,修浩然正气。笔墨字句一出,与天道相和,自有滚滚浩然之气扑面而来……”

青云老人端着杯清茶,靠着车窗极为享受慢悠悠说着。

“那道家呢!我看你天天闲着无事就在盘你手中的那把木剑,你是不是道家中人?”

聊天聊的久的二人自然的熟络了起来,冬落也由开始的只听不说,渐渐的提出了自己的质疑。

老人放下茶杯,瞪了少年一眼训斥道:“不要打扰我说话。不过,我确实是道家之人,修的是天道,掌的是乾坤。而那把木剑则是魂器,一个到

紫府境凝练了魂体才可以修练的东西。”

“除了上述各类修行者外,其实世间最常见的修行者是武者,他们对天地灵气的感知度极低,但就战斗力而言同样极为强悍。可以说同境无敌。因为他们的修行太艰难了。比如佛宗的苦行僧,道门的居士等等。而武者的修行不重气,只重体。主要借各种练体功法锤练己身。”

“我在想芒山北道那八个巨汉是不是武者?”

“他们?”老人鄙夷道:“借丹药、秘法强行提升的**,也勉强算一个武者吧!要是真正的武者,他们八个不用结什么阵就能把我们全队的人灭了。”

冬落咋舌,没想到武者如此历害,连忙问道:“那为什么不人人修武呢!”

“武道一途艰且难,非大毅力,大决心者无人可以走通的。更何况修气的随着修为的提升,**也会有着相应的提升,所以选择修武的人就更少了。高级别的武者就更少了,我也就不与你细说了。”

青云老人看着低着头的冬落,好似知道他在想什么,轻轻叹息一声,说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去尝试练体。虽说无数的天地元气入了你的筋络而又顺着你的皮肉骨骼排出体外,早已将你的身体锻造的比一般低级武者要强了,但是你的身体也正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万一这个平衡被打破,你可能马上就会死……”

他再次轻拍少年微僵的肩膀,微笑安慰说道:“当然也有可能活下去。”

“这个世间除了修力以及修气之外,更重要的还是修心。”

冬落沉默离开。

他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点火焰又被无情的熄灭,他本已对修行之事看淡,若不是青云老人最近这些天来的耳提面命,让他产生了一些多余的想法,此时的心情大概会好很多,正所谓如果没有希望,自然无所谓失望,若一开始就绝望,那一开始的希望就根本不会出现了。

大黑已经把火堆升好,瘦弱的雪予心早已把雪念慈推在火堆旁骑着大黑带着二黑、三黑去玩耍了。

冬落还未靠近,雪念慈抢先道:“我翻看了许多古今典籍,找到了一点关于天遣者的只言片语。上古之时,有一个人乃是极致之火的天遣者,但他逆天而修,最终活了下来。但是典籍不全,只提到修运。”

刚刚经历过失望的冬落,对雪念慈所说的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仍然问道:“什么是修运?”

火光照耀在雪念慈的脸上忽明忽暗,他一字一句缓缓的说道:“建国、开宗、立族。集天地气运功德于一身。那就是修运。”

“修运者,是为天地宠,天下万灵念力加身,可在一定的范围上改善自身的运道。”

冬落若有所思的道:“似乎有点道理。只是建国、立族、开宗谈何容易。”

雪念慈缓缓的道:“立族、开宗难,但建国易。你知道我们脚下这片土地上有多少国家吗?数百个,就大周边境人国、妖国、巫国、岛国就有数十个。如今在这神州大陆裂土封疆即可建国。”

“裂土封疆即可建国?”冬落很不确定的问道:“那神州大陆应该不止这么点国家吧!”

雪念慈苦笑一声道:“不错,若是只封疆裂土,那还称不上是国家,那顶多算是一个土

地主。真正的国家要下有民心,上有天意。只是这民心易得,天意难寻啊!”

“什么是天意?”

“治理国家便是代天牧民,替天地教化万民,使百姓安居乐业,人人称颂其名,届时天地必有感,自会降大功德大气运于身。而这天意,便是天地赐予你代天牧民的权利。有此权利,方可上达天听,下理万民。”

“如何才能获得这个权利?”冬落虚心的问道。

“修运。”雪念慈不急不缓的慢慢说道:“修运便是将天地所降之功德气运凝聚于朝都,宗庙,宗门,并且可分封于臣子,族人,宗门弟子使其有气运加身。试想一下,一个人有了气运加身之后,修行之中所遇到的困难迎刃而解。出门走路都能捡到宝贝。这是不是好处多多。”

雪念慈轻叹了一声,继续补充道:“虽说建国比其它两条路要简单的多,但是修运也没那么好修的。你别看这神州大陆国家、宗门、家族无数。可是真正独立的却没有多少。归根结底是他们没有修运的功法。无法凝聚自身气运。只能依靠依附于上位宗门、国家、家族,借它们的功法分封才能凝聚自身气运。可是这样也将会有大量气运功德流向它们。如同楼兰国,便是依附于雪族、大周国两处上位。每年为他们提供大量的气运。”

“修运功法?”冬落的双眼在只有一堆柴火照耀的黑夜里,仿佛如天外的星空一样,在闪闪发光。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的某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有一个白发白袍的老人来他的酒馆里,给他留下了《道德经》一部,并且告诉他道经修气,德经修运。虽说里面的内容与他以前所知道诸子百家中的道家圣人于函谷关所著的《道德经》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但是想来应该也是经典之中的经典。

雪念慈苦涩一笑道:“国家分王朝、皇朝、帝朝、天朝。原本天下修运功法就少之又少,而能支持一个国家凝聚帝朝气象的就更少了。更别说那可以凝聚天朝上国的气象的修运功法。一个国家若无独立的国家意识,还不如被灭了好。”

冬落在黑夜盯着雪念慈的眼晴看了许久许久,似乎下定了决心道:“我决定……建国。我有修运功法,虽不知道能凝聚什么气象,但毕竞是一个主权独立的国家。等我在洛阳办完事,我就去裂土封疆建国。开始修运,修那虚无飘缈的命数。虽说希望不大,但总要试一试吧!”

“什么?你说什么?你有修运的功法?”雪念慈犹不相信的激动的似要从轮椅上激动的站起来,但是挣扎了半天也没有半点效果,最后只好颓然而又无力的躺在轮椅上轻声道:“是了,你是陈霸先的儿子,按理说,他有,你也是应该有的。”

此刻的冬落就如同一个溺水濒死之人,任何一点可以让他活下去的希望他都不愿放弃。毕竞可以活谁也不会选择死。所以忽略了雪念慈的后半句话,为什么说陈霸先有修运功法。

虽说这条路已经有前人验证过可行,也不知道在冬落的身上就不知道行不行的通,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这条路上走上那么一遭。

成了,好处多多。败了,好像也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失去的了。

第十三章 好大一座洛阳城

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没有任何预兆的就这样下了下来。被经年的大雪封困了太久的大地在雨露的浇灌下有嫩芽在肆意的绽放着春绿。有一些田野、村庄、城郭总是在很合时宜的地方出现。

冬落推着雪念慈顺着田垄漫步向前,身旁田畦里的菜花开的正盛,蝴蝶在春风中缓慢地扇着翅膀,恼人的蜜蜂嗡嗡不停到处乱窜,冬落目光贪婪地在身旁农田乡村景色上掠过,这些都是铁马秋风的渭城里不曾有过的景色。

从小就生活在渭城的他,身边到处都是险恶的马贼、乏味的草原和无处不在的危险,在这些波澜壮阔的景色下如此恬静淡然的田园风光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什么都是新鲜的,猫蝶相逐,草木肆意。与边塞紧张而又激烈的战况相比,这里的气氛明显显得轻松随意了许多。

还未见到洛阳城,洛阳城的繁华与风流却如刺目的阳光一般早已幅射到周边数郡了。一种隐藏在大周人民的骨子、灵魂里的写意以及自信无不在感染着冬落这一群异乡人。

在没有见到洛阳之前,他觉得洛阳这个名字很美,有一种历生死彰显的铁血,也有一种经岁月浸染的沧桑。就跟冬落这个名字一样。美的不像话。

当他推着雪念慈沿着田垄边的小溪走到尽头的时候,忽然有一片巨大的阴影扑天盖地的压了过来。他疑惑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黑色城墙突兀的出现在眼前,这片城墙极高极高高到仿佛没有尽头,遮住了半边天空也遮住了还未落的烈阳。

向左望去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向右望去也没有看到城墙的尽头,这座巨大的城廓竟是看不出方圆有多少里,煌煌然沉默无言立于天地之间,冬落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座雄城,震撼莫名的道:“这就是洛阳城吗?”

冬落心想,难怪这城叫洛阳,这太阳还没有下山就给挡住了,就相当于让太阳落山了。所以叫洛阳。

“不错,这就是周都洛阳。周国的都城。周国的修运功法是《易经》。也叫《周易》。”雪念慈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座巍峨的巨城,难掩心中的震撼道。

“《周易》?”冬落瞳孔一缩,而后不确定的问道:“可是周文王所作?”

“不错,确实是文王排八卦拘而演。但其中内容想必也只有周王室的人才知道了吧!”雪念慈摇了摇头苦笑道:“洛阳城共开八门,分乾坤等八区、四象、两仪、一天宫。而天宫便是周帝国皇宫所在。周帝国虽然只是一个皇朝但却早已有了帝朝气象,只是迟迟不肯晋升。也不知道周朝边境国家是怎么想的。周国岂是他们可以乱动的。”

“大周天宫,可是在乾区?”冬落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错,正是在乾区。”

冬落点了点头,果然,这《易经》应该是自己所认识的《易经》。就算是有区别,也应该如《道德经》一般差距不大。《周易》乾为首,为天。这大周天宫坐镇乾区理所当然。

冬落望着远处巨城城门前官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喃喃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

……

此刻的大周天宫,上书

房内。

一个身穿烫金滚龙袍面容朴素的就像是邻家大叔的中年人正在批阅着手中的奏折。忽然,笔一顿,抬头看向头顶的天宫。

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那雕龙刻凤的明堂,看着头顶一片土黄色的云彩,此刻的云彩之中,有一条土黄色的巨龙正在不停的翻滚。引得土黄色的云海一阵激荡,中年人眉头一皱道:“传国师。”

随侍太监立即传旨下去,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负八卦图、手杵金龙杖的老者蹒跚而来。

“国师,气运金龙动荡不安,气运云海翻滚不止,是有何事要发生?是吉是凶?”中年人继续批阅着奏拆头也不抬的问道。

老者闭目沉思了片刻后道:“禀陛下,气运云海翻滚,是有人在洛阳城内引动了《周易》的要义,被气运云海感应到,故而引发了气运云海翻滚不止。而气运金龙动荡不安则是它感应到了一股龙气,真龙之气。至于是吉是凶则难料。”

中年人笔一顿,淡淡的问道:“何为是吉是凶则难料?”

“因为陛下你要等的人来了。所以吉凶难料。”老者恭敬一礼道。

中年人起身在上书房来回的踱着步,时不时抬头望着天,不发一言,过了好一会儿,低沉的说道:“将钦天监的人都派出去,你也去,一定要找到他。带来见我。”

“陛下,潜龙在渊。不是那么好找的。臣等自当尽力而为。定为陛下分忧。”老者面露难色道。

“龙潜于渊,你等自然是找不到的。我只是想让你们动起来。我等的人来了,这天下就要不安宁了。”中年人沉吟了片刻后道:“我闭关这二十年里,陈霸先如何?”

老者思索了片刻之后,似乎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突然跪地道:“陛下,汉王陈霸先死了。”

寂静,万籁俱静。随着一句汉王陈霸先死了。踱步声瞬间消失。气运云海的翻滚以及气运金龙的嘶吼刹那间静止了下来。

一股无形的气浪从大周天宫上书房开始,以洛阳城为中心。迅猛而又激烈的向着四面八方扩散了出去。

洛阳六十四条长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停了下来,还在争吵的人们飞溅口水停了下来,熙熙攘攘的声音都停了下来。

天上纷纷而落的春雨,枝上摇摆不定的落花,山间起的清风,轻风扬起的尘土,尘土轻掩下的桃花红,梨花白,菜花黄都悄无声息的停了下来。

无形的气浪越过城镇,越过乡村,越过草原,穿过山川,穿过河流,穿过田野。一直到了神州大陆的四极,撞到了惊涛拍岸的浊浪上才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神州大陆有七个方向同时向洛阳传来了询问的目光,有的来自山川翠竹中,有的来自江河湖海里,有的来自书桌前,有的来自战场上……

“陈霸先,借这天下三息时光,敬你。”一声喃喃低语,似在向那投来的七道目光解释,也似在向那个冥冥之中的名字深情缅怀。

跪地的老者能动了,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能动了,山间的风,天上的雨,落下的花都能动了。可是这天下,却无人知道所有的人都失去了三息时间。因为知道的人都保持了沉默。

中年人继续度着步道:“六十年前,我曾亲自算过,天命在陈。陈杨两族恩怨我不管。替陈霸先再护佑陈国一年,若陈国再无天命之子现身。那就让他们去争吧!你亲自去敲打一下陈杨两族,陈国是汉王陈霸先的陈国,不是他们陈族的,更不是他们杨族的。告诉他们,大周八王,唯有汉王不可动。其它七王他们若是敢动,就随便动!警告他们一年之内不可对陈国有非分之想。否则这天上地下将再无他二族容身之处。记住,是天上地下。”

老者神色一肃道:“臣遵旨。”

“让影卫继续挑动四方势力,兵伐大周,争取让大周边境每一个势力都参与进来。”

……

……

入了城,冬落便与雪氏兄妹二人分开了。雪氏兄妹二人回归雪族,谁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就如同谁也不知道等待冬落的将会是什么一样?

整个天下的财富与风流仿佛都集中在了洛阳城,叫卖声此起彼伏的热烈的令人兴奋,肉香酒香穿街入巷浓郁的令人沉醉,入目所及,铁血与温柔交相辉映,所有的波澜壮阔都被融进了一砖一瓦之间。

冬落与三兽大眼瞪小眼,心神摇曳的行走在人潮汹涌之中。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冬落那副怔然赞叹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从未见过大世面的人。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身前身后是一张张或古朴、或沧桑、或清纯、或世故的大周人脸庞。冬落自感犹如置身于一幅色彩斑斓的丰富画卷之中,都快走不动道了。

即然都快走不动道了,索兴便慢些走。从正午时分走到了夕阳西下,薄暮的夕阳余晖淡淡地铺洒在红砖绿瓦或者那颜色鲜艳的楼阁飞檐之上,几只麻雀神色恍惚的在路旁的古树上打着盹。

又从夕阳西下走到华灯初上,冬落早已习惯了小城镇里的生活,渭城每到夜里除了天上的月亮便再也看不到任何的光,除了鸟兽们的鸣叫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进入洛阳城,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座安静将睡的城池,却没有想到入夜的洛阳城依然是……

无处不热闹。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满街璀璨的灯火将一路的烟柳画桥照的如梦似幻。男男女女都三五成群的在亮如白昼的大街上游荡。或避开人群躲在灯光昏喑的角落,或驻足摊前挑选着称心的小玩意。

冬落与三兽开心的看着四周,随着众人紧张的看着街畔的杂耍,然后也跟众人一样拍红了手跟着一道叫好。在杂耍艺人要钱的时候又悄悄的离开。

有身穿长衫,腰悬环佩的儒雅之士读着一些酸腐文章,也有牛头人身的化形妖兽身背阔剑四处闲逛。甚至也有直接以缩小的妖兽之躯出来游荡的,这一切看似极其不合理但却又极其融洽。

“果然是聚集了大周国九成的写意与风流的洛阳城啊!”

第十四章 一条巷弄,两户人家

第二日,冬落与三兽揉着眼晴打着哈欠走出了一间客栈的大门,一间客栈自然不会像冬落以前的一间酒馆一样就叫一间客栈。但遗憾的是,住了一夜他都还没有把这一间客栈的名字记住。

在街头寻了位慈眉善目的老妈妈问清楚道路,便向洛阳城坎区走去,一路穿街过巷问路再问路,终于在正午时分,见到了两棵大槐树。

两棵大槐树中间有一条幽静的街巷,宽窄可以过马车,但也并不显得如何奢阔,街道两旁不知是何家的宅院,没有传出一丝声音,很多参天大树从院墙里伸出来,搭在三两行人的头顶,遮住春日的清光,洒下一片阴凉。

走到街巷中段,才有两处府邸相对而立。右手边那家阶旁肃立的石狮格外干净,上面没有显眼的灰尘落叶,朱门紧阖,铜环无声。

左手边那家却显得要衰败很多,门上漆皮脱落,两道封条颓然无力地在风中飘中残余的片段,石狮只剩下了一个,另一个不知道被搬去了何处,即便剩下的这一个也已残破,缺耳漏爪,泥垢深厚,看来是许久没有人打扫了。

冬落的目光在两座府邸的朱门上往复,他此刻的心情黯淡复杂而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穿过这间巷子里的风有些冷。他连忙裹了一下身上的破旧袄子。

右手边的宅名,陈府。左手边的宅名,汉王府。

陈是陈霸先的陈,陈府却不是陈霸先的陈府。

走过汉王府大门时,冬落眼眸里的黯然一闪而过,面容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异样的情绪,他没有停留,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变得停缓一丝,依旧如常迈步走着,于是背着二黑、三黑的大黑只好依旧如常般跟着。

一人三兽就这样平静走过长巷,走过朱门和破门之间,寻寻常常,就像是一个最寻常的外乡游客春日误入洛阳城内某街巷。

……

……

吱呀一声,仿佛年代久远的门窗被时光重新浸染一样,刹那间便吸引住了坎区四十三街七巷所有人的目光。

第一声吱呀像是一声清鸣,接下来的一片吱呀则更像是一个久病在床的人冗长而又沉闷的低吟。

陈府的中门在一片吱呀声中缓缓的开了。

一群侍从迅速的从陈府中门中冲了出来,开始清街净道,满地的落叶扬尘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一张红毯从陈府内铺设而出,从陈府门前一直延伸到极远极远的巷口。

“这中门可是极其讲究的,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能开的,只有一府一族极为重视的人才有资格走中门。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让陈族如此重视,连多年都不曾开过的中门都开了。”

“是啊!我记得上次开还是为汉王陈霸先开的。当时的阵仗据说比这大多了。”

街巷尽头拐角一处饭馆,冬落带着三兽坐在角落一张小桌上,安静地吃着小菜喝着稀粥,耳朵却听着那些街坊老户的闲唠。对于这些在街坊里住了数十年甚至几辈子的老户们来说,最值得他们聊的事情,自然是那些高门大户里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越是时代久远到模糊不清的事,似乎越能勾起他们的好奇心。每个人都像是那些深墙大院里大大小小的事的亲历者,每日围着这些说来说去也不嫌腻,倒也合了冬落的心意。

“要说这陈霸先可是真了不得啊!当年的陈族不过是这洛阳城里的

一个小族弱族。可是这陈霸先却以旁系之身,凭一己之力,硬是将陈族带到了今天的高度,并且自身成为大周八王之一。”

“你还别说,这陈霸先还真是一个天才,坎区老一辈人没有谁不知道他的故事。但这上一次陈族开中门之事其中可是有些蹊跷的,有点故事的。”

一中年汉子看吸引住了同桌人甚至是小饭馆里寥寥数人的目光之后,慢慢的喝了一口茶,像极了大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在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便小声而又神秘的小声说道:“据说那中门可不是陈族打开的,而是陈霸先一脚踹开的。只不过他门是踹开了,可是他却没有进去。”

“踹开的?陈族能有今天的辉煌不是他陈霸先一手开创的吗?他为什么要踹陈族的中门,这无异于打陈族的脸嘛!还有他为什么踹开了又不进去?”中年汉子同桌的人不解的问道。

中年汉子嘲讽道:“饱暖思淫*,这句话用在什么时候都不会错的。陈族有些人在久贫乍富之后,小人得志的嘴脸便露了出来。开始对权利有了一些不应该有的想法。陈霸先身出旁系,原嫡系一些心思活络的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家族中的大权旁落,更何况当时的陈族在洛阳城乃至整个大周国内的权力,足以让他们的野心滋生到做出什么事来都不算过分的程度。”

“**的种子种下了,萌发只是一个契机的事。”中年汉子喝了一口酒,咂了咂嘴,冷笑一声,双手向着长安城北遥遥一揖道:“还记得当年陛下令百族建国之事吗?汉王陈霸先奉命前往极北之地建国,洛阳大族杨族也前往了极北之地建国。陈霸先建立了陈国,杨坚建立了杨国。在战场上杨国不是陈国的对手,留在洛阳城内的杨坚之兄杨灵便动了歪心思。暗中许以重利勾结在洛阳的心思活络的陈族之人故意给陈霸先使绊子,致使其陈国、洛阳两处跑。也就无法顾及两处,刚建不久的陈国自然而然的便被拖垮了。”

中年汉子摇头唏嘘道:“以陈霸先的聪慧,怎会不知道这其中的阴谋,但是他太重情了。到最后也没有对陈族那群白眼狼动手,只是踢碎了陈族的中门,在门口站了一天一夜之后,转身就去了杨族。从门口开始杀,一直杀到祖地。最后还是陛下出面,杨族才得以保全,经此一役,杨族也是元气大伤。而陈霸先则被震怒中的陛下发配边疆,永不召回。至今已有六十余年了。”

“陛下啊……”

桌旁饮酒那数人对视一眼,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整个大周人都知道,大周帝国有位了不起的皇帝,自建国起便任用廉吏,约束修行者,使百姓安居乐业,大周黎民无不赞服。

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吃饱。只要有口饭吃,有口酒喝,出门不用担心被不知来自何处的乱军杀死,被修行者所凌辱就行了。而这些,大周皇帝都给了他们,对于这样的皇帝自然是人人拥戴。

“若是别人敢在洛阳行灭族之事,陛下早就将其杀了。可是这汉王不但活了下来,还活得好好的。据说陛下与汉王陈霸先有交情。虽说流放了陈霸先,但却派太傅去保护了陈霸先的陈国。还下旨令陈、杨二族不可轻动陈国,违者灭族。只是坊间传闻,不久前陈霸先死了,也不知道陈国接下来会怎么样了。”

“唉!还能怎么样,自然是陈杨两族分而食之呗!只是可惜了一代枭雄陈霸先啊!报应啊!如今的陈族日子也好不到那去吧!没有了汉王陈霸先的陈族还配叫陈族吗?”

酒桌旁众人一片唏嘘感慨,冬落在

角落里轻轻的拨着碟中的下酒菜,默默的听着。他对大周皇帝没有半点印象,对陈族、杨族也没有半点印象。甚至一度怀疑他们所说的那个曾意气风发的陈霸先是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一件羊皮裘子穿得发亮,时而大醉时而清醒,还要靠李牧接济的那个老头。

但是直觉告诉他。他们说的那个陈霸先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陈霸先。虽然这些故事他从未听说过,其中的真实性也随着时间的累积,变得模糊不清。但是有关于他的故事他一点也不愿意错过。

“和陈霸先相比,大周飞将军李牧就有点惨了。李牧本是大周国镇北大将军,后来认识了被流放的陈霸先,结为兄弟。据说……为了他,连跟雪族上任族长之女的大婚也逃了。如今大周国四境狼烟四起,李牧是生是死也难料了。”

老人拿起筷尖戳破碟中咸蛋,就着那抹滋味饮了口便宜的黄酒,啧啧叹息道:“你们不知道,我那天刚好在。只差最后一礼,大婚便成了,但是一听到陈霸先有危险,连大婚都顾不上,直接便脱了礼服,穿着战袍就奔赴了战场。”

“我不想替这种抛弃妻子的人说话,只是这世上的事情有些时候想起来、琢磨起来确实挺不是滋味,一方是自己的未婚妻,一方是自己的好兄弟。在兄弟的生死之前,你还会选择完婚再去吗?要是我,我也许也会像他一样选吧!只是他回头为什么不去雪族说明情况呢!”

老人放下酒杯,下意识看了看饭馆四周,看了看门外的街道上正在驱赶行人的陈族侍从,压低声音道:“说到底,还是这陈族没有一个好东西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锦衣玉食,作威作福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那个带着他们起于微未,又被他们亲手流放,如今躺在不知道何处的泥土里的人,如果想起来心里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时间是真的残酷无情啊!比人还无情。我想,除了我们这些闲人,这洛阳应该不会有人再想起他了吧!”

筷尖蘸蛋黄就酒,虽然慢但还是会吃完,酒桌旁的洛阳闲人们把家中悍妻规定的黄洒份额喝光,便结束了闲唠,笑着拱手告别。

饭馆内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的在笑着拱手告别,有的又在寒喧中挑了个位置坐下,继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唠着。

坎区四十三街七巷上的行人早就被陈府的人清空了。

在夕阳快要西沉的时候,金黄的余晖温暖的照着洛阳城内每一条古朴却又厚重的小巷。轻轻的打在或疲倦或慵懒的大周人的身上。

一个身负八卦图的老者踏着红毯,缓缓的出现在了一条无人的小巷。一步一步的慢慢往前走着。一直走到一座中门大开的宅第前。

转头愣愣的看了身后破败的宅第之上的写着汉王府的红漆早己脱落的牌匾好长好长时间。

而后不顾来迎之人异样的目光自顾自的绕过了中门从偏门入了陈府。

此人便是大周国国师易天机。

第十五章 书上道理,书外做人

远处是血色的夕阳复古的楼墙,近处是悠长的小巷黑色的雨伞。穿行在其间的是人来人往的写意与慵懒。

冬落在角落里拔着碟里仅剩的几粒花生米,默默的听着,他对今天来陈族的大人物是谁?来干什么?并不关心。至于这位大周国师易天机,他也没有半点印象。他真正关心的只是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清的汉王府……

“短短百年,没想到陈族已经强大到今天这个地步了,就连身份显赫的一国之师也要亲自登门拜坊了。”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将杯中说不上太好的酒一口饮尽,就着那股辛辣啧啧叹息道:“说到底,陈族能取到今天的地位,靠的还是汉王一人啊!只是没想到如今一家已是亭台楼阁高筑,一家却是野陌荒草丛生。”

“按理说,这事应该是汉王一家的家事,不该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市井闲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议论的。可是他娘的这世上的事情有时候想起来,琢磨起来确实挺不是滋味,当时洛阳谁人不知,大周一君八王,地位相当,何其尊贵。三公九卿,士家大族谁不与汉王交好,可陛下下旨发配汉王之时,硬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汉王说上一句话,那怕一个字。”

世间人心薄凉想来也不过如此吧!更何况是起落无常的官场又能有多少香火人情让人恋恋不忘呢!

老人放下酒杯,下意识看了看饭馆四周,看了看门外的街道,压低声音说道:“听说过太傅范增吗?曾经跟汉王多好的关系啊!结果汉王有难,最先提出严惩汉王的却是他,要问这个人现在在哪里……嘿!人家正在替汉王守国,在汉王建立的国家里,作威作福,逍遥自在呢!”

“还有当年的礼部尚书,汉王被流放三千里,这其中也有他大半功劳吧!如今的刑部尚书赵立人,当年不过是一个末入流的瀚林院孔目,汉王何曾看轻了他,以汉王多好的关系,可汉王被发配那天,也没见他为汉王说上一句话……”

……

……

一中年男子皱着眉头说道:“老李头,这汉王的境遇的确让人唏嘘。只是这七十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汉王府有了今天这般遭遇。说来让我等听听,也好让我们知晓知晓这些史书上都讳莫如深的事。你今天的酒钱我付了,再加上一碟酱牛肉,如何?”

也不知道是酱牛肉的吸引,还是四座的此起彼伏的恭维之声,亦或是几壶小麦酒入了肚,将老李头的胆气给提了来,一些平时不敢说,也不能说的话就在这半醉半醒微醺间说了出来。

“要说这汉王啊!也是可惜啊!极北之地,民风彪悍。本就比不上南方的婉约阔绰。汉王在这等凶悍之地建国,艰难可想而知。可是外部的艰难,又怎么抵的上背后的刀子呢!”

老李头轻抿了一口酒,夹了块酱牛肉嚼在嘴里含糊不清的道:“当时汉王以陈国一国之力抵抗包括杨坚杨国在内十六国联军而不败,大开陈国南门镇南关,而十六国联军愣是不敢入一步,那是何等的英雄气概,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老李头越说越兴奋,忍不住借着酒劲儿也学着人家大酒楼里

的说书先生拍惊堂木一般大拍了一声桌子,震得满桌皆惊,四座一静,筷碟上下颤抖嗡鸣不止。

不过,说书先生的惊堂木一拍,赢得的是满堂喝彩,一片叫好。而老李头嘛!则是满堂……喝骂,至于骂的人,有被吓掉酒杯的,也有被吓的一屁股跌落桌下的。

老李头自知失态,挠了挠头,告了声罪,讪讪的说道:“汉王历经数十上百场战争,战必胜,攻必克,未尝一败。只可惜啊!可惜这白眼狼一样的陈族不争气啊!外有强敌环伺,洛阳城内陈族又勾结杨族密谋毒计欲置汉王于死地,差点就让他们成功了,若不是汉王的哥哥……”

一声轻叹打断了老李头酒后断断续续的诉说,酒馆的老掌柜端着一碗醒酒汤放在老李的桌上道:“老李,你咋又喝高了咧!一天净说一些胡话废话。”

老李头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一起生活的几十年的邻里,醉眼朦胧的挥了挥手道:“我没有醉,我也没有说废话,这洛阳城的老一辈谁不知道汉王的事,我只是替汉王不值,生在这样的家族……”

“在大周,废话害死的人可不比在战场上死的少。”老掌柜打断了老李头,摇了摇头道:“有时候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就不能说,因为一说就要死人,所以非要我们说的时候,那我们就一直说废话好了。”

说完这句话,老掌柜开始收拾老李头桌上的碗筷,对着酒馆内为数不多的数人道:“对不住各位了,酒馆今日提前打烊了。还请各位移驾,待明日来各位皆送一壶好酒。”

……

……

出了酒馆,冬落总觉得街上的风有些冷,他从未想过,也从来不知道那个穿的了羊皮袄,穿的了戎装,上的了战场,进的了书房,可以彬彬有礼,也可以暴起杀人的老男人,竞有如此显赫的身份。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的父亲与他自己一样,都是一个知道自己的家却回不去的可怜人。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有些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冬落苦涩的一笑,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河,睁大了眼晴努力的寻找那一颗蔚蓝色的或许并不存在的星球,可是找了许久许久,有的只是不知名的星星在无意中闪烁。

也许是看了许久,眼晴看累了,有些酸涩,他不得不收回自己到目光,开始看向这四下灯火阑珊的街道。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男人提着两壶酒走了过来。这个男子身材很魁梧,但长相却很普通,最明显的特征就是黑,黑糊糊的脸像是用了多年的锅底,若不是这街上还有灯,恐怕路上的行人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大黑大概很少看到比自己的毛发还要黑的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与其交错而过,大黑才放下心中的警惕。

黑脸男人并不是冲他们来的,也没有跟他们有过眼神接触,只是自顾自的拎着两壶酒,摇摇晃晃的走着。

黑脸男人走过来的时候,冬落并没有认出他来,毕竞几年前的他们在云中郡相遇的时候,他们都还是小孩子。一个是云中郡守张图灵之子,一个是渭城守军陈霸先之子。如今

这么多年过去,冬落已经变成了少年,对方也已经变成气度沉稳了许多。

“看来这些年混的不错啊!”冬落停下了脚步,忍着笑意道。

大黑正沿着街道慢悠悠的走着,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心想少爷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忽然听到冬落的问话,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在问那个刚走过去的黑脸男人,脑袋不由的向后转去。

黑脸男人肩头微微抽搐两下,似乎也是在忍笑,说道:“怎么也没你混的好啊!我以为我家老头干到兵部侍郎已经够历害的了。没想到就你这缺德玩意,竞然他娘的是汉王之子。你是故意让我帮你查陈叔叔与陈族的恩怨的吧!好跟我炫耀一番,真他妈的缺德啊……你旁边的就是你说的大黑吧!它怎么好像不认识我?”

“五年前,我去云中郡,它又没去。它连见都没有见过你,怎么认识你。”冬落没好气的说道:“赶紧说正事儿,我让你帮我查我父亲与陈族的恩怨,查得怎么样了?”

黑脸男人回答道:“娘的,你一定要请我喝一顿酒,我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查出陈叔叔是汉王不说,还查出了一件大事。这可是我偷偷摸摸的去刑部卷宗库查了几晚才查到的。”

冬落疑惑的问道:“什么大事?”

黑脸男人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久不见了,你不跟我拥抱一下就算了,还不回头看一下我,搞得我俩跟敌国奸细在碰头。枉我还偷了我爹两壶珍藏的好酒来见你。”

“哈哈哈,你现在敢偷你老爹的酒了?我记得以前叫你偷偷出去玩你都不敢,还要我去给你说情。要不是张叔叔给我几分薄面,你小时候还不得天天呆书房啊!”冬落回头看着黑脸男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再也忍不住笑意说道。

黑脸男子认真的看着冬落鄙夷道:“以前觉得你缺德,现在才发现,你还不要脸,我家老头那是给你面子吗?那是给你爹汉王面子。不过你还真别说,现在不止是酒,就连我家老头那点私房钱我还时不时的拿点出来花花。”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冬落终于看清了眼前黑脸男子的脸,再也忍不住笑道:“张白圭,你是真的黑。”

冬落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开双臂,在洛阳坎区与众多街道并无区别的一条街道的阴暗角落里和对方拥抱了一下。

黑脸男子叫张白圭,原云中郡郡守张图灵之子。

“如今,我家老头不让我在书房呆了,他说什么书看够了,就要出去走走,去见见世面了,有些东西是书本上学不来的,只有亲身经历,才会有所悟,有所懂。那怕去当一个纨绔也好。还美名其曰这叫什么……红尘练心。还说什么道理在书上,做人却在书外。”

“不管这些了,咱哥俩相聚,怎么也该借一场宿醉,来说一说这几年的辛酸变化。”

第十六章 八王不灭,永不添王

百年前,神州大陆国家、门派,宗族并立,厮杀不断。

周国也非今日之周皇朝,而是众多王国之一。

“大周立国前,分为八大势力,即如今的七王和陛下,各在一方。后来有一日,八方结盟,一起打天下,才最终创立的大周王国!立国,必须有个章法,陛下以大威能力压七王,夺取王国君王之位,分封七王王爵,陛下之下,七王最大!七王分守大周王国七方,镇压边境,同时也是大周七个强势藩王!”

“八人打了天下,周天子独占鳌头,然后分封七王,震慑四方?”冬落的眼中闪过一股意外。

“不错,但是奇怪的是这七王的封地并未与周国接壤,而是散落四方。也不知道周天子做何想法。可能是害怕七王威胁其统治地位吧!”

张白圭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分封七王之后,周天子又令王国内各世家大族前往神州大陆各地裂土封疆建国,那个时候的神州大陆是最黑暗的,也是最残酷的,无时无刻都有国家在诞生,也有国家在消亡。至于死的人,那就更是不计其数了,而活着的人,大多数都成为了这片大陆的掌权者。你的父亲便是在那个时候开始展露头脚并被封为第八王汉王的。”

“汉王前往极北之地建国,历经大大小小数百场战役,百战百胜,别的军队越打越少,可汉王指挥的军队却是越打人数越多,当时冒出无数经典战役,什么农村包围城市,什么麻雀战,什么地道战,什么游击战,什么空城计,什么假道伐虢……”

“噗……”刚入喉的烈酒又从嘴里喷了出来,冬落咳嗽了两声掩饰了一下尴尬后,连忙挥了挥手道:“你继续。”

冬落忽然有一种老乡见老乡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年幼时的课堂,端正的坐在课桌前,看着黑色的方块字神游着这些写在书本上的金戈铁马……

“汉王说的这些名词,我也不太明白,但是汉王就用这不知名的兵法,一次次大胜,将弱小的陈国,带成了极北之地的一个强国,更是灭了当时的一个大国,继而征战天下,陈国的强势崛起,让周边的十六国慌了,于是在杨国杨坚的带领下,十六国联军开始兵伐陈国,可是汉王开了镇南关,十六**队却无一人敢入关”

“你是说以一国之力抵挡同等强大的十六国?”冬落脸色微变。

“是,汉王指挥大军,太过神话了,十六国联军前来,居然依旧被汉王玩弄于手掌之中,十六国两百万大军,尽数功亏一篑,陈国乘胜追击,再灭一国。”张白圭沉声道。

“又灭一国?”

“是,汉王指挥的大军,犹如海纳百川一般,来者不拒,连敌军都敢收纳,以至于陈军越来越壮大,陈国越来越强横,而这份强横终于引起了极北之地皇朝宗门的注意。当时,汉王准备一鼓作气,平定余下十五国的,可那时极北之地几个皇朝宗门插手了,阻止了陈国的脚步,不再战争!可即便如此,剩下十五国也是心有余悸!数十年不敢对陈国用兵。”

“汉王在战场上的连连大胜,让那些安逸了太久的皇朝宗门慌了,于是他们开始合力打压陈国,可是无论是从经济上还是政治上都被汉王一一化解了。试图从经济上拖跨陈国的战略失败之后,他

们也失去了耐心。一个宗门凌云宗率先忍不住对着陈国露出了獠牙,派出大量修行者屠戮陈国无辜民众,并逼迫汉王前往凌云宗请罪。陈国初立,修行者本就不多,根本无法抵挡住凌云宗修行者屠城行为,为了无辜民众不再受戮,汉王去了凌云宗。”

“凌云宗本想问罪汉王,奈何汉王实力高绝,一人便将一宗高层灭了个干净,其中不乏先天高手。最后隐于幕后的三皇朝一地宗一中等家族十六国五十余位高手全都出手了,最后汉王不敌,在即将被杀之际,周天子出手了,周天子一身化五,从三皇朝一地宗一中等家族的山门开始杀起。一直杀到他们宗门腹地,取了他们国君、宗主、族长的人头便去了凌云宗。只对着众高手说了一句话,便带着身受重伤的汉王离开了。”

“说了什么?”冬落捏紧拳头急切的问道。

“不知道,刑部,兵部的卷宗库都没有提及。我也很好奇说了什么。”张白圭喝了一口酒遗憾的说道。

“后来呢!”冬落急切的问道。

“后来,汉王回了陈国,凌云宗修行者也退出了陈国。汉王经此一战,丹田海破碎,伤了大道根基,陈国也开始停下了征伐的脚步,但是有汉王在,周边各国又如何睡的安稳。于是乎,在一些幕后推手的推动下,陈族与杨族合谋刺杀汉王,重金请了紫府境第一刺客专诸刺杀汉王,汉王的哥哥替汉王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死在了汉王的面前。汉王一怒之下,前往洛阳踹开陈族大门而不入,只身灭了洛阳杨族一族。大周言官开始对汉王口诛笔伐,要求周天子诛杀汉王,文武百官也在顺水推舟要求周天子杀汉王,以正天心。”

冬落眉头一皱道:“难道这大周文武百官都被收买了?为什么都要逼周天子杀我父亲?”

张白圭摇了摇头,“可以说他们是被收买了,而且收买他们的那个人还是周天子。”

冬落放下了酒杯,坐直了身体,疑惑的问道:“周天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周天子曾说过的八个字。”

“那八个字?”

“八王不灭,永不添王。”

“文武百官都看中了汉王的位置,都想汉王死,好取而代之。无奈之下周天子只好下令流放汉王,但并未削去其王爵之位。”张白圭看着冬落认真的说道:“你还想报仇吗?你的仇人可不是一人或是一族。而是满朝文武,极北之地三朝一宗一族十六国。你确定你还要动手吗?以你现在的情况,可以吗?”

冬落眼晴直愣愣的盯着空洞洞的酒壶口,想象着那个即是同乡也是父子的男人在面对天下皆敌、世人欲杀之时该有多绝望,多无奈啊!

冬落从高高的屋顶上站了起来,将空荡荡的酒壶往漆黑的夜色中扔去,轻声的道:“我们老家有一句话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有一句话叫事在人为。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那怕只是为了证明一下自己不可以也要试一试的。”

明月挂在高天,蜡烛点燃黑夜。天上有了星星是否是因为人间有了想念。

冬落仰躺在屋顶上,看着满天的星辉闪烁,也不知道是谁在饮酒作诗之后,挥毫泼墨将这片清冷勾勒。

“小黑子,你

说这片星空之上有人吗?那些人都有家吗?”冬落双手枕在头后,眼神迷蒙的看着长空。

“不知道。应该有吧!”

空酒壶滴溜溜的顺着瓦片滚过屋檐,在短暂的寂静后,嘭的一声炸烈,声音在一片安静与寂寥的空旷之中传的极远极远。

黑暗周而复始的吞噬大地,无家可归的人寄宿在每一个黎明与清晨。在雾中隐现的屋檐下,半醉半醒的呓语着不可知的梦境。

“噗通。”

一声惨叫,带着一声呐喊穿透了薄雾,震的满地的扬尘簌簌而落。

“冬落,我又从房上掉下来了。快来扶我一把。”

被惨叫声震醒的冬落站在屋顶上看着趴在接连几日的太阳也没有晒干的春泥上的张白圭,笑兮兮的道:“小黑子,你还是跟小的时候一样没用啊!是不是很喜欢从房顶上摔下去,你这种从小带来的癖好,现在还没改?”

张白圭没好气的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快来扶我一把,老子腰疼死了。”

冬落像小时候一样灵巧的翻身下房,又像小时候一样一把拎起了地上的张白圭,拍了拍他身上的泥土道:“小黑子,你的脸是不是摔黑的啊!”

……

……

洛阳城的大事有人喋喋不休,小事也有人侃侃而谈。一群生活富足而又安定的人总要找一些事来消磨一下漫长的时间,这个时候张家长,李家短在他们的生活中就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一部分。

比如兵部侍郎张图灵府上今日无缘由的阔绰了一番,家里的仆人拿着手里的钱上街去买了些好酒好菜,也不知道去招待谁。而他家的母老虎竞然没有发威。

又比如平日里连一个纨绔都当不好,却又天天想着当纨绔的张家少爷,破天荒的没有上街去学人家欺男霸女,调戏良家妇女。

总之,近几日的张家都很反常,可是这份反常只是在邻近几家上了些年纪的老妇人的嘴里,至于要真让他们说出这份反常在什么地方,他们又说不出来。

门外老树下妇人们的闲唠自然影响不到冬落,这几日他一直呆在张白圭家,晴时看夕阳,阴时听落雨。自在而又惬意。至于他的心中想着什么就没有人知道了。

直到今日早晨,他叫醒了呼呼大睡的张白圭道:“小黑子,带我去洛阳城转转。”

张白圭神色复杂的道:“你想好了?你知道你要面对的敌人有多可怕吗?”

冬落微笑道:“我知道。但我不是说过吗。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走吧!陪我出去走走,我看看这仇从那里报起来好,从谁杀起来好。”

张白圭再次问道:“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冬落老实道:“还没有。”

第十七章 你想算命,那便算命

洛阳城的街道,多铺以大块大块的青石板,下雨天,绝不会如在渭城一般一脚踩下去泥浆四溅。那些质地极佳的青石板,经过千百年来人马车辆的踩踏碾压,早已摩挲得光滑如镜。

几天下来,冬落随着张白圭将洛阳城逛了大半,一路走来,冬落在一个小本本上不停的记录着。

张白圭也不知道他在记录一些什么,他只是负责带着冬落四处闲逛,而后回家吃饭。

张白圭左手拿着一把羊肉串,右手拿着一把羊肉串,点指着前方一座丹药铺道:“这家丹药铺也是陈族的产业。还有前面的几家练器铺也是……”

冬落停止了记录疑惑的问道:“为什么陈族的产业大多集中在丹药铺还有练器铺?”

张白圭回头递给冬落一把羊肉串含糊不清的说道:“因为暴利啊!生病了要丹药,提升修为要丹药,这天下是大周的天下,归根结底还是修行者的天下。而灵丹以及灵器在一定程度上是修行者的第二条生命。但凡有什么灵丹灵器出来,必将被修行者瞬间抢购一空。修行者在乎凡俗之人的钱吗?当然在乎,而且比普通人还在乎,因为在他们眼中,那不止是钱,而是修为,是性命。”

冬落最后的视线,由高到低,由远及近,凝视着街道两旁的商铺,貌似青稚的少年,这才挤出一丝笑意道:“我就担心他们不在乎,小黑子,等下你叫张叔叔去户部帮我查一下这洛阳城有多少家灵丹灵器铺。他们的法人分别是谁?”

张白圭摇了摇头道:“不用查了。这种暴利的行业一般人怎么开的起,国家又怎么会让一般人开。洛阳城八区内数百家丹器铺一半以上掌握在各大家族的手中,还有一半的背后至少都站着一个或多个朝中大员,或者就是他们家人开的。”

“你的意思是说洛阳城内的丹器铺实则是掌握在士家大族的手中?”冬落再次震撼道。

张白圭点了点头,看着陷入思索中的冬落,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又有什么缺德的点子了?为什么我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冬落将手中的小本本揣入怀中嫣然一笑道:“你去问问渭城父老,我是那种缺德的人吗?”

“是。”张白圭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冬落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羊肉串,啃了一口道:“我带你去找个人。”

“找了干什么?”

“借钱借人。”

……

……

在经过数次的问路再问路之后,冬落带着张白圭终于找到了一处位于城中心的大宅子。在请求门房之人通报了一声之后,冬落站在门外看着门口摆放着的两尊等人高的大狮子,怔怔发愣。

过了好一会儿,大宅子里有一个小女孩跑了出来,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并没有自己要找的东西,然后板着一张小脸对着冬落道:“我哥叫我来接你。跟我来。”

冬落笑道:“二狗子,下次我带大黑来跟你玩。”

少女正是雪予心,冬落自然猜出了她寻找的是什么。果然听到冬落的话之后,少女终于露出了笑脸。

在雪念慈的书房,短暂的相互介绍之后,冬落直接说明了来意。

“你要借多少钱?多少人?”雪念慈轻敲着轮椅扶手道。

“钱越多越好,信的过的一百来人。半年后,钱十倍还你。”冬落看着雪念慈认真的说道。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钱我可以调动的不多,雪族我这一脉我可以全部动用,但是你要告诉我用在什么地方,我好说服我这一脉那几个族老。”

冬落摇了摇头道:“我告诉你可以,但别人我信不过。我要在一年内灭了包括陈族在内的大周百族,还有文武百官,就算灭不了,也要让他们元气大伤。我没有多长时间了。”

雪念慈与张白圭孔一缩,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内心的震撼。

好奇!极度好奇!一年之内灭洛阳城内百族,大批文武百官。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气度,好大的魄力。

至于冬落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眼中自有他们的认识。但,若真如他们所说,一年内灭了大周百族,那这个计划必定疯狂无比。

雪念慈也看出了冬落眼中的自信,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若按照你的计划,你需要什么?”

“钱。”

“要多少?”

“十亿白银。”

张白圭一下站立了起来,看着冬落道:“你不会是想请杀手吧!”

冬落笑道:“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

张白圭这次没有点头,而是像第一次认识冬落一样,认真的看着冬落道:“你的计划是?”

冬落也认真的看着张白圭,许久之后,将怀中的小本本递给张白圭雪念慈二人之后,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雪念慈二人拿着小本本一页一页的翻看了起来,这一看就是一个多时辰。

一个时辰后,雪念慈红着眼晴看着冬落道:“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破绽的?”

“在我出生的地方对这个问题早有研究。我只是借用了一下前人的智慧罢了。只可惜这个计划只能用一次。”冬落摇头叹息道。

“呃,你出生的地方?渭城?”张白圭问道。

看着张白圭,冬落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我这一脉我可调动的下品灵石有十万颗,白银五亿两,全交由你来调配。另我派李成梁率五百人听你调遣。但我有一个要求,针对雪族这一部分计划……”雪念慈沉默了许久道:“我亲自来完成。我想会一会我大哥。”

冬落点了点头道:“够了。”

灵石有三种,分为上品,中品,下品。一颗上品灵石可抵百颗中品灵石,一颗中品灵石可抵千颗下品灵石,一颗下品灵石,可抵千两白银。

雪念慈给的,已经很多了。

张白圭眼晴一眯看着冬落道:“你可要取陈国?”

雪念慈与冬落对望一眼,一瞬间想到了这其中的关系,而又震撼的看着眼前这个黑脸男子淡淡的道:“范太傅快忘了陈国是谁的陈国了吧!就再让他在那儿呆一年好了。”

冬落点了点头正色道:“当然要取。”

张白圭坐直了身体,看着冬落突然笑道:“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便是致君尧舜上。”

……

……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冬落就像一个没事人一样,不是出现在张家,就是出现在雪族。偶尔也去大树下找一个凉爽的地儿,跟一群老妇人们唠唠嗑,说说闲话。

几十年的阅历让她们多了一些市侩,但依旧无法改变他们那一出生便带来的质朴柔情。

冬落站在院墙边对着雪念慈道:“要不要跟我去大槐树那边玩会?”

雪念慈抬起头道:“不去了。”

冬落扯了扯嘴角:“没意思。”

他转头对着雪予心道:“二狗子,咱们走,去给你买一捆糖葫芦。”

雪予心鄙夷道:“你有钱吗?”

冬落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大步前行。大黑,二黑,三黑排成一排雄纠纠气昂昂跟在他的身后,冬落回头对着雪予心道:“没有,所以才叫上你。”

今日的大槐树下聚集了好些人,都在围着一座算命摊子指指点点,却又无人上前。

冬落手里拎着一串糖葫芦挤进了人群对着身旁一个中年妇女道:“王婶,你们在看什么啊?”

中年妇女回头看着少年道:“是小冬啊!有人在算命呢!我们都想找他算算,也不知道准不准。”

冬落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上了年纪的人要么不信命要么很信命。就算不为自己为儿女,也想看看自己的命是什么样的。

纵使是假的,也要求一个心安。人吃土一世,土吃人一回。也许一闭眼,一眼眼,就是下一辈子的事了。

冬落低头看了眼脚下的小白鞋,突然笑了起来。

这脚是一样的脚,可是踩在青石板上跟泥地上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

算命摊子后面坐着身穿老旧道袍的年轻道士,腰杆挺的笔直,头戴一顶道冠,像一朵绽开的莲花。

中年道人看着手拿糖葫芦挤进人群的少年,赶紧打招呼道:“年轻人,来抽一只签,写一个字。帮你算一算吉凶祸福。”

冬落用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我?”

道人点了点头道:“年轻人,往日贫道替人解签,要收十文钱,今儿破个例,只收你三文钱!当然了,若是抽出了一支上签,你不妨再多加一文喜钱,如果鸿运当头,是上上签,贫道只收你五文钱,如何?”

冬落摸了摸自己比脸还白的口袋,双手一搭,对着众人拱手道:“各位婶婶,承蒙大家照顾多日,我去替你们验验真假。”

话音刚落,犹如人头落地一般,掷地有声。徒然增了一片热血之气,引来了一片叫好声。

“小冬,就冲你这句话,婶婶一定给你物色一个好姑娘。”

“小冬,今天去婶婶家吃饭。”

……

冬落快步走到道人摊子前的长凳上坐下。

道人笑着伸手,示意少年拿起经筒。

冬落摇了摇头道:“你不是说可以测字吗?我喜欢写字。”

中年道人在桌上铺开了一张劣质的草纸,把一支毛笔递给少年后,示意他可以落笔了。

“即然你喜欢算命,那,我有一个字,想让你帮忙算一算。”只写冬落挥笔急书在草纸上端端正正的写下了一个命字。

不出所料,命字果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很快就沉寂了下去,静静的看着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眉头紧锁的看着桌上的字,忍不住叹道:“好字。贫道替人测字数十年还从未见到过写的如此好的字。”

“命。由三部分组成,人、一、叩。人叩天之一痕即为命。”中年道人看着冬落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遁去其一。而你,就是那个一。九为数之极,你也是那个极。命,叩的就是那个一,修的就是那个极。”

冬落疑惑道:“这是什么意思?”

中年道人摇了摇头道:“天机不可泄露。”

冬落也笑道:“那你这么能算。你说我今天给不给你钱?”

中年道人起身开始收拾摊子道:“钱在你的手中,给不给是你的事,命,同样也在你手中。你什么时候有钱给我了,就来洛阳城外的龙门找我吧!”

冬落捏着拳头,怔怔的站在树下发着呆,他的身旁围着一群人静静的看着他。

雪予心摇了摇他的袖子道:“发什么呆呢!王婶说给你物色一个好姑娘,这么快就想入非非了?”

冬落四处张望了一眼,疑惑的道:“那个中年道士呢?”

“什么中年道士?”雪予心也疑惑的问道。

回头望来,四下空空如也,又那来的中年道士的影子呢!

清风吹过,树影婆娑。

第十八章 世间之人,欲壑难填

夏天总是让人变得慵懒。

大周边境的战事越来越激烈了。又有几个宗门还有家族参与了进来,但都止步在了大周的边境,除了开始取得的一点战果之外,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敌军止步了,洛阳城的民众本以为今年的夏天会如同以往每一年的夏天一样平淡无奇的过去。没有战事的骚扰,也没有死亡的危胁。有的只是安居乐业,幸福安康。但事态的发展有时候却常常出人意料。

与外界的安宁释然相比,雪族大殿之中却没有那么安宁了。一群人泾渭分明的分成三列。

“雪念慈,我发现你最近启动了大笔资金,而且去向不明,今日请众族老来,是想问一问你,将雪族的钱用在什么地方去了?”一个中年人气势汹汹的说道。

“雪栖迟,我用的是我这一脉的钱,关你屁事?”雪念慈看着气势汹汹的雪栖迟淡淡的说道。

“你……”雪栖迟气极反笑道:“雪念慈,你怕是忘了你的身份了吧!你这一脉的钱是你的钱吗?这是雪族的钱,别忘了,你只是雪族捡来的一个野种。我希望你明白什么该动什么不该动?”

雪念慈还未说话,一个少年一巴掌抽在雪栖迟的脸上道:“住嘴,念慈虽然是捡来的,但也是我雪家的人。他用我雪家的一点钱怎么了?”

眼前少年一口一个雪家,雪念慈自然听出了其中刻意的疏远,但他毫不理会,看着刚刚说话的少年淡淡的道:“雪攸宁,你也少装什么大好人了,芒山北道的事我还没有找你呢!这一段时间最好别惹我。还有你,雪栖迟,我是不是捡来的,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少年雪攸宁眼里的阴翳一闪而逝,连忙笑道:“你放心,芒山北道的事大哥我最近正在查凶手呢!到时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雪念慈冷哼一声,对着族长以及众位族老道:“钱之事,我已经与我这一脉的族老商量过,我这一脉之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各位还是管好各自一脉吧!”

说完之后,雪念慈带着身后几位族老出了议事大厅。

雪攸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对着正捂着脸的雪栖迟淡淡的说道:“继续查,一定要查出他这一脉的资金去哪了?我雪族的钱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可以乱用的。”

雪攸宁回头看着主座上的族长,恭敬的道:“父亲,雪念慈一脉动用大笔资金必定是想进军洛阳城内的商业圈。而洛阳的商业圈已经饱和,别人家的蛋糕是肯定不会让他动的。那么最后分的肯定是我们各脉的利益。”

雪攸宁环视了一圈众族老冷冷道:“所以,趁他们这一脉立足未稳,我计算过他所动的钱了,应该是他那一脉所有的资金了吧!我还在想该从那儿收拾他好,即然碰上了,那就从经济上开始吧!接下来,各脉盯紧他们的动向。上一次芒山北道让他跑了,这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

……

雪念慈的书房,雪念慈看着眼前正抱着一只黑猫的少年担忧的说道:“已经两个月了,计划要什么时

候才开始呢?雪攸宁已经发现我动用大笔的资金了,再这样下去,我怕他识破计划。”

“我刚看了一下黄历,三月初七是一个好日子,三月初七正午时分开始吧!”冬落笑道。

“就是现在?”雪念慈疑惑道。

“是,就是现在。现在已经开始了,从黄精铁开始,囤货、囤货,我要让洛阳城中,所有炼器需要黄精铁的店。在三天内,极度缺货,我要让大部分人知道,此刻开始,黄精铁成为抢手货,人人争先抢买。商贾争先囤货!”冬落摸着手中的猫淡淡的道。

雪念慈眼晴一眯道:“即然洛阳城这边已经开始了,那张白圭那边应该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吧!”

正如冬落所说,从三月初七这一晚开始,洛阳城八区内每一个区都有数百人,奔走在各大商业区,全面抢购黄精铁。

不到两天的功夫,市面上的黄精铁已经出现些许紧张,物以稀为贵,一些聪明的商贾。看到了利益,也马上开始囤货。其中大多都是文武百官,各大家族的店铺。而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无论这些商品的价格如何变动,他们买不起的依旧买不起。

五万灵石,十亿金银的冲击,想要买去所有的黄精铁显然还不够,但是,一些聪明的商贾也参与进来了。这样,黄精铁顿时极度稀缺了起来。拜这些别有用心的商人所赐,缺少黄精铁来炼器,贩卖灵器的店,顿时少了大量的买卖。

黄精铁的价格,一升再升。当达到以往五倍以后,人们开始疯狂了,从矿山刚刚运来的黄精铁,马上被抢购一空,而有些人却是快速奔向四方城池,到其它地方进货去了。越来越多的黄精铁开始聚集在洛阳城。

十多天后,不知为何,市场上黄精铁忽然又降价了。好似约好的一般,降价了。市面上的黄精铁顿时多出很多,但还是有人抢购,大多都是其它城池过来的人。

黄精铁一次大起伏,让一些人赚了个外快,但是,更多的人却是高价囤货,低价抢销,亏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那些灵器铺经过这一折腾,流失了大量客户。信誉急剧下降。

黄精铁价格跌了,但是,这一刻。另外一样东西,忽然间也跟着抢手了起来。

蓝银草。一种练丹药材。不是很贵,但是数量却不多,山林之中并不好找。

蓝银草的价格涨了,而且还是疯涨了。一天涨了四倍,四天直接涨了八倍。

疯狂的利益!恐怖的暴涨,让很多人陷入了一种疯狂。很多人也因此大赚了一笔。

但是,没多久。市面上忽然有人抛售蓝银草,顿时,很多人变得倾家荡产。很多人又暗自庆幸。

接下来的一个月,各种练器材料,练丹材料,疯狂的变动,导致灵器店铺、丹药店铺变得动荡不安。

商店开始缺货,不是缺这种,就是缺那种。

一个月的动荡。此起彼伏,一物涨。或者几物涨,然后再跌,跌跌涨涨,洛阳城的市场变得很不稳定。商户开始有些惴惴不安,但更多商户开始赌博般的疯投!

两个月后,洛阳的市场变得乌烟障气,疯投越来越多。跟着这个大势,盲目入市,也不管东西好坏。涨了,买,跌了,卖!仅仅是囤货。卖货!

市场秩序混乱,但这似乎只是商圈的事,与官署没有什么关联一样,官署的目的,就是所有人按时缴税,你们交了税,就随便你们买卖。

市场虽然动荡不安,但是,买卖的频率更多了,官署收税也更多了。官员们自然眉开眼笑。并没有意识到其中的隐患,其中的恐怖,其中的阴谋。

谁也不知道一场潜在的经济危机正在悄无声息的袭卷着洛阳城,并且正在以不可控的速度向着四方城池发散去。

洛阳城内各大家族,商铺后面的文武百官开始卯足了劲,发动自家在各大城池的势力,时刻备战。当洛阳城内什么东西涨了,立即从各方城池运来。早期的买空、卖空现象,开始滋生。

又一个月后,这所谓赌徒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在这起伏波澜的价格变动中赚取了海量的灵石,但更多的人却是赔的倾家荡产。但却并不妨碍那些赚的盆满钵满的人开始盲目跟投。

一间酒楼之中,冬落三人正惬意的喝着酒,雪念慈看着窗外暴噪的人们喃喃道:“这些人真疯狂啊!还好我事先知道你这一计划什么时候买,什么时候卖。不然,我怕我雪族也很难在这场浪潮中活下来啊!我看你这一计,灭的不止是大周百族,而是大周啊!”

冬落轻笑道:“人最难填的还是欲壑!只要有了**,在**的驱使下想不疯都难。在我家乡,这样的事发生过好几次,他们叫他经济危机。确实有很多国家在经济危机中走向了消亡。就算是一些大国,也是在很多年后才缓了过来。”

“我们能影响市场,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们钱多,可以带动市场,这三个月下来,我们赚到的钱已经够多了,但是,城中一些大家族,一些大商户,也聪明的联合起来,他们聚少成多,也开始参与到下棋之中。从中博弈,想要改变我们的节奏。”张白圭沉思道。

“没关系,这盘大棋本来就是为他们准备的。就让他们多赚一些钱好了。要不了几天,就让这些爬到下棋人位置的大家族们,全部跌入谷底。全部再化为棋子”雪念慈看向张白圭道,眼中没有半点焦急,有的只是自信。

冬落淡淡道:“陈族如何了?”

“陈族也已入局,大量族人开始涌入这场疯投之中。”

“这人啊!还是欲壑难填!想必这几次大赚已经让他们失去了平常心了吧!即然他们已经入局,那就可以开始第二步了。对了,官府那边可有动静?”

“放心吧!我们做事小心翼翼,没有留下任何把柄,就算官府追查下来,我们不过也是如这洛阳百族万千肓目跟投的人一样,亏的血本无归。”

冬落拎起酒壶,将面前的酒杯倒满道:“即然如此,那咱们走一个。”

第十九章 链垂深井,天下钱雨

坎区三十七街有一口井,叫坎儿井。井口有一根粗如青壮手臂的铁链,年复一年,垂挂于井口内,何时有此水井有此铁链,又是何人修此水井放此铁链,早已无人知晓真相,就连三十七街岁数最大的老人,也说不出个道道来。

也曾有不顾老人们的劝阻的好事者,试图检验铁链到底有多长,但最终结果无不是以失败告终。以至于最后再无人关注此铁链。

坎儿井的水冷冽甘甜,平日里来此取水的人就很多,一到了夏天酷热难耐之时,坎儿井的水就成了消暑解渴的必备之选。

冬落拎着两个小木桶排在长长的取水队伍后面焦急的等待着,来取水的人多了,队伍就显得有些冗长。三三两两相熟的人自然也相约而来,对于这些看起来无所事事的人,闲话家长自然是必不可少的了。

从他们口中说出的无非是一些最近什么练丹材料又涨价了,什么练器材料又跌了。谁家低买高卖因此住上了大楼房,谁家又亏了。

这些事情冬落是不太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的只是队伍前面还有多少人在排队取水。在这些地方是不用担心有人不讲规矩插队的,毕竞大家都是左右乡邻,抬头不见低头见。除非真有急事,否则若是插队了,不但面子上挂不住,恐怕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些碎嘴的妇人少不了将他祖祖辈辈所做过的见不的光的事又拎出来晒晒太阳。

至于大户人家是从来不会来这种地方取水的。人家都修的有冰窖,对于散热解暑自有一般人想不到的妙招。

“二狗子,你到前面去看看还有多少人?”冬落倒不是因为在人群中感到闷热难耐,而是觉得这样排队取水委实有些……无趣。

一个抱着一只黑猫头顶一个小黑毛球的小女孩哦了一声,便挤进了人群。

不一会儿,被晒的腮帮子通红的小女孩回来道:“不多了,只有十多人了。小白龟家也是,连个冰窖也没有。害的我们大热天还要在这儿排队取水。”

冬落笑道:“你要是再叫张白圭小白龟,怕是你真的要被他关在门外了。冰窖可不是什么寻常物件,更何况张叔叔为官清廉,自然没有什么闲钱修甚冰窖了。”

少女用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珠,嗓音干涩,低声道:“我又没当着他面说,他又怎会知道。要不是他们怕破坏了你体内的平衡,得不尝失,何至于在此排队取水啊!”

冬落踮起脚来看看前方的队伍,发现没有多少了,不觉的松了口气。

看着蹲在树荫下用一片不知道在那里顺手摘来的荷叶盖在黑猫的身上,然后用小手不停的扇凉的少女。

冬落没好气的道:“叫你不要出来你非要跟着来。你又不像我一样天赋异禀,不怕热。”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嫣然一笑,如入夏后的池塘里第一朵才露出尖尖角的小荷,极美。

只是少年已经再次踮起脚尖去看前方的队伍了,错过了这幕动人景象。

坎儿井由青砖堆砌。

冬落走到水井旁,没来由的伸头往井口看去,井里漆黑一片,也不知道有多深。偶尔能听到一两声井壁上积了许久的水重新落于井中的滴答声,很分明。

手臂粗的铁链无声而又寂静的笔直的没入井口深水中,冬落突然鬼使神差的想摸一摸那根铁链,很想很想。

冬落伸出空闲的左手,凝视手心。

掌心纹路,斑驳复杂。

冬落缓缓的将手放到一端捆绑死结于水井轱辘底部的铁链上。

本以为铁链会是冰凉的,但是摸在手中确恰恰相反。有着金属的质感,却不像金属一样冷冰冰的,仿佛如火炉一样温暖。

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掌心袭来,只是一瞬间而已,冬落便感觉浑身冰冷僵劲的四肢百骸又有了一点暖气。这种感觉很熟悉。

冬落正疑惑为何会这样,声后便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催促之声。

冬落来不及细想,连忙收回了手,打了井水,匆匆离去。只不过在他离去之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再看了那根铁链一眼。

回到张家的冬落头脑一片空白,他想明白了铁链上的那股熟悉的暖意因何而来了。

坎儿井的水离开水井之后依旧有着寒气扩散,夏天只要放一桶在屋中,水气弥漫,便不觉得热了。只是离了坎儿井的水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热,变得寻常,所以要时刻更换。

就如同洛阳城的商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更换着。寸土寸金的地方是很少有什么百年老字号出现的,因为大多商铺是没有雄厚的底蕴来规避各种风险,是经不起几次商业动荡的。

在长达三个月的物价的涨涨跌跌中,受到打击的不止是丹药铺,灵器铺,一些大商户也在卷入这场莫名的博奕后,有所亏损,或是大赚一笔,只是没有丹药铺、灵器铺遭受的打击大罢了。

亏损的人退出了商业圈,毫赚的人又顶了上来。一些新兴产业顶替了旧有的商铺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

坤区十九巷有一家鸿福钱行建立了起来,这在如今经济动荡的洛阳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了。可就是这家钱行的建立又一次的挑动了在三个月的大起大落中来回颠簸的洛阳人敏感的神经。

赤血藤涨价了怎么办?囤货,然后在最高点套现。

紫云铜涨价了怎么办?囤货,然后在最高点套现。

……

物价在飞涨,你今天囤的每一样东西,都将有可能成为你明天的发达之机。

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比你穷的人过上比你好的日子,而你依旧一无所有吗?

你能眼睁睁的看着跟你一样单身的人娶妻纳妾,而你还在独守空房吗?

……

如果你不能,就来我鸿福钱行吧!存下你今日的钱,投资你美好的明天。今天楼房高筑,明日娶妻纳妾。

你想一夜暴富吗?你想左拥右抱吗?那就来我鸿福钱行吧!我们为你实现梦想。

在一序列的商业炒作之下,鸿福钱行不出意外的火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围着鸿福钱行议论纷纷。

“这鸿福钱行是做什么买卖的啊!这么火爆。”

“钱。你今天在鸿福钱行存上一两白银领了票根,一个月后你带着票根来鸿福钱行就可以领二两白银。”

“不可能吧!我不信,那有那么好的事,我一个月还赚不到几两银子呢!这鸿福钱行不会是疯了吧!”

“疯不疯我不知道,如果这鸿福钱行说的是真的,那么赚我们肯定是赚了。”

……

离鸿福钱行不远处有一家酒楼,酒楼包间的窗口处摆放着一桌酒席。

冬落、张白圭坐在窗口,看着楼下的街道。端起酒泯了一口道:“经过三个月的挑逗,经济也已经被破

坏的差不多了,此时的洛阳城的民众神经应该已经很脆弱了吧!”

张白圭喝了一口清酒,淡淡一笑道:“是很脆弱了,有钱的不敢买,怕亏了。没钱的买不起,只能看着干着急。”

“就是看他们着急的难受,所以我来给他们解急了。这人啊!最怕的还是从众。对的也跟,错的也跟,等跟到最后,也就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只好落的个人云亦云的下场。”冬落双眼微眯的盯着整条街道。静静的看着鸿福钱行门口越聚越多的人。

张白圭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想来这洛阳城二十余家钱行应该跟眼前这一家的盛况也差不了多少吧!我们这三个月赚的钱可全砸在这里面了啊!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了啊!”

冬落摇了摇头道:“放心吧!有雪念慈指挥着出不了问题。”

似乎在什么地方都不缺少看热闹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只要一个地方人一多,难与抵挡的好奇心总会驱使着人们往那个地方去看上一眼。

鸿福钱行见门外的人聚的差不多,一个掌柜模样的中年人人大摇大摆的走向一座事先建好的高台之上。

中年人在高台之上来到一个扩音器之后双手虚按一下道:“各位乡邻,请安静一下。本人是鸿福钱行的掌柜贾明致。承蒙各位乡邻抬爱,不惧烈日,前来参加本店的开张仪式。”

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天空的烈日,用手遮挡了一下刺目的阳光,又低头看了眼聚在一起等着他下文的百姓,突然笑道:“来人,取十万两白银来,给我撒出去,这么热的天,我要听个雨声!给父老乡亲们消个暑。”

“是!”

“嘭~~~~~~~~~~~!”

一瞬间,十万两碎银,犹如大雨一般,在鸿福钱行所在的坤区十九巷爆洒而开。

坤区十九巷瞬间一片寂静。鸿福钱行聚着的百姓惊呆了,在家乘凉的民众惊呆了。在酒楼里正喝酒聊天的众人们惊呆了、刚刚准备给冬落等人上菜的店小二也惊呆了。

就连在酒楼里正准备倒酒的张白圭也瞪大了眼睛。酒洒落出杯而浑然不自知。

只为了听个响?十万白银,如暴雨降落,爆洒全巷?

所有人都懵了,好多人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直到叮咚一声第一块白银落地。

“哄~~~~~~~~~!”

坤十九巷的百姓哄抢而起,无数百姓瞬间激动的发疯了,是真的白银啊。好多捡到白银的人,更是疯狂的喊了起来。

无数在家的人,喝酒聊天的人,更是不顾时下的酷热,纷纷冲出家门,冲出酒楼,也顾不上是否穿上衣服,只顾着捡钱。从来没有谁嫌自己的钱多。

“是真的白银!财神!”

“别跟我抢,我的,我的!”

“财神爷!”

坤十九巷到处传来欢声笑语之声。

十九巷有着数十万的的百姓,可十万白银,也是一个人能分到一个的啊,就这样爆洒了?难怪百姓亢奋无比了。

冬落看着陷入疯狂的百姓,喝了一口酒用只有自己才听的到的声音喃喃道:“也算是取之于民,还之于民吧!”

第二十章 清风徐来,岁月静好

在古老的传说里,天上会有莫名的东西掉落。不是雨,也不是雪。而是晶莹的大米,新鲜的蔬菜……

这些东西有的掉落在地上、有的掉落在房顶,有的掉落在窗台,轻飘飘的,像梦一样没有声音。有时在早晨,有时在晚上,像风一样没有痕迹。

后来,有人说星星死在了天上,传说出现在了梦里,于是天上才开始下起了雨。

今天的洛阳城有二十条小巷人为的再现了古老的传说,下起了白银雨。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像着这二十个地方聚拢了起来,人数已经远远不止一条巷或是几条巷的人了。也许天上不会再下白银雨了。可是万一要是又下了呢!

“哈哈哈哈哈,大家开心就好,要不,再来一波?”中年人大笑道。

“呃?”四方聚拢而来的百姓微微一顿。

“再来一波,再来一波一千万两白银!让我再听个响!”中年人大笑的对手下几个修者吩咐道。

“是!”

“嘭~~~~~~~~~!”

又是铺天盖地的白银,洒落坤区,犹如暴雨一般,从天而降。

一千万两白银,可比之前的十万两整整多了十倍啊!

那些不以为意的百姓也跟着激动了起来,不是他们多缺钱,而是随手豪掷千万只为听一个响的气度让人震撼。

抢到一两白银不算什么,可,那可是一千万两啊。在谁看来,都是一笔滔天巨款啊。就这么随着性子丢了?

难道,此人真的是财神爷,有无穷无尽的钱财?

一千万洛阳城极少数人、家族来说还不算夸张的巨款,可,洛阳城,谁也没有如此气度,说洒就洒。

官府在看着这令人震憾的一幕,各大家族也在看着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大人,这鸿福钱行是不是太过分了?要不要去阻止?”刑部一位官员道。

“阻止?你去阻止一个看看。现在全城百姓的情绪都被调动了起来,你要去阻止,百姓还不找你拼命。更何况这也算是商铺招拦客源的商业行为,要管也不归我们刑部管。”刑部侍郎冷冷道。

“哼,他有钱洒,那就洒吧,我看他到底有多少钱肆意挥霍,财神?哼,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这么败的!”一个官员嫉妒道。

嫉妒归嫉妒,全城百姓此刻是彻底受惠了,全城二十家鸿福钱行数亿白银洒下,好多百姓都抢到了,个个欢天喜地。

就和发红包一样,不管多少,收红包的人都开心,都激动,反正都是白来的。

“财神爷!”很多好事的百姓继续呼喊着。

“还想要吗?”中年人笑道。

“想!”全城传来欢呼之声。

“再来一千万?”中年人笑道。

说话间,一旁一个修行者,一挥手,顿时,一千万白银浮于高空。

一千万白银啊,那堆砌起来,可是一座白银矿山的啊,这一次没有洒下,而是浮在高空,看的无数百姓咽了咽口水。

一两白银,看不出效果来,一千万两白银,这才是效果,铺天盖地,那犹如巍峨巨山般的壮阔,那能买多少东西,要是不拆开,只给我一个人,多好

啊。

无数人露出渴望之色,而中年人,好似听到了百姓的心声一般。

“这一次,我也不洒了,你们也知道了我鸿福钱行的规矩。在我鸿福银行存钱,凭票根在一个月后可取原来的双倍数额。今天我就跟大家玩个游戏,一个月之后我们二十家鸿福钱行将聚在一起共同开一个大奖,只要票根的数字是中奖数字,那我们就将这一千万白银,全部送给他,如何?”中年人笑着说道。

“哄!”

白银矿山下方百姓,一个个露出激动之色。

一两白银,虽然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但,哪里比得过一千两,全部给一个人?这谁抗的住啊!

“一个人可以凭存钱领一个票根。至于你想存几次,就存几次。到时,只有一个票根会是最幸运的,得到一千万白银,就算不中,一个月后,你也可以领双倍的白银。机会只有一次,把握住了,你将成为千万富翁。”中年人煽动道。

中年人话音刚落,从鸿福钱行里立即冲出一群穿着打扮皆有模有样的人来,身前铺着张大桌子,上面放好了纸笔,仿伪的票据,身后放着几个大箩筐。

刚才还喧闹不止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在鸿福钱行前整齐划一的排成十列准备存钱。

“我存十块灵石,给我十个票据。”

“我存一万两黄金,能开多少票据开多少。”

“给我,给我票据。”

“娘的,上次买黄精铁亏的只剩这几块灵石了,我全存了,中了我就翻身了。”

冬落觉得自从上次在坎儿井碰了那根铁链之后,身体内总有一股火气在经络中乱窜,虽无甚脾益,也也无害处。

对于已经烂到不能再烂的身体,冬落已经没有多大的心力去思考那道火气的事了,如果有时间他有可能会在一个没有人的夜晚趁着夜色去好好看看那条在老辈人口中口口相传的“链出一寸,命短三分”的铁链。但是这老天爷是乎已经吝啬到并没有给他留太多的时间了。

保守估计的三年,已经只剩两年半了。

冬落倒没有想占这酒楼的便宜,虽然酒楼里的人大多都出去捡那飞来的横财了,也没有人会关注与他们格格不入的冬落,但他仍然放了一块白银在无人的桌上。

“小白龟。”冬落刚出言便感到不妥,也不是不妥,就是感觉被对面的黑脸少年盯的慌,连忙解释道:“都是二狗子带的,她说你不在的时候可以这样叫反正你也听不到,刚刚忘记你的存在了。”

刚起身准备离开的黑脸少年回头笑眯眯的道:“你说要是雪念慈知道你把他的宝贝妹妹给带坏了。会不会激动的从轮椅上站起来?”

冬落尴尬一笑道:“打住,我先说好啊!二狗子不是谁带坏的,而是她本来就是坏的。还有,我不是很想跟你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我们去跟大狗子讨论一下接下来的事宜,即然路已经替他们铺好了,接下来了该请他们一个一个的上路了。至于他们能走多远……”

冬落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无风无云也无声,少年收回了目光喃喃道:“我尽力了。”

洛阳城内本不该有山的,可是艮区三街雪族所在之地却有一座山,并且还不算小。虽没有乾区大周天宫的气运云海那么高,也没有洛阳城的城墙那么高。晴朗的日子在山顶俯瞰整个洛阳

城虽然有点吃力,但是还是大致可以看清的。

山顶上有一座小庙,一米来高,庙里即没有什么泥塑道像,也没有什么金身菩萨。有的只是一块被时间风化的带着些许裂纹的石头。庙外几根还未燃尽的香似乎还在挣扎着预示着这座小庙并未被雪族废弃。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膝上放着三柱香,双手反握着轮椅辘轳沿着青石平整铺就的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攀升着,在烈日下少年的额头上隐隐冒着热气与汉水,但少年眼中坚毅却很明朗。

正当少年累了想停下休息一会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轮椅一轻,一股大力缓慢而又平稳的推着少年往山顶上去。

少年收回了放在轮椅上的手交叠着放在膝上的香上。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是乎已经知道身后的人是谁,放低了嗓音,又恢复了那满身的书卷气,轻叹道:“雪族内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但是我没有想过是你。”

“不是没有想过,是没有想到吧!”少年身后的人轻声道:“应该有两年没有帮你推过轮椅了吧!刚听下人说你一个人往守山来了,就知道你又要去山顶的山神庙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们雪族与这方山神的那点香火情已经尽了。不用再给它上香了。你怎么还是如此固执啊!”

少年沉默了下去。

身后那人继续说道:“本来是不想来的,但是一听说你是一个人上的山,就鬼使神差的来了,也许还是害怕山上风大,又把你给吹下山去了。这次又没有山神出手,你这点薄弱的修为,可再经不起摔了。”

少年哦了一声,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大哥你不是挺想我死的吗?不然也不会联合兵部某些人还出动了一个宝贵的阵灵师一起在芒山设伏要致我于死地了。如今怎么反倒害怕我死了?”

少年后身之人正是雪攸宁。

雪攸宁出奇的没有反驳,而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道:“害怕到是谈不上,毕竞有时我想你死,有时我挺想你死。但是这跟我今天推你上山是乎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雪念慈坐在轮椅上弯腰将手中的香放在风中摇摆不定长年不熄的烛火上点燃,又甩了甩了,将香上的残火甩灭,然后闭上眼晴,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说一些感谢的话。又像是在说什么美好的祝愿。

雪攸宁在一旁看着雪念慈将手中的香插进香炉里,只是觉得好笑。但是并没有笑出来。反而学着他的样子,也双手合十,对着斑驳巨石一礼。

雪念慈疑惑的道:“大哥不是从小就不信这山精鬼怪之说吗?”

雪攸宁似乎没有查觉到少年疑惑的目光。

有山风吹来,带着一股闷热之气。

雪攸宁随意捋了捋头发,“以前是不信的,现在也是如此。可是我小时候不也还是跟你一样笨拙的对着山神就说出自己的愿望,虽然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实现。”

“什么愿望?”

雪攸宁眼晴偷瞄了一眼少年毯子下的腿,气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人,那有愿望是可以随便说的,说出去就不灵了。”

清风徐来,岁月静好。

坐着的少年与站着的少年对望一眼,相视一笑,不言不语。

原来世间是有些暂时的美好可以让人忘记仇恨的。

第二十一章明天会怎样?过了今天再说吧

艮区离坤区本来不是很远。只需要穿过乾区、兑区就可以到达。只是因为大周天宫在乾区,所以对通往乾区的人检查极为严格,光是排队的人就有好长一列,所以洛阳城的人一般没什么事,是不会来乾区的。

冬落自然是不会花费时间在排队这件事上的,当然也不会随意去破坏规则,选择插队,所以他只好跟着张白圭聪明的选择了绕路。

边走张白圭边给他随意的介绍着周围的一些老旧景点和美味吃食。

冬落默默的跟在他的后面,啃着一张葱油灌饼。至于张白圭说了什么,他有没有在听,又听进去了多少,天晓得。

最后张白圭似乎也发现了某人的漫不经心,也就识趣的选择闭口不言,默默的在前面走着。

几口将葱油灌饼啃完,冬落刚准备习惯性的将沾在手上的油往袖子上一擦了事,似乎想到了什么,便大踏步跟上张白圭,用有油的那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沿着一条宽阔的大街,往艮区走去。

二人后方突然喧闹了起来,冬落转头望去,有些震惊,看到了一幅在渭城绝不可能出现的新奇画面,只见有一伙器宇轩昂的年轻男女,约莫七八人,人人衣衫飘逸,在一名的白发老人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穿街过市,竟然有人以巨大黑虎为坐骑,有人身后跟随齐人高的白鹿,还有人背负着一柄门板宽的阔剑。

原本人流如织的热闹街道,迅速向两旁躲避,有些不知轻重的孩童,更是直接被父母半牵手半拖拽的挑离街道,躲向两旁商铺。那条并无主人刻意约束的黑虎,摇头晃尾,偶尔停下身形,头颅昂扬,呲开獠牙,对着瑟瑟发抖的郡城百姓耀武扬威。

其中有胆小稚童,在黑虎近在咫尺的凝视下,被吓得嚎啕大哭,吓得爹娘赶紧捂住他的嘴巴。

黑虎继续前行,只是蓦然一个甩尾,砸在那个原本已经松口气的男子脸上,男子整个人在空中旋转了几圈重重坠地,呕出一口鲜血后,挣扎着起身,脸色雪白的瞪着巨大的黑虎。

站在远处的冬落二人看到四周路人,有人战战兢兢,有人啧啧称奇,但更多的人却是怒目圆瞪的看着黑虎。

被那么多人瞪着,黑虎似乎被激发出了凶性,一声低吼,双腿微微下倾身躯弓起,粉嫩的舌头快速的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主人,面露凶光的看着众人。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此地所有人都将化做它腹中血食。

那一行在洛阳百姓眼里的大修行者、大妖似乎见惯了这类的场景,即不进攻,也不后退。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由愤怒逐渐清醒,而后感到害怕,最后恐惧的百姓,纷纷哈哈大笑。那名老人嘴唇微动,一名中年人总算是低喝一声,将那名横行无忌的黑虎喊到身边,显而易见,同行的老人刚才提醒了他们,不可蛮横无理。

张白圭看着耀武扬威而去的修行者,冷笑道:“还真是找死的行为。”

也不知道是在说那群修行者还是在说那个被黑虎一尾巴扫飞的男子。

冬落看到那伙人远离之后,才有佩刀的官府中人出来维持秩序,其实不过就是过个场露个

脸而已。

冬落的手在张白圭的肩上捏了一下问道:“ 朝庭官府不管吗?”

张白圭偏头看了一眼肩膀上衣服上的油印,似乎习以为常的笑道:“要么不愿管,要么不敢管,要么……巴不得为这些修行者做些什么。不过,若在我大周那就另当别论了。会有人去找他们的。”

冬落转头望向那些心有余悸的百姓,轻叹道:“走吧!去找大狗子。”

少年白衣,心事沉沉,大袖摇摆,缓缓而行。

临近艮区雪府,街道两旁贩卖特色吃食和孩童玩物的各色摊子也多了起来,冬落给雪予心买了一串糖葫芦,在门房处说明来意,便在仆从的带领下去了雪念慈的书房。

冬落将糖葫芦放在书桌上率先开口道:“第二步已经开始了,你们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雪念慈手指轻敲着轮椅看着张白圭嘲讽道:“纨绔每个家族都有,找这么几个人不难,越是庞大的家族,子弟越是良莠不齐。有些人许以小利,画以大饼,也就找不到北了。”

对雪念慈的冷嘲选择视而不见的张白圭神色平静,“这几个月洛阳城周边的城市我都亲自去过了,我这边没什么问题。第三步开始之后,一个半月入瓮之人别想动一步。”

冬落看了看雪念慈,又看了看张白圭,突然起身对着二人拱手一拜。

这一拜,拜的是他们对自己无私的帮助。

这一拜,拜的是自己对他们真挚的感谢。

张白圭与雪念慈对视一眼,坐直身体,坦然受之。

烈日炎炎,三个少年,两坐一站,相谈甚欢。

雪念慈思索了片刻后,皱着眉头道:“我们的第一步是哄抬物价,从中获利,主要是提高百姓们的购买力以及购买**,让死钱活起来。我们一大笔资金的注入,果然将商业圈的即定的规则打破了。可是……”

雪念慈想了想后,继续说道:“可是我感觉暗中有只我们不知道的黑手,也在不停的调控着市场。甚至有次我们差点玩崩的时候,还暗中出手相助。你们说那一只,或者是数只黑手会是谁?”

张白圭难得郑重起来,黝黑的脸上愁云密布,片刻后道:“我在各城游走之时,也有这种感觉,我已经做好了打一场硬战的准备了,可是一路行来,却出奇的轻松无比,好像是已经有人替我铺好了路。”

冬落看着两个身份尊贵的少年,一个是原封疆大吏现兵部侍郎之子,一个是雪族独掌一脉的大公子。冬落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几个月前自己还在渭城当垆沽酒,每天的愿望不过是能够多卖一壶酒,想着多活一天。一个在渭城独自苟活的土鳖家伙。

如今身在这集大周所有风流于一身的洛阳城,还暗中挑起了至少在他看来是不小的风波。可是对于浩瀚天地来说这场风波真的就那么大吗?想必没有吧!

冬落自嘲的笑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的道:“这终究还是一个修行者的世界啊!任你机关算尽,也不过自一力破之。我们也就尽人事罢了。”

冬落继续说道:“第一步,我们哄

抬物价,打乱洛阳城的市场规则,让那些压在箱底,藏在灶头的银钱都活起来。只有这些压箱底的东西动了起来之后,市场才活了。市场活了也不是说不好,你看那些手里有些银两,家里有点余财的人不就跟着我们一次买空,卖空吗。我承认借此机会我们赚了很多钱,我也不否认那里面有很多不义之财。”

张白圭在凳子上不自觉的挪了一下屁股,换了一个自认为舒服的资势。雪念慈也没有再继续敲击轮椅,而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冬落看着略显拘谨的两人,双手拢在袖子,笑道:“但是也正是那一笔不义之财,让我们走到第二步,收买那些纨绔的世家子弟以他们的名义来开鸿福钱行。将陈族在类的几大家族以及几个黄紫公卿绑在了一起。虽说这些人都是一些废物,但他们的身份就耐人寻味了啊!我估且称他们为败家子吧!毕竞接下来,他们的家族就算没有被他们败干净,也要花大价钱把他们的屁股擦干净了。而那些家族只要沾到了他们的屎,那这些屎盆子就算是扣牢了。至于最后能拖得几家几人下水,那就只有听天命了。而那只狗屁的幕后黑手,就由他去吧!反正对我们也没有害处。”

人力终有尽时,难怪世间会有如此多的不如意之人啊!

雪念慈长叹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最后我们要是输了,没有让陈族甚至其它黄紫公卿元气大伤,那你怎么办?”

冬落气笑道:“当然是好好活着。难不成你想我去自杀啊!然后好继承我的三只兽宠,还有渭城那间小酒馆啊!”

雪念慈无言以对。

张白圭本想问一问陈国之事,但那怕是最后他也没有开口,而是长叹一声,无力的坐倒在椅子上。

冬落好笑道:“年纪轻轻的就唉声叹气的,可不好。至于明天会怎样,过了今天再说吧!你们讨论一下第三步吧!雪予心该下学了,我去接她。”

明天会怎样?也许有人会提前知道,但却绝不会是这几个少年。

“至于明天会怎样,过了今天再说吧!”大周天宫内一位中年人背负着双手看着只有一**日的天空喃喃道:“可是很多活在今天的人却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而很多有明天的人呢,却又不知道这个道理。”

中年人回头对着孤零零的站在大殿中央的一人怒斥道:“张图灵,你们兵部是干什么吃的,兵部尚书不在,你这个二把手就废物到让那么多人打上门来欺负。你去告诉六部所有主事的大周该与八王国土接壤了。至于接下来该怎么做,就不用朕教你们了吧!”

大殿中央的黑瘦男子连忙应诺,生怕惹恼了那位假装很愤怒的中年人。

中年人看着手忙脚乱的黑瘦男子气笑道:“好了,你去告诉钦天监易天机,让他去将大周境内所有的修行势力都敲打一下,特别是骑黑虎的那一家,给我使劲敲打。想在我大周境内赚香火可以,但是必须得遵守我大周的律法。做不到泽被苍生,就给我安安分分的呆在宗门里,谁要是敢以武乱禁,为祸一方,就不要入我大周国土,别好了伤疤又忘了疼。”

第二十二章 天雨虽宽,佛法虽广

洛阳城外,有两座大山。

一山名伏龙,一山名伏虎,山势险峻挺拔,满山林木在夏日里郁郁葱葱,青翠欲滴。有一条大河从两山之间奔腾而过,在一个拐角处一泄千里,然后寂静而又平缓的流成悠悠洛水。

山清山秀,不外如是。

一中年道士沿着山道艰慢的往上爬着,腰间一个小铃铛随着山路的起起伏伏时不时的传出一阵阵悦耳的声音,引得无数游人侧目。

中年道士踩在青石板铺就的山道上,一路上骂骂咧咧。全然没有一点世外高人的样子。

“流年,你大爷的。当了山大王了不起啊!老子能来你的山头那是给佛祖面子,你不亲自来见我就算了,还躲着我,这他娘的要是传出去老子这脸往那里搁。”

中年道人看着山道上有两人嘻笑着迎面走来,立即停止了骂骂咧咧,挺直腰杆,大袖一甩,站立于山道旁,仰头望着山间白云,云下青松,一股仙风道骨之气浑然天成。

中年人看着一男一女两人,连忙从身后背包里拿出一个经筒打招呼道:“年轻人,相逢即是有缘,来抽一支签,贫道为你算上一卦,预测一下吉凶祸福。”

一男一女并没有停下脚步,不过却转过头,摆了摆手。

道人犹不死心,身体前倾,提高嗓门,“一线姻缘一线牵,各般因果各般连。年轻人,贫道不但会算卦测字,对黄纸符文也有所研究……哎,你们别走啊!”

那对少年少女显然听到了道人的话语,只可惜没有要停步的意思。

道人等少男少女走远,又将经筒放入身后的黄布卦包之中,叹了口气,“世道艰辛,人心不古,害得贫道也糊口不易啊!”

山路曲折,弯延蛇行,登山,似乎也不易啊!

虽说已经快要入秋了,但是洛阳城内的燥热却还是有增无减,路边一些原本生机勃勃的树木,也不甘的卷起了宽大的叶片,死气沉沉的龟缩在热风中。

冬落将糖葫芦放在手中,用手心的温度精心呵护着,以防在高温下,山楂表皮上裹的严严实实的红糖融化。

冬落心想,也只有在这样的高温下,这副皮囊才能感受到一点温暖,才有一点人气吧!

学塾在艮区十四街,距离雪族只隔着几条街,熟门熟路的冬落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去接雪予心下学了。

冬落还没有到学塾的时候,一个黑影蓦然窜出,原来是一条黑猫,围绕着冬落亲昵打转,冬落弯腰抱起黑猫,起身后笑道:“二黑,二狗子是不是把好吃的都给你了啊!看把你胖的。我都快抱不动了”

二黑睁着明亮的大眼晴,连忙摇头。

冬落笑道:“逗你玩呢!你就算再胖一百斤,我也抱的动。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二黑就变成至少那么大了。”

冬落一只手对着天空画了一个大圆,似乎在告诉二黑一百斤的二黑到底有多大。

冬落似乎想起什么,“二黑,我今天看到一只黑虎,快有我那么高了吧!长的凶神恶煞的,还无缘无故的欺负别人,等你以后长到一百斤的时候,可千万别学他,我们做事要讲道理。”

冬落到学塾的时候,雪予心还没有下学,冬落只好带着二黑坐在屋檐下等着。

按理说各大家族人口重多,财力雄厚

,一般是请的起教书先生,办的起私塾的。

雪予心也在雪族的私塾上过几天课,但也就几天而已,便来到这家由国子监专门为那些家里办不起,或者办的起不想办的人家的孩子讲学的学塾。

先生大多都是国子监饱学之士,亦或者是当世大儒。讲的都是一些如《千字文》、《小学》等蒙学启蒙读物。

像这样的学塾在大周国有很多很多。大至国都洛阳,小至边塞渭城,都有这么一群读书人在孜孜不倦的将书上的道理播洒。

冬落安安静静的在屋外坐着,屋内响起中年人的醇厚嗓音,“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随后便有一阵齐整清脆的稚嫩嗓音响起,“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忽然有风吹来,吹得檐角的风铃轻声作响,冬落抬起头,铃声切切,微风习习。

一猫一少年怔怔出神。

等他回过神,蒙学儿童正在摇头晃脑,按照先生的要求,娴熟的背诵一段文章:“立秋时分,暑气将尽,云天收色。夜卧早行,信步于庭,君子缓行,以便生志……”

冬落坐在走廊里静静的听着,时不时脸上会浮现笑意。

两鬓微霜的中年人转头望来,轻轻走出屋子

冬落立即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学着儒家的礼仪对着先生一礼道:“先生好!”

一袭青衫的中年人似乎看出了少年的局促不安,侧身闪过冬落一礼,摆了摆手笑道:“你非儒家门生,亦非吾之弟子,无需多礼。”

冬落收回手,肃立在旁,有些拘谨,“可我是雪予心的朋友。先生为我朋友传道授业解惑,便当的起我一礼。”

中年儒生也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这句话,“年轻人,几日观察,老夫有两句话送你,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冬落知道这句话。

中年儒生说完,发现学塾里的蒙童已经背完了课文,连忙回头往教室里跑去。

冬落一愣,连忙问道:“先生,还有一句话你没说。”

中年儒生转头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后,压低嗓音道:“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冬落重新坐回了走廊之上,抬头看着天空,一遍一遍的低声呓语着。

天空烈日依旧,只是突然下起了小雨。

洛阳百姓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天上出着太阳下雨,那么这雨还会得到一些“太阳雨”“花花雨”等等美誉。若是有幸在雨后还可以看到一道者数道精美的彩虹,遥挂天外,美不胜收。

中年道人沿着山道走着,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骂骂咧咧的中年道人连忙将手举过头顶往旁边一个石窟跑去。

中年道人进了石窟看到一个僧人正左手持凿,右手持锤,右手高高举起,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站着。

中年道人绕着僧人一圈一圈的转着,时不时还啧啧叹息道:“流年,你这一天就在这破洞里瞎鼓捣一些什么啊!刻得不人不鬼的。”

僧人的右手突然动了,对着凿子就是一锤锤去,可奇怪的是锤子锤在凿上,凿子落在石上,就如同清风拂过山冈,无声也无响。

一小块石块自岩壁脱落,落在了僧人的草鞋之上,僧人

放下了锤子凿子,直接对着石刻盘坐了下来,轻声道:“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佛法虽广,难渡无缘之人啊!”

中年道人看着僧人的背影脸色复杂。

僧人双手合十继续道:“你见过他了吧!”

中年道人颓然道:“见过了,让他去了我的小天地走了一遭。帮他测了一个字。他还欠我五文钱呢!”

中年道人拿出一张纸上面端端正正的写着一个命字。

看不懂,也算不透。

中年道人带着希冀之色再次问道:“你真的不见他吗?真的渡不了吗?”

僧人道:“他来或不来,龙门就在那里,他跃或不跃,龙门也在那里。求人渡不若自渡,你还是去龙门等他吧!我要继续修佛了。”

僧人重新拿起手中的锤凿继续开始站定,沉默,闭眼,修佛。

一锤落下,如洪钟大吕,声震山岳,林风呼啸,水花翻滚。

石窟内火星四溅,明亮如昼,一座顶高的佛像,端坐莲台,怒目而视。

修一座佛,修一个佛。修人即是修佛,修佛亦是修人。

中年道人怒目道:“佛法不渡道法渡。这天道威压,贫道自一肩抗之。”

天地之间,蝉声四起。

僧人长叹一声,又放下了锤凿,僧人盘坐在地,石窟内又恢复黑暗。

僧人好言相劝,“易落,岂知天运无厚薄,你修的是天道,你又何必逆天而为,坐出有悖天理之事呢!是佛法高还是道法深,佛祖道祖自有定论。”

中年道人像是一瞬间泄去了全身力气,颓然道:“传说世界是这样慢慢走向消亡的,星星一颗一颗的熄灭,河水开始倒流,大地龟裂沉没。天地万物一点一点的化为虚无……”

中年道人眼含泪水的走出石窟,喃喃道:“我见过这个传说。”

僧人长叹一口气道:“唉,我随你去龙门等他。如若他能走到龙门,那该是他的谁也拿不走。如若他走不到龙门,以这方小池塘的天道威压比起来,你的双肩还是太嫩了些。”

雨早就停了,只不过天空却没有出现彩虹。

端坐在学塾走廊上的冬落的心口突然传来一阵锥心之痛,喉结微动,就要喷出一口鲜血,可是还在嘴里就变成了冰渣。

冬落咬紧牙关,强行咽下那口鲜血冰渣,含糊不清道:“你大爷的天寒,又来,是不是来上瘾了,真当我好欺负啊!十五年了,你他娘的就不能消停会。”

过了片刻,冬落伸出手掌抹去嘴角的冰渣,“没关系,我都忍了你十五年了,你不是喜欢在我的经络血肉中乱窜吗?你有本事你就继续,这点苦头,呵呵,我冬落真不是跟你吹牛,真不算什么。”

腹部一阵绞痛,翻江倒海

冬落抬起头,眼神坚毅,只是嗓音难免微颤,“我要是喊出口一声痛,以后你就是我祖宗。”

一道白色的寒气在冬落的经络里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一会在脚底,一会在头顶,无定形,无定处。

十二正经,五脏六腑,三百六十五个穴窍之间有无数的冰针喷薄而出。逸散在苍茫中。

万蚁噬心,抽筋拔骨。

天地之间,气温骤降,已然立秋。

第二十三章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这一场秋雨就像雪予心的小脾气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并未被秋雨完全打湿的学塾泥地上嚣张的扬尘被硕大的雨滴打的微卷。一个个干干巴巴的小土块,像极了水中的浮萍,更像极了历经岁月沧桑的老人的脸。

冬落将糖葫芦递给雪予心,又熟埝的从她手中接过竹制小书箱背在背上。二黑从冬落的头上轻轻一跃便跳到了少女的肩头,乖巧的蹭了蹭少女雪白的脸颊。三黑悄悄的顶开书箱的盖子,粉嫩的小爪子拉着冬落的衣袖一荡就落在了雪予心的头上。

少女缩了缩脖子,眼晴里似乎有着浓浓的笑意,眯的跟月牙似的。

冬落双手拢袖,温声道:“二狗子,今天有没有先生打手心,有没有被先生罚抄书啊?”

少女将微红的双手藏于身后,挺直胸膛大声的说道:“先生那么好的人,是从来不舍得打学生的。更何况我可是先生最喜欢的学生,先生怎么可能会打我手心。”

冬落看着少女似笑非笑的哦了一声。

少女连忙辩解道:“我发誓,如果我说假话,就让小白龟今天出门摔个狗吃屎。”

冬落哈哈大笑,“你发这么毒的誓,要是让大黑跟张白圭知道了,怕是有人又要被合伙欺负了。”

“你不说,我不说,二黑也不说,谁会知道呢!”少女一脸威严的看着二黑,直到看到二黑肯定的点点头,才心满意足的看着冬落。

冬落大袖一摆,身躯后仰,大步前行。

少女苦着一张脸,心情低落的跟在少年的身后,闷闷不乐的踢着脚下的小石子。一直踢到小巷的尽头,对着路旁的一棵梧桐树,低喝一声走你,然后小袖一摆,学着冬落的样子往前走去。

冬落走出去很远后,鬼使神差地转头回望。

只见那位先生始终站在学塾门口,身影沐浴在雨过初晴的阳光中,远远望去,恍若神人。

中年先生目送着最后一名蒙童离开视线,双手从身后一挽青衫,一屁股坐在了学塾的门槛上,默默的抬头望天。

天下立秋,暑气将尽,昼短夜始长。

中年先生慢慢的将目光从远方收回,起身关上学塾的柴门。看着因阳光消失,而略显阴暗的教室,思索了片刻,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轻呵一口气。悬停数秒,借着太阳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丝光亮,轻轻落笔。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笔落惊风雨,小小的教室里忽然间阴风怒号,漆黑一片。仿佛所有的光明在一瞬间被抽空。

时间在缓缓的流逝,也许是隔了千年,也许只是刹那间。讲桌上的八个大字,瞬间绽放出大量星星点点的白光,将教室照的异常明亮。

一些白光在屋顶轻轻的缓缓的转动着,转成天上星星的模样。

一些白光在地上柔柔的慢慢的流淌着,流成地上灯火的明亮。

中年先生看着头顶的星光闪烁,脚下的灯光错落。搁下笔,满意的笑了。

今晚的夜色比以往的要暗上许多,守山上有三点红光忽明忽暗的闪烁。

“爷爷,你回来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看着身旁的青衫老儒士疑惑道。

“回来看看这摇曳在人间的最后一盏灯火。”青衫老儒士从香筒里拿出三支香,手指在香尖上轻轻一捻,将香点燃插在香炉中道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你觉得这句话说错了吗?”

雪念慈认真的想了想还是如实道:“虽然不对,但也无错。”

青衫老儒士点了点头,“这句话不对就不对在它似乎把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一棍子打死了,无错就无错在千百年来我们所看到的事实好像又确实是如此。很多自翊为读书人的读书人读着读着就将自己的初衷给忘记了,将君子风气给抛弃了。经世济民,学以致用,书上写满了圣贤道理,书外却是肮脏龌龊。是这个世道变了吗?不是的,世道没有变,变的是人心。看到你还能保持初心不改,我很欣慰。”

少年怔怔出神。

从守山望去,洛阳城星星点点的灯火闪烁,火红火红的,怎么看,这人间的灯火都要比天上的星星更可亲一些。

少年轻叹一声,“爷爷,如果我执意跟大哥过不去,非要去做那忘恩负义的读书人,你是不是就会不认我这个孙子了,或者说你今晚还会一拳将我锤死在这?此方山神又不在此,想必这天下此次没有人能救我了吧!”

青衫老儒士点了点头,“是没人可以救的了你,就算此山山神还在此也是如此。但是有人替你报的了仇。杀了你要付出什么代价,可能连你都不知道。整个雪族也许都承受不住他的怒火,那怕他成长成为那个万一的机率极低极低,我也不想赌,毕竞他身上的光在这人间太刺眼了。”

少年会心一笑,这算不算是欠你三条命了。

青衫老儒士接着说道:“专诸因欠我雪族一个人情,所以选择对你出手,无可厚非。但兵部那几个废物也敢向我雪族子孙挥刀,他们今晚便会暴病家中。没有人知道。”

雪念慈开心的笑着,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爷爷,你放心,我跟大哥的恩怨就此了了。从此刻起,雪族族谱上再无雪念慈。”

此刻的青衫老儒士的脸在小庙烛光的照耀下,一片苦涩,“念慈,你要知道,万事不由人,如果我们只是那种小富即安的小门小户,我当然希望你们兄谦弟恭,但是我们是一个家族,上万条人命,如果也事事讲究兄谦弟恭,离灭族就不远了。可我不想攸宁死,也不想你死。雪族养了你十余年,够了。”

雪念慈偏头看着身边那个比任何时刻都像老人的老人,“爷爷,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是不是怎么报都不为过?”

青衫老儒士喟然长叹,“这恶人还是难当啊!把你们此次的计划跟我说一说,我来帮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地方。”

雪念慈偏头看了看夜色。

青衫老儒士长袖一挥道:“可以说了。”

雪念慈点点头,“也许是修者横行的原因,天下百国,对民生的关注远远不够,也许是认为这么一群蝼蚁,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这天下很多君王都做的很不合格啊!”

青衫老儒士点了点头,“圣贤曾言民为贵,君为轻,社稷次之。如今大多君王确实是本末倒置了,但周天子不是这样的人,你可以小看天下任何一个人,但你唯独不可以小看周天子。无论是胸襟还是气魄亦或是手段,周天子都高到你无法想象。你继续说。”

雪念慈嗯了一声之后,缓缓说道:“第一步,哄抬物价,大周并未建立相关的保护市场的律法,所以市场在几次几物的哄抬之下,千百年来,人

们自发建立的规则根本挡不住巨大的利益的摧残。市场规则被破坏,金钱买卖的次数可以说是以往几年的总和。买卖的次数多了,官府的税收自然而然的就上去了,那些酒囊饭袋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去管市场上的公平买卖呢!”

“第二步,引诱各族执挎以其名义开钱行。巨大的利益驱使下,没有多少人能够保持清醒。只要一个月的时间,什么也不做,一倍就可以升两倍,这天下那有这么好的事。不过是,日进斗金,用明天的人存的钱还今天的人的钱罢了。可是要是钱行没钱了,那该拿什么还?这市场在这一个月内买空卖空的现象是不是少了很多,其实不是少了,而是张白圭那个一肚子坏水的东西正在聚大招呢!”

“第三步,其实又回到了第一步,这几个月的时间,张白圭在华青云、李成梁等人的协助下,已经偷偷将洛阳城及其洛阳周边所有能买的芥子石都买光了。到时候我们将不留余力的哄抬芥子石,芥子石的价格一涨再涨,只要是买到那就是赚到。相信那个时候的钱行,已经从民众手中积累到大量的钱财了吧!在巨大的利益之前,你说他们会不会心动,用本来应该用来还今天的钱的明天的钱去大量的收购芥子石。只要他们收购了,我们再往这市场里投入大批芥子石,到时候的商行会不会变得跟芥子石一样一文不值。钱行还不上钱,百姓民怨四起,难免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

青衫老儒士越听越心惊,但很快又变成一种遗憾与痛惜,这分明是一计灭国之策,用在这儿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青衫老儒士沉思了片刻后问道:“那你们准备如何收官?”

此计若是用来灭国,到此已经可以算是完美收官了。民怨一起,疏导就难了。民心一失,聚拢就难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收官就不关我们的事了,要想散民怨,就欠债还钱呗!要想聚民心,就看死的人够不够分量了。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享受了多少,就该尝还多少。”

青衫老儒士轻声道:“也不知道该说这陈族是幸还是不幸了,出了一个陈霸先就已经让他们为难了,如今又出了一个冬落,比陈霸先还有趣。有趣,有趣啊!念慈,你一个人操控这么大一盘棋,累吧!”

雪念慈面露狂色道:“不累。”

青衫老儒士欣慰的点了点头,“不累就好,这一盘棋你下的太畏首畏尾,步步求稳了,如今我回来了,你就放开了手脚去下,不要担心波及大周其它城池,有我在,谁都翻不起风浪。我雪雨柔的孙子就该纵横捭阖,这洛阳城的天塌下来了,老夫还扛的住。”

雪念慈开心的笑了,笑的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青衫老人看着眼前少年的笑容,没来由的鼻头一酸,连忙偏过头去。

雪念慈开心的笑道:“爷爷,你是不是哭了?”

青衫老人雪雨柔慌忙的擦了擦眼角,一掌拍在少年的后脑勺上,少年痛的呲牙咧嘴,笑的没心没肺。

青衫老人大袖一甩没好气的道:“滚滚滚。”

雪念慈瞬间消失在山顶。

雪雨柔看着山脚下一盏在黑夜中突兀的亮起的灯光,不明媚但却很温暖。寒冷的黑夜里内心一片暖和。

孩子,祝福你,也祝福这个美好的世界。

第二十四章 白露降

天上星星点点,人间灯火阑珊。

青衫老人收回看向山下小屋的温柔目光,转头看着眼前这座半人高的小庙,孩子般拙劣的建造方式让人不忍直视。

青衫老人无奈的笑了笑,对着小庙一指一个巴掌大小的金身小人从小庙里的石块中蹦了出来。

金身小人连忙跪倒在地口呼:“拜见大老爷。”

青衫老人看着眼前的小家伙轻声道:“此方天地万物成精不易,成神更是难上加难。顽石成精,更为不易。你能有此造化,是你该有的福缘。我观山望水堪舆列阵多年,也算是见过不少的山精、水魅,你当初肯自损百年道行救雪念慈,却不多见,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好好感谢你,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愿意跟在念慈的身边吗?你放心,无论愿或不愿,我都会好好报答你的。”

金身小人正想答话,青衫老人却摆了摆手道:“你不用急着回答,你虽是借我雪族气数成的精,你也报答过雪族了。所以你不欠我们什么,你再考虑考虑吧!”

金身小人欲言又止,内心一阵天人交战,抓耳挠腮之后颓然坐地。

青衫老人不言不语,面朝山风,闭目静听山间阵阵松涛,默默等待。

大雨之后,清凉风来,而天气下降茫茫而白者,尚未凝珠,故曰白露降,示秋金之白色也。

秋天来了,天地间有茫茫白气起于山间沟谷,幽壑深潭。怎么看都像是有一种浩然正气充盈其间。

金身小人看着快要被山顶雾气掩盖住的老人,小声道:“回禀大老爷,我愿意。”

青衫老人回头面对着金身小人盘腿坐下,掏出一块拳头大小金灿灿的的琉璃碎片递给金身小人,“这是一个皇朝的五岳正神的金身碎片,你留着以后慢慢练化吧!我现在替你成就神道。”

金身小人呆呆的看着青衫老人就那么从地底一抓一把土黄色的山之精粹就被抓了出来,大袖往云海里一挥一团水蓝色的水之精粹就被挥了出来,然后一股脑的被塞进小庙里的那块石头里。

金身小人抱着快要有他身体那么高的金身碎片,开心的笑着。

以往他在守山修行,每次搬运山之精粹、水之精粹之时,都像蚂蚁搬家,乌龟爬爬一样,有时候几年还搬不出一缕来。

现在青衫老人就咻咻的几下金身小人就有一种饱腹感,金身小人连忙挥手道:“大老爷,够了,够了。”

青衫老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此地的山之精粹要比别处的重些,水之精粹也要比别处的浓些。我把这些山之精粹水之精粹打入你的体内,你只要稍加练化,便可由精化神,正式踏入神道修行。这守山也算是你的证道之地了,等你有一天神道大成了,你就来此把这守山搬走吧!放到你想放的地方。”

金身小人更加的开心了。

青衫老人也笑了,“小家伙,希望你能一直开心下去。我看出念慈的心境出问题了,但是问心一事无人能帮,无人可帮,想做到无愧,很难。只有事事扪心自问。所以,我想你成为它心中最后的那一丝净土,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依旧恪守本心,不忘一个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本分。我知道我说的这些你听不懂,你也不用听懂,你只要没心没肺的活着就好了。”

金身小人懵懵懂懂,两眼放光的看着小庙里的那块石头,时

不时的抬起手擦擦嘴角的口水,又怕手中的琉璃碎片掉在地上,连忙慌忙再次抱住。

青衫老人笑意盈盈的摸了摸金身小人的头,抬头看了眼乾区大周天宫的方向,突然拔地而去。

身化流光,消失在无边的雾色里。

洛阳城的大雾直到第二天正午时分才慢慢散去。鸿福钱行的门外围着大批大批的人,今天是开奖的日子。一千万两白银究竟会花落谁家,谁也不知道,但谁都想落在自家的口袋。每个人都在拿着手中的票根在焦急的等待着。

鸿福钱行的掌柜的站在一个月前的高台之上,看着下方拥挤的人潮沉声道:“好,大家看好了,我这是一个巨大骰子,有十个面,很多喜欢赌博的人都看过,接下来我一共洒八次,一次取一个数字,以正下方为准,洒!”

接着,就看到虚空被一个冰面截断,就好似放了一个玻璃透明桌面在空中一般。骰子一撒,根本没有任何灵气作用,全凭运气。

很快,骰子停了。

“一!”

再洒一次。

“九!”

第三次。

还是九!

连续八次之后,幸运票根也被挑了出来。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万三百零七号票根!取来。”鸿福钱行的掌柜吼道。

无数的百姓不时的翻看手中票根上的数字,不时的四处张望。

“第一千九百九十六万三百零七号票根!是谁?领奖。”鸿福钱行的掌柜再次喝道。

“是我,是我!”一个角落,一个穿着颇为穷酸的男子兴奋的跳了起来。

很快,一个钱行小厮穿过人群,将其接了过去,票根和存根瞬间对了上号。

“恭喜你,小子,这一千万两白银,是你的了!”鸿福钱行掌柜的大笑道。

大笑之中,一堆白花花的银两推给了那男子。

“我只用了一两白银,这,这全是我的了?”男子顿时兴奋的吼了起来。

“白银给他送到家!”鸿福钱行的掌柜吩咐道。

“哈哈哈,发财了,多谢财神爷,多谢财神爷!”那穷酸男子欣喜若狂。

成山的白银,绕过坤区六十四条长街送到了那男子的小院。

“那不是老王家的小子吗?听说他家都穷的揭不开锅了!”

“听说,他家前几天还借银两度日来着!”

“上次还来我家提亲的,我就是看不上他家穷,就骂走了,女婿啊!”

……

……

洛阳城内哄闹无比,无数人眼睛红了起来,同样后悔无比,刚才要是我买了,说不定,我就发了。

一千万两白银啊!几辆小车推着,就在眼前,与我擦肩而过了。

无数人嫉妒、羡慕,恨不得能取代那穷酸男子,更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

鸿福钱行看着噪动的人群,大笑道:“大家想不想再来一次啊!”

“好!”无数百姓兴奋无比。

“哈哈哈,好,那就再来一次。不过这次不是存钱换票根了,而

是花钱买票根了。一两白银一个票根。不过这次我们将白银奖励提到一亿两。一人可以买多个票根。”鸿福钱行掌柜的大笑道。

百姓一片哗然,而后纷纷眼红不已。

“我要十个票根,这是银两!”

“我要一百个票根,这是灵石!”

“给我,给我票根!”

……

……

很多人从鸿福钱行取出了双倍的钱,转头又存进了鸿福钱行。

很多人看到鸿福钱行确实没有骗人,一个月后,存一得二。大家纷纷掏出藏在床间炕头的老旧银两。要么去买票根,要么去存钱。与其让其生灰,不如将其存进钱行,让它生钱。

冬落站在街角,静静的看着喧闹的人群。没来由的想起一句写在一间酒馆墙上的话。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是觉得他们在吵闹。

不管是谁写的,因为是谁写的都可以。

“念慈,第二步结束了,将雪族的人都撤出来吧!张白圭憋了那么久的大招,也该放一放了。”冬落沉声道。

张白圭翻了一个白眼,“又不是憋尿,放什么放。再憋会,让他们再享受一会儿。”

雪念慈哈哈大笑道:“就怕你这泡尿要淹死洛阳城好几个高官,好几大家族啊!”

张白圭鄙夷的看了雪念慈一眼,“粗俗,别在这给咱们读书人丢脸了。”

“全城大多数人的情绪都被调动了?我刚才看到,礼部待郎的管家还有一个在洛阳很有名的游侠都去存了一大笔钱,好戏就要上场了。我们走吧!”

冬落带着二人转身离去。

张白圭从远处的人群中收回目光,双手握住雪念慈的轮椅,低喝一声走你。便往街角长坡推去。

路边不知是谁家的院落里有一棵大大的梧桐树在安安静静的生长。高大而又肆意。

墙角也有几株野草在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枯黄。渺小但同样也肆意。

冬落没来由的想起今年初春走过的山川和草场,还有将春天拉扯的极长极长的麦田此刻应该是一片金黄。

还好,北莽被挡住了,南疆被挡住了,东海被挡住了,西原也被挡住了。而自己的李叔也重回到了镇北大将军的位置,一人统御着大周北疆漫长的防线。守护住了金黄的麦田,守护住了许许多多的人家,守护住了洛阳的风流与写意。

小时候的冬落总以为有些人离别后是可以再见的,比如与张白圭还有雪念慈。可是事实上,却是很多人一但离别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比如与陈霸先。

一阵飒飒的秋风吹过,冬落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看来什么时候是该去去坎儿井了。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在风中升起降落,然后飘飘荡荡的落入了冬落的手中。

冬落停下了脚步,手指捏着叶柄轻轻的转动。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那是火红的柿子挂在枝头,金黄的小麦在田间俯首的秋季,有着无边的萧萧落木以及瓜果清香。

这一年,冬落十八岁,张白圭十八岁,雪念慈十七岁。而雪予心,刚满十二岁。

第二十五章 群燕辞归

芥子石,一种极其珍惜的矿石,只在极少的地方才有出产。是制造芥子物必不可少的原料。而芥子物又是修者们必不可少的可以储存物品的灵器。

修者有了芥子物,在行走江湖之际可以减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许多带不走或是带不动的东西,都可以放在芥子物中一并打包带走。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

粟中藏世界,芥子纳须弥。说的便是如此。可以说芥子物除了活物无所不包,无所不容。

芥子物无论内部空间大小,只要有所出产,片刻之内便会被人以高价买走。

不知为何,洛阳城内已经许久没有芥子物出产了。芥子物开始变得越来越紧俏,芥子石的价格也开始一涨再涨。

许多人在前期低价买了芥子石之后,又在高价抛售出去,可是在抛售出去的片刻就后悔了,因为芥子石的价格还在涨。一直连续涨了半个月还没有停下来。

些许心思活络的商人开始奔赴四面八方各大城池准备倒买倒卖芥子石,可是各大城池市面上的芥子石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经被人悄悄买光了。市面上根本就没有多少还在流通的芥子石。无数商人只能去往更远的城市,这一去可能就要等到来年的春天才能回来了。

距一亿白银开奖还有几天,鸿福钱行外莫名的聚集着许多人。这些人都不是来此等待开大奖的,而是来取钱的。买卖芥子石带来的利润比存在钱行带来的要大的太多太多了。

一个月前还是意气风发,大袖一摆便是千万白银的鸿福钱行的掌柜的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噪动的人群。

天下已是深秋,中年掌柜的手心后背却全是汗水。

中年掌柜双手虚压,“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存钱的时候白纸黑字写的明明白白的,要一个月之后才可以取双份的银两,如今时限未到,还取不出钱,但请你们放心,我们钱行最大的股东是兵部王侍郎的小儿子还有陈族的三少爷。以他们的名义做担保,钱行是一定不会拖欠大家银两的,除了今天存钱期满一个月的人可以留下来取走双份银两,其余人等请回吧!”

“我不信,除非你打开钱仓让我们看看你们是真的有钱。”

“对,现在整个洛阳城都在说你们是骗子,只要你们敢打开钱仓让我们看看,我们就相信你不是骗子。”

……

……

中年掌柜的悄悄的擦了擦手心的汗,看着依旧不退的人群,只好回头求助的看着身后一个华袍男子。

华袍男子轻合手中折扇,慢步上前,双手虚压,“诸位,我乃陈族三少爷陈玄关,想必你们之中有许多人都曾见过我。所以我也不用自证身份了。还请大家放心,我身后这家鸿福钱行的的确确是我陈族与王兄的产业。我以家族名义作保,大家愿意相信我鸿福钱行,将钱存在鸿福钱行。那我鸿福钱行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是一定不会贪图大家的钱财的。这点王兄也可以做保。”

华袍男子陈玄关微笑的看着另一个同样气度非凡的男子,刚为大量芥子石找到冤大头,生意还没有谈成,钱行外就聚集了大量的人,打扰了自己的雅兴不说,还要自己来跟这群刁民好好说话,说不气那是假的。

要不是买家说就在钱行交易,他还真想招呼几个朋友带上那个买家一起去那洛阳城内最大的添香楼也学

一学那些豪掷千金的豪客,也邀上个几位花魁来喝上几杯忘忧酒,岂不美哉!

陈玄关暗自摇了摇头,只能怪那些个买家无此艳福咯!看来只好自己和王兄一起去消消遣消遣,想到添香楼内那一个的美娇娘,陈玄关内心不禁一片火热,只要打发了这群人,一定要在添香楼呆他个三天三夜。

冬落三人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一边看热闹一边等着热闹的酒肆有人结账离去,酒肆不大,只有等上一桌人结账离去后才有位置,瞧准了有人离去,张白圭连忙去占了一个位置,冬落要了一壶酒,给张白圭、雪念慈各倒了一大碗。

酒肆桌子相距不远,大多闹闹哄哄,有花酒令划拳的,也有闲聊江湖趣事的,但大多都在看着鸿福钱行的王姓中年人在高台上侃侃而谈。也不为别的,只是图一热闹。

冬落仰头喝了一大碗清酒,酒劲不大,也不烈,也不知道是掺了多少水,“这士家大族出来的子弟确实是与寻常百姓家的不一样,你们看这姓王的,智力虽有不足,但气度还是有些的。”

雪念慈端着碗喝了一口清酒,又吐回了碗里,微笑道:“水里芦苇,山中空竹罢了!”

张白圭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沿着碗边一点点的吸了起来,发出啧啧的声音,引得二人一阵厌恶。

张白圭放下酒碗尴尬的笑道:“这些人那有什么气度可言,不过是从小养尊处优,比别人有机会多读了点圣贤道理罢了。做人,也就那些样了。”

雪念慈冷声道:“怎么?你对读书人有成见?”

张白圭摇了摇头,“我对读书人没有半点成见,甚至还由衷的敬佩读书人。不过,在我看来,读书也是分人的,不是饱腹诗书的人,就是读书人,也不是没读过书不识字的人,就不是读书人。”

雪念慈正想感慨一句。

只见冬落一拍大腿,大声道:“这种人用我家乡话来说就是,马屎两面光,里面是粗糠,中看不中用嘛!”

“正理!”雪念慈与张白圭哈哈大笑道。

接下来的事态是乎没有按照陈玄关预想的情景发展下去,也不知道是谁传出了鸿福钱行已经没有钱的消息,如今鸿福钱行外的人越聚越多。都在等着取钱。

陈玄关只好独自一人来到钱行后院打算立即将手中的大批芥子石出手以解钱行的燃眉之急,原本还想要再多屯几天,等价格再涨上一涨,再一股脑的抛售出去。现在看来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这个时候买了,能赚一点是一点吧!少赚一点,不过是把添香楼变成红袖斋罢了!没有什么不可以接受了。到时候看陈族还有谁敢说自己是废物?也许有了这笔资金,自己连家主的位置也可以争上那么一争的吧!

陈玄关越往下想,内心也越发火热,脚步也越来越轻快。

陈玄关快步走到后院凉亭一个中年汉子面前告罪一声道:“李老板,实在抱歉,让你久等了。来,我们接着谈。等生意谈成,我在红袖斋设宴为李老板赔礼道歉。”

中年汉子起身摇了摇头道:“可能要让陈老板失望了,红袖斋我怕是去不了了。”

陈玄关朗笑道:“李老板说的也是,只要等李老板入手了这批芥子石,再等上那么几天,转手一卖,别说什么红袖斋了,怕是添香楼也会将李老板奉为贵客。”

中年汉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陈

玄关,“可能陈老板你还不知道吧!市面上芥子石的价格降下来了,现在市面上芥子石的价格也逐渐趋于稳定,只比以往高上那么一点了。”

陈玄关脚下一个踉跄,惊声道:“怎么可能?李老板这可一点也不好笑。你就不要逗在下了。”

中年汉子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陈老板,我可没有跟你开玩笑,你若不信,现在就可以派人出去打探打探。就在你出去那么一会儿,大批芥子石涌入洛阳市场,官府也开始出手调整市场。严禁芥子石低买高卖。所以这次屯芥子石的是真的要亏到姥姥家了。现在芥子石的价格还是要比以往高上那么一点的,陈公子,还是早做打算。在下就在这儿预祝陈公子早日坐上陈族家主之位,到时在下一定在添香楼与陈老板喝上三天三夜。”

中年汉子看着失魂落魄的陈玄关轻笑一声转身离去。与自家少爷跟少爷的两位朋友比起来,这些人似乎也不过如此嘛!似乎整个洛阳城的青年一代都有些失色了。

李成梁抬手挡在头顶,目光透过指缝看着秋日里依旧有些刺目的阳光。似乎,冬天快要来呢!也不知道今年的冬天冷不冷,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些许人是撑不过这个冬天的了。

“李成梁出来了。”雪念慈看着走出鸿福钱行的一个中年汉子轻声提醒道。

中年汉子眼晴随意的看了一眼正在路边酒肆里喝酒闲聊的雪念慈三人,并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而是径直的离去。

“啪!”

一声轻响,酒碗落地。几个在酒肆里喝酒的男子神色一动,相互看了看,好似得到某个暗号一般,缓缓的挤入人群之中。

“掌柜的,你家这酒实在是太好了,酒性烈,酒劲足,我这兄弟才喝一口就醉了,不小心砸了你一个碗,实在不好意思!你放心我们赔。”张白圭大声嚷嚷。

正在打着算盘的老掌柜脸色羞的通红,颇有点鹤发童颜得道高人的韵味,闻言连忙摆手道:“一个碗而已,不用赔了,不用赔了。”

张白圭顿时面露不喜,“掌柜的,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兄弟?我这兄弟做人最讲诚信,做事更是掺不得半点假。一两银子是钱,难道一个铜板就不是钱了吗?要是让我这兄弟酒醒后知道我做人如此不讲道义,我们这兄弟还做不做了。”

老掌柜嗫嗫不语,看着那个黑脸壮汉气呼呼的冲到柜台扔下银两之后跟二人转身离去。柜台上的钱他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楼,老掌柜收下了银两,长叹一口气。似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转身向着后院走去。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鹄南翔。

房梁间只有空空的燕子筑的泥巢,大雁鸿鹄都在往更南方飞去。路过洛阳城,叫声清惨淡。多少远在他乡的游子都不忍细听,恐泪湿青衫。

冬落抬头看着天空飞过的征雁,心中难免凄然,渭城也好,那颗遥远的星球也罢。都是故乡,都是异乡。

最后活着活着也就成了他乡。

张白圭一掌拍在冬落的肩上,笑道:“想家了?”

冬落微微一笑,伸手揉了揉脸道:“我只是在想故乡的人应该在想我了吧!”

张白圭轻轻拍了拍少年瘦弱的肩膀,一切皆在不言中。

第二十六章 纵民为匪

洛阳城除了二十家鸿福钱行之外,一些在倒买倒卖之后大赚一笔的富商巨贾,似乎也看出了鸿福钱行带来的巨额利润,纷纷效仿。以至于在鸿福钱行之后又陆陆续续的有几家钱行诞生。就连那买卖票根抽奖之事也有人竞相效仿。

自古财裹最动人心,这句话是没有错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更是对上加对。熙熙攘攘,忙来忙去,到头来不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吗?

当第一个人在洛阳城说钱行存钱是骗人的行为,是资本家的一种敛财的手段,没有人信。

当第二个人说这是大家族为了积累社会财会而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为了骗取民众的钱,然后天高地大,一走了之,何处不可再起炉灶。没有人信。

当第三个人说前面两个人说的对的时候,不信的人信了,信的人越发的深信不疑

每一个存钱的人都感觉到了自己的利益遭受了资本家的侵犯。

你用我的钱赚钱可以,只要别侵害我的利益。你赚你的,我赚我的,你赚多少跟我没有关系。也许我会嫉妒你,也会羡慕你。但是我还是只会自己默默的赚小钱。守着自己的小确幸。

不过你要是卷着我的钱跑了,那就另当别论了。管你是什么侍郎儿子,陈族公子还是什么尚书兄弟,惹了我,就算是干不过你,也不会让你们好受。

这就是大周的写意与风流之下,隐藏在百姓骨子里的那一点最纯粹的坚韧。

这种坚韧富商有之,乞丐也有。高官有之,平民也有。读书人有,农夫亦不缺。

这一点隐藏在骨子里的那一点最纯粹的坚韧也叫做骨气。也正是这骨气支撑着大周百姓面对黑虎闹市行凶却敢怒目而视。面对修者责难仍然一步不退。

洛阳城各大钱行已经被百姓围的水泄不通。钱行的人越是说的天花乱坠,越发的坐实了他们的心虚。至少在百姓们的心中是这样认为的。

鸿福钱行,虽然是一个巨大的钱行,但,此刻却没有多少人进出,很多百姓,此刻都围在鸿福钱行之外,对着鸿福钱行指指点点,不断责问之中。

“你说你们有钱,没有骗我们,那你敢打开仓库让我们看看吗?”

“你说没有骗我们的钱,那你到是把钱拿出来啊!来来来,我一个月前存了一千万两白银,你有你就拿出来,不要你两千万,只要你给你一千五百万就好,这是票据。”

“对啊!拿出来啊!这是我上个月存的一百颗下品灵石的票据,你倒是拿出来啊!”

……

……

街道上围的人越来越多,对着鸿福钱行责问不止,不停的数落,一些没有存钱的买了票根准备抽奖的人也参与了进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管是存钱的抽奖的,还是闲着无事可做的地痞流氓,都聚集而来。

存钱的急着讨要钱,地痞流氓则是在盯着那个的钱袋子比较鼓,谁家姑娘的胸膛比较饱满。看看可不可以趁机搞点伙食费、揩点油。钱行掌柜的在忙着推脱解释。

似乎每个人都在忙,每个人都很忙。

各司其职,好不热闹。

“声势是差不多了,火候也差不多了,再拖下去,官府可能就要出动,开始‘顺应民意’先行查封鸿福钱行了,给官府查封了就迟了,现在,开始吧!”张白圭对着身后一人冷声道。

“是!”张白圭身后一黑衣男子轻巧的融入了人群之中。

人群中依旧吵闹,而随着黑衣男子涌入,率先从酒肆里离开的一人顿时高呼了起来,“王云鹤,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爹是礼部侍郎,有权有钱,你是不愁吃不愁穿,可我们呢!那钱可是我们辛辛苦苦干了几年的积蓄,你凭什么不还给我们,就凭你有一个好爹吗?”

“就是,会投胎了不起啊!还不知道你是你娘跟谁生的呢!我可不信你爹那五短三粗的样能生出你这么个细皮嫩肉的模样来。快滚下去。”

“砸了它,我就不信我大周的法律会去保护一群骗子,不是谁都可以仗着有个当官的老爹就可以作威作福,骑在百姓头上拉屎拉尿,至少你王云鹤不是。”

“砸了他,里面的钱都是我们的钱,都是我们的血汗钱。”

“对,砸了它,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谁拿到就是谁的,抢啊!”

……

随着一阵高呼,人群之中,顿时引起了骚动,原本就红着眼睛的一群人,顿时被喊得热血沸腾了起来。

有人领头了?

“对,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谁抢到是谁的!”

……

轰!

一群人在此已经酝酿了好久了,特别是一些地痞流氓心中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此刻有了一个开始,谁也停不下来脚步,生怕迟了一点好东西就给别人抢走了一般。

这是我们的钱,是我们存的,我们拿走也是应该的。

“抢!这是我的,这也是我的。”

“这是芥子石,是我的,都别跟我抢。”

“老子只是拿回我自己的钱。”

“都是我的,啊!别抢我的,都是我的!”

……

轰隆隆!

鸿福钱行一片混乱,随着第一个人冲进去了,所有人都冲进去了,生怕晚了一步被别人抢先了,一时间,哭闹声、抢夺声、争斗声不绝于耳。

刚才还一副苦主形象的百姓,此刻犹如一头头饿狼一般,面露狰狞之色,谁跟我抢,我就跟谁拼了。这一刻无论看谁都是在挡自己的财路,无论看那个方向,好像都是财路。

抢抢抢!都是我的。

洛阳城内各大钱行内部都混乱不堪,有的掌柜的小厮们开始坚守自盗。外界,不远处的百姓发现此处哄闹也围了过来,可知道内部情况之后,非但没人阻止,反而在埋怨自己来迟了一般,也涌了进去,想要抢夺鸿福钱行内的一切。

“不要挤、不要挤,我要被挤死了啊!”

“啊,让我过去,你们这群混蛋,给我留点!”

……

轰隆隆!

半个洛阳城都沸腾了。一起冲进鸿福钱行,吵闹不止,惨叫不停,所有人都好似变成了山贼,变成的土匪,根本

不顾昔日形象。

无数百姓涌入鸿福钱行,疯狂的抢夺之中。

“少爷,这也太疯狂了吧!”黑衣男子虽然知道要发生什么,可还是被这激烈的抢夺场面震惊了。

刚刚也是他瞬间出手将守卫在钱行周围的两个培元境修者给压制住,然后一脚踹开了钱行的大门。

“人,这种动物是很奇怪的。有时候喜欢特立独行,标新立异,有时候却又喜欢随大流,跟风气。只要有利可图,谁不是趋之若鹜。管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有便宜你占不占?肯定占,毕竞不要付出什么就可以得到的好处,不拿白不拿,不要白不要嘛!手快有,手慢无!”

黑衣男子正想说话,张白圭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继续说道:“你是想说法律是吧!法律要在有用的时候才叫法律,没用的时候跟狗屁有多大区别。在金钱与法律面前,一旦所有人都去选择金钱了,那还有谁能够抵挡诱惑?况且,人多了,胆子也大了。至少法不责众,法不外乎情这些话还是有点用的。现在,就是法律没用的时候,最少在他们心里,是没用的。这么多人同时践踏法律,谁还会在乎法律呢!况且,他们已经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他们这是在拿回自己的钱,虽然说是以抢的方式。可他们还是在拿回自己的东西啊!若是拿到了,他们这就是强抢商铺。可是要是没拿到呢!他们这就是在惩罚欺压良善,坑骗百姓的骗子。你见过哪一国哪一城的法律是用来保护骗子,帮助骗子对付百姓?”

黑衣男子不解道:“少爷,就算是如此,一个是侍郎之子,一个是陈族贵公子。这些人背后都有着手眼通天,动一动手指就能让洛阳城抖上一抖的大人物。怎么会放任自家子孙任人欺辱。”

张白圭一巴掌拍在黑衣男子的肩上,“老张啊!你跟着少爷我那么久了,怎么光长年纪,不长脑子呢!在大周国动一动手指就能使洛阳城抖一抖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周天子。还有,你看那些最先动手的抢的最欢的人有几个是老百姓,不都是宰相门房,将种子弟这些人吗?所以啊!他们背后那些手眼通天的人还真比不过这些抢东西的人。”

黑衣男子怔怔无语。

这是纵民为匪啊!

张白圭沉思了片刻后,一巴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亏了,应该再给他们扣上一个捞钱叛国的屎盆子的。洗不洗的白先不管,先扣上再说的啊!这样百姓们抢起来就更加没有负罪感了,抢得也更加得心应手了啊!这毕竞是为民除害,为国尽忠啊!”

张白圭用额头在旁边墙上狠狠的撞了几下之后,突然停下来笑道:“现在扣也可以啊!走,老张,我们去看看他们两那边怎么样了。”

张白圭伸手搭在黑衣男子的肩上,贱兮兮的说道:“老张,我跟你说,你真的很不适合动脑子,真的,没有骗你,你以后呢!只要负责打打杀杀这种小事就行了,至于动脑子这种体力活交给少爷我就行了。”

黑脸男子连忙应道:“好的!”

毕竞动脑子确实是一件体内活,很废劲的。

而他,最不喜欢动脑子了。

第二十七章 道有高低,人无仙凡

“轰!”

一声轻响,鸿福钱行轰然倒塌。

“啊!”

“我的腿!”

“我的芥子石!”

“那个龟儿子不讲道德,连房梁都抢?”

……

一连串的惨叫声从废墟中传出。鸿福钱行外,很多抢到芥子石之人,仓皇而逃。

“格老子的,是那个龟儿子干的,连房梁,柱子都不放过?”一个浑身是土的粗壮汉子抱着一推芥子石大声吼道。

“你瞎嚷嚷个锤子啊!是老子抢的,这房梁,这柱子是金丝楠木做的,你们这些土鳖不识货,可老子晓得到,这跟芥子石比起来也养不了多少。不抢白不抢。”一个扛着一根巨大的柱子的中年人同样大声吼道。

一个中年人连忙把两人分开,“两位大哥,都别吵了。你们难道没有发现吗?这鸿福钱行根本就没有多少钱,他们这群龟儿子的资本家骗了我们那么多钱,你们能忍吗?你们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着我们钱去逍遥快活吗?反正我不能,你们还好意思在这儿吵架。那你们就在这儿吵吧!反正我必须得拿回我的钱。那可是俺给俺娘看病买药救命的钱啊!”

说道动情处,中年男子忍不住落下了辛酸的眼泪。

中年男子将手中的几块芥子石往地上一扔,疯疯癫癫的道:“几块破石头,才一会儿就变得一文不值了,我要了有什么用?给能我娘买来救命药吗?娘啊!是孩儿不孝,是孩儿没用。以为将钱放在鸿福钱行一个月就可以翻一倍,天下那有那么好的事啊!是孩儿笨,被这群骗子给骗了。愧对你的养育之恩啊!孩儿这就是陈族,去找那群骗子,要回你的救命钱。”

中年男子跌跌撞撞的往人群外走去。

喧闹的人群也渐渐的归于平静。

是啊!如果再早一些,这些芥子石还可以买出一个好价钱。可以现在似乎也就比平时高了那么一点吧!

去各城采购芥子石的商人们应该也快要回来了,到时候这芥子石就更不值钱了。

众人内心一阵苦涩。

当初自己为什么要相信这群骗子。

陈族、侍郎之子……

人群中的呼吸突然间急促了起来。

“我知道有家丹药铺是陈族的产业。要不……”

众人眼晴突然一红,齐刷刷的看着出言的那个男子。

有人低吼道:“还愣在这干嘛!还不带路,难道有等城卫军来啊!”

鸿福钱行被抢了?

消息好似张了翅膀一样,几乎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洛阳城。

洛阳城内,头脑活络的人,近乎同时就想起了鸿福钱行的财富,那可是多么恐怖的一笔财富啊!随手就洒几千万白银就只为了听一个响,随便抽个奖,动辄就是上亿两白银。也许在世家大族的眼中,这么点钱财只是一个小数目,可在平民百姓眼里,那就是天文数字?

不用工作、不用劳动,只要去拿?拿来就是自己的?而且比自己几辈子赚的还要多。

手快有,手慢无,去不去?

为什么不去?这群骗子也骗我钱了啊!虽然只是一两用来参与抽奖的钱,可是要是最后是我中了呢?那就不是骗了我一两,而是一亿啊!都被人家骗了,这都还不去拿回自己的钱,难道还跟木头一

样驻在家里观望?再观望,就什么也没有了啊。

随着不知道是何处传来的,这些骗子是卖国贼,专门用这种低劣的手段来骗取百姓的钱财,用以资敌。

家国大义面前,越来越多的百姓怒了。抢得再毫无顾忌,越发的得心应手。

根本不用组织,也不需要领头人,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立刻向着鸿福钱行背后的家族的产业冲去,而一些还有道德顾忌的人,看到大量朋友一背箩一背箩往家里背金钱财宝,灵器丹药,也坐不住了。

“轰隆隆!”

全城百姓都要疯了,不管有没有在鸿福钱行存钱的人,或者是花钱参与抽奖的人,都行动了起来,只要是鸿福钱行背后家族的产业店铺,此刻都瞬间围满了人,无穷无尽的人。好像全城的百姓都冲来了一般。

陈族所有的店铺,几乎同时全部大门紧锁,可是大门紧锁也不可能挡得住百姓的热情。

大门关上又如何?

撞开了就是。

你有修者守门又如何?

难道我们就没有了吗?

“混账,大胆,大胆刁民,这是兵部赵郎中家的产业,你们也敢乱来?你们就不怕把你们通通抓起来吗?”一家店铺里有人颤颤巍巍的说道。

“你们敢抓吗?我家老爷是尚书,你抓,你敢抓吗?”

“我家老爷是侍郎,你要抓就叫他来抓好了。竞然敢骗我们的钱。”

“哼,你们这群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别跟他废话,我们使劲砸。”

……

……

人群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鸿福钱行就好像一座座金山放在城中各处一般,无论是谁都无法免俗。

抢着抢着似乎也就不需要什么理由了。也不管对不对了。

是骗子的我们就抢,是卖国贼的我们就拿。

平民为了一夜暴富。大富大贵人家同样也家丁无数,不愿放过此次机会,大量官员人家更是有着第一手资料。

一时间,整个洛阳城都乱了。

哄闹声、抢劫声、哭喊声、欢笑声、怒吼声,各种情绪,好似一瞬间同时爆发了一般。

冬落三人站在一处高楼之上,看着洛阳城四方的哄闹,全城的人都在疯狂之中,一些地方,更是在抢夺之中燃烧起了大火,浓烟滚滚。

疯狂不绝于耳,隔着很远都能听到四方的尖叫。

“真的难以想象,这一幕竞然是我们仨一手造成的。”张白圭摇了摇头,揉了揉脸,很不确定的说道。

雪念慈也是震撼莫名,“太疯狂了,我感觉那个落哥说的那什么彩票似乎有点多此一举了。”

冬落勉强保持住镇定道:“不,还是有用的,如果没有那么多闲人愿意花那么一两银两来买一个票据。陈玄关他们又如何会相信这样真的可以赚很多很多钱。他们是执纨,可他们又不是傻子。不过,彩票这一环的作用还是在后面。说实话,效果还超出了我的想象。”

冬落从腰间取下酒囊狠狠的灌了一大口,又将酒囊扔给张白圭后继续说道:“一两白银,虽然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我想从来不会有谁会嫌自己的钱少吧!你们想,若是一开始就那么些存钱的几个人那能有这么大的规模与动静。那些没有存钱的人呢!抢,似乎是赚了,还是大赚。

可是洛阳城的民风,还有他们骨子里那一点纯粹的骨气。是不允许也不会支持他们这样做的。这时候,那一两白银的作用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把他们心里最后的一丝负罪感也压没了,把他们生生的从旁观者的身份压到了受害者的身份上来。但是却又抬高了他们另一重的身份,让他们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来了。这个时候的他们不抢也可以,但,抢好像也没什么。”

张白圭单手往栏杆上一撑,一跃站在了栏杆上,双手抬平,小心翼翼的往前小步小步的挪着,“我还是小看了天下风流出洛阳这句话啊!大周边境的战事打了快一年了,虽说所有的侵略者都已经被赶出大周的国界。当我放出鸿福钱行就是卖国贼用来捞钱以资敌用的消息之后,你们猜怎么着?洛阳城的百姓的反应真的让我大吃一惊。我也走过不少路,读了一些书,可我却没有见过那个国家的百姓对国家的归属感是如此强烈的。”

雪念慈也喝了一口酒,擦了擦嘴角道:“民心即天心,天心不可欺。民意即天意,天意难为。你知道洛阳城的百姓为什么对大周国的归属感那么强吗?因为周天子做事顺天心,顺民意。就拿修行者来说吧!周天子一人便压得整个大周国的修者不敢抬头。无论是在山上赚香火念力,还是在山下江湖恩仇快意。都必须遵守大周的律法。如若违犯,天上地下,无处可逃。据说大周立国之初,周天子便亲自挑选大量石碑,上书‘道有高低,人无仙凡’八个大字由驮碑使立于山上修者府第,山下武夫宗门。警告修者不可以武乱禁。这在整个神州大陆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你说有这样强势的君王,百姓的归属感能不强吗?”

冬落疑惑道:“不是说那些真正的仙家门派都高傲异常,目中无人,做事不讲规矩,看不起世俗王朝吗?难道就没有人敢反对?”

张白圭神往道:“怎么没有?当时大周国内最大一个宗门,杀了驮碑使,砸了石碑,转头就去山下施法水淹了一个凡俗城市。那时各大宗门都在看着这个口气嚣张的周天子呢!看他会如何处理这件事,而周天子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只身一人一拳就让那处仙家宗门从神州大陆消失了。当时周天子对着各宗探子道‘不要跟我讲道理,我就是道理。’你说霸气不霸气。”

冬落叹了一口气道:“完了,早知道周天子这么猛,就该换一个计划的啊!”

张白圭笑道:“现在知道怕了?”

冬落一脚踹在栏杆上,踹的栏杆晃荡不止,张白圭差点站立不稳掉了下来,“怕个锤子,俺爹说过,他周天子也是要吃饭拉屎的,怕他个卵。”

随着洛阳守军的到来,洛阳城的百姓也快速的散去。火势渐渐的扑灭,黑夜慢慢的袭来。

洛阳城,瞬间变的平静了下来,比之前的日子都要平静,都在翘首以盼,都在耐心等候。

抢了的人,在等。被抢的人,也在等。

等第二的朝会,为这次的莫名的暴乱定性。

百姓所为究竟是打砸抢烧,还是为民除害,没有人知道。

秋天的月亮是带着思乡的味道的,明媚却又不乏清冷的悬挂在高天。

很多人在这样的月色下注定无眠。

思乡有之,兴奋有之,恐惧有之。

第二十八章 朝会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欢乐的是那些一夜暴富的人家,此刻正借着映照天下没有半点偏私的月光,仔细的清点着白日里的收获。

愁的人呢!那就多了去了。被抢的,抢到的远远比不上自己付出的。这些人都很愁。

这天下无论怎么看好像忧愁的人都要比欢乐的人多的多。

但好在月光无私。不会因为你忧愁而绕过你,也不会因为你欢乐而多给你一丝一缕。

陈族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将秋日里明亮的月光远远的逼退。只有几只懵懂的萤火虫还在无知无觉的飞着。

天阶夜色凉如水,轻罗小扇扑流萤。世界依旧美好,纷纷扰扰的不过是其中的人或物罢了。

陈族一众族老都聚集在陈族议事厅,冷漠的看着跪在大厅中央的陈玄关,每个人的眼中似乎都有着无尽的怒火,等待发泄。

“家主,一日之内,我陈族在洛阳城的产业十不存一,经济损失更是不可计数。你这一脉惹下的祸事,总该给我们这些旁支一个说法吧!”一个须发皆白的族老淡淡的说道。

“你跟我要说法?”为首一个粗壮汉子眼神冰冷的看了刚刚说话的那个族老一眼,“我让你们来,不是让你们跟我要说法的,你认为你们配跟我要说法吗?我让你们来是让你们都给我好好的看着我是如何处理家事的。谁要是多说一句,生死自负。”

“你,陈霸天,真当我陈族的议事厅是你的一言堂了吗?”一个族老怒斥道。

“难道不是吗?”陈霸天嘴角微微一扯,身影瞬间消失,再出现之时已经在之前那个说话的族老的身后,手掌轻轻在那个浑身颤抖的族老的头顶上拍了拍,轻声道:“大好头颅,可别不知道珍惜咯!”

陈霸天擦了擦手,一步一步的走到跪在议事厅中间涕泗横流的陈玄关面前蹲了下来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道:“你是我的儿子,所以我允许你犯错。没本事,没心计,没关系,一天开开心心活着就行了。陈族不会少你吃的,也不会少你穿的,以后就跟在你二哥的身边,把眼泪擦一擦,哭哭啼啼像什么样?我陈霸天可生不出你这种孬种。”

“陈玄武,是谁算计你弟弟,查出来了吗?”陈霸天头也没回的道。

“父亲,是雪族。”议事厅首座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沉声道。

“雪族?”陈霸天皱眉道:“不应该啊!雪族不可能也不敢一次挑衅那么多大族高官,他们这样做不怕被灭族吗?继续查,看看他们身后是否有人指使。如果没有,那雪族就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父亲,蚍蜉撼树,虽不自量,但勇气可嘉。雪族虽小,且附属王国已经被灭,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要小心一点好!”陈玄武担忧道。

陈霸天眼神明灭不定,淡淡的道:“可俗话也说落毛凤凰不如鸡。雪族也算不上凤凰吧!没了附属王国的家族还配叫家族吗?”

陈玄武点了点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雪族虽然不足为虑,但周天子对此事的态度我们不得不重视。所以说此事后续如何,我们说了不算,就看周天子明天的朝会站在那边了。他认为百姓错了,那么我陈族就可以顺势灭了雪族。若是他认为我们错了,那时候才是我们该认真考虑的事。”

“那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开仓,将玄关在鸿福钱行欠百姓的钱都准备好。向周天子表明态度,我陈族不是骗子,更不是卖国贼。我陈族还没沦落到行骗这种下作的地步。”

陈霸天欣慰的点点头,“玄武,等此间事了,你就带着玄关去陈国帮你大哥准备挥兵南下,一年之期也快要到了。两陈也该统一了。我看这次易天机还拿什么借口来拦我。”

陈霸先冷冷的环顾了一下四周道:“将你们各脉在洛阳城内的修者、供奉全部召回。时刻待命,不得有误。”

大周天宫顶上的土黄色的云彩越发的凝实,厚重。隐隐已经将要覆盖住整个乾区了。可是奇怪的是,阳光依旧能穿过厚厚的云海照射下来。将光明慢慢的从墙影的最左边移到最右边。

面无表情的周天子端坐在龙椅之上,一言不发,俯瞰群臣,群臣好似经历过了一场激烈的争吵,很多人都面红耳赤,目光闪烁的看着周天子。

“伊丞相,鸿福钱行之事,你怎么看?”周天子淡淡的说道。

朝堂之中,文臣在左,武将在右。

群官左列为首一人闻言走了出来缓缓道:“鸿福钱行一事,说难不难,说易却又大不易。难就难在如何为此案定性?不易就不易在鸿福钱行此次被百姓所抢,对这些抢劫的百姓,又该如何处理。若说百姓错吧!他们这是在知道自己被骗了之后,正当的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保卫自己的财产不被侵犯。如果他们在鸿福钱行搜出了银两,那还好办,那就是百姓错了。商行并没有骗他们。可是他们却什么也没有搜出来,那钱去哪了先不说,反正没有钱就坐实了鸿福钱行骗取百姓钱财的行为。估且不说鸿福钱行是否卖国资敌。就凭这一点,国法就容不下他们,鸿福钱行就不该存在下去。”

“可是,若要说百姓对。他们又触犯了法律,我大周国律法极为严明,这属于抢劫行为,不管对方是谁,也不能抢劫。抢劫就是犯法,视我大周法律于不顾,法律,乃国之重器,不得乱之,法律就是治民的根本,践踏法律,就是在践踏王权。所以只有先分出百姓对错,才能为此事定性。至于百姓是对是错,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定夺。”伊丞相说完之后,便退回了群臣队列之中。

周天子手指轻敲着龙椅,轻笑道:“王侍郎,之前你说百姓抢夺有罪,朕记得你先前说得最激烈,那朕问你百姓既然有罪,按照你所说,当如何处置?”

一个身穿红色官袍的中年人立即兴奋的跨出朝臣队列,大声说道:“归还当日所有抢夺,略作惩罚,引以为戒!”

周天子没有说话,伊丞相淡淡的道:“王侍郎,如果是你抢到了那么多东西,你愿意归还吗?我想,基本所有人都不愿意归还了。况且到底谁抢的,抢了什么,都很难查清吧,难道还满城搜捕?更何况还有惩罚,那就更不可能归还了。即使百姓愿意归还,还了那笔钱财,又该如何处置?是还给鸿福钱行?这让百姓们怎么看?说我国家枉顾百姓,包庇骗子。那不还,然后大厮搜捕,收归国库?国与民争,把百姓逼到我大周国的对立面,这,又让百姓怎么看?”

“啊?陛下,微臣绝没有这个意思!”王侍郎马上摇头道。

群臣瞬间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窍,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周天子依旧不言不语,闭目深思。片刻后突然睁开眼晴道:“伊挚,把你的处理结果跟大家说说吧!”

丞相伊挚思索了片刻后道:“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此次事情特殊,所以,我们应该剥离开来看!此次暴乱,并非百姓本意,据我所知百姓乃是受人蛊惑所致。所以,归根结底百姓是无辜的。对百姓不可罚,亦不可赏。洛阳城城卫全军出动,清点各商铺损失,国家给予一定补偿。并没收百姓抢夺所得财产,国家再出一部分,全部用于修建洛阳城基础设施,用于教育、医疗。免费为洛阳城百姓开放。至于百姓的损失,由户部全权统计,一分一毫都不少的交到鸿福钱行的法人手里,让他们自行进行赔偿。各位怎么看?”

“嗯?”群臣皱眉思索。

周天子点了点头道:“官不与民争,此道理自古有之。国家所为,当以民为本,民心坚固,国本才能坚固。兵部加强夜禁,加强防范,以防有不法之徒,趁机乱禁。还有,户部尚书革去官职,等候发落。户部所有官员降一级,罚俸一年。”

户部尚书慌忙跪下道:“陛下,臣是无辜的啊!”

丞相伊挚冷笑一声道:“无辜?半年前黄精铜价格疯涨的时候,你在干什么了?市场动荡不安,乌烟瘴气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你是在添香楼?还是在红袖斋?可以说。有今天这个结果,完全是你户部玩忽职守造成的。”

户部尚书反驳道:“虽说市场动荡不安,但是税收上去了啊!你凭什么说是我户部的责任。哼,伊丞相,你这是在以公谋私,排除异己。”

伊挚冷笑道:“税收是上去了,但百姓的生活变好了吗?为官一任,不思造福一方。市场如此动荡不安,你却在添香楼睡的心安理得。百姓生活水平没有得到提高,就是你们官当的不够好。若我真想排除异己,我监国这二十年来,你会从一个六品官走到一部尚书之高位吗?”

户部尚书踉跄倒地,大吼道:“微臣知罪,请陛下开恩啊!”

周天子挥了挥手,几个侍卫上前将还在哭喊中的户部尚书拖了出去。

周天子沉默了片刻之后道:“伊挚,起草诏书将兵部尚书黄飞虎从东海召回,升陈塘关总兵李靖为镇东大将军。三个月内平定东方,与齐王,楚王国土接壤。”

大殿中所有人都是神情一肃。

周天子继续说道:“伊挚,你再亲自去一趟南疆。接手南方一切事宜,让镇南大将军诸葛成武即刻回洛阳。”

伊挚沉声道:“臣遵旨。”

周天子有条不紊的发布着一条条政令,再传达各处。似乎百姓暴乱之事在户部尚书被贬职,户部所有官员各降一级之后,就盖棺定论了。

没有人要严惩谁,也没有人说要去追查什么奸商主谋,也没有人去问那挑唆百姓的人是谁。

如今看来,赔钱的赔钱,贬官的贬官,一切似乎就要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了。

“咚!咚!咚!”

周天子正想散朝,一阵巨大的鼓声突然响起。

周天子眼晴一眯,往大殿外望去。

第二十九章 震天鼓响

大周天宫之外,有一鼓名曰震天。

震天鼓响,其声震天,满城可闻。

震天鼓响,上达天听,非有大冤屈者不可敲。非民告官者不可敲。大周国律政清明,几十年来没有响过的震天鼓在今日响了,声声不息,憾人心魄。

还在提心吊胆的等着的洛阳百姓为之一静,大周朝堂上的百官为之一静。

大周天宫,震天鼓下。

一个个面容憔悴之人跪倒在地,大声哭喊。

“请皇上做主,还我公道。缉拿匪徒,还我财物。”

“皇上,草民每年交税无数,如今家财被抢夺一空,求皇上做主啊!”

“皇上,赵尚书指使家仆,抢夺我家财,恳请皇上明正典刑,治罪赵尚书!”

“皇上,草民有证据啊,周将军家仆抢我财物,纵仆为匪,请皇上治罪!”

“皇上,草民一家在洛城开店百年,跟鸿福钱行没有半点关系,肯请皇上为草民做主。”

……

……

哭喊之人都是洛阳城的商人,此刻一个个举着状纸,跪在皇宫口,哭喊着等候皇上做主。

而在不远处一个阁楼之中。

冬落、雪念慈看着眼前告御状的一众商人们,眼中闪过一股冷冽。

“这里几十人中,只有前面几人是我雪家的人。”雪念慈指着远处道。

冬落点点头道:“慢慢等吧!震天鼓响,前来告御状的商人会越来越多。跟鸿福钱行有关系的商铺现在还不敢动,还在等昨天的事有一个明确的定性。可是那些跟鸿福钱行没有关系的商铺,可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是官员的家仆抢的,还是百姓自发的抢的,都会来告御状。”

“那赵尚书也是罪有应得,虽说人人都喜欢吃,可是他的吃相也太难看了一点。本来鸿福钱行之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偏偏让家仆挑拨百姓去抢夺竞争对手的商铺。这不引起群情激愤,民怨沸腾吗?还好我们早有准备,将这一切都记录在案了。”雪念慈轻笑道。

“文臣贪点钱我可以忍,武将怕死我也可以忍,心性使然嘛!我还是看不起周肥这人,为将者,就应该保家卫国,在前线生死冲杀。他到好,一把年纪了,还带头抢夺别人的财产,这个时候想起来身先士卒了?周天子不杀他,我都想杀了他。”冬落冷声道。

“道无偏私,他日种种因,今日种种果。这不,报应来了。”雪念慈抬头看着头顶土黄色的云彩,没来由的想起一句诗。

六甲迎黄气,三元降紫泥。

“念慈,你说周天子为如何处理这些人?”冬落沉思道。

“杀了,朝庭诸大臣不让。放了,洛阳城百姓不服。若易地而处,一时半会,我也是很难决择啊!”雪念慈摇了摇头道。

“很难决择吗?我看未必,杀一半,放一半不就好咯!”冬落笑道。

“你说的道轻巧,杀谁?放谁?更何况这个时候周天子敢杀吗?群臣会让他杀吗?”雪念慈气笑道。

冬落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土黄色的云彩,笑道:“是啊!杀不杀都很难啊!真为他遭心。若是在平日里还好,可如今大周边境未定,这洛阳城有多少是别国的探子。现在群臣们肯定已经知道这一切的事情后面有一个幕后推手了。你雪族已经是摆在明面上的了。应该没有人相信你小小的雪族有此能量。那么暗地里的呢!你说群臣会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就使劲的往敌国身上猜呗!难不成还能把我雪族给灭了啊!”雪念慈无所谓的说

道。

半个月前,他也许还会小心翼翼的将雪族从这个漩涡之中摘除,可是现在嘛!就算身处漩涡之中,雪族也会不动如山。到最后肯定还会赚一个盆满钵满。

“是啊!就是因为这个猜测,才使他们不敢动手。因为现在杀了一个赵尚书,你信不信,不用我们出手,马上就会有伊丞相、庞太师等等高官的罪状呈上来,那到时候还杀不杀?杀了,那就还有下一批,下下一批,直到大周朝堂上无官可杀。可不杀,那民怨难平啊!这天下弱者最看不起弱者,因为他本身就是弱者。可是弱者也最同情弱者,因为他本身也是弱者。你为官不仁,欺压一个百姓,那其它百姓会怎么想?肯定会想若是以后你也欺负我怎么办?”

冬落感慨道:“当然是一有机会,就将他踩在脚下狠狠的摩擦啊!你要相信,弱者对践踏强者从来都是不留余力的。”

“我还是不会相信周天子会将他们都杀了的!”雪念慈肯定的说道。

“当然不会啊!我跟他们又没有死仇,也没想过把他们往死路上送。不然也就不会只有这么点人跪在这敲震天鼓了。我只是想让他们去渭城、去塞北看看黄沙,去南疆吸吸瘴气,去东海吹吹海风罢了。他们把我父亲往死路上逼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同样的打算。”冬落冷声道。

大周天宫之中,周天子眼神玩味的笑着。

好小子,跟我玩借刀杀人,还借我的刀杀我的人。

周天子冷声道:“赵大尚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刑部尚书赵立人慌忙跪地道:“陛下,臣也是被猪油蒙了心啊!才做出这等有愧国家,有愧百姓的事,请求陛下开恩啊!”

“陛下,官欺百姓,国将不国。为今之计,不是问责之时,还是先安抚一下百姓的怨气吧!”伊丞相苦涩道。

本来以为一个户部尚书此事已经可以了结了,没想到现在可能又要搭上一个刑部尚书。再这样下去大周朝堂顶梁柱已经六去其二了。

“丞相,朕让你监国二十年,有先斩后奏,罢黜百官之权,你看看你把朕的朝堂弄成什么样了,你说,该如何安抚民怨?”周天子淡淡道。

伊丞相沉默了一下,苦涩道:“陛下,赵尚书不能杀。周将军不能杀。百姓告的官员一个不能杀,至少现在不能杀。至于民怨,由国家出面安抚,丞相为百官之首,治官不严,当革去臣相之职,以儆效尤,以示惩戒。”

周天子冷笑道:“在朕的大周国没有什么官是不可以杀的。你们所有人都给朕记住,在大周国,民为天,百姓比百官君王更重。若是你们时常以官员的身份自居,自恃自己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修者,那朕现在就告诉你们,那怕是天上仙人,在朕眼中跟一个寻常百姓并无多大区别。”

“伊挚,革去丞相之职,现在出发去南疆。刑部尚书赵立人,户部尚书崔浩,兵部侍郎周泰,以及震天鼓下百姓所告官员,与鸿福钱行有关的所有官员,交与大理寺核查,一经查实,没收全部家产,贬为庶民,发配边疆,永不召回。退朝。”

周天子说完之后,身形一闪,从大殿上直接消失不见。

群臣长呼一口气,同情的看了刑部尚书赵立人一眼,快步的离开。

他娘的,好险,还好没有参与昨天的那场抢夺之战。没有混水摸鱼,要不然现在被发配边疆的应该是自己了吧!

赵尚书冷漠的看着所有大臣。

昔日这群大臣无比拥护自己,自己一声号令,尽皆‘臣附议’的声音,其中门生故吏都有不少,可这时候,却没有一

个人愿意为自己仗意执言?说上那怕那么一句好话,全都在避自己如避蛇蝎。

赵立人忽然一阵恍惚,仿若间,看到七十年前的自己,少年得志,意气风发。初入官场,便一帆风顺。更是以当时如日中天的汉王关系莫逆。

似乎那个时候的汉王面临的境地比自己还要惨吧!满朝文武,无一人为其求情。当时汉王看向自己的目光应该也如自己如今看向群臣的目光一样的失望透顶吧!

赵立人慢慢的走出大殿,看着双手笼袖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苦涩的道:“丞相,下官让你失望了。”

虽说伊挚臣相之职被革去了,但恢复只是迟早的事。

伊挚在前走着,赵泰慢慢的跟在后面,轻声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其实你可以不用走到今天的,这世道纯粹的读书人越来越少了,要是汉王知道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会做何想法!你知道当年朝堂那么多人,为什么汉王会独与你相谈甚欢吗?我记得当时的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未入流的翰林院孔目。你何得何能入的了大周九君之一的汉王的法眼。不过是因为你有一口气罢了。一口读书人的浩然正气罢了。”

“那时的你愤世嫉俗,青春朝气,心系天下,每次你跟汉王喝酒之时纵论天下,意气风发。肩搭肩的走在洛阳城的大街上。说着那些不入流的诨话。敢骂天子昏庸,敢骂贪官污吏,那时的你却唯独对那个做事随心,做人随性的汉王敬佩有加。却熟不知汉王就在你的身边,听着你的唠唠叨叨还会时不时说上两句汉王的坏话。引得你怒骂连连。”说着说着伊挚就笑了起来,似乎也很羡慕有这样的关系,可他也知道,一个人站得越高,朋友也就越少,至于他已经站在了多高,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吧!

赵立人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生气,仿佛又年轻了几十岁,可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者,“可是后来他应该对我很失望吧!”

“失望?也许有吧!”伊挚认真的想了想道:“不过,他的失望是对自己,对这个世界。却唯独对你没有失望。在他被流放之前,找过我,为了你。他让我照顾你,我答应了。真的,我很羡慕你,当然也不止我吧!应该是整个大周国百姓都在羡慕你。能跟他这样的人喝上一壶酒,很值得骄傲。喝醉了,还能让他背着走在四下无人的街道,吐得他一身,更值得骄傲。”

堂堂刑部尚书,管一国刑法之人,忽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得像一个孩子。

伊挚默默的看着这个岁数没他大,却比他老的人,从芥子物中掏出一块灵石,轻抛给赵立人道:“此去渭城,带上两壶洛阳城最好的杜康酒去看看他吧!他等这一壶酒,应该已经等了六十年了。”

赵立人踉跄着起身,带着哭腔哈哈大笑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伊挚停下身来,看着踉踉跄跄离开的赵立人,突然笑了起来。

君埋泥下泉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说的也许便是如此了吧!

……

在许久后的某一天的一个清晨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来到了渭城,并在渭城安安心心的住了下来。

渭城的人只知道这个老人以前是京城的一个大官,至于是什么官没人知道。老人的到来取代了早先逃难离去的教书先生的位置。

这个老人每天都会拎着一壶酒到渭水边的一个小土包面前,默默的望着流逝的渭水,给身旁的两个空酒碗一一满上。

第三十章 秋后问斩

周天子坐在上书房,一本一本的翻阅着身前的奏折。无非是东方又打下了几个岛国,北方又灭了几个家族,南方又跟那个宗门杠上了,诸如此类的琐事,烦也不烦。

周天子揉了揉额头,一拍桌子怒吼道:“雪雨柔,你他娘的给朕出来。你还真是生了一个好孙子啊!”

一袭青衫慢慢的在大殿之中显现出来,笑意盈盈的对着周天子拱手道:“陛下,这可不关老臣什么事啊!雪念慈那小子可不是老臣生的。”

周天子瞥了一眼青衫老人的裆部,鄙夷道:“谅你那玩意儿也不是什么好鸟。得了吧!快收起你的笑容来,不是你生的有啥好高兴的,满脸褶子笑起来跟什么玩意儿似的。”

青衫老人呵呵笑道:“我雪族如今可是枝繁叶茂,至于陛下你嘛!”

青衫老人笑呵呵的看着周天子,不再言语。

周天子叹了一口气,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你说陈霸先真的死了吗?”

青衫老人收敛了笑意,沉默了下来。

周天子继续说道:“我在时光长河里打捞了一年,没有见到他的灵魂从其中路过。其实在选择他之前,我就替他算过一卦,但我算不到他的过去,也算不到他的未来。他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青衫老人沉声道:“他是真的死了!我去了陈国,去了皇极宗,去了渭城,我沿着他曾走过的路一次次逆流而上,我确定他是真的死了。”

周天子再次问道:“那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这二十年里,我的推衍已经到了极致,无暇他顾。”

青衫老人答道:“自杀的。”

周天子摇了摇头,“自杀的?看来他对这个世界还是很失望啊!即然他都已经选择了出局,又何必让这世间又少一个纯粹的人呢!”

青衫老人叹了一口气,似乎觉得天气的变化太无常了些,便往大殿中央的火盆里加了几块干柴,用火盆旁的铁钳漏了漏火盆里的灰。

火又旺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后,青衫老人一屁股坐在火盆旁的地上,朝周天子招了招手道:“快过来这边坐,这边暖和些。这洛阳城真的是冻死个人了。”

周天子无奈的笑了笑,似乎对自己这个好友也无可奈何。

只好走过去坐在青衫老人的旁边,“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可人天,趁现在天气还没有完全转冷,还是要多冻冻的好,延年益寿。”

青衫老人又往火盆里加了几块木柴,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酒递给周天子道:“如果六十年前,陈霸先灭了陈族,他当如何?”

周天子豪饮了一口酒道:“酒是还酒,可问题就不是什么好问题了。他陈霸先要是真灭了陈族,他不但依旧还是汉王,而且我还会将极北之地全权交与他负责。可惜啊!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虽可深交,不可大用啊!”

青衫老人嗤笑道:“还虽可深交,不可大用。得了吧你!要是不可大用,你会为了保护他把他流放在渭城,六十年不撤销其王爵之位,你难道不知道现在还留在洛阳的几大强族,谁不是在盯着这个位置。一群高官,谁不是在等着你松口。你到好,怕他出事,闭关之前,还把国之栋梁,战攻赫赫的镇北大将军贬为一个都尉。你就不怕寒了人心吗?”

似乎被拆穿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的周天子,脸不红心不跳的喝了一口酒道:“这中州的桂花酿也不咋滴嘛!有股醋味!都快酸死我了。不就是耽搁了你抱外孙嘛!看吧你急的,老话不是说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不中意,你倒好,人家李牧还没进你家门呢!你就开始为他打抱不平了。”

青衫老人冷哼一声,一把夺过周天子手中的酒壶,猛灌了一大口道:“去他娘的陈霸先,说都不说一下就死了。一点都不仗义啊!”

周天子起身拍了拍屁股道:“弑神一族,向来如此,无情无义。他已经是一个异端了,你还能要求他干什么。我再去时光长河边打捞打捞。等黄飞虎、诸葛成武回京,你就带着他们去中州吧!把三山四海五岳的选址定下来。”

青衫老人将酒壶往身边一放,喃喃道:“向来如此,便是对吗?”

君臣相顾无言,唯有一声轻叹缭绕在梁间。久久不愿散去。

朝堂上的每一次交锋,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波涛汹涌。每一个官员的起起落落,大多都伴随着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监国二十年的大周丞相伊挚因治下不严被革职发配南疆,户部官员不思民间疾苦,以致市场动荡不安,即定市场规则被大肆破坏,户部尚书革职,户部官员各降一级,罚俸一年。刑部尚书指使家仆趁乱抢夺民众财财,发配渭城,永不召回。大将军周肥带头抢掠民财,斩立决。

百姓归还所抢财物,用于洛阳城基础设施建设,鸿福钱行背后各大家族赔偿百姓所有损失。鸿福钱行收归国有。

……

一条条政令从乾区大周天宫发出,有的止于洛阳城,有的向着大周国四境发射而去。国家这个大机器再一次有条不紊的运作了起来。

似乎一切都开始告一段落了,虽然说不上皆大欢喜,但也勉强算的上一切都在向好的一方面发展。至少许多人都是这样认为的。

冬落等人是,洛阳城百姓是,鸿福钱行背后各大家族官员是,就连周天子也是。

秋风萧瑟,正是杀人的好时节。

一些留恋人世不肯离去的鬼物之流在萧瑟的秋风吹拂之下,仿若抽骨剥皮,犹如烈火亨油,转瞬间便会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这便是秋后问斩的原因。

在洛阳城万众瞩目之下。当朝大将军周肥,被罗列的一条条罪状,绑缚到了菜市口。

抢掠民财,欺压百姓,无恶不作,罪不可赦。

一时间,洛阳城百姓尽皆前往,看着在此次暴乱之中带头抢掠的“罪魁祸首”,一些百姓有着大仇得报的释然,一些百姓愤怒异常,一些百姓惊悸连连。

世间众生,由小见大,万象万相,不外如是。世间万象,何处不是问心之旅。

“那可是大将军啊!”

“活该!”

“就是这周肥,害的我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听说皇上还下令,查抄周大将军的家,将所有赃物用于民生建设。”

“太好了,皇上万岁!”

……

周肥跪在行刑台上,听着百姓的口诛笔伐,心中没来由的有许多话想说,但是却久久没有说出口。

周肥嘴唇微动,看着行刑台下的百姓,出奇没有厌恶愤怒,有的只是懊悔自责。

这些都是自己曾经拼了命想要保护的人啊!为了他们自己的战友

一个个的战死在了自己的面前,无怨无悔。

周肥笑了,笑容里有苦涩有释然有对前半生的追忆。不自觉的就哼起了当年他还是一个新兵时他的老伍长时常哼唱的小曲。

杨柳垂,纸鸢飞,故事说了千百回。

黄花黄,菜花香,阿郎今年归不归。

刀在鞘,弓在背,阿娘今夜睡没睡。

一曲终了,头颅低垂,引颈受戮。

“斩!”

“嘭!”

血灌长空,一代名将,就这么被斩首在了菜市口。但却没有人同情。至于值不值得同情呢!也许有些许值得吧!毕竞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去可惜。

听着悠悠众口对周肥一生的盖棺定论,冬落没来由的想到自己一生的盖棺定论又该是如何,又会在何时何地出于何人之口?

站在人群后面的冬落收回了思绪,轻吁了一口气。

如释重负。

“好了,周肥死了。一个大将军的性命还是值些钱的,洛阳城的百姓心中的那股怨气应该已经消了。”冬落低声道。

张白圭点了点头,“民怨是消了,接下来就该慢慢的收扰民心了。不过这就不关我们什么事了。说实话,半年前,你选择与大周数族,洛阳百官斗的时候,我不觉得你会成功,至少也不会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成功。那怕是我在看了你的计划后,我也依旧是这样认为的。毕竞无论是家族也好,高官也罢,在这个世道,能活着,且能活着走到他们现在的位置,肯定是有其过人之处的,无论是在心智亦或是心性方面肯定都是出类拔萃的。所以,这次能够成功,真的让人很意外,若不是雪念慈恐对大周百姓作出不可挽回的损失,不是着重于收,而是着重于放上,以致于处处畏手畏脚,我想我们的战果应该不止于此。不过说到底还是我们运气好。”

冬落摇了摇头道:“其实也不全靠运气吧!我们的努力也是很重要的,还记得我们前期哄抬物价时那只黑手吗?他的功劳也不可忽视。不过,接下来的路就难走咯。”

黑脸少年默不作声,双手拢袖,跟着冬落挤出了拥挤的人群。

冬落抬头看天,咧嘴一笑。

这一路行来。

冬落也算是走过一些路,见过许多的人了。

每一步都走的亦步亦趋,每一个人都是敌非友。之前是一只蝼蚁,没人关注,看着也毫不起眼,不只是别人人间泥泞道路中的一个小小过客。

当然现在也是,看着也毫不起眼,以半年前渭城的他相比,也只是稍稍长高了点个儿已。红红的小脸蛋上依旧有几粒若隐若现的雀斑。

不过现在的他已经有人关注了,而且即将关注他的人还不少。至少那些受鸿福钱行影响破财消灾的家族会关注他,那些被罢官、贬官的大官身后的家族会关注他。

现在的他,就像是一粒蛮横的闯进黑暗屋子里的灯火,虽然微弱,但是却映照的天地通明,纤豪毕现。

冬落突然回头对着张白圭道:“小白圭,谢谢你,接下来的路就我自己一个人走吧!”

张白圭摇了摇头,看着冬落认真的说道:“冬落,你知道当你跟我说你要报仇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在这诺大的洛阳城,八区四象两仪一天宫里面,若是我张白圭再不帮你的话,你就真的只剩你一个人了吧!那该有多孤独啊!”

第三十一章 当仁不让

洛阳城今年的秋天似乎要比往年更长一些,摇曳在枝头的稀稀拉拉的落叶还迟迟不肯落下,还在顽固的守着最后一点秋天的气息。

天还没亮,四处弥漫的雾气还正浓,洛阳城内一些彻夜不熄的灯火里又添了几盏灯。

雪族早早的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借着天边熹微的晨光,借着梁间闪烁的灯光,开始有序的从家族宝库里往外拿东西。

经过几天的发酵之后,鸿福钱行的事也逐渐步入尾声。大批的官员因抵挡不住钱财的诱惑被革职流放,数十族在百姓的讨伐下掏钱免灾,元气大伤。

随着大将军周肥被斩首示众,仿佛百姓心中的贪欲被狠狠的斩了一刀。一些个百姓纷纷将抢夺的东西交到了官府的手里。一些个不愿意交的百姓,也在官府的强压下,百姓的举报下,交了出来。

雪族在此次莫名其妙的暴乱中,有十数家铺子莫名其妙的抢砸一空,而且其中大多还是雪族嫡系的产业。

雪攸宁站在浓郁的雾中,静静的看着大批的钱财宝物从家族的宝库中运出来,堆放在家族广场上等着天色转明去赔偿给那些在门外等着的百姓。

雪攸宁打开手中折扇轻扇了一下眼前的雾气,似要将眼前浓浓的迷雾扇开。可是连扇了几下之后,雾气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只好合扇放弃。

雾气翻卷,身后似有人踏雾快步而来。

“大哥,查出来了,这一切果然不出你所料,都是雪念慈那个野种搞的鬼。原本以为他调用他那一系大批钱财是想跟我们争洛阳城雪族商铺的归属权的,没想到这个野种竞然如此狠毒。将我们在洛阳城的商铺全给摧毁了。真是好狠的心啊!自己得不到,也不让别人拥有。”一道恭敬中带着愤怒的声音传来。

雪攸宁并未收回看向雾色的目光,而是温声道:“栖迟,念慈也是我雪族之人,以后不要张口一个野种,闭口一个野种。这样并不会显得你有多高贵,也不会显得他有多下贱。这样做只会让人觉得你这人没有教养罢了。至于此事是雪念慈所为,我早有猜测,你只是印证了我的想法而已。你继续去查查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推算过无数次,纵民为匪,这是跟本不可能实现的啊!”

雪栖迟悻悻然道:“大哥,我知道了。即然知道是他干的,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掏空半个家族宝库去赔偿给那群刁民?那可是我们雪族数年的积累啊!还有,那些个元气大伤的家族,现在都在憋着一口恶气呢!指不定他们会做出什么针对我雪族的事来。”

雪攸宁轻笑道:“钱没了,再赚就是。可人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啊!”

雪栖迟眼晴一凝,而后狠声道:“大哥,难道你是想……”

雪栖迟舔了舔嘴角,做出一个抹脖的动作,眼神灼灼的看着身前的白衣少年。

雪攸宁轻嘘了一声,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之后,开始怔怔的看着身前的白雾。

天地之间,朝阳即升,金光洒落,苍茫退散。

等冬落从张白圭家赶到雪府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天上的太阳虽然依旧明亮,但是温度却实在没有多高。

雪府门外还排着一列长长的队伍,手里拿着鸿福钱行的票根在等着领钱。有些人在雪府仆人怨恨的目光中拿着灵器、丹药、钱财开开心心,大摇大摆的从雪府中走了出来。

有的兴奋,有的焦急,有的四处张望。众生百态,不尽相同。

……

雪念慈的院子里有两棵

树,一棵时银杏树,一棵是柿子树。

银杏树金黄,柿子树火红。颜色分明,却又毫不违和的伫立在院子中,昂首面对秋风。

今天雪念慈的院子,难得热闹,雪予心没有去学塾,而是乖乖的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的石桌上抄书。

也容不得她不安分,一位双鬓星霜的中年儒士与一个青衫少年郎在一棵银杏树下正相对而坐,手谈对奕。

地上满地金黄,桌上黑白棋子纵横交错。

对奕双方皆落子如飞,一人落子,另一人亦落子。似乎韬略皆在心中,不必思索,每一子落便自有章法。

银杏叶一片一片的落下,双方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的拉大。

儒士神色自若,少年已是满头大汗。

啪!

少年苦笑一声,投子认输。

儒士一边帮着少年复盘一边温声道:“下棋不比读书,读书可以一日千里,进境神速。但下棋不行,下棋是水磨功夫,是要看天份,也要看心性的。棋力增长的快慢看的也是心性沉淀的快慢。时候不到,阅历不够,在某一些特定的时刻,下出的顶多是一些能令人眼前一亮的高低手,但还远远不是胜负手。你能下出这局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棋。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很是不错了。”

少年眼神微亮,“先生如我这般年纪,与我比之如何?”

儒士摇了摇头,轻笑道:“棋高一筹。”

儒士却没有说是谁棋高一筹。

少年看起来十分开心,“那先生如今的棋力有多高?”

儒士答道:“十二层楼那么高。”

少年点了点头,“十二层楼啊!那应该是很高很高的了。”

儒士大袖一挥,满地的落叶如金黄色的河水流淌,渐渐的汇集成四个大字,儒士指着地上银杏叶堆积成的四个大字道:“当仁不让,四字何解?”

少年雪念慈,曾跟随先生学习多年,即是学塾学生,也是先生弟子,看着地上四个大字,毫不犹豫的说道:“我们儒家以仁为本,当仁不让四字取自‘当仁,不让于师’,意思是说我们读书人虽讲究尊师重道,处处谦让,但在仁义、道德面前,不必谦让,不可谦让,那怕是面对老师也应当如此。”

儒士说道:“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每个人走的路不同,境遇不同,看过的风景不同,遇见的人不同,最后走到的高度,所完成的成就也不相同。你要走你的路,走出属于你自己的路,若是你处处学我,处处与我相比,那千百年后你不过又是一个李暮春罢了,你是雪念慈,你也只需要做雪念慈。没有必要去做别人,也没有必要去像谁。”

少年刚想说话,儒士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一个小院里有银杏树,也有柿子树。上天没有让银杏树成为柿子树,也没有让柿子树成为银杏树。而是努力的让银杏树成为银杏树,让柿子树成为柿子树。这是天性本该如此,也是天道使然。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山河才不着一色,天下才百花盛开,世间才万物生发,有银杏树,也有柿子树,更有天地万物。”

雪念慈听得迷迷糊糊,如坠云雾。

雪念慈忍不住问道:“先生,你今天为何要说这些?”

自称李暮春的中年儒士,神色豁达,笑道:“你有先生,我自然也有先生。我今天跟你说这些话,虽然内容不同,但当年我的先生也跟我说过。我的先生告诉我,银杏树即有所长,也有所短。柿子树也是如此。一个院子里为什么能有那么多

树的存在?一个院子里为什么能同时容的下那么多树?一个院子也正因为有那么多树的存在才变得生机勃勃,气象万千。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真正的成为你自己。不管你雪念慈做了如何了不起的事,切记都不可志得意满,忘乎所以,心生懈怠。做人做事一定要扪心自问,只有处处扪心自问了,无论结果如何,才会真正问心无愧。做人做事做到一个问心无愧是很难很难的。”

雪念慈疑惑的问道:“先生跟我说这话,难道是想要我做些什么吗?”

中年儒士沉默片刻,感慨道:“我啊!没什么想让你做的,只是希望你将来可以站着为这大好的人间,说一说话,就够了。”

雪念慈抬头看着半空中的银杏树陷入了深思,中年儒士起身去了凉亭里,站在雪予心的身边,认认真真的看起了雪予心写起字来。

原来趴在石桌上的雪予心看到中年儒士走过来,立马起身,正襟危坐,装做很认真的样子一笔一划的写起字来。

一笔一划,一丝不苟。空中似乎传来了笔在纸上的唰唰声,与树叶脱离树枝的那一声清脆相得益彰。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等冬落来到雪念慈的小院子里的时候,中年儒士早已离开。只有雪予心在一笔一划的写着字。

而雪念慈则在看着头顶的银杏树发呆。

冬落趴坐在石桌上,双手托腮,眼晴直勾勾的盯着一片刚从树枝上脱落下来的银杏叶,顺着银杏叶划落的轨迹不停变换目光。

半响后,见雪念慈还未回过神来,冬落便小跑到正在抄书的雪予心面前小声说道:“二狗子完了,你哥哥现在肯定是在思春,想谁家的姑娘了。你看着吧!等你哥哥给你找了一个嫂子之后,你哥哥就不疼你了。”

少女握笔的手一顿,泫然欲泣的瞪着冬落,使劲从牙缝里憋出三个字,“你放屁。”

冬落叹息一声道:“你还小,你不懂。男女之间的事,那可是顶天的大事。你看了我给你买的那些游侠传记了吗?你看书里面那些个英雄好汉,盖世大侠在行走江湖的时候,谁不是拜到在了那些江湖侠女的石榴裙下。你看看那些与书生私奔的大家小姐,那些为了一些个女子打生打死的,最后连命都丢掉的江湖游侠。谁不是难逃一个情字。”

少年讲得绘声绘色。

少女听得脸色清。

正当少女想着自己以后悲惨的日子,忍不住想要大哭的时候。

雪念慈早就听不下去,连忙出声安慰道:“予心,别听那个大坏蛋瞎说。这世间那有不喜欢雪予心的哥哥。”

少女连忙收往眼眶里的眼泪,骄傲的看了冬落一眼,认真的说道:“对,这世间那有不喜欢雪予心的哥哥。”

冬落看着满脸骄傲的少女,忍不住轻敲了一下雪予心的脑袋道:“你个小哭包,还不赶紧抄书。不然明天先生可又要打你手板子了。”

少女使劲瞪了冬落一眼,大吼道:“要你管。”

刚起身离去,才走到凉亭台阶上的冬落回头看着雪念慈道:“怎么不要我管了。你要是在学塾里表现的好,指不定你哥哥明天就努力给你找一个嫂子。”

少女眼含泪花的看着银杏树下的少年。

少年手抚额头,使劲瞪了冬落一眼,对着雪予心道:“别听他放屁,哥哥最喜欢的永远是你。”

少女使劲的点点头。眼里虽有泪水。

心中却开出了花。

第三十二章 我不做

冬落跟着雪念慈进了书房。虽说雪念慈的书房他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给他的感觉都不一样。

几本书随意的搭在书架上,没有章法,却又不显得杂乱,空落。一种大道极简中却又显得韵味深长。

雕花的木制窗外,是一丛丛的紫竹,生机勃勃,青翠欲滴,远望之,令人心旷神怡,心境祥和。

雕花木窗下有一张几案,案头搁置着一顶镂空小香炉,香炉里熏烟袅袅,笔直上升。在升到一定高度之后,便四散开去,满室清香。

而书房内斋的门联上则挂着一幅木板刻就的对联。

上联:小屋容我静

下联:大地任人忙

上联五字格局、神意皆有,筋骨硬朗。韵、法、意、姿书法四义皆占,开阖之间,大家气象已成。

而下联的字只能说的上是中规中矩,虽说不上有什么出彩之处,但也要远比一些初通文墨之人好上许多。

似感受到冬落极具审视韵味的目光,雪念慈温柔道:“这幅对联是前两年我与予心在楼兰国合作而成的。在楼兰国我的书房挂了许久,以前不拿出来,是怕小丫头睹物思故国,前些天,她一直催促我要挂出来。所以我的也就挂了出来了,字写的似乎有些差强人意了,不过我很喜欢。”

冬落收回了看向对联的目光,“一幅对联的好坏看的不是书法的优劣,而是看对联本身文字排列所带来的那种见天地,见众生的奇妙心境。一幅对联字写的好当然会为对联增色几分,当然差了也不会有损对联韵味丝豪。这幅对联,我也很喜欢。”

雪念慈点了点头,“正是此理,纵观古今,能流传下来的千古名对,虽说有几联是因为有书法大家的增色名动当代,但大多都流传千古的皆是因为对联本身独具的韵味。”

冬落在书房中间的小火炉旁坐了下来,火炉里的木炭无声的燃烧着,木香混着熏香,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冬落从火炉旁的竹筐里挑出一个烘制的差不多的柿子饼边啃边说:“昨天张白圭已经带着卖买芥子石赚下的钱离开洛阳,去往极北之地了。相信在李叔明里暗里的帮助下,很快他就会在漠北站稳脚跟。他那儿我不担心,大周北疆,在李叔一路横推之下,灭亡的国家会越来越多,流民、败军也会越来越多。相信等我们到极北之地的时候,他已经积累到一份不俗的家底了。”

冬落一口将手里最后一点柿饼吃完,把剩下的柿子蒂扔进火炉里,轻轻拍了拍手道:“我最担心的还是你这儿,这些个世家大族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是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还没有来找雪族的麻烦,绝不是他们可以咽下这口恶气,他们只是在确定一些事罢了。比如雪族算计他们的人是谁?比如你还有我。这些世家大族在真正决定对我们动手之前,会把我们的根脚、底细全都摸清楚,看看有没有那些个草蛇灰线,伏脉于千里之外的人真正的在幕后操纵。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确定很多事,然后找上门了来了。”

雪念慈脑袋后仰,手指习惯性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传来笃笃之声,“你放心,在这洛阳城他们是不敢也不愿与雪族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的。周天子曾令百族建国,如今在洛阳城的大家族下面都或多或少的掌握着一些王国。他们这些家族之所以不愿意搬离洛阳,是因为他们对汉王之位还有一些想法罢了。如果他们真敢在洛阳城内大动手脚的话。他

们不但会被驱逐出大周国土,还会失去竞争汉王之位的权利。你要相信,这大周八王对他们的诱惑足以使他们清醒的捏着鼻子认下这次亏。”

冬落疑惑的问道:“一个皇朝的王位就那么值钱吗?我不相信这么多世家大族没有自己独立的修运功法,非要选择寄人篱下。除非他们脑子里进水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冬落沉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就算他们表面上捏着鼻子认了这次大亏,保不齐他们背地里就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身居高位者,脚下尽是尸骨未寒人。小心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雪念慈一笑置之,“我家里有个长辈,功参造化。我还有一个老师,学究天人。真不是我吹牛,只要我不离开雪族,他们一起上问题都不大。”

冬落欲言又止,脸色一僵。

看着笑的花枝乱颤的雪念慈,冬落气笑道:“那这次的锅你就背稳了,千万别砸我手里了。我家里可没有什么功参造化的长辈,也没有什么学究天人的先生。有的就嗷嗷待哺的小兽三只。你要是不背稳了掉我手里,我什么时候给人弄死了,你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雪念慈连声道好,“这段时间我请华青云前辈贴身保护你行了吧!反正你们也聊得来,相信他不会拒绝的。”

雪念慈又从芥子物中拿出几件灵器道:“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三品火属性灵器,能自动散发热气,还算趁手,留着防身。”

冬落看着身旁小桌上三件闪烁着火红色光芒的灵器,认真的看了雪念慈一眼,便将灵器收了起来。

一件玉佩,一个手,一双拳套。

冬落明白,这些灵器绝非散发点热气那么简单,除了拳套之外,其余皆是被动防身灵器。在受到攻击时,会自主形成一个防御护罩,三品灵器,就算是神桥境想要破开也得费一番功夫。而不需要灵气运用,便可自主防御的灵器,更是万中无一,可以说雪念慈这份礼极大。

冬落默默的记下了这个恩情。

雪念慈笑着打趣了一会儿后,认真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见不到周天子,或者是见到了,但你的道理他不听?那该怎么办?”

冬落沉默了一会儿道:“当初我来洛阳,除了送我父亲灵位回家之外,便是想要好好跟这个会吃饭拉屎的周天子好好讲讲道理。讲讲北莽十二部灭楼兰,屠云中,兵伐玉门关,渭城三百卒做好死战的准备的事。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洛阳城不是我父亲的家,陈府不是,汉王府也不是。我父亲的家从来不在这儿,而是在星辰大海,我会带着他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我们的家,然后落叶归根。或者直到我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地方为止。那我就不找了。”

冬落接着说道:“而跟周天子讲道理这件事呢!我发现我越是靠近洛阳城,越接近周天子,我感觉我的道理也越小。曾经有一个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一个佛为救千万人而杀一人,那他是佛?还是魔?现在我发现,他们其实是一类人,有些事他们选择这样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按照一个老爷爷的话来说,他们其实都可以算是一本书上的人。道理我就先余着,不讲了。等以后我觉得我的道理足够大了,我就来问问他,为何不管楼兰国?为何放弃云中郡?难道他不知道在他的大周国有多少人像渭城三百卒一样为了守卫他的大周国,明知必死,也欣

然赴死吗?难道这些人就不是他大周国的子民了吗?就可以枉顾他们的生死了吗?可是似乎讲道理就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嘛!”

冬落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长出了一口气。这个时候的他很想喝一口酒,可是他的身边没有。

雪念慈从芥子物中掏出一壶酒递给他。

冬落接过,猛灌一口。

四肢百骸,噼啪作响。一股寒气,急驶而过。

心有郁气,不平则鸣。

雪念慈看着眼前这个大口大口的灌酒的少年,欲言又止。

有些话,只能自己去悟。别人说的没用。

雪念慈从芥子物中再次拿出一壶酒,与少年轻碰一声,一饮而尽。

开心也要喝酒,不开心也要喝酒。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

雪族的会客厅里,气氛十分的压抑、紧张。

坐在首位的雪攸宁端起茶杯,轻轻荡了一下,沉沉浮浮的长长的太平猴魁缓缓落底,雪攸宁轻抿了一口道:“家父闭关,无法分身前来迎接各位,就由我来迎接各位了。不知各位来我雪族有何指教。”

雪攸宁右侧一人轻轻拱手道:“指教不敢当,只是有些事想要来你雪族讨个说法罢了。”

雪攸宁瞥了说话的中年男子一眼,淡淡的说道:“坤区孙族孙布凡,你我二族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不知你来我雪族是想要讨什么说法?”

孙布凡冷哼一声道:“我孙家五家商铺因你雪族之人被抢掠一空。大半钱财付诸东流。你雪族若是今天不给我们在座的几族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雪攸宁哈哈大笑道:“我想看看你们是怎么个不客气法?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哦!”

孙布凡气极。冷哼一声,扭头看向门外。

会客厅里一中年男子合上手中折扇,轻笑道:“攸宁兄,切勿动怒。据我所知,这次鸿福钱行之事,你雪族也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吧!所以说到底,我们都算是受害者。说不说法的孙兄言重了。今日我等来此,只是想跟攸宁兄你做一笔卖买而已。并无其它多余的想法。”

雪攸宁放下手中的茶杯,饶有兴致的看着说话的那男子道:“陈玄武,你也知道这洛阳城内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们陈族。如果有机会,我一点也不介意顺手就将你们陈族灭了。当然,这并不妨碍我跟你做卖买,说吧!什么卖买?但是如果卖买不成,你可别奢望我讲什么仁义在。毕竞,我跟你们陈族,只讲卖买,不讲仁义。”

陈玄武也不气恼,只是自顾自的说道:“半年前,芒山北道发生了一起强人劫掠雪族商队的事件。大家同在洛阳城为商,我听说后,很是气愤。所以就邀请了诸位来替攸宁兄分分忧。”

雪攸宁笑容玩味,“消失很灵通嘛!这些陈芝麻烂谷子,我都快忘了的事,没想到你到打听的很清楚。说吧!如何替我分忧?”

陈玄武笑道:“总不能连谁在我们的头顶上拉屎拉尿都不知道吧!我想你雪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知攸宁兄意下如何。这笔生意似乎怎么看都是你比较划算啊!皆大欢喜的事……”

“皆大欢喜的事我不做。”

第三十三章 君子攸宁

太平猴魁,产自大周皇朝南皖郡。素有“猴魁两头尖,不卷不散不翘边”的美誉。是许多文人清客、名流雅士寻仙访友、清谈论道的不二之选。

雪攸宁看着一片狼藉的会客厅,慢悠悠的将手中的茶饮尽。

可惜了那么好的茶叶啊!本以为你们肝火重,特地给你们沏了一壶平肝火的好茶,让你们消消火,你们到好,一个个的还不领情。

雪攸宁将茶杯轻轻放下,“栖迟,快来把会客厅收拾收拾。这么好的茶叶,浪费了多可惜。”

雪栖迟笑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表情啊!昨天家族宝库都快被搬空了也不见你这样啊!我们又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这点茶叶还是拿得出来的。你这样被人知道了,不得说你小家子气啊!”

雪攸宁翻了一个白眼,身体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抓狂道:“你懂个屁啊!就那点小钱能跟这太平猴魁比吗?那宝库里的东西还给那些百姓那叫物尽其用,用在了合适的地方。可这太平猴魁就不一样了。你看看都给一些什么人喝了啊?就跟好好的一个美人配给了一头猪一样,牛嚼牡丹,我能不感到可惜吗?”

雪栖迟扯了扯嘴角,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在一旁抓狂的雪攸宁。

“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当讲。”

“可我还是要讲。”

“那你讲吧!”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们?”

“不答应他们什么?”

雪栖迟急道:“答应他们替你分忧啊!你不是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就真没了吗?他们要杀雪念慈你就让他们去啊!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怎么了?”

雪攸宁气笑道:“你是傻子,我又不是。首先,先不说雪念慈是我雪族之人,死在他们手上,他们还不配有此荣耀。再有,那他们今天说要杀雪念慈,我让他们杀了。那明天他们又说要杀你雪栖迟,我让不让?这很没道理嘛!再有,我那句话又不是对雪念慈说的。我是对这洛阳城二十几族说的。”

雪栖迟大急,“可是……”

雪攸宁摆摆手,翻了一个白眼道:“可是个屁啊!这些狗屎一样的世家大族向来就是小的不行来老的,老了不行就来更老的,更老的还不行那就千年王八万年龟都跳出来了。你等着吧!要不了多久,就不是这些蠢货来雪族讨说法了。人生啊!太难了。”

雪攸宁立即从椅子上坐起来,指着雪栖迟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我可警告你啊!他们再来的时候你可别再拿这些好茶招待他们了啊!你就去随便去街边买点散茶来让他们喝个够。”

雪栖迟苦着一张脸道:“大哥,这样不好吧!”

雪攸宁气笑道:“不好个屁,你就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看看咱雪族都穷成啥样了。这日子苦啊!”

……

秋日将尽,洛阳城内的街道上也冷清了许多。

冬落与华青云两人并肩走在路上。一个白发苍苍,一个意气风发。

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华青云看着一袭白衫,双手笼袖的冬落啧啧称奇。

冬落鄙夷的看了华青云一眼,“大爷,求求你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慌。”

华青云一

巴掌拍在冬落的头上道:“你慌个屁啊!你又不是街边那娇艳欲滴的小娘子,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冬落小声嘀咕道:“就是不是街边的小娘子,才怕你吃了我。”

华青云老人气得吹胡子瞪眼。

冬落犹不自觉,仍然自顾自的说道:“等等,你说什么?难道你喜欢街边娇艳欲滴的小娘子?哇,该说你这人口味重呢!还是说你为老不尊呢!”

青云老人脚下一滑,差点摔到。咬牙切齿道:“真不该答应雪念慈来保护你的。让你被他们弄死了,我也耳根清净。”

冬落连忙笑道:“别啊!咱俩谁跟谁啊!走,这天怪冷的。我请你去喝酒,去吃火锅。俗话说得好,火锅就酒,越吃越有。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少年一手搭在老人的肩上,似乎在说着什么惊天动地的话语,老人也不气恼,笑呵呵一起往路口的一家火锅店走去。

夜色渐沉,星辉渐冷。日子是一天天的过去的。也是一天天的到来的。

世间最为普通的事物,都是平中显奇,淡中有味的。

比如喝苦涩至极的茶,吃辛辣无比的火锅。也比如就那么走在秋月下的小路上,不发一言,就很好。

雪族这几天很忙,忙着那些被抢掠的商铺重新开张,忙着招待前来问罪的各大家族的负责人。大家表面上都相谈甚欢,情况一片大好。私底下却都在挥刀子,一片狼藉。

雪攸宁趴在桌子上,下颌使颈的压着桌面,有气无力的说道:“这群龟儿子,还他娘的有玩没玩了?一天来几波,烦不烦啊!还不能撕破脸皮跟他们好好干上一架,心里很不爽。”

雪栖迟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反正打定主意是不接他的话了。上次接他的话就被他拉着诉了半天的苦,心里也很不爽。

正想大发闹骚的雪攸宁立即坐直了身体,整了整衣衫。安祥的看着门外。

对,就是安祥。

一个门房连忙跑过来,递上几张帖子恭敬的说道:“大少爷,陈族家主陈霸天,林族家主林惊风,王族家主王不语携洛阳城十数家家主递上拜贴。”

雪念慈接过拜帖,看也不看直接扔在了桌子上。对着门房小厮挥了挥手。

待小厮远去了之后,雪攸宁一掌拍在额头上,狠声说道:“雪栖迟,去给他们泡上几桶茶。还真当我雪族好欺负不成。胃口那么大,看我今天喝不死他们。”

不一会儿,刚跑出去的门房小厮就带着二十余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雪族会客厅冲来。

雪攸宁站在会客厅门口,笑容满面的道:“看来各位家主真是把我雪族当茶馆了啊!正好,我刚沏了一桶,哦,不,一壶好茶。请各位品鉴品鉴。快里面请。”

听到这话的人,有的脸色瞬间就绿了。眼晴死死的盯着笑得花枝乱颤的雪攸宁。恨不得一巴掌呼死那个传出‘君子攸宁’这句话的人。就这连杯茶都舍不得的行为,也好意思叫君子攸宁,我看叫伪君子攸宁还差不多。

陈霸天并没有进门,站在门口审视了会客厅一眼,便淡淡的说道:“小小雪族,胆大包天。”

看来对方是准备撕破脸皮了,雪攸宁也懒得虚以委蛇了,冷哼一声道:“小小雪族?这句话若是汉王陈霸先说出来,我雪族捏着鼻

子也认了,说不得还好酒好茶的招待他。可你,陈族陈霸天嘛!”

雪攸宁手中折扇猛的一合,点指陈霸天道:“你配吗?”

陈霸天怒极反笑,“汉王?汉王是我陈族的。汉王之位也是我陈族的。我做为陈族家主,你说我配吗?”

雪攸宁呸了一声道:“你不配。”

空气忽然凝固,一股恐怖的杀机瞬间锁定雪攸宁。

雪攸宁拇指食指一动,将手中折扇搌开,轻轻扇动,浑然不顾眼前的杀机神色自若的道:“这才对嘛!才有一点大家族的样子嘛!怕这怕那,畏手畏脚的,像什么话嘛!来,有本事打我啊。我这就让你知道有汉王跟没汉王的陈族是不一样的。就你这样还好意思留在洛阳城拾人牙慧。我看你还是回你的北陈国养老去吧!”

陈霸天额头青筋直冒,似在强压心中的怒气。

陈霸先身后一中年男子缓缓说道:“有时候我认为少年热血与自信自负是一种蓬勃的朝气,有冲劲有闯劲,是年岁赋予他们的轻狂本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年轻的资本。”

当说到这里后他略微一顿,很是冷淡道:“可是,过犹不及,当一个人太自负时,也离不识时务不远了,不知天高地厚,嗯,说的就是你,今天竟遇上你这样的……蠢物!”

这是王族家主王不语的话语,他扫了一眼雪攸宁,言语之中相当的平淡,声音不高,可是却让人觉得分外刺耳。

同来的许多人都神色异样,王族家主的话语可谓是相当不留情面。

可是细想来,许多人都觉得他的确有这种说教的资本,在洛阳城像雪攸宁这样敢点指陈族家主的人好像都死了,且死的悄无声息。

雪攸宁咂了咂嘴,翻了个白眼道:“老不死的老王八。仗着多活了几年就四处说教,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

王不语脸上笑容一窒,老脸皱得像一朵菊花一样。

雪攸宁随意瞥了眼王不语的裤裆,“怎么?老东西。怕尿湿裤裆啊!”

此时,雪族族人、家族供奉也慢慢的聚拢了过来。皆眼神冷淡的看着陈霸天等人。似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陈霸天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怒,眼神冰冷的看着雪攸宁,“雪族,一个连附属王国都已经被灭了的家族。想必周天子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家族同时得罪洛阳城这么多家族的吧!”

雪攸宁脸色微变,不自禁的倒退一步道:“你……你想干什么?”

陈霸天狞笑道:“我想干什么?当然是灭族啊!好让这洛阳城知道,一些家族不可轻辱。”

“灭族?真当自己是汉王了吗?”一声大喝传来,轮椅碾压在青石板上传来吱呀的声音,在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下,声声可闻。

一个少年推着另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少女,身旁还有一只狗,缓缓而来。

轮椅少年冷声道:“陈霸天,你等洛阳二十余族,包括雪族这次的损失,皆是我雪念慈一人所为。有本事,来打我啊!”

陈霸天冷笑道:“即然你们那么推崇汉王,那我就送你们去见他好了。”

雪攸宁收起了脸上的惶恐,怨怒的看了雪念慈一眼,“你来干什么?给我滚回去,这是我雪族的事,与你无关。”

第三十四章 规矩

洛阳城,大周天宫。

与雪族剑拔弩张的气氛相比,大周天宫这儿就显得安静祥和了许多。

周天子执一颗黑色棋子,放在眼前沉思了片刻后,啪的一声在棋盘上轻轻落子。

周天子对面的青衫老儒士也有样学样,拿起一颗白色棋子放在棋盘空处。

“可惜了李暮春那个老家伙,没机会见到这么一场势均力敌的厮杀。”周天子摇摇头遗憾的说道。

青衫老儒士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场棋鼓相当的厮杀必将在围棋史上留下淡妆浓抹的一笔。为后世奕棋之人打开一个崭新的世界。有时真为后世奕棋之人感到遗憾啊!想必他们终其一生都无法跨越你我这两座横亘在围棋一道上的大山了。”

周天子与青衫老人对视一眼,皆遗憾的摇了摇头。

一群围观的小太监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强憋着笑,看着两个臭棋篓子一边落子如飞,一边相互吹捧,还自得其乐。

周天子快速在棋盘上落了一颗子,“老雪啊!你家都快要被人拆了。真不回去看看?要不你投降吧!我接受了,不然每次都平局收场多没意思啊!”

青衫儒士雪雨柔冷哼道:“他们要是拆的了,就让他们拆,一群井底之蛙,真当自己是天了。”

周天子再次好言相劝道:“老雪啊!这棋盘上的胜负是小事,你可不要舍本逐末,丢大拾小啊!你从中州带来的那点家底可别给你那些不肖子孙折腾没喽!我看你还是投了吧!那陈霸天可不是什么井底之蛙啊!要不是陈霸先珠玉在前,说不得这汉王之位还是他的。”

雪雨柔呸了一声道:“陈霸天确实很会藏拙,可那又如何,不过尔尔。我看还是你先投降吧!你看中的那个人可也在那儿啊!要是被人不小心杀了。谁知道你还要等多少年。你有时间等吗?”

周天子笑容玩味,“你忘了我所掌控的东西了吗?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青衫老儒士脸色一僵,冷哼一声,沉默落子,不再言语。

周天子继续说道:“真让雪念慈那小子脱离你雪族的族谱了?这天下能得李暮春棋高一筹称赞的人可没有几个啊!我想这天下所有知道李暮春的世家大族应该没有谁会放弃一个有望超越李暮春的人的。你到好,说除藉就除藉。我敢说就单凭一个雪念慈,不消百年,你雪族的文运必将提高一大个档次。”

雪雨柔鄙夷道:“说到底还不是想让你大周国顶天的文运再有一次拔高罢了,冠冕堂皇,死不要脸。”

周天子尴尬一笑,打着哈哈道:“还是你老雪打的一手好算盘啊!大道之争,让雪念慈为雪攸宁让路。从必有一死的局面中为他们各争得一线生机。你这当爷爷的还不算偏心。让雪念慈脱离雪族族谱,当他的天道威压下来的时候,把你雪族从中摘出去,免受波及。你这个当家主当得也还可以。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一举三得,好算计啊!好算计。”

雪雨柔冷哼一声,“下棋就好好下棋,别叨叨。”

一群围观的小太监立即诚惶诚恐的跪下。磕头如捣蒜。

也难怪他们如此惶恐,当值十多年来还从没有人敢这样跟周天子说话,就连大周国师易天机见了周天子也要下跪,眼前这人是多肥的胆子,敢这样跟周天子说话,周天子不生他的气,可自己也许就不好受了。

周天子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出去。

众人刚出了上书房的门,才出了一口气,便听到了上书房里传来了棋子落地的声音,吓得众人浑身一抖,连忙快步离开。根本没人敢讨论丝毫。

雪族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雪府外已经被各大家族的高手以及客卿长老重重围困。

雪攸宁大喝一声,“

沙之卫,御敌。”

数百土黄色的巨人瞬间出现在雪族族地四周,与雪族高手、客卿长老站在了家族的最前沿。开启了护族大阵,虎视眈眈的看着围上来的各族高手。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一触即发。

雪攸宁瞥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雪念慈,淡淡的道:“雪念慈,从楼兰到云中,到渭城,到河套,到芒山,一直到洛阳,如果我想杀你,你已经死了无数次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楼兰之时就已经是三级阵灵师了。老规矩,眼前这群废物你先挑。剩下的都交给我。”

轮椅少年摇了摇头,死死的盯着雪攸宁道:“当芒山北道最后出现的只是一个二级阵灵师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不想杀我了。大哥,如果我说我从未在那虚无缥缈的大道之上与你有过竞争,你信不信?”

有些话有些事总要弄清楚的。老在心里藏着掖着也不是一会事。做人是如此,做事也是如此,大道修行更是如此,事事马虎不得。

芒山北道遇刺一事是从小缺乏亲情的雪念慈心中的一根刺,虚无缥缈的大道之争也是。这些事都是他在一个月前的守山与青衫老儒士相谈之后想明白的。

如果是觉得心中那根刺小如芥子,就去听之任之,放任不管。也许在修为低的时候看不出来,但当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之后,小小芥子便会瞬间被放大无数倍,大如须弥,后患无穷。

压死骆驼的永远不是最后一根草,而是每一棵草。

这也是当初青衫老人在守山对顽石成精的小石头人说雪念慈心境出问题了的原因。

这也是修道之人讲究道心无暇的缘故。

雪攸宁眉头一皱,点了点头,“我信。就算是你跟我有大道之争,我也只会堂堂正正的跟你一争,而不是派人暗杀你。芒山北道之事不过是别人要求,我顺手为之而已。我相信你不会那么容易死。如果你真死了,那也是你命不好,没资格跟我争。这就是你芒山北道遇刺一事我给你的交代。”

雪念慈对着雪攸宁拱了拱手笑道:“大哥,你这话我信,以后请善待我这一脉。”

雪念慈扫视了院子里气定神闲的众人一眼,“陈霸天,我知道你跟你身后这群狗恨不得将雪族扑食了,好少一个竞争对手。可我告诉你,我雪念慈一个月以前已经脱离雪族族谱,从此,生,不是雪族之人,死,不入雪族之坟。针对你各族之事,皆是我一人所为,与雪族无关。你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你也别在那儿装,别在那儿试探了。来什么,我都接着。不过,你若是想借此对付雪族,你只要担的下这份因果,你可以试试。”

雪予心小手紧张的拽着雪念慈的袖子,牙关紧咬,脸色铁青,似乎知道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样。

雪念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轻松。

而那些在维持雪族护族大阵的雪族族人则疑惑的看来。表情中有遗憾,有不解,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雪攸宁一巴掌拍在会客厅门框上,怒吼道:“雪念慈,谁允许你从雪族族谱上除名的。给我加回去。”

雪念慈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是不可以说的。

不说皆大欢喜,说了两败俱伤。

一点都不比大道之争来得轻松。

王家家主王不语拍着手道:“好一出兄弟冰释前嫌的亲情大剧啊!怎么,雪攸宁,现在知道怕了?选择让雪念慈出来顶死了。我告诉你,晚了,今天雪族,必灭。”

刚被羞辱的王不语,现在只觉心情大好。只是看向雪攸宁的眼神越发的冷洌。至于雪念慈说脱离雪族族谱一事谁爱信谁信,反正他是不信。

那怕他只是一个傀儡家主,王家真

正的底蕴已经搬去了附属王国,可在这洛阳城就算是一些高官巨宦见了他也要低头。

被陈霸天压着来雪族讨说法也就算了。毕竞汉王之位现在还是人家陈族的,虽然汉王没有承认,可也没否认。人家有汉王这张虎皮,还有深不可测的实力。欺负我我可以忍。可你雪攸宁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家伙,也敢对我指手画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聒噪。”雪攸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轻轻踏出一步。

一步之后。

前一刻还沾沾自喜的王家家主王不语瞬间脸色大变。

一个面容阴翳的少年,仿佛只用了一步,事实上也是如此,确实只用了一步,就从会客厅的门坎跨到了王不语的身前,右手迅猛上挑,与此同时,右脚膝盖猛然上顶,已经砸在了王不语的腹部,势大力沉,尺寸间的骤然发力,竟然隐约有呼啸风声,迫使得王不语瞬间低头。

少年犹不罢休,左手一拳接连着跟上砸在了王不语的胸口,胸膛瞬间下陷。

再接下来,少年腰肢,脚裸发力,肩头再次撞向王不语心口,将其整个人狠狠的撞入会客厅前的小院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行云流水般瞬间完成。

临近王不语的几个家族家主想救援都来不及。只能看着那个少年又是一步踏出回到了之前所在的位置。

而离王不语最近的陈霸天本想借此机会看看雪攸宁的实力,没曾想这场袭杀只在瞬间便完成了。毫不拖泥带水,连他想救援已是来不及了。

陈霸天眼神晦暗的看着雪攸宁,内心似在权衡。

雪攸宁懒散的依靠在门框上,揉了揉手小声嘀咕道:“一个培元境的傀儡家主,真当我雪族是茶馆了啊!我年轻,我就是狂怎么了?有本事叫你王国的年轻一辈来打我啊!”

少年对着站在院子里的众人咧嘴一笑。

本是秋日,如沐春风。

陈霸天依旧没有动手,也没有回头去看躺在院子里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王不语。而是死死的盯着雪攸宁。

雪攸宁摸了摸脸蛋怒道:“看什么看,你个老王八蛋。没见过温润如玉的翩翩美少年啊!少说也一百来岁的人了吧!真是越活越胆小。你的胆气呢!难道连同陈府大门一起被汉王一脚踹没了啊!”

陈霸天突然没来由的笑了笑,收回了看向雪攸宁的目光,一步一步的向着雪念慈走去,“从我进门开始我就在寻找你雪族的底蕴,我以为会是一件强大的灵器,亦或是某个传言中已经坐化的老古董。可是你雪族似乎让我失望了。”

雪攸宁很直接的说道:“求求你别找了,雪族所有人,所有家底都在这了。我父母叔伯他们都不在。要杀就来杀吧!要灭我雪族就来灭吧!但是你跟你的狗若敢伤我族弟雪念慈分毫,我就灭了你北陈国。当然还有你陈族。你大可不信,但你可以试试。”

前一刻还在嬉皮笑脸的雪攸宁,下一刻便变得杀气腾腾。

雪攸宁对着陈霸天与雪念慈之间的虚空临虚一划。

一道磅礴的浩然正气瞬间充斥其间,光芒万丈。在两人中间的泥地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线,将陈霸天与雪念慈分隔在了两端。

雪攸宁神色略显落寞的说道:“这条线是我的规矩,陈霸天,不要坏了我的规矩。你可以往左边走,但你不能再往前走一步,因为那样你会死。”

也因为雪攸宁在他的左边。

陈霸天即将跨过那条线的右脚在那条线的上方悬停了下来,扭个头来看着雪攸宁,忽然狞笑道:“我这人什么都不喜欢,就喜欢坏规矩。”

陈霸天悬停在线上的脚一步落下。

烟尘四起,杀机毕现。

第三十五章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照雪念慈所说,冬落此刻本不该出现在雪族,此时的雪族早已是一块是非之地。洛阳城的各大家族的眼晴都在盯着雪族。有仇的没仇的都在盯着。谁都不会介意在雪族落难的时候踩上那么一两脚。

本来冬落也是依雪念慈之言,安安心心的在张白圭家呆着,这段时间都不会出门的。想必也没有那个不长眼的家族会去一个大周兵部侍郎的家里找不痛快。可是冬落实在是放心不下雪族,虽说有雪念慈说的一个家族长辈还有一个先生在一旁照拂着,可是有些意外总是来得很离奇。

对此,冬落早有体会。

若是因为自己与洛阳城这十几个大族的私仇而导致雪族遭受了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那罪过可就大了。即使此事过后雪念慈不会说什么,可扪心自问,冬落他自己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所以他来了。

对于雪攸宁,冬落的观感其实很不错。半年多的时间里,冬落出入雪族无数次,自然也多次见过雪攸宁。在路上相遇,偶尔也会简短的交谈几句,虽然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客套话,由小见大,便可知道雪攸宁便不是那种自视清高,盛气凌人的世家子弟。

雪攸宁做人可谓是圆滑如意,做事也称得上滴水不漏。性格的话,冬落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他。

那就是,飘忽不定。

当然其性格中也有干练果断,这一点从他瞬杀王家家主王不语就可以看得出来。

在王不语身死的那一刻,围困雪族的各族高手、供奉也都纷纷出手了。

无数的法宝、武技不要钱似的往雪族的护族大阵上招呼而来。如同放烟花一样,绚烂至极。

引得雪族护族大阵一阵摇晃,无数主持护族大阵的雪族族老以及沙之卫队差点站立不稳,一头摔到在地。

陈霸天一脚跨过雪攸宁划的规矩长线之后,瞬间消失。

再出现时已经出现在雪念慈的面前,右手握拳,携风雷之势狠狠像雪念慈的面门砸去。

神觉灵敏的冬落在陈霸天一脚落地之时,便拉着雪念慈的轮椅瞬间后退。

冬落已经把陈霸天的修为想得很高很高了,可是事实上却是他仍然低估了陈霸天。

他看得到那只一往无前的拳头一点一点的接近雪念慈的面门,但他却做不到带着雪念慈从那只拳头下逃离,或者稍微阻挡片刻。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拖延那只拳头的到来。

有些事是绝望的,无论你怎样努力,你都做不到。

这便是在绝对实力下不可逾越的鸿沟。

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这一刻的冬落只能祈祷雪念慈说的那个功参造化的长辈或者那个学究天人的先生快点出现。

因为在这一拳下,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死。

他到是不怕死,但他怕雪念慈死。

嗡!

一声轻鸣,一把火红色的木剑带着破空声绕梁越柱急速穿行而来,与陈霸天的拳头轰然对撞在一起,火星四射。

碰撞之后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木剑便被斜撞飞出去,钉在了梁柱之间,嗡嗡作响。

而陈霸天的拳势却是丝毫不减。

拳意喷涌之间,挥洒自如。空气中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声声可闻。

有了木剑稍稍阻挡,虽效果不大,但也为冬落争取到一口喘息之机,冬落大腿与手腕处暗自发力,随着肌肉的抖动瞬间将悬

在腰间的玉佩,藏于袖子中的玉镯震碎。

不过须臾,以永久性损伤灵器为代价,一道两层火红色的光罩便将冬落二人瞬间笼罩了起来。

雪念慈眼晴一直冷冷的盯着陈霸天的拳头,眼晴里即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有的只是冰冷。

生死之间,从容镇定。

雪念慈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不停的敲击,似乎每一下都敲击在了虚空节点之中,引动了无数的灵气轰鸣。

从刚开始来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刻画大阵。

当冬落震碎玉佩、手镯之时,他终于停下了敲打。

一瞬间,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身心俱疲,一连刻画几个大阵那怕他已经快要迈入四级灵阵师的门槛了,也有些吃不消。

又有几层火红色的光罩升起,与原先两道火红色光照一起挡在了二人的面前,共计十一层。

秋天的落叶总是杂乱而又随意的,有一片叶子终于撑不下去了,从空中缓缓飘落。

很轻、很轻。

穿过雕花的椽角,穿过悠长的长廊。

无力的跌落在地上。

然后肉眼可见的被大地吞噬了下去。

陈霸天的脚下一顿,这还是他从出拳以来,第一次有所停顿,他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一个泥土形成的旋涡在缓缓的转动,无声的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落叶,长廊,还有人。

雪族灵阵,流沙流沼,悄无声息,暗自运转。

陈霸天冷哼一声,右脚抬起轻轻往地上一点,整个人迅速弹射而起。直冲雪念慈而去,竞比之前还快上几分。

而地上的流沙泥沼大阵则在陈霸天脚尖轻点下,灵阵几个关键之处如不堪重负的瓷器一般轰然破坏。

虚空中无数土黄色的斑斓的丝线闪烁而现,开始往陈霸天的身躯上缠绕、切割而去。但似乎却伤不到他丝毫,经他撞击,便纷纷断裂,消泯于无形。

这一切说来话长,不过只是瞬息之间罢了。从陈霸天出拳,到木剑阻路,再到灵阵隐现。不过是几次刀扬起又砍下的时间。转瞬之间,已是生死立判。

在陈霸天这一拳之下,十一层防护罩猛然凹陷进去,而后轰然破碎,不堪一击。

三个三级灵阵挡不住,十一层护罩也不行。

这一刻,等待雪念慈的也许只有死路一条。

巨大的拳劲引动的罡风刮的冬落的脸一阵生疼。

磅礴的拳意汹涌而来,如浪花拍打樵石般一浪一浪的冲刷着冬落的身躯。

一口鲜血带着冰渣再也忍不住的喷了出来。

鲜血一落地,便成一道冰棱,瞬间将长廊冻结了一大半。

陈霸天嘴角微微上扬,“我不但喜欢坏规矩,我还好杀天才。”

“你喜欢坏规矩可以,但是坏我的就不可以。你好杀天才也行,但是杀我弟弟就不行。”一只手仿佛穿越时空而来。一把抓住即将落在雪念慈面门上的那一只拳头,手心翻转,将其甩了出去。

“那怕他现在不是了,以后也不会是了。”突兀的出现那人站在雪念慈的面前猛的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翻身落地的陈霸天道:“但有我雪攸宁在一天,谁都别想欺他分毫。”

陈霸天飘然落地,身形说不出的写意风流,双手往衣服上拍了拍,将那些被灵阵割裂的破布条拍去,“怎么?看出来我未用全力了?所以,特地跳出来当一会英雄。看来你雪族是真的没有什么人了啊!本来

还想送他一份大礼的,看来没有浪费的必要了。”

雪攸宁内心咯噔一下,陈霸天从进门之时就开始试探雪族的底蕴,没想到现在还在试探。

雪攸宁对陈霸天虽然言语上轻薄,但心里却从来没有丝毫小看这位连汉王都敢算计的人。现在他心中对陈霸天的危险程度又提高了一截。

忍辱负重,心细如发,谨小慎微。

似乎这些词都不足以形容此刻的陈霸天。

陈霸天揉了揉手,对着呆立在雪族院子里的各家家主、高手道:“动手吧!今日灭雪族,我陈族分文不取。极北之地,你们的附属王国可得我陈国庇护。”

各家家主、高手连忙点头,转身直奔雪族众高手而去。

雪攸宁看着陈霸天,“没想到你陈族在极北之地即然有那么大的声望了。还真是一呼百应啊!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一个喜欢讲道理的读书人逼得不讲道理。”

雪攸宁回头对着悄然出现在雪念慈身旁的白发白袍老人道:“华青云,保护好他们。”

华青云念头微动,钉在梁间的木剑悄然返回他的手中,老人眯着眼睛道:“决不死于人后。”

刚刚挡在陈霸天拳头前的木剑正是老人所操控的。

华青云手指轻轻的划过木剑上那条血红色的凹槽,没有多余的话语,江湖儿郎江湖死,此刻的老人有的只是一股江湖气。

在芒山北道敢向紫府境第一刺客专诸问剑,在洛阳城那怕知道冬落有可能会被洛阳数十族针对,依旧毫不犹豫的答应雪念慈保护冬落,现在也是。

这便是老人胸中的一口江湖气。

雪攸宁已经向陈霸天奔袭而去,华青云站在了两个少年一个少女还有一条黑狗的面前。

持剑而立,宛若神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没想到出了江湖,又在几个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江湖的影子。

虽然人已经不是那一群人了,但江湖仍是那个江湖。

快意恩仇,重情重义。江湖还在,那就很好。

老人微微弯曲的背脊似乎又挺直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即将冲过来的敌人。

今天,谁也别想前进一步。

雪族的护族大阵已经破碎。

到处都是厮杀声,惨叫声,不断的有人死去。有雪族的,有洛阳各族的,也有沙之守卫的。

远胜于雪族数倍的敌人将雪族族人不断的往雪念慈所在的地方逼来。沿途中不停的有雪族之人死去。

若非有沙之守卫可以结阵御敌,且防御惊人,雪族的损失还会更大更多。

外有各族高手、供奉围困,内有各族家主来回袭杀。雪族的生死存亡似乎已经到了一线之间。

以雪念慈为中心,华青云一人独斗两面敌人。

大黑独当一面。

冬落从芥子物中拿出了弓箭独对一面敌人。

九星闪箭瞬发而至,不停的策应着雪族众人后撤。

脸色苍白的雪念慈拉着雪予心的手轻声的安慰着。

面对生死,无人后退,也无路可退。每个人都很从容。

这一刻,冬落已经不再期待雪念慈说的那个功参造化的长辈还有那个学究天人的先生了。

这一刻,他期待的只有他自己。他的眼中只有飞出去的箭还有即将到来的人。

弓颤不止,弦响不绝,箭如飞虹,只冬落一人便造就了一场大雨倾盆。

第三十六章 人还是那个人

雪攸宁与陈霸天的战斗越发的白热化,无论是高天还是雪族都成为了他们厮杀的战场。

双方皆是一家之主,掌一家之权柄,芥子物中灵器、丹药更是数不胜数。

战斗之时,无数的灵器碰撞轰鸣。引得劲风四起,白云溃散。

两人身影飘乎不定,时而交错而过,时而紧追猛打。

拳掌相对,雪攸宁倒退数步,喉结涌动,将口中鲜血吞咽了下去。

陈霸天站在原处,冷漠的说道:“能跟我打到现在而不露败象,你确实很不错。可你好好一个读书人,非要跟我一个武夫硬碰硬,那就有点不知死活了。”

雪攸宁一把将嘴角血迹擦尽,冷声道:“求你了,讲道理的时候就好好讲道理,打架的时候就好好打架,别废话,行不行?”

陈霸天笑着点了点头道:“行。”

雪攸宁指尖轻点眉心,从眉心一点一点的拉出一支笔。

笔名春秋,取春荣秋枯之意。是雪攸宁的本命灵器。

春秋笔起,万物迎春。

春秋笔落,天下辞秋。

陈霸天对眼前的执笔少年终于正视了起来,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战斗方式。

但天下大道,殊途同归。有的是迹象可循。

如那修武之人,仗着一身强硬身躯,所向披靡。

如那修剑之人,凭着手中三尺青锋,一往无前。

如那修阵之人,指尖念力颤动之间,勾联天地。

各有各的战斗方式,但又有各的相似之处。

武夫的战斗方式最直接,任你花样百出,我自一拳轰杀之。

而读书人的战斗方式最为多变,手握一支笔,如掌百万兵。

腰间有剑的剑客很可怕。这是天下的共识。

但手中有笔杆子的读书人更可怕。

这更是天下无数人用淋漓鲜血得出的结论。

无人不服。

看着陈霸天,雪攸宁执笔之手,临虚书写一个“山”字。

“山”字一出,一座巨大的山峰凭空出现,呼啸而过,往陈霸天的头顶砸去。

陈霸天冷哼一声,对着山峰一冲而去,前三步重重踩踏在地面上,声响沉闷,直透地面底下一丈有余,第四步的时候,便高高跃起,一拳迎向头顶镇压而下的大山。

轰!

一声闷响,陈霸天倒射而回。山峰落地,大地一阵摇晃。

近处战斗之人尽皆脸色大变。一座宛如实质的虚幻山峰,就这么伫立在雪攸宁的面前。

无声无息,宛若亘古长存。

难道陈霸天就这么死了?一些近处的陈族之人暗自吞咽了一口口水,脸色惨淡的看着手执春秋笔的雪攸宁。显然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雪攸宁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大山,突然神色一动,暗道不好。

雪攸宁连忙一掌拍在胸口,一口胸血喷涌而出。在少年面前聚成一粒深红色的血珠,凝而不散。

执笔少年手中春秋一动以血为墨,轻喝道:“执笔春秋书春秋,以我心血镇心猿!”

无数的带着血色的白色锁链从虚无中悄然出现,飞快的交错着将整座大山给封锁了起来。

还不待雪攸宁长出一口气,铁链便瞬间崩碎,山峰摇晃不止,炸裂开去。

执笔少年摇摇欲坠,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

无数尘土四起。

略显狼狈的陈霸天穿过尘土缓缓而来,摇头叹道:“传言圣人造字之初,鬼哭神嚎,万灵惊惧。可惜了,凭你现在的一口浩然气也就只支撑的起你写一个‘山’字。若

是你能写出一个‘岳’字来,说不得今天真要栽在你的手里了。”

雪攸宁将口中血水吐去,“武、道同修,你陈霸天还真能藏拙啊!我已经将你想的很高很高了,没想到临到头来,我还是低估了你。”

陈霸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这洛阳城能入我眼的家族不多,以后你雪族也算一个。不过前提是,今天过后,还有你雪族。”

披头散发的雪攸宁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多雪族的人倒下了。以后再也不会站起来了。

雪攸宁的目光停留在了脸色苍白的雪念慈身上,欲言有止。

一直关注着战场雪念慈似乎焦急的对他说了句什么?可是他听不到了。

雪攸宁对着雪念慈微微一笑之后,便收回了目光。

站立在雪攸宁面前的陈霸天循着雪攸宁的目光看去,“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到现在吗?因为我觉得你跟我是同道中人。你很像当年的我,即分善恶,也讲因果。但我不会让你成为今天的我的,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你活不到我这个时候。”

雪攸宁双眼微眯,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中的春秋笔,都算不上什么戳,笔尖只是轻轻的碰了碰陈霸天的衣角。

轻飘飘的,跟挠痒痒并没有什么区别。

陈霸天没有躲,也不需要躲,当然他是不愿意躲。

不得不说,有些人那怕是成为了敌人,也要心怀敬意。

他知道在他一拳轰碎雪攸宁以心血凝聚的山峰锁链之时,那一拳并非打在了山上,而是轰在了他的心上。

现在的雪攸宁已是强驽之末,心脉尽断,命不久矣。

所以他愿意花这么点时间来跟一个将死的同道中人说上那么一两句话。

因为他觉得雪攸宁配。这无关修为的高低,只需心性二字便足已。

叮!

雪攸宁执笔的手一松。

春秋笔落,天下辞秋。

一片叶子的枯萎凋零不了整个春天。

但是却可以凋零一个秋天。

洛阳城的秋天随着一声笔落的声音就这样尽了。

冬天终于来了。

陈霸天看着双眼缓缓闭上的雪攸宁,看着他缓缓倒地。仿佛在看向以前的自己。

既无愤怒,也无欣喜。

扬尘四起。

陈霸天蹲下身将春秋笔拾起,轻轻的放入雪攸宁的手中,帮他握紧。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死法。

陈霸天飞身而起,一拳向下。拳风四起,拳意激荡,大地龟裂下沉。

一个深坑悄然出现。

雪攸宁身躯衣角皆不动丝毫的躺在深坑之中。

陈霸天大手一挥,一片巨大的土石轻轻覆盖而下。

雪攸宁的世界似乎就这么暗下去了。

……

大周天宫上书房内。

棋盘龟裂,棋子散落。

两个鼻青脸肿的人都在一口一口的喝着闷酒。

嘴角青紫的周天子扯了扯嘴角,“老雪,你还真舍得下血本啊!不但帮他掐断了所有因果,还让雪攸宁就这么死了?”

眼角乌黑的青衫老人冷哼一声,“死不死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我孙子我都不操心,你操啥心。这件事跟他又没关系,他身上的因果已经够多了,虽说再多点也无所谓,可我要脸,不像某些人。”

青衫老人长叹一声道:“至于雪攸宁死不死?你又不是不知道,大道之争的凶险。虽说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可话好说,事难做。那怕雪念慈已经为雪攸宁让开了道路。但大道之争就是大道之争。争也得争,不争也得争。而我雪族之

人最忌的便是对山水气运起誓,特别还是对守山的山水气运。那儿的山水气运之重,可谓是冠绝人间。虽说那时候他还小,但他的誓言已经被天地大道记了下来,就跟雪念慈心中的那根刺一样,我如果现在不帮他们拔除。他们接下来的每一步,都是在走断头路,大道之争,十死无生。”

周天子没好气的说道:“所以这就是你抗旨不遵的理由?非要从中州赶回来。你这让朕的面子往那搁?”

青衫老儒士呸了一声道:“别叨叨,心烦着呢!不服就再打一架。”

周天子青紫的嘴角立马咧开,一把勾在青衫老儒士的肩上哈哈大笑道:“说什么话呢!打架我倒是不怕你,就是咱哥俩还谈什么抗旨不抗旨的。显得俗气。”

青衫老人将手中的酒壶与周天子的轻轻一碰,低头喝了起来。

周天子再次说道:“你觉得陈霸天与雪攸宁这场大战如何?”

青衫老儒士说道:“灵器频出,斗战方式多变,身形鬼神莫测,曳然若神人也。”

“神人啊!”周天子一脸崇拜的说道。

青衫老儒士一巴掌拍在周天子的后脑勺上,“给我把表情收起来,神人有什么好崇拜的,神人在你面前算个屁啊!”

周天子笑道:“那不崇拜神人崇拜谁?崇拜你啊!”

青衫老儒士捋了捋胡须开怀大笑道:“也不是不可以。”

周天子鄙夷的看了青衫老儒士一眼,一脚踹在青衫老儒士腰上,“滚开点,别污辱了我的眼晴。我告诉你,我最崇拜什么人,那怕我现在已经到了很高很高的高度了,我依旧很崇拜他们。”

青衫老儒士直接说道:“求求你,别说,我不想听。”

周天子直接忽略了青衫老儒士,继续说道:“与读书人的浩然气,修行之人的仙气,武夫的胆气相比,我最欣赏的是江湖气。我最崇拜的也是江湖人。这与修为的高低,年岁的老少,钱财的多寡是没有半点关系。当然也有,但关系不大。”

青衫老儒士将手中的空酒壶往空荡荡的大殿里一砸,“所以,这就是那怕你现在居庙堂之高,也依旧对那个江湖心存善意的原因?”

周天子点了点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什么地方侠最多?江湖上侠最多。江湖上的侠不像山上的修行者修着修着就变得绝情灭性,不愿沾染俗世的因果。也不像庙堂之人当着当着就变得心思活络,勾心斗角。说到底,江湖人才是有人气的人。”

周天子缅怀道:“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是在江湖上遇到你跟李暮春的。不过,说来,那时候的你跟李暮春两人是混的真的惨。要不是有我,你们早就在江湖淹死了吧?”

青衫老儒士冷哼一声道:“是吗?李暮春,来,请你喝酒。”

一袭白衣悄然出现。

周天子立即求饶道:“两位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装了。你们别忘了你们偷看云霞宗圣女洗澡还是我给你们放的风……还有你们在金顶观观星台比谁尿的远那件事,我可是一直替你们保密的啊!……两位大哥,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们……打人别打脸。我以后行走江湖,可还是要靠脸的。”

“都说了打人别打脸,你们怎么专打脸。我还要靠脸吃饭的啊!以后咱们游历江湖的时候,我还可以吸引些仙子侠女为你们暖被窝,求求你们别这样。”

……

青衫老儒士心怀大慰。

江湖似乎还是那个江湖,人也还是那个人。

乍一看好像什么都变了。可是仔细想来,似乎什么都没变。

一切都很好。

第三十七章 江湖事江湖了

箭尽弦断弓折,冬落双臂微微下垂。

脸上的汗水刚一出现,便凝结成了冰晶坠落在地。

冬落的眼神有些恍惚,四周刀起刀落间,仿佛又回到了在极北战场时的无助。

不过,那时候他的身边有陈霸先,有李牧。

现在,他只有他自己。

冬落默默的拿出那把跟他从渭城一路走来的大周边军特制朴刀。

在袖子上擦了擦。

朴刀,又名太平刀。又因朴刀需双手使用,又有“双手带”之称。是大周边军为悍卫天下太平而特制的军刀。

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大刀看定手。

朴刀的使用,从起手式,便可以看出一人刀法的优劣。

冬落一人站在长廊之中双手握刀,膝盖微曲,刀尖朝天,刀刃对敌。

刀式名,定我。

雪族之人老幼相携,一退再退,绕过冬落的身侧,躲进了会客厅。

在经过冬落的身侧之时,大多都沉默寡言,没有面对即将灭族的焦虑、痛楚与慌乱。

有的只是沉默。

唯有几个与冬落相熟的孩童或是老人嘴唇轻启,活下去。

冬落内心苦涩一笑,活下去,真的好难。

那怕再难,还是要试一试的,不是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自己就是那个一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持刀少年沉默着毫不犹豫的开始爆发冲刺,三步之后,左脚骤然发力,整个人高高跳起,最终右脚踩在长廊一侧的梁柱之上,迅猛弹射转折之后,少年朝奔来的第一个敌人高高的举起了双手,亮出了手中的刀。

这一刻的少年,仰头看去,像极了游猎在渭城极北广茂大草原上的一只雄鹰。

……

陈霸天仿佛变了一个人,又仿佛没有变,只是沉默着一步一步的朝着雪念慈走了过来。

很慢,很轻松,很随意。像极了一个农夫在视察自家的田地。

华青云抬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心念一动,将远处厮杀中的木剑召回,握在手中。

木剑轻颤,其声清脆。

如临大敌。

陈霸天在距华青云十步远的距离停了下来,对着华青云微微一抱拳。

“江湖游侠陈霸天见过华前辈,一百年前,晚辈与族弟一同游历江湖,曾于南越国曳尾湖有幸得见前辈神仙风采,心向往之。”

陈霸天江湖礼节十足。

似乎他把这场厮杀当做了对江湖最后的告别。

江湖事就了在江湖吧!

华青云微微一愣,也抱拳回了一礼,“陈大侠过誉了。”

陈霸天摇了摇头,神色中似有一些缅怀,“当年前辈以壮年之躯入神桥,力压南疆十数国江湖,与老一辈江湖魁首江流天曳尾湖一战,当得起神仙之姿。”

华青云微微一笑,本以为百年时间过去,当年年轻气盛,初入神桥,与老一辈江湖魁首江流天约战曳尾湖一事,早就随着曳尾湖的波光水影,在曳尾湖畔滚滚浪花中老死在了江湖。

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而且这个人很强。

这很好。

陈霸天再次抱拳,“得罪了。”

陈霸天身影一闪而逝,再出现之时已经在华青云老人的面前。

出拳,收拳。

一声悲鸣,木剑折断。一身白衣的华青云老人如一只断线的风筝摔出了走廊外。

生死不知。

陈霸天摇了摇头,倒不是看不起华青

云。

只是在感叹连自己当年都心生向往的人,如今在自己的面前竞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心性转变而已。

陈霸天缓步向前。

雪念慈将雪予心挡在身后,冷冷的注视着陈霸天。

陈霸天脚步不停,“你有一个好哥哥,我今天不杀你,我给你一次替他报仇的机会。但你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你觉得你什么时候能杀我了,你就来找我。如果你杀不了我,那就是我杀你,你也别怨我。这就是江湖。”

陈霸天略一停顿,“你不用担心找不到我,想必那个时候,我陈霸天的名字,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山上修者,世人皆知。”

陈霸天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待雪念慈回答,脚尖轻踏,便挥拳猛然向前方的一个持刀少年后心打去。

持刀少年猛然狞转,以左脚脚尖为支撑点,右手拔刀,寒光一闪,朴刀翻转,长廊中出现了一抹比太阳更明亮的雪白光辉。

陈霸天以压顶之势扑杀而至,一拳狠狠砸在朴刀刀锋上,手背只被锋芒毕露的刀口割出一道白痕,而朴刀却早已刃口翻卷。

陈霸天双脚轰然落地之后,继续前冲,推得持刀少年一直向后倒退,陈霸天随即轻描淡写伸出一掌,看似缓慢从容,实则闪电一般推在了少年额头,持刀少年狠狠的撞在身后的院墙之上。

院墙轰的一声坍塌。

持刀少年身躯摇摇欲坠,布满血水的双眼微微一眯,“陈……陈霸天,我干你娘……”

陈霸天中指对着持刀少年眉心轻轻一点,持刀少年再也支撑不下去了,轰然倒地。

正在人群中厮杀的大黑连忙松口,放开嘴中的敌人,双眼通红的向着持刀少年冲来。

奈何周围敌人太多,将它围困在中间,只能干着急。

陈霸天居高临下的对着冬落道:“你……应该叫我一声大伯。”

脸色阴沉的冬落喉咙微动,对着陈霸天呸了一声。

陈霸天一脚踩在冬落的胸口,轻轻碾动。

藏于冬落衣服下的火红色的软甲被踩的不停的往血肉内渗去。无数的鲜血被火红色的软甲吸收。

“十五年前,从你第一次出现在陈霸先的面前起,我就一直在关注着你。看着你一点一点的长大,看着你为了活下去,在渭城军营里一遍一遍的练刀射箭、打拳走桩。”

“看着你在北原上第一次杀人,接连吐了好几天。”

“看着你在渭水边第一次抓到鱼虾时的喜悦。”

“看着你……”

……

……

“看着你亲手埋葬了陈霸天。”

“看着出了渭城,一步一步的走到洛阳城,把陈霸天留在你身体内的东西带到我的面前。”

陈霸天蹲下身子,左手轻轻的按在冬落的心脏上,“不要用这种愤怒的眼神看着我,陈霸先是怎么死的你比谁都清楚。我是算计了他,我是把他从陈族族谱上除了藉,让他回不了家。可是我却没有杀他。说到底,他是因你而死的。”

冬落愤怒的看着陈霸天,嘴角微动,却只有点点血沫吐出。

陈霸天左手慢慢的离开冬落的心脏,一道土黄色的气息被缓缓抽出。

随着土黄色的气息离体,冬落浑身颤抖不止,十二正经,诸多穴窍之间无尽的冰晶猛然出现。

以冬落为圆心,气温骤降,雪族族地瞬间被冻结,战斗瞬间一止。

扬起的刀,洒出的血,飞在空中的灵器,脸色苍白但手指

扔在刻画的雪念慈,焦急的大黑,躲在会客厅里沿着门缝向外张望的雪族族人。

都如一座座冰雕一样,瞬间静止不动。

唯有冬落仍在强忍着痛苦,微微抽搐。

陈霸天的左手一点一点的抬起,土黄色的气息被越拉越长,即将全部离体。

“如果不是因为你,也许我与陈霸先的大道之争才刚刚开始。你的出现,不但延缓了他回洛阳的速度,还让他永远也回不来。按理说,我是该好好谢谢你的,可是你也让我接下来的人生会变得很无趣。”

“在渭城的时候我没有对你动手,在洛阳的时候我也没有,那怕你算计我陈族,那怕我对你的计谋看得清清楚楚,我也没有对你动手。我不但没有告诉陈族,还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还替你吸引住各族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暇顾及市场的动荡。好让你的计划得以完美的完成,你是不是也该好好感谢感谢你的大伯。”

“说实话,如果这一道真龙之气,不是世间最后一道了。也许我依旧不会选择对你动手。无论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算计来,算计去,早知道陈霸先会为了替你续命,就将如此保贵的真龙之气打入你的体内。那我当初也试试让人打得半死好了。说不定,我现在跟他还是好兄弟,一起金戈铁马,一起游历江湖,一起喝酒吃肉。”

陈霸天也许是难得一次性说那么多话,所以又忍不住的多说了几句。

说着说着,也许是说累了。便不想再说了。

冬落的意识越来越弱。一股将死的感觉再次袭来。

莫名其妙,荒诞不经。

对,就是莫名其妙,荒诞不经。

就如同十五年前莫名其妙的在被一只大黑狗背在背上仓皇逃跑的三岁小童身上醒来时一样的荒诞不经。

一滴眼泪顺着冬落的左眼轻轻的滑落了下来。

滚烫,滚烫的。

有些遗憾,有些不舍,也有些期待。

也许会像一个梦一样,在这个世界睡着了,然后就会在另一个世界醒来!

是吧!谁知道呢!

……

在洛阳城外有两座大山,一座大山山巅之上,一僧一道相对而坐。

中年道士有些焦急的时而望天、时而看地。

然后起身踱步。

僧人双眼紧闭,双手合十,不停的口念佛法。

最后僧人似乎是被道人踱步扰了清修,睁开眼晴轻笑道:“易落,贫僧看你心性如此不定,要不要贫僧传你一门养气心法啊!”

中年道人一脚将脚下的一颗小石子往山下踢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那就请大师将那阿弥陀经传给小道吧!”

僧人嘴角扯了扯,直接跳过这个话题道:“龙门已现,接下来的路我们只能看,千万千万不能再沾染丝毫了。别忘了,你被周天子一巴掌拍出洛阳城的事了。下次,可能就是一巴掌拍死了。”

中年道人看了看远处的洛阳城,冷哼一声,气呼呼的在僧人旁边坐了下来。

僧人抬头看了眼天空,天上除了白云一无所有。

我说过,是你的,谁也拿不走。不是你的,贫僧也要为这大好人间替你争上一争。

……

大周天宫内一场惨烈的“厮杀”已经结束,鼻青脸肿的周天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大殿中央。

满脸愤懑的看着坐在一旁开心的喝着酒的两人,对着殿外大吼道:“楚清秋,去把雪族的事给我处理了,看着烦。”

第三十八章 骨气犹存

陈霸天的左手高高抬起,一道土黄色的光团在他的手心不断的跳跃、律动。仿佛有生命一样,一会儿变大,一会儿变小。膨胀了一会儿之后变成了一条土黄色的小龙,被陈霸天翻手收了起来。

陈霸天俯视着奄奄一息的冬落道:“接下来,如果你能活下来,那么我也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我等着你来找我报仇。可是如果你死了,那么……属于你的那份因果,我……接下了。”

天地寂静,光阴流转。

抬脚落脚,一气呵成。

陈霸天一脚中踩在冬落的腹部。

大地之上,出现一个大坑。

冬落浑身浴血,抽搐不已。

血肉经脉,四肢百骸,气府窍穴。

都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陈霸天站在大坑的边缘,双手负后,一言不发,不再出手,只是俯瞰着坑里血人。

只见那个其实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年轻人,先是左手手指微动,然后是以手肘撑住地面,试图挣扎着站起来。

陈霸天只是神色冷漠,看着坑里那个年轻人下意识的挣扎。

那个年轻人从一次次抬肘,让自己的后背高于地面,到更能双手撑地,到逐渐能够摇晃着站起身来,足足消熬了一炷香的光阴。

陈霸天冷笑道:“我就站在这里,只要你能爬出坑来,走到我面前,向我递上一拳,今天我就不杀你。”

那个已经没有了意识,只剩下一点本能的年轻人,低头弯腰,双臂摇晃,踉跄而行。

那走出大坑斜坡的几步路,似乎很远很远,就像稚童伏于犬背,黑暗袭来,天地冰冷。

步步登高,那个满脸血污冻结成冰渣的年轻人才刚刚抬起一条手臂。

陈霸天淡然道:“既然你那么怕死,那么你就去死吧!”

一手抬起,一拳抡开,陈霸天一拳便将眼前的年轻人重新打回坑底。

陈霸天一步一步走下大坑,嗤笑道:“这陈霸先还是真舍得啊!真龙之气给你了,更是不惜生命替你去将这弑神甲寻来,我觉得这弑神甲穿在你的身上,确实有些浪费了。我看你还是死了算了吧!别辱没了弑神甲的名声。”

那个半死之人,无声无息。

陈霸天皱了皱眉头,然后低下头,见那人手指再次微动。

陈霸天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来。

很好!

人虽将死,骨气犹存。

那么你配活下去。

世间或许将再多一个敌手无所谓。

世间再少一个敌人才会很无趣。

陈霸先死了,那你冬落就来替他争上一争。

陈霸天放声大笑。

世间似乎变得有意思了许多。

陈霸天一步跨上深坑,站在了深坑边缘,遥看乾区大周天宫一眼,嗤笑一声,便闭上了眼晴。

……

血流无声,似乎世间最强的极致之冰也冻不住一腔热血。

紧覆在身躯上的火红色的软甲很多地方都已经渗入血肉。

冬落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似乎要重新化为一片空白,天地之间混沌不清。

火红色的软甲在吸收了冬落的血之后,逐渐的变成深红色。

一些古老而又沧桑的古怪雕刻时隐时现。

一股股远超平时的火红色灵气快速的反哺到冬落的肉身中,一点点的替他稳固伤势,修补肉身。

无数火红色的血气如一个巨大的茧一样,迅速将冬落包围而来。

陈霸天猛然睁开眼晴,看着大周天宫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

来了。

一道火红色的身影带着音爆穿过长空急速而来。

引得洛阳城无数民众无不侧目。

能在洛阳城御空飞行的人极少极少。

不是身份不够,就是修为不够。

而头顶之人既然是从大周天宫里飞出来的,那么身份肯定是够的了,修为……也肯定是够够的。

可是当看到那道身影是准备去往雪族的,众人无不摇头感叹一声,收回了目光。

现在去还来得及吗?

灵器碰撞的轰鸣早已停歇,暴乱的灵气狂潮也逐渐的平息了下来。

这一切,无不在预示着,雪族的战斗,结束了。

火红色的身影悬停在雪族的上空,看着下方无尽的冰雕。

眼角不觉的颤抖了一下。

还真是一个苦差事啊!

悬停在雪族上空的面白无须,身穿大红蟒袍的中年人轻咳一声,硬着头皮说道:“陈霸天,周天子令,此事到此为止,带着你的人迅速离开,否则……”

陈霸天微笑道:“否则怎样?”

蟒袍中年人冷笑一声道:“否则驱逐出大周国土。”

陈霸天点了点头,“直接叫我滚不就行了嘛!磨磨蹭蹭的,像什么话。”

话音未落,陈霸天瞬间消失。

一直在戒备着陈霸天的蟒袍中年人,脸色大变,双手成掌,瞬间交叠于胸前。

但是似乎晚了。

轰!

一声巨响。

蟒袍中年人在空中翻滚了几圈之后,跌落在地,倒退了数步之后,才堪堪止住了身形。

陈霸天出现在蟒袍中年人之前所站的位置,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蟒袍中年人淡淡的道:“大周天宫守门人之一,司礼监掌印太监楚清秋,也不过如此嘛!”

蟒袍中年人楚清秋脸色铁青,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陈霸天在背后摆了摆手道:“对了,回去告诉周天子。大道万千,步步登高,道上相见之人,并非人人都是同道中人。今日我出江湖入庙堂之后,以后相见就休怪我不讲道理了。”

蟒袍中年人早已远去。是否听到了陈霸天的话语陈霸天不知道。

但陈霸天知道他听得到。

因为他是周天子。

陈霸天大袖一挥,寒冰消融,除雪族外的所有人瞬间从冰冻中醒来。

陈霸天一挥手,所有人无声无息的悄然离去。

陈霸天回头看了深坑中的血色巨茧一眼,便冲天而起。

洒脱,写意。

这才是一个江湖人应该有的样子。

不过,从今天后,他就不是了。

不用去讲那狗屁倒灶的江湖规矩了。

万般规矩不压身,大善。

天高海阔任我游,极好。

陈霸天越飞越高,消失在了苍茫的云海之中。

雪族族地逐渐的安静了下来,安静到可以听到血液流动的声音。

安静到可以听到皮肉骨骼缓慢的生长的声音。

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透过眼前迷蒙的血色的雾气。依稀能看见有三道模糊的身影蹲在他的身边。

当他努力的想睁开眼晴去看清楚蹲在他身边的三人是谁的时候,眼皮瞬间一重,双眼一黑,彻底昏死了过去。

青衫老衫士雪雨柔轻轻起身,环顾了雪族四周,回头一脚踹在一个还蹲在地上的中年人翘的极高的屁股上。

鼻青脸肿的中年人回头怒骂道:“雪雨柔,你这个老王八蛋是不是喜欢老子屁股?”

衫儒士李暮春看热闹的不嫌事大,轻笑道:“是!我记得上次走在路上他还跟我说谁的屁股没你的大来着。我想想是谁来着?哦!想起来了,是北俱芦州大名鼎鼎的朱夫人。”

鼻青脸肿的周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打了一寒颤,跳起来就在青衫老儒士的脑袋上一拍,“妈的,你说我屁股小,我忍了。可你拿我屁股跟一头猪精,他娘的还是一头母猪比,我不能忍。”

青衫老儒士怒骂道:“都说读书人坏,你李暮春是焉儿坏。”

李暮春哈哈大笑,飞身而起,独立长空。

一支紫金色的毛笔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

李暮春轻喝道:“儒家圣人李暮春在此昭告酆都,此地所有亡魂不得拘压,不得欺辱,一律归还人间,天道威压,我来受之。”

李暮春猛然抬头,紫金色毛笔临空而书,一个朱红色的“敕”字消散在空中。

随着敕字消散,只见那洛阳城上空,乌云密布,遮住了阳光,隐约有大如山峰的一位阴冥鬼物头颅隐隐浮现,气势惊人,模样与某些城隍土地庙上,所绘酆都品秩最高的鬼差如出一辙,然后云海愈发厚重,下坠,铺满了洛阳城,洛阳百姓瞬间一静,仿佛静止在了时光长河。那位传说中的阴间官吏,从黑雾中缓缓走出,他低下头,头上是一顶冥府官帽,抱拳道:“拜见儒家圣人。”

随着他抬手抱拳,哗啦啦作响,原来他双臂缠绕着两串铁链,一直垂到地上。

李暮春收回毛笔。

传言上古有圣人,上通诸天,下临九幽,口含天宪,言出法随,可代天行赏善罚恶之事。

李暮春便是如此。

阴冥鬼物手中铁链抖动,无数魂魄如萤火点点,向着人间纷纷飘落而来。

李暮春探手就将无尽鬼物收了起来。

阴冥鬼物一抱拳,便消失在了空中。

洛阳城上空的黑雾蓦然一散,阳光重回大地。

而洛阳凡俗之人,无人知之。

待阴冥鬼物消失,李暮春抹了把额头汗水,重重吐出一口浊气,转头对着周天子二人说道:“知道这方小天地猛,没想到这么猛,好险,差点就跌落圣人之位了。”

雪雨柔也是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周天子的肩膀道:“开始吧!”

周天子点了点头,洛阳城静止的事物慢慢的动了起来。

只不过是如提线木偶般倒退着动的。

瀑布的水开始逆流而上,葡公英的种子从远处飘回,重新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方升起,落回东方。

死去的人躺回了病床,迷途的人在远方找了家的方向。

断裂的墙壁恢复,扬起的尘土落幕。

飞出的灵器倒退而回,刀剑归鞘,落叶归位。

青衫老儒士雪雨柔一步一步,仿佛走在岁月的长河,白发转黑,皱纹消退。

李暮春大袖一挥,无尽的灵魂飞到雪雨柔的身边环绕。雪雨柔一步一步的跋涉过时光的长河,走到他们的身边,在他们临死之前,将他们的灵魂打入他们的肉身,让其归位。

当最后一个灵魂重归肉身,雪雨柔大袖一挥,那些本该死去的人瞬间活了过来。

如溺水之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雪攸宁还斜靠在会客厅的门框上。

雪栖迟手中的茶水再次往壶中流淌。

华青云白发飘飘,手中木剑依旧。

雪攸宁看着身旁的雪雨柔轻笑道:“爷爷,我这一战如何?”

雪雨柔轻轻拍了拍雪攸宁的肩膀大笑道:“大善。”

第三十九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雪念慈猛然间睁开眼晴,皱了皱眉头,差点没骂娘。

已是深夜时分,庭树半疏,明月高挂。

当时变化来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瞬间便被冻住了。

阵法不但没有完成,还被强硬的打断,受了反噬不说,还没什么效果。

雪念慈深呼吸了一口气,猛然环顾四方。

四周并无异样。

雪族依旧是以前那个雪族,只有身后断壁残垣犹存,而雪族之人除了躺在自己怀里的雪予心,无论生死,都已不见踪迹。

那位最少也是紫府境的陈霸天,为何出手却没有杀人,以他之后的表现,不像是杀不了自己的人啊!雪念慈怎么也没有想明白。

陈霸天说自己有一个好大哥,难道是大哥雪攸宁在临死之前,对陈霸天说了什么?所以他才决定放过自己?

不太可能啊!

正当雪念慈想入非非的时候,他的身边,响起了一个嗓音,“总算是醒了。”

脖子明显被冻僵了,雪念慈只能僵硬的偏头。

他的身边出现了一位青衫长布鞋老儒士,正是雪族家主雪雨柔。

只是现在看起来,雪雨柔要比在守山相见时更加苍老一些。

雪雨柔轻笑道:“虽说物极必反,但每一物能走到极致还是极其不俗的,被极致之冰冻上一冻也好,熬过了,不但有利于体魄,更有利于神魂,对阵修还是大有裨益的。估摸着你如今已经半只脚跨过四级阵灵师的门槛了吧!”

雪念慈闭目感受了会,发现自身元气充沛,神魂圆转如意,连忙点头道:“四级阵灵师,快了。”

因布阵被打断而遭受的反噬也已完全消除。

雪雨柔问道:“你是不是好奇陈霸天为何不杀你?还有雪族之人都去哪了?为何此地只剩你与雪予心二人?”

雪念慈如实答道:“是有点好奇,不过爷爷出现之后,有些事情便想明白了。”

见微知著。

雪念慈只知老人修为极高极高,至于有多高,天晓得。

只要老人在雪族出现,那么一切事情都可以得到完美的解决,或者合理的解释。

从雪族那完好无损的建筑物就可以看得出来。

阵修修到极致,改天换地,逆转阴阳,不过如吃饭喝水般,轻而易举。

不过,这世间还是有很多人吃不起饭,喝不上水的。

雪雨柔有些感慨,“陈霸天是喜欢坏规矩,不过他坏的都是一些小规矩,至于那些天地间无形的大规矩,他比谁都奉为圭臬。所以说他也算是一个讲规矩的人。”

雪念慈一头雾水,从头到尾都是。

要说陈霸天讲规矩?不见得吧!

不过老人的话,毋庸置疑,他信。

雪雨柔继续说道:“陈霸天在今天之前一直把自己当一个江湖人看待,他在行走江湖之时坏过不少老一辈江湖人用生命悍卫过的规矩。但没想到在他决定退出江湖转入庙堂之时却又无比的遵守那些无聊的江湖规矩,还真是可笑。今天他只不过把他当一个纯粹的江湖人看待罢了。所以他遵守那些所谓的祸不及家人,一人做事一人当……那些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规矩。”

雪雨柔说完这些话后,双手负后,仰头望去,似乎有些缅怀神色。

大慨每一位行走江湖或者

走过江湖的人,都会有一些这样那样的遗憾和惦念吧!

当然也会对那座江湖有一些发自内心的尊重。

至于走过的江湖是水深水浅就另说了。

雪念慈有些明白了,在陈霸天的眼中有些人是可杀,可不杀的。出于对心中那片江湖的尊重,或者是曾经与某些人一起在那片江湖里发生过一些事的缅怀,让他的心中有了些感慨,所以对那些可杀,可不杀的人他选择了不杀。

毕竞江湖除了快马烈酒,豪气肆意之外,还是要有些生死仇气的。

这样的江湖才有活力,才有生机。

才算是一片活了的江湖。

这是陈霸天的规矩,也是他对江湖最后的善意。

至于所谓的江湖事,江湖了。

那就没必要了。

他陈霸天就在哪里,你只要敢带江湖事去找他了,他就敢接下。

雪雨柔突然说道:“陈霸天虽然没杀过多少人,但因他而死的人却太多太多了。以后对上他,你千万要小心。”

雪念慈笑道:“非生即死,有何惧之。”

雪雨柔点点头,若是在这样的世道,连生死都看不明白,那么就别怪这个世道对他不太善了。

怕死,很正常。

不怕死,最好。

雪雨柔接着说道:“雪族这些人,我会带着他们去中州,回归中州雪族。以后若是有缘,你们还会再见。至于雪予心则留在你身边,过不久你们的先生李暮春便会带着她去负笈游学,而你,天大地大,能飞多远飞多远,能飞多高飞多高。雪族族谱上永远有你的一块留白。”

雪念慈会心一笑。

雪雨柔语重心长的说道:“等以后你到了北边,千万要小心一些,北边民风剽悍,气候恶劣,那边的人缺少教化,事事以拳头为大,不讲道理。但你不能因此而对他们心生恶意。我们读书人为何会身居教化之功,那便是要导人向善。这是我们读书人的职责所在。你要记住,无论何时,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一定要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充满善意。勿以善为善,勿以恶不为恶……”

这一刻的雪雨柔,像极了一个送游子离家千叮万嘱的倚门远望人。

雪念慈低下头,轻声的说道:“爷爷,我晓得了。”

雪雨柔宠溺的摸了摸雪念慈的头。

修者修行,寿命一长,就很难对家族有太多挂念,子孙自有子孙福。只要不是关乎家族存亡的大事。山上修者大多选择眼不见为净,不然肯定要被活活气死。

不过老人却认为山上修行之人说到底终究还是来自于山下。

山下之人如何,山上之人也该有所顾虑。

修行有成,庇护家族,福泽后人,终归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

这也是他放下中州的大事,来此的原因。

雪雨柔招手道:“再陪你走一段路程,我还有很多事要忙,没太多功夫跟你唠嗑。”

雪念慈抱着昏睡的雪予心,轮椅自然转动,跟上了前行的雪雨柔。

有雪雨柔在,雪予心情况如何他一点也不担心。

雪雨柔说道:“念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句话该做何解释。”

雪念慈略一思索后说道:“这句话是说,天地无所谓仁,也无所谓不仁。天地自有其运行的规律,看待世间万物都如路边的刍狗一般

是一样的。”

雪雨柔点了点头,“正确,世人常以为这句话是说天地不仁不义,把世间万物当做刍狗一般对待,真是大错特错。枉顾天心醇善,也幸好天心不计较这些。”

雪念慈思量片刻,“我儒家也有‘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一说,是乎与道家这句话说的道理是一样的。”

雪雨柔笑道:“大道万千,步步登高,虽殊途,却同归。这些天地至理,虽各家之言不同,但道理却是那个道理,错不了。”

雪念慈疑惑的说道:“圣人所言,真的错不了吗?”

雪雨柔开怀大笑道:“人非圣贤,熟能无错。即使是圣人之言,也必然有错。圣人之理,也不全对。但你别忘了我们读书人的本分,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而为往圣继绝学,便是为往圣绝学查缺补漏,教化世间。所以错便错矣,自有后来人,再创新高。”

雪雨柔双手负后,迎着晚风,开怀大笑。

笑却无声,快意至极。

有此一问。

就该你雪念慈步步登高。

再创新高。

……

一个深坑之中,血红色的迷雾笼罩。

一老一少站在深坑边,默默的看着,不发一言。

雪雨柔从手中拿出一方黯黑色镇纸还有一块白玉牌说道:“这镇纸是那个自损百年道行救你的守山山神神躯所化,以后他就跟着你了,好好待他。”

雪念慈把怀中雪予心换了一下位置,腾出了双手,接过了那方黯黑色镇纸还有那块白玉牌。

才刚接过那块巴掌大小的镇纸放在手心。只见那镇纸里立即窜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金身小人,穿着金色的小肚兜,坐在镇纸上,摇晃着双脚,一手指着雪念慈开心的笑着。

雪念慈脸上似冰雪消融也笑了。

雪雨柔也笑了。

雪雨柔指着那块白玉牌道:“至于这方白玉牌,里面记载着我雪族不传之秘《阵法真解》,你好好研习。”

雪念慈欲言又止。

雪雨柔摆了摆手,指了指心。

一切,扪心自问。

只要问心无愧,何事不可为?

雪念慈点了点头。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雪念慈看着深坑中血红色的雾气担心的问道:“他不会有事吧!”

雪雨柔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雪念慈再次问道:“怎样可以救他?”

雪雨柔眼神深邃的看着眼前血红色的雾气,轻叹道:“天地难救,唯有自救。你知道陈霸天为什么不杀他吗?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任他风华绝代,这血色雾气只要沾上一点,他就必死无疑。你知道现在笼罩在他周身的红色雾气是什么吗?是世间所有修者的恶梦,也是世间最可怕的火焰之一,红莲业火,是天地因果的具象化。真的很难想象,他到底背负了多大的因果,他又是如何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的。”

雪念慈眼神坚定的说道:“无论如何,我相信他,他可以活。”

雪雨柔对着雪念慈神色郑重的说道:“有你这句话,他就可以活。”

因为,天心念慈。

因为,天心没有仁或不仁之分。

因为,天心对世间万物都慈悲。

第四十章 一半是冰山,一半是火海

总有些遗憾吗?

总有些遗憾吧!

……

啪嗒!

一滴眼泪流过眼角顺着血迹斑斑的脸颊悄然落下。

落在地上。

敲在心里。

其实滋味都一样。

苦涩至极。

……

冬落的意识灵光星星点点,散落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白茫茫的天地下,一边是冰山冷冽,一边是火海沸腾。

百川归海,群星璀璨。

像一条条溪流绕过山川归回大海。

像一颗颗星辰闪烁交融亮于星空。

冬落散成不知多少份的意识猛然一颤,像一滴水融入另一滴水一样。

缓缓的重聚着。

一滴水融入了一滴水,还是一滴水。

只是体积变大了一些。

随着越来越多的水融入,第一滴水已经找不到他自己了。

可是好像他却已经融入了每一滴水。

一个大水滴慢慢的变化、变形,最后变成一个少年人的模样。

少年迷迷糊糊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宛如白玉般晶莹剔透的身躯,挥着宛若白玉小手狠狠的拍打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嘶!

真他娘的疼。

难道没死?

不可能啊!

受了那老王八蛋两拳没理由还活着啊?

少年环顾了一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远不知多远,高不知多高。

少年低头看去,左边是火海翻滚,右边是冰山冷冽。

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意念一动,身体缓缓下降。

悬浮在冰山火海的交界处的少年冬落仔细打量起了眼前这个陌生的世界来。

火海里朵朵莲花,明灭不定。

冰山处冰棱林立,寒意森然。

冬落总感觉无论是冰山,还是火海,都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

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那儿见过。

索性也就懒得想了。

漫无目的的少年只能漫无目的沿着冰山火海的分界线慢慢的走着。

也不知道雪族现在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大黑他们怎么样了?

父亲的遗愿尚未完成,以后可能再也完不成了。

……

唉!一声轻叹!不是怕死,只是有些遗憾。

可似乎活在这世间谁又不是开开心心的来,然后又带着些遗憾走的呢!

在渭城的时候也不知道亲眼目睹过多少老兵的溘然长逝。

难道他们就没有遗憾了吗?

肯定是有的。比如叶落了,却没有归根。

而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异乡。

难道那些被他亲手斩下头颅的马贼就没有遗憾了吗?

肯定是有的。比如人死了,却没有入土为安。

而是就这样曝尸荒野,成为茫茫草原上雄鹰饿狼的食物。

难道那个在芒山北道被他三箭射杀的二级阵灵师就没有遗憾了吗?

肯定是有的。每个人都会有的。

无论是活着的,还是已经死去了的人,亦或是将死的人,都会有的,都有这样那样遗憾,只是多少而已。

没有谁比谁高贵。

在很多事面前,其实大家都一样。

**裸的,很真实。

冬落一脚将冰山上的一块小冰棱往火海里踢去。

火海瞬间爆炸了起来,无数的火焰四溅,吓得冬落一激灵。

冰棱并未融化,也未下沉。只是悬浮在火海之上,随着火海的沉沉浮浮不停的浮上冰山之上,又跌落进火海。

少年似乎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一路向前,一路往火海之中扔冰块。

扔完就跑。

终于开心了一些。

只要继续走下去,总会有路的,难道不是吗?

只要不停歇,总会到头的,难道不是吗?

山海之间,浪潮滚滚,白玉少年,缓缓而行。

……

时间只会在需要的时候才有意义。

不需要的时候又有谁曾认真的审视过时间。

冬落不知道沿着漫长的海岸线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天地辽阔,冰山火海,泾渭分明。

少年的身影孤独而又寂寥,像沿着一条漫长的路跋涉了千年,不问归期,不能归去。

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一种比悲号更沉痛的滑稽感。

这一刻的冬落就感觉自己很滑稽。

为什么要沿着海岸线不停的往前走?目的是什么?目的地又在哪里?

他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前方火海翻滚,冰棱林立,相互撞击,传来一阵阵的熟悉之感。

他才停下麻木的脚步,抬起空洞的双眼往前方看去。

火海冲天而起,一个身穿火红莲花袍的小人手持一杆青色长枪,遥指冰山。

冰山逐渐高升,一个身穿深蓝冰雪铠的小人手握一把白色巨剑,遥指火海。

渊岳峙。

大打出手。

只见莲花小人脚踏火海,以枪做棍,对着冰雪小人当头一棒。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手中巨剑一横,挡在了头顶。

轰隆一声,势大力沉。冰雪小人被压得膝盖一弯,冰雪小人手腕微动,剑身翻转,瞬间将长枪导引落地。

冰雪小人剑身横扫,如雪上飞鸿,不留印爪,划出一道诡异的痕迹,直奔莲花小人而去。

雪白的剑光终于冲天而起,剑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芯一般,直刺向莲花小人的眉心。

莲花小人手拖长枪,脚尖点地,身形急退,退入火海之后,拍着胸膛轻呼了一口气。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也不再上前,似乎对火海心存忌惮。

莲花小人对着冰雪小人做了一个鬼脸之后,手中长枪一松,像一只小乌龟一样悠哉悠哉的在火海里游了起来。

时不时还溅起一些火焰扑上冰山,气得冰雪小人怒骂连连。

莲花小人犹不自知,哈哈大笑。

愤怒的冰雪小人猛然回头,往冬落藏身的方向看来。

被发现了。

冬落挠了挠头,只好尴尬的从一块巨大的冰块后走了出来。

终于见到人了。要说不开心那是假的。

冬落连忙快步上前,挤出一个笑脸道:“两位小英雄,真是好身手啊!这一战打的是天崩地裂,地动山摇。看得在下是眼花缭乱,心神摇曳。”

冬落昧着良心伸出一个大拇指,对着二人认认真真的说道:“真英雄也!”

莲花小人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不停的在水中翻滚,双脚乱颤,溅起无数的火焰。

冰雪小人则是冷冷的看着冬落。

冬落伸出去的手,收回来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只能尴尬的收回手再次问道:“不知道两位小英雄,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莲花小人只顾着笑。

冰雪小人恼怒的看了冬落一眼,眼神中有埋怨,有愤怒,还有深深的憎恨。

冬落眼神微眯,自然看出了冰雪小人不加掩饰的憎恨,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冬落仍是瞬间做出了准备。

少年双膝微曲,手腕一拧,左手渐渐的回缩,握拳于腰腹,严

阵以待。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手中巨剑一扔,双手握拳。

冬落死死的瞪大眼晴,盯着冰雪小人的身影。

冰雪小人一步踏出,一拳递出。

冬落呼吸顿时为之一滞。

的一声巨响。

冬落刚要有所动作,以防不测,结果整个人就已经倒飞出去,狠狠的撞在一根突起的冰柱上,瘫软在地,挣扎了两下,只能背靠着墙根,如何都站不起身,但奇怪的却是没有鲜血流出来。

一拳打在冬落腹部的冰雪小人收拳站定,双臂环胸,望着那个惨淡的少年冷声道:“痛不痛?痛了就叫我祖宗。”

冬落手扶着冰柱,缓缓站立起来,面露狠色道:“你在我的身体里肆虐了十五年,你还想让我叫你祖宗?去死吧你。”

难怪一开始冬落就会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

被折磨了十五年能不熟悉吗?

被强行断了修行路能不熟悉吗?

冬落狠狠的瞪着冰雪小人。

那冰雪小人就是肆虐在他体内的那一股寒气,而那莲花小人则是那火红色的软甲内的那一股热气。

冰雪小人哈哈大笑道:“你太看得起你了,就你这个废物也配让我在你的身体折磨你十五年?你是废物,你父亲也是废物。可笑那个废物还妄想用另一个废物来镇压我。”

冬落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看似与人为善,心肠柔软之人,必然有一块坚硬如铁的心境土壤,在苦难的人生中,死死的支撑着那份看似愚蠢的善意。

冬落就是如此。

一路颠簸三千里,只为送一人回家。

冬落一步向前,一瞬间就爆发出了惊人的速度,来到冰雪小人面前,一拳便向着冰雪小人头部击去。

看似一拳,却响起两声。

刹那之后,冬落倒退数步,双臂颓然下垂,一退再退。

原来冬落砸向冰雪小人头部之后,冰雪小人的身前瞬间出现了一块巨大的坚冰,挡在了它的面前。一声是拳头碰到冰的声音,一声是冰棱炸裂的声音。

一拳过后,冰雪小人毫发无损,打着哈欠,一副欠揍的模样,看着不远处那个少年的窘态,面露讥讽的道:“说你是废物你还不信,能暂时压制我的真龙之气被人抢了不说,就现在这么个小废物也敢来跟我抢地盘。”

莲花小人看到冰雪小人正在看着自己,立即麻溜的站起身,用手中的枪指着冰雪小人怒吼道:“你们臭娘们,给你脸了是不?老子看戏看的好好的,你看我干嘛!不服干一架。”

冰雪小人只是冰冷的看了一眼莲花小人,就不再理会他,而是一路前行,一步一步向着已经躺在地上的冬落走去,嘴上说着,“赏你一脚。”

一脚便闪电般踹出,幅度极小,刚好足够踢中地上冬落太阳穴一侧。

冬落竭尽全力抬起一条胳膊,格挡住那狠厉凶悍的一脚。

最后手臂紧贴头颅,整个人被一脚踹了撞在一根冰柱上,蜷缩在那里,全身无一处不疼痛。

看到这里,莲花小人刚想怒骂两句,到嘴里的话又被硬生生的吓得咽了回去。

冰雪小人继续向前走去,“活着不如死了的废物,还不如直接去死。”

脚起脚落。

灵魂爆散,真灵炸裂。

白玉少年郎又恢复成了一滴水的模样。

莲花小人咽了咽口水,也学着某人对着冰雪小人伸出一个大拇指,“真英雄也!”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火海之中游去。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闭上了眼晴。

大道之下,皆是蝼蚁。

即然你身负因果,那么我就不介意踩你一脚。

第四十一章 心有花木,向阳而生

深坑依旧,明月如故。

冬落猛然的惊醒了过来。

头痛欲裂,似乎那冰雪小人的一脚是真真切切的踩在了他的头上。

痛彻心扉。

冬落深呼吸了一口气,缓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艰难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凉风习习,树影婆娑。

冬落对着坐在坑边抱着一个少女的少年咧嘴笑了笑。

都没死。

挺好。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轻呼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还能动吗?”

“不知道,我试试。”

冬落全身上下衣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件火红色的软甲带着风干的血迹紧紧的贴在肌肤之上。

冬落双手手肘撑地,上半身微微上抬。

嘶!

似乎扯动了肌肉、经络,火红色软甲被陈霸天几拳打得深陷肉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已经跟肌肉的长在一起了。如今一动,无异于剥皮。

还好冬落从小被体内的那道寒气也不知道折磨了多少次?

还是很吃痛的。

那怕如今脸色苍白,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也不见他叫一声疼。

光是爬起来就用了快一炷香的时间,就更别说一步一步从深坑底部走上来了。

整个过程两个少年都没有说话,只有一声声的闷哼不时的响起。

冬落站在雪念慈的面前,头颅低垂,似乎在极力的忍受着痛苦。

“大黑呢?”

一道压抑中带着害怕的声音响了起来。

“去接二黑,三黑了,应该快回来了。”雪念慈小声说道。

“雪族……还好吧?”冬落再次小心翼翼的问道。

如果早知道会给雪族带来这么大一场灾难,那么他决不会去找雪念慈帮忙,可是世事似乎真的很难料,在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一切都是未知的。

还不待雪念慈回答,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雪族没事,你就不用担心了。”

一袭青衫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雪念慈的身边。

冬落艰难的抬起头看了眼出现在雪念慈身边的青衫老儒士。

也许这就是雪念慈说的那个长辈或者是先生吧!

只是不知道是谁?

雪念慈刚想向冬落介绍一下青衫老人,不料后者对他摆了摆手道:“念慈,带你妹妹去休息吧!我跟他有些话要说。”

雪念慈看了冬落一眼,对着青衫老儒士恭敬的说道:“爷爷,念慈告退。”

冬落会心一笑。

青衫老儒士看着雪念慈离去的背影道:“这小兔崽子,以前可没这么礼貌啊!”

冬落不会因为对方是雪念慈的爷爷就掉以轻心,而是认真的组织措辞道:“老先生,关于雪族这次的事,我……”

“雪族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这事虽然跟你有些关系,但关系不大。”青衫老儒士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冬落刚想说话。

青衫老儒士直接说道:“别婆婆妈妈的,我说不关你事,就不关你事。见过推卸责任的,没见过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

冬落欲言又止。

果然不说话了。

有些事有些恩情记在心里就好了。

不必挂在嘴上。

“多大了?”青衫老儒士满意的问道。

“十八了!”

“十八了啊!也不小了。”青衫老儒士问道:“可以一起走走吗?”

“我试试,应该可以吧!”

一老一少,沿着早已恢复如初的长廊慢慢的走着。

月光洒落在树上,洒落在地上,当然也洒落在人的身上。

青衫老儒

士突然说道:“我本来是不打算来见你的,但是我想了想还是来见见吧!毕竞你是亮在这人间最后的一盏灯火了。你若是熄了,那人间也就熄了。而你……说不定什么时候说熄就熄了。”

冬落听的云里雾里。

但他并没有打断老人,而是安安静静的听着。

青衫老儒士雪雨柔缓缓而行,“陈霸天不杀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当然可能也有些不愿吧!世间最经不起推敲的就是人心,当然最经的起的也是人心。陈霸天所想,你也不要去猜测了。但仇该报的还是要报,那有给人白白打一顿的理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百年也不算长。”

冬落苦涩的笑了笑。

别说一百年了,还有十年可以活就很不错了。

雪雨柔似乎能看穿他内心的想法,“不要担心你没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活,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为了能够让你活下去在努力。比如陈霸先,雪念慈,张白圭……当然,这其中也包括我。”

冬落没有说话。

对于这些话他还是有点不相信的。

眼前这个老人虽然看起来和善,但说不定什么时候翻脸就不认人。

他见过很多人,面善心善的,面善心恶的,面恶心善的,面恶心恶的,他都见过。

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老人属于什么人。

冬落向来不会以恶意去揣测一个人,但也不会傻到一开始就将自己的满腔善意和盘托出。

那怕他对这个世界确实充满了善意。

对眼前这个老人他虽然相信,可却是因为雪念慈。

雪雨柔笑了笑,“不说这个,至于能活多久,死的那一天就知道了。”

这句话冬落是赞同的。

正如李牧所说是怎么个死法,刀砍在脑袋上,脑袋掉在地上才知道。

冬落停下了脚步,手扶在一根梁柱上,强忍着内心的痛意道:“老先生有酒吗?烈一点的。”

雪雨柔回头看着冬落哈哈大笑道:“酒我多的是。这样的世道要是连酒都不会喝,那也太无趣了些。”

冬落一把接过了老人扔过来的酒,打开泥封,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

酒很烈。

他很喜欢。

雪雨柔满意的看着大口大口喝酒的少年。

至于这口酒中的意思是酸楚?还是兴奋?亦或是单纯的只是一口酒,那就不重要了。

本来,他是担心眼前这个少年会因为给雪族带来灾难,而内心过意不去,特地来疏导一下,现在看来没这个必要了。

正如之前他说的,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推敲的是人心。

人心虽然复杂,可要是认真推敲起来,还是有迹可循的。

圣人眼里,任你是半点蝇动蚊振,依旧大如天崩。

几句话下来,他已经把眼前这个少年的心性推敲的七七八八了。

知恩图报也好,有仇必报也好。

都没有会喝酒来得好。

有些话不说,并不代表忘记了。

有些事不做,并不代表不做了。

眼前这个少年很好。

青衫老儒士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仰头看向头顶的星辰大海。

也许你现在还不知道你这双肩膀上挑着的是什么?

若是你永远也不知道就好了。

老人笑了。

也喝了一口酒。

酒是极好的。

当然人也是极好的。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什么都可以,比如如何活下去。”青衫老儒士心怀大慰的说道。

冬落艰难的来到老人的身边,也抬头看向头顶的星河。思索了片刻后间道:“老先生,什么是因果?”

青衫老儒士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意外,收回了看向星河的目光,认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年来。

似乎有些出人意料,但却是很好的。

“你确定问这么一个……似乎很鸡肋的问题?”青衫老儒士不确定的问道。

冬落点了点头。

他不想知道如何才能活下去,也许是一场梦,两个世界呢!

也许在这边睡着了就会在另一边醒来。

所以他不在乎怎么活,他只想努力不让自己死,那怕那一天一不小心就死了。

那就死了吧!

但他想看看什么是折磨了他十多年的狗屁因果。

青衫老儒士整理了一下思绪道:“因果就是你会莫名其妙的得到一些东西,也会莫名其妙的失去一些东西。”

冬落虽然还是听不明白,但他却记下了这个答案。

关于因果,他也问过华青云。可是华青云却告诉他,因果就是世间万物的轨迹。

两个不一样的答案,他也不知道他内心更偏向于谁。

他又想喝酒了。

青衫老儒士轻声道:“世界上的事情,最忌讳的就是一个十全十美,你看那天上的月亮,一旦圆满了,马上就亏厌;树上的果子,一旦熟透了,马上就要坠落。凡事都得有些亏缺,才能持恒。”

青衫老儒士将手中的酒壶与眼前的年轻人碰了碰,“真龙之气的被夺,也不见得全是坏事。虽说你的身体已经越来越遭了。可是你还是没有走到极致。就如同一个月亮,还没有真正的走到圆满。真龙之气虽然拖延了你走向圆满的道路,但却不会让你如那果子一样一直青涩,说到底你还是要熟的。至于陈霸天夺不夺走你的真龙之气,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他不夺,你也要坠落。”

冬落冷声道:“所以,我还要感谢他了?”

青衫老儒士摇了摇头,“他要杀你的心是真的,只是他不敢而已。他怕沾上你身上的因果。那他就会被这片天地所盯上,所以他才不杀你,你没有必要感谢他。”

冬落笑了笑道:“玩笑话而已!”

青衫老儒士伸手一抓,一把月光就被他抓在了手心,慢慢的捏成一个小球,放在指尖,然后轻轻的捏碎,洒落了一走廊的月光。

青衫老儒士有些唏嘘的说道:“你究竟能不能活下去。还是要看你自己,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帮你,你现在就像那树上尚未成熟的果子,天上尚未圆满的月亮一样。正在一步一步的走向成熟。而等你真正的成熟之时,也就是你死亡之时。至于你要怎么活下去,那就看你有多不怕死了。”

冬落认认真真的听着,连大气都不该喘一下。

青衫老儒士看着眼前紧张的少年轻声道:“你的活路就在于否极泰来四个字上。当亏损的月亮开始残缺之时,又何尝不是走向圆满呢!当成熟的果子掉落在地上,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呢!”

青衫老儒士拍了拍少年厚重的肩膀,“年轻人的双肩不该背负那么多的什么国仇家恨,什么生死大事。就应该是该玩就玩,该疯就疯。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年轻人的双肩是不用去管他娘的什么天地大事的,只要能担住这院里清风,满山明月就够了。”

冬落眼神明亮的看着眼前的青衫老儒士,郑重的行了一礼。

青衫老儒士笑了笑后,便消失不见了。

冬落张开双手揽着院里清风闭上眼晴认真的感受了一下这满山的明月。

少年的嘴角有了一丝笑意。

等他睁开眼晴的时候,眼角看到远方有三道黑影正在飞快的跑来。

少年蹲下了身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这一刻的少年,心有花木,向阳而生。

第四十二章 风吹不灭万家灯火

最近的洛阳城发生了很多事。

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雪族与洛阳城十数族的一场大战。

大战过后雪族便销声匿迹,不见踪影了,雪族族地则被官府划为禁地,严禁任何人出入。

而包括陈族在内的洛阳数十族在鸿福钱行一事的冲击下,声名狼藉,在洛阳城也呆不下去了。正好借此机会,举族搬迁到了各自的附属王国。

大家都在传言,雪族经此一役,已经被灭族,传言之人说的绘声绘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发现并没有雪族之人出来僻辟谣,一些将信将疑的人对此事也逐渐的信了七八分。

洛阳城的人一下少了很多,一些个商铺也冷清了下来。

冬落与雪念慈兄妹二人都搬进了张白圭的家,住了下来。

正午时分的时候,有一个身穿白色棉衫的中年儒士轻轻的敲开了张侍郎家的门。

来开门的正是跟二黑、三黑在院子里玩耍的雪予心。

少女一见来人,立马就变得拘谨了起来,站在门口行了一礼道:“先生好!”

来人也对着少女一礼,并没有因为身份的悬殊,或者是年龄的差异就选择忽视了少女。

“游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中年儒士温声道。

少女立即挺直了胸膛答道:“都准备好了。只要先生你一声令下,我随时可以出发。”

中年儒士笑道:“那么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少女的眼神有些躲闲,连忙打着哈哈道:“先生,你看这天,马上要下雨了,我觉得很不适合出行,要不我们明天再走吧!先生,我倒是不怕什么,主要是先生你的白衣服弄脏了,那就有辱斯文了。”

中年儒士对自己这个学生也很头疼。

这都是跟谁学的啊!

张图灵虽然贵为一部侍郎,但家境确实有些寒酸,当然也可以说是清贫。

当官当成这样,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了。

中年儒士跟着少女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张图灵的书房前,最近这一段时间冬落、雪念慈两人有事没事都往这儿跑,毕竞这儿是堂堂一部侍郎的下塌之地。

今儿个也不例外,张图灵正与雪念慈在棋盘上厮杀,好的差不多的冬落正在一旁默默观战。虽然是什么也看不懂,但并不影响他继续呆在这儿。

眼晴虽然在棋盘上,但心却早已飘乎不定了。

“李兄,什么时候来的?”兵部侍郎张图灵放下手中的棋子,投子认输。

中年儒士李暮春装做什么也没有看到,“张兄,怎么又搬到这儿来了?这可是冬天,两个人挤一床被窝也不是很热吧!你不会是又跟嫂夫人吵架了吧!”

张图灵连忙大笑道:“怎么可能?我做为一家之主,在这个家是有权威、有地位的,是说一不二的。怎么会跟一个妇人家一般见识。这次绝对没有吵架,不信你问他们仨。”

冬落、雪念慈、雪予心三人连忙点头。

“有权威?有地位?说一不二?是吗?”一道女声冷冷的响了起来。

雪念慈三人立即闭上眼睛,整齐划一的往门外走去。

张图灵脸色一僵,埋怨的看了李暮春一眼。

若是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被李暮春摆了一道的话。

那他就真的是蠢了。

途经门槛的时候冬落三人又一次整齐划一的对一个脸色微黑的中年妇女说了一句,“张婶好!”

中年妇女点了点头

就往屋里走了去。

李暮春勉励的看了一眼张图灵,回头对着中年妇女道:“嫂子好!”

中年妇女微笑道:“落儿,带李先生请去客厅稍等片刻,我料理一些家事,随后就到。予心,帮张婶把门关一下。”

雪予心哦了一声连忙回头把门关上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之声。

趴在门缝最下面的雪予心焦急的问道:“大哥,快告诉我,你们看到什么?”

雪念慈一把把少女的头推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

少女嘟了嘟嘴,又去扯着一个中年儒士的白色衣袖道:“先生,你们在看什么?给我看一下嘛!”

中年儒士雪白的大袖一甩,遮住了少女好奇的小脑袋,不由的感叹道:“娶妻当如此啊!”

先生果然是先生。

冬落与雪念慈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被遮住双眼的少女手忙脚乱的挣脱出雪白的长袖大吼道:“张婶,他们三个人在偷看你们,还不给我看。”

咳咳!

中年儒士轻咳了一声,闪电般的对着一颗四处乱窜的羊角辫脑袋,轻敲了一下。

雪念慈连忙回头整理了一下思绪,转移话题道:“先生,你看天上那云像什么?”

“像极了……爱情。”

冬落抬头看去。

万里无云,一片深蓝。

历害的历害的。

先生果然还是先生。

冬落忽然有点怀念他在渭城的那个先生了。

……

……

雪予心背着冬落给她做的小竹箱跟着李暮春走了,说是去负笈游学。打算从洛阳出发,一直向南游历到大周八王之一的楚王封地。

冬落本来是打算让二黑、三黑跟着少女一起走的。可是二黑、三黑不愿意。

冬落只好作罢!

张府突然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就连天上的明月也都寂寥了起来。

冬落与雪念慈二人在张府的一间凉亭里沉默的喝着酒。

各喝各的,没有半点言语上的交集。

沉默似天上月,孤独也似天上月。

凉亭中间有一个小火炉静静的燃烧着,窜起的火苗在凉风中发出呼呼的声音。

为这天地又莫名的添了几分寂寥。

雪族跟着雪雨柔去了中州这件事冬落是知道的。

他也知道了这天下,除了他脚下所在的神州大陆之外,还有另外九州。

至于是那九州,他也是只知道一个名字而已。

不知为何,冬落一直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雪族去了中州也好。

陈族在陈家二公子陈玄武的带领下,也陆陆续续的搬出了洛阳城,去了极北之地的北陈国。

至于陈霸天则去向不明。

雪念慈猛喝了一口酒道:“我爷爷真说你的活路就在否极泰来四个字上?”

冬落点了点头,“不错,他将我比做了一颗即将成熟的果子。”

冬落自嘲的笑了笑,“其实说到底我们似乎都是一颗果实,说难听点,也可以叫做食物吧!只不过,你们的成熟是按部就班,慢慢来的。而我,又跟你们不一样。我因为沾染了那狗屁的因果,我的成熟变得比你们快太多太多了。所以说,我其实可以算做是一个被催熟的果实。只是我目前还没有彻底成熟而已,至于彻底成熟之后,掉落下来,能不能活就看我自己的了。可是这天下,似乎除了

那个极致之火的人活了下来,也没有听说有第二个人活下来吧!有时候想想,活着,是真的好难。”

雪念慈低头拾了一根木柴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再难,也要活下去,也得活下去。你知道在你遇见我之前,我有多么渴望活下去吗?我那个时候真的很害怕,害怕我死了,这么美好的一个世界就跟我无关了。害怕我死了,我的父母回来了,他们就找不到我了。所以,我就很努力很努力在这个美好的世界活着,那怕是多活上那么一天也是好的,那样也可以多看一天这个世界的美好。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就跟我小的时候,你希望我可以好好活下去一样。”

雪念慈笑了笑,神色中似乎有着很深很深的眷恋还有缅怀,但是很快就被他收了起来,转而变成一种郑重,“真龙之气被夺了,那又怎样,夺回来就是。满身因果,那又如何,建天朝借这天下的气运洗去就是。别忘了,你是冬落。你是那渭水畔头顶着杨柳依依,肩挑着草长莺飞的少年郎。你不想活也要努力活下去。你知道张白圭现在在干什么吗?他在为了让你能够活下去。一个人孤独的奋斗在漠北的大草原上。”

冬落转头认真的看了雪念慈一眼,“其实我很想活,可我也不怕死。”

雪念慈笑了笑。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只要你想活,那么我也可以不怕死。

一直陪着你,虽死不憾。

风可以吹走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就在于不顺从。

冬落后仰躺下,抬头怔怔的看着天空那一轮孤独的明月。

明月犹在,你可安好?

冬落小声说道:“过几天,我想去一趟坎儿井,我发现井里的那一根铁链,似乎跟我身上的火红甲是一样的,都有一股可以让我暂时活下去的力量。在我还没有想出我的路走到尽头之前,我想先尽可能的活下去。”

雪念慈将手中的酒壶与火边的少年轻轻的碰了一下。

清脆悦耳。

……

张图灵站在自家的窗前,遥望着远方亭子里一炉微弱的柴火和世间最亮的灯光。

柴火在呼啸的风声下时大时小,就快要熄灭。

但那盏灯却是越来越亮。

他都有点不愿直视了。

身后一个妇人轻轻的走了过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棉衫,环腰从他的身后轻轻的抱住他。

妇人轻声道:“你真的要去一趟北俱芦州吗?”

张图灵轻轻的拍了拍妇人的手,似乎在安慰她不要担心。

张图灵轻轻的握住妇人的手道:“你让我去欺负洛阳城的那些小家主,这种不要脸的事,我是真的做不出来。但他们还有家族,家里还有一两个可以拿的出手的老古董。我可以去欺负他们。就像他们是怎么欺负落儿的一样,我会一个一个的找上他们的本家,一拳一拳的拆了他们的殿。”

张图灵看着远处在风中一闪一闪的光,眼含笑意。

我一生虽然只向高处出拳。

但是,如果你惹急了我,其实我的拳头也是可以落向低处的。

这就是我的道理,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张图灵转身抱住了身后的妇人。

……

天地间,有风声呜咽。

缓缓的吹过山川,吹过河流。

吹过森林,吹过草场。

吹得叶落纷纷,吹得浪潮阵阵。

但是却吹不灭这万家灯火。

第四十三章洛阳城的夜是红色的

随着闷热的夏天过去,坎儿井几乎没有什么人来取水了。

冬天的坎儿井四周与洛阳城其它的地方并没有什么两样。

都是青石板整齐的铺就,一些还带着点绿的苔藓还在顽强的生长。

生命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些春夏秋冬,四季长绿的苔藓面前就更加的没有意义了。

从张府到坎儿井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巷。

这条小巷因处于两条巷子的交叉口,也被一群老洛阳亲切的称之为十字街。

十字街并未被划入洛阳城八区六十四条街道内,所以相当于是一条游离在编制外的街道。

相当于一个三不管的地带,这种地方在洛阳城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有光明的地方,就有黑暗。

越是光明的地方,就越是黑暗。

有些道理,放之四海皆准。

天下虽然不是同一个天下,但人心却是一样的人心。

似乎越是黑暗的地方越有利于蛇虫鼠蚁的滋生。

十字街形如十字,位于洛阳城坎区附近。两旁建筑破烂不堪,从白昼到夜间连走街串巷小摊小贩四处闲逛的闲人都不会有几个,除了清静什么也没有,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洛阳城的风雅可言了。

今天的十字街太安静了,静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的雨落在油纸伞上的噼啪声都有若雷鸣,静到冬夜寒风刮过破旧小酒馆旗牌的声音都宛如松涛。

今夜的十字长街,除了冬落,再没有一个在雨中行走的行人,街道上,除了雨滴滴落的滴答声,就只剩下穿巷而过的呼啸的风声了。

冬落站在了十字街心将手中的油纸伞收了起来,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大黑,喜欢这样的黑吗?”

“喜欢。如果再加点其它颜色我就更喜欢了。”

“我一直往人多的地方走的,我们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

冬落本想趁着夜黑雨幕深,悄悄的去坎儿井看看可不可以偷走铁链的。可是没想到却走到这里来了。

前方危险,一种与生俱来的对危险强烈的感知使得冬落停了下来。

眯着眼晴认真的打量着前方。

一股强烈的危险感从前方漆黑的小巷里扑面而来。

再想往后退已是来不及。

一支羽箭穿过重重雨幕,穿过黑夜,从悠长的小巷里奔着冬落的面门射了出来。

冬落冷笑一声,略微偏头便躲过了来袭的箭。

来得快,去得快。

来于黑暗,又归于黑暗。

至于从黑暗中哪里的雨幕下射来的,又归于了黑暗中何处的雨幕下。

冬落并不知道。

虽说箭的准头十足,但箭上却并无半点灵气波动,没有加入半点巧劲,只是单纯的凭借着蛮力,直射而来。

下马威?

大黑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忧心忡忡的说道:“完蛋了!我们要死了。少爷,有一个我也看不穿的大阵困住了我们。”

冬落内

心一紧,一脚轻轻踹在大黑的小腿上,而后怒骂道:“你不早说?”大黑面露委屈的小声说道:“你又没问。”

冬落无语的看了大黑一眼,很想把它扔在地上,踩在脚下狠狠的磨擦。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对着街口一抱手大声的说道:“各位兄弟,给个面子,我这有一万下品灵石你们拿去。放我们从这过去,如何?”

“可是你不给我们面子啊!这洛阳城二十余家家族、高官的家底都被你给掏空了,你却只给我一万下品灵石是不是有点不讲究啊!”雨夜中有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道:“更何况,你在我这……似乎没面子。”

冬落静静的看着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黑压压的人群,抬起手臂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再次说道:“人多欺负人少?其实你们也很不讲究。”

“讲究?在这洛阳城,我神箭帮要对很多人讲究。但这其中肯定不包括你。今天钱你别想拿走,人嘛!我看也没有必要走了。毕竞在黑市上,有人花了大价钱买你的头。我这些兄弟们还指望你这点卖命钱养家糊口呢!”中年人一挥手,对着包围冬落的人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雨滴淋湿了头发,顺着刀锋落下,滴落在地上,滴滴不是血,却胜似血。

看着四周一拥而上的人,冬落连忙举起双手大声说道:“各位好汉,各位好汉,请等一下,请问是谁出钱请各位好汉杀我,我出双份。如果不够,我再加。”

中年人似乎被眼前的少年逗笑了,“我们神箭帮,说到底还是一个生意人,做事讲究的是一个诚信,等今晚我们跟你的事了了,如果你还活着的话,那么我们还是可以谈谈的。”

“那看来是没得谈了。”

冬落偏头对着大黑说道:“大黑,等会打不过你就先跑。回去找雪念慈,不用管我。”

冬落从芥子物中缓缓的将一块白色的石头拿了出来,骤然间变得杀意凛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个在荒漠雪原之中经无数次厮杀成长起来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白色板砖样的石头是雪念慈赠送的,说是一件三级灵器,又名镇山岳。

雪念慈说镇山岳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硬。

冬落手持镇山岳,冷冷的看着四周持巨剑阔斧一拥而上的人群。

这样的阵仗他在渭城外的荒原上见多了,肆虐的马贼,凶残的沙匪,这些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也没有什么道理跟你讲,在他们的眼中,除了凶悍、血腥,金钱,美女。似乎也没有什么了。

江湖里有一种人,是永远也死不绝的。那就是胸里有热血,眼里有光芒的人。他们可以为了他们认为是对的事,便不惜一切代价去完成。

无论水深水浅,在这样的江湖里永远不会缺少热血冲昏头脑的莽汉子,这些人虽然很多进了江湖便再也没有活着走出去。但仍有很多人对此甘之如饴。

很多人将所谓的兄弟义气放在嘴边,挂在心尖,当那个值得他买命的人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前赴后继的扑上去。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粉身碎骨,但是

最好的结果却是……一战成名。

“我不想杀人。”

冬落看着冲上来的敌人说了这样一句话,然后将手中板砖大小的镇山岳往一个人的头上直接拍去。

镇山岳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拿的出手的坚硬的东西,当板砖用很合适。这是他在为数不多的几次战斗中总结出的战斗经验。也许这世间会有很多东西比镇山岳要坚硬,但显然人的头颅不是。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

一抹绽放在雨夜中的鲜红!一抹穿透黑暗的微光!

一位讲究江湖义气的汉子,抱着一战成名的想法,连冬落的脸都还没有看清,便被一板砖拍碎了脑袋,倒在了黑夜中。

什么江湖义气,什么一战成名。在面对真正的死亡面前,数十个喊打喊杀的汉子,骤然一静,目光看着那个在地上失去了声响的无头尸体,然后迅速被恐惧占据身体,挥刀的手也变得寒冷了起来。

但是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不缺热血冲昏头脑的人,也不缺盲目从众的人,大家都是人,若是一对一,你比我凶悍,那么我可能会怕你。可是你一对多,那你就有点瞧不起人了。

这世间,万人敌有,但更多的却是双拳难敌四手之人。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更大的战争爆发了,炫酷的灵技,有掌罡有拳罡,有刀光有剑影,有明亮的大日有陨落的星辰……全都一股脑的像冬落招呼而去。

街道四周的房屋路面微微发光,将这些炫酷的灵技的余波挡住,若不是这街道有大阵护着,可以想象经过这一通炫酷的灵技轰炸,十字长街必将化为灰烬。

冬落没有停下在雨中前进的脚步,继续向十字街的尽头走去,刀光剑影闪过就是,日月星辰扛住就行。每一次砖影闪过,便有一道身影飞起。

砖影及头,脑浆迸裂,砖影及腰,骨断筋折,砖影及肢,手脚滑落。人影不停横飞而出,惨嚎恐惧之声响彻先前还是死寂一片的十字街。

十字街头风雨生,十字街头人头落。

还活着的几个人,他们咬着牙,发出最狠厉的吼叫:“大家一起冲上去围死他!”

厉吼回荡在十字街四周的街巷里,很诡异的是,听到围死他这三个字,那些鼓起余勇拿着钢刀嚎叫前冲的汉子们却用最快的速度散开,将冬落与中年人围在了中间,冬落与中年人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面对面的站在了一起。

“你似乎不顾他们的死活?”雨水慢慢的冲刷着镇山岳上的血迹,将其再次洗的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沾染过血污。

中年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不置可否的道:“人命有时候低贱到你不敢想象,在那些真正要你命的大人物面前,也许他们所有人的命都值不上你一条。”

冬落反问道:“那你的命呢!”

中年人道:“也不值。”

冬落喃喃道:“那这洛阳城的夜也太黑了吧!”

中年人摇了摇头道:“不,这洛阳城的夜是红的。”

第四十四章十字街,杀人夜

风雨夜,十字街。

几十名洛阳城的江湖悍勇、热血汉子就这样退了开去,将战场让给了冬落与中年人。

冬落将镇山岳收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静静的看着中年人。

“我叫林惊风,记住这个名字。别到了轮回路上,连是谁杀的你都不知道。”中年人抽出了背在身后的长弓后接着说道:“你也不用告诉我你叫什么了,人太多了,我也记不住。”

冬落咧嘴一笑道:“其实,我也不用记住你叫什么的。因为我不会走上轮回路的。”

林惊风缓缓伸手握住背后箭筒里的白羽长箭,就在修长手指与沾着雨水的白羽相握的一瞬间,只见他身上那件黑衣微微一振,无数雨滴被弹落成细微水粉,如迷蒙的雾。

温和微笑的中年男子神情专注、骤然变得杀意凛然,四周那些凄寒雨丝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着避开,再没有一滴敢上那一身黑衣。

弓如满月,箭若飞虹。

五十余米长的距离连一次刀砍下的时间,血飞起的时间都不需要。沿途的雨丝被高速掠过的白羽长箭直接蒸腾气化成为漫天白雾,没有轨迹的白羽在漫天白雾里宛如出云之蛟龙,覆海之怒涛一闪而过。

冬落的眉心一阵刺痛,眉头紧皱在了一起,仿佛被太古巨兽所盯住了一般,嗤的一声,他眉心的表面便裂开了,有丝丝血迹透体而出。

箭未至,血先出。一箭之威,恐怖如斯。

冬落右手一横,板砖大小的镇山岳迅速变大变成一块石碑伫立在了他的身后,替他挡住了来自身后的危险。

“当。”

分金裂石,火星四溅。眉心的疼痛消失不见,预计射向他眉心的一箭在白雾的掩饰下并没有到来,而是直冲他的后心而去,但被镇山岳给挡住了。

箭击在镇山岳上,镇山岳砸在背上,巨大的冲击力,使冬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咻”“咻”……

破空声不断传来,遮挡冬落视线的白雾之中有灵气在长箭上幻化的蛟龙腾现,有凶禽展翅,有灵兽怒吼……但无论从那个方向起,最终的结果似乎都是奔向冬落而去。

箭破长空的咻咻声,镇山岳挡白羽的当当声,长箭入地的噗噗声,此起彼伏着,宛如雨夜里的一曲催命葬歌,就着雨点打在屋檐上的声音轻轻的演奏着。

冬落每前进一步,从不同的方向便会有四五支白羽长箭向他袭来,步步如此,箭箭皆然。

但都没有挡住他在夜雨中前进的步伐。

噗的一声闷响,一根白羽长箭携蛟龙之势扎进了他的胸膛,箭头很诡异的高速旋转着,比普通的羽箭旋转速度不知要快上多少倍,锋利的簇锋瞬间撕裂衣衫,挤进了他被极致之冰的冻结淬炼的无比强悍的血肉之中!

白羽长箭入肉三分,鲜血乍现。

冬落依然没有理会,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从撕裂的眉心处滚落的细微血珠流和着雨水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淌成小溪,他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在尽力的避过高速的羽箭,向前走去。

箭锋入体很痛,可是跟体内一次次肆虐的寒冷比起来,似乎也不过如此,所以那又如何?

咻!

又一根白羽长箭闪电般接连而至,伴着令人心悸的入肉声,刺穿了冬落的手掌,射入了他的胸膛,箭没处,正是上一支羽箭所破开的皮肉之处。

林惊风心神气息紧绷,体内灵气在一拉一松之间不停的贯入手中长箭,箭去无声,弦落亦无声。有箭飞出,自有箭飞回,箭指长街,横陈于前。

他的全身心都放在了长街尽头负碑而行的少年身上,已经射出去数十箭了,除了几箭命中之外,其它的便再无半点作用,若是以往,别说开灵境之人,就是培元境之

人也许早就在他的箭雨之中命丧当场了。

但今天他的箭却让他失望了,而且是对方还是一个从未修练的人。

神箭帮在洛阳城虽然不是什么大帮派,可是也不是什么小门派可以相提并论的。

自从他接下此次刺杀任务之时,就已经将眼前的少年危险程度列入了最高级别。

神箭帮之人已经在张府外盯了很久了,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如果这次不将眼前的少年一击必杀,那么接下来想再有这么好的机会可就难了。

越是如此,他的心也越冷静。心中有箭,何处不可出箭。

他的全部身心都用在了控制那几支箭上,所以他忽略了他的身旁,浑然不知在他的身后的夜雨中,有一支羽箭也在急速破空而来。

林惊风没有回头,也没有去在乎身后那与呼啸的风声不同的其它声音。依旧神色专注的盯着眼前的茫茫白雾。

手中的箭瞬间脱手而出,但是却没有射向眼前的茫茫白雾,而是绕过林惊风急速往身后的夜雨中急射而去。

“!”

一声金属的撞击如同银瓶乍破,清脆的响起。

箭尖相撞,夜雨中的木箭瞬间断裂,倒退而飞,而后翻滚着落地,砸在青石板上,砸起层层的水花。

还不待林惊风稍做喘息,他的四周有九个方向突然有呼啸的风声传来。

风声呜咽,恐怖。

箭速或快或慢,前后左右,天上地下,角度刁钻,瞬间封死了林惊风所有的走位,

九支箭羽宛若天罗地网般,对着林惊风直压而来。

风吹得出去,雨落得出去,唯有人出不去。

九星闪箭,九箭齐发,恐怖如斯。

林惊风神色从容,右手拇指小指微曲,三支羽箭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

搭箭,拉弦,弯弓,出箭,一气呵成。

三支羽箭瞬间急速飞出。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瞬间飞出。

三次弯弓,九支羽箭,或前或后,或快或慢。没入夜雨中。

林惊风冷哼一声,九星闪箭,是乎也不过如此。

黑暗中有风呼啸而来。

第十支箭,来了。

林惊风神色一变,再挥手之时身边已经没有了箭,只能将手中长弓向着黑暗中的风甩去。

林惊风暗呼了一口气,挡住了。没想到白雾中的那个少年箭术如此高超,不但会大周边军中的不传之秘九星闪箭,而且还能射出第十支箭。

要知道那怕是在大周边军之中,也没有几人可以九箭齐发,就更别说还有第十箭了,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惊风心中默念,只要弓与箭相撞,或是箭与箭相撞之后,他就可以凭借心神瞬间将弓箭牵引而回。

给白雾中的少年,递上最后一箭。

正当林惊风心神准备牵引弓箭之时,白雾中猛然响起一道弓弦颤动的声音。

第十一支?

林惊风神色大变,牵引弓箭的心神瞬间断开。

严阵以待的林惊风等了一会儿之后,发现白雾之中并没有箭羽飞来。

他知道他被耍了。

可是当他心神准备再次去牵引飞出的弓箭之时,他的身后有一道影子飞速的奔来。

那是一条黑色的大狗,从战斗一开始就离开了战场,隐藏在了暗处,这一刻终于露出了他尖锐的爪牙。

曾有天子之怒,流血漂橹。亦有布衣之怒,血溅百步。杀人者多,怒起杀人者更多。此刻的黑影便宛如一个怒起者,一爪携风雷之势向着林惊风的后背击去。

没有一丝防备的林惊风被黑影一爪锤的飞射而起。只奔白雾中的冬落而去。

手中无箭亦无弦的弓瞬间消失在芥子物中,慢慢往前踏步的冬落

动了,脚尖轻踏地面,弹射而起,直接迎上了被大黑一爪锤起的林惊风,又是一拳往他的胸膛打去。

林惊风觉只得自己被太古莽牛夹击了,一头重重撞向自己的后背前胸,牵引弓箭的心神再次断开,然后他感觉自己的胸口有些热,那股热度到最后竟变成了滚烫。

他下意识的向下望去,只见一个拳头没胸而入,在拳头的上面是一双冷冷的看着自己的眼晴。满是血水的脸上显现出一抹荒谬错愕的神情。

“似乎,我比你,更适合这黑夜。”一道冷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又是一拳递出,林惊风仿若一支断了线的风筝,再次倒射而出,击碎了破酒馆的酒旗,重重的撞在了一片灰墙之上,然后顺着雨水滑落的痕迹滑落在地。

失去了他的控制,天地间还在飞舞的白羽长箭忽然停止了颤动,一瞬间跌落在地,在这雨夜里传来了金属特有的清脆的颤音。轻敲着巷里巷外众人的神经。

看着比黑夜更黑的黑影慢慢的站在眼前满脸雨水的少年身边。

他承认他从一开始就忽视了这条黑狗的存在,但他却想明白了这黑狗便是眼前这个少年的杀手剪。

先前硬接自己几箭不过是想让自己放松紧惕,顺带探查一下自己的虚实,然后以十支箭拉扯住自己的弓与箭。再拉弦让自己心神慌乱,好让黑狗一击必杀。

真是好算计啊!真是好默契啊!

林惊风知道在这样强大的计算能力面前,那怕他有再多支箭也没有用。

“入江湖易,出江湖难啊!”林惊风沉默的看着一步步向他而来的冬落,道:“杀了我,便离开吧!他们拦不住你。”

冬落站在林惊风的面前,缓缓的将没入胸膛中的两支白羽拔出,带着点点血迹以及肉块的箭尖在雨水的冲刷之下,又变的光彩慑人。他用力将白羽长箭往林惊风抛去。

“噗噗”

刺破皮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鲜血四溅的场景也没有发生。林惊风也没有死,他旁边的两块磨盘大小的巨石上插着两支箭。箭尾都没入了巨石之中。连一丝颤音也没有发出来。

“我说过我不杀人,我只想出这街。”冬落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与血水,轻声喃喃道。

林惊风咧着嘴笑了笑,嘴角有血迹和着雨水不停的滚过。没入黑衫之中浸出一块更黑的斑块。“我也说过这洛阳城的夜是红色的,只是不是你的鲜血染的话,那就是我们的鲜血染。”

林惊风看了看少年身旁凶神恶煞的大黑道:“神箭帮,一个笑话而已,成了别人的狗,就要有当狗的觉悟。”

林惊风的嘴角血泡越来越多,但他仍然断断续续的说道:“你走了,我们都要死。但是你杀了我,他们都可以活。所以……请你杀了我。”

“为了他们值吗?”冬落再次问道。

“值吗?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许等我入了轮回之后就知道值不值了。即然,大人物不把他们的命当命,那我这个与他们同为小人物的狗就让他们再看看这个黑色的世界好了。”林惊风闭上了眼晴,仿佛在想什么事一样,忽然咧嘴一笑道:“这算不算是尽了江湖义气。”

“算吧!”冬落并不是很理解什么叫做江湖,什么叫做江湖义气,但他愿意送一个入江湖久了的人出这江湖。

夜雨下的十字街除了雨落声音一片死寂,冬落离开了,在即将散去的浓雾里,在几双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他知道在这场细雨之后,这一地的血迹都会被冲刷的干干净净。第二天早起的人们,依旧会在这条街道上人流如织。

林惊风只是静静倚靠在灰墙下,血脸之上的那双黑瞳静静看着细雨中撑起油纸伞慢慢离开的少年,喃喃低声说了句话,然后微微一笑摊开双手就此死去。

第四十五章依风听雨柔,醉卧怜雪弱

雨声潺潺,轻柔的打在油纸伞上。

少年白衣,在这朦胧的细雨下,本就模糊的身影,又模糊了三分。

少年背对着小巷,缓缓而行。

风还在继续的吹着。

雨渐渐的小了下来,但却没有停。

他确实不喜欢杀人,也不想杀人,在渭城是如此,在荒漠上是如此,在这洛阳城更是如此。

他从来不认为他要活下去,就一定要踩在别人的尸体上。

今晚这件事,其实他跟雪念慈早有谋算。如果说那些世家大族真的会放过他们的话,不但他俩不会信,可能那些世家大族自己都不信。所以这桩刺杀其实在他们的意料之中,只是谁来杀的问题而已。

正如张白圭所说,无论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人,能走到他们今天所在的位置,能取得他们今天所有的成就,那就肯定是有他们的可取之处的。

千万不要小看了天下任何一个人。

这句话冬落是无比相信的。

踩在积满雨水的青石板上,冬落走得很慢很慢。倒不是害怕积水把衣、鞋给弄湿了。

十字街一战下来,全身上下都早已湿透了。那还担心什么衣、鞋湿不湿。

可能是后知后觉的缘故吧!冬落终于想明白了撑伞是没用的。

于是他把伞收了起来。

在寒风中慢慢的走着,听柔柔的细雨落在瓦上,落在房梁上,落在墙角的苔藓上,落在人的身上。

头顶着杨柳依依,肩挑着草长莺飞的少年郎,神色从容,竞然一步步的将冬天走出了春天的模样。

离十字街远了,离坎儿井就近了。

虽说有火红甲阻挡,但胸膛上两个箭洞外依旧有大量的血液流出。

冬落面色潮红,嘴角上也开始有丝丝血迹渗出。

本来就千疮百孔的身体,再次雪上加霜。

但他并不怨恨林惊风,一个培元境的修者应该很少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了。

这也是他在林惊风临死之前,愿意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他的原因。

临近坎儿井,风雨声歇。

冬落停了下来,看着站立在坎儿井旁的一个中年人,笑了。

中年人似乎才刚到,又似乎已经来了很久了,“你是真敢赌啊!”

冬落咧嘴一笑,扶着大黑走到坎儿井旁,一屁股坐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反问道:“我还有什么不可以输的吗?”

中年人也在井口旁坐了下来,并不在意地上是否有积水,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你确实没有什么不能输的了。我只是好奇是什么让你有勇气走上赌桌来的?是你那相当于武夫锻骨境的修为吗?”

武夫的修行与修者的并不相同。修者的后天五境分别是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

而与之对应的武夫后天五境则是淬皮,锻骨、练筋、熬血、伐髓。

冬落在体内那道极致之冰的熬练下,早已进入了武夫后天第二境锻骨境了,只是他没有表现出来,也没有人去关注而已。

毕竞这天下多的是武夫,在战场上生死博杀的人,在江湖里摸爬滚打的人,一架一架的打,硬生生的被揍成的武夫。

真的很多。

这些都是遭受过江湖的毒打,沙场的洗礼硬生生的打磨出来的境界。想不同境最强真的很难。

对眼前之人一眼看穿自己的武夫底子,冬落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他觉得眼前之人有这个实力。

冬落屁股往后挪了挪,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位置靠了下来,“与其按照别人安排好的路走,成为别人的棋子。不如自己先行上场,参与博奕。至于是赌输赌赢,又是怎么个输法,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烂命一条,谁赢了谁拿去。不

过,好像我的赌运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差,至少,现在的牌面看起来是对我有利的。”

中年人赞赏道:“不甘于当一颗棋子的棋子才是一颗好棋子,因为只有这种棋子才有可能爬到下棋人的位置上来,参与真正的博奕。你今天能来到这儿,说明你已经有当一颗好棋子的觉悟了。”

冬落笑了笑,笑容苦涩至极,“赌来赌去,还不是赌你想让我这颗棋子变成死棋还是活棋而已。接下来我的生死就真的交在你的手上了。”

中年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至于是让少年人变成死棋还是活棋,在他看来好像并不重要。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问道:“刚才在十字街,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全杀了?”

天上又下起了细雨,蒙蒙的,很轻。

冬落强忍着疼痛,仰躺在地上,任由蒙蒙细雨打在脸上。拼命的挣开眼晴去看漆黑的夜空。

这个问题似乎很怪,这个世道好像也很怪。

好人会杀坏人,坏人会杀好人。

有时候,好人也会杀好人。

总之,总有一些人会杀另一些人。

但却唯独他冬落不怎么会杀人。

又偏偏有人,会问他为什么不杀人?

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非要杀人?

但他没有,他只是自嘲的笑了笑,“我是真的不想杀人,有灵众生,活着本就不易,能不杀就不杀吧!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多少像我这样的怪人了吧!可我又希望这个世界上多一些像我这样的怪人。”

中年人哈哈大笑,似乎许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陈霸先死了,雪雨柔离开了,李暮春也走了。

这洛阳城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有趣的人了。

现在又有了一个。

中年人笑着拿出一壶酒来递给眼前的少年,“在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纯粹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也许在太平盛世这样的人可能毫不显眼,可是在乱世这样的人将会大放异彩。你道不孤,所以,年少的你就不必有此感叹。”

冬落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轻呼了一口气,笑着接过了中年人递过来的酒壶,大口大口的灌了起来。

“痛快!能喝上一壶万人敬仰周天子亲自递上来的酒,真是痛快。等以后回渭城了说给李叔他们听,李叔倒是会相信我,可能其它人就会当我在吹牛了。”

冬落一把抹去嘴角沾着酒水的雨水,艰难的坐立起来,认真的打量起了眼前的中年人来。

中年人正是大周国周天子,一个万人敬仰的存在。一个仅一人便震住了整个大周的庙堂与江湖的人。

周天子说冬落是真敢赌,没错,冬落敢在今晚来坎儿井取铁链,就是在赌,就是在赌眼前这个中年人不会让他死。

冬落跟雪念慈认真的商议过,每天在张府外打探消息的人可曾少了?

神箭帮,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们不知道他俩的脑袋在黑市值多少钱,但肯定是值些钱的。

与其被人这样没日没夜的盯着、看着,然后再莫名其妙的中了别人的圈套,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还不如主动出去,以身为饵。钓一钓这洛阳城的夜色下的无数双关注他的眼晴。

果然不出所料,最后上场参与冬落博杀的人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神箭帮,而其他人却不见踪迹。

若说其它人是看不上冬落的头颅,那就有点小看这洛阳城二十余族的魄力以及手笔了。

其实在今晚之前,洛阳城内大半个地下组织都在盯着冬落二人,只是盯着盯着就被人悄悄的挖了眼晴。

只剩下一个仍旧被蒙在鼓里的神箭帮在雨夜下悄然而行。

冷眼旁观了这场厮杀的周天子轻轻

一振,坎儿井四周的水气瞬间蒸发,连一丝雾气都没有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冬落的脸上,衣服上再也看不到半点水迹的存在。

周天子喝了一口酒道:“你说一说洛阳城里有神箭帮这样的存在是好还是坏?”

冬落连想都没有去想周天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直接脱口而出道:“存在即合理。即然有神箭帮的存在,无论是好还是坏,那肯定是有它的道理的。我们估且把官府比做是光明,那在光明的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的人,我们就认为他是黑暗好了。可是,光明他就一定是对,是好吗?黑暗他就一定是错,是坏吗?”

冬落偏头看着坐在一旁独自喝酒的中年人道:“我看不见得吧!以周天子你的阅历,你的见识,应该也见过不少身在光明的人,坏事做尽。也见过不少身处黑暗的人,大发善心。所以,有没有神箭帮这样的存在一点也不重要,就更别说什么是好是坏了。”

周天子疑惑的问道:“有没有神箭帮这样的存在一点也不重要,那么什么才是重要的?”

冬落轻轻一笑道:“重要的是,身在黑暗,当心向光明。身在光明,当照亮黑暗。”

周天子仔细的品味了一下这几句话后点了点头,“身在黑暗,当心向光明。身在光明,当照亮黑暗。陈霸先可教不出这样的一个儿子来啊!”

冬落笑了笑,神色似有些缅怀道:“我是陈霸先的儿子,我能走到今天,当然是他教得好。当然我也有一个好先生,虽然他只是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渭城教书匠,但他却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书上的道理。比如刚刚我说的那些话,如果按照先生的话来说应该就是除恶务尽吧!”

“除恶务尽,回到头来,不就是世间万事万物都要有点残缺,有点遗憾,才会有所成吗?你的路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你心中的恶也快要被除尽了。你体内的因结的果,快要成熟了。”周天子一口将壶中的酒饮尽,一挥手便往远处黑暗中的街道扔去。

远处传来了一道陶罐破碎的声响。

周天子起身看着井口的那条铁链道:“链出一寸,命短三分,这句话并非是谣言。你现在还拿不起这铁链,这铁链太重了,你的命太轻了。”

冬落静静的看着周天子,没有说话,静等下文。

周天子回头看着冬落道:“接下来跟好我的步伐,我带你去为你的生命加重。让你这颗死棋活起来,至于将来你能否爬出棋盘。就看你自己的了。因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太多太多条线了。有熟悉的,有不熟悉的,至于将来的你是选择一根一根的把它们斩断,还是拎着线头把所有的一提而起。这我都不会去管。”

周天子往前踏出了一步,“人间路窄酒壶宽,我与陈霸先的交情就在你刚刚喝的那一壶酒里尽了。接下来的路,你能走多远,就看你的造化了。我不会再出一次手。”

冬落认真的听着,有些话那怕是听不明白,也认真的记了下来。

他相信眼前这个中年人不会害他。

这是直觉。

但他相信。

他一步一步的跟在周天子的身后,走出了坎儿井,走出了十字街,走出了坎区,走进了洛阳城雨夜下的千家万户。

有的地方灯火通明,有的地方光弱如豆,有的地方一片黑暗。

一步跨过了干燥的坎儿井,一步跨过了细雨中的十字街。

天上下起了雪。

很小,很弱。

一个少年郎仿佛喝了很多酒一样迷迷糊糊的穿行在洛阳城,却没有人能看到他。

也许是嫌雪下的小,下的弱了。少年郎嘴里时不时的说着,再大些,再大些。

今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

第四十六章今年大雪有大雪

雪下得越来越大。

纷纷洒落在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在这样的夜里,除了竹子被雪压断的噼啪声。

就只剩下裹在棉被里的呓语了。

一个少年低着头颅,一步一步的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

少年的身前有一行脚印在雪地里显现,清晰可见。

少年的嘴里已经不再嚷着再大点,再大点了。只是默默的跟在一个只有他才看得见的身影后面,快步的走着。

随着身前脚印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少年跟得也越发的吃力。

少年的额头上逐渐有细密的汗珠开始出现。

少年身前的中年人逐渐将脚步控制到少年可以接受的程度。

如洪钟大吕,似天雷滚滚,少年前面的中年人大喝一声道:“什么是因果?”

少年迷迷糊糊的说道:“我不知道。”

中年人脚步不停,“不知道就对了,因为因果只可知不可道。”

“世间万事万物都在因果之中,有什么样的因,就结什么样的果。结什么样的果,就有什么样的因,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天地之间自有定数。你的身上背负着这片天地间最重的因果。至于是什么我只可知,不可道。”

少年只是麻木的跟在中年人的后面。

“从你踏入洛阳城的第一步起,我就为你算了一卦。我算不到你的过去,也算不到你的未来,大道无常,这很好,说明你的未来充满了无尽的变数,无尽的可能。”

少年低着头颅,如负山岳而行。

中年人脚步不停,一步踏雪,步步踏雪。

“你身体的原因根本不在于你背负了多少因果,而在于这个因果给你带来了什么。天心有常,但大道无情。因为你身上的因果的缘故,你被这方天地的大道盯上了,在你的身上种下了一枚道种。道种成熟之际,就是因果爆发之际,你生死之时。”

“上次你在雪族之战之时,想必你已经看到那粒道种了,它已经产生出自我意识了。陈霸先给你的弑神甲的品质高到你无法想象。它产生出的红莲业火是世间本质最高的火焰之一。它们共同寄居在你的丹田海,外加有真龙之气相阻隔,两方也算相安无事。可是我算计了你,让你失去了真龙之气。”

少年人低下的头颅微微扬起,但脚下的步子却依旧不停。

一步跨出,再落地之时已经是大周天宫的气运云海之中。

无数土黄色的雾气像是活了一样,瞬间围拢过来。

可是才刚接触少年,便如沸水一般,瞬间消融一空。

中年人点指少年道:“气运凝身。”

只见大周天宫气运云海中无数土黄色的雾气向着冬落而去。

开始修补他那副千疮百孔的身躯。

“真龙之气不失,你体内的那颗道种永远也不会成熟,你永远也无法走到极致。虽然你不会像神州大陆上其它天谴者一样,不到二十岁就死在了天道威压之下。但也好不到哪去。你因为大道亲水,又因果缠身,外加一些不可知的因素,比如身逢大难,心死若灰,以致大道有机可乘,天眷者变成了天谴者。”

等到气运云海中的雾气变得稀薄。

大周天宫内彻夜不熄的灯火映雪。

中年人一步跨出,带着少年就此离去。

在坤区有座土地庙,香火鼎盛。

张白圭曾经带着冬落来过。

只是当时的冬落忙着吃葱油饼,忙着看黑虎行凶。

所以就只是远远的观望了一下,这座在洛阳城久负盛名的土地庙。

白雪,红墙,绿瓦,黑夜。

别有一番滋味。

雪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脚印。

一个中年人仿佛从虚空中踏步而出。

一步落下,一个少年也跟着从虚空中走了出来。

中年人探手

一抓,“香火练魂。”

土地庙内土地金身神像干旱了许久的大地一样瞬间龟裂,无数金色的烟雾从其中散落了出来。

融入了少年的灵魂之中。

中年人看着低着头的少年道:“只有失去了这道真龙之气,你才可以彻底的让你体内弑神甲留下的红莲业火,以及大道道种极致寒冰正式交融。两者相辅相承,互攀高峰。但我沾染不得你半点因果,所以只能借雪族之战,让陈霸先来取走你体内的那道真龙之气。”

土地庙内的神像即将分崩离析。

中年人对着土地庙探手一指,一道金光笔直射入了神像之中。

神像瞬间拔高,土地庙片刻后便光彩照人,气象万千,恢宏无比。

土地庙正式升为了城隍阁。

虚空又是一阵晃动,一步落下,中年人带着少年消失不见。

原土地庙里的金身神像内窜出一个小老头来,看了看中年人在雪夜中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原先本来写着土地庙三字的匾额。开心的笑了。

匾额上现在写着三个字,城隍阁。

升官了。

中年人一步一个脚印,步步踏雪。

少年人浑浑噩噩,步步紧跟。

出了坤区之后,中年人又带着少年去了兑区的一个大泽,截取了一捧水灵。又去了离区的一个地心溶洞,将少年放在了岩浆之中泡了泡。

出了离区,他们又去了巽区的一个风谷,让无尽的狂风吹拂过少年的身体以及灵魂,直到风都绕过他的灵魂。

中年人带着少年又去了震区的一个雷泽,让少年在雷电下被劈了个皮开肉绽。可是少年身上的气息却越发的古朴厚重,再也不像以前面对他犹如面对一张白纸一样了。

少年最后去了艮区,站在守山的山顶上,少年低下的头颅已经差不多可以抬起来了。只是眼神中有些许浑浊。看着大雪中的洛阳城。

一片雪白。

很美。

一步跨出,中年人又回到了之前离开的位置上。

脚印重叠,雪花下陷。

少年也回到了他之前的地方。只是头颅又低了下去。

中年人回头看了眼少年,找了一个地方独自坐了下来。

一个酒壶,两个酒杯就这样歪歪斜斜的放在了大雪上。

中年人将两个酒杯满上,拿起一只酒杯对身前的空处虚敬了一下,就后抬头,一饮而尽。

大雪纷纷夜,孤酒与君酌。

这大雪便是最好的下酒菜。

一杯又怎么能尽兴。当千杯,万杯。

这样才对得起这无边大雪。

少年身上的雪越积越厚,宛如一个雪人一般静静的伫立在大雪之中。

似乎已经尽兴,中年人已经不再喝酒,而是神情专注的关注起了雪人少年来。

在这座八卦炉里,其余七王用了一个时辰才醒来。你会用多久呢?

中年人隐隐有些期待。

这洛阳城即是一座城池,也是一只炉子。

炉子底下地火焚烧,一根笔直的铁链仿佛没有尽头直通地底。

一个时辰过去了。少年还是没有醒来。

中年人站了起来。

快两个时辰了。只见雪人的手指微微的动了一下,眉间有几片不堪重负的雪花悄然落地。

少年猛然间惊醒了过来。

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冬落仿佛做了一个梦。

不过梦里有些什么他却记不清了。

冬落稍微活动了一下酸涩的四肢,抖落了一地雪。

透过飘落的雪花看着眼前自饮自酌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口饮尽杯中酒,“你走过的这条路,其它八王也走过。包括你的父亲陈霸先也走过。他们有的快,有的慢,但他们最终都走到了他们各自的路的尽头。我虽然

算是你们的领路人,但我却跟你们不在一条路上,因为我也有我的路要走。”

中年人收起了酒杯,转身看着眼前的少年道:“你能走到这儿我一点也不意外。我已经把前人走过的路带你都走了一遍了。接下来的路就要你自己走了。你只要记住,我们能走多远,这人间就能走多远。所以那怕接下来的路,生死难料,你硬着头皮也要给我走下去。死则死矣。你死了,自有后来人接着你的路走下去。”

中年人随手拍了拍落满双肩的雪,眼神从容而又淡定。

像是凝视春日里的百花一样的眸子,小心的越过少年的双肩,落在坎儿井上。

“这铁链跟你身上的弑神甲同出一源。他们本来就是弑神铠的一部分,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弑神铠碎裂了。这铁链原本也不是铁链,是我放在这儿的,你去取出来吧!等它跟弑神甲接合在一起就知道了。”

冬落依言走到坎儿井旁,双膝微曲,深吸一口气,双臂握住铁链,猛的一提。

冬落眉头微皱,料想之中的沉重感并没有传来,当他的双手触碰到铁链之时,就像拾起了春日里的一片落花,冬夜里的一片飞雪。

轻盈,而又梦幻。

手中的铁链逐渐缩小。像一条灵动的蛇一样,从冬落的袖子里快速的覆上火红色的软甲。紧密的缠绕在了一起。

“坎儿井的水冬冰夏凉的原因,便是这条铁链内的红莲业火将井水内的温度吸收了。你的火红甲有这跟铁链的加入,在你丹田内聚集的红莲业火便足以抗衡你体内的极致之冰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就慢慢的等吧!等冰与火相互碰撞,等红莲业火将你体内的道种催熟。等你走到极致。”

中年人停顿了一下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枯木逢春,源头活水。生死之间有大造化,就看你抓不抓得住了。抓住了,就是你的,谁也拿不走,抓不住,当然也有人想要替你抓一抓。不过,这似乎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中年人踏雪而去,此次雪上却无半点痕迹。

“只要你能活下来,接下来,便会有一道圣旨传遍大周国,陈霸先之子冬落袭汉王之位,成大周第八王。但你要记住,要做一颗好棋子。不久后的洛阳城将会有大事发生。那将是你是生是死的关键,你早做准备吧!不是你不能死,谁都能死,但每一个人都要在该死的时间死在该死的地方,才算死得其所。”

中年人的身影渐行渐远,一道淡淡的声音传来,“不要跟我讲道理,因为你们都没有我有道理。等你觉得你的道理足够大了,足够多了。你可以来跟我好好讲一讲……你的道理。”

冬落咬紧牙关,不停的从坎儿井中往外拉铁链,身后中年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清晰的记得。

梦里梦外都记得。

有些他来得及思索,有些他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一个道理。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事要一件一件的做。

当务之急,便是取出坎儿井中的铁链。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一股寒气猛然间出现在他的四肢百骸,穴窍气府。

冬落一口鲜血喷出,天地之间气温骤降。

无数的寒气凝聚成冰成雪,猛然降落。

铁链再长,终有完全拔出之时。

随着铁链的链尾带着冰雪在空中一甩。

洛阳城内的温度再次下降。

无数藏在被子里的人,猛抽了一下,瞬间被冻醒。

听着窗外传来的噼噼啪啪的竹条树枝断裂之声。

又骂骂咧咧的睡去。

冬落身外的衣衫早已消失不见,一件火红色锁子甲穿在了身上。

配合着无边的大雪,日渐成熟的脸庞。

宛若人间战神也。

冬落的目光扫过洛阳城。

洛阳城内雪纷纷,今年大雪有大雪。

第四十七章世间因果如叶上脉络

洛阳城的雪一连下了好几天。

断断续续的,将整个洛阳城都包裹了起来。

像一个白粽子一样。

吱呀一声。

有人推开了大雪下的柴门。

冬落扛着一把大铲子跟张家几个仆人在张府门前铲着雪。

二黑与三黑不停的在雪地里追逐打闹着。

留下一行行小脚印。

在渭城的时候,雪是见得多了,可是这样大的雪还是不常见的。

冬落挥铲一铲将门口的雪铲到屋檐两旁,二黑、三黑跳上了屋顶,不停的挥动着小爪子,将屋顶厚厚的积雪扫落下来,推在屋檐下。

屋檐下的雪要比别处厚些,因为当雪下得大时,人们为防止不堪重负的屋顶被厚厚的积雪压坏,所以都会在屋里点上一个火。

在火光的烘烤下,屋顶的雪便融化成水,沿着瓦沟流淌而下,在屋檐外又重新结成了冰。所以屋檐处的雪要比其它的地方都要厚些。

清理完张府门外的雪之后,冬落又去跟着隔壁的几家邻居一起去清理他们门前的雪。

各人自扫门前雪,那管他人瓦上霜。

虽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却不一定要按照这个道理来。

随着大片大片的积雪被清扫出来,张白圭家所在的坤区十五巷也变得清秀了许多。

在阳光的照射下,空气中依旧有寒气飘浮而过。

为安静的洛阳城又增添了几分冷清。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从温暖的屋中走出来,终于有些眼尖的人发现了洛阳城内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坎区坎儿井里那根已经存在了许久的铁链不见了。

比如有越来越多的外乡人涌入洛阳城。

一男一女拐入了坤区十五巷,其中年轻男人头戴高冠,腰悬绿佩,比起雪念慈、张白圭更像是个富贵公子哥。女子年龄不好辨认,乍一看,少女的模样,肌肤水嫩,尖尖的下巴,像是挂在屋檐边上的冰锥子。

又一看,二十岁的风情,丹凤眼眸,身姿妖娆,从头到脚,有着一股倾泻直下的风流,走起路来,腰肢拧转,与红袖斋、添香楼的女子怕是都有得一拼。

女子左顾右盼,满是好奇,“郑南风,这就是你们大周国山上修者的禁地洛阳城,似乎也不怎么样嘛!”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神色郑重的说道:“叶映水,这洛阳城不比你家红叶城,在洛阳城我劝你最好安分点,别惹事,不然别怪我翻脸无情了。”

女子侧过身,双手十指交错放在身后,衬托得她胸口风光,愈发饱满丰硕,她扭了一扭脖子道:“果然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啊!都喜欢翻脸无情。情分一事,说不讲就不讲了。”

年轻男子面色一僵,连忙偏过头去,不再看眼前的女子,“我郑家跟你叶家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可言,我郑家目前还是大周国的郑家,在大周国就得守大周国的规矩。如果你真的把洛阳城当成你们红叶城看的话,我们的合作可以到此为止了。接下来的龙门一行,我们就各自安好吧!”

年轻男子此次来此,说是访友,实则担负着整个家族百年兴衰、甚至是千年昌盛,若非家里长辈约束,要他一定要跟眼前的少女同行,他是绝不会跟她同行的。

一路行来,少女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视人命如草芥的形为,可真是让他对大周国外的修者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

虽然修者已经脱离了凡人的范畴,可说到底还是来自于凡人,修者没有资格看不起凡人。这是他在大周国学到的道理,他也认为这道理没有错。

可是眼前这个少女带来的大周国外的情况又一次颠覆了他对神州

大陆的认识。大周国外处处讲究仙凡有别,修者天生就比凡人要高上一等。

女子点头,笑意妩媚,“你放心,我叶家即然选择跟你郑家合作,在合作还没有结束之前,是不会坑你郑家的,接下来的龙门秘境之行,虽说是各取所需,但也要合作愉快。”

年轻男子缓缓而行,继续说道:“如今距龙门秘境开启还有一段时间,但有些事还是要先说好。在龙门秘境内一旦获得家族预期以外的机缘,必须交由双方长辈判断鉴定,给出一个公道的价格后,你叶家得拿出一半的红叶城的特产千叶红来购买,叶映水,你可有异议?毕竞那处地方是我郑家先发现的。”

年轻男子再次说道:“抛开家族方面的协议不谈,我跟你合作的前提是,你在此时此地答应此事后,还要能说服你家族里的长辈,让他们点头答应这项约定。别到时候说什么谁得到就是谁的,在我这,这个道理讲不通。”

女子已经变了脸色,郑重了起来,与先前判若两人,像是沦落风尘的青楼花魁,摇身一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这位被称之为红叶城叶家叶映水的女子点头道:“可以。”

没想到叶映水回答的那么快,那么干脆,看来还是低估了少女在叶家的能量。

年轻人眯起了眼晴,眼神晦暗,但很快又恢复了晴朗,对着女子说道:“即然如此,那么我们也不必相互试探,藏着掖着了。我郑家此次可以拿到五个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你叶映一个,接下来我们要去找的人一个,剩下的全由我郑家分配。接下来的龙门之行,我希望我们可以坦诚相见,精诚合作。毕竞你我能否鲤鱼跃龙门,就在此一举了。”

高挑女子眯起那双会说话的丹凤眸子,内心似在默默地计算着各中得失。

郑南风沉声道:“龙门之行,不容有失,一定要慎之又慎,我郑家能从大周钦天监拿到五个名额,靠的是历代祖师长辈们辛苦积攒下来的香火情,万一我们搞砸了,惹来那帮老头子们的雷霆震怒,别说我郑南风,或是你叶映水,就算是我们的父母师父,也一样担待不起!”

叶映水眨巴了一下眼晴,白了郑南风一眼道:“知道啦!知道啦!婆婆妈妈的。”

郑南风咧嘴笑了笑。

这位名动一方的天之骄子,道心愈发坚定,神情越发从容,只要龙门之行,达到预期的收获,那他定然大道可期,郑家说不得也会在大周国兰陵郡再昌盛千年。

他遥望小巷深处,看到一个清瘦少年扛着一把大铲子,身后整齐划一跟着一黑狗、一黑猫、一黑球,雄纠纠气昂昂的走来。

因两旁屋檐下全是新铲的积雪,原本宽阔的坤区十五街就变得窄了许多,郑南风刚想微笑着给那占据了大半道路的一人三兽让路。

没想到对面的清瘦少年手中大铲子往地上一杵,扶着铲子一跳就跳到了积雪之上,先一步给他们让出了道路。

郑南风两人继续悠悠然前行,宛如落在人间的一对神仙眷侣。

在一地冰雪寒气的衬托下,仿佛整条巷子都明亮了几分。

高挑女子也看到了站在屋檐下积雪上的少年,打趣道:“郑南风,这个少年不会就是你要寻找的人吧!”

郑南风摇了摇头,并不知道少女为何会有此一问。

“不是啊!”女子轻轻的笑了一下,快步走到屋檐下的少年面前仰着头大声道:“喂,小子,我很喜欢你身后那只小猫,开个价吧!再贵我都买得起。”

声音清脆悦耳,可内容就有点难听了。

少年低头看着眼前那一张精致的脸,这个时候他很想从芥子物中拿出镇山岳来对着这张丑陋的嘴脸就砸下去。

但他笑了笑后,对着少女身后那个年轻男子说道:“喂,小子,我很不喜欢你身前这只老女人,我买了,我有的是钱。我出一文钱,够不够?不够,我再加。够的话,就当我没说。”

敢跟自己比有钱?敢跟自己买二黑?有钱了不起啊!我也有。

郑南风对少年的观感很好,看到少女的动作之后,刚想出言劝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听到少年的话语之后,他更是感到一阵头大。

果然,少女听到这句话之后,瞬间就炸毛了。

叫自己一只老女人?把自己与他身后的兽宠相提并论?还说自己一文不值?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少女刚想发作,她身后传来了一道冷淡的声音,“叶映水,你要是再无理取闹,我们的合作就到此为止了。”

少女冷哼一声,冷冷看了少年一眼,“一个可怜虫而已!”

说完之后扭头就走。

郑南风抱拳跟站在屋檐下雪堆上的少年告罪一声,连忙跟上快步离开的叶映水。

少年松开了紧握的铲子,大黑冷冷的扫了一眼离去的二人,也松开了埋在雪下尖锐的爪子。唯有后知后觉的二黑、三黑此时才回过神来。

少年跳下了雪堆,狠狠的跺了跺脚,捋了捋二黑光亮柔软的毛发,一手拎铲,一手抱猫,挑着三黑,与身后的二人背道而驰,就此别过。

天寒白屋,天高地阔,人间大好。

推开张府的大门,看到门后的雪念慈正悄悄的收回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

少年咧嘴笑了笑。

雪念慈也笑了笑道:“如果说洛阳城是大周修者的禁地,那么自从神箭帮覆灭,黑市被打压之后,坤区十五巷就成洛阳城的禁地。仗着有点修为,就敢在坤区十五巷乱来,他们应该是来龙门秘境寻机缘的外乡人,才会如此鲁莽行事。”

冬落将大铲子靠在了门后面的扫帚旁,对着冻红的手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道:“龙门秘境的消息你清楚吗?”

雪念慈点了点头,刚想说话,身后的大厅里就传来了一道巨大的吼声。

“念慈,落儿,来吃饭了。”

冬落一把转过雪念慈的轮椅,推着就往大厅里跑去,边跑边说什么事都没有吃饭重要。

少年的身后跟的三兽,也同时加快了步伐。

出了坤区十五巷,郑南风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心事沉沉的少女,眼神越发的冷洌。

少女见身后没有了脚步声,也停了下来,回头疑惑的看着身后脸上表情变幻不定的少年。

郑南风冷声道:“叶映水,你下次再这么无礼,坏我大事,不用别人出手,我就亲自杀了你。”

早已看不出有多生气的叶映水无所谓的说道:“你想杀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你这胆子,给几个突然出现的四级灵阵就吓到了,还有脸去龙门秘境。”

郑南风脸色铁青的道:“叶映水,我再警告你一次,这是洛阳城,不是你家红叶城。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洛阳城,有你的敌人,有我的,他们都在盯着我们。在盯着龙门秘境,在等着我们出错。如果你再这样莽撞行事,说不定我们还没有进龙门秘境,就已经让人淘汰出局了。”

叶映水没有说话,而是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小巷,情不自禁的舔了舔嘴角。

世间的因果如片片红叶上的脉络。

清晰可见。

你身上的味道可真香啊!

天生就成为了食物养料。

你说你可不可怜。

我说你很可怜。

叶映水眼角光芒一闪,微笑着离开了坤区十五巷。

第四十八章过年了

秘境,一个以大世界为根本,却又独立于大世界外的一个个体。

秘境,在神州大陆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一个国家,宗门,家族的强弱,便与各自拥有秘境数量的多少有着密切的关系。

有的秘境天生适宜灵药生长,有的秘境妖兽纵横,有的秘境矿产丰富,有的秘境时间流速飞快无比……

总之,秘境不同,各带来的好处也不同。

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每一次秘境的开启都是一件大事,都会聚拢很多人入内,找寻机缘。或是争夺灵药,或是抢夺矿藏……

龙门秘境是大周国最大的一个秘境,也是最奇怪的一个秘境。

龙门秘境入口位于洛阳城外洛水畔伏龙山与伏虎山之间。

每隔十年开启一次,如今距离上次开启已经过去了十年。

冬落蹲在院子中央的雪地里,眼神专注的推着雪人。二黑、三黑用小爪子不停的从其它地上推来雪球。

三黑像一只屎壳郎一样推着一个比他还要大的雪球,累的气喘唏嘘的。

每次推来一个雪球都要仰躺在雪地上休息好一会儿。

雪念慈在一旁介绍起了龙门秘境。

冬落将三黑推过来的一个雪球,一把糊进了一个大雪人里,“你是说,明年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便是龙门秘境开启之时?还有大周八王都去过龙门秘境?”

雪念慈坐在轮椅上点了点头道:“不错,不止是大周八王去过龙门秘境,就连周天子也去过。当然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人去过龙门秘境,只要你去钦天监缴纳一批巨额灵石,便可以获得入内的资格。但也不是缴纳了灵石,便可入内,还要通过钦天监的筛选才可以。”

冬落皱眉道:“那要是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一个入内的名额,在秘境内什么也没有得到,那不得亏死啊!”

雪念慈打开手掌,接住了一片从高处降落的晶莹的雪花,掌心灵气轻轻涌动,雪花在他的掌心上空不停的翻滚,翻滚了片刻之后,被他一把握住,然后融化在了他的手心。

雪念慈偏头对着那个像蚂蚁搬家一样辛勤的搬家雪球的少年道:“很多家族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入内,只要有一个人在秘境内有所收获,那么之前一切的付出不止不会亏,甚至还会大赚一笔。这大周国内有无数家族便是这样兴起的。”

冬落抬头看着雪念慈道:“过几天我就去钦天监买上十几个名额,张婶、你、我、老管家、大黑,我们都去。反正咱钱多,有了钱不这样大手大脚的花我觉得不得劲,混身不舒坦。就跟富贵不还乡一样,憋得慌。”

雪念慈看着一副暴发户嘴脸的冬落,很想一镇山岳就拍在他的脸上。有钱了不起啊!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啊!

雪念慈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一个人去就行了。我们就不去了,龙门秘境是大周国内最特殊的一个秘境,龙门秘境是一个末法之地。在里面是没有灵气,也动用不了灵气的,一切行动都只能依靠自身的**。所以我们就不去拖你的后腿了。”

雪念慈想了想后道:“如果你进了龙门秘境,小心今天那个老女人后面的那个男人,他的**好像很强。”

冬落点了点头,不用雪念慈提醒他也会小心的。

以冬落的神觉与观察力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老女人嘴上说着是要买二

黑,可是从她一出现,她的目光就没有落在过二黑的身上,而是一直在盯着他。

盯着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什么美味的食物一样,看得他背脊发寒。

雪念慈转身离开了。

车轮压雪,处处留痕。

雪念慈停在长廊口回头看了一眼忙碌的少年。

一个个雪人伫立在院子中间。

晶莹雪白。

有陈霸先,有张婶,有张白圭,有华青云,有雪予心,有大黑……当然也有他雪念慈。

却唯独没有冬落。

院子里的少年还在不停的忙碌着。

也许下一个雪人就是他,也许不是。

……

时间总是在摇摇晃晃中过去。

雪融了,又下。

雪下了,又融。

每一片雪花都不相似,每一片雪花都不长久。

快要过年了。

洛阳城内有人来,也有人离开。

有人出生,也有人死去。

但终归是来的人比去的多。

出生的人比死去的。

洛阳城内家家户户都在打扫自家的屋子,准备辞旧迎新。

临近年关,这几天冬落都很忙,忙着跟着张婶四处采购年货。像一只永远也不知道疲倦的小蚂蚁一样,不停的往返于各大商业中心以及张府之间。

那怕有芥子物,也抵不住张婶左手抱猫,右手抱黑球,像是一个久经商场的老手一样,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在洛阳城内各大街道,看到这,买。看到那,买。

冬落多次劝张婶说,张叔一年到头赚点钱不容易,要省着点花,别趁着张叔出远门,就将他那点可怜的积蓄都花完了。

可是张婶却说,他赚的钱我不花,难道还要留给他去外面养其它的女人啊!

冬落脸色一僵,只好说张白圭已经老大不小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你看他长得那么黑,要是不给他多备点老婆本。将来可能连媳妇都娶不起。

可能是觉得冬落说得有道理,张婶想了想后果然打道回府,不再买什么东西了。

本以为张婶可能会消停一会了,可是才刚家不久,冬落又被张婶叫去疯狂购物了。

张婶说这钱要是给他留着将来还不知道他会花在那个女人的身上呢!还不如自己现在先把它花光了,省得将来死了留给张白圭那个小兔崽子白白便宜了其它女人。

这下可就苦了像一只小蚂蚁一样的冬落了。

每次送东西回来都能看到雪念慈的笑脸,不是在窗前笑意盈盈的看着一树树腊梅花开,吟诵几句。

就是闲坐在小湖边,投食喂鱼。看着一大片鱼群欢快的激起水花。

又或者是泡上一清茶,焚上一炉檀香,端坐在竹林里,给张府内的一群侍女弹上那么一曲,神色陶醉而又从容。

看得冬落牙根直痒痒。

还好,时间无论是难熬还是好熬,终究会不长不短的过去。

不知不觉就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本以为可以休息休息的冬落一大早便被张婶从温暖的被窝里拎了出来。

贴对联,这是过年时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

冬落今天的任务便是贴对联。

张府的老管家笑呵呵的拎着一桶浆糊,跟在两个少年的后面。

很多时候冬落就怕这个老管家一不小心就摔倒了,所以故意放慢了速度。

贴对联的时候老管家和雪念慈一个说贴歪了,一个说没有,让冬落有些手忙脚乱。

吃年夜饭的时候,做了一桌丰盛饭菜的张婶,不忘给他们两一人一个大红包,当然还有三兽的,不过是先交由冬落暂时保存,冬落二话不说就接了下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

雪念慈很矜持地收了下来,满脸幸福。

晚上,桌子底下放着一盆木炭足够的小火炉,两人三兽围坐在火炉旁,而且全都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桌上摆着一大堆年前买的吃食糕点,雪念慈的面前着一本书。

今晚,他们要守岁。

年复一年,都是如此。以前是两个人,后来变成了一个,现在又是两个。

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对这些节日还没有那么大的感觉,可是现在却发现,正是这些节日将很多很多的东西都牵连在了一起。

比如思乡,怀人……

那怕节是一样的节,只要人是不一样的人,情就不是一样的情了。

就像看着天上同一轮明月,有人想起了故乡,有人念起了亲人,有人只剩下清冷。

漠北的大草原上,有一骑纵马狂奔着。

跑了很久很久,马儿累了,人也累了。

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身后有一道身影悄然浮现,“少爷,可是想念老爷跟夫人了?”

马上那个脸色坚毅的少年点了点头,放眼放去,一片茫茫,除了一地的芒草在微风下轻轻的摆动,一无所有。

少年看着无尽的大草原大声的说道:“老张,总有一天,我要带着你们从这片草原出发,一路向北,一直打到神州大陆的最北边。让这极北之地的每一个人都不再饱受战乱之苦,让这极北之地的每一个人都跟洛阳城的人一样,都可以开开心心的过上一个好年。”

节日只是让幸福的人更幸福,悲伤的人更悲伤。

道理似乎真是这个道理。

与喜气洋洋的洛阳城相比,年年战乱的北方,又那来半点节日的喜气可言。

放眼望去,这片大草原上又有几处灯火,又有几片星光。

老张看着站在马背上的少年,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双稚嫩的肩上,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东西。

一边是家国天下,一边是黎民苍生。

他都挑下了,相信他也挑得下。

这一次不是为了某一个少年,而是单纯的为了这片灯火稀疏的大草原,为了让这片大草原上多一点人气,多一点喜气。

让每一个人都能回家,让每一个人都有家。

背脊微躬的老张慢慢的挺起了背梁,传来了一阵啪啪声,像是放爆竹一样。

老张眼露精光道:“好的。”

当天地间出现第一缕朝霞曙光。

冬落轻轻起身,去打开屋门,仰头望向东方。

突然忍不住轻轻咳嗽一声,然后冬落张口一吐,就被他吐出了一块雪白的冰块。

冰块落地,又将一大块地方冻结了。

在朝霞的映照下,闪烁着层层光晕,光彩夺目。

冬落愣了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干嘛!新年了,你是想跑出来透口气?怎么,你们天道种子也讲究过年过节。”

第四十九章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年过完了,喧嚣又归于寂静。

冬落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家翁一样,腰板挺直,走路带风,往位于乾区的钦天监走去。

一路过来,洛阳城来来往往的人又多了起来。

此刻钦天监的四周已经聚拢了很多人,这些人大多都在交头接耳,似乎在议论什么事情。

冬落侧耳倾头一听,就知道这些人在议论什么了,果然是即将开启的龙门秘境的事。

“听说没有,金陵郡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年轻一辈此次准备联合进入龙门秘境,由贾家一个练筋境的纯武夫带队,那怕是秘境威压再强,也不会像修道者一样,直接被压回凡人,最多压回锻骨境一重,压一个大境界而已,在里面我们碰到他们还是能避则避。”

“龙门秘境奇异就奇异在它对修道之人毫无偏差,无论是道行高低都通通压到最低,对练体之人却心怀善意,境界越低,所承受的威压越小,境界越高,所承受的威压越大。到时候在里面真要遇见了,咱们说不定还可以完成淬皮杀练筋,跨两个大境界完成击杀的壮举呢!”

“哈哈哈,还是要小心些,据说彩云宗今年收了一个武道奇才,破境迅猛,是一块修武的好苗子,这些人都不容小觑。”

“还有云川王朝有一个王子……”

……

冬落故意放慢了脚步,也不管他们说的是真是假,这些在龙门秘境有可能遇到的人,他都留意了一下。

毕竞,小心驶得万年船。

龙门秘境之行,也许对其它人来说只是一次机缘的得失而已。

但对他而言,那就是关乎生死的大事了。只能得,不能失。失就是死,被当做弃子随意丢弃。

这是周天子的原意。

临近钦天监,人越来越多,或是三五成群,或是单独一人,都在默默的等待着。

冬落去登记了一下,便挑了一个人少的地方站了下来。静静的等着钦天监的人开始筛选人员,然后买卖名额。

等了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穿白衣的中年人走到大家面前,双手虚压了一下,一股气息显露,整个大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白袍中年人轻咳了一声道:“我是钦天监堪舆师云在野,虽说你们中很多人已经去过了龙门秘境,就算是没有去过的也听家里去过龙门秘境的长辈说过一些里面的情况,但你们中还是有很多人没有去过,接下来我简单的给大家说一下龙门秘境。”

“龙门秘境,是一片末法之地,里面没有灵气,也不能动用半点灵气。这类秘境在神州大陆虽然不多,但也不少。这类秘境可以为纯粹修武之人压制己身,熬练体魄,打磨境界。龙门秘境便是这样的一个秘境。”

“每一个想要进入的人员,都要经过我们钦天监的筛选,只有通过钦天监考验的人,才有资格进入龙门秘境。钦天监的考验便是抗压测试,所有人一同进入一个压力大阵,只有最后三千人才有资格进入龙门秘境。”

白袍中年人说完之后,便退了出去。独留下了冬落在内的万余人在大厅内面面相觑。

只有极少部分是乎知道所谓的压力阵法是怎么回事,还能保持淡定。

冬落的目光不停的扫视着身前身后的众人,可是却没有看到那天出现在坤区十五巷的少男少女。

冬落正想着什么是压力阵法之时,呼的一声,狂风涌现,吹拂到了他的身上,让他的身体剧烈的晃动了起来。

好在冬落仅仅晃动了一下,就稳定了下来。而一些人便没有他那么好运了,风声刚一出现,便如芒草一样不堪重负,瞬间倒地。

而后光芒一闪,消失不见。

这一阵风来的快,去的也快,在淘汰了一批人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这一次没有人再说话,或者是东张西望了,每一个人都在严阵以待,以防被那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倒。

呼呼呼!

这一次的狂风比上一次的更加剧烈,但冬

落的身体已经有了防备,在这逐渐加大的狂风中慢慢的稳定了下来。

又有一大批人倒地,光芒一闪便直接消失在大厅里。

呼呼呼!

更加猛烈的狂风吹拂而来,吹得冬落的衣衫猎猎作响,长发不停的上下摆动。但他的身体却逐渐的稳定了下来。

又是一大批人被淘汰了出去。

“好!”

看到冬落逐渐稳定站立的样子,钦天监内有一个身负八卦图的人,笑着点了点头,“现在这风力的等级已经是淬皮境所能承受的极限了,继续加大风力,我要看看他的极限在哪里?”

刚出现在大厅的白袍中年人云在野面容有些不适,“国师,三千个人已经陆陆续续的选出来了,再加大风力,会不会……”

被称之为国师的人头也不回淡淡的说道:“我说加大就加大,会不会什么的是你的事,难不成还要我去给他们一个解释吗?”

云在野脸色有些尴尬的抱拳退了出去。

风带来的压力在逐渐的加大,冬落的眼皮已经有点沉重了,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浸湿了大片衣衫。

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之前还能看清大厅内大致还剩多少人的,可是现在在汗水的模糊下,早已看不清了。

即然压力阵法还没有停止,那说明三千名有资格进入龙门秘境的人选还没有确定下来,这个时候如果倒下了,说明他将以本次龙门秘境再无半点关系。

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双眼紧闭,头颅低垂。汗水大颗大颗的掉落在大厅里,打湿了冬落身前的一小片范围。

大厅内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

冬落仍然在苦苦的坚持。脊梁渐渐的弯曲,当身体所承受的压力达到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时,这个时候的人大脑一片空白,是没有半点意识的,唯一剩下的可能就是本能了。

钦天监外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最先淘汰出来的人一脸轻松。

远比那些在坚持了许久,才被淘汰出局的人要开心许多。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被淘汰出局,那些之前还在意气风发,可以对淘汰之人点评上一两句的人渐渐的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苏青怎么也出局了?他可是张掖郡苏家百年不遇的修武天才啊!据说早已达到锻骨八重了。”

可是随着一个个人大汗淋漓的出局,之前感叹的声音越来越小,以致于渐渐不可闻,只有沉默和粗重的喘息声。

“那是锻骨十重的赵紫月……”

“那是正阳门的何政,不是说他已经进入练筋境了吗?”

……

钦天监外的感慨与哗然,是吵不到在大厅内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冬落的。

大厅内还剩下十余人。

但是乎谁也没有精力去关注谁了,大家都在竭尽全力的抵抗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

嗡!

呼呼的狂风在这一刻仿佛变成了凝固的气压,对着冬落的身体迅猛的压了下来。

冬落的身体一阵颤抖,快弯曲成九十度的腰又往下弯了一些,已经快要触地的膝盖仍在颤抖着慢慢往上抬。

大厅内剩下的人已不足十人。

云在野也不说话了,只是捏着拳头紧张的看着快要倒地却又颤颤巍巍的坚持着想要站起来的少年。

感动好像是会传染的。

身负八卦图的老者已经不自觉的往前踏了一大步,眼神灼灼的看着大厅中仍在苦苦坚持的少年。

云在野踏前一步,“国师,这压力已经快要达到练筋十重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再这样下去,我怕……”

光芒一闪,又一个人出局。

不是冬落,是一个小胖子。

大厅里只剩下六人。

身负八卦图的老者手不停的拂过雪白的胡须,眼晴一眨不眨的盯着大厅中的某一个少年。

一双雪亮的眼晴似乎可以透过衣物,看到少年身后每一

寸肌肉的抖动,看到少年脸上涌起的不正常的潮红。

身负八卦图的老者终于说话了,“云在野,过犹不及,尽兴就好,去把大阵停了吧!”

云在野身形一闪,连忙消失。

他害怕如果去晚了,那个少年就坚持不住,然后倒地了,最后被传送出了大厅,那那个少年该有多遗憾啊!

那时遗憾的将不止是那个少年,也有他云在野。

那怕今天之前,他不认识这个少年。

今天之后,他也不会认识这个少年。

那怕他不是大周国人。

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为这个少年心生遗憾,心怀敬佩。

……

冬落只感觉身上的压力一松,然后便昏昏沉沉的倒在地上。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钦天监外,五道光芒一闪,五个仿佛刚淋过一场大雨的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一个小胖子看了看万众瞩目的五人,又疑惑的四处张望了一下,然而并没有看到他想看的那个影子。

只能遗憾的摇摇头,突然有些后悔出来的那么早了。

冬落也出来了。

不过并没有如那五个人一样万众瞩目,只是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一个无人的角落。

满脸汗水的少年咧嘴笑了笑,他以为每一个人传送出来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也没有过多去关注这件事。

他也没有这个精力去关注这件事。

大汗淋漓,踉踉跄跄的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眼晴一黑,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幸好身后有一个干瘦的少年一把拽住了他,“老哥,没有名额就没有名额呗!干嘛想不开去跳河啊!一身湿漉漉的,看看,这么一张……那啥的脸,给水泡的煞白。丑死了。”

冬落连解释都没有解释,双眼一黑,就这么倒在了少年的怀里。

少年连忙张开双手对着人群大声道:“哎!大家看到的啊!我没有碰你啊!你可别讹我啊!那个大哥……你等会替我作证啊!你们都看到的啊!是他自己倒过来的。我碰都没有碰到他。”

……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云在野当然也不会跟他们解释太多,只是说今年的规矩改了改,让人把能进龙门秘境的人的人名念了念。便直接走了。

各大家族、宗门、王朝,发现能进龙门秘境的名额跟自己之前猜测的似乎差距不大。而且谁最后出来的顺序大家心里也有数。

所以心里也就没有多少不满,过程有点曲折,但结果却是皆大欢喜,都可以接受。

冬落在一处墙角慢悠悠的醒来,他的身旁有一个干瘦的少年正使劲的瞪着他,看到他醒了过来,连忙说道:“我救了你,不图你报答,只求你别讹我就好。”

冬落嘴唇有些干涩,点了点头。

干瘦少年轻呼了一口气。

冬落问道:“你怕我讹你,那我晕倒的时候你干嘛不跑?”

干瘦少年一屁股坐在冬落的身边,摆了摆手,大大咧咧的说道:“谁说我没有跑,跑了几步,发现良心过不去,不就又回来了。”

少年仰躺在墙角,透过高高的墙壁看去,天上只有几朵白云在随风飘荡。

还有一两只风筝在相互追逐着。

干瘦少年偏头看了眼正在看着天空怔怔出神的少年,也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

一两只风筝轻盈的飞着。

这是春天的气息。

干瘦少年愣愣的说道:“你好!我叫洛乐,洛是洛水的洛,乐是智者乐水的乐。因为,我爹娘希望我很快乐。”

干瘦少年说完自己就笑了起来。

正在看着天空的风筝发呆的少年下意识的回答道:“你好!我叫冬落,冬是冬天的冬,落是掉落的落。因为,我是冬天从天上掉落下来的。”

少年说完也笑了起来。

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是春风。

第五十章我是真的不差钱

冬落从干瘦少年洛乐那儿已经了解了他晕倒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们俩都通过了钦天监的筛选,成功拿到了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

接下来只需要去隶属于钦天监的堪殿交了足够的灵石,便可领取一个进入龙门秘境的信物。然后各回各家安心的等待着龙门秘境的开启。

洛乐自然是与冬落共同前往的,只是越接近堪舆殿,洛乐的神情便有些不自在。

这一切,心思活络的冬落早已看在了眼里,只是有些话正如因果一般。

只可知,不可道。

知道是一回事,说不说又是一回事,怎么说,什么时候说又是一回事。

临近堪舆殿,洛乐的神情也越来越局促,堪舆殿四周一些闲散的人似乎看出了洛乐的局促不安,有一个人脱离了人群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来人压低声音道:“两位小兄弟,可是成功获得了进入龙门秘境的资格?”

如释重负的洛乐点了点头。

来人似乎有些焦急,但仍压制住内心的喜悦道:“在下乃南冥山云霄宫外门执事吕杨,不知两位小兄弟是否愿意忍痛割爱,将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卖予我云霄宫,我云霄宫必不会让二位失望的。”

自称吕杨的中年人不等冬落二人答话,便面带惭色的说道:“我云霄宫虽然只是一个黄级宗门,但在大周国清水、春露二郡的江湖上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二位以后若是游历江湖,可以前往我云霄宫坐客。吕某必扫榻以待。”

正如国家有天朝、帝朝、皇朝、王朝之分,宗门也有天地玄黄四个等级之别,当然家族也分为上中下末四个层次。

用一个祸福不确定的秘境信物与一个黄级宗门结下一份香火情,似乎怎么想都不亏。

云霄宫在大周国的份量吕杨可能是说得比较含蓄了。一个黄级宗门的话语权可不会仅止于一国两郡之地。

毕竞山上宗门跟山下家族、国家不一样,家族跟国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依赖于国家,又受制于国家,同样也反制着国家。

可宗门不同,宗门之人大多潜心修道,不问出事,与国家相看两相厌。最好的结果便是相安无事,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大打出手。

但宗门的力量却是半点不容小视的。

当然这说的只是神州大陆众多国家与宗门的常态。这其中并不包括大周国一君八王之地。

像是大周国,山上宗门必须听命于山下王朝,无论是江湖武夫,亦或是修道之人都得遵守大周国的法律,这样说荒诞也不算过分的事在神州大陆说只大周国一家也不算过分。

但无论是谁也不会因此而小瞧了一个大周国境内的黄级宗门。若是寻常之人,也许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用那个祸福不定的秘境信物从这些宗门手中交换一些实实在在的好处,对于到手的好处,还在不确定祸福的前提下,确实是有许多人会选择先将面前的好处落袋为安的好。

可是冬落显然不是寻常之人,“我的信物买给你云霄宫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价格……”

冬落没有继续说话,对于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种事,他在渭城当垆沽酒多年,早已熟埝无比,先不说出自己的心里价位,给对方一点留白,再一步步地试探出对方能给出的最高价位。

这才算是做成了一单好的生意。当然这单好生意只是对卖家单方面而言的。

不过,这一招对明码标价的商品就没有那么大的作用了。

毕竞价格已经定死在哪儿了,你买也好,不买也好,价格就是那个价格,就算有点变动,也不过是随着价值的变化围绕着这个即定的价格上下波动,幅度不会太大。

当然,冬落是肯定不会卖什么秘境信物的,真正想卖的是他身边的干瘦少年洛乐。

从钦天监广场一路到这堪舆殿门口,干瘦少年洛乐的眼光就有些飘浮不定,显然都是在四处寻找着合适的买家,只是有冬落在此,干瘦少年有些惭愧罢了。

像干瘦少年洛乐这样的人其实还有很多,都是在压力阵法下取得了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然后转手就将这个资格卖了。

当然也会有很多家族为了隐藏自己家族的种子选手,以防被人打探了消息去,也会特地花高价去找一些江湖野修来帮忙获取名额。

至于那些已经人尽皆知的高手,则就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了。

如果冬落不是因为鸿福钱行一事一夜暴富,他跟干瘦少年这些人比起来,可能也好不到那去。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光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像洛乐这样的人,就算得到了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又能如何,他们依旧交不起买卖信物的那一笔巨额灵石,与其握着名额浪费,还不如直接将到手的名额卖给那些大家族、宗门,结一个善缘,换一些恰到实在的好处。

他们不是不想入龙门秘境,而是真的入不起。光一个信物就要向堪舆殿支付一万下品灵石,有多少散修野修有这么大的手笔?

买卖名额他们错了吗?他们好像没错,他们也只是想好好活着。

世事若是真要说出一个对错来,真的很难,就像强抢鸿福钱行的那些百姓,实在是对错难辩。

吕杨伸出一只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一个名额五千下品灵石。这已经是我云霄宫能给出的最高价了。”

吕杨说的确实是实话,这不止是云霄宫能出得起的最高价,这也是每一个买名额的人能出的最高价。

如果不是看到两个瘦弱的少年像极了他还是个散修之时,无依无靠的样子,他是不会一开口就给出最高价的。那怕剩下的可以买卖的名额本就不多了。

至于什么结个善缘不善缘的,他反而没想那么多。

对于洛乐而言,这五千下品灵石似乎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连忙点头道好。

冬落本想劝阻已经来不及了。

吕杨似乎对洛乐能答应也不抱太大希望。但听道洛乐说好的时候也难免内心一喜。

毕竞一些散修的背后都是有人扶持的,去哪所谓的压力阵法中走上一遭,你替我拿名额,我给你灵石,皆大欢喜。

这也是一些山上散修,江湖游侠的生财之道。

冬落一把拉住了洛乐,看着吕杨诚恳的说道:“还请吕前辈见谅,这名额我们不打算卖。”

前一刻还面露喜色的吕杨,下一刻便怔在了原地。

最后只能无奈的摇摇头,苦笑一声,看来这次龙门秘境之行,是很难有什么大的收获了。

五千下品灵石已经是他这个外门执事可以拿得出的最大数额了,再多他也不是拿不出。只是这样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只能当眼前这个年轻人准备狮子大开口吧!

吕杨苦笑一声抱拳道:“两位小兄弟以后若是有缘,江湖再见。”

冬落也只能内心告罪一声,口上说着些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的客套话,抱拳还了一礼。

买卖一事,强求不来,吕杨正准备转身离去,一道轻笑声传来。

“云霄宫,一个即将跌出黄级宗门的破落户,一个名额才肯出区区五千下品灵石。难怪别人看不上你们的灵石,要是我,我也看不上啊!哈哈哈”

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大笑着带着几个面有傲色的少男少女走了过来。

吕杨看着来人淡淡的说道:“林染,这可不是南冥山,也不是你幽冥门,出门在外,说话做事还是要留一线的好。”

精壮汉子的笑声更大了,“留一线?你吕杨让我留一线?哈哈哈,吕杨,是你糊涂了还是我糊涂了啊!我用得着跟你云霄宫一个即将除名的宗门留一线吗?”

吕杨脸色一阵铁青,不发一言。

冬落拉着面有愠色的洛乐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宗门之争,因果太大,不是说沾染就能沾染的。

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幽冥门林染不知似看出了冬落要走的意图,还是单纯的想恶心一下吕杨。

林染对着冬落笑呵呵的说道:“小兄弟,我幽冥门愿意出价六千下品灵石买你一个名额,你看如何?你放心,我幽冥门财大气粗,有的是钱。”

冬落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道:“不卖,我也不差钱。”

“七千。”

“我真不差钱。”

“八千。”

“这个,我是真的不差钱。”

“……”

林染眯起了眼晴,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道:“胃口大是一件好事,有胃口的人,我很欣赏。可是……一个人有

多大胃口,就该吃多少东西,吃太多了,也不怕撑坏了胃。”

冬落在连续说了几遍不差钱之后,心中也有了恼色,鄙夷的看了精壮汉子一眼,“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精壮汉子点了点头,“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今天你若是将你手中的名额卖给我,那当我幽冥门欠你一个人情,若是不卖,那龙门秘境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冬落眯起了眼晴,看着咄咄逼人的精壮汉子,“有钱就可以为所欲为?那是不是说我比你有钱,我就可以对你任意施为?”

四周的人本着有热闹不看白不看的精神,也逐渐的围拢了上来。饶有兴趣的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

四周围上来的人,都开始同情起了冬落来。谁不知道幽冥门心狠手辣,对付散修,野修更是睚眦必报,惹了幽冥门的人,除了几个有点背景的,似乎最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你活腻了?竞然敢如此不给我幽冥门面子。”

林染的眼神冷了下来,“你怕是不知道我幽冥门的绰号叫什么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幽冥门也叫散修墓场。专门埋葬那一些不听话的散修野修的。”

若是以往,冬落对这种威胁的话是理都不理的,但今天似乎也被逗得来了兴致。

冬落呸了一声道:“一个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嚣张惯了,还觉得自己真有多了不起了,恬不知耻。当我说完这些话之后,我知道你肯定会问我为什么这么狂?求你千万别问我了,我不想再说第二遍。因为我有钱,我可以为所欲为。”

见冬落一个蝼蚁一样的野修也敢如此鄙夷他,林染怒了,一爪探出,呼的一声就抓向了冬落的肩膀。

“哼。”

吕杨脸色一冷,身体翻转,同样一爪探出。

林染的手腕直接被吕杨抓住。

吕杨手腕轻轻翻转,四周的人眼色俱是惊骇,他们看到了林染的手腕在逐渐变形。

“再动手,你就死。”

吕杨目光冰冷,轻飘飘的说了句让林染身体一震的话。便抛开了林染的手。

林染愤怒的看着吕杨,眼神冰冷,只是不再言语。

冬落向着吕杨一抱拳,拉着洛乐推开了人群就往堪舆殿走去。

这个时候洛乐仿佛被刚才的情景吓懵了,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跟在少年的后面,眼中尽是埋怨之色。

冬落缓缓而行,“你很缺钱吗?”

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冬落就后悔了,若是不缺钱,谁会学那江湖野修来干这些买卖名额之事,特别是一个能抗下压力阵法的武夫,谁不想去那龙门秘境博一博机缘。

干瘦少年翻了一个白眼,气呼呼的说道:“缺。没看见我都快穷死了。你看我刚才救了你一命,你又不差钱,你会一开心,就拿个十万八万下品灵石来报答我?当然如果你觉得你的命没有那么值钱的话,一万两万也是可以的。”

冬落讶然一笑道:“我真的没有多少钱,但是一万两万灵石我还是可以拿来报答你的。”

干瘦少年瞪大了眼晴,“真的吗?”

冬落气笑道:“假的。”

干瘦少年再次问道:“真的是假的吗?”

冬落哈哈大笑道:“假的是假的。”

干瘦少年突然之前没有那么生气了。

相反还有些莫名的开心。

林染看着走进堪舆殿的冬落二人,对着身后几人冷声道:“你们几个,要是让那两小子活着走出龙门秘境。你们就去冥渊呆上几个月吧!”

……

大周国师易天机收回了看向堪舆殿的目光,对着身后的人道:“云在野,即然那什么幽冥门那么喜欢龙门秘境的名额,你们堪舆殿就去卖他们几个。价钱嘛!你懂的。”

“还有,叫修罗殿南冥山一带的负责人清水,春露二郡不用挑什么宗门了,就这个什么云霄宫了,暗中扶持一下。帮他们在山上快速站稳脚根。”

易天机又将目光放回了堪舆殿。

只见两个少年并肩走着,一个干瘦少年手捧着一条龙形玉佩,满脸笑意。

易天机也笑了笑。

要想天下无敌,就先得举世皆敌。

我先送些敌手给你喂喂拳好了。

第五十一章今天的洛阳城,应该有场大雪

二月二,龙抬头。

又称“春龙节。”

天刚蒙蒙亮,坤区十五街六巷张府的一个僻静地方,有一个少年一手持蜡烛,一手拿桃枝,跟在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后面,正按照洛阳习俗,对着房梁,墙壁,木床等地,不停的敲敲打打,口中念念有词,是老洛阳祖祖辈辈们口口相传留下来的老话,“二月二打房梁,蝎子游蚓不下墙。”

一圈敲打完毕,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年冬落走到一间雕梁画栋的房门前,对着紧闭的房门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之后,便悄悄的走了。

一宿没睡的冬落,此时看起来精气神十足,可是精气神再足,也难掩他眼中的暮气,心中的死气。

昨晚他跟雪念慈聊了许久,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话。有时候大笑,有时候吵闹,有时候争执,不过一切都挺好。

只不过后来说着说着,也就不说了,两人都开始沉默的喝酒。

再后来喝着喝着,也就不喝了,因为有一个人已经醉了。

只剩下一个少年拎着一个空荡荡的酒壶带着通红的双眼孤独的返回住处。

后来,似乎是难以入眠,他又去找了三兽聊了一会儿,说的都是一些在渭城的琐碎之事,或者是在洛阳时遇到的趣事,一直到灯火如豆才起身离去。

冬落一步跨出了张府的大门,对着站立在门口准备关门的老管家挥了挥了手。

老管家欲言又止,看着逐渐远去的身影,叹了一口气,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天色仍未大亮,昏昏暗暗的。

如今虽说已是春天,但冬天的暮寒依旧迟迟仍未褪去。

冬落裹了裹身上的青色棉衫,努力的睁大眼晴往小巷中看去。

看着等待在巷子中央的一人三兽,咧嘴笑了笑。

飞快的跑过去给了他们一个拥抱。

冬落笑骂了一句,便起身离去,无言沉默。

有些话不用说,有些话不必说。

世间有些遇见,相逢时都是偶然,但离别之际却大多都是悄然。

坤区十五巷并没有多长,只要走得快些,不一会儿便可以走到尽头。

但冬落却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每走一步都要耗尽全身的心力一般。

他很想回头,但他却没有。

那怕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三兽正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后面。

他依旧没有回头。

他怕他一回头,就不想走了。

悠长的小巷,走马灯一样的过往。

人生路上,需要东张西望的风景太多了,只要别走着走着就忘了,其实无妨。

再长的路只要脚步不停,走着走着的到头了。

原来坤区十五巷真的没有想象中的长。

站在巷口的少年,不知道突然想起了谁,一瞬间就泪流满面了。

接下的路,就是生死自负了。

少年抬起头,看了看天空。

天光乍破,雪花纷纷。

洛阳城的春天下雪了。

可是好像今天的洛阳城,本来就该有一场大雪的。

……

老管家关上了门,却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仅直来到一间房间前。

弯曲的背脊慢慢挺直,对着房门抱拳一礼道:“夫人,顾简之前来取剑。”

老管家收拳站定。

房间内迟迟没有动静。

下雪了,雪花在慢慢的堆积。

老管家仍是不为所动

,依旧伫立在雪中。

“顾简之,二十年前,你向我问剑,败后自愿奉上佩剑,答应在我张家为奴为仆百年,如今才不过区区二十年,你就想反悔了?”

房间内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冰雪般冰冷。

“反悔?”自称顾简之的老管家挺直了腰杆,摇了摇头,“我顾简之一生行事,光明磊落,言出必行,从不后悔。我今日前来取剑,是我不能没有剑,是我不得不出剑。”

房间内长久的沉默之后,一柄青铜长剑破窗而出,悬停在老管家顾简之的身前。

“剑,你可以拿走。但有一件事,你必须去做!”

青铜长剑颤鸣不止,激动不已。

顾简之双手轻轻的抚摸着长剑,双手亦是颤抖不止。

拔剑出鞘,剑气冲霄。

收剑入鞘,剑光通明。

顾简之腰悬长剑,在漫天风雪里,大笑一声,拔地而起。

我有剑心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大日初升,天地间阳光明媚,照得风雪里的洛阳城光芒无尽。

前一刻还是一个弱不禁风,走路摇摇晃晃的老管家顾简之,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天际。

房门缓缓的打开,一个脸色微黑的妇人慢慢走到一个少年弯腰行礼的地方站定。

好似受了这一礼。

一口鲜血喷出,妇人擦了擦嘴角,双肩微微下沉,似有万斤之力从天而降,生猛的压在了妇人的双肩之上。

妇人毫不在意的耸了耸肩,眼神温柔的往外望去。

他的目光似可以穿过重重叠叠的洛阳城,穿过无数的朱门破门,穿过朝阳下的大雪纷纷。落在一个青衫少年的身上,微微一笑。

即然别人都有家中老人,师门长辈送出洛阳城。

你应该也有。

风雪一程,阳光一程。

那么我来送你一程。

……

阳光刺目,一点也没有以往下雪时的阴沉冰冷之感。

雪在阳光下并没有融化,冬落也没有撑伞。

出了洛阳城,冬落的视线一下开阔了起来。

一个巨大的广场上,许多人杂乱的站在上面。

冬落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终于在一个角落看到了一个同样在四处张望的干瘦少年的身影。

干瘦少年个子不高,站在人群中四处张望的样子有些滑稽。

冬落悄悄的走到他的身后去,在他的身后大叫了一声。

干瘦少年被吓得猛往前跨了一大步,回头轻轻的拍着胸脯,怒气冲冲的看着罪魁祸首道:“你幼不幼稚啊!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怎么跟个小屁孩儿一样。”

冬落略显尴尬的挠了挠头。

干瘦少年洛乐冷哼一声,伸出手来,偏头想了想后道:“你刚刚吓着我了,吓得还挺惨,所以你得赔偿我一万颗灵石。念在你是初犯,收你十颗就好了。”

冬落面色古怪的看着洛乐。

洛乐被看得有些心虚,但仍挺直胸膛道:“你现在不给,那就从我欠你的一万颗灵石中减去十颗。”

冬落点了点头。

一直关注着冬落的干瘦少年立即笑容落面的回转身子背对着冬落道:“来,你接着吓我。只要没把我吓死,你就不要停。记住啊!一次十颗灵石。”

干瘦少年心里美滋滋的想,要不了几次就可以把欠下的灵石还上了。

冬落一大巴掌呼在洛乐的头上,“说了买信

物的那一万颗灵石不用你还了。”

身体前倾的洛乐回头点指着冬落道:“好啊!你敢打你的救命恩人,你完了。你那一万颗灵石真的就别想要了。”

冬落与少年打闹不停。

广场上人来人往。

有些相互熟悉的人或是同宗同族的人正聚在一起,侃侃而谈。

冬落的目光不停的在四周扫视,但却没有看到什么幽冥门、叶映水等人的身影。巨大的广场上甚至连三千个人也没有。

正午时分,广场上的雪已经堆积了很厚的一层,并不冷,因为天上还有太阳。

一个白袍中年人抬头看了看天空,气机显露,压得广场上众人为之一静,正是堪舆殿云在野。

云在野朗声道:“此次入龙门秘境,总共有三千余人。许多入内之人已经由其家族或是宗门提前送达龙门秘境外围伏龙山、伏虎山了,至于你等将由我堪舆殿负责送往龙门秘境外围。”

冬落原本还在好奇为什么快正午时分了,广场上才只有数百人。

原来许多人早已由家族、宗门亲自护送到龙门秘境外围了。

冬落莫名的感慨了一句,有背景真好。自己这堂堂汉王之子,当得也太惨了吧!

可能也就只有自己这些散修野修或者是没有师门长辈保护的人,才在这儿等着大周国堪舆殿的统一安排。

云在野大袖朝天一甩,一颗桃核大小的船只飞天而起,迎风见涨,在空中逐渐的变幻,瞬间变大了百倍不止。

“这是一件出自天器阁的五级灵器流云舟,速度极快,接下来大家将乘坐它赶往龙门秘境。”

冬落仰头看着气势恢宏,古朴沧桑的流云舟,赞叹不已。

船头一杆暗红色的大旗迎风作响。

洛乐浑身颤抖了一下,看着冬落鄙夷道:“快把你的口水擦一擦,丢不丢人啊!不就一个五级灵器嘛!看把你给馋得,等以后我送你一件九级灵器。”

冬落转身就是一板粟敲在洛乐的头上,“做人实在点,少说什么大话。你什么时候买得起灵器再说吧!”

洛乐双手抱头,呸了一声,一脚踹在冬落的脚上,“要不是我出来的匆忙,现在就送你一件……不送了,痛死我了,你得花钱买,顶多少收你几块灵石。”

冬落双手笼袖,一边排队上船,一边点了点头,“反正我也不差钱。”

轰隆一声!

流云舟缓缓升空。

冬落走上甲板,眼前大雪纷飞,艳阳高照,长空万里。

一日之内,气候不齐。

却没有人觉得有丝毫怪异。

仿佛一切早已司空见惯。

眼前是流云彩霞,白云朵朵。

船下是良田万亩,房屋林立。

一大一小两个少年撅着屁股把头放栏杆上,看着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的洛阳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船行很慢,春风猎猎,吹得衣角宛若彩蝶翩翩起舞,吹得落雪好似飞花穿庭过树。

洛阳城的轮廓逐渐清晰又逐渐模糊。

一个正八面体坐落在大地上,千万条四通八大的道路延伸向极远极远的远方。

随着流云舟逐渐升高到一定高度之后,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流云舟笼罩。

嗖!

流云舟便破空而去。一瞬间便消失在了宛如万千道路的尽头般极远极远的远方。

原地只留下一大一小两个欢喜的尖叫声。

散入春风满洛城。

第五十二章三千大道,条条登高

伏龙山与伏虎山隔着滔滔洛水亘古而立。

洛水冲刷而出的山壁之上雕刻着大量精美的佛像,一些留白的地方亦刻有历朝历代文人雅士寻仙访友留下的清词佳句。

大多石刻在时间的侵蚀之下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也正因为如此,也为这些石像佛雕凭添了几分神秘感。

绿水映青山,青山藏绿水。

也不知是不是天降大雪的缘故,伏龙山、伏虎山、还有洛水看起来有些模糊。

仿佛一幅留白甚多的山水画,远望之韵味无穷,近观之也别有一番滋味。

风雪更甚了,远处的天边有一点惊鸿急驶而来,临近伏龙山之时,一个急停,悬在一座巨大的广场之上。

此时的广场之上人满为患,有白发苍苍的老者,也有蓬头稚子,但以青年为多。

流云舟平稳降落,冬落等人有序的下船。站在了大广场之上,融入了滚滚人海之中。

才刚一下船,冬落便感受到了几道飘乎不定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冬落随意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内心冷笑一声。

幽冥门,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冬落偏头对洛乐说:“你知道龙门秘境的入口在什么地方吗?”

洛乐翻了一个白眼,“每一个秘境的进入方式都是不同的,别人不说,这什么狗屁的龙门秘境我知道个屁啊!”

冬落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句话。

神州大陆,秘境万千,进入的方式也万千。

有的秘境身在悬崖,一步跨出,仿佛另一个世界。

广泛流传于市井的江湖游侠小说里便写着有不少人因为被仇家追杀,而跌落悬崖,在机缘巧合之下进入秘境获得大机缘,从此一路高歌,登临绝巅。

也有的秘境藏在水里,一跃而下,水面翻转,天为地,地做天。

神仙志怪的传记中也多的是什么入溪一捧水,出溪已千年,世事无定处,沧海成桑田。

佛家也讲什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说的就是这类秘境,有的藏在一朵花中,有的躲在一片叶里,不是特定的时间,不是特定的人,那怕你机关算尽,与你无缘就是与你无缘。

道家也说什么莫向外求,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要想进入秘境,获得机缘,即要看人,也要看命,强求不来。

至于龙门秘境的进入方法,是走是跳是飞,懂其中关窍的人不说,可能别人再研究个千年万年,怕也难窥究竟吧!

洛乐似乎终究忍不住了,还是好奇的问道:“你现在到底什么境界了?当我每次想认真看你的时候,就发现在你的身上有着一团浓厚的色彩斑斓的光,光芒太盛,刺得我眼晴生疼,每次我都以为我看清了,可是当我想再去看的时候,却发现我又什么也看不清了。”

冬落神色古怪的盯着眼前这个干瘦少年的眼晴,除了乌黑、深邃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可是每当他认真的看像自己的时候,冬落却有一种连灵魂都被审视的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

那些洛乐说的色彩斑斓的光应该就是所谓的因果吧!

如果说周天子、雪雨柔等人能看见,可以理解为他们本身的境界

高,站得高,自然也就看得远了。

如果说华青云、专诸能认出他体内的那一道极致之冰,可以认为是他们走的路多了,见的人多了,见识广了。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自己在他们的面前展露了出来,他们才知道的。

可是眼前这个连自己都可以一眼看穿境界的少年,抛开修道境界不谈,如今顶多是淬皮九境的少年,又是如何看到自己肩负因果、身怀道种的呢!

冬落也只能理解为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吧!

冬落低下头,眼神示意了一下少年,神秘兮兮的说道:“其实我还不是纯粹武夫,并没有修行过修武功法。体内还没有练出武夫的那一口纯粹的真气,现在的我只是有着一具相当于锻骨境二重的肉身而已。”

冬落说得确实是实话。

在芒山北道的时候,他也问过华青云他是否可以修武,虽然华青云最后没有直接说不行,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行。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比现在的要糟糕多了,可谓是一个一碰就倒的房子,一戳就烂的皮囊,自然是经不起武夫那一口真气强劲的冲撞。

武夫讲究的便是外练筋骨皮,内炼一口气。

冬落的筋骨皮可谓是从小练到大,可是他却从未练过那口气。

所以那怕他如今有着相当于淬骨境二重的肉身,他也依旧算不得一个纯粹的武夫。顶多只能算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凡人。

那怕在坎儿井取铁链的时候,莫名的跟着周天子走了很远很多路,也只是将身体那四面露风的房子补了补,那一戳就破的臭皮囊翻新了一下。

对于这些话洛乐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洛乐翻了一个白眼,“你就骗鬼去吧!”

哪怕是冬落这等脸皮,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洛乐也意识到自己言语不妥当,骂人更骂己,怎么看都不划算,只好挠挠头,狡黠的说道:“你就去骗那些英明神武,天资聪颖的人去吧!”

冬落点了点头,“还好我没有骗你,不然不就承认你是这样的人了?”

洛乐气极,“你?”

冬落眯着眼晴看着四周慢慢的围上来的几个人,有在堪舆殿外起冲突的幽冥门的人,也有几个洛阳城各大家族的人,远处还有一个林染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只是表情之中心痛居多。

还真是热闹啊!牛鬼蛇神都来了!

洛乐似乎也察觉到了四周的不对劲,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冷冷的扫视着四周。

洛乐小声的问道:“怎么办?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可不一定干得过他们。”

冬落瞥了一眼干干瘦瘦的少年,“那还不赶紧滚到一边去。”

干瘦少年立即拍着胸脯道:“我们江湖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我能抛开你不管吗?肯定是不能的。”

冬落啧啧了一声,“你不是不能吧!你是明知道我们现在打不起来,才这样说的吧!要是真的打起来,我敢赌一块灵石,你跑得比谁都快。”

干瘦少年尴尬的笑了笑,摆着手大大咧咧的说道:“我怎么可能会是这种人。”

冬落点了点头,“看在你如此讲义气的份上,那一万灵石你就少还十颗吧!”

“你刚才不是说不要我还

的了吗?”

“那你刚才不是也说非要还的吗?”

“……”

云在野眼神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被十余人围困的两个少年,便不在过多的关注了。

过犹不及。

云在野抬头看着天,内心默默的计算着时间。

雪花一片一片的洒落,落在手心,落在脖子里,冰凉冰凉的。

雪停了!

人来了!

时间到了!

云在野朗声道:“所有手持龙门秘境信物的人上前来。”

冬落全然不管四周异样的目光,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而行。

身旁围着十余个人,气势摄人。

一些不明情况的人,看到这种状况,内心也不禁咯噔一下。

似乎冬落在他们眼中的危险程度又提高了许多档次。

毕竞一个人能有如此多的人“保护”着前行,在这三千人的广场上还是很壮观的。

也仅有几个小团体可以勉强与之抗衡。

云在野审视了一下三千人之后,“一入龙门,生死自负。有想退出的,留下信物速速退去。给大家三息时间考虑。”

三息时间转瞬即逝,却没有任何人退出。

大道机缘在前,谁不想去争一争。

见没有人退出,云在野点了点头道:“很好!将你们的信物拿在手上。”

众人依言拿出了信物。

一块龙形玉佩,晶莹剔透,在阳光的照射下光彩照人。

投射在广场上的光影色彩斑斓,如梦如幻。

龙形玉佩在阳光的照射下,缓缓升空,当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如水波般一晃,便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一声巨大的龙吟之声传来,远处的优龙山,伏虎山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慢慢的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山脚无数小道延伸而出,弯弯曲曲,消失在了伏龙山,伏虎山的密林之中。

云在野大喝道:“此三千走龙道,条条皆登高。三千走龙道,象征着三千天道。谁也不知道你们会在走龙道上遇见什么,看到什么。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众人眼中都露出一片火热,见无人退缩,云在野大吼一声,“走道,化龙,入秘境。”

冬落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看到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的走上了所谓的走龙道,随着走龙道一步一步的消失在密林之中。

冬落与身边的洛乐对视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各挑选了其中一条走龙道走了上去。

幽冥门的人冷笑一声,便选择了冬落身边几条走龙道走了上去。

走在走龙道上,与走在渭城的泥地之上,洛阳城的青石板上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山林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鸣幽幽。

冬落回头看了一眼,小道依旧。

他慢慢的摊开了左手,手心里安静的放着五枚寻常市井里随处可见的铜钱。

乍一看,与市井铜钱并没有什么不同。

仔细一看,与市井铜钱还是没有什么不同。

冬落轻轻合上掌心,缓缓抬起头,看着走龙道的高处,轻声道:“即然钱在我的手中,命也在我的手中。我即已走到龙门,那么,命究竟是什么呢?”

第五十三章走龙道上,问心之旅

伏龙山从外围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可是当冬落真正走在走龙道上的时候,才发现伏龙山绝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越往高处走,天地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缓缓而来。

即看不清,也摸不着。

但却又真实存在。

冬落一步一步的往上攀爬着,时不时有一两只尚未诞生灵智的精怪上窜下跳,有的躲在树后面偷偷的看他,有的从一根树枝跳到另一根树枝上叽叽喳喳个不停。

山林之中越发幽静。

阳光透过绿叶枝丫,光影交叉着变化,冬落只顾埋头登山。

越往上爬,视野越开阔,道路两旁的树木也逐渐的稀疏了起来。

一条更加宽阔的道路出现在山林的尽头。

冬落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皱着眉头看着坐在大道中间的一个年轻人。

眼前的人并不是云在野所说的什么在路上有可能会遇到的什么古怪的东西,而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人。

因为他是从另一条走龙道上爬上来的人,两条走龙道在前方汇聚成了一条更大的走龙道。

年轻人就坐在三条走龙道的交叉点上,俯视着冬落,“我以为你会来得很快,可是貌似你有点让我失望了。”

话语一说出,山林之中之前还在嘻闹的精怪,寒毛倒竖,瞬间吵闹便远去了。

冬落皱着眉头看着安静的山林一下子变得喧嚣了起来,似乎还有点不适应。

年轻人轻轻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我是幽冥门第五代弟子秦时月,本来我可以先你一步到达山顶,进入龙门秘境的,可是杀了你,我再登山,好像也没有多大区别。小子,让我等了你那么久,你这辈子也算是值了。记住了,我幽冥门……人人皆在幽冥。下辈子,见到幽冥门的人提前绕道走。”

话音一落,一股仿佛来自九幽的寒气凭空出现,秦时月的身影也变得虚幻了起来。

冬落从一见到眼前的年轻人开始就处处在提防着,即然不能善了,那就一拳轰杀。

自己只是不喜欢杀人,并不是不杀人。

冬落站在这窄窄的走龙道上,左手握拳收于腰际,右臂微抬悬于胸前。

唰!

秦时月大喝一声,身体一闪,竞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迅速来到冬落的背后,抬手就是一拳对着冬落的后脑砸去。

“有点意思。”

这一下的动作,让冬落也略感意外,这一拳拳势之刁钻,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循,来势之汹涌,如江河倒灌,气势磅礴。

冬落身体猛然一转,竞比秦时月的速度还要快上那么一丝,右拳直接捣出。

的一声,秦时月的身影应声而散。

秦时月瞬间不见踪迹。

冬落眉头微皱,脑袋迅速后仰,身体斜着往旁边走龙道上平移了数米。

一道迅猛的拳风沿着他的耳廓吹过,吹得他长发乱舞。

“我不是说了吗?我幽冥门……人人皆身在幽冥。你连找都找不到我在哪?你还觉得有点意思,可我却觉得这一架打得还真是没有半点意思。”身影在不远处散而重聚的秦时月哈哈大笑,“不,也有那么一点意思。把你当猴甩,不就是世间最有意思的意思吗?”

冬落依旧沉默不语。

秦时月的身影再次消失,每次出拳的角度刁钻,阴柔似水,无论是否奏效,一击即退,从不贪功冒进。

冬落

的眉头越发紧皱,每一拳都打在空处的感觉,让他有一种莫名的焦燥感。

即然看不到秦时月的身影,那索性就不看,冬落很干脆的闭上了眼晴。

耳朵轻颤,有来自林间的风吹来。

“找到你了。”

冬落嘴角微微上扬,身体猛然后转,右拳对着一个空处直接捣出。

!喀拉拉!

闷响传出,骨骼断裂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无数虚影重叠,秦时月的身影在虚空之中猛然出现,打出的左拳直接变形。

强烈的痛苦涌上来,脸色惊骇的秦时月看着冬落的身影瞬间消失,冬落收于腰际的左拳一拳递出,直接击在秦时月的腹部。

“噗!”

鲜血从秦时月的口鼻中喷出,炽热而滚烫,秦时月整个人犹如一只煮熟的大虾在这泥地之上弓了起来,冬落顺势跟进,一巴掌再出,猛的拍在了秦时月的后脑之上。

轰!

秦时月脑袋一歪,狠狠的砸在了走龙道的黄泥地面之上。砸得一片扬尘四起,一个凹坑轰然出现。

“你是怎么看破我的幽冥拳的?在走龙道上你怎么可能还存在这么大的力量?”

口鼻流血的秦时月一脸惊骇的看着眼前的青衫少年。

冬落轻轻一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看你啊!还有这走龙道根本就没有压制我啊!你说气不气?”

秦时月狠狠的瞪大了眼晴,口鼻间有大量的血沫涌出,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喉咙微动,似乎有许多问题要问,可是却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了。

冬落知道那怕自己不再出手,眼前这个人也死定了,在这道法禁绝的走龙道上应该不会出现一个如李暮春那样的儒家圣人甘愿承受天道威压,帮他镇压住魂魄,帮他起死回生。

那怕他秦时月真有这滔天福缘,在这走龙道上真的出现一个儒家圣人,那圣人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只会选择袖手旁观。

身为圣人,肩负重任,俯瞰苍生,绝不会厚此薄彼,只会顺势而为。

冬落脸色从容的从秦时月横亘在走龙道上的身体上一步跨过,头也不回的往走龙道高处走了去。

冬落看着走龙道,叹了一口气,幽冥门,又是一笔糊涂账啊!

秦时月在剧烈的喘息了几下之后,便再也没有了生息,就此死在了争夺大道机缘的路上。

秦时月再也想不明白冬落所说的那一句走龙道根本就没有压制他是什么意思了。

那怕是他想明白了他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

一个连武夫那一口纯粹的真气都没有提练出来的人,一个身在凡俗的人,凭什么抗得住压力阵法?凭什么登得了走龙道?又凭什么杀得了他秦时月?

不管他信不信,冬落做到了,如今踏着他的尸体沿着走龙道走向高处的是他冬落。

三千走龙道,步步皆高升。

可是走着走着两条走龙道便交汇在了一起,要想走道,化龙,入秘境。两条走龙道上的人就得争上那么一争。

至于是生死相向,还是齐头并进,就看身在道上的人怎么选了。

冬落长叹了一口气。

原来,这龙门秘境的机缘争夺,并非是入了龙门秘境才开始的,而是从踏上走龙道的那一刻便开始了。

冬落没有回头看那一具悄无声息的尸体,而是抬头看向越发辽阔的走龙道。

也不知道洛乐那边怎么样了

修行路上,莫名其的妙夭折于阳关大道的人,或是死于争一线机缘的独木桥上的人,都有,虽说不算太多,但却绝对不是稀罕事。

若是证道长生,能够事事循序渐进,步步为营,无灾无厄,尽享好处而不担风险,那么市井百姓眼中的无忧仙人,好像也太不值钱了。

所以,冬落此次龙门秘境之行,在出发之前,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在龙门秘境内,无论是什么机缘,他都会去争上那么一争,哪怕是博命厮杀,也在所不惜。

若是他冬落真那么不幸,死在了这走龙道上,死在龙门秘境里,那也只能是怪他命不好。不配有此福缘,也怨不得谁。

到时候,雪念慈会带着大黑三兽离开洛阳,去找张白圭,找李牧,去告诉他们冬落就这样死了。

让你们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他知道这样很不负责,可是,有些时候,很多事,是没得选的。

冬落的脚步走得越发的轻快,似每一步都是问心之旅,从这一刻起,那怕他还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修者,那怕他从未踏入过修行一途。

他也已经将自己当做一个修者来看待了。

走龙道上,步步问心。

一个少年从记忆里的黑狗身上醒来,身后是饥饿的草原狼群,身前是无边无际的黄沙。

大黑狗终于累的跑不动了,但仍然带着几分狠厉挣扎着往前跑去,少年看着四周逐渐围拢过来的狼群,眼里没有惊慌,有的只是遗憾。

少年痛苦的闭上了眼晴,等着让草原狼群饱腹,可是等了很久很久,却并没有被群狼啃咬的痛觉。

少年胆怯的睁开眼晴,看到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人手握一根长枪站在了他的面前。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男人叫陈霸先。

一间酒馆的老掌柜。

大周皇朝赫赫有名的汉王。

走在走龙道上的冬落笑了一笑,那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看到那个男人。

之后的他跟着陈霸先回了渭城,去过私塾,也去过军营,冬天曾独自一人策马去漠北草原上驰骋狩猎,夏天也曾裸着膀子跟着渭城三百卒去滔滔渭水里洗澡抓鱼……

冬落欢快的吹了一声口哨,前十几年虽时常有极致之冰困扰,但是一切都很好,很开心。

冬落的步子越跨越大,走龙道两旁的林木飞驰而过,他的脸上逐渐的浮现出了越来越多的笑意。

有对渭城私熟的授业先生的有对邻里的,也有对渭城老卒的笑意。

冬落抬头看了看天空,一片蔚蓝。

先生,当年我在私塾里问你的那个问题,你想出答案来了吗?

如今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其实什么答案不答案的在我今天看来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冬落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媚,最后变为响彻山林的哈哈大笑。

原来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心怀遗憾了啊!

原来我在那个时候就早已有了答案了啊!

原来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走在修行路上了啊!

原来,我一直都在修行路上。

冬落双臂快速的摆动,直接在漫长的走龙道上飞快的跑了起来。

山高林疏,精怪潜行,翩翩少年,心情大好。

第五十四章佛观一钵水,道看一座山

一路行来,走龙道两旁的林木早已由郁郁葱葱变得稀疏低矮。少数地方甚至已经出现了只在极北之地的高山上才会出现的冻土苔原。

这让冬落一度怀疑他是否还在伏龙山上。

冬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是却再也没有遇到两条走龙道交会的情形。

不过这样也好,大道朝天,各走一边,省得遇见了又要大打出手,倒不是说冬落怕了他们,只是他嫌麻烦而已。

天地之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压得他有些胸闷。并非如他跟秦时月所说的那样,走龙道并没有压制他。

其实他还是能感受到一点走龙道的威压的,并且沿着走龙道越走越高,那股威压之感也越来越大。

只是他体内并没有修道之人延绵不绝的真气,也没有修武之人的那一口内气,所以他的感觉并不是很明显而已。

再往上走,针叶林也消失不见了,全都变成了广茂的苔原,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些许冰雪出现。

冬落偏头往四周望去,除了苔原,便是苔原。

苔原中间只有一条土黄色的走龙道一直往山顶延伸而去。

至于四周即没有其它人的身影,也没有走龙道。

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有风带着点点湿气吹来,冬落浑身的疲乏瞬间便减去了大半。

冬落张开双手,闭上眼晴,用鼻子猛吸了一口气,一股天地入我怀的豪迈之感油然而生。

冬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还是他从踏上走龙道以来,第一次回头看,在这之前,他不是不想回头看,只是回头之后,是否还有路?

他不知道。

不过,等他回头了之后,才发现,来路犹在,去路仍存。

远处的山林小如绿色的地毯,铺在广茂的大地上,错落着延伸。

几朵洁白的云像是被镶嵌在天上一样,小小的,很可爱,冬落很想将他们揽入怀中,连同山间几挂瀑布彩虹,一同带回家中珍藏起来,等到什么时候想看了,就拿出来下酒。

“流云清风能几筷,细雨远山下酒菜,曲水流觞,不觉,绿蚁浸袍带。放浪形骸,难顾,青石眠奇胎。人生当为我浮一大白,愿就此醉卧山水外。”

冬落哈哈大笑,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洛阳城特有的杜康酒,就近找了一块青苔密覆的巨石躺了下来,看着远山,看着白云,大口大口的喝着酒。

倒不是他有多累,只是此情此景,他单纯的想喝上那么一口酒了。

在距冬落不远处的走龙道密林与苔原的更替处,有一个光脚的中年僧人托钵而行,面容刚正,缓缓而行。

每一步落下都从容而坚毅。

僧人出现的一瞬间,冬落就发现他了,只是路就在这儿,你走得,别人也走得。

只要在行路过程中,不要有什么磕磕碰碰,大家各走各的,就好了。

反正到最后谁都会走到自己的目的地的。

冬落猛灌了一口酒,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像一只毛毛虫爬行一样,滚到了旁边软软的苔原上,给僧人让出了道路。

僧人步履从容,神色平静,在路过冬落的时候,僧人停了下来,就在走龙道另一边的苔原上同样找了一块青石坐了下来。

中年僧人将手中的钵放在了脚边,从身后纳包之中掏出来一块饼,用力一掰,掰成了两半,隔着宽宽的走龙道递了一半给冬落。

冬落笑了笑,摇头拒绝。

中年僧人收回了手,然后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中年僧人吃得很慢,冬落看来看去,从他的身上,只能看出来两个字,那就是,从容。

像山中雾,云间虹,天上白云,云下青松。

看了一会儿之后,冬落顿觉没趣,便不再看僧人,而是自顾自的喝起了酒来。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杜康酒酒性绵柔醇厚,入口远没有渭城那玉米高梁小作坊里酿出的酒烈,但是冬落还是喜欢喝。

就跟喝惯了水一样,偶尔也要喝几口茶,人生才有滋有味。

冬落张大了嘴,将空空的酒壶放在眼前晃了晃,等最后一滴酒顺着壶壁滑落,然后一口接住。

冬落舔了舔嘴唇,心满意足的笑了。

酒喝完了,冬落起身,对着僧人笑了笑。

继续赶路。

前路虽然依旧看不到尽头,但冬落依旧还在前行着。

路走多了,时间走长了,内心难免有些迷茫与厌倦。

走着走着除了内心所剩无己的执念,但再无半点可以坚持的意义了。

就如同行走在冰山火海的交界线上。

走在那里面是没有时间这个概念的,也许只是走了一瞬,也许已经走了千年万年。

当然,走在走龙道上,似乎也是如此,脚下除了路并无其它。

“施主,回头是什么?”

冬落的身后传来的一句喝问,如洪钟大吕,醍醐灌顶。

冬落迷茫的回头看了一眼,“回头是路啊!”

中年僧人又大声的喝问道:“那你的身前又是什么?”

冬落眼中的迷茫更甚了,“还是路啊!”

中年僧人气势逐渐拔高,“那你现在身处何处?”

冬落神色木然的答道:“你这僧人好生奇怪,我身前是路,身后是路,我当然是在路上啊!”

中年僧人不再说话,只是一改之前的从容,加快

了步伐,来到了冬落的身边,与他一同前行。

中年僧人一手托钵,一手合十放于胸前,闭目而行,嘴唇微动,默诵经文戒律。

坐是修行,行是修行,万里迢迢,一路苦行。

冬落眼中的迷茫更甚,之前他的眼中还有路的,当然,现在也是,只是由一条变成了无数条。

如果说,之前的走龙道是由两条合成的一条的话,那么现在的走龙道就是由一条变成了千万条。

冬落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千万条路,停了下来,抬起的右脚摇摇晃晃,迟迟不肯落下。

身前是路?身后也是路?那么我在哪里?

我在路上,那路又在哪里?

眼前千万条大道,那一条才是我的道?

冬落眼中的迷茫越来越多,原本清澈的眸子越发的浑浊。

路有千万条,可如果没有一条是我的,那么我又为何要去走它们呢!

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走我自己的路吗?

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走出一条专属于我自己的道路吗?

正当冬落焦急问心之时,僧人弯曲手指,轻轻往钵上一扣。

咚!

如木鱼声响彻深山古庙。

如春雷炸起于屋檐廊下。

冬落的眼中猛然露出了一抹精光,抬起的右脚狠狠的往路外踏去。

一步落下,天地倒转,冬落瞬间恢复了清明。

中年僧人念了一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施主,你终于悟了。”

眼前走龙道依旧,只是冬落一脚已经踏出了走龙道,踩在了苔原之上。

冬落也双手合十一礼道:“多谢大师开悟。”

中年僧人低头看向左手的钵,钵中有一钵清水,僧人一扣之下,涟漪阵阵。

荡起的水波不停的碰撞着钵边,然后又碰撞而回,原本整齐划一的水纹,瞬间变得凌乱不堪,一片狼藉。

冬落没有再顺着走龙道往上走,而是直接沿着苔原往山顶走去。

虽说三千走龙道,步步皆登高。

可是那终归是别人的登高之路。

与自己又有多大的关系呢!

如果按照别人的路走,那么走再远也不过是别人所能走到的尽头而已。

终生再很难有新的超越了。

冬落直接舍弃了原先的走龙道,直接选择踏苔原而行,走到哪儿是哪儿,走到哪里是哪里。

中年僧人与冬落并肩而行。

原先的走龙道瞬间消失不见,只有广茂的苔原留有一行行或深或浅的足迹。

中年僧人轻声道:“什么是苦?”

冬落摇了摇头,只是埋头赶路。

苦有很多种,因人而异。你认为的苦也许是别人觉得的甜呢!你觉得的甜也许是别人认为的苦呢!

一件事,很难说清的。

冬落认真的想了想,还是给出了一个他认为正确的答案,“有情皆苦。”

中年僧人右手指了指天,左脚跺了跺地,“世间修道之人一个个长生久视,人人高高在上,认为绝情断性,清心寡欲才是修道,才能保持道心纯粹。凡人忘本会遭天打雷劈,仙人忘本才算真神仙。你说……可不可笑,似乎这世间每一个修行之人都将自己当成了圣人。”

冬落认真的听着,中年僧人一说完,他就说道:“众生皆苦。”

中年僧人再次低头看了看左手钵里的水,水纹已经趋于平静。水面平平整整,像一面镜子一样,倒映着蓝天白云。

佛观一钵水,十万八千虫。

中年僧人蹲下身,将手中的水倒入苔原之上,水流没有融入苔原,而是与苔原格格不入,沿着山坡瞬间倾泄而下。

小小一个钵,仿佛装了一条江河,水流沿着山坡四散而流,在一些悬崖之处直冲而下,形成了一道壮观的大瀑布。

冬落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中年僧人道:“你可曾见过奔腾的江河因山石阻道而苦恼?”

冬落也蹲在僧人的身边,看着从钵里奔腾而出的江河摇了摇头,“不曾见过。”

中年僧人继续说道:“人之经络,便如地上江河。若是因一时山石之阻挡而停滞不前,又哪里来的奔腾万里波澜壮阔。大山阻路,可以绕过,巨石挡道,击碎就是。”

冬落如听经说法,观书闻道。

中年僧人语速平缓而从容,“大道在你的身体里种下了一颗种子,因大道无情,无情皆苦。虽说那一粒将你全身的经络丹田冻结,致使灵气在你的丹田内堵塞,无法畅通,但这也并非全是坏处。地上江河,有山石挡道,可以摧毁绕过,然后以水磨功夫,再次摧山击石。”

“人之经络也是如此,易筋经乃我佛家苦行僧修行十大正经正法之一,虽不是最强,但改易筋脉血络不过如江河改道,小道尔。”

中年僧人不再说话,任由手中紫金钵内大水涛涛。

冬落如遭雷击,神色木然的芥子物中拿出一片海青,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小楷。

林林总总不下千言。

海青是在去年的一个冬天,一位大师留下的,而字却是他亲手所写,上面的内容他早已背的滚瓜烂熟。

才刚一拿出海青,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冬落感觉天都要高了几分。

原本压得它有些喘不过气的走龙道威压,瞬间消散一空。

中年僧人抬头看了一眼冬落手中的海青,

便低下了头,“传你易筋经之人功参造化,德厚天地,你切勿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与你应得之机缘,当好生习之。”

冬落点了点头,海青上的易筋经是他亲笔所书,他也不止一次看过上面的内容,可每次都如修行感应篇一样莫名难懂。

但他今天再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文字好似活了起来一般,每一字,每一句都带着莫名的力量。

虽然如今他依旧还有许多地方看得不是很明白,不是很真切,但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一道气息在他的体内涌现。

只是那道气息刚一出现,便被流淌在体内的一道寒气给冻结了。

中年僧人由蹲变成了盘腿而坐,“易筋经是佛宗苦行僧的修行总纲,可以凝聚出武夫体内的那一口纯粹的内气,至于接下来如何凝练那口内气,使之如奔腾的大江大河,就得看你个人的机缘造化了。世间道法万千,路却不尽相同。”

见微知著。

江河有其支流,道路有其分叉,大树有其枝丫,叶片有其脉络。

世间之人之事,大多都有同一个开始,但很多却走着走着走到了另一个方向。

人是如此,事是如此,世间万物是如此,问道修心更是如此。

冬落起身对着中年僧人再次合十一礼。

传道之恩,授业之恩,重如山岳。

冬落收起手中的海青再次恭敬一礼道:“敢问大师法号……”

中年僧人摇了摇头道:“僧不言名,道不问寿,你能在这走龙道上遇见贫僧,你又怎知不是你之机缘。不是你命里该有的呢!你且登高去吧!贫僧在此恭祝施主一步登高,步步登高。”

冬落不发一言,再次躬身一礼,就此离去。

中年僧人看着冬落远去的背影,笑了笑,一口金色的血液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原本金色的血液一出体,瞬间便失去了所有的光泽,掉落在地,一片暗黑,发出阵阵腐臭的气息。

中年僧人双肩瞬间垮落,持紫金钵的双手猛然下沉,钵入苔原,就此消失不见。只有缕缕泉水不知疲倦的从苔原之下流淌而出,流成山上山下的江河急流。

众生皆苦。

我辈修者若人人高高在上,长生久视,谁愿体会苍生疾苦。谁能站着为这天下苍生说上那么一两句公道话。

中年僧人双肩再次垮落,背脊弯曲。

中年僧人犹不自知,双手合十,脊梁逐渐挺直。周身佛光万丈,光芒四射。

中年人念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中年僧人挣扎着站起身,哈哈大笑,“众生皆苦,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中年僧人身体瞬间炸裂,只余下点点佛光普照。

走出去很远的冬落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苔原不见僧。

只见流水悠悠而逝,不见佛。

只见佛光普照山上山下,光芒万丈。

冬落回头学着佛宗之人,双手合十,对着只有点点流水喷涌而出的苔原郑重一礼。

随着冬落逐渐高升,山上的风吹得越发的浓烈。

苔原已经慢慢的消失,只有大量裸露的岩石上覆盖着大量的冰雪。

寒风呜咽。

冬落边走边默念易筋经所写的内容,按照易筋经中所写的修练内劲内气的方法,不停的尝试着。

虽说不是每一次都有内劲内气在体内出现,那怕那内劲内气只是出现了一会儿便被极致之冰冰冻驱逐。

但是冬落却十分开心。

因为有了希望。

冬落不停的尝试着,沉浸在易筋经的修行中,乐此不疲。

那一道内气就如同一只不知疲倦的蚂蚁,辛勤的蜜蜂,如涓涓细流在昼夜不歇的开拓着经络河道。

如果把那些被冰冻的死死的经络当做是江流奔腾中挡路的山石的那话,那么内气就是一道欢快的流淌着的山间溪水,朝朝暮暮,载歌载舞。

内气绕过那些没有被极致之冰占据的经络河道,专挑那些奇经走。

虽说内气出现的很快,便又消失不见。但是每一次都有一点点功效,那怕是微小的不可计数,但对冬落的身体而言,也是极大的帮助与脾益。

即然易筋经有此功效,那道德经呢?

冬落从手中拿出了一本同样是在一个雪夜里,同样是他亲笔所书的书籍。默默的看了起来。

只是这道德经却如之前的易筋经一般,每一个字他都认识,可是当所有的字都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却什么也看不明白了。

道可道,非常道。

道若可以言说,就不是永恒常在之道。

真正的大道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自己不理解,只是那点意思还没有到罢了。

冬落只能以道德经开篇的第一句话来安慰自己。

冬落抬头往山顶看起,只见一个老道士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老道士的目光微不可察的看了冬落手中的道德经一眼,“小子,我算命的,你算什么东西?”

冬落也笑道:“我算命。”

老道士大笑道:“那你带钱了吗?”

冬落缓缓缓打开右手,掌心纹络斑驳往复,像极了江河。

冬落将掌心的五颗市井铜钱抛给老道士,“带了。”

老道士看着身下的青山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要登山?”

“因为山就在哪儿啊!”

第五十五章上善若水,遇落而起

雪山之巅,罡风阵阵。

少年冬落与一个老道士相对而坐。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两壶杜康酒,一掌拍开泥封,递了一壶给老道士。

老道士也不容气,接了来就豪饮了一大口,“还是人间的酒有滋味一些。”

冬落使劲的砸巴了一下嘴巴,“其实我倒是想尝尝仙家珍酿,玉液琼浆,到底是怎样一个滋味。”

老道士摇了摇头道:“仙家珍酿也就那样。远没有人间的烈酒烧喉来得痛快。”

冬落眨了眨眼睛,有些狐疑道:“老道,你是不是担心你喝了我的人间酒,害怕我跟你讨要一壶仙家酒尝尝,才故意这样跟我说的啊!”

老道士似乎酒喝得急了些,被酒呛到了,咳嗽了一两声“你把老道我想成什么人了,好说歹说也是道家一名有头有脸的人物。至于仙家酒酿什么的,要不是贫道不喜喝酒,今儿个非送你个十壶八壶不可。”

冬落鄙夷一笑,“得了吧!我也不跟你讨要什么仙家酒酿了。上次你跟我说命,说到一半就没影了,今儿个你得跟我好好说说,什么是命?”

老道士神色似乎有点古怪,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老道士将手中的空酒壶放在了脚边,整理了一下语言道:“命这种东西很奇怪的,讲来讲去就跟因果一般,讲究的就是一个冥冥之中。讲不清的,也讲不好的。”

老道士摇了摇头。

冬落先是沉默不语,然后点了点头。

老道士一把将冬落放在脚边的酒壶抓了过来,一口喝光了酒壶里所剩不多的酒水,“不说命了,我今天想跟你说一说道。我能出现在这走龙道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这龙门秘境很奇特,能够暂时阻挡一下天道的视线,所以有些话,我只能现在说。”

冬落收起了只前嬉笑的表情,正襟危坐,严阵以待。

朝闻道,夕死可矣。

聆听大道之音,不压于一次转世重生。

中年道士挽了挽被山风吹得散乱的头发,将头上有点歪的莲花冠重新带正,整了整莲花道袍,也正襟危坐道:“道若江河随地问成诛泗,圣如日月普天皆有春秋。”

“大道之种秉承道心无情,于你体内生长萌发,已历春荣、秋枯、春又生。周天子不想你死,至少暂时不想你死,所以带你去八卦炉中走上一遭,抽气运,香火,山精,水精,雷源等天地奇珍为你修补身体,将你那看起来壮实,实则不堪一击的身体又缝了一遍。”

冬落皱了皱眉头,但仍然认真的听着。

老道士手指轻捻,一粒种子出现在了他的之中,在他的手心生根,发芽,然后凋零。

老道士张口一吐,那棵种子便随风散去,“在你之前,这神州大陆出现过许多许多的极致之冰的体致,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死了。那怕他们都是身负大因果之人,到最后他们也没有一个人活下去。他们在大道种子开始萌发的那一刻,全身的精气神瞬间便被抽空,然后身死道消。不止是极致之冰,还是极致之火,极致时间……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活了下来。”

冬落低头想了一会,问道:“我体内大道种子萌发之时,是不是我冰冻渭城之时。”

老道士点了点头,圣人眼中,万事万物都是一条线,只要从某一处拎起了线头来,整条线在他们的眼中便清晰了。

可是说冬落在渭城大大小小的事,他都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

周天子虽说算不到冬落的过去,也算不到他的未来。但是却可以比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见过去,去看见就未来。

就如同你算不到一颗铜钱掉落是那一面在上,但你可以把那颗铜钱扔出去,看着他掉落在地,然后确定它是那一面在上。

将两种可能变为一种可能。

把所有的不确定因素变成一种确定的结果。

老道士问道:“你见过榕树吗?”

冬落点了点头,“见过。”

老道士接着说道:“如果把大道种子比喻成一颗榕树种子的话,那么就可以将你比做为一棵榕树种子的寄生树。在你冰冻渭城之时,你体内的那棵榕树种子发芽了。开始疯狂的吸收你这个宿主的能量。”

冬落皱着眉头,想了一想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在我之前的那些各种极致之体的大道种子宿主都是在大道种子发芽之时,因为自身能量不够,而被大道种子生生……抽空能量至死?”

老道士点了点头,双指一捻,又一棵种子出现在他的手中,又是一轮生根,发芽,但是这次老道士没有任其枯萎,而是不断往那一株幼苗里注入灵气。

幼苗越长越大,长成了一株参天大树,逐渐的覆盖住了整座高山。

老道士手托着参天大树,“你在大道种子葫发之时活了下来,所以,你自然而然的吸引了天上天下的目光,很多人都等着看你怎么死,以观自身之道,唯独陈霸先不想你死,所以,你自身背负的因果不够大道种子的生长,他陈霸先就去找同样沾满因果的弑神铠来顶替你的位置。让你体内的大道种子继续生长。”

冬落抬起头,双眼通红的盯着老道士,“所以,我活了,他就得死?”

虽然老道士很不想承认,但仍是苦涩的点了点头。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冬落握紧拳头,狠狠的一拳捶在了身旁尖锐的石头上,鲜血直流。

冬落咬着牙狠声说道:“是谁?”

老道士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天上。

结果不言而喻。

冬落知道此天非彼天。

老道士

继续说道:“之前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世间万事,有因便有果,有果便有因。好了,接下来,我继续说道。”

冬落狠厉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平缓的说道:“你说吧!我听着的。”

难怪周天子说我身上有几道不一样的因果,有他熟悉的,也有他不熟悉的,到最后究竟是选择挥刀斩断,还是选择连根拔起,那就要看我自己的了。

没想到我才在走龙道上感悟到自己早已走在修行路上,才刚准备把自己当一个修者看,你们就让我先看到了这修行者之间的残酷无情。

即然大家都残酷,冬落冷笑一声,那还用说,当然是斩草除根,连根拔起啊!

有些话点到即止,过犹不及,老道士接着说道:“那怕有陈霸先给你找来部分弑神铠充当大道种子的养料,仍然不够,你的身体也每况愈下,所以陈霸先临死之前叫你来洛阳,就是让你来找周天子。陈霸先想让你活,与他交好的周天子自然也就不希望你死了。”

老道士神色有些尴尬,“不过,自从我上次在洛阳城中给你算命之后,你在洛阳城中的所作所为我就看不清了。”

冬落的内心依旧还沉浸在陈霸先的真正死因之中。

如果说洛阳百族只是放逐了陈霸先,其实真正杀死,不,逼死陈霸先的另有其人。

冬落再次抬头看向虚无的空中,只要我还活着,那怕一天,我也要顺着这一条虚无缥缈的因果线找到你。

冬落声音低沉的说道:“你在替我算命了之后,我从经济方面入手,借机放逐了几位当年参与放逐我父亲的高官,还掏空了洛阳城几家家族的底蕴。然后,托陈霸天的福,让我见到了那所谓的大道种子,还有弑神铠上因果具化为红莲业火孕育而出的小人。”

老道士认真的听着,自从上次在洛阳城内将眼前的少年拘进自身的一座小天地内,犯了周天子的忌讳,被周天子一掌拍出洛阳城后,他再也无法以神人手段观看洛阳城了。

当听到冬落单凭智谋便将洛阳百官还有数十家族耍的团团转之时,也忍不住叫好。

冬落认真的整理了一下最近在洛阳城内的点点滴滴,“后来,我去悬挂在坎儿井内部的铁链,也就是弑神铠的一部分之时,我遇见了周天子,他带着我在洛阳城内转了一圈。”

老道士摆了摆手道:“洛阳城其实就是那八卦炉,每一个区便是一卦,欲成琉璃身,八卦炉中行。你即然已经说到这儿了,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冬落有些疑惑,有些事情他也曾与雪念慈讨论过无数遍,但都没有一个合理而又统一的结果。

并非是他们不够聪明,而是他们的眼界还不够宽,站到的高度还不够高,所以对他们看到的事情难免会有一些误解或偏差。

老道士站起了身,在山顶来回的踱着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片刻之后,老道士是乎是终于想明白了,一拍脑袋兴奋的说道:“我知道周天子的目的了。”

冬落眼中的疑惑更甚。对于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冬落也不是没有去猜过,只不过不是大相径庭,就是看到的太少了。

就如同别人竖起一根手指问你这是什么?

你会毫不犹豫的说这是一。

可是忽略了它也是一根手指头。

老道士又坐回了冬落的面前,“大道种子有再次完善的弑神铠与之相互争斗,相互制衡,谁也不敢冒然动手。那这个时候你的身体就可以好好的消停一会儿了。显然,周天子不但看出来了,还抓住了这个机会。”

老道士有些兴奋的一拳捶在大腿上,“有没有感觉你现在的身体在逐渐的变好?”

冬落闭目感受了一下道:“确定有些好起来了。”

老道士似乎坚定了内心的那一个猜测,“如果说,你之前的身子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房子的话,那经过周天子带你在八卦炉中走了一遭之后,你的那间房子不但不漏风了,还比以前更结实,更坚固了。”

老道士哈哈大笑,“周天子就是周天子啊!我等只敢借走龙道蒙蔽天道的片刻来此与你短暂相见,没想到,他周天子,竞然来个猛的,直接釜底抽薪。周天子,真猛人也啊!老道我服了,倾底服了。”

冬落疑惑的问道:“什么猛的?”

老道士笑容有些古怪,“你不用知道,也不必知道。接下的龙门秘境之行,你只管争夺机缘就好,什么都去争。不管有没有用的,先争上一争再说。”

冬落看着双眼冒光,笑容有些古怪的老道士,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至于龙门秘境里的机缘,他是一定会争上一争的。

不是他的,他也要去争一争。

是他的,谁也别想拿走。

老道士有些心疼的拿出一壶酒来,“这是东胜神州那边的万果酿,是用上万种仙果仙草酿造而成,你可省着点喝啊!你边喝,我边说。”

冬落气得跳了起来,“老头,你是不是成心咒我死啊!知道我要进龙门秘境了,知道我想尝尝仙家酒酿,你就没安好心的,想让我吃好喝好,好安心上路啊!有仙家酒酿,我是喝好了,可没有下酒菜,我怎么吃得好?还怎么安心上路。”

老道士老神在在的看着山腰下的云彩,也不说话。

装,你就接着装。想要下酒菜,你就跟我说啊!虽然说了我也不会给。

但你说的那么拐弯抹角的几个意思嘛!

老道士闭上了眼晴,聆听山风阵阵。

山风涤我耳,红尘练吾心。

冬落越说声音越小,有些心虚的接过万果酿,先小心翼

翼的酌了一口。

酒劲不大,酒性也叫湿和。

没有下酒菜就没有吧!

这青山白浪,就是世间最好的下酒菜。

老道士又悄咪咪的掏出一壶酒来,喝了一口,似乎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不够味。

少了酒友,少了下酒菜。

老道士极其不甘愿的又掏出一些珍果、肉干摆放在二人的面前。

下酒菜有了,酒友貌似并不缺。

有一个比自己还能喝的。

老道士的心情大好,几口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周天子在你身上的谋划我就不说了,毕竞在这天地间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你只要知道他是为了你好就行了。”

冬落鄙夷道:“我看你是不敢说吧!说了怕给人一巴掌呼死吧”

老道士神色有点尴尬,脸色涨的通红,老脸火辣辣的疼。

冬落面色有点古怪,不会这老小子真在周天子的手下吃过大亏吧!

戳他痛处了?

冬落立即哈哈大笑道:“老道长,你的酒是不是比我的烈啊!看给你的老脸喝得,跟个猴子屁股一样红扑扑的,还是说您老喝酒上脸啊!”

老道士笑容有些古怪,连忙打着哈哈道:“是有些上脸,是有些上脸。不过,酒嘛!你那个后劲比我的要大多了,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冬落脸色有些僵硬,低头看了要见底的酒壶。

仙家酒酿的后劲会如何?他还真不知道。

上次在雪族雪雨柔是给过他酒,可那是正常的市井酒水啊!

冬落心一横,怕啥,人死卵朝天。

喝他娘的。这可是仙家酒酿啊!

冬落一口就将壶中剩下的酒水喝了个精光。

酒劲大就酒劲大吧!由他去吧。

老道士对着冬落竖了一个大拇指道:“真英雄也!”

冬落打了一个酒嗝。

老道士拿起一块肉干放进嘴里,“周天子花大手笔将你的身体打造成了一个天然的人身小秘境。现在就等着你体内的大道种子在红莲叶火的催生下走到成熟。至于最后,是你这个宿主,把大道种子给吞了,还是大道种子把你给吞了。你可别辜负了周天子对你的厚望啊!”

冬落点了点头,表示对周天子的恩情默默的记在了心中。

修者修道,长生久视,只要别自己找死,寿命都要比一般人长太多太多了,所以修者之间的香火情也与一般人不同。

一般人图名图利,只图个立马见效。而修者与修者之间的香火情则讲究一个细水长流。

老道士接着说道:“你的身体将会是冰与火的战场,接下来在龙门秘境你得好好活下去。等极致之冰与红莲业火大战结束,之所以让你进龙门秘境,是因为在龙门秘境内天道的感应很弱,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削弱极致之冰的威势。”

难怪周天子说自己的生路在龙门秘境之内,原来如此。

冬落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山腰上的云海,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在这样波澜壮阔的风景之下,一个人更容易心生豪迈之情。

冬落起身对着翻滚不止的云海轻吐了一口浊气,“在龙门秘境内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老道士看着眼前的瘦弱少年道:“我相信你可以活下去。”

冬落回头看着老道士,“你来此不是要跟我说一说道德经的吗?”

老道士点了点头,“来之前确实是想要跟你说一说道德经的,见到你之后我又认真想了想,还是不说了吧!现在,我想明白了,不说了。”

冬落额头直冒黑线,忍不住想骂几句娘,但还是僵硬的嗯了一声。

老道士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我还是跟你说一句吧!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好好读一读道德经,想明白什么是不争?还有冰的本质是水,道德经的本质也是水。”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不争?

什么是争?什么又是不争?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是修行感应篇,让我们应当人人如龙,竞相争之啊!道德经却又让我们不争?这……”

冬落眼神之中充满了疑惑,一个是修者都在修行的法诀,一个是道家顶天的巨著。

这该如何?是争?还是不争?

老道士心中满是赞赏,“等你明白众生如何人人为龙之时,你就知道到底是该争还是不该争了。跳下去吧!龙门秘境就在云海里。”

冬落再次看向云海,发了好长时间的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道士也没有出言催促,也在看着少年的背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冬落,冬落。

易落?易落?

老道士抬头看天,师父啊!你当初将我道号改为易落,还说我遇落而起。可是多年起起落落,如今那个落字最终会落在谁的身上呢?

会是他吗?

希望最后会是他吧!

草鞋踏破到此般般放下,肩膀磨穿从今步步登高。

老道士易落站起身来,看了看天,天好像越来越低了。

老道士易落对着天空嘲讽一笑,身影悄无声息的瞬间炸裂溃散。

冬落拇指食指放在眼前,轻轻一捏,好似夹住了一根线,然后猛然往上一提。

云海瞬间汹涌翻滚,动荡不止。

仿佛有人在云深不知处,掀起了一场风。

冬落回头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身后,双臂打开。

身体后仰,一跃而起。

落入了滚滚云海之中。

第五十六章青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

厚重而又低沉的云海被一道从天而降的身影一层一层的击穿。

冬落带着一条白色的长长的线向地面直冲而去。

在快要落地之时,冬落悬停了下来。

飞起的衣角慢慢的平缓,杂乱的头发又贴上了瘦弱的脸颊。

一根嫩绿的小草在春风中不停的扫过冬落的鼻尖,挠得他心尖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吹得口鼻之间扬尘四起。

五体投地的冬落砸落在地面。

时刻践行着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的冬落张开四肢就这样趴在了龙门秘境坚硬的土地上。

绿草茵茵,小河如玉带,龙门秘境内祥和宁静,感受不到紧张与危险。

冬落进来了,趴在地上向前眺望着,远处是一片广茂的森林和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即看不到险峻的山势,也看不到到煞气沸腾的深渊。

有的只是祥和平静安宁。

当然,这一切只是表象而已。谁也不知道在哪一片腐烂的落叶下就藏着一头伺机而动待人择食的恐怖存在。正在冷冷的盯着那个趴在地上的少年。

也许是从天而降被摔懵了,也许只是单纯的想在地上躺上那么一会儿。冬落就是赖在了龙门秘境的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冬落的眼晴终于眨了一下,一口浊气吐出,他双手撑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冬落抬头看着天上某些莫名的存在,很想说上一些能让他消消气的话。

但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这项伟大的事业。

毕竞举头三尺有神明,遇到一两个脾气好的,把他当只小蚂蚁就放过去了。要是遇到那些过脾气不好的,把他当只小蚂蚁就踩死了。

即然是在人家龙门秘境,那怕自己是龙也得给人家趴着。

冬落只能如此安慰自己被龙门秘境的威压压在地面上半天不能动的身体,安慰被压得稀碎的心灵。

虽然很艰难,冬落还是站了起来。

压力一股一股的从天而降,压得他身躯颤抖,面色潮红。

“不行,这龙门秘境内的威压太他娘的大了,比钦天监内的压力阵法带来的威压还要大上几倍。这谁顶得住啊!”

冬落仰天长叹,“完了,还没在龙门秘境跟别人公平一争呢!可能就要被龙门秘境给弄死了。”

越想越气,也不管什么举头三尺有没有神明了,冬落破口就骂。

骂完之后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四周,冬落发现并没有什么人,他就扬起头来,走得很自信了。

只是没走几步,就的一声又被压倒在了地上。

又是好半天才艰难的爬起来,他再也不敢抬头说什么三字经了。

向前走了一段时间,冬落沿途发现了许许多多练丹用的灵药,只是这些灵药的等级都十分的低,所以冬落连看也懒得看一眼。

开玩笑,人家现在跟本就不差钱,还在乎这点苍蝇腿,蚊子腿的。

在这些低级灵药中,偶尔也有一两株高级灵药。只不过大多数级别较高的灵药,都已经诞生了不俗的灵智,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这些灵药就已经跑没影了。

对这些稍微比苍蝇腿,蚊子腿大上许多的蚂蚱腿。连走路都困难的他也只有眼馋的份了。

龙门秘境开启的时间不定,以往龙门秘境的开启,长时长达数年,短时不过是十几天。时间一到,龙门秘境的外来人员就会被龙门秘境一股脑的扔出去。

一连几天下来,别说是什么大机缘大造化了,冬落连一个活人都没有遇到。这让他有些怀疑是不是这个龙门秘境太大了。

可是当他回头看了一眼,他几天掉落在地时,摔出的那个深坑,他毫不犹豫,不加思索的就打消了这个奇怪的念头。

你大爷的。

冬落再次摔倒在地。

冬落艰难的活动了一下略微可以动的左手,从带在左手的芥子物中拿出一块肉干含恨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芥子物的开启并不需要灵气,靠得是灵魂之力,芥子物说到底还是属于灵器的范畴,不过是少之又少的空间灵器而已。

只要往芥子物中打入一个灵魂印迹,就等于给芥子物上了一把锁,只有以之相匹配的灵魂钥匙才可以打开。

冬落啃完一大块肉干之后,勉强又恢复了一些体力的他,双臂撑地,再次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如今他体内的那道由易筋经凝练而出的内气正在不断的消失又出现,只不过如今无论是出现的次数,还是内气的粗壮程度都要比在走龙道上的时候粗壮的多了。

如果说在走龙道上的内气是一根头发丝的话,那么现在的内气就是两根头发丝了。

那道白色的内气孜孜不倦的绕过那些被极之冰占据了的经络,开始开辟新河道。

只是效果……就是有点惨不忍睹了。

但也寥胜于无吧!

至少一切都在像好的一方面发展。

一件事,只要没有变得更坏,那怕只是在原地踏步,也可以称之为是一件好事。

如今一天只能行进几米的冬落,只能无所事事的在体内不停的引导那道头发丝粗细的内气偷偷的四处乱逛。

“沙、沙、沙……”

一阵奇怪的声音传来。

冬落停下了脚步,身体慢慢的往前挪动,耳廓微动,灵觉时刻在关注着身后,提防着那些未知的危险,有的来自于这个龙门秘境内的原住民,但更多的却是来自于像冬落这样的外来者。

前方有一个黑影与一个未知的生物正在战斗。冬落小心翼翼的像战场中心靠了过去。

黑影应该是一个散修,不属于各大家族,也不属于什么宗门。

此刻,他正在跟一株藤状植物战斗着。黑影起初还能凭借着身法的优势进行闪躲,边打边退。可是随着战斗的时间越来越长,龙门秘境内的威压对他也有诛多压制,使得他不能发挥出自身全部的实力。

随着战斗越发的白热化,绿色的藤蔓也逐渐加多,黑影的体力也慢慢的耗尽,快有些跟不上战斗的需求了。

这场实力悬殊的对战也接进了尾声。

等冬落走进的时候,刚好看见十几根藤蔓正扎进黑影散修的身体。淬皮境九层的黑影散修连叫也没来得及叫一声,便被藤蔓吸尽了全身的气力血精,变成了一具暗淡没

有一丝光泽骷髅骨架。

风一吹,骨架便散在了风中,消失不见。

一个真实修为不知,但在龙门秘境内却是淬皮境九层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就死了。

冬落还是有些后怕的,一个能交得起巨额的进入秘境灵石的散修野修再差也差不到哪去。

更何况一般的山泽野修在法宝功法上可能不如那些出自名山大川的有头有脸的正宗修者,但在打斗方式,战斗技巧,还有心智心计都要比那些正宗修者要高处很多的。

冬落小心翼翼的绕过这片布满藤蔓的区域。继续往前走去。

在接下来的时间,他看到了满脸皱褶的树人躺在地上打呼噜。有长的妖艳的花朵突然露出獠牙对周围的植物展开了撕杀。对这些危险的地方,冬落都选择性的避过。

半个月的时间缓缓的过去了,冬落还是没有遇见一个活人。死人到是遇见几个。但无一例外,芥子物都被人取走了。

他们中有的是死在这龙门秘境内各式各样的植物、妖兽手中,有的则是死在同来的不同家族宗门或是同一家族宗门的人手中。

在修练的资源以及灵药的诱惑下,一切的人性在这仿佛变得透明了起来。所有的关系都是**裸的,血腥的,充满罪恶的。

但是这个世界只认可最后活下去的,从来不管他是怎么活下去的,用什么方法活下去的。这是这个世界,这便是三千大道最无情的也是最直观的体现,这也是修者与修者间最残酷的关系。

天行有常,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存亡。

冬落已经逐渐的适应了龙门秘境内的压力,原本如行走在泥沼里的身躯,如今终于有点清爽的劲了。

在龙门秘境内,不止是修者与修者之间的战争残酷,秘境内妖兽与妖兽间的战斗更加的血淋淋。

“吼!”

一声巨大的吼声震得林间树叶纷纷落下。

冬落躲在一棵树下,认真的看着远处的战斗。

可以说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适应龙门秘境内的压力,这些土生土长的妖兽与植物的生存习性以及生活方式给了他很大的启示。

要想适应环境就得先融入环境。

如今的冬落越来越像一个龙门秘境内的土著。

远处正在大战的是一头二十余米高的莽牛与一条百米长的五彩斑斓的巨蛇。

巨蛇的鳞片闪烁着金属般的光芒,猩红的竖瞳冷漠的瞪着不远处后蹄踏地的莽牛。

莽牛头颅低垂,一对成人大腿般粗壮的牛角如山岳压顶一般向着斑斓巨蛇顶去。

水桶般粗壮的巨蛇腹部猛然一弓,弹射而起,险而又险的避过了一次凶险至极的莽牛冲撞。

冲势不减的莽牛直接撞断了一棵参天巨树,枝丫四溅,枯叶乱飞。

百米长的巨蛇盘在一棵参天大树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莽牛,蛇信吞吐之间,一滴滴蛇涎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声响,直冒青烟。

蛇身无规律无意识的扭动着。

啪!

十数个成年人才能抱得过来的巨树,直接拦腰折断。

蓄势已久的蛇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弹出,一口咬在了莽牛黝黑的背脊之上。

如金属撞击般其声震耳,火星四溅。

莽牛四蹄微曲,猛然腾上百米高空,身体颤动不止,身躯瞬间翻转,以背脊抵着巨蛇撞向大地!

泥土飞溅,树断枝折,百米的高空,不过瞬息之间,莽牛带着斑斓巨蛇轰然落地。

斑斓巨蛇嘶吼一声,猩红的蛇信,墨绿色蛇涎顺着莽牛黝黑光滑的毛皮滑落,滴落在地。

斑斓巨蛇百米余长的五彩蛇躯对着莽牛的身躯迅猛的缠绕而上。

莽牛腹部瞬间鼓胀,四蹄腾空,似要挣脱巨蛇的缠绕。

斑斓巨蛇蛇躯逐渐的被莽牛挣开。

猩红的竖冷冽而冰冷,斑斓巨蛇蛇身颤动不止,五彩的蛇鳞片片倒竖,在太阳下色彩缤纷,绚丽夺目。

莽牛挣扎了一下之后,便无力的垂下了四肢。斑斓巨蛇的蛇躯蠕动中慢慢放松,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已经气绝的莽牛吞入了腹中。

斑斓巨蛇冰冷的瞥了一眼冬落的藏身之地,拖着与身躯极不协调的肚子,滑行而去。

沿途的山石林木瞬间被撞碎撞断。

山石爆射,林木炸飞。

冬落从破乱的战场上收回目光,四肢百骸颤动不止。

噗!

冬落一口鲜血喷出,直接摔倒在地。

从之前莽牛与巨蛇的战斗中,他观察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那就是颤抖。

无论是莽牛还是巨蛇,在战斗到最关键的时刻,血肉都有一些或大或小的颤抖。

冬落即然已经决定将自己融入龙门秘境,那么对龙门秘境内的妖兽的战斗方式自然不可能不模仿。

可是当他的四肢百骸也如巨蛇般颤动之时,他发现龙门秘境内的压力好似变大了无数倍,瞬间压得他口吐鲜血,倒地不起。

冬落心想,一定是那儿不对,趴在地上的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有规律的慢慢的颤动了起来。

他的身躯所承受的压力也时大时小,当颤动到一定的频率的时候,他发现他周身所承受的压力瞬间消失不见。

原来这龙门秘境内的压力类似一个巨大的磁场。当身躯颤动到与这个磁场内所产生的压力达到同一个频率之时,那么自身就已经融入了龙门秘境。

冬落一跃而起,哈哈大笑。

只是当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龙门秘境内的压力的频率好似在不停的变化着的,刚消失的压力又出现了。

冬落脸色微沉,再次控制着自己的四肢百骸颤动了起来。

冬落冷哼一声,即然达到同一频率,那你会不停的改变你的频率。

那么我的身躯就跟你共振,你变我也变,你动我也动。

冬落的身躯微动间,频率与天地间压力频率逐渐的达到一致。他的身躯不停的颤动,不停的吐血,不停的倒地。

他在不停的试验寻找龙门秘境内压力变化的频率,频度,频数。

试图找到他们变化的规律。

让身躯的颤动跟龙门秘境时刻处在同一频率,以达到共振的目的。

在不知道吐了多少次血,趴在地上多少次之

后,冬落浑身颤抖的站了起来。

冬落神色古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自古以来修武之人的进境以及修练都是最艰难的,当然并不是说修武之人的门槛高,而是修武之人每一次进境要付出的代价之大,简直超乎相象。

修武之人的每一次进境都是在别人的毒打之后,抓住生死之间那一道微不可见的生机,从而破境。

一步生,九步死,难如登天。

这也是武夫同境最强的原因,没有之一。因为武夫的每一次进境都是用命拼出来的。

那怕是天下公认的杀伤力最强的金属性剑修,在面对同境武夫,只能奢求不要败的太惨。

至于能抗得住同境武夫的几拳,就要看那剑修的造化,武夫出了几分力了。

正是因为知道武夫的进境困难,冬落的神色才会那么古怪,因为在他的身体颤抖频率与龙门秘境内的压力达到共振之时。

他发现他周身的血肉细胞仿佛活了过来一样,全身上下都在疯狂的吞噬着龙门秘境内一股神奇的气息,不断的加化着他的**。

原先还只是相当于锻骨境三重的肉身强度瞬间又强化了一大截。

至于是强大到了相当于锻骨境几重,因为他还不是一个武夫,所以并不是很清楚。

并且随着龙门秘境内那一道神秘的气息不断的被他的血肉细胞吞噬吸收,他的身体也在逐渐的加强之中。

就连那道由易筋经凝聚而出的白色内气也粗壮了几分。

只是似乎那一道神秘的气息只对单纯的血肉强化有效果,对武夫体内的那一口气不但没有什么效果,还在不停的压制着。

冬落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就往前方走去。

绿草如茵,美景如画,冬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好像这龙门秘境也没有那么让人讨厌嘛!

……

……

春风吹过,吹绿的不止是龙门秘境的秋草秋叶,也不止是洛阳城的大街小巷,而是整座神州大陆。

李牧骑在马上看着远处由黄转绿的大草原,不发一言,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个稚气未脱的黑脸少年。

至于他们的身后除了几骑亲兵,则是铠甲森森的大周边军,一直延伸到极远极远的地方,一直起起伏伏没入了远处的山冈。

黑脸少年有些担忧的问道:“李叔,你说他可以活下来吗?”

李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果你看过他小时候为了活下去有多努力的话,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黑脸少年似乎更愿意相信他口中的那个人一定能活下来,所以他没有再问下去。

黑脸少年换了一个话题,对着身后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人道:“戎胥轩,如果你还想垂死挣扎,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可这次是最后一次了。你输了,不但你要死,你们北莽十二部我也会一个不留。”

脸色阴沉的中年人眼中神色变幻不定,死死的盯着身前中年人以及少年人的背影。

两个都是他难忘其项背的人。

辛辛苦苦组建的北莽十二部在中年人指挥的大军的冲击下,漏洞百出,不堪一击。

好不容易再次组建起来的军队又被眼前这个少年一次一次的打败,似乎他多年的兵法韬略都学在猪身上去了一样。

什么狗屁军神,在他们的面前竞是那样不堪一击。

都是一个笑话而已。

见戎胥轩许久没有答话,李牧轻轻的说道:“戎胥轩,你还有再战的勇气吗?”

戎胥轩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卸下了全身的疲惫,“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李牧点了点头道:“你能从陈霸先的几次经典战役中,学到那么多,还被称为北莽军神,可见你在兵法军事上的天赋还是不容小觑的。以其以后研究陈霸先的战役……”

李牧看了看黑脸少年坚毅的侧脸道:“倒不如跟着陈霸先的……半个弟子,好好学学什么叫兵法。你要知道,败给他,你不冤,败给我,更委屈不了你。”

戎胥轩脸色大变的看着眼前的黑脸少年。

如果他是那个人的弟子,那么在兵法上压自己一畴,哪怕是很多畴,似乎自己都是可以接受的。

因为他是那个人的弟子。

黑脸少年淡淡的说道:“戎胥轩,你在兵法上已经登堂入室,只是在眼界上……与我相比,差得还很远,你去收拢你的北莽十二部败军吧!”

戎胥轩苦笑一声,若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那个人的弟子,那怕是半个,他也有再战一场的勇气。

可是知道了,那就半点战斗的勇气就没有了。

有些人,就是那么奇怪,只要听到他的名字,你就升不起半点斗争的心力来了。

戎胥轩摇了摇头道:“手下败将,愿就此归田。不打了,打不动了。只求两位将军善待我北莽十二部的子民。”

黑脸少年似乎对这个答案很心痛,他遗憾的摇了摇头,“难道替你心目中那个神话收复故国的这份心力也都没有了吗?难道是我把你打得太惨了,将你心中的骄傲也打没了吗?。”

戎胥轩微微抬起头,双眼疑惑。

黑脸少年沉声道:“戎胥轩,即刻收拢你北莽十二部,允你组建戎家军。最迟一年,我带你打到神州大陆的最北边,让你看看什么叫眼界,让你听听北海的水拍打在神州大陆的礁石上传来的雷鸣之声。让你看看什么叫陈氏兵法。”

戎胥轩翻身下马,跪地道:“末将戎胥轩领命。”

黑脸少年摆了摆手,戎胥轩起身打马而去。

似乎所有被打散的心力又回来了一样。

李牧偏头看着身旁的少年道:“就这么放他走了?”

黑脸少年无所谓的说道:“如果这么多次还没有把他打怕的话,那杀了就是。”

李牧没有说话,点了点头,看向前方。

马头对向的那一片土地,有一个名字,叫陈国。

它们曾经有一个主人叫陈霸先。

至于它们以后的主人会是谁呢?

天晓得。

李牧扬鞭打马而去。

蓝天白云,绿草如茵。

跑累了的李牧卸鞍放马,躺在草地上。

呆呆的看着天空。

这极北草原上的青草年复一年又绿了啊!

王孙你到底是归还是不归呢?

第五十七章人生处处,皆是丛林

吼!

一声巨大的兽吼震散了浓密的黑夜。

一轮火红的大日将寂静的森林又拉回了喧嚣。

每当白昼与黑夜交替之际,往往都是从林里最热闹的时候。

行走在黑夜里的生物开始归巢,即将游走于白昼的生物早就开始磨牙磨爪,准备大展拳脚。

而当两者相遇之际,一些生死博杀也就再所难免了。

寂静的从林,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存在,才活了起来。

几个身影站在一头血迹斑斑的白色巨兽面前,一个中年蹲下身子取出匕首一刀扎进了白色巨兽的脑袋里,并在其中轻轻的搅动。

搅动了一会儿后,中年人抽出匕首,顺着匕首刺出的口子从白色巨兽的脑袋里摸出了一小块蓝色的晶石,“锻骨境的白灵晶睛兽诞生的晶灵核应该还可以为你们提升一点**强度,你们先练化吸收了吧!”

中年人随手将手中蓝色的晶石扔给了身旁一个少年,便闭目感受起了龙门秘境压力的频率来。

弥漫的血腥气在从林中随风飘散,四周逐渐的聚拢了许多闻着腥味来的妖兽。

妖兽对危险的感觉是及其灵敏的,当它们感受到白灵晶睛兽周围的六个人不自觉的散发的气息之时,纷纷在远处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声凶厉的嘶吼。

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来到中年人的面前,“张师兄,秦时月师兄他是不是已经……”

少年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话点到即止,多说无益。

中年人颤动的身体逐渐归于平衡,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三千走龙道,两两交汇,道上相遇之人即可分先后,也可决生死。即然通迅灵器在这龙门秘境内并未感应到他的存在,那么想必他已经死在了走龙道上了。”

少年神色有些戚戚然,原先是他与秦时月两人分别踏上那个人身旁的两条走龙道,这就意味着他们二人之中,肯定有一个人会遇见那个人,这也意味着他与秦时月中有一人必定会以那个少年有一场生死大战。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比他还强的秦时月都死在了那个人的手中,那自己遇上了那个人又会如何呢!也许也难逃一死吧!

还真是幸运呢!如果自己在龙门秘境内也有那么好的运气就好了。

中年人嗤笑道:“赵长青,怎么?有点庆幸没有在走龙道上遇到那个小子,所以侥幸捡回一条命?”

少年赵长青摇了摇头,“张师兄言重了,赵长青内心没有丝毫庆幸,只是在想如果在走龙道上是我遇到那个小子的话,也许秦师兄就不用死得那么委屈了。”

中年人似乎将眼前少年内心里想的一切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有些话也不想说,自己知道就好。

中年人张闻道很随意的瞥了一眼赵长青道:“林师叔交代给我们的事我们必须要完成。不然事后进冥渊之人可就不止是你,还有我。秦时月虽然死了,但却也不是死得一点价值也没有。至少,他的死让我们知道了能被林师叔盯上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听到冥渊之后,少年似乎想起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张闻道再次闭上了眼晴,身躯微微颤抖道:“放心,那怕他比秦时月强又如何,在我的眼中他跟你们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你们是一群废物,他是一个废物而已。即然都是废物,就要把心态放正了,不要只知道想些不确实际的想法。”

张闻道前半句是对赵长青说的,后半句也是对赵长青说的。

只不过后半句说的是它赵长青而已。

少年赵长青脸色涨得通红,欲言又止。

张闻道沉声道:“赵长青,即然你是一名在幽冥门祖师堂登记在册的修者,那你就得时刻明白你跟那些山泽野修不一样。你有宗门给你准备的资源,有宗门长辈在大道上替你开路,你就应该将这些资源合理的利用起来,而不是处处想着投机取巧。”

赵长青神色尴尬的对着张闻道郑重一礼道:“师弟谨记师兄教悔。”

张闻道满意的点了点头,“下去吧!虽说不是每一头妖兽都有晶灵核产生,但总还是有些的。修行一事,都是如涓涓细流,积少成多。那怕如今淬皮境妖兽的晶灵核对你们的体魄增益作用已经不大,但聊胜于无。记住,我们修行路上有宗门长辈的帮助,那我们做人做事就要有宗门的傲气。即然有幸进入龙门秘境,那你的眼光与对手就不该局限于一宗一郡,或者一国。”

赵长青对着中年人再次郑重一礼。

张闻道周身光芒大盛,霞光溢散,气象万千。

这是肉身在某一境界修练到极致才有的气象。

赵长青脸色羡艳的看了张闻道一眼,转头盯上了四周围上来的越来越多的妖兽。

正如张闻道所说,修者修行如涓涓细流汇聚于江河湖海,每一个境界的增长,都如水磨功夫一般,是要靠时间去磨,靠自身的积累与沉淀去自然进境,讲究的是一个水到渠成。

境界的骤然提升,往往留下的是积弊无穷。

修道之人是如此,修武之人也是如此。

赵长青直奔四周的妖兽而去。

妖兽的**之力本就强出人类数倍,而晶灵核则是妖兽**之力的来源。

人类可以通过吸收练化晶灵核内的**之力来强化自身的身体强度。只是晶灵核的吸收与丹药的吸收一样,吸收

得越多,效果越弱。当过量之后,非但对肉身无益,还有不少害处。

但是赵长青决不是在龙门秘境内可以肆无忌惮的吸收晶灵核到极限的人,他还差得太远太远。

张闻道的肉身颤动不止,每一次的肉身颤动都好似云海翻滚,怒涛汹涌一般气象万千。

每一次与龙门秘境内的压力频率达到一致之时,他的肌肉骨骼仿佛新生一般活力无穷。

他只所以能够一入龙门秘境就可以如鱼得水,依靠的便是宗门数代长辈们在龙门秘境内用鲜血与生命换来的机缘。

张闻道睁开了眼晴,那怕身体不再颤抖,他也能活动自如了,好似龙门秘境内对他的压力已经不存在了一般。

张闻道看了眼龙门秘境深处,嘴角微微上扬。

即然秦时月那个废物杀不了你这个废物,那就由我来了结你这个废物好了。

可是如果我杀了你好像又如了林染那个老东西的意。

张闻道自嘲的笑了笑。

好似在质问自己难道林染就不是一个废物了吗?

张闻道双手负后。

人间无趣,都是废物。

……

……

一团火焰在丛林里无声的燃烧着。

暗红色的火苗时强时弱,映照得四周的环境也忽明忽暗。

火堆旁有个少年正在大口大口的啃着一只还在滴着油的兽腿。

冬落感觉这几天自从他找到了融入龙门秘境的方法之后,肚子就特别容易饿,好似**成了一个无底洞一样,每天都需要大量的能量来进补。

还好,龙门秘境内最不缺的就是妖兽血肉,以及高级灵药。

如今那怕他的肉身不在与龙门秘境内的压力一致,龙门秘境也压不住他了。

冬落身旁的草地上杂乱的放着几块颜色各异的晶石。

有些是他在路边捡来的,有的是想猎杀他反而被他反猎杀的妖兽体内的,总之很多,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也不管他有什么用,反正二黑喜欢这些闪闪发光,颜色各异的东西。

等出了龙门秘境就可以送给二黑了。

冬落吮吸了一下手指,习惯性的在袖子上擦了擦油腻腻的嘴,起身用泥土覆灭了火堆。

在他的周围并不是没有水,只是用水灭火,很容易冒烟。

而冒烟,在这龙门秘境内无异给人或妖兽树了一个活靶子。等待他的将会是漫长的追杀。

就在前些天,冬落就因为这么一次小疏忽,他便遭受了一群蓝色巨鸟的追杀。

当时那群蓝色巨鸟可能正在远处的天空之中狩猎,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路过,恰好被冬落燃起的滚滚饮烟吸引了过来。

要知道,无论是在龙门秘境内,还是在龙门秘境外,但凡能在天空飞行的妖兽,都是强大无匹的。

因为谁都不知道在它身下的丛林里有多少双饥肠辘辘的眼晴正在盯着它们,悄悄的舔着嘴角。而它们敢飞在空中,那是需要勇气的。

那群蓝鸟羽毛的颜色好似可以随着身后天空颜色的变化而变化。蓝鸟才一出现便对冬落展开了凌厉的攻势,尖锐的利爪不由分说的就往正站在地上摇动着身躯灭火的冬落抓去。

有时间闪避不及的冬落,左肩直接被蓝鸟的利爪抓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无奈之下的冬落只好仓惶而逃。

在经过漫长的追杀之后,似乎蓝鸟追累了,终于放弃了追杀。

冬落看着蓝鸟远去的身影,长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又躲过了一场惨烈的追杀。

接下来几天的冬落在龙门秘境内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惹到了龙门秘境内什么了不起的存在。一不开心就给了他一大巴掌,把他拍成一滩烂泥。

冬落将草地上那几颗颜色各异的晶石收了起来,这种东西在他的芥子物中有一大推。

好东西从来没有人会嫌多。

那怕是他冬落也不例外。

接下来的几天,冬落都漫无目的走在龙门秘境内,除了遇见几头不值一提的妖兽外,他就再也没有遇见什么人了。

唯一有趣的就是有天夜里,他在生了火之后,有一棵成了精的树人,它说它冷,要来跟他一起烤火,冬落本想拒绝的,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挪开了屁股给它让了一位置。

两两无言,唯有风声呼啸,火光映脸。

冬落蹲在一旁忙着做自己的事,树人也将干枯满是皱褶的双手放在火上烘烤了起来。

到后半夜的时候,冬落仍是不敢有半点睡意,生怕那树人在火上烘烤着的手一下就对着他拍下来,好在,这惨烈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也许是觉得并没有什么危险冬落逐渐的睡去,只是不敢睡得太死,他在半睡半醒间看到那个树人不停的从自己的身上折下几根树枝来丢进火堆里,好使快要熄灭的火又重新燃起。

看到这一幕的冬落被吓得一个机灵,再也不敢睡觉了。

还好,一夜无事。

清晨,雾霭缭绕,山林一片迷蒙。一线红光在山头上出现,太阳挣脱了出来,洒下暖洋洋的光辉,将晨雾都染成了淡金色,流动霞光。

树人与他挥手告别,就此离去。

接下来的几天,冬落他又看到一根盘旋在一座石褐色的荒山的一根藤,藤蔓竟然会动,原本无比安静的藤蔓,忽然拔地而起,将一头数百米长的从天空飞过

的一只蓝鸟洞穿,藤蔓蠕动之间就将蓝鸟的血液汲取干净,甚是可怕。

在吸收了蓝鸟的血液之后,盘据在石褐色的荒山的那一整根藤都变成了血红色。只是晃动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翠绿。冬落远远的避开了这个地方。

“这究竟算是植物还是动物啊?连那么恐怖的蓝鸟随便一戳就给弄死了。反正惹不起。以后遇到这种东西,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然将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吓死个人了。”他一边跑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胸口。

冬落突然浑身寒毛炸立,一股悚然的感觉逼的他瞬间一个闪身,然后往旁边一滚。

就在他刚立身之处,一根翠绿色的藤蔓突然破土而出,将他的裤角硬生生的击破。而后再冲上高天。

冬落连忙翻滚着起身头也没回的就跑。长期在生死考验之间培养出来的敏锐灵觉,帮他一路上避过诸多恐怖的危机,这次也不例外。

许是藤蔓刚吃了一只蓝色的大鸟,吃饱了。也许是藤蔓蔓延的区域有限,所以它并没有追来。

长出了一口气的冬落,才找到一处冷洌的泉水,刚想低头喝水之时,一头身长四丈有余,青黑色的蟠龙,忽然从水底向他袭来。

一只龙角直接刺穿了冬落的一只手掌。他强忍着剧痛双手各握住一只龙角,而后用力,直接就掰掉了这头蟠龙的一只长角,血淋淋的,染红了深泉。

这头蟠龙吃痛,剧烈挣扎,一头扎进泉水中,而冬落利用这个机会则顺利脱逃,奔向远方。

“这龙门秘境究竟是啥玩意儿啊!怎么都是那么可怕的妖兽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头蟠龙极其凶残,剧痛过后,再次冲出水面,利爪挥动,直接将冬落身后的一块巨石抓碎了。

胸腹部猛的一摆,蟠龙朝着冬落迅猛的追了过来。

冬落吓得嗷嗷大叫,拔腿就跑,只是由于裤子在之前被翠绿藤蔓给戳烂了。

如今翩翩美少年,跑在春风中,竞别有一番风味。

在龙门秘境内这样的原始山林里出现什么无法想象的恐怖生灵,他都不会觉得奇怪,只要在遇见的时候远远地避开的行了。

按理说,一般这种过于强大的存在,它们的眼中也只有如他们那般强大的那些霸主生物,是不会过多的关注他这种小的。就如同一个人是不太会关注一只蚂蚁的一样。

虽说强大的一个人不太会关注一只蚂蚁,但是不太强大的食蚁兽便会时刻的关注着蚂蚁。因为那是他的食物,那将决定他能否在龙门秘境内能否活下去。

那条蟠龙就如同一只食蚁兽一样。很强,但又不是最强。然后一只在不停的追杀着像一只蚂蚁一样仓慌而逃的冬落。

“轰”的一声,又一片山地四裂,烟尘滚滚。险而又险,他再次冲向了远方。

一头四丈余青黑色独角的蟠龙出现,足有水缸粗细,身上一条赤带如同锦文一般从头冠穿带尾,此刻它正愤怒的叫着,又是只差了一点便可将冬落终结,它扭动庞大的躯体,将这片山林夷为平地。

突然,一声的声音响起,从地上突然冒出一个巨大的头颅,头上两只触角来回的摆动。黑色的头颅宛如神金浇筑而成。样子像极了一只蚂蚁。

只用了一口,就咬住了上下腾飞的蟠龙的腹部,往地底一拖。

蟠龙连惨叫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冬落生硬的咽了咽口水,此时的他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悲哀。庆幸他又逃过一劫,悲哀他连成为一只蚂蚁食物的资格也没有。

越往龙门秘境的深处走,不但所要承受的压力在逐渐变大,就连危险也在逐渐的增多。

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可怕的生灵,前一刻还在威风凛凛,说不定下一刻就成为了其他生灵的食物。

是蚂蚁还是食蚁兽?

位置的互换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血淋淋的,不带半点拖沓的。

你接受也得接受,你不接受也得受着。

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便是森林法则,一切来得都直接了当,来得都血淋淋,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冬落回头看了眼身后一遍狼藉的战场。林木断折,尘土飞扬。

独角的蟠龙还在做着垂死的挣扎,冬落知道这似乎没有什么用,因为他已经被一群蚂蚁包围了。

等待它的不过是被群蚁分而食之而已。

冬落的神色有点然,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逐渐归于宁静的从林,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更加宁静的从来。

冬落转身,抬脚,落下,一口鲜血喷出,背脊微曲。

即然已经决定适应龙门秘境了,那也得适应龙门秘境内残酷而又现实的规则。

那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

而这个法则,无论你愿意或是不愿意,只要你身在从林之中,那么它就会强加在你的身上。

这个时候,你连逃避都做不到。

你唯一能做的,那就是变成强者。

当冬落一步落下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不止丛林是丛林,这龙门秘境也是丛林,神州大陆也是丛林。

好像,这人生处处,皆是丛林。

都要遵守弱肉强食,优胜劣淘这一条丛林法则。

即要做好随时被别人吃了的准备,也要做好时刻吃了别人的打算。

妖兽如此,人也是。

第五十八章天下皆白,唯我独黑

越往龙门秘境内部走去,所要承受的压力便是几何倍数的增加。

龙门秘境好似一层一层的,由内到外,压力逐渐增大。每一层间隔的距离长短不一。

可谓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有时好不容易适应了一层的压力,还没来得及开心一下,一脚落地,又被压得躺在了地上。

冬落自从明悟了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之后,就一直在适应着每一层压力,不停的往前走。

如果不想成为弱肉,那就只能不断的逼迫自己走上强者之路。

这些道理,其实他都知道。

只是以前有陈霸先,有李牧的庇护,感受得还不是很明显。

如今,在没有庇护,在真正的生死危机之下,这一切真实到可怕的道理,反而变得无比的清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的地方都是丛林。

每一个人都是江湖里的鱼,都是丛林里的兽。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这不止是一条简简单单的食物链,更是每一个生活在江湖里,在从林中的一切生物最基本,最朴素的关系。

如果不成为强者,什么时候淹死在江湖里都不知道。

冬落目光坚定,神色从容,一小步一小步的往他所认为的龙门秘境的深处走去。

少昊氏与华胥氏逼死父母之仇。

有人为了观道,枉顾自己的生死,逼父亲陈霸先自尽而亡之恨。

背负的滔天因果,别人留在自己身上的几条线。

周天子的棋局……

林林总总,步履蹒跚。

冬落微微仰头,十八年莫名其妙的生存史,好像也让自己沾染了许多,背负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冬落咧嘴一笑,走着走着又一次掉下了莫名其妙的眼泪,滚烫滚烫的,灼烧了日渐棱角分明的脸颊。

有人说,成长是一瞬间的事。

两世为人的冬落此时此刻才体会倒这句话的残酷性与准确性。

也许是后知后觉,冬落在这一刻无比想念陈霸先,很想很想。

从来就没有过的那种想。

冬落坚难的抬起手,擦了擦眼泪,蹒跚着像前走去。

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慢,但是却没有停下。

想必也不会再停下了。

因为在他的身后站着太多太多的人和事了。

越往前走,有一些山峦此起彼伏的出现。

在那些山峦之上,还有一些破败的建筑倒在野陌荒草之间,寂静无言。

偶有几根花纹沧桑古朴的石柱倾斜的伫立在草叶间,时不时有几头妖兽在石柱之上跃来跃去。

冬落取出一把朴刀来,劈草斩径而行,朴刀斩在石柱之上,火星四溅,刀口翻卷,也不知道这石柱是什么材质,质地竞如此的坚硬。

走在这一片隐藏在山冈草甸间的古迹之中。

无风无浪,无惊无险。

越往遗址深处走越安静,大多建筑也保存的比外围要好上许多,不再随地都是断壁残垣,破砖烂瓦了,也有上那么一两座还算是完整的房屋,牌坊,在孤独的忍受着时光的催残。

冬落站在一座牌坊前,牌坊正面上的字已经看不清了。只有一些暗褐色的刻痕七零八落的还能勉强看得出来,那里曾经有过刻过字的痕迹。

至于牌坊两侧的八个大字还勉强可以分辩。

天下皆白;

唯我独黑;

冬落心中默念这八个字,不由的赞叹不与。心中顿时有一股傲气以及侠气油然而生。

冬落再次仔细的观察起这八个大字来。

虽然这八个大字在时间的侵蚀之下,原本铁勾银画的笔锋早已变得光滑圆润。但以冬落的眼力劲还是能够一眼看出落笔之人严整以待,笔浸于墨,墨染于纸的苍凉,雄浑。

观其力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笔迹若流水行云,挥洒肆意。

见猎心喜,冬落从草从中搬来一块看起来比较平整的巨石,平放在牌坊正前方,又从芥子物中取出纸笔来。

纸不再是渭城特有的飞蓬草制作而成的草纸,而是特产于洛阳城内的云纹纸。

云纹纸的价格在洛阳城内一直居高不下,整座洛阳城也只有一间小铺子四美斋才有所出产。

是洛阳城内的清流高官的书房清供,是大周国内文人雅士的心头好。耐何四美斋一年出产也不是很多,购买还要提前预订。

云纹纸迎光之时可以显示出云纹或是其余图案,可以增强其潜在的层次美。

冬落的云纹纸是他目前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好纸了,这还是他从雪念慈那儿死皮赖脸的讨要来的,就连雪念慈也就只有那么几张而已。

纸是好纸,笔的话嘛!当然也算是好笔。只是与纸比起来,就有点差强人意了。

笔也是出自于四美斋,四美斋主人有一个奇怪的爱好。那就是喜欢收藏字画。

无论是古代的名家字画,还是现在的书法巨著,他都喜欢收藏。

四美斋里的东西除了云纹纸公然出售之外,其余的笔、墨、砚三美,皆是以物易物。

你只需将你手中觉得拿得出手的笔墨丹青送去给四美斋主人鉴赏,只是每一次鉴赏之前他都会在旁边备上一盆清水。他认为你送出去的笔墨丹青价值什么样的笔墨砚,他就让人送什么样的笔墨砚来给你。

当然,这其中也不泛一些试图投机取巧之人,故意用一些仿名家的笔墨丹青去试探四美斋主人的眼力劲。

若是四美斋主人真觉得

好的,便也会以不低于原作的价格交换,若是次一点的,也勉强收下,只有当真正看到那些拙劣之作时才会口呼休要污我眼,连忙用清水洗眼。

此也不失为一桩洛阳城的美谈,笑谈,趣谈。

冬落手中的笔是张白圭偷偷用他父亲的字去换的,只是价格嘛!也就那啥了。

砚墨还是冬落在渭城内使用的老墨。

收心静气,冬落提笔,悬停半响。

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又如蛟龙飞天流转腾挪,来自空无又归于虚旷,一气呵成。

好纸,好笔,好墨,可谓尽得牌坊上八字的精气神。

纸为字添色,墨为字增香。

一副或将名动后世的字帖就此诞生。

冬落双手抬起云纹纸,对着墨香轻呵了一口气,满意的点了点头,将云纹纸收入了芥子物中。

冬落笑呵呵的看了看牌坊上的八个字,跨过牌坊再次向着遗址深处而去。

等冬落跨过牌坊逐渐的远去之后,牌坊处又来了几个人。

四男一女。

一个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牌坊道:“天下皆白,唯我独黑。这据说是初代墨家巨子写的八个大字,那怕如今已经隔了千年万年,看着让人犹有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还真是……霸气侧露啊!”

五人中的那个少女冷哼了一声道:“郑南风,我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墨家巨子可是压了你家老祖不止一个时代啊!你要是再这样夸下去,我怕你家老祖的棺材板快要按不住了。”

那个被少女称之为郑南风的少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叶映水,在那个时代,你阴阳家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吧!”

叶映水神色有点尴尬,但仍狡辩道:“如果那个时候,我阴阳家不是只剩下阳字一脉,又岂会让墨家成为两大显学之一。”

郑南风摇了摇头道:“叶映水,有傲气是好事,可是有些即定的事实我们还是要承认的。墨家,儒家能成为两大显学,并不是他墨家巨子站的高度有多高,而是他墨家学说站的高度有多高。”

叶映水神色一窒,不再说话。

郑南风以及身后三人对着牌坊郑重一礼。

叶映水也有些不情不愿的对着牌坊一礼。

郑南风轻笑道:“叶映水,有些大功,有些大德,那怕世人忘记了,天地也会记得。对这样一位德厚天地,功在苍生的大能之人行一礼是不会辱没你阴阳家半点名声的。”

郑南风双手负后,神色从容的越过牌坊,摇了摇头道:“天下皆白,唯我独黑。可是到头来,好像黑才是白,白却成了黑。”

叶映水认真的看了眼牌坊下的那个少年,快步跟了上去。

叶映水似乎有些难掩心中的好奇,特别是越接进这片遗址的内部,心中的好奇也越发的浓厚。

郑南风与身后几个郑家之人,从一入龙门秘境开始,在适应了龙门秘境内的压力之后,就开始疯狂的往这个地方赶来。

似乎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对他郑家,或者说是他身后的那个大家族有什么特别有吸引力的东西,在吸引着他。

叶映水看了一眼遗址深处道:“郑南风,你到底是来取什么东西的?还有你们是怎么说服我阴阳家的那一群老古董的?”

郑南风停下脚步,认真的看着眼前的面容姣好的少女,神色微动。

叶映水连忙双手抱胸,一脸警惕的说道:“郑南风,你什么眼神?我可跟你说啊!我阴阳家可不是那么好惹的。”

郑南风上下打量了一眼叶映水,鄙夷的说道:“别把我郑南风想得跟你叶映水一样不堪。我还是那句话,我跟你叶映水,我郑家跟你们阴阳家现在是合作关系,以后,说不得还有可能会生死相向。所以,你也别打探我郑家来此的目的,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你只要做好你的事就行了。若是出了差错,别说是你,就是你一叶城也担当不起。”

叶映水点了点头,笑容妩媚,“好呀!”

郑南风缓缓前行,风吹草低见碎石,一片荒凉景色。

郑南风停下了脚步,从脚下拾起一块石头,放在手心反复观察,石头上还有一些轻微的刻痕,“叶映水,你们阴阳家认为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那这种永远也成不了精怪的石头也有生命吗?”

叶映水似乎也来了兴趣,也蹲在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放在手心里反复观察,“有啊!一块石头慢慢的风化成泥土,泥土又凝结成石头,这就与人的出生老死一样,变幻了一种形态又便是漫长的一生了。沧海变桑田,桑田成沧海,世间万物都是有生命的。只是石头跟我们人的时间流逝的快慢不一样罢了。石头的一生太长太长了。”

叶映水似乎又没有了兴趣,将手中的石头往远处的草丛中一抛,兴奋的叫道:“石头这种生命也是会走的,只不过他们有时要借助风力,有时候要借助这个世界里各种奇奇怪怪的力量才可以行走。比如你我的随手一抛。”

郑南风喃喃自语:“如果这样说的话,世间万物皆有生命,似乎也不无道理。”

郑南风蹲在地上,看着手中的石头默默的发呆。

叶映水拢了扰风吹在脸颊上的长发,也不催促郑南风。

另外三个郑家的人更是不会出言催促了。

叶映水知道郑南风此时此刻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想着自己的事情,一时半会也不会理她。

她也就无所事事的开始在这片遗址的外围逛了起来。

虽说这片遗址已经有很多人来过了,可是运气这种东西,要是真来了,谁也挡不住。保不

齐这外围就有自己命里该有的机缘呢!

……

……

冬落依旧往遗址的内部走去,建筑也越来越完好。有些建筑之上似乎还有一些流光在不停的闪烁着。

这是铭刻在建筑上的阵法的弥留之力。

那怕隔了也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有余威在震慑着外人。

遗址的建筑风格与大周国还是有很大的差异的,以冬落目前的眼力劲自然是分辩不出这类建筑物的历史以及出处。

只好默默的记在心中,等出去之后问问雪念慈,看看他知不知道。

前方似乎有一条河,只是河水早已干枯。河上面依旧有一座白色白玉长桥横亘在干枯的河床之上。

如果是在之前,他是肯定会选择走桥上的,只是在之前见过了那些会发光的,仍有余威的建筑之后,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因为谁也不知道当他走在桥上的时候,会不会莫名其妙的就触动了那些潜在的阵法。

冬落沿着河床往前走去,很多地方的草长得比他还高,直接没过了他的头颅。

直到走出河床,才又看到他的身影。

在他的前方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广场之上依旧七零八落的散落着许多石头。

那些散落在广场上的石块有的淹没在草中,有的又高出草丛。

冬落站在一块巨石前,抬头向上望去。

巨石虽然在时光的侵蚀下变得有些模糊,但仍然还勉强可以分辩出这是一张人脸。

冬落绕过人脸巨石,在人脸巨石之后有一个巨大的基座,想必应该是用来放雕像的吧!

冬落长叹了一口气,“你的雕像能够出现在这座巨大的广场,想必你应该是这儿的老大了吧!也不知道刚才那牌坊上那几个字是不是你写的?写的是真的好。”

冬落略微犹豫了一下,似不忍那么一位书法大家的雕像就这样淹没在荒草从中。便径直在广场四周的草地上寻找了起来。

散落的四肢,身躯,头颅又被他寻找了出来,然后一块一块的又拼接在了基座之上。

拼旧如旧。

冬落看着伫立在广场上的一个早已看不清面容表情的雕像,至于是男是女就更加难以分辩了。

雕像腰悬一把阔剑,目光平视前方。

冬落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这才有点书法大家的样子嘛!还是一个即能持剑又能握笔的书法大家,完美。”

冬落咧嘴一笑之后就绕过雕像继续往前走去。

将一个残缺的雕像重新树立起来,似乎只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不足为奇。

在冬落走了之后没多久,姗姗来迟的郑南风几人也来到了广场之后的干枯的河床边。

叶映水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小铃铛,轻轻的摇晃着,神色之间一片自得。

叶映水摇了摇手中的小铃铛满脸笑容的说道:“郑南风,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才一入这所谓的墨家学宫就得到了一个小铃铛,这可是只有少数墨家学宫的弟子才有资格佩带的墨铃哦!”

郑南风神色古怪的轻笑道:“叶映水,你怕是忘记了你的身份了吧!就算这墨铃给你你敢戴在身上吗?那怕那些墨家游侠愿意放过你,看你家族那些老祖不气得一巴掌把你拍死。”

叶映水收起了墨铃,依旧笑眯眯的说道:“谁说我要自己佩戴了,我把它卖给那些墨家游侠。换一大把灵石不可以啊!”

郑南风知道叶映水这是在故意气自己,谁知道这墨铃究竟是哪来的?有可能本来就是叶映水的,出去走一趟,回来假装自己捡到了一个墨铃,好让自己羡慕。

郑南风摇了摇头,这些事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有可能是冤枉她了,可若是放在叶映水身上嘛!她还真做的出来。

郑南风指着干枯河床上的那一座白玉桥道:“那是墨家的机关桥,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失效,小心为妙,我们还是从河床里过去好了。”

叶映水轻轻的点点头,那怕她性格再顽劣,这种关乎自身性命的事,她也不会乱来的。

过了干枯的河床,郑南风四人愣愣的站在一座巨大的广场上。

广场仿佛被翻新了一般。许多地方的草被拨除,露出了带着些许泥土的石板。

而在广场中间有一个巨大的雕像正在平静的注视着前方。

只是一股拼接的痕迹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郑南风脸色微黑道:“有人来过了。快走!那件东西绝对不可以落在别人的手中。绝对不可以。”

说完之后,郑南风便带着身后三人像着雕像后方飞奔而去。

叶映水看着脸色微黑的郑南风,神色也难得的郑重了起来,连忙跟上了远去的郑南风。

与此同时,遗址外也来了一个老人,一手拿着一个刷子,一手拎个小桶。猥猥琐琐的走了进来。

“嘿嘿!墨家学宫外围的阵法终于破开了。墨家巨子那八个大字我拓定了。”

只是当老人走到墨家学宫外围的一处牌坊之时,拎着小桶刷子愣愣的站在了原地。

“是那个天杀的取走了老夫等了那么多年的八个大字的精气神?”老人气呼呼的说道:“别让老夫知道你是谁,若是让老夫知道了,非得……拿好笔好砚跟你换回来不可。”

老人神色惨淡的走到牌坊前,干枯的手一摸牌坊,脸色瞬间大变。

并无半点墨迹。

难道说那人不是拓走的精气神?而是临摹走的?

这怎么可能?

老人眼晴四处眺望,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块光滑的石头上。

第五十九章兼爱天下,非攻平生

前方似乎没有路了,冬落站在一处房屋尽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房屋之后,还是房屋,延绵不知多少里。

冬落一路前行,莫名其妙的走入遗迹,然后又莫名其妙的来到这里。

从一开始,他本来是想改变方向,绕过这处遗迹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这遗迹里会有什么?在这里面又会遇见些什么?

只是后来他想了想,进入龙门秘境本来就是来寻求机缘,找寻那一线生机的,即然在路上撞见了,那就该是他的,至于是好的机缘,还是坏的机缘,只有机缘到手了才知道。

冬落没有推开眼前的大门,那怕是他知道这里面肯定已经没有人了,是一片无主之地,他也没有去推开门进屋子里去。

门外还有一些流光闪烁,明灭不定,这些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久的阵法那怕到今天还在发挥着作用。

门外广场上的青草已经在春风下长了一茬又一茬了,就连那好似亘古不变的石雕建筑都已经被腐蚀的没个样子了。

而这些阵法却挡住了时间,一直到今天还在发挥着余威,这使得他不得不郑重的对待起眼前的大门来。

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落得个万箭穿心,或者刀砍斧剁的下场。

冬落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绕着房子走了起来,无论是房间屋檐,还是梁柱基石,他都仔细的观察着,生怕露掉了某些隐藏的极深细节。

只是还没走几步,他的耳廓微动,一种只在大周边军里的头等斥候才会的特殊的听声辩位的方法立即发生了功效。

风吹过草地的声音,与脚踩在地上的声音,总归是不一样的。

一行五人,风尘仆仆而来。

冬落看着领头二人,眼晴微眯,虽然说不上什么冤家见面,但怎么也不像是一庄可以就此揭过的恩怨。

冬落不自觉的从芥子物中拿出了朴刀,悄悄握紧。

郑南风见眼前的大门并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郑南风环顾了一下四周之后,对身后三人说道:“去附近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记住,千万千万别开门。”

郑南风身后三人依言沿着房子周围寻找了起来了。可是却没有半点发现,只能逐渐的寻找着远去。

郑南风皱着眉头四处观望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再次看向那不停的有流光闪过的房门。

叶映水也四处张望着,“有什么发现吗?”

郑南风摇了摇头道:“没有。难道那个人已经走了?不可能啊!”

叶映水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东西还在就好,还是快些取了东西走人吧!我怕迟则生变。”

郑南风摇了摇头,“还是再等等看吧!看看有没有什么变数,如果来人是墨家的人的话,在这里,我们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

藏在一处草丛中的冬落默默的关注着郑南风二人。将呼吸都调节到跟风吹过的频率一致。

因为谁也不知道在他们五人之中会不会也有跟他一样灵觉敏锐之人。可以从一些细微之处发现一些与众不同的东西。

郑南风轻呼了一口气,压抑的神色终于略微有些放松,“看来那人应该不是墨家之人,在广场上重塑墨子雕像,纯粹是偶然为之。看来是我多虑了。”

这次叶映水反而不再催促了,而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小心总没错,此事毕竞关乎着你身后家族的千年兴衰,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他们在神州大陆布局多久,在龙门秘境内牺牲了多少人才让你今天走到这里。你可不能因为一时大意而导致你家族的布局满盘皆输。”

郑南风看向叶映水的眼神有些明亮,只不过是一闪而逝。

郑南风袖子一甩,一把黄豆大小的金属球被他洒落在地。

金属球一落地,便变成一个个寸余的手持长矛的士兵,开始往四下里寻觅了起来。

叶映水悬着的那一颗心也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从一开始他跟郑南风无论是说话还是神色都是假装的,不过是想麻痹那个有可能躲在暗处的人。

那怕是那句让那几个郑家族人千万千万不要开门也是故意说给那个有可能存在的人听的,本来以为那人会随便找间房子开门躲起来,到时候只要一触动门上残留的阵法,那么他们自有方法可瞬间确定他的位置。只是没有想到,那人不上套。

即然不上套,那就只好把你硬揪出来了。

叶映水看着那一大把寸余的士兵四散开去,开口赞叹道:“你郑家的机关术还真是出神入化啊!”

郑南风再次洒出了一把黄豆道:“不过小道尔。你若是喜欢,等凯旋而归,我送你一幅我郑家特制的紫府剑甲。”

郑家以锻造各式甲丸而在神州大陆江湖上小有名气,而为何只是在江湖上小有名气,一来是他们不愿意声张,二来是山上修者每人都会留有一两件这样那样的底牌,不会如江湖之人买到了一两个甲丸就四处去炫耀,那样以人对敌之时就很难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甲丸,一种如同洒豆成兵此等神仙技一般存在的东西。与人对敌之时,随手拿出一个甲丸往地上一砸,一下就变成了二打一。胜利的天平想不倾斜都难。

而甲丸的运行只需要灵石提供灵气即可。只要你灵石足够多,你甲丸的等级足够高。你一个感息境的修者带着一个紫府境的甲丸行走江湖,也许一不小心,就可以成为某一座小江湖里翻云覆雨的弄潮儿。

如今大量流传在江湖上的各类打着郑家旗号的甲丸,不过是他们郑家不要的垃圾中的垃圾才往外流出,可这也已经为郑家赚取了大把的名声。

与江湖人所知的郑家甲丸不同,叶映水这类修者对郑家甲丸的赞赏是从来不吝词藻的。剑甲可谓是同境甲丸中杀伤力最强的存在。

叶映水也难掩内心喜悦,只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想明白了郑南风话里的意思。

要想拿到一个紫府境的剑甲可以,在龙门秘境内就得好好办事,最好别搞什么幺蛾子。不然我可以给你一个紫府甲丸,也可以拿出一个紫府甲丸来收拾你。

叶映水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毕竟拿到甲丸的前提是要凯旋而归。若是铩羽而归,现在再美的承诺也都是假的,不过是空谈而已。

叶映水道:“你在洛阳城内找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来?”

郑南风摇了摇头道:“他去另一个地方了,暂时还不会来这儿?等我们取完这儿的东西,再去与他汇合。”

叶映水再次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道:“开始吧!看来那人是真的不在这了。那东西还是早拿早好,落袋为安。”

一群手持长矛,穿甲披挂的小人儿,雄纠纠的向着四周扫荡开去。

冬落伏在草从中慢慢的往后退去,毕竞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黄豆小人,还不知道他们的战斗力还有感知力如何。

直面未知事物,从来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黄豆小人在扫出去很远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不再前进,冬落也不再后退,大家都在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隔着重重草叶以及建筑,冬落已经不太看得清郑南风二人在干什么了。

那三个在外寻觅的郑氏族人也回到了郑南风的身边,开始小心的巡视着四周,保证接下来的所做所为安全无误。

郑南风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快墨色的玉佩,玉佩上一面刻着兼爱天下,一面刻着非攻平生。

墨玉微微向前,还未触碰到大门,便先碰到了一层透明的光罩。光罩微微一闪,似乎在确定几人的身份。

随即墨玉释放出一道黑光轻轻的笼罩着几人,透明光罩也打开了一个口子让郑南风等人入内。

郑南风在入内之时,探手一挥,将一地的黄豆之兵收了起来。

透明光罩瞬间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趴在草地上的冬落突然有点羡慕起郑南风这些背后有师门,有家族长辈的人来了。

那怕师门家族不在龙门秘境内,他们对龙门秘境的了解也已经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看他们的样子,他们不但知道这座遗迹的前身,甚至还随手就可以拿出一件打开秘境阵法的信物。

那像自己一天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什么也不知道。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冬落忽然想抬头对着天空说上那么几句三字经了。

只是刚想说的时候,又害怕被天空中某些存在给狠狠的摁在地上磨擦。

被摁了许多次的他,难免有些心有余悸。

可是当他扫视了一下四周之后,才发现他本来就已经趴在地上了,那怕个卵啊!也就管不了什么了,对着天空就直接就说起了三字经来。

果然,一股巨大的压力又直奔他而来,青石板爆碎,直接狠狠的把它压入了地底。

这一次,比之前的每一次都狠都惨,压得他半天没缓过劲来。

就在冬落被天地压力压入地下之时,远处又有一个拎着小桶,拿着刷子的小老头,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小老头有些疑惑的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半无半点异样,直接抬脚一脚就将此处遗迹内挡住了时间的阵法一脚踩碎。

此地的阵法就如同一件精美的瓷器一般清脆的炸裂。

虚空仿若琉璃破碎,一层一层的炸裂掉落,许多隐藏的杀机并未出现,似乎早已腐朽在了时间长河之中。

不值一提。

当然究竟真正的情况如何,可能就只有那落脚的老头知道了。

冬落艰难的抬起头,发现天似乎又高了那么几分,看起来天清地明,一片和畅。

在这龙门秘境内一切先天灵觉,道法灵气都被禁绝,但这一切反而对冬落的影响不大。他即不是那些修练长生久视道法的修者,也不是那淬皮锻骨的纯粹武夫,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凭借着在生死间磨砺出来的强硬**行走在龙门秘境,在这处遗址之中。

当所有人都被压到相同的层次之时,也许会有人凭借之前所在的高度足够高,对一些事有一些高屋建瓴的看法,只是也高不到那去。

若是在秘境之外,冬落是绝对逃不出那郑南风,叶映水等人的眼晴的。就更别提那一脚落下就将整个遗迹内的阵法破坏殆尽的小老头了。

富贵险中求,即然是来秘境之内寻机缘找造化求生机的,机缘还未寻到,那有入了宝山却又不取宝的道理。

更何况,在

这一切都只靠**强度的龙门秘境内,谁强谁弱还两说呢!

冬落悄悄的走到郑南风等人都进了的那扇门前,犹豫再三,一狠心也一步踏了进去。

……

一路前行,仿佛走进了深闺大院,空旷辽阔。

处处亭台楼阁都保存得十分完好,不知道疯长了多少年的林木在建筑丛中野蛮生长。

一入遗迹,清幽之感袭来,眼前再无半点郑南风等人的身影。

冬落只好随便挑了一个走廊,往前走去。

黄叶红花屋檐下,青砖绿瓦白玉桥,冬落走走停停,一路仿佛游山玩水般自然惬意。

反正眼前廊道就只有两条,有人在前方探路,寻求大机缘,那自己就跟在他们身后捡点漏,寻点小机缘,还没有多大的危险,岂不美哉。

至于最后道上相见,是生死相向,还是握手言和。冬落反而没有多想过。

如果叶映水还想要对他图谋不轨的话,那也就只好生死相向了。

至于是谁生谁死?龙门秘境内外两个地方不同,最后的结果也是不相同的。

冬落一路走走停停,看到一些好看的砖瓦,能在洛阳城内卖出的东西,只要不是价格太低,他都会收入芥子物中。

至于那些没什么价值的东西,他看到一些心喜的同样也会带走。

毕竞有钱难买心头好嘛!

只要是喜欢那带走就是,如果实在是带不走,那就只能忍痛割爱了。毕竞芥子物的空间是有限的。

冬落没有去打开沿途房屋的门,那怕是一切阵法似乎被那个小老头一脚破坏了,冬落也依旧没有去碰门,谁知道郑南风说的是真是假?谁知道那小老头是不是只是暂时踩停的阵法。

冬落毕竞不是修者,也非纯粹武夫,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凡人而已,是没有那个眼界的。

所以他很明智的放弃了那些紧闭的房门,而是在廊道边随便的捡点漏,发点小财。

小富即安,保命为主。

沿着长长的廊道走了一段时间,终于走到了尽头。

廊道尽头处是一座高山。

山门下依旧有一处牌坊,牌坊由一块巨大的山石雕琢而成,整体显得凝重粗犷。

牌坊四根立柱之下各有一个大石墩,立柱与抱鼓石上雕刻着种种异兽,巧夺天工,仔细观察,竞无一重复,皆宛如酣睡之活物。

牌坊牌匾处仅有“兼爱非攻”四字,至于此四字与之前冬落在遗迹入口处见到那座牌坊上还存在的八个字比起来。

前八字那怕是经过了时间风雨的侵蚀,在冬落看来也是棱角分明。而此四字,在冬落这种行家里手看来,只能算是中规中矩,即有筋,也有骨,意也足,韵也不缺,可是当那么多特点杂糅在了一起,就很没有特点。

冬落不用想就知道能把字留在一宗山门之前的牌坊上的人,修为肯定是顶高顶高的。可是书法嘛!并不会因为修为的高绝也高绝。

冬落用朴刀敲击牌坊多次,声音清脆,如敲金石,坚不可摧。

一条青石小道,渐次登高。

青石小道弯弯曲曲,向上延伸,冬落并没有见到之前的六人,想了想之后,冬落还是决定上山。

一般而言,仙家府第,山门重宝,皆在高处。

冬落一边登山一边陷入了沉思。

此次遗迹,除外部建筑残残的有些严重之外,山上建筑并无半点损坏,此地之人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一般,只留下这处建筑独对春夏秋冬。

至于此地的人又为何会消失,又消失去了何处?

冬落抬头望去。

那真的就只有天晓得了。

总之,诺大一座山上仙家宗门,就这么荒废了。

一路走来,渐次登高,死寂一片。

冬落站在半山腰上往后回望了一眼,山下房屋林立,鳞次栉比。

远方林木郁郁葱葱,至于更远处则是雾蒙蒙的一片,以冬落现在的眼光是看不清楚的。

……

……

而在这座山脚的另外四个方向,依旧各有一座牌坊,牌坊上分别写着天志明鬼,节用节葬、尚贤尚同、非命非乐。

每一座牌坊下或多或少的都站着几个人,郑南风叶映水几人站在“天志明鬼”下,郑南风抬头看了眼登山的小道,神色郑重的说道:“叶映水,接下来的登山之路就靠你了。”

叶映水点了点头,双色瞬间变色,原来漆黑深邃的眼珠,瞬间变得血红。

在她眼中的青石小道瞬间变得色彩斑斓了起来,无数的丝线来回的穿梭其上。有的光芒万丈,一片祥和。有的猩红无比,狠厉异常。

叶映水带着身后几人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些细如牛毛的细线。

仿佛连她都不敢沾染上半点。

而其它牌坊下,分别是一个小老头,一个猥猥琐琐,眼晴滴溜溜的转着的小胖子,还有几个身穿墨色衣服的男男女女。

他们似乎都早有准备,各有登山之法,或取巧或直接,总之都在往山上去。

而在山下的房屋之后,一座巨大的广场之上。一座原来早已分崩离析的雕像,瞬间睁开了眼晴。

第六十章儒家墨家,戒尺墨尺

冬落一路登山,山道畅通无阻。

山腰之上,古树参天,树下房屋茅舍俨然,那怕是荒废了多年,也依旧屹立不倒。

这座山上建筑的风格大多小异,与山下的风格变化不大。

与山下相比只是多了一些茅屋而已,可能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一些特立独行的人喜欢结庐而居,坐而论道。

在一棵大树下,他见到了一张石桌,石桌上刻画有棋盘,纵横十九道,棋盘上棋子错落,数量重多,看来对奕双方已下入收官阶段,冬落对围棋一道的理解不是很深,只能算是记得一些先手定式。

冬落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之后,只感觉头昏脑涨眼发花,犹如面对星辰大海一般,目眩神迷。

棋盘两侧各放有一罐棋子,黑白分明,白子晶莹剔透,只有中心有一点乳白。黑子也唯有中心不透明,在太阳的照射下,荡漾着一圈圈墨色的光环。

岁月悠悠,两罐棋子仿如寻常石子在流水之中浸润千年,增色无数。

冬落想这两罐棋子正好可以送予精于手谈的雪念慈,想必见之他一定会欣喜异常。

可是正当冬落准备伸手去拾捡棋子之时,他想了想,似乎觉得有些不美。冬落便从在山下就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芥子物中取出纸笔来,将石桌上这一盘千年棋局给记录下来。

到时候不但可以给雪念慈探究一二,也可方便将来奕棋之人故地重游,重新复盘。

山上修者,人人修行长生之法,只要不是自己找死,一般都是很难死的。

当时奕棋之人走得匆忙,连下完一局棋的时间都没有,看来是有大事缠身,若是等奕棋之人将手中之事处理完毕,想起此处遗憾来,保不齐还会来此一遭。

山中不知岁月,睁眼已是千年。

于修者而言,似乎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

冬落将棋局记录于纸笔之上之后,便探手去捻棋子。

只是当他去收拢黑白二子之时,却发现这棋子势大力沉,每一颗竟已入棋盘深已,那怕冬落有着至少相当于锻骨境四重的肉身,每捻起一颗棋子来都吃力无比。

白子滚烫,黑子阴冷,冬落每捻起一颗棋子,都要好好的缓上一会儿。

将最后一颗棋子收入棋罐之中,冬落内心欣喜无比,连一颗棋子都可以让他经过极致之冰、红莲业火锻造的躯体感到滚烫以及阴冷,必是入级灵器无疑。

只是级别到底有多高,冬落却是看不出来。

反正是捡到一个大漏了。

冬落由此可以断定,那张可以承载棋局的石桌也必定是一件好东西,只是当他尝试了好半天之后,却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那件石桌收入芥子物中,冬落又不想扛着一座石桌满龙门秘境的乱跑。

冬落再三抚摸了一下石桌,又尝试着用芥子物装了几次,还是依旧收不进去,冬落只好作罢。

一步三回头的就此离去。

等冬落离去之后不久,一道透明的身影在原先放着黑色棋子那一侧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石桌棋局之上,兴许是棋子扎根棋盘太多年,如有沁色,渗入石桌,此刻依旧留有黑白二黑涟漪。

透明身影对着空无一人的石桌另一侧微微一笑,食指中指在黑色棋罐处虚捻一下,然后往石桌棋盘上某一空处轻轻落下。

透明身影就此消失不见。

而棋局之上,有了透明身影虚捻的一点黑气落下,整座棋局上的黑子瞬间连贯起来,宛如活了过来一般。

棋局上残留的大片白气直接消失不见。

在围棋术语中,这一招叫做,屠大龙。

与冬落登山的悠闲惬意相比,其它几处的登山之旅就没有那么顺畅了。

那怕有叶映水在前方带路,郑南风一行人走得还是十分的艰难。

每往上前进一段距离,叶映水都会停下来休息片刻,显然长时间处在那种双目赤红的状态对她的消耗也极大。

随着离山顶越来越近,叶映水一行人每一次前进的距离也越来越短,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郑南风掏出一粒丹药道:“这是一枚四级灵丹青木丹,能够恢复人的神魂精气。”

叶映水莞尔一笑,抬起秀手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种直视因果之事,与直面大道并没有多大区别。直面大道的损伤可不是一粒四级青木丹就可以弥补的,你还是收起来吧!”

郑南风依言收起了青木丹,只能默默的等待叶映水慢慢的恢复。

郑南风站在高低错过的山道上,此处的山道与走龙道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只是这里的山道两侧的风景要比走龙道上的要好些。

这一路山道行来,他们几人也各自在山道两旁获得一些大小不一的机缘,只是这些机缘与接下来他们要去取的那处机缘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

郑南风对着在一旁戒备的三位郑氏家族成员道:“机缘之事不会讲究什么先来后到,也不必处处谦让,该是你们的你们就拿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墨家学宫内不止是我郑家的机缘所在,也是你们的机缘所在。接下来沿途若是有合你们心意眼缘的东西,就各凭你们的本事能力了。没必要像之前一样瞻前顾后,畏首畏尾。”

三名郑氏家族成员相视一眼,皆看出了相互眼神之间的笑意。

一路行来,山道两旁古人遗留下的器物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只是碍于正事,外加有郑南风在,他们都完美的克制了内心中那一点小想法。

即然郑南风都如此说了,那接下来他们肯定会照做的。

郑南风的目光再次看向山下,一股

荒凉落寞的孤寂之感,配合着远方即将西沉的落日,一切都美到恰到好处,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郑南风就低头看着脚下的影子,在夕阳下一点一点的被拉长。

当拉长到依稀不可见的时候,郑南风终于回头看向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睁开眼睛的少女道:“今天辛苦你了,今晚我们就在这山道上歇息歇息吧!明天再接着登山。”

叶映水轻轻点头,“想明白广场上那个墨家巨子的雕像是谁数的了吗?是墨家的人吗?”

郑南风也在山道上坐了下来,双手杵膝拖腮道:“谁知道呢!不过还是不太可能是墨家的人,墨家如今早已分崩离析,一日不如一日了,对墨子的信仰远没有我们外人看到的那么虔诚。至于那墨子雕像是谁树的,我们在山门大阵口演了那么长的戏,即然没有将他诈出来,就只能祈祷他已经退走了吧!不然接下来可能又会有不小的麻烦。”

叶映水盘坐在山道的一块青石板上,从芥子物中取出一些吃食,默默的补充能量。

对于接下来要去哪儿,她是半点也不期待。因为是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们要上山。

至于是要上山干什么?取什么东西?她原本还有些期待,有些好奇的,只是这半天山道行下来,耗费了太多的精气神了,也将她的好奇心也一点一点的消磨干净了。

反正这是家族老祖安排的差事,只要完成了。回家族少说也可以多分得一份资源吧!

修行,真是一个苦差事啊!

叶映水直接倒在了一块青石板上,身体玲玲起伏,颇为壮观。

郑南风连忙转身看向山下。

山下那三名郑氏家族成员正在山道两旁的房屋中搜寻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还值几个钱的东西。

入得宝山,总不能空手而归。

夕阳已经落下。

叶映水侧身看着眼处的火红火红的天边,似乎想起了什么,“郑南风,如果你当初将我们在坤区十五巷遇见的那个少年带入龙门秘境,也许你走得会更轻松。”

郑南风也顾不上什么非礼勿视了,直接回头看着慵懒的躺在地上的叶映水问道:“这是为何?”

叶映水打了一个饱嗝道:“因为他身上的味道香啊!”

郑南风刚想再问,却看到叶映水打了一个哈欠,翻过身去,不在理会郑南风,只留给了他一个令人想入非非的背影。

毕竞接下来的山道还要由叶映水引路,郑南风自然不好打扰叶映水恢复神魂精气。只好收回目光,低下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尚贤尚同”那快牌坊处登山而上的小老头儿可以说是最轻松的,比冬落都好要轻松。那怕他上山的姿势有些怪异奇特,但好在一路行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似乎对山道周围的东西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目的只是登山,他接下来要做的也只有登山。

哪怕是天色已经转暗,他也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至于那几个穿墨色衣服的男男女女走得就没有那么顺畅的,几人所在的山道之上时不时的响起一声声的打斗之声。

一个脸色有些苍白的少女看着当先走在山道上的一个少年道:“子清师兄,都那么多年过去了,这群机关兽怎么战斗力还那么强?”

当先一个少年手中拿着一柄尺余长的黑色铁尺轻轻的拍打着手心,有些无奈的说道:“子渔师妹,这里毕竞是我墨家三大学宫之一,机关兽实力强些也是正常的,这些上古大墨精心制造出来的护山机关兽,如果不是时间将他们身上的灵气消磨的差不多了,恐怕战斗力会更强。”

另一个少年也参与到了讨论中来,“子清师兄,我们为什么不用巨子给的墨令,直接上山?”

被称之为子清师兄的少年回头一尺子就敲在刚刚说话的那个少年头上,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墨令,墨令,天天就只知道墨令,你以为我不知道用墨令我们可以很快的上山吗?你以为我就不想上山吗?你以为我是故意折磨你们,想看你们吃瘪就让你们跟前贤大墨制造的护山机关兽战斗吗?”

少年子清似乎越说越气,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青石板上,“墨子渊,你知道这些机关兽有多难得吗?这些大多都是前贤大墨的毕生心血,你以为我们现在面对的仅仅就是几件机关兽吗?不是的,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前贤大墨的智慧结晶。若是在平时,那些大墨那一个不是拽得跟个啥是的,你别说跟那些大墨切磋机关术了,你看看人家大墨愿意理你吗?”

墨子渊神色有些窘迫,但仍小声的嘀咕道:“他们还是愿意理我的。”

墨子清气极,很想一墨尺拍在眼前那个少年的头上,可一想着那么多师弟师妹在看着呢!可不能有损在他们眼中高大伟岸的形象,做师兄的一定要有气度,一定要有胸怀。于是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墨子清声音平和,语重心长的说道:“子渊,师兄问你,我们登山之道山下牌坊上写的四个字是什么?”

身穿墨色长袍的墨子清正襟危坐,盘膝于山道高处,膝上放一墨尺,目光平缓而又温和的注视着眼前的几个师弟师妹。

神色从容淡定,仿佛在看向远处的房屋,再远处的从林,更远处的夕阳。

眼前的一切都在夕阳的映照下,金灿灿的,明艳艳的,美丽动人。

墨子渊调整了一下坐姿,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包括墨子渔在内的四位墨家弟子也停止了打趣,面对着盘膝坐于高处的墨子清坐了下来。

达者为师,如聆道音。

墨子渊想了想后答道:“回师兄,是非命非乐。”

墨子清点了点头,“非乐之说,于

此处我们估且不论。师兄问你们何为非命?命又为何?我要一个跟以前大墨在学宫内所教授你们的内容不一样的答案。”

墨子清又转头看向墨子渔等人道:“你们也好好想想。不要着急回答。”

说完之后,抛开这座早已荒废的学宫不说,这位在墨家三大学宫内最年轻也最负盛名的当代大墨墨子清,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他只顾着抬头看远处的风景,手中的墨尺在他的指尖化做绕指柔,在他的指肚上不停的旋转着。

墨尺与儒家的戒尺不同,墨子清手中的戒尺是由两块红木成直角交错而成的,外形有些像市井孩童玩的旋转镖。只是墨尺上面刻画着许许多多的小格,每隔几格就会有一个数字。

儒家戒尺的目的主要是在惩戒,警戒,告诉世人何为规矩,何为方圆,是为人做事的行为准则,是标准。就如同儒家提提倡的克己复礼,戒尺即是克己,也是克人。

所以,当今的人才会觉得读书人好像把所有的道理都说尽了,才会产生儒家好像把所有的规矩都定死了的错觉。

实则不然,人是活的,规矩是死的。

至于墨尺则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墨尺纵横之间就已经为天下衡量了一个利害标准,至于是利还是害,就要看某人某事所在的高度以及所影响的广度了。

判断出利害之后,再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这便是墨家墨侠的高明之处,决不会因为眼前所见所闻来判断一件事的利害善恶,而是追本溯源,找到一件事的源头,再知善恶,再明是非。

需知,世间弱者并非皆善,世间强者也非皆恶。

有弱者也恶贯满盈,有强者也扶危济困。

当然,这说的只是儒墨两家心中的戒尺,墨尺。

至于真正的戒尺无非是先生用来教育学生略施小惩的工具而已,真正的墨尺不过是墨家机关师用来丈量长短的器具罢了。

墨子清不停的将手中的墨尺开开合合,默默的等待着墨子渊等人找到恰合他们内心中最正确的那个答案。

正如儒家学子需要负笈游学一般,墨家学子同样也需要。不远万里,一路逢山遇水,走也是修行,坐也是修行,处处皆在修行。

游学,这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至于取回墨家留在此处的东西反而是其次的。

正如儒家从未限制世人读书,反而不留余力的教化世人一样,墨家又怎么会敝帚自珍,将自家的东西捂得死死的,外人连看一眼都不行。

所谓的学说,是要有人学,有人说,才叫学说,才有存在的价值。若是没人学,没有人说,那还算什么学说。

儒家说书不值钱,道理才值钱。

墨家也认为墨家典籍、机关术也不值钱,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才值钱。

墨子渔睁开了眼晴,双手托腮,满眼小星星的看着正在神游物外的墨子清,越看内心越是欢喜,仿佛在看秋时满山的明月,春时一地的桃花,冬时和旭的暖阳,夏时一碗酸梅汤……

易水人去,明月如霜,青梅故旧,如此正好。

墨子清猛然回过神来,微笑着一把推开了越靠越近的墨子清的小脑袋,“想出答案来了?”

墨子清低头藏好羞怯的脸颊,嘟着嘴小声道:“想出来了。”

墨子清跳起来,手中墨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在墨子渔旁边一个少年的肩上道:“想出来就想来呗!你靠我那么近干嘛!想吃了我啊!”

墨子渔脸色羞红,不再答话。

墨子渔旁边那个少年委屈的说道:“子清师兄,你又打错人了。”

墨子清收回墨尺,有些讪讪的说道:“子柒啊!都怪师兄这段时间没有睡好,眼晴不太好使。看错人了,对不住啊!”

少年墨子柒欲哭无泪,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又不能对师兄发火,只能小心翼翼的看向那个低头的少女。

墨子渔似乎察觉到了墨子柒埋怨的目光,低着头目光偏转就狠狠的迎上了墨子柒的目光。

墨子柒被瞪得一个机灵,连忙大声的说道:“打是亲骂是爱,师兄打骂最疼爱。谢谢师兄的关心。”

孺子可教也!

墨子清满意的点了点头,“子渔,你先说什么是非命?什么是命?”

墨子渔抬起头,神色郑重,侃侃而谈,“天道是公平的,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命运存在,赖其力者得其生,不赖其力者不得其生,世无定处,世无常处。没有什么冥冥中自有天注定这种说法。”

墨子清点了点头,又看向墨子柒。

墨子柒答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墨子清气笑道:“要是别的大墨,非要用墨尺抽你不可。”

墨子柒做了一个鬼脸,“师兄,若是你跟别的大墨一样,我也就不这样说了。”

墨子清扬起墨尺,做势欲打。

墨子清又看向正在沉思中的墨子渊。

墨子渊没有说话,只是从芥子物中拿出一个墨斗来,在山道青石板上轻轻一弹,而后眼神灼灼的看着墨子清道:“师兄,这就是非命,这就是命。”

墨子清神色郑重的看着白玉青石板上那条墨色的线,看着看着就大笑了起来。

天快要黑了。

但是墨子清的眼晴却明亮了起来。

在另一条山道上,一个小胖子扛着几个大包裹就像是蚂蚁摆家一样,艰难的爬着,一边爬一边嘀咕道:“墨子你个老家伙,提倡什么不好,非要提倡什么节葬节用,害得小爷我都快揭不开锅了。”

说完,小胖子一拳就将出现在山道上的一头虎形机关兽打了一个稀烂。

第六十一章山泽野修路子野

山上的风光与山下的风光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山下的风光在于近在于微,山上的风光则在于远在于大。

放眼望去,千里山河,尽收眼里心底,何其美哉!何其壮哉!

冬落在一块延伸出山崖极远的巨石上坐着,衣服上尽是春露的痕迹。由此可以看出他已经在此呆了有一段时间了。

远处的天空依然是一片昏暗,只有山风吹过宛如阵阵松涛。

面对这样寂寥而又空旷的环境,有的人会想很多,有的人却什么也不会想。

冬落便是那种什么也不会想的人,只是呆呆的坐在巨石上,将双脚伸出山崖,轻轻柔柔摇摇晃晃。

远处的东方,黑色逐渐转为墨色,在墨色上方又是一层淡蓝色,一轮明月就这样高高的挂着。

在墨色与蓝色之间是一条长长的线,延伸得极远极远,将天地隔的分明。

不一会儿,淡蓝逐渐转变为深蓝,在墨蓝的交界处有一点点火红色的光逐渐的扩展延伸,最后彻底占据了一大片天空。

在墨色的天空下,有一个红得像鸡蛋黄一样的小圆盘一点点的往上挪动着,随后将整片天空浸染得金黄灿烂。

也浸染的远处的山林金灿灿的,就连更远处的一条大河也不例外,同样金灿灿的。

整个过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不过是几次山风吹过,不过是点点青露干涸。

日出东方,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泄汪洋。

太阳出来了,貌似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冬落在金灿灿的晨光中起身,向着身后的山顶走去。

冬落昨晚一直在登山,沿途偶尔也停下来歇息歇息,或者是借着分外明亮的月光从山道两旁挑选一些有眼缘的东西。

这让他有了不小的收获,一个小竹笼,还有一根钓竿,这些东西不用看起来,就知道已经很有年份了。

竹笼与钓竿应该都是入级灵器无疑,那怕在如此长的时间维度之下,都还保持着一点灵光不散。

要知道在这龙门秘境内可是道法禁绝之地,灵气全无,就算是一些等级较低的灵器也早已灵光溃散,灵性全无了,可是这一副钓杆,竹笼,却还能保持灵性不散,看来哪怕是在入级灵器之中也是比较靠前的了。

除了竹笼,钓杆之外,沿途也有一些灵器残器,只是大多都灵光溃散,与破铜烂铁无异了,他是来寻宝的,是来找机缘的,又不是来收破铜烂铁的,所以,这些东西他都选择性跳过。

至于那些破铜烂铁中是否有好东西呢!不用想,肯定是有的。可是机缘一事,只是你抓住了才是你的。

对此,冬落看得很开,错过了就错过了。

只是一路登山,太阳光下也登,月光下也登。

正如他在走龙道的尽头与易落老道人说的那样,因为山就在哪里。

冬落站在山顶看着前方几座建筑物,有的门开着,有的门关着,冬落在想先从那儿搜起来好。

只是他还未挪动脚步,不远处的一条登山道上有一个小老头白衣飘飘而来。

冬落停下脚步,眼神微眯的看着来人,内心不禁的咯噔一声。

来人似乎有些讶异,仔细的看了冬落几眼之后又有些释然,“小子,走得挺快啊!”

冬落内心充满了警惕,但仍然笑着说道:“若不是老先生一脚破去了山脚的阵法,想必小子我此刻还在山脚屋门处徘徊呢!”

来人正是在山脚廊道外如踩碎一件精美的瓷器一般一脚将山下的阵法踩碎的小老头。

小老头似乎对冬落知道是他一脚踩碎了这片遗迹的阵法一事一点也不好奇。

有人在做,就肯定有人在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至于为何当时没有发现他,在小老头看来,这很正常。

散修之所以又被称之山泽野修,无非就是因为身在山泽路子野而已。

世间道法万千,总有人掌握着一些隐匿身形的奇门异术。

不足为奇。

小老头捋了捋胡须道:“我本来是不想破坏此地的阵法的,只是有人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取走了,我也懒得去找他,我又怕他进不来,所以,一不小心就把此地阵法踩碎了,我在这儿,等着他来找我。”

小老头盯着冬落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说,我的东西是不是被你拿走了呢!”

冬落忽然有一点恍惚,仿佛又回到了他三岁之时,躺在大黑的背上,身后跟着一群饿狼时的感觉。

他感觉小老头瞪着他的目光似乎与那群择人而食的狼群没有什么两样。

凶厉,残忍,如坠冰窟。

鹰立如睡,虎行似病,现在在冬落眼前的那个小老头给冬落的感觉就仿如出林虎,过江龙一般。

不动则已,一动自己必死无疑。

比上次在雪族面对陈霸天之时还要危险百倍。

那怕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冬落仍硬着头皮抱拳道:“老先生说笑了,能入老先生此等高人法眼的东西物件,必是那种人间少有的绝世之物,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有资格碰触的?”

冬落搜肠刮肚尽量的挑选了一些好话来说,反正好话也不用花钱,但有时候却可以救命。

不说白不说。

小老头对冬落这些话好像很满意,特别是听到高人法眼四字之时,眼晴犹为明亮,似乎这几个字说到了他的心坎之上。

冬落虽然微低着头,但眼晴却一直在注视着小老头的神色变化,看到小老头的反应之后,他终于轻出了一口气。

看来马屁是拍对了。

拍对了就好。

小老头收回了目光,不在看向冬

落,似乎觉得多看他一眼,就等于承认了他冬落是那人间少有的绝世物件。

小老头也不是没有怀疑遗迹门口处牌坊上的八个大字的精气神是被眼前这个少年临摹走的,只是很快就放弃了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

先不说单凭临摹就可以将一幅铁勾银画的碑文石刻的精气神临走,需要多高的书法造诣。就算是眼前这个少年真有这个水平造诣,也不可能会是他。

真正的书法大家谁不是铁骨铮铮,目空一切,就冲刚刚那少年举手投足之间拍起马屁来的写意自如,一点也跟书法大家的骄傲沾不上边。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小老头认真的看过了冬落的手,就如同山上的风光与山下的风光有差异一样,提笔的手与握刀的手也是不同的。

小老头的眼光何其毒辣,可能就只有他自己,或者真正见识过的人才知道了。他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冬落虎口处深深的老茧。

在他看来,这样的手,只握得住刀,握不住笔。

他一眼就看穿了冬落年龄的高低,书法一事,最讲天分,但同样也讲究一个勤耕不掇,那怕眼前这个少年在书法方面天分再高,从娘胎里就开始提笔练字,到今天,也不会有那么高的书法造诣的。

小老头直接排除了冬落,所以连问都懒得再问他一下。

不得不说,有时候世事就是很奇怪,你认为最不可能的,其实在很多时候却是最可能的。

冬落长出了一口气,有那个气势汹汹的老先生在他的面前,他就可以不用去想先从那一扇门进去搜起来了。

因为,哪一扇门,他都不敢去。

以他现在不过锻骨境的实力,在这个老先生的面前,可能还禁不起他一拳的。

他就只能在一旁默默的想那个老先生说的东西是什么?

首先,冬落就排除了在山道上捡到的钓杆,竹笼,还有两罐棋子,至于那些在廊道上不值一提的绿瓦青砖,想必这小老头也看不上,应该不是这些东西。而且这些东西还是跟着他进遗迹内才得到的。

抛除这些之后,冬落只能想起他在秘境内检的那些颜色各异的晶石了。可是这个也很快的就被他排除了。

这种晶石在这个秘境内,少说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吧!以小老头的能力应该是不会看上这些东西的。

至于在遗迹口牌坊下临的那几个字,他是连想都没有想。

看来是真的没有那小老头要的东西了,冬落只好在一旁默默的思量了起来。

在走龙道尽头易落老道人曾叫他多读读道德经,多想想什么是争,什么是不争?

这一段时间光顾着如何抵挡龙门秘境内的压力了,都没有时间好好的想一想这个问题了。

正好,借此机会,冬落就在一旁默默的想了起来。

不过是想了好久,还是理不清头绪。

小老头看着那个少年似乎被自己吓到了,都快魔怔了,便有些过意不去,“小家伙,休要站在这儿污了老夫的眼,即然入得宝山,就快去寻你的机缘。不然,等会儿来人了,把本该属于你的机缘抢走了,老夫可不负责帮你抢回来啊!”

冬落哦了一声,连忙告辞离去。

这儿他是实在也不想呆了,这小老儿也太猛了,就一个眼神差点就把他吓死。

冬落也懒得想从那儿搜起来了,直接挑了最近的那一个门一溜烟的冲了进去。

小老头神色古怪的看着溜之大吉的少年,难道自己刚才释放的气机有点多?没收住?

冬落溜进了一间房间,一把关上房门,靠在紧闭的房门上,轻轻的拍着胸膛,大口大口的出着气。

那小老头的境界绝对高到无法想象,仅一个眼神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这样的眼神他也没有见过几次,一次来自于三岁时的狼群,一次来自于陈霸天。

冬落开始扫视起眼前这间房间来,居中挂着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一个干瘦的老者,身穿墨色长袍,腰悬一把不算很宽阔的长剑,若是从外形看,跟冬落在山门外广场上树起的那一个雕像差不多。

在画像两旁,挂着一幅对联:一林蕉雨分窗绿,四面书灯映水红。

画像下有一个小香炉,炉内无香,只有点点余灰犹存。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起三炷香来,用火折子点燃,轻轻的插在了香炉之中。

见山拜神,遇庙礼佛,这些道理每一个神州大陆的凡俗之人或多或少的都懂一些。

冬落也不例外。

即然进了别人家的山门,先烧上一炷香总是没错的。

香尽了,说明与此地主人也有了那么一点香火情。

若是香灭了,有些东西该拿还是得拿,不过拿的时候就得坐好被人找上门的准备了。

香烟袅袅,很快燃尽。

冬落开始在房间内寻找了起来,房间不大,左侧是一排书架,书架上藏书不多,多是包装精美的珍本孤本,冬落二话不说就收进了芥子物中,可是带回去送给张白圭,雪念慈,雪予心。

房间右侧摆放着一排文玩清供,冬落自然是一个也不放过,连架子也收了起来,直接带走。

绕过堂屋,进入里屋,房间内部大了数倍不止,正中间依旧有一幅画像,两侧却无对联。

画像之下是一张桌子,桌上放着一个红漆木盒。盒内装的是什么他并不知道。

正当冬落准备过去取木盒之时,一道劲风刮来,正中画像下有一个暗槽,一排利箭飞射而来。

冬落慌忙避过,只是略一偏头,又一道道劲风袭来。两旁的梁柱之上,房顶处,地上地下,四面八方,皆有箭袭来。

箭箭直奔冬落。

冬落暗呼不好,冒似进了一个陷阱了。

无处可躲的冬落只能按照易筋经内所说,运转体内那一道微乎其微的内气,绕过那些被极致之冰冻结的经脉血管,发散于四肢百骸,只能用身体硬抗。

冬落双手抱头,身体灵活如刺猬般裹成一个球状,将头部保护了起来。

箭体穿过青色棉衫的声音低沉轻微,但箭尖触碰到火红锁子甲的声音却高昂洪亮。

一声声金石相撞的声音传来,如骤雨打芭蕉一样急促,如擂战鼓般紧密。

箭雨结束,冬落仿佛真的成为了一个刺猬,身上骨刺森森。

冬落小心翼翼的舒展着身子,还好这里的羽箭在时间的作用下威力已经不是很强,还好火红甲在融合了坎儿井内的铁链之后,防御力又有了很大的提升。

冬落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依旧落地成冰,寒意深深。

此时的冬落就犹如身裹棉衫被巨拳捶击之人,虽未拳拳到肉,但伤害却半点不少,只是将外伤换成了内伤而已。

冬落即不敢前进,也不敢后退。

谁也不知道这里的机关还有没有,若是再来一波箭雨,那怕没有皮外伤,就光是层层叠叠的内伤,恐怕就够他受的了。

冬落再次本着在哪儿摔倒,就在哪儿躺下的原则,就这样躺在地上,眼珠滴溜溜的转动了起来。

谋定而后动。

总归是没有错的。

冬落躺在地上,以一个低姿态又一次的审视起这间屋子来。

门窗皆刻有镂空花纹,装饰古朴典雅,与前屋并无多大区别。

只是原本光滑森严的梁柱之间现在多了一些黝黑的小孔,冰冷而又沉默的对着空气。

冬落眼晴往下瞟了一下,发现青衫下的锁子甲上已经有一些坑坑洼洼的痕迹了,这些都是刚才那波箭雨造成的。

锁子甲可是连陈霸天,周天子这等猛人都夸赞不已的存在,没想到在这都吃了瘪,可见那一波剑雨的来势是何其的汹涌猛烈。

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心疼锁子甲了,活命重要。

他只好像一只蛆一样慢慢的往外挪去,还好他并没有深入这间房屋太不远。就莫名的触动了机关,被箭雨特殊照顾了一波,若是进入房间深处才遭受箭雨的袭击,那现在就真的是进退两难了。

冬落又退回了之前烧香的屋子,又对着画像之人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多是一些误入宝地,打扰之处,还请勿怪,什么祈求保佑的话,还有什么只要保护他这次发大财,下次再来一定给画像之人多烧上几炷香。

听得他身后一个透明的身影牙根痒痒,几次想抬脚给他踹下山去,几次又放下去了。

说完这些之后,冬落不再看那间放有木盒的房子,而是直接退出了这间屋子,甚至连停留下来迂回一下的想法也没有。

东西是好,可也要有命拿,拿得住才算好。

冬落虽说此次是来寻求机缘造化的,可是一切都是建立在活着的前提下的。如果说要想得到这件机缘,可能会让他付出生命,那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放弃。

别人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也无权评判。至少在他看来,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机缘再前,要不要?

当然要。

有可能会死,要不要?

想一想,咬咬牙,一狠心,也就要了。

可是一定会死,还要不要?

不要,谁爱要谁要。

这就是冬落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也是最浅显的价值观。

可是这神州大陆却有很多人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总想着把好东西往自己身上揽,也不管是拿不拿得住,拿不拿的稳,只要是好东西,就想要,就想拿。

每一次秘境的开启,就会有很多人这样莫名其妙的死掉,当然也肯定有一些因此大赚一笔的人,只是这种人在少数,而且很少很少。

他冬落从来不认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至少在运气一方面,除了遇到陈霸先之外,好像他也从来没有什么好运气可言。

更何况运气一事,能余着一点就余着一点,指不定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

更何况此地房屋重多,没必要在一个地方跟一个物件死磕,按照冬落的认识,能被机关保护的东西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好东西。

可是好东西拿不到,那就只能去拿一些略次一点的东西了。品质不足,那就以量取胜。

冬落关上了房门,发现小老头还站在门外,遥遥一礼后,就冲进了另一间屋子。

小老头神色之间有些古怪,也有点赞赏。

冬落之前取宝的过程他自然都看在了眼里,只是个人自有个人的机缘,以他的高度他自然不可能跟一只蚂蚁夺食。

更何况他的兴趣也不在于此。

小老头对冬落离去的身影点了点头。

惜命是好事。

惜自己的命更是好事。

冬落将此地的房屋都小心翼翼的收刮了一遍,但凡他认为有危险的地方,他在尝试了一下之后,发现以他现在的能力根本就拿不到那些东西,也就说明那不该是他的机缘,所以他果断的选择了放弃。

只是当他最后一次退出屋子的时候,发现门外又多了几个人。

一个小胖子,还有几个穿着墨色衣服的少年少女。

当然,还有与他在坤区十五巷差点大打出手的叶映水等人。

冬落眯着眼晴看去,屋外的那几个人也眯着眼睛看来。

两方人隔着一个小院,几处青砖对视着。

只是当他感受到叶映水那择人而食的眼光之后。

他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朴刀。

左脚脚尖微转,直接弹跳而去。

二十余米的距离一跃而过。

第六十二章日出东方,山巅争锋

叶映水怎么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只是一个眼神,眼前的那个少年突然间就暴起杀人了。

当然想不明白的不止是他,还有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明白,或者是压根就没有去想。

一个身材消瘦的少年,二十余米的距离,隔着十数块青砖,仿佛只用了一步,就从那依旧敞开的房门处跨到了叶映水的面前,双手握刀,对着叶映水就是一刀劈去。

整个过程大开大阖,没有什么刁钻的身法刀法,于少年而言,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纵身一跃,然后向前挥刀。

如果真要说像什么的话,那就只有极北大草原上的捕蛇鹰可以与之相媲美了。

少年来势汹汹,速度极快。叶映水再想躲闪也已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硬接这一刀。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修武之人,**的强度本就有限,再加上之前登山之时神魂精魄的巨大消耗,现在的她说是强弩之末也不为过。

正如华青云在芒山北道时说得那样,开灵境的修者也只是多了一种对天地灵气的运用手段而已,若没有修行专门的练体功法,比普通人也强不了多少。那怕是到了培元境,灵气转化为自身之元气,元气反哺肉身之时,肉身的加强也极为有限,以真正的修武之人比起来,还差得很远。

龙门秘境之内,道法禁绝,现在的叶映水顶多就只比普通人强上那么一点。

强在了灵觉,眼界之上。

在她看来如此粗鄙浅显,破绽百出的一刀,她心中有无数种方式可以避过,可是当她真那么去做的时候,她却惊悚的发现,这一刀她根本就躲不了。

若是在外界,那怕冬落的真实实力再高些,高到锻骨境的巅峰,她叶映水站在那儿不动让冬落砍上几刀,到最后死的也肯定是冬落。

可是在这龙门秘境内,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当蝉变成了黄雀之时,结局就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叶映水还在惊恐着后退,刀尖沿着她的左肩一直斜向下,破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叶映水脸色苍白,胸前鲜血乍现。滴滴鲜血犹如喷涌之江河溅射而出。

持刀少年犹不罢休,欺身上前,右手一拳击在了女子的胸膛,左手翻转朴刀,再次向着女子的心脏刺去。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为保证这场击杀不会有任何意外。

那一刻,女子原本白的面部一阵潮红,口鼻之间鲜血喷涌。

郑南风双脚扎根地面,死死站在原地。

这位郑家少主,大脑一片空白。

少年手中朴刀去势不停,双眼一改往日的平和,凶悍而又狠厉的盯着叶映水。

在进秘境之前他就做好了遇见叶映水的打算。无非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当然,能不打最好。

原本冬落还认为可以跟她握手言和,可是当他刚刚看到叶映水之时,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的还是如在坤区十五巷之时一模一样。

这时,冬落就知道有些事,不能善了了。

与其等着别人先动手,不如自己先一步出击。

先发制人,总好过后发处处受制于人的好。

这便是他性格之中果断的一部分。

就如同在坎儿井取铁链之时,他已经没有什么不可以输的了,所以他敢去赌,敢赌周天子不会让他死。

可是如今,他有了不能输的,反而不敢去赌了,他只能去拼。

龙门秘境,是他活命的关键所在。

在极致之冰与红莲业火的争锋还没有开始之前,他要保证他这具周天子辛苦练制的躯体不出半点意外。

显然,叶映水的眼神以及行为都已经很明显的告诉他,他是她的囊中之物。

这是他常年在生死之间磨练出来的灵觉。

不知道多少次救过他的命。

从来没有错过。

若是叶映水不是一个修道之人,他还可以等到叶映水露出獠牙之时,再见招拆招。

可是叶映水是一个道法高绝的修者,如果等到她主动露出獠牙之时,冬落可以预见,那个时候的他绝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刀尖破开皮肉是没有声音的,只需要轻轻一推便可深不见底,杀人一事,住往悄无声息,死寂一片,无人知晓。

心脏离皮肤的距离不过寸余,可是冬落手中的刀在破开叶映水胸前的皮肉之后,却无法再前进半点。

刀尖仿佛触碰到了坚不可摧的金石一般,被生生的阻止在了叶映水的面前。

原本一脸惊恐的叶映水愣了一下之后,面露狂喜之色,“阴阳咒,嘿嘿嘿……没想到老祖在我的心中种下了阴阳咒。”

叶映水色厉内茬的道:“差点死在一个蝼蚁一样的人手中,还真是倒霉啊!我是差点就死,可是接下来,你却真要死了。”

一道猩红的光芒犹如小溪一般,从她的心口冉冉流动,渐渐的笼罩着叶映水,叶映水胸前恐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恢复着。

冬落冷哼一声,左手弃刀,身躯猛然右侧一步。腰肢,脚裸瞬间发力,以肩头再次狠狠的撞向叶映水的心口。

只是这次叶映水却站在哪里一动不动,任由冬落随意撞击。

冬落只觉得肩头仿佛被一头莽牛撞击了一般,双脚蹬蹬蹬的连退了好几步。

这一切说来话长,可实

际上却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离叶映水最近的郑南风等人回过神来,迅速的将叶映水围在了中间。

郑南风手腕微转,三具身高六尺的金属人瞬间出现在冬落的面前。

三只闪动着金属光泽的拳头迅猛的向着冬落砸去。

虽说他也想让叶映水死,可是叶映水不应该死在这龙门秘境,更不应该死在他的面前。

而是应该死得悄无声息。

莫名其妙的人就没了。

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死法。

金属人三只拳头方向不同,角度不同,直接封死了冬落所有的走位。

冬落眼神微眯,脚尖轻点,身体后侧一步,险而又险的躲过了当先一拳。

身后劲风袭来,另外两个金属人一拳砸向冬落的后脑,一拳砸向他的后心。

每一处都是要害,若是击中,非死即伤。

冬落上半身猛然向前一弯,头颅低垂,避开了身后两拳。

三拳过后,金属人也后侧一步,将冬落围在中间,不再动手。

叶映水周身的红光逐渐消散,皮肤再次变得白,只是从左肩到右腰那一道刀痕,鲜血淋漓,白里透红,看着依旧触目惊心。

“即然身为食物,就要有身为食物的觉悟。你说,你这么挣扎干什么?被天道种子吃了,与被我吃了有什么区别。被我吃了,在你死之前我还会让你体会一下世间男女之间最美妙的滋味,岂不美哉!”

一道微弱的声音在冬落的耳畔响了起来。

冬落以前在江湖志怪小说中就只知道修者之间有独特的传音交流方式,比如聚音成线、神魂传音等等都可以将声音传到对方的脑海心湖。

以前冬落只是好奇,可是当他真正的了解了修者之后,却发现这所谓的聚音成线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声音是具有能量的,聚音成线,无非就是修者将那本该四散的能量控制成一束,传到对方的耳朵中。

叶映水好似忘记了刚才差点身死之事,如今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冬落。

冬落将左拳再次收于腰际站定,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上上下下鄙夷的扫视了一通叶映水。

特别是那道从左肩一直到右腰被冬落用朴刀斩开的衣物下波澜壮阔的风光。

叶映水脸色微红,从芥子物中迅速取出一件白色袍子来罩上有些裸露的肌肤。

冬落遗憾的说道:“白雾掩青山,可惜了。”

叶映水脸色微红,羞怒不已。

而在远处观战的小胖子看向冬落眼晴却是微微一亮,仿佛见到了同道中人一样。

墨子渔狠狠的踩了神色中略带崇拜的墨子渊一脚,轻呸了一声道:“登徒子,老色坯,臭不要脸的……”

墨子清手中墨尺轻轻敲在墨子渔满脸怒色的脑袋上,“子渔,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也未必为实,你若是再这样看事不看全面,我怎么好放心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墨侠,去行走江湖,去快意恩仇?”

墨子渔欲言又止。

墨子渊小声道:“小师妹,麻烦您老高抬贵脚,成吗?”

墨子渔脚跟轻轻拧转,默默的加重了脚下的力量。

墨子渊只能哭丧着小脸道:“小师妹,我告诉你还不成吗?求求你脚下留情。你仔细看那少年的眼晴,之前他说话之时眼中并无半点淫意,有的只是一片祥和。他眼里压根就没有那……青山,这种人的眼神就跟我的一样纯洁,怎么可能会是一个老色坯?小师妹啊!师兄告诉你,行走江湖之时,一定要多看少说。”

墨子渔轻轻抬脚,往正被三个金属人围困在中间的少年望去。

只见那个少年在三人的围困之中冷静而又从容的从芥子物中取出了已经上好了弦的长弓巨矢,箭尖隔着金属人,隔着郑南风,遥指着叶映水。

冬落的神情专注,眼里只有手中的弓,指尖的箭,远处的人。

长弓巨矢,远而不发,发则中,中必亡!

叶映水站在郑南风的身后,神色漠然的说道:“你说你要是好好的呆在洛阳城,我要杀你可能还要费些功夫。可是你自己好死不死的非要来这龙门秘境,还遇见了我,这可能就是你的命吧!”

如果不是刚刚对面那个少年出手过于迅猛果断,毫无预料。她也不会处在这么被动的局面。如果不是生死危机触发了她体内的阴阳咒,也许今天今的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叶映水自然是看到冬落以及他手中的弓箭的,只是这一刻的她,决不相信她会死在一个蝼蚁的手里,那怕是真死了,她也能活,因为她身上有阴阳咒,可以逆转阴阳。

叶映水仿佛一瞬间由沦落风尘的青楼花魁,摇身一变,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前一刻还要面临死亡的恐慌,现在神色之间只剩下镇定,从容,自信。

冬落缓缓拉弓,目光平视着叶映水,“我想知道,你我本来无冤无仇,为什么在坤区十五巷你我初见之时,你就对我起了杀心?”

叶映水轻笑一声,“原来那个时候你就感受到了杀心了啊!还真是好强的灵觉呢!不过,你说你在路边踩死一只蝼蚁,你会跟它说你为什么要踩死它吗?你说,难道你在顿顿大鱼大肉之时,你会跟那些死去的妖兽说,你为什么要吃它吗?”

叶映水的笑容越发的明媚,似乎冬落真的已经成为了

他的囊中之物。

冬落点了点头,它明白了,眼前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修者,原来是把它当成了待宰的牛羊了,想吃就拉去杀了,杀了就杀了,不用讲道理,也没有必要讲道理。

因为跟畜生没有道理可讲。

冬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难道你们修者看待凡俗之人,都如同你看待我一样吗?”

叶映水哈哈大笑,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年有些,天真到有些愚蠢,“蝼蚁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多。”

叶映水冷哼一声,看着郑南风舔了舔嘴唇道:“郑南风,只要你帮我杀了他,我在龙门秘境内所得的一切机缘一件不要,我叶家每年还将拿出一半千叶红来与你郑家做买卖,这笔买卖你看如何?”

叶映水看着远处手中弓箭一直在蓄势待发的少年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可不认为郑南风会拒绝这样一件好事。

在某些野心勃勃、志在证道的人眼中,祖孙父子,夫妻兄弟,都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是一个可有可无的路人了。

死了也就死了。

果然,郑南风也没有让她失望。在思考了片刻之后,就欣然同意了这个决议。

按照双方家族协议,叶映水在龙门秘境内帮郑南风断开因果开路,郑南风在龙门秘境内也要保障叶映水的安全。

这是双方合作的底线,至于最后所获得的机缘该怎么分,则会由双方家族的话事人出面祥谈。

至于最后是大打出手、不欢而散,还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其实跟他们的关系不大。

他们只要负责获得让家族继续兴盛的机缘就行,并不负责家族的兴盛,这些事自有老一辈人负责。

郑南风虽然对冬落有一丝好感,可是这点好感在关乎一个家族千年的兴衰面前,他还是知道该怎么选的。

郑南风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正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几人争斗的小老头一眼,轻轻一挥手,他身后的三个郑家族人,与围在冬落身侧的三个金属人都一同动手了。

郑南风的双眼从一开始就一直盯着两个人,一个是犹在做困兽之斗的冬落,一个是不远处的小老头。

小老头的实力有多强,他刚才已经见识过了,若不是他真的没有拿他说的那件书法作品,想必他现在已经死了。

当然,也有可能没死,或许还跟这个小老头结下了一份善缘。

世间机缘一事,谁也说不准,善恶之间的转换比时间还要快。

那怕他怀疑眼前的少年与小老头有关系,叶映水所说的巨大的利益也不得不让他去赌上一赌。

郑南风也从芥子物中拿出一把木剑来,开始注视着即将一触即发的战场。

冬落看着围上来的六人,冷笑一声,手中的羽箭直奔不远处的叶映水射去。

长弓巨矢,抵近而发,中者立毙。

一支羽箭朝着叶映水率先射出,接下来九支羽箭更是不分先后的朝着郑家一个族人射去。

一箭在前,九箭在后。犹如急风骤雨一般,直奔郑氏族人的面门,四肢,胸腹,后心等九个地方射去。

郑家族人手忙脚乱的刚挡住这一波箭雨冲击,而另一波箭雨又至。

这一次他却没有上次那么好运了,一支羽箭直接射穿他的胸膛,巨大的力道带着他倒飞了数米,猛然的砸落在地,双腿一蹬,就此死去。

这位在外界至少是练筋境的纯粹武夫,在被龙门秘境的威压压回锻骨境之后,还未成功为郑家取回机缘,甚至连所谓的大机缘都还没有见到,就这样死了。

而在他死了之后,其他几人才对着冬落围攻过来,冬落将手中的长弓巨矢收于芥子物中。

在如此进的距离内再用长弓巨矢已经不合适了,根本无法取到克敌制胜的效果,只会处处掣肘。

冬落再次将左手握拳于腰际,右臂横于身前,摆好拳桩,等着几人的到来。

三个金属人,每一个实力都相当于练筋境,比冬落的实力高出了一大截。

再加上还活着的两个郑氏族人,一共五个练筋境对着冬落袭杀而来。

冬落的眼中无悲无喜,体内易筋经凝聚而成的那一道白色的内气,缓缓汇聚于双拳。

五道拳头犹如冰雹一般劈头盖脸的砸来,躲得过就躲,躲不过就硬扛。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以伤换伤。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以命搏命。

墨子渔轻轻地拉了一下墨子清的衣袖。

墨子渔小声的说道:“师兄,我们墨侠不是应该惩强扶弱吗?不管管吗?”

墨子清摇了摇头,“强弱未分,稍安勿躁。”

墨子渊双手抚额道:“小师妹,师兄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行走江湖,要多看少说。”

墨子渔狠狠的瞪了墨子渊一眼,“要你管,你个锤子。小师姐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以后要叫我小师姐。”

墨子清轻轻的拍了拍墨子渔的手,神色郑重看着不远处的那个小老头。

如临大敌。

小胖子则轻轻的扭动了一下脖子、手腕,脚尖轻轻在地上磨擦着,眼神灼灼的看着郑南风,叶映水。

五批人,除了冬落,还未开始进入真正的藏宝地。

在这山颠之上,就对上了。

第六十三章脉络初显,因果初现

冬落被一个金属人一拳击飞,砸落在地,嘴角鲜血淋淋,本来之前在房间内被利箭攒射重击撞出的内伤,又加重了几分。

他艰难的站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咧嘴一笑,“所谓练筋,也不过……如此。”

加上金属人,眼前还剩四个人,在冬落以伤换伤,以命博命的打法下,一个金属人直接被打得爆碎。剩下的几人也都伤痕累累,谁也不比谁好到那去。

冬落因为有锁子甲替他阻挡了部分伤害,所以他受的伤只是看起来重,其实都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锁子甲的强悍,可见一斑。

他的伤大多都是内伤,易筋经凝聚的内气在不停的疏导着他被打散打乱的经络,易筋经不愧是佛家苦行僧修行的总纲,还未形成一个周天,治愈效果就已经如此的明显。

叶映水手中握着一支羽箭,轻轻的转动着,“你比蝼蚁好点,你还知道挣扎。而蝼蚁啊!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就继续挣扎吧!越挣扎,我越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也……越香。”

冬落轻呸了一口血水道:“呸!真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神了吗?张口闭嘴就是蝼蚁蝼蚁,熟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只大点的蝼蚁而已。”

叶映水挑了一下眉头,“我在别人的眼里是什么我不管,只要在你眼中我是神就好了。”

郑南风手中木剑微微颤鸣,他有些肉痛的看了一眼那个已经爆碎了的金属人。

这三具金属人本来是家族赐予他用来在龙门秘境内获取重宝的,可是现在连宝物的影子都还没有见到,就已经毁掉了一个金属人,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那怕他郑家以铸造甲丸闻名于山上山下,可也经不起这样无意义的消耗,要知道每制造一个能被家族当做宝贝的甲丸要消耗的各类金属,灵石,那怕是一些小家族不吃不喝一年也不够。

可是现在却有一具被眼前的少年就这样硬生生的轰碎了,而且还是在自己的面前,对方就像一只人形凶兽一样,硬以后背抗下了四拳,只为打出那让金属人爆碎一拳。

郑南风突然有些后怕,也不知道惹了这样一个狠人,对他郑家来说,是福还是祸。

可是这种想法很快就被他压住了,只要这个少年死在了他的眼前,死在了这儿,那么对他郑家而言,那就是福,而且还是天大的福缘。

郑南风心中发狠,再次从芥子物中取出三粒银色甲丸往地上一扔,银色甲丸嘭的一声就变成了三个银色金属人,加入了围杀冬落的队伍中。

在神州大陆有一些规矩很奇怪,可若是细想下来,却好像又是那么一个理。这众多规矩中,其中有一条便被各大家族、宗门奉为圭臬,甚至被刻入家族家训,宗门祖师堂的一件形为准则,那便是不能资敌。

如果得罪一个人已经得罪死了,再也没有回旋余地的话,那么对这个人的剿杀就要不遗余力,决不能给敌人半点成长的机会。

这是神州大陆上许许多多已经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的家族宗门,用生命以及鲜血总结出来的经验。

很准。

很真实。

也很深刻。

每一个势力,无论大小,都信这个理,也都是这样做的。

所以郑南风毫不犹豫的又甩出了三个相当于熬血境的银色金属人,只是为了除掉眼前的那个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家族的大敌的人。

若不是他要留下来保护身后的叶映水,甚至他都想亲自上场去将那个有些好感的少年斩杀。

以换取一份叶映水的承诺。

在这龙门秘境内他丝毫不怕叶映水反悔,哪怕是她有阴阳咒在身,他也有无数种方法让她死得不能再死,或者是生不如死。

郑南风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叶映水的面前。

如今的山颠之上,看似只有他们郑家与冬落在争斗,可是谁也无法保证那些正在看戏之人会不会突然上场,横插一脚。

人心鬼蜮,在巨大的利益之前,人心是经不起推敲的。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他在提防的不止是那个蠢蠢欲动的小胖子,那些冷眼旁观的墨家子弟,或者是那个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的那个小老头。

当然,他在提防的也有他身后的叶映水。

因为又有了三个银色金属人的加入,冬落面临的处境也越发的艰难了起来。

三个熬血,四个炼筋,别说是打他一个锻骨境之人,就算是面对一般的伐髓境,都有一战之力了。

可是现在却被冬落挡下了,并且挡住了,虽然挡得很艰难,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奇迹。

别说那几个在一旁观站之人觉得不可置信,就连冬落他自己都不相信。

只能将一切功劳归于锁子甲。

墨子渔已经不再说话,只是紧张的捏着墨子清的衣袖。

小胖子身形微微颤动,眼晴微眯的盯着藏在郑南风身后的叶映水,好似一头漫步于草原的猎豹,翱翔于天际的雄鹰,时刻在准备着给予猎物致命的一击。

原本在紧张的关注着冬落的叶映水突然有些疑惑的偏头看了一眼小胖子,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不由的对看起来有些喜感的小胖子展颜一笑。

小胖子也挠了挠头,对着叶映水憨厚一笑。

相视一笑。

只是这其中各自的笑容又有几分真实,又带着几分别样的意思。

可能就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才知道了吧!

原本闭目的小老头也睁开了眼晴,饶有兴趣看着七打一的混战。

好似在这一刻,终于有某一件稀罕的物件,入了他的法眼。

冬落一拳递出,必然会遭受到更多的拳击,而且他所遭受的每一拳都是打在他的要害之上。

每一拳都势大力沉,打得他身上的青衫炸裂,露出了青衫内的火红锁子甲。

此刻的锁子甲上拳印,掌印,指印密布,也不知道锁子甲是什么金属制成的,即然硬抗了三个熬血,四个练筋一通攻杀,也依旧没有破碎。

飘缈指如幽灵化身,无际可寻。

巨灵拳似陨石坠落,力沉势大。

绵柔掌像跗骨之蛆,如影随行。

……

各类武技,精彩纷呈。

龙门秘境内虽然道法禁绝,可是却不禁武技。

冬落就像是一个人形沙包一样,正在遭受着各种武技的锤打。

一声声宛如金石般的撞击之声响起。

一口口滚烫的鲜血喷出。

冬落唯有一拳一肘,一脚一膝。

递出,收回,再递出。

墨子渔有些于心不忍的看着墨子清,“师兄,救不救?”

墨子清一把把墨子渔拉到了身后,挡住了她的目光道:“不救。”

墨子渔还想再问,可是墨子渊却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眼色里的意思她知道,那就是少说多看。

小胖子一开始漫不经心的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然后越走越快,步伐也越来越大。

到最后直接一步踏地,飞身而起,向着叶映水一拳轰出。

郑南风突然眉心刺痛,猛然转身,却看到犹如乌云蔽日一般,一个小胖子右手握拳前伸,左手握拳紧贴左腿,从天而降。

郑南风的眉头微微一挑,手中的木剑轻轻转动,只听得一阵咔咔之声,木剑便变成了一把弓弩。

郑南风持弩的右臂微抬,对着高空中的小胖子就是一通攒射。

小胖子看着即将到来的弩箭,嘴角微微一扬,飞在空中的身形猛然一转,换了一个方向,直接避开了急速而来的弩箭。

郑南风手中弓弩再次传来一阵咔咔之声,弓弩迅速平铺而来,变成一张圆盾。弩臂与弩机弯折而起,变为握把。

小胖子本就刚烈的一拳,再加上高空重力的作用,轰的一声便砸在了圆盾之上。

郑南风双腿微曲,瞬间后侧数步,神色间有些难与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小胖子。

似乎很难想像,在这样的一具躯体之中,怎么可能会隐藏着如此巨大的力量。

郑南风脸色微黑的道:“兄台,如此不讲道义,似乎不太好吧!今天你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那便是与我大周云梦郡郑家为敌。那你可要想好了,惹怒我郑家的后果你承不承受的住?可千万不要为你身后的家族宗门招灾惹祸。”

郑南风声音不急不徐,平平缓缓,但无论谁都可以听出其中的愤怒与危胁。

小胖子冷哼一声,轻轻的甩了甩指关节有些微红的右手道:“给你一个交代?你配吗?你郑家配吗?小爷我做事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惹怒了你郑家的怒火,无论是什么后果我都接的下。可是……”

小胖子停顿了一下,声音有些玩味道:“惹怒小爷我的怒火,也不知道你郑家接不接得住?”

郑南风眼晴微眯,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小胖子来。

在他云梦郡的书房之中,每天都会有大周及其周边各国各宗各家的年轻俊彦,天子骄子的消息送来,供他翻阅。

那一些该拉拢,结交,那一些该远离,他的心中大致都有一个数。

可是当他的脑海之中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之后,却发现并没有半点关于眼前这个小胖子的消息。

难道是神州大陆远离大周国其它地方来的?

也不太可能啊!

能一拳将他击退数步看起来还一脸轻松的人,同龄人中整个神州大陆应该也没有多少吧!

更何况郑家以筑造甲丸闻名于山上山下,本就是各大势力应该拉拢与交好的对象啊!

郑家近年来更是与各大仙家宗门,世俗王朝交好。更不可能树敌啊!

这小胖子到底是什么人?

郑南风不得不郑重的对待起来。

一个天之骄子他郑南风不用放在眼里,因为他也是。

一个不把他郑家不当一回事,且有资格把他郑家不当一回事的天子骄子,他就不得不认真的对待了。

郑南风手中圆盾再次变回木剑,“年轻人还是要有一颗敬畏之心才好。不然,江湖水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胖子捏了捏拳头,指关节噼噼啪啪的响,“敬畏之心,小爷我当然有啊!若是你郑家背后在西牛贺州的家族跟我说这句话,我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毕竞他们公输家有些人我现在还打不过,打不过咱就得认怂,不然就得认命。”

小胖子怪叫一声道:“可是你嘛!我打得过啊!即然打得过,我就要打得你们认命。小爷我今天就告诉你,他公输家想要得到的东西,现在被小爷我看上了,就是小爷我的了。记住,如果你今天没有死在龙门秘境内,那你回去就去告诉你身后那些个老不死的,小爷我叫……尸蛟”

小胖子右脚轻轻在地面一旋,猛然间身体后仰,一记鞭腿向着郑南风扫去。

郑南风也冷哼一声,一拳迎向了小胖子尸蛟的鞭腿,直接与之战在了一起。

叶映水看着有些空荡的四周,神色一阵复杂。

自从他看到冬落以一敌五,不落下风之时,她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

当冬落以一敌七,而且其中还有三个熬血境的拳甲之时,她的脸色就更加的难看了。

如果之前,冬落以一敌五,不露败迹,她还可以理解,甚至认为这才是正常的。

因为哪一个天眷者不是惊才绝艳之辈,而能身负大因果,不被天地所容,被天道盯上,甚至不惜在其体内种上一粒道种的天眷者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样的天眷者在没有变成天谴者之前,以一敌众,越级强杀,真的就跟吃饭喝水一般轻松随意。

可是按照神州大陆以往的惯例,天眷者在变成天谴者之后不应该都是变成废物,然后默默等死吗?

这冬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凭借着阴阳家精妙的道法,在洛阳城内看到冬落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是一个天谴者,而且还是一个身负大因果的天谴者。

所以他对冬落动了心思。

叶映水所在的叶家,修的即是那虚无飘缈的因果之说,信的也是那大道无情之言。

叶家认为世间的因果就犹如红叶城内的千叶红上的脉络一般,都清晰可见,都有迹可循。

他们把天道比喻成棵大树,大道则是树枝,而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片树叶,那叶上的脉络就如同世间因果一般。

无论是善因善果,还是恶因恶果,只要经他叶家之手,便可成为一道他们与天道相连的线,行善因得善果,断恶因也得善果。这所谓的善果便是天道馈赠。

她看到冬落的第一眼就仿佛见到了一个香气四溢的果子一样,四处散发着诱人的芳香。

以她叶家的道法精深,可以想象,只要她终结了被天道所不容的冬落,而且还是自负大因果的天道所不容的冬落。那她获得的善果甚至有可能直接将她推到她叶家前所未有的巅峰。

所以她癫狂

了,哪怕是付出再大的代价最后也是值得的。

在洛阳城她是怕把冬落杀了,拿到了善果,她也没命享,所以她才忍住了没有动手。

可是在这龙门秘境内,她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家族兴盛的千年大计,都抵不上她一个人的强势崛起。

只要她崛起了,只她一个人,便可使家族兴盛千年。

叶映水看着已经被七人打倒在一个深坑之中奄奄一息,一动不动的冬落,双眼微红的向前走去,今天的冬落必须死,而且还要死在她的手中。

郑家七人已经不在动手,而是围在了深坑边,五个金属人还好,可是那两个郑家族人却是心有余悸的看着坑内猛得不像话的少年。

武夫本就是同境最强的存在,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却可以在武夫之中都以下击上,以弱胜强,这要是何等的变态,何等的妖孽才可以做出来的事啊!

叶映水神色有些复杂的站在深坑边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冬落嘴角鲜血狂涌,但仍然笑道:“我叫……你大爷。”

叶映水收起了内心中那一丝复杂,指尖轻轻的摩擦过手中的那支箭,摇了摇头轻笑道:“当你身上的那份因果变成我身上的气运之后,你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叶映水神色一冷,手中羽箭瞬间向着冬落的头部射去,“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死了。”

冬落冷哼一声,睁大了眼晴,死死的盯着叶映水。

十几步的距离,不过是瞬息即至,尖锐的箭尖没有一点阻拦便破开了冬落眉心的皮肤,狠狠的扎了进去。

只是在箭尖快要碰到他的头骨之时,停了下来。

当然停下来的不止是箭,还有叶映水,还有郑南风、墨子渔等人。

也许全场唯一能动的也就只有三个人了。

墨子清对着远处的小老头苦笑一声道:“楚南公老前辈的修为真是越发的精进了啊!在这龙门秘境内都能让时间长河停止流淌,在下佩服。”

被墨子清称之为楚南公的小老头冷哼一声,“你个小屁娃儿,不会拍马屁就不要拍,真的很生硬。”

墨子清呃了一声,尴尬的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冬落假装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闭上眼晴,脑袋一点一点的往旁边挪去。生怕什么时候那谁谁谁说得那个被小老头停止了的时光长河突然就流淌了起来,眉心那支箭肯定要将他射过对穿,死得不能再死。

冬落感觉已经挪得差不多了,睁开眼晴看着脑袋左侧的箭,轻呼了一口气。

只是他的那口气还没有完全呼出去,就又猛的吸了一大口。

原来他的身边蹲着两个人,正在看着他。

冬落也顾不上疼痛了,连忙双手抱胸,眼神古怪的看着身旁的两人。

蹲在他左侧的那个小老头冷哼一声,站起身一脚踹在冬落的腰上,“你是不是在门口牌坊那临摹了八个字?”

冬落不知道小老头为什么这样问,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连忙摇着头以最快的速度说道:“临了!”

小老头气笑道:“拿来给我看看。”

冬落还在拼命的摇头,那一幅字可以说是他近几年来临的最好的一幅了,他还想自己留着有事没事的时候拿出来臭美一下。

现在拿出来给这个小老头,铁定的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

可是一想着自己的命还在别人的手上,与其等别人杀了他再从自己的芥子物拿走,还不如自己乖乖的奉上。

冬落轻叹了一声,不舍的从芥子物中递出一幅云纹纸书法给小老头。

小老头打开云纹纸仔细的看了几眼,脸上的笑意也越来越浓。

冬落看着小老头自己看了还不过瘾,又隔着他递给了蹲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看了几眼。

这一刻的冬落突然感觉好委屈,就好像是一个人打开了自家的仓库大门,让强盗进来自寻的挑选宝贝。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是那个强盗自己看完宝贝之后,还不忘分给其它强盗一起看。

就像是在说,看,这是我抢到的宝贝,现在是我的了。

冬落越想越委屈,只是没敢说,怕给小老头像踩阵法一样一脚给他踩死在了这儿。

小老头似乎也发现了自己的不妥,很自然的收起了那幅写着天下皆白,唯我独黑的临贴咳嗽了一声道:“那个,你叫啥名字来着?”

冬落勉强的挤出一个笑脸来道:“老前辈,我叫冬落。冬是冬天的冬,落是掉落的落。”

小老头神色有些尴尬,“那个冬落是吧!前辈我看你临的这幅字很好,只是前辈我发现有点美中不足的地方……”

冬落很想说,这幅字都是你的了,那里美中不足关我屁事啊!但他还是笑道:“还请前辈明示。”

小老头笑道:“你还没有盖你的印章呢!”

心中万马奔腾的冬落只能在心中默念几句净心咒,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枚很普通的私信,沾了沾印泥,直接盖在了小老头早已展开的云纹纸上。

小老头这次很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个冬落啊!拿了你这么好的东西,你看我也没啥送你的,就送你几个小玩具吧!”

小老头说完之后,大手一挥,原本站在坑边的五个金属人瞬间变成五个甲丸飞回他的手中。

小老头轻轻一捏道:“这五个甲丸上的灵魂印已经被我打散了,现在就是你的了。”

冬落刚想鄙夷一下小老头,可是一想小命还在人家手里呢!连忙满脸喜悦的说道:“多谢前辈的好意,只是这么大一份礼,小子我怎么好意思收呢!”

小老头似乎也觉得脸皮有点挂不住,直接把五个甲丸往冬落身上一扔,直接往坑外走去,“下次你来洛阳城四美斋,笔墨纸砚随你挑……”

小老头临出坑前,又说了一句,“九星闪箭,练得很不错。见到李牧记得跟他说,他欠我一壶好酒。”

小老头直接飞天而起,消失不见。

冬落很难想象在龙门秘境内那么大的压力下竞然还可以飞行的人。

那得多猛啊!

冬落有些羡艳。

虽然他觉得小老头历害是历害,只是这离去的背影看起来怎么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这种高人作风,他想不明白,他也懒得想,所以他就直接不想。

他偏头看向了另一侧的一个少年模样的人。

咧嘴一笑。

第六十四章墨家秘藏

墨子清此刻的脸色要多古怪便有多古怪。

他也有些想不明白,一个是名家脾气古怪,大名鼎鼎的楚南公,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两人怎么就有来有回的商业互捧了起来呢!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今天应该是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吧!

墨子清想了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臭味相投吧!

说好听点,也可以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说难听点也可以称之为一丘之貉。

墨子清偏头看向那个正在看来的少年,也咧嘴一笑,“你好!我叫墨子清。”

冬落试着站起身,疼的呲牙咧嘴,又没死,真好!

冬落身上破烂的青衫一把扯下,看着身上坑坑洼洼的锁子甲轻声道:“你好!我叫冬落。”

墨子清拿出一个墨玉做的瓶子,递给冬落,“这里面是一枚四级丹药血灵丹,对恢复体魄还有点效果。”

冬落摇了摇头,拒绝了墨子清的好意。

血灵丹他知道,但却决不是如墨子清所说的那样对恢复体魄有点效果,而是熬血境之下,再重的伤势都可以得到恢复。

可以说是目前最适合冬落的丹药了,可是他还是拒绝了。

丹药他也有一些,在进入龙门秘境之前,雪念慈也替他准备了一些丹药,可大多都是一、二级的级别较低的丹药,并不是他没有钱买更好的丹药,而是那些丹药有钱也买不到。

但凡四级以上的灵丹的药效就已经很惊人了,而且炼制也是极其的不易,不但对炼丹之人的手法、炼丹造诣、丹炉、丹火等有极大的要求,还要讲究什么天时地利人和。

以上众多条件,缺一不可。

若非条件合适,一般的丹灵师宁愿等上个数年,也不愿轻易开炉。

那怕是诸多条件都合适了,炼丹也有可能失败。

所以市面上很少有四级以上的丹药在流通,那怕是有,只要放出消息的一瞬间,便会被人花高价买走。

墨子清一出手就是一枚四级灵丹,可以说是很大方了,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冬落就更不能要了。

别说两人本就不熟,那怕是相熟之人,他也下不去手去接人家的四级灵丹。

对此,墨子清似乎早有预料,也就不在勉强了。

送灵丹无非就是表达善意。

只要善意到了,那灵丹收不收反而是其次的了。

收了,皆大欢喜。不收,也皆大欢喜。

见微知著。

冬落自然知道这一粒灵丹是墨子清在对他释放善意,他也见好就收,不管墨子清是不是真心的,他都不会收下那一粒灵丹。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两粒一级灵丹,直接塞进了嘴里,默默的恢复着之前一场大战留下来的伤势。

他压根就没有做任何防范,也不需要做任何防范。

如果墨子清真要杀他,他也拦不住,只能等死。

所以,也没有什么好防备的。

丹药入腹,一股股药力瞬间散于四肢百骸,可是当这些药力一入那些被极致之冰所占据的经络,便入泥牛入海,消失不见。

只有极少极少一部分药力融入了那些被易筋经所占据的经络,然后被游离的那道白色内气所吸收。

白色内气越发的粗壮,厚实,不停的绕过那些被极致之冰所冻结的经络,或是改易冬落原先便有的经络的位置,或者方向。或是直接开辟一条新的经络。

整个过程都痛苦无比,可是冬落都艰难的忍受了下来。

这么一点疼痛跟那股肆虐在他体内的寒气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真得没有半点可比性。

冬落又往嘴里塞了几颗灵丹,之前两粒灵丹等级低不说,大半药力更是直接消失不见,真正被用来恢复伤体的药力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体内的伤势虽然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也好了一个十之五六吧。

墨子清已经回到了他之前所在的位置,时光长河依然静止不动。

墨子清轻笑道:“龙门秘境内的天威太重,我快要禁锢不住这片小天地了,你好自为之吧!”

墨子清说完之后,时光长河的流速再次恢复了正常。

噗!

离地数寸的羽箭瞬间射入地面,只剩下一点雪白的箭尾还在微微颤鸣。

叶映水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展开,便又瞬间凝固了下来。

当然脸上神情凝固的不上是叶映水,可以说在场的除了墨子清与冬落还保持着镇定,就连正在一旁打斗的郑南风与尸蛟二人也停止了打斗,神情严肃了起来。

若是有人在这龙门秘境内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将众人身旁的时间长河凝固了,那这机缘争了还有什么意思,反正争来争去也争不过他。

还不如主动放弃,省得为他人做嫁衣。

冬落又从芥子物中找了一件青衫来套上,此刻的他正看着满脸错愕的叶映水一片自得。

他本来是想在时光长河开始流淌的瞬间,借着叶映水片刻的错愕,杀她过措手不及的。

可是想了想,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先不说叶映水体内的阴阳咒,冬落杀不杀得掉她。就是有墨子清在一旁看着,他是绝对不会让冬落杀叶映水。

如果冬落真的杀了叶映水,那么杀叶映水的因果也将由楚南公,墨子清,冬落三人平摊。而世间修道之人,最忌讳的便是因果二字。

楚南公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从他离去时的那一句话,冬落已经猜到了他跟李牧认识,而且关系还不浅。

世间能在一张酒桌上喝酒的人很多,可是能在酒桌上喝得有来有回的人,却很少。

大多人都是喝了这顿就没有下顿,喝了这

壶也就没有下壶。而李牧能欠楚南公一壶好酒,只能说明他们决非一般的酒肉朋友。决非那种这一顿酒一喝,酒壶一碰,然后就一拍两散的人。

所以楚南公让时光长河停滞,不止是在帮他冬落,也是在救他的命,冬落自然是哪怕再不舍,也将自己的墨宝赠予了楚南公。

于他而言,他的墨宝再值钱,也肯定没有他的小命值钱。

但墨子清就不一样,他跟墨子清不过是萍水相逢。墨子清是肯定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的,修道之人,因果能少沾染一点就是一点。不然什么时候天道真正的清算起来,麻烦的也只会是自己。

冬落可不会天真的因为墨子清对他释放了一丝善意,他就不要脸的顺杆往上爬。

这种人也不是没有,只是这种人最后的结果无非就是爬得多高,摔得多惨。

想明白了这其中弯弯绕的冬落,直接放弃了袭杀叶映水的想法,这样即不会让墨子清难堪,也不会让自己难看。

郑南风见坑边不见五个金属人的踪影,慌忙闭目感受了一下,却发现他再也感应不到他留在五个金属人上的灵魂印了。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一种是金属人瞬间远遁千里之外,因距离太远而无法感应到。

而另一种,那就是灵魂印被人抹去了。

而后一种的可能性最大。

郑南风再也无法保持之前的淡定了。双眼赤红的盯着冬落,“我郑家的机关甲丸是不是被你拿了?”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来之时,他就发现问得有点多余了。

还未等冬落回答,他便先摇了摇头,自我否定了。

如果坑中的少年真的有本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瞬间将他留在机关甲丸上的灵魂印抹去,那他之前也不会如此狼狈了。

郑南风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少了一个人,正是之前他处外小心提防的那个小老头。

看来自己的赌运似乎真的很不好。

郑南风眉头微皱,再次问出了一个他觉得有些愚蠢的问题,“那个老……前辈是你的护道人?”

冬落的眼晴不停的在郑南风与叶映水之间往复,仿佛在看什么世间最精彩的画卷一般,美仑美奂,大快人心。

冬落自然知道一些修者在外出游历之时,为防止意外发生,都会有一些长辈在暗中跟随保护,这些人便被称为护道人。

冬落是一点也不羡慕这些人。

如果大道登顶之路处处要人保护,那还修什么大道,那还如何登顶?

修者修道,修的永远是自身之道。

假于外物,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冬落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不是啊!”

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精彩,内心的喜悦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

叶映水这个时候终于回过了神来,看着冬落,眼中的杀意不加掩饰的喷涌而出,看得冬落背脊一寒。

可也仅仅只是背脊一寒而已。

郑南风轻轻招手,剩下的两个郑氏族人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起来到叶映水的身边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坑中的少年。

冬落像是吃糖豆一般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把丹药,一粒一粒的吃了起来。眼神时不时的斜瞟一下郑南风二人,像是在说,你们有本事就来打我啊!我真的没有护道人。

郑南风深吸了几口气,才真正的认清他已经失去了那几个机关甲丸,他看向身旁叶映水的眼神也越发的冷漠。

如果之前叶映水是要死的话,那么现在的叶映水是非死不可了。

郑南风很快就将眼神中的杀机隐藏了起来,又恢复了之前的冷酷。

叶映水看着正在坑中吃丹药如吃糖豆的少年,莞尔一笑,美艳动人,“小子,你这具臭皮囊的坚硬程度还真是让人意外,比你能从那坤区十五巷来到这儿还更加让人意外,只是你的命不好,那怕那个老前辈真的是你的护道人,那怕你身后有着一个级势力,你的命还是不好,命为蝼蚁那就只能……一辈子当蝼蚁了。”

身材修长的叶映水站在坑边,俏皮之中有一种气质天成的雍容华贵。

叶映水微微抬起一只脚,脚心向下,悬停在深坑上空数尺的地方,“有的人命不好,他还不承认,还做着什么千里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的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还真是天真,可笑。全然不知,那怕他再挣扎,也不过是一只大一点的蝼蚁而已,就像你,顶多算一只这么……大的蝼蚁。”

叶映水被自己这个比喻逗乐,笑意更浓,不自觉的向后跳了一步,那只悬在深坑之上的脚离地不过寸余,“不好意思,应该是这么大才是。”

虽然有些强颜欢笑,但叶映水还是很难不开心。

自从入龙门秘境以来,大机缘虽然没有,但小机缘却是不断。

别看之前冬落的那一刀凶险至极,可世间事往往祸福相依,也正是因为那一刀,她才激发了她体内的阴阳咒,而阴阳咒对她阴阳家之人来说,不压于一场阴阳交会的大机缘,所以在那一刀下的收获之非,难以想象。

然后就是在这龙门秘境内与自己有机缘之争的郑南风,损兵折将,一共失去了六个机关甲丸,失去六个机关甲丸,还与那个叫尸蛟的小胖子打了一架,自身实力必将大打折扣。

郑南风即然没有杀掉冬落,那么她叶映水自然也就不用遵守那所谓的此地机缘一物不取的誓言了。接下来,该是她的还是她的。谁也拿不走,郑南风不行,坑中的那个少年也行。

叶映水的步履之间甚至有了一点欢快,看向冬落的眼神也越发得明亮。

坑中的少年还真是她的福星啊!

叶映水突然笑问道:“对了,小子,我再问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我可不想,等到以后我大道登顶之后,一个个被我踩在脚下的名字都在熠熠生辉,唯独你是叫一个路人甲。”

正在吃丹药如嚼糖豆的少年答非所问的说道:“可能你还不知道吧!我的眼力很好,在坤区十五巷的时候你身后那个男人看你的眼神,就跟你之前看我的眼神一样。而那个男人,刚刚又用那种眼神看了你一眼。”

叶映水愣了愣,偏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郑南风一眼,这下她是真的觉得有趣了,“有点意思啊!有点意思。”

墨子渔从墨子清身后伸出小脑袋来,嘟了嘟嘴道:“师兄,我很不喜欢那个女的。”

墨子清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脑袋道:“师兄也很不喜欢她。”

墨子渔头颅微仰,看着墨子清的侧脸道:“那师兄你喜欢子渔吗?”

墨子清低头看向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笑了笑道:“当然喜欢啊!那有不喜欢小师妹的大师兄。”

墨子渔轻轻的念叨了一句,眼睛微亮,“对啊!那有不喜欢小师妹的大师兄。”

少女的心情又稍稍的转好了一点。

墨子渊在少女身后轻叹了一口气,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抬头看向了天空。

天空中的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当下的少年,很忧郁啊!

冬落一步跳出深坑,在一堆灵丹的治疗下,她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点也只是时间的事了。

反正接下来他们肯定是很难再打起来了,那怕是真的要打,冬落也不见得会怕了她们。

所以现在的冬落很轻松,一点也不慌。

甚至还有心情朝着远处的一个小胖子挥挥手,示意一下。

不管怎么说,小胖子在之前也算是间接的帮了他一下,帮他拦住了在一旁虎视眈眈的郑南风,也算是替他减轻了不少的压力吧!

再者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当然,冬落是希望这样的朋友越来越多的。

小胖子见冬落跟他打招呼,愣了一下,也对着冬落挥手示意了一下。

山巅之上,小老头楚南公的离开没人管,也没人问。

现在大家肯定都已经想明白了,刚刚停滞了时光长河的肯定是那个小老头,对这样的狠人,猛人,连在龙门秘境这样的地方都能让时光长河停留不前,他们对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即不会打听他的去留,也不敢打听他的去留。

这种人无论是去还是留,跟他们都不会有太大的关系。

山颠之上,如今只剩下了四批人。

第一批,人数最多的墨家子弟墨子清等人,足足五人。

冬落对这批人还是有点好感的,特别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墨子清,冬落打定了主意,在接下来的龙门秘境之行,对他们还是能避则避,保持一点距离的好,毕竞那个叫墨子清的,他惹不起。

第二批人,最棘手。

便是郑南风,叶映水之流,仇是已经结下了,想善了那肯定是很难了。

所以冬落一直要提防着他们。

至于第三批人,那个小胖子。

冬落想了想,还是跟第一批人一样,能避则避,保持距离。

冬落转头望了一下山巅,寥寥几处房屋都已经被他光顾过了,能带走的他也都一样不剩的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他也尝试着看看能不能带走了。

光是芥子物都装满了好几个。

所以,这山上接下来的东西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了。

冬落转身开始下山。

墨子清似看出了冬落的动作,轻咳了一声道:“各位,虽说此地是我墨家学宫一处旧址,但是机缘一事,还是讲究有缘者得之。此处墨子秘藏即将开启,希望接下来大家能够像之前说的那样,精诚合作,各有所获。诸位放心,诸位在墨家秘藏里的一切所得,我墨家绝不会有半点阻拦的。”

有些话,点到即止,多说无益。

叶映水,郑南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墨子清。

冬落也收回了即将跨出的脚。

看来,真正的时大机缘还没有出现,大家都还在等。

冬落看了墨子清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小胖子尸蛟从远处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对着冬落说道:“你在钦天监压力阵法下的坚持令兄弟我动容,敬佩不已。在下尸蛟,不知兄弟姓甚名谁。”

看来尸蛟也是那几个在压力阵法下留到最后的几个人之一,冬落感谢了一声道:“在下冬落。”

尸蛟点了点头,小声的说道:“冬兄,接下来的墨家秘藏一行,可不可以合作……”

冬落摇了摇头道:“不可以。”

尸蛟有些纠结的再次说道:“合作所得一切机缘四六分,我四你六。”

冬落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五五分。”

“做人要厚道。”

“做事要公道。”

“……”

“……”

“三七分,你七我三。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只能去找下家了。”

“那……祝我们合作愉快!”

尸蛟突然感觉好像有点亏了,也许只要他在继续坚持坚持四六分,眼前这个少年指不定也会答应。

尸蛟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只能怪自己没有坚持吧!对冬落的好感是一回事,秘藏内又是一回事。

尸蛟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尸蛟有些无聊的问道:“冬兄,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那怕是之前面对死亡之时也依旧很开心。”

冬落偏头想了想,讶然一笑道:“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的时候,你想不开心都难。”

尸蛟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六十五章筑龙台,敲山震虎

冬落与尸蛟正式结盟。

原来他是打算对尸蛟这种人是能避则避,保持距离。

这才是目前他最安全的方式。

可是,他想了想之后,就改变了主意。

首先,他对龙门秘境可谓是一知半解,此次龙门秘境的开启,即上次已经快要百年过去了。

在如此长的时间跨度之下,就连学识渊博的雪念慈也只能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到零星半点的关于龙门秘境的只言片语。

那些大宗门,大家族但凡进入龙门秘境之人,大多都对龙门秘境内所发生的事密而不宣,就连在各家话事人之中知道的也都寥寥无几。

所以,久而久之,以讹传讹,除了为龙门秘境增添了些许的神秘感之外,也形成一种古怪的现象。

也就是谁都知道你是进过龙门秘境的,可是谁都不知道你在龙门秘境里干了一些什么。

但是,毋庸置疑,但凡进入过龙门秘境内的人出去之后实力都有了一个质的飞跃。

与其向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龙门秘境内乱窜,还不如找一个至少看起来可靠的盟友,不求什么共同进退,只要能打探出来一点消息也好。

所以,各落同意跟小胖子尸蛟结盟了。

至于是什么四六,还是三七,他是真的没有在意。

那怕是九一,小胖子九,他一,他也是赚的,而且还是大赚。

因为他知道就凭他那半吊子水平能在接下来的墨家秘藏中捡点漏就已经很不错了。

还想摸到真正的秘藏?那简直……也不是不可能,只能说希望不大。

因为两人的结盟。

原来的四批人变成了三批。

三批人各自找了一个地方站定,默默的等着墨家秘藏的开启。

小胖子很享受的从芥子物中取出一件竹制的躺椅来,一屁股挤进了躺椅中,压得躺椅发出了声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竹制躺椅线条优美,做工精细,分明是竹子做的,给人的感觉却仿佛由一整块青玉雕琢而成。娇艳欲滴,灵气四溢,一件入级灵器无疑。

当然,若不是灵器,想来也承受不住小胖子这股宛如泰山压顶般的威压。

小胖子躺在躺椅上,起起落落间看着远山的白云若流水一般来回流动,神情一片轻松得意。

当然,内心就没有那么的舒坦了。

他偏头看了眼身边正在沉思中的少年,他在想即然已经是盟友了,让他就这样站在自己的身边也不是一回事,跟个仆人似的,要不要给他也拿一张躺椅呢?

正当他准备有所动作之时,却看到他的眼晴瞬间瞪大,神采奕奕,仿佛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只见那个少年,先是从芥子物取出一张巨大的遮阳伞来先插在了两人身后的一片空地上,一下就将直射在尸蛟身上的阳光遮去了大半。

紧接着,那个少年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张折叠椅,还有一张小桌子放在两人的中间,桌上放了一些零嘴吃食。

少年似乎犹不满足,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两壶好酒来,一左一右的放在了小桌子的两端。

当然,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更过分的是那个少年在轻车熟路的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两根长长的中空的树藤做的管子来,插入了酒壶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全看不出半点生涩之感,看来眼前那个少年这种事以前肯定没有少做。

只不过少年拿出来的东西都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寻常市井百姓家里也都有的东西,别说是灵器,就连灵器的边都沾不上。

可是这么几件东西组合在一起,好像一点也不违和。

尸蛟的眼晴越瞪越大,脸上的光彩越来越浓。

学到了,这才是享受,这才叫享受。

尸蛟忍不住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心中暗骂了一句自己前十几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吗?

然后,他也像某个少年一样躺在躺椅上,将酒壶中的吸管顺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啜了起来。

他突然发现远处的青山、白云都变得生动了起来,就连在远外暗暗磨牙的叶映水、郑南风之流也可爱了几分。

这一刻的他觉得,其实,三七分也挺不错。那怕是二八分,好像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与郑南风,叶映水恨得牙根痒痒不同。

墨子渊,墨子柒几人的眼中只有羡慕,墨子渔的眼中只有懵,这两人都是什么人啊!

墨子清的眼中就只剩下无奈了,对墨家这几个弟子的无奈,他自然看出了他们眼中的羡慕。

可是这是历练,是游学。不是游山玩水。

冬落松开了口中的吸管偏头看着一脸享受的尸蛟轻笑道:“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小胖子摇了摇头,胖手一挥,眼中尽是意气风发,“不是我吹牛,这天下还真没有几样毒可以毒翻我,那怕是有,你也拿不出来。”

冬落一笑置之,权当是小胖子酒醉吹牛了。

身为一个善饮、能饮之人,一间酒馆的少掌柜,对这种喝酒醉了之后,口吐狂言之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些人怎么说呢!

喝酒之前,他是神州大陆的。

喝酒之后,神州大陆都是他的。

冬落自然不会真往酒里下毒,只是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对盟友还是要提醒一声的好,那怕只是一个临时的盟友。

冬落指了指身后的几间房屋,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为什么宁愿在这儿等着,也不肯去身后那几间屋子里找找机缘?”

他确实有些好奇

,从他从最后一件房屋里出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了,那怕是中途有些波折,可是如今都已经消停了好一会儿了。

为什么尸蛟等人对那几间屋子却视而不见。

尸蛟背部猛然用力,躺椅就摇摇摆摆的晃动了起来,“你不要告诉我你连墨家学宫都不知道吧!”

冬落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尸蛟有些无奈的一掌轻拍在额头上,欲哭无泪的说道:“现在我相信那个老前辈真的不是你的护道人了。原本以为抱到了一只大腿,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了一只大腿。”

冬落有些无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自己没背景呢!

尸蛟猛的从酒壶中吸了一口酒,轻咳了一声道:“在很久很久以前,儒家与墨家被称为天下两大显学,正如儒家有七十二院一样,墨家也有三大学宫,至于其各大学塾、私塾更是不计其数,此处便是墨家三大学宫之一,不过此处学官,你也看出来了,已经荒废了。”

冬落停止了喝酒,安安静静的听着。

尸蛟接着说道:“至于此处墨家学宫荒废的原因,我不能与你说,你也还没有资格知道。”

冬落偏头看向尸蛟,神情有些疑惑。

尸蛟看着冬落笑道:“倒不是你我初次相逢,讲究什么交浅言深,只是有些事情说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那些藏在每一个历史节点里的真人真事,别说是我这条小杂鱼了,就是那些天朝上国,天级宗门之人,也不能说。说了,会引起整个天下的恐慌。”

尸蛟的神色有些缅怀,“你只要知道墨家学宫曾经在这个天下生死攸关之际,毅然决然的为天下人做了一个那怕是现在看起来都无比正确的选择,所以,这个天下所有的级势力,那怕是墨家学宫的敌对之人,都愿意为那一段历史守口如瓶,为那一群人守口如瓶。”

冬落不自觉的坐了起来,仿佛一段铁血而又悲凉的历史就要在他的面前徐徐展开。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我与你说这些干嘛?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尸蛟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感慨,“还是说说这里的墨家秘藏,说说你刚刚那个问题吧!”

“墨家秘藏就是墨家学宫的底蕴所在,墨家以机关术闻名于世,而墨家秘藏里则藏着墨家大量的典藉、机关术、机关兽、灵器、灵丹……许许多多足以让许多级势力都眼红的东西。”

尸蛟有些鄙夷,“可以说,为了这些东西,哪怕是那些级势力的老祖都愿意放下身段来撕杀,如果不是此处墨家秘藏所在的位置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都忌惮,那么今天来这里的就不止这么点人,这么点势力了。而且,就目前山顶上这几个人身后牵扯的顶天的势力都不是一个两个。”

尸蛟看着冬落反问道:“那几间屋子不过是墨家几个大墨的住房,而且大墨的手笔超乎你的相象,你认为那里面还会留下些什么东西?更何况你也进去过,你也看到了里面应该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所以你认为,他们这些人会为了芝麻而丢了西瓜吗?”

冬落摇了摇头,除了第一间房屋里的那个木盒,其它房屋里也或多或少的有一些他拿不到的东西。

可是除了这些之外,更多的都是一些书藉,还有文房清供,这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

他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是一个一无所知的白痴。

就跟被罚抄书时的雪予心一样,顶着两个小羊角辫,一脸的委屈、无助……

冬落又深吸了一口气,龙门秘境关乎着他的生死,在一些事情面前,一步不退,一步也不能退。

有一本百科全书在自己的面前,如果不用那似乎就有点太浪费了。

冬落起身对着尸蛟恭敬一礼道:“尸兄,在下想请教你几个问题。等会墨家秘境内所得,在下愿与尸兄五五分。”

尸蛟也坐直了身子,笑得合不拢嘴,“冬兄,咱俩什么关系啊!还说什么五五分不五五分的,多俗啊!有什么问题你只管问,只要是能说的,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冬落点了点头道:“尸兄,龙门秘境是什么?龙门秘境内的压力又来自于哪里?还有弥漫在龙门秘境内的那道道对肉身有所增益的气息又是什么?还有妖兽颅内的那一块颜色各异的晶石又是什么?”

冬落将在龙门秘境内遇到的或想到的各类问题一下就全问了出来。

尸蛟起身,先仔仔细细的绕着冬落转了一圈之后问道:“你进龙门秘境,实力被压制了多少?”

冬落摇了摇头。

尸蛟有些无语,“难道这你都不知道?”

冬落说道:“不是不知道,而是我的实力并没有被压制。一点也没有。”

前一刻还恨铁不成钢的尸蛟,猛然睁开了眼晴,有些难与置信的说道:“怎么可能?”

冬落点了点头,因为事实上确实如此,他进入龙门秘境内除了感受到压力之外,实力却是半点也没有被压制。

在走龙道上是如此,在这龙门秘境内也是如此。

尸蛟仿佛有些郁闷的说道:“龙门秘境是什么我不能说,你以后也不要再问,出了龙门秘境内你最好忘记在龙门秘境内发生的一切,即不要说,也不要谈。最好当做你从来也没有来过一样。记住,你人可以死,但这里面的事你不能说。”

冬落神色郑重的点点头。

尸蛟再次说道:“龙门秘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筑龙台,你可以把龙门秘境比做是一个专门为修武之人准备的小世界,而在这个小世界内所承受的压力,跟你的武道底子息息相关,你的武道底子打得越厚,

在龙门秘境内所要承受的压力也就越小,若是武道底子打得薄了,伐髓被一下压回淬皮也不是没可能。”

说完之后,尸蛟啧啧叹道:“没想到你的武道底子打得那么厚,真是耸人听闻啊!还以为在墨家秘境内会带一个拖油瓶,没想到也是一只大腿。”

冬落终于想明白了,难怪那些个修为高绝之人不愿亲身入这龙门秘境,而是让小一辈人来此寻求机缘。

若是来这里的人一个武道底子打得不够坚实,那就真的变成浅滩龙,平阳虎了,再遇上几个向冬落这样的猛虾,猛犬,那不就是来送死吗?

怕是一些级势力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吧!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被压制,他也终于弄明白了。

开玩笑,天天被极致之冰,红莲业火这天下两大最强的冰火折磨,武道底子能不厚吗?

尸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有些颓然的躺在躺椅上,“你可以将龙门秘境的压力看做是一股磁力,这股压力是筑龙台上的天道之力与筑龙台下的龙脉之力共同的产物。天道无处不在,龙脉四处游走,哪里的龙脉之力强些,哪里的压力也就要大些。但总的来说,越往龙门秘境内部走,压力也就越大。当身体血肉细胞的颤抖与龙门秘境内的磁力达到同等频率之时,那就是在不断的熬练你的身体,也叫,筑龙体。”

“而那一股对肉身有所增益的气息叫龙息,是一种很复杂的东西,天道之力,龙脉之力,五行之力,时空之力,阴阳之力等等的总和。而那些妖兽颅内的晶石也叫晶灵核,是它们在龙门秘境内多年生存,吸收龙门秘境内的龙息所凝聚而成的。越是强大的妖兽体内的晶灵核也越大越强,人可以吸收,兽也可以,对身体强度的增幅超乎你的想象。”

尸蛟有些无语的问道:“小老弟,你就说这龙门秘境内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就问吧!我都说。”

冬落难得有点赫颜,但仍然继续问道:“为什么龙门秘境内道法禁绝,灵气全无,是修道之人的禁地?”

冬落可不会单纯的认为就因为这龙门秘境是一个修武的小世界,那修道之人就避而远之。

当然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还是因为叶映水在这,叶映水是一个修道之人,而他与叶映水已经有了生死之仇。

尸蛟对此已经麻木了,“因为这龙门秘境内的因果太重了,修道之人触碰到了,是很难洗干净的,修道之人身上因果沾得越多,死得也就越快。不管身在多高的位置,都得死,因为他不管再高,都没有天道高。可是修武之人就不一样了,修武之人不沾因果。所以这龙门秘境自然而然的就成为了修道之人的禁地。”

冬落之前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如今瞬间想明白了。

为什么陈霸天明明可以杀他,最终却放弃了。因为陈霸天是武道同修,杀了他,会沾上他的因果,那陈霸天的修道境界可能瞬间就会跨塌,崩溃,一无所有。

为什么雪雨柔会说他是人间的最后一盏灯火。因为他身上的因果之厚重将会为世间所有修道之人照亮一道前行的路。

难怪易落老道人会说有人在以他的一生观道,甚至是不惜逼死陈霸先。

因为这天下还有那一条道比他身上的道多,他身上的那一条因果不是一条大道。那一条大道不可以通向天道。

……

冬落的笑容有些苦涩,他或许有些明白他身上的大因果是哪儿来的了。

那些身在山巅的大修者,真正的修道之人,就因为自身不愿,也不敢去碰触那些因果,可又想要借因果登高,所以他冬落就应运而生了。

所以他冬落就该去背上这份大因果苟活,被天道种上一粒道种,成为别人的观道之物,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还是一个孩子。

没有选择的权利,也不配拥有选择的权利。

冬落缓缓的平静了下来,坐在折叠椅上,目光微微往天空看去。

少昊氏,华胥氏,你们也会是那几个观道之人吗?

希望你们会是,因为这样又给了我一个杀了你们的理由。

真好!真的很好!

山巅之上,猛然间乌云密布,雷鸣阵阵。

一片恐怖至极的景象。

冬落屁股下的折叠椅在这一声声春雷之中,轰然化作齑粉。

在渭城渭水畔之时,冬落在小溪里抓鱼,有一种法子,便是手持铁锤重击溪中石块,就会有躲在石底的鱼被震晕,浮出水面。

与敲山震虎,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一些身在云端的大人物,想要警告世人,不可对某些存在不敬。

那么天地间与之身份匹配的重器,大概就只有威势浩荡的雷鸣了吧!

……

敲山震虎?

还在我墨家学宫?

敲我墨家学宫的天,震我看上的人?

真当自己是什么了。

一个站在空中的透明人冷哼一声,大袖一挥,天地间雷鸣消散,乌云尽去。

天地间再次恢复天清地明。

一道白玉雕刻而成的巨大牌坊,出现在虚空之中,伫立于云端。

牌坊上书,墨家秘境,四个大字。

墨家秘境,出现了。

山顶之人,山腰之人,山下之人的目光瞬间一片火热的看向那外牌坊。

而在龙门秘境内的更远外,还有人不停的向着此外赶来。

当第一波山腰之人赶到山顶之时。

冬落等人,早已一跃而起,消失在了云海。

第六十六章石牌坊,一马当先

冬落等人一跃而起,落在了白云之上,牌坊之下。

站在牌坊之外,那怕是明知道牌坊内便是让大家眼红的墨家秘藏所在,但是谁也没有抢先进去,都在观望之中,就算是以墨子清为首的墨家弟子也没有擅自行动,也在一旁暗暗观察。

墨家机关甲天下,这是毋庸置疑的。

谁也不知道眼前的墨家秘藏在如此长时间的维度之下,那些用来守护秘藏的机关、机关甲丸是否还完好。就算是有所损坏,如今又能发挥出几成战力,相当于武夫的什么境界。

这都是他们要考虑的事。

谋定而后动,总是没有错的。

冬落也在观察。

眼前的牌坊比山脚下的牌坊看起来更加的气势恢宏,大气磅礴。

山下的碑坊是按四柱三间七楼的样式建造的,而眼前的牌坊却又如同冬落在墨家学宫外看到的那处牌坊一样,都是采用六柱五间十一楼的样式建造的。

只是学宫外的那一座牌坊因时代久远,立柱,抱石,门楼,额枋等都已经变得褐迹斑斑,旧意难挡了,就连可些雕琢的珍奇异兽也只剩下几分神似了。

可眼前的牌坊却仿佛如新修的一般,十一个斗拱屋顶丹青之色明艳炫丽,与白玉雕琢而成的立柱交相辉映,美轮美奂。无数珍奇异兽更是栩栩如生,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就这样煌煌然的立于蓝天白云之间,再搭配上远处翻滚的云海,仿若人间仙境一般。

云海之上崇阁巍峨、层楼高起,面面琳宫合抱,迢迢复道萦行,青松拂檐,玉栏绕砌,金辉兽面,彩焕螭头。

任谁看了也不像是一座可能隐藏着巨大危机的墨家秘藏所在。只会觉得房屋点点,可爱喜人。

可是事实上却又是如此。

尸蛟的眼神在牌坊之上游离不定,偏头看向冬落道:“还记得你上山之时,山脚下牌坊上的那四个字吗?”

冬落点了点头,“兼爱非攻。”

若是问他牌坊上面雕刻了一些什么,他可能已经不记得了,但若是问他牌坊之上写了什么,他记得很清楚。

尸蛟小声道:“这四个字一定要记牢了,等下进入秘藏内可能会用的到。如果用不到,那就最好了。”

冬落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对尸蛟的话他还是很相信的。

墨子清神色一改往日的从容,变得郑重无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个小脑袋,“等一下跟紧我。”

墨子渔等人连忙点头,再也不敢有半点轻视之心。

墨子清深吸了一口气,对此处的墨家秘藏他也不得不拿出全部的心力来。

若是在来这之前,他顶多是将此处荒废的墨家学宫当做与他所在的墨家学宫一般看待,那怕是强也强不到那去。

可是在他出发前一晚,墨家当代巨子来找过他,告诉了他此处墨家学宫在整个墨家所处的地位,以及那一段听者动容的历史,还有那一个不为人知的选择之后,他对此处的墨家学宫除了尊重,敬仰,敬佩之外,再无半点异样的情绪,他也再生不起半点异样的情绪来。

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生在那个时代,没能亲历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没能与那一个个在历史中闪闪发光的名字,并肩而战。

他只是有些遗憾,没能与那些翻手为云的大墨,一同谈古论今,切磋机关之术。与那些覆手为雨的先贤,一同纵横天下,泛舟四海。

所以,在登山之时,他宁可走得慢些,也不愿意用墨家巨子给他的墨令绕过那些山道之上的磨砺,而是让墨子渊等人拿出他们制造的机关甲丸来与那些前贤大墨制造的护山机关甲进行战斗。

这即可以让他们与前贤大墨相互切磋一些机关术,也可以了切他心中的那份遗憾。

而在山巅之时,更是用神魂传音之法与楚南公交换了一些不传之秘,更是与他说了此地对墨家的重要性,也许是出于对墨家的尊重,所以楚南公选择了退走。

墨子清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块墨色的令牌,双手捧在手中,神色恭敬的向着那座六柱五间十一楼的白玉牌坊走去。

当走到牌坊之下时,墨令一阵颤鸣,微微发光,墨色的光辉瞬间笼罩了墨子渔等人,形成一个巨大的墨色光罩。

墨色光罩随着墨子清等人慢慢的往前移,也逐渐的挪动了起来。

当墨色光罩移动到牌坊之下时,一道如水波般涟漪微微荡漾而起,墨子清等人就这样进入了墨家秘藏之中。

无风无雨,无惊无险。

郑南风也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块墨玉握在手中,叶映水则拿出一个墨铃挂在腰间,其余两个郑氏族人也分别拿出了两块墨玉握在手中。

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的朝着牌坊走去,涟漪一闪,郑南风等人也挤进了墨家秘藏之中。

冬落有些羞赫之色的看着尸蛟道:“那个尸兄……”

只是冬落才刚说到一半,尸蛟可能就猜到他想要说什么了,直接扔了一块墨色的玉佩给他道:“这是借你的,可是要还的啊!”

冬落点了点头,跟着尸蛟往秘藏中走去。

一入秘藏,四周漆黑一片,与在外界之时隔着牌坊看到的仙境大相径庭,眼前早已没有了郑南风等人的影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尸蛟还跟在他的身后,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别回头,小心脚下,继续往前走。”

尸蛟的声音低沉的响了起来。

冬落点了点头,借着墨玉发出的微光向着他认为的前方走去。

一开始步子并不大,可是接下来便越走越快。

而在他们左边还有右

边的两处黑暗之中,也各有一队人在摸黑前行。只是每前进一步的速度都极慢极慢。

就算是墨家大墨墨子清额头都已经隐隐有些汗水出现,似乎在这墨家秘藏里每前近一步都要花费巨大的精力,那怕是手持墨令也不行。

墨子渔有些担忧又有些心疼的说道:“子清师兄,你累不累?”

墨子目视着前方,摇了摇头。

而他手中墨令的尖端则在不停的转动着,似在指引着前路,又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黑暗之中突然有一阵风袭来,墨子清脸色微变,一个侧步挡在了墨子渔等人的身前。

一拳递出,拳拳相撞,无声无息,黑暗中的身影猛然倒退,引得黑色的气息翻滚不止。

墨子清也往后退了一步,只是脚根并未落地而己。

这一拳,他略胜一筹。

黑暗中的身影机械的说道:“我都已经不记得过去了多少年了,没想到今天又有人来了。还是一个大墨率领的一群墨家子弟,很好!很好!我还以为外面的墨家已经将这片废墟忘记了,看来还没有。即然没有,那就让我这行将就木的秘境看守使来试试如今的大墨又有几斤几两吧!”

一道苍老而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声音孤寂的响在黑暗之中。

只是这道声音犹如一滴水融入了一片海一样,轻飘飘的,悄无声息,就被这无边夜色埋葬了

墨子清眼前的黑雾再次翻滚不息,一道带着很深很深的锈迹的拳头伸到了墨子清的面前。

墨子清面露癫狂之色,右手持墨令照亮黑暗,左手轻拍腰间的一块墨色玉佩,墨玉光芒一闪,一具全新的银色的机关甲丸伫立在了墨子清的身前,一拳迎上那绣迹斑斑的拳头。

拳拳相撞,亦无声无息,两具机关甲就这样战斗在了一起。打得天空之上的黑色云雾翻滚不息,看得墨子渔等人脸色微白。

墨子清双眼火热的看着那一具生透的机关甲,观察他体内每一丝力量运行的轨迹,观察他每一个动作又是如何完美无缝隙的衔接的。

更重要的是观察他体内的灵智又是如何诞生运转的。

要知道在如今的墨家学宫也没有多少有灵智,有自我意识,可以自行修练的机关甲,据说在另一座墨家学宫有一具功参造化的镇宫神甲,是由墨家初代巨子亲手打造的机关甲。

不仅早已诞生了灵智,更是可以吸收天地灵气用于自身的修练。

而能否打造出一具具有灵智的机关甲不止是墨家大墨的评定标准之一,更是墨家千万机关师毕身的梦想。

而眼前这具银色机关甲正是墨子清成为大墨的评定之物。

只是这具机关甲的灵智不全,灵性微弱,只能勉强算得上是一具具有灵智的机关甲。

所以,也难怪他的眼神如此火热,无论是换作任何一个机关师在这儿,可能也难掩内心的狂热,想必比现在的墨子清更不如。

墨子渔等人也在不停的观察着战场的变化,当然,他们关注的更多的是输赢,至于这其中的讲究与精髓究竟会成为他们步步登高的助力,还是转身便被他们忘却。

那就是独属于他们自身的机缘了。

墨子清也没有让他们非要去看去记。

就如同吃饭一样,一桶饭就在哪儿,该怎么吃,吃多少,那得看人,吃得下就多吃点,吃不下就少吃点。

他墨子清不会也不愿做那压饭之人。

墨家,讲究的就是一个野蛮生长,顺其自然,什么年纪就该干什么事。

至于这些今日的饭,能为往后的他们提供多少能量,那也得看人。

强求不来。

墨子清的眼晴一直盯着两具机关甲的战斗,双眼微动间,在不停的计算着,快速的吸收那具古老的机关甲的优点,再与自身的机关甲进行对比,然后挑出其中的不足。

那具古老的机关甲一拳将墨子清的银色机关甲击退,轻松无比,看得出来,他应该留力许多,“动作呆滞,灵性浅薄,出拳出腿的动作毫不协调,甚至还比上那些没有灵智的机关甲还不如。除了制造材料稍好一些,就没有半点优点可言了,难道如今的大墨就只能做出这等货色来吗?我看还是你亲自上场吧!不然我一拳将你的机关甲击碎,你的大墨之位,可就岌岌可危了。”

古老的机关甲声音虽然有些机械,但是他说的都是事实,墨子清也承认。

墨子渔等人听了,看向古老的机关甲的眼神也变得愤怒了起来。

就像是自己的信仰遭到了践踏一般。

恨不得亲自上场去将那个古老的机关甲一拳打个稀碎,才算解气。

墨子清一把摁住了躁动不已的墨子渔,对着古老的机关甲恭敬一礼道:“多谢前辈之前的指点。”

以墨子清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刚刚那具古老的机关甲已经留力颇多了,不然自己那具机关甲可能只需要一拳一掌就可以打得稀碎。

而古老的机关甲仿佛是在传道一般,为了能够让墨子清等人看清他体内灵气的流动轨迹和机械齿轮的转动方向,故意放慢了速度,只为了让他们观道更加的清晰。

古老的机关甲点了点头,“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墨家弟子了,所以看到你们就忍不住出来见见了。墨家秘藏就在前方,你手中又持有墨令,至于你们能走多远,能从这里面拿走多少东西,就看你们的造化了。接下来该是怎样就是怎样,我是不会给你们提供半点帮助的,那怕你们是墨家弟子也不行。我也不会为你们增加半点难度,那怕你不是墨家弟子。”

墨子清再次一礼道:“谢老前辈。”

古老的机关甲摆了摆手,一步一步的往黑雾中走

去。

背影孤寂而又苍凉。

数万年来,今天的它难得如此开心。

守着黑暗数万年,守着墨家秘藏数万年。还以为再也看到那一群人了。

可是如今又见到了那群人。

虽然跟以前那一批人不是同一批。

但是他们的身上有着很多一样的东西。

比如信仰,比如希望,比如眼里的光芒。

有这些那就足够了。

古老的机关甲在黑暗中越走越远。

无数的丝线缠绕在它的身体上,一点一点的在腐蚀它的金属躯体。

它感觉它的眼眶有些滚烫,不由的想用手擦擦。

可是当它的手抬到一半之时,它却发现,它压根就没有眼泪。

“怎么了?墨甲,又在偷偷的哭鼻子了?几万年了,这个习惯还没改?”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古老的机关甲猛然回头,似乎有些难与置信的看着在他的身后发着光的那一道透明的身影。

也不知道那道身影跟在它的身后走了多久了。

还是刚在它的身后出现。

那具古老的机关甲快步的向着那到透明的身影跑去,绕着他转了好几圈之后,喜极而泣道:“巨子,你终于回来了。几万年了,你终于回来了。墨乙去找你们了,墨丙、墨丁他们都去找你们了。我坚信你一定会回来的,你们一定会回来的。你终于回来了。”

古老的机关甲蹲在地上,死死的抱着那一道透明的身影,生怕这是一个梦,转瞬便成空。

那道透明的身影神色有些感慨,伸手抱住了那具锈迹斑斑的机关甲,抱得比它还紧。

“是啊!几万年了,我回来了。”

古老的机关甲带着哭腔道:“巨子,这些年你们去哪了?所有人全都走了,一个也不剩,诺大的一个墨家学宫一瞬间就只剩下了我们十个。这些年,他们也一个个的离开,如今只剩下我了。”

透明的身影摇了摇头,“有些事,不能说。那怕是对你也不能说,你也不要再问。”

古老的机关甲开心的点了点头,果然不再发问。

古老的机关甲亦步亦趋的跟在那道透明的身影之后,从黑暗中来,又走向更深的黑暗中。

只是当他们从黑暗中走过,他们身上的光便照亮了黑暗。

……

……

叶映水的双眼再次由赤红恢复了过来。

他们四人的身旁散落着几具爆碎的机关甲。

锈迹斑斑,不堪一击。

叶映水微微睁开眼晴,“这里面的因果太重太多,有些地方那怕是我也只能选择绕道而走。你们一定要跟紧我,这里不比之前的山道,在这里若是你们不小心触碰了这些因果线,少点我还可以帮你们化解,多了,你们就只能像这几具机关甲一样,慢慢的等着腐朽吧!”

郑南风看了看地上的几具机关甲,微微皱眉道:“叶映水,我们现在在哪里?”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再多的她也不想说了,所以对于郑南风的问题,叶映水只是淡淡的说道:“牌坊下。”

郑南风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挤出一个笑容道:“叶映水,你速度可不可以再快点,你要知道那件东西不容有失。”

叶映水微眯着眼晴看了郑南风一眼,收回了目光道:“我尽力。至于这一片黑暗有多长,我看不穿,也看不远。所以要走多长时间才能穿破这片黑暗,我真的没有数。”

叶映水起身,双眼再次变化为赤红之态,带着郑南风三人,左一步,右一步,艰难的往前行进着。

时不时还走走停停,为前方一些浓郁的黑雾让一让路。

……

……

冬落的速度越走越快。

跟在他身后的尸蛟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照这个速度下去,肯定是要比叶映水,郑南风之流先进入墨家秘藏的。

至于与墨子清几人相比,貌似也可以争上一争。

先一步进入墨家秘藏,可不止是可以最先选择好东西那么简单。

走在前方的冬落突然停了下来。

而正在想入非非的尸蛟一个没注意,就撞到了他的后背之上。

尸蛟有些尴尬的问道:“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冬落依旧没有回头,“我在想,我们要不要速度再快一点。叶映水比我们先进来,要是好东西让他们都拿了,那我们不就亏大发了吗?”

尸蛟愣了愣,这速度你还嫌慢?

要是你知道他们的速度有多慢,你就知道你到底有多快了。

你还想再再快点,那你还让不让别人活了?

只是尸蛟并没有阻止冬落,反而让他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去。

黑暗之中,雾气翻滚。

一胖一瘦,两道身影越跑越快。

无数黑色的雾气逐渐的往那个瘦弱的少年身上聚拢而去,消失在了他的体内。

看得他身后的那个胖少年心惊不与。

而在不远处的黑雾之中,有两道身影正古怪的看着二人。

“巨子,这……也太简单了吧!要不要我给他增加点难度?”

那具古老的机关甲嘴角微微扯了一扯。

“算了,机缘一事,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我们一个旁观者,不能也不好随便改动规则吧!是吧!”那道透明的身影再次盯着身前的黑雾看了一眼,嘴角也扯了扯道:“墨甲,我看还是给他们加点难度吧!不然真当来我墨家学宫是游山玩水,说出去我墨家学宫也不好听嘛!”

第六十七章秘境内,蝗虫过境

尸蛟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冬落的背影欲言又止。

最后想了想,尸蛟还是有些不情愿的问道:“冬兄,在下冒昧的问一句,你在登山之时可曾见到机关甲?”

冬落脚步不停,摇了摇头道:“没有。”

尸蛟再次问道:“那你现在难道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冬落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尸兄,难不成你想我的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尸蛟连忙说道没有的事,赶忙再次跟上了一路前行不停的冬落。

冬落因尸蛟之前叫他别回头,所以一路行来,他就真的没有再回过头。

不然,他一定可以看到令他震憾的一幕。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道龙卷风一样,从黑暗中飞快的掠过,搅得无尽的黑雾翻滚不止,激荡不休。

尸蛟不自觉的放慢了一些速度,远远的跟在了冬落的后面,与他保持着一个他自认为相对安全的距离,省得引火烧身。

先前从叶映水与冬落的对话之中,对于冬落的体质,他也听出了一些异样的味道来了,他知道冬落的体质可能会有一些特殊,只是在这个天下体质特殊的人多了去了,有些奇怪,有些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这天下之人的体质再怎么特殊,无非就是什么先天道体,天眷者,五行灵体什么的,可是却从来没有见过有谁的体质连因果都可以吸收的。

而且似乎好像还没有什么不适。

这就更让人感到奇怪了。

对于这种体质,别说见过了,就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尸蛟一直认为他已经很变态了,可是当他见到冬落之后,才发现原来他认为的变态,不过只是比正常稍好那么一点而已。

四周黑雾仿佛会从天地中自我产生一般,无论冬落怎么吸收,这片空间内黑色依旧,黑雾依旧。

正在前行中的冬落头颅猛然往左一偏,一个带着锈迹的金属拳头猛然擦着他的鼻梁滑过。

机关甲?

冬落前行中,双手迅速往上一抓,抓住了机关甲的手臂,然后再顺势一滑,握住机关甲的手腕,往前一拉。

肩肩相撞,触之立分。

冬落没有后退,机关甲也没有后退。

冬落与机关甲之间的距离由于太近,很多攻击手段都用不上,只能单纯的凭借手、脚、肘、膝、肩、头等部位,对机关甲展开攻击。

与此同时,尸蛟也遭受到了机关甲的攻击。

不过,他的还击方式就有点简单粗暴了。

没有什么机关甲是一拳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

那就两拳。

此刻的他比机关甲更像一个机关甲,浑然不怕痛一般,对着来袭机关甲就是一拳了事。

冬落一个肘击将身前的机关甲击碎,看了看完好无损的自己,睥睨了一下四周的黑雾道:“墨家机关甲也不过如此嘛!”

尸蛟一拳将一个机关甲击退,快速来到冬落的身后,与其背对背站在了一起。

“冬兄,你说这句话不丧良心吗?”

冬落干笑一声,“这不是为了活跃一下气氛嘛!”

尸蛟翻了一个白眼。

这个时候别说是机关甲了,就是尸蛟都想揍他一顿。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活跃气氛。

冬落一句墨家机关甲也不过如此,好像触怒了这无尽的黑雾一般,四周黑雾翻滚,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冬落与尸蛟二人瞬间变了脸色。

要知道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原本是听不到声音的。

冬落内心哀叹一声,恨不得一巴掌抽在自己的嘴上。

从入龙门秘境开始,好像他就很倒霉,每次抬头看天唠嗑之时,就会遭受莫名的压力袭击。

之前在山巅之时,也不过是抬头愤恨的看了看天空,一道天雷瞬间就给他劈懵了,坐倒在地,还好没什么大事。

现在,不过是鄙夷了一下墨家机关甲,这一下就冲出来那么多机关甲,这谁顶得住啊!

四面八方上万具机关甲手持寒气四溢的阔刀巨剑整齐划一的向着冬落二人包围而来。

尸蛟沉声道:“冬兄,前面的交给你,其他的交给我,你只管往前走就是。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这片黑暗。”

冬落点点头,他知道这个时候也不是矫情的时候,若是他俩被这浩浩荡荡的机关甲大军给冲散了,那么必将陷入机关甲的重重围困之中。

留给他们的多半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冬落左脚脚尖轻点地面,身形一掠而起,尸蛟如影随形。

脚尖轻点在一具机关甲的肩头,身形又远掠出去数十丈远。

可是每一次远掠,所要承受的便是一群机关甲的刀光剑影。

嘭嘭嘭的声音不时响起。

冬落还好,只要面对来自一方的压力。

而尸蛟则就惨了。

若非他实力雄厚,想必早已跟不上冬落的步伐了吧!

当然,黑暗中也全都是战斗的紧张。

叶映水身体微微颤抖,跌坐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郑南风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手持木剑与另外两个郑氏族人,还有几个金色的机关甲丸正在小心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叶映水吐了一口浊气道:“那些机关甲为什么一瞬间全都退去了?”

郑南风摇了摇头。

之前,这儿还有着成片的机关甲如同涨潮一般疯狂的

围杀他们。可是就在刚才,那群机关甲又如同潮水退去一样消失不见。

郑南风与叶映水对视了一眼。

都想不出过所以然来。

但这是好事。

叶映水睁开眼晴看着远处的黑暗道:“我感觉我们快要走出黑暗了,我感受到了光明。”

郑南风也瞪大了眼晴往前看去,可是他的眼前,除了黑暗一无所有。

……

……

冬落一冲而出,像是冲出了重重迷雾,像是冲开了一帘水幕。

眼前的光瞬间刺的他的眼晴一疼。

连忙眯了起来。

而在他出来的下一刻,一个小胖子也从他的身后冲了出来。

冬落一巴掌拍在看着狼狈的小胖子的肩头,“看吧!我就说墨家机关甲不怎么样吧!几万具机关甲抓我们,还不是让我们跑了。”

尸蛟很想叫冬落住嘴,可是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冬落终于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依旧还在牌坊之下。

只是由那一边走到了这一边而已。

在那一边的牌坊下如今也有几个人正在不停的跨过牌坊而消失,他们的眼中压根就没有冬落二人。

冬落对这等仙家手段看得是啧啧称奇,叹息不已。

休息了好一会儿的尸蛟,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脚印掌印,腆着鼻青脸肿的脸看着远处在云端中的建筑群贱贱的笑道:“墨家学宫的宝贝,我来了。”

样子像极了洛阳城内红袖斋里的那些男客人。

尸蛟双眼充血的盯着冬落。

冬落不自觉的后侧了一步,双臂环胸,紧张的说道:“你想干嘛!这可是光天化日的啊!我警告你啊!你可别乱来啊!”

尸蛟呸了一声,鄙夷的看了冬落的小身板一眼,“想什么好事呢!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冬落怔怔无语。

偏头看向远处的云海楼阁。

以最初在牌坊外看到的又有些区别,虽然不大,但冬落还是记了下来。

尸蛟扔给冬落一个大布袋,意气风发的说道:“我也懒得问了,想必你也有不起什么品质好的芥子物,就别说须弥物了。这件须弥物先借你。等会我们一人负责一边,我负责这边,出发。”

话音未落,尸蛟已经一脸兴奋的往秘藏内冲去,留下冬落一人在风中凌乱。

跑出几步的尸蛟回头认真的叮嘱冬落道:“记住,墨玉不要收入芥子物,一定要一直拿在手中,还有那四个字千万不要忘记了。一定一定要记得。当然,最最重要的是,看到什么拿什么,不要管好坏,先收了再说。”

然后尸蛟的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像一只离群大雁,孤独的穿过云海,落在一处红砖绿瓦之前。

冬落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须弥物。

尸蛟说得没错,冬落确实没有什么品质好的芥子物,芥子物与灵器不同,灵器是要看等级,等级越高的灵器,品质自然越好。

而芥子物品质的好坏,看的则是其内部储物空间的大小。内部空间越大,品质自然越好。

冬落在入龙门秘境之前,自然也去那些丹药铺,灵器铺去当过那一掷千金的豪客,只是没有买到称心如意的物件罢了。

若想买那些个真正如意的东西,光有钱,不行。还要有与之匹配的身份,还要有那些个关系。

毕竞那些丹药铺灵器铺的丹灵师器灵师要么是一些大家族的供奉,要么就是身份显赫之人。

差的也不是那点灵石。

差的是那细水长流的香火情。

只可惜,冬落只有那点灵石。

冬落连品质高点的芥子物都买不到,就别说那比芥子物还要高上一个档次的须弥物了。

冬落眼晴微眯,对尸蛟身份的猜测又拔高了一些,毕竞不是谁都可以一出手就是一件须弥物的,这得需要底蕴,才可以拿出来的。

冬落也没有想太多,合作而已。

若盟友投之以桃,他必报之以李,报之以琼瑶。

当然,若盟友居心叵测,他也不是什么善茬。

冬落拿手中的须弥物就往与尸蛟相反的另一个方向跑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楼阁,冬落并没有冒冒失失的冲进去,而是手持墨玉在门外观望了起来。

房梁屋檐的交界处,斗拱极多,纵横交错,重重叠叠,不用想就知道那个地方肯定有机关,或是明枪,或是暗箭。

对于这些看得见的危险,冬落并不是很担心,他真正担心的是那些看不见的危险。

比如那一步跨出,大阵启动,翻覆之间便是火海刀山,连退也不得退。

机缘一事,还是得多看。

看明白了,再动手也不迟。

世事复杂,至于看或不看,想或不想,那就得看人了。

心性是关键。

当然,世事除了复杂之外,也有无常。

有误打误撞的人懵懵懂懂而死,自然也有人迷迷糊糊的就拿到了大机缘。

冬落从来不认为他的运气好。

好到那种可以迷迷糊糊的就拿到大机缘的那种。

冬落绕了一个圈之后,先是用朴刀先小心翼翼的撬起了一块石砖,往阁楼门外扔去,然后自己拿着墨玉躲得远远的,只是发现并没有什么危险。

即没有暗箭,也没有机关甲。

各落的胆子稍大了一点,就开始卖力的翘起了地砖来。

即然尸蛟说看

到什么就拿什么,那冬落自然照做。

因为尸蛟的想法跟他简直是不谋而合。

在他不知道此地是墨家学宫所在之前,在山脚下看到好看的砖瓦他都会捡了放在芥子物中,如今他知道这里是墨家学宫之后,知道墨家学宫的地位之后,别说是砖瓦了,他觉得就算是这里的一根草,拿到外界之后也可以卖上一个好价钱。

更何况这里的地砖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入手极其的温软,没有半点石质的感觉,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好东西无疑了。

橇了地砖之后,冬落一跃而起,跳到屋顶,开始打起了瓦片的主意。

都是好东西,即然地砖都撬了,那连瓦也拿了吧!

在另一个地上,正抱着一根巨大的柱子往须弥袋里塞的尸蛟,看到远处收瓦与他速度不相上下的冬落,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有这样,五五分才不亏嘛!

尸蛟不自觉的加快了速度。

云海翻滚之中,一栋建筑轰然倒塌,无数的烟尘四起,瞬间压得云海也低了下来。

冬落挥了挥手,将眼前扬尘扇去。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须弥袋。

这间屋子里堆放的都是矿石,全都是一个种类的,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反正是就往须弥物里塞就是了。

第一间房屋的倒塌,仿佛开启了一个信号,一栋栋的房屋建筑,亭台楼阁,白玉拱桥,牌坊匾额都或块或慢的跟着倒塌了下来。

之前冬落还会关注一下房屋里究竟是矿石,还是灵药,或者是灵丹灵器,典藏孤本。当拿得多了之后,也许是麻木了,冬落看到什么就直接往须弥物中塞,也不管是什么了。

也不知道当初墨家学宫在这片云海之上建立起这这座墨家秘藏用了多长时间,反正冬落与尸蛟两人拆起来是很快的。

每过一段时间他们都会碰一次头,交流一下拆迁的心得,然后再由尸蛟规划拆房路线,两个人也不至于隔得太远,在面对突发状况时,也好有一个照应。

尸蛟也学着冬落用一块布蒙在脸上,覆住嘴唇鼻子,省得吸进了因房屋年久失修而倒塌溅起来的扬尘。

尸蛟看着秘藏内部一座九层高塔道:“我们现在拆的只是外围,墨家真正的秘藏在那座九层高塔内。”

冬落双眼放光的看着那座九层高塔,“拆它?”

尸蛟摇了摇头,“那座高塔拆不了,因为它是一个整体,是一件超级灵器,应该早已经诞生了器灵了。它我们就不要了。”

冬落有些遗憾的说道:“那真是可惜了。”

尸蛟指了指另外几栋还依旧伫立的房屋道:“可惜啥?做人要见好就收。你去拆那几间,我去拆这几间。至于那九层高塔上的东西等其它人来再说,以我现在的能力还进不去。”

两人从一片云跳到另一片云上,就此交错而过,各自向着远处的几座阁楼掠去。

云海翻滚,一具机关甲的拳头紧了紧又松开,松开了又捏紧,“巨子,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让我撤去这里的机关?我想一拳捶死他俩。”

在他身旁的一道透明的身影摇了摇头,“墨甲,这些东西与其让他们在这个小世界里腐朽在时光长河之中,倒不如让他们带出去,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也好。”

机关甲墨甲一拳打散远处的一片白云,“巨子,可是我在这儿守了几万年啊!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们的家。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我都无比的熟悉。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现在拆的是机缘,可是对于我来说,他们现在拆的就是我们的家啊!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吗?”

墨甲愤怒的一拳一拳的将天边的云打散,只是那些云在散了之后,又重聚在了一起。

可是他的家却不会了。

透明身影怔怔无语,只是眼神温和的看着愤怒的墨甲,没有说话。

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怕他是这天下最最了不起的几个人之一,有些话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透明身影轻叹了一口气道:“墨甲,有你们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愤怒中的机关甲一愣,就这样颓然的坐在了云端,不发一言。

就这样遥望起了远方的云海来。

这是数万年来,他经常做的一件事。

不是因为他喜欢看云海,而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每天都看着云海。

他现在还清晰的记得最长的一次,是他在这片云端,对着云海一坐就是一千年。

谁也不知道在那一千年里,他想了一些什么,他又想起了谁。

总之,他就这样在云海上枯坐了一千年。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终于被风吹乱。

墨子清与郑南风等人几乎同时从牌坊下的水幕中跨了出来。

墨子渔有些疑惑的看着雾蒙蒙的秘藏,偏头对着墨子清道:“师兄,为什么眼前的云海跟我们在牌坊外看到的不一样?”

墨子清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没有人能看到同一片云海。”

墨子渔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墨子柒刚想说话,被墨子渊一把拉住了。

谁都看得出来眼前的云海之中布满了灰尘。

可是只要墨子渔认为它还是云海。

那它就还是云海。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墨子渊看着远处的云海笑了笑。

很美。

郑南风与叶映水对视一眼,带着身后两人便往秘藏内掠去。

第六十八章草席蒲团不扫尘

等墨子清等人赶到九层高塔的时候,却看到一胖一瘦两个少年正在塔前的躺椅上喝着酒,聊着天。

“你拆了几间房?”

“不记得了。”

“这么有成就感的事你怎么能不记得呢?”

“太多了,真没有去记。等下次我找个小本本边拆边记下来。”

……

冬落与尸蛟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也许是将墨家秘境的外围给一锅端了,尸蛟的心情也非常好,所以对冬落的问题他是能解答的就尽量解答,不能解答也尽量搜肠刮肚的先给出一个目前他认为最正确的答案。

无论是龙门秘境内的,还是神州大陆上的,无论是修力一事,还是修心一事,尸蛟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尸蛟偏头看向皱着眉头正在思索问题的冬落,即没有出言打扰,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默默的在看着他,仿佛在看向钦天监压力阵法下那个不羁的身影,仿佛在看向那个全身都弯了,却仍然站立不倒的少年。

每个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着一些令人动容的东西。

也许别人从冬落的面前走过,看到的是死寂一片,但尸蛟不同,他看到的却是生机勃勃。

只不过在这生机勃勃中又隐藏着深深的无奈。

对于这种无奈,尸蛟半点都不陌生,而且还看得很通透,就像看着一个靠天吃饭的庄稼汉,蹲在旱季干裂的荒芜田垄上,抬头看着烈日,其实不会有太多撕心裂肺的情绪,有的只会是深深的无奈,还有茫然。

冬落眼中的无奈与此一般无二。

都是要老天爷赏饭吃的人,都是要与天争命的人,想不同都难啊!

尸蛟收回了看向冬落的目光,而是眯着眼晴看向布满灰尘的云海深处。

冬落也回过神来。

墨子清等人穿过云海而来,一路仿若蝗虫过境一般,寸草不生,一屋不存。就连深入云层的地基也被橇走。

毕竞是他墨家最神圣的学宫秘藏所在,墨子清脸色微黑的道:“这一切都是你们干的?”

冬落与尸蛟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不是我们干的,我们也是刚到,我们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不信你问他。”

墨子清看着躺在躺椅上一脸真诚的指着对方的二人,额头青筋直跳,恨不得一拳捶死眼前的两个少年。

只是身为一个大墨,这点克制还是有的,更何况他在进秘藏之前也说过在秘藏内的一切所得,他墨家不会追究半点。

即然眼前的少年能够得到,那就该是他们的。

墨子清冷哼一声,不再看向他们。

而是仔细的观察起眼前的九层宝塔来。

叶映水与郑南风多看了一眼冬落,只是也仅仅是看了一眼而已。

有些话不必说,说了,反而落了个下乘。

那怕是要他死,也得等他死了再说。

在这神州大陆上,死于话多的人太多了。

咬人的狗不叫。

话糙理不糙。

九层宝塔高入云宵,无论是远观,亦或是近察都无法窥其全貌。

塔的第一层平面为正十边形,在四周附建六角形单层小塔,构成亭榭式的套室,塔身正面及小塔正面均开有圆形拱门,檐下是砖搭制而成的斗拱。

第二层平面为正九边形,九个正面都开辟有一门,门旁设有格子假窗,塔身斗拱承托着塔檐。

第三层塔身开始缩小。

再往上便又是层层叠叠的云海,看不清了。

主塔副塔,高低错落,相互依偎。

墨子清看得自然要比别人多些,远些。

云海之上,大日横行,光芒万丈。

一座高塔上出重宵,下临无地,在塔顶处一分为二,塔尖之上各有一红一蓝两宝珠往外释放着红光蓝光。

塔腰之侧的匾额上只有“凌云”两个字,金光灿灿。

十扇塔门吱呀一声,没有预兆的便打开了。

冬落等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叶映水与郑南风对望一眼,一行四人一咬牙便冲着一扇门冲了进去。

等到四人一入内,塔门便瞬间关闭,融入塔身,与塔身严丝合缝。

尸蛟的声音在冬落的耳畔响起,“冬兄,我因为与公输家有仇,所以他们公输家想要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让他们拿到的。咱们就此别过,记住之前我说的一切,决无半句虚言,那些都是此次在墨家秘藏内你所能取到多少机缘的关键所在。保重。千万别死在了这秘境内,说好的出去之后请我喝酒的。”

冬落欲言又止。

尸蛟指了指自己的心,轻笑一声,转身便往一扇门内冲了进去。

冬落知道尸蛟手指指心那一个动作的意思。

扪心自问,问心无愧。

世间人就是那么奇怪,有的人那怕相知相识数十上百年,也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可有的人那怕是才见上那么一面,就仿佛是久别重逢,相见恨晚。

冬落与尸蛟便是属于后者。

见尸蛟进入的那处塔门已经关闭,冬落轻叹一声,也往另一扇塔门走去。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此别过。

墨子清转头对着墨子渔等人说道:“此塔是我墨家九大镇宫灵宝之一的凌云塔。一扇门内便是一个世界,每一扇门内的机缘造化也不尽相同,至于里面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是选择共同进一扇门,还是分开各入一扇门。你们自己选吧!我在塔外等你们。”

墨子渔四人对视一眼,“我们选择各入一扇门。”

墨子清点了点头,对四人中最小的一个小男孩道:“子染,你最小,也不爱说话。入塔内师兄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记住非命非乐回个字。命是什么?乐又是什么?命里有什么?”

墨子柒身后的一个小男孩点了点头,怯生生的说道:“大师兄,我知道了。”

墨子清摸了摸他的脑袋道:“入塔吧!”

墨子清目送着墨子渔等人各挑了一扇门一闪而入。

塔门瞬间关闭。

墨子清脚尖轻点,身形直掠而上,没入了云海之中。

身为墨家当代最年轻的大墨,对于墨家秘藏,还有凌云塔的了解自然要比一般弟子或者外人要多些。

其实真正的机缘考核从在山门外就开始了。

无论是已经进了塔的,还是在塔外的,或者现在正在徘徊在山门外的。

他们所能获取的机缘从他们看到山脚下的那一道牌坊时,就已经注定了。

那怕是会有一些不同,但也无关紧要。

这就是命。

没得改。

九层凌云塔,层层问心关,至于又能登上几层。

这也是命。

没得改。

……

冬落一步跨入塔门,进入的是一个昏暗的房间。

房间内除了居中一个蒲团,什么也没有。

他一回头,甚至连出去的门也没有了。

再往前一步跨出,便是天翻地覆,波纹滚滚,冬落仿佛站在了天地中央。

脚下是水波阵阵,头顶是白云苍狗。

近一步无路,退一步无门。

冬落低头看向水中的倒影。

天高海阔,人如芥子。

微乎其微。

冬落一屁股坐在蒲团之上,该来的就来,他也不躲,反正也已无处可躲。

冬落双手交错放于小腹之上,双目微闭,如老僧入定一般,端坐在蒲团之上,一动不动。

他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念。

他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念。

他的心田脑海之中如洪钟大吕一般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杀一人救百人,杀不杀?”

冬落想也没想,直接说道:“杀!”

那道声音第二个问题比第一个问题问得更加急促,“杀一人救千人,杀不杀?”

冬落的眉头微皱,但仍然干脆的答道:“杀!”

那道声音似乎已经有些急不可耐,这次直接怒吼而出,“杀一人救万人,杀不杀?”

原先洁白无瑕的云瞬间漆黑如厚,重重叠叠,如天威般,向着水面一压而下。

原本平静光滑的水瞬间波涛汹涌,激荡不上。

冬落所坐之蒲团就如同怒海之中的一叶扁舟,沉沉浮浮无定处。

他的脸上有了更深的茫然,还有挣扎,恐惧,他的眼皮微动,对那道不停问问题的那道声音似乎有些恼了,直接狠厉的答道:“杀!”

那一道声音再次喝问道:“杀一人救千万人,杀不杀?”

这一次冬落直接大声的吼道:“杀!杀!杀!”

当三个杀字一出,黑云怒涛瞬间消失不见,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安稳。

冬落脸上的神色我逐渐的缓和了下来,慢慢的变得从容。

那道声音再次平缓而又冷漠的问道:“如果那个人是你呢!杀还是……不杀?”

那道声音仿佛出现在他的脑海心田,一直在不停的追问他。

杀还是……不杀?

似乎只要今天冬落不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就会一直追问下去。

冬落脸上的茫然之色更重。

是啊!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那么杀还是不杀呢!

如果说不杀,那之前的每一个问题无论是救百人、千人,还是万人,千万人,自己都说了杀。

可若是杀,那个人是自己。

真的就该杀吗?

真的就能死吗?

冬落一瞬间迷茫了起来,找不到了答案。

冬落茫然的睁开了眼晴。

这个问题,好难啊!

冬落起身离开了蒲团,一脚踏在水面之上,一圈圈的水纹交错着远去。

好像那天有多远,这水纹便会荡漾开多远。

生生不息。

一步起,一步落。

不拖泥,不带水。

身后的蒲团消失不见,只有一圈圈水波四散开去。

冬落再次低着头颅,不过他却没有看到他的倒影。

水面下,游着一条条各式各样的大鱼。

大鱼在吃小鱼,小鱼在吃虾米。

生机勃勃,乐此不疲。

一声清鸣响彻天地。

即不坚锐,也不低沉。

只有欢快。

冬落看到水面下有一条刚刚出生的鲸鱼在绕着他妈妈欢快的叫着。

冬落站在水面上,跟在了它们的后面,看着那条小鲸鱼,从早游到晚,从白天游到黑夜。

看着他一点点的长大,看着他离开了他的妈妈,独自游向了深邃的大海。

那个时候,冬落的内心突然有一种刺痛的感觉。

这片海那么大,可能这一分别,它们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吧!

小鲸鱼越来越沉默。

冬落也越来越沉默。

冬落摸了摸下巴,早已胡子拉碴。

大海没有尽头。

小鲸鱼越游越远。

也越来越老。

冬落的头发乱糟糟的飘浮在水面之上,像一从从水草一样。

随波逐流。

原先的小鲸鱼已经长得很大很大了,可是它却再也没有见过它的妈妈。

浅水是喧嚣的,深水是沉默的,而海水呢!

是温柔的。

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小鲸鱼的巨鲸,在某一天突然停止了游动。

巨鲸轻鸣了一声。

冬落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是了,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它也是这样叫的。

声音都很欢快。

巨鲸突然前游数千米,而后猛然回头一跃而起。

雪白的肚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真的很美。

冬落仰头看着这人世间最美的景象,不由的呆立在当场。

巨鲸向着冬落飞来,巨大的头

颅轻轻的触碰了一下冬落的额头,而后悄无声息的跌落水面。

一丝水花也没有溅起。

巨鲸落了。

冬落头朝下,也随着巨鲸向着海底落去。

鲸鱼庞大尸体落入了大海,冬落仰躺在它的背上,泪流满面。

海水是咸的,泪水也是咸的,泪水融入了海水之后就不见了。

但它确实又存在过。

一群大鱼开始撕扯着巨鲸的血肉。

冬落闭上了眼晴,内心苦涩一笑,“如果那个人是我,那就杀了吧!”

那道声音再次问道:“值得吗?”

值得吗?

冬落眼眶微热,他突然间想起那晚的十字街头,他也曾问过林惊风值得吗?

同样是杀一人,救百人。

林惊风的选择同样是杀了吧!

冬落笑了笑,“值得吗?以前没有想过,但我一条命换一万条命,我觉得值。如今我认真的想了一想之后,我还是觉得值。”

那道声音消失。

冬落眼中的茫然也跟着消失。

阳光透过海面,照在冬落的脸上。

痒痒的。

冬落睁开了眼晴,发现他还站在那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屋子中间有一个蒲团,不染尘埃。

那一只抬起的脚还没有落下。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浑身湿漉漉的,就像刚从大海里捞出来一样。

冬落将那一只还未落下的脚一步落下。

正如之前他在幻境中的选择一样。

在他没有考虑之前,他会那样选。

在他考虑了之后,他依然也会那样选。

这是心性。

无关对错。

一脚落下之后,并没有什么天翻地覆,碧海蓝天的景象发生。

冬落目光坚定的向着屋子中间的蒲团走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什么也没有发生。

冬落开始环顾四周,寻找登塔之路。

只是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一个蒲团什么也没有,冬落起身,将蒲团拿了起来,蒲团下什么也没有。

冬落有些疑惑了。

难道自己就要在这间小黑屋里呆上一辈子了?

冬落一圈一圈的在屋子里逛了起来,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一开始他还可以保持着良好的心态。还在不断的安慰自己。

可是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他的心情开始烦躁了起来。

一拳一拳的捶着墙壁,捶着地面。直到手上鲜血淋漓,内心的郁结依旧挥之不去。

在云深不知处,墨子清正拘谨的盘坐在一道透明的身影之后。

那道透明的身影看着眼前云雾凝聚而成的画面,“你是叫墨子清吧!还不错!但大道之路,长且艰,阻且难,不是你一开始高歌猛进,就能步步登顶的。修行一事,还是得讲究一个厚积薄发,步步为营。年少有为,也全非好事。”

以透明身影的目力及眼光自然可以一眼看出墨子清心境的问题。

无非就是小小年纪便成为了三大学宫最年轻的大墨。

内心骄傲也很正常,只是当那份自傲变成自负之时,那就危险了。

墨子清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凌云塔本就是为一些心怀凌云之志的人准备的练心之地,你也去凌云塔里练练心吧!”

那道透明的身影挥了挥手,直接把他挥落下云端。

墨子清看着眼前还有几扇门开着的凌云塔,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选择了一扇门之后,一步就跨了进去。

云端之上,一具古老的机关甲有些疑惑的问道:“巨子,如此年轻的大墨就算是在当年也少见,你为什么还要让他入凌云塔?那怕是如今,里面还困着不知道多少人呢!”

那道透明的身影道:“我想让他知道什么叫非命?”

墨甲怔怔无语。

透明身影问道:“墨甲,你说那个少年,他能走到第二层吗?”

墨甲没好气的说道:“走不到最好!就把他一直锁在第一层里就好了,省得我看着就来气。再说了,巨子,你不是看得到他在第一层问心关之时,经历了什么吗?连你都不知道他能不能进第二层,我怎么会知道。”

透明身影一脚踹在机关甲上,将他踹入了远方的云海之中,“我看得到,我看得到个屁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纯洁而又阴险的心境。明明是两个极端,怎么可能就存在了一个人的身上呢!杀别人的时候不手软,杀自己的时候也不手软。这还真是奇了怪哉!”

机关甲穿过云海,大笑不已,“这第一层问心关,问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是上不了第二层的。问的不是他这一瞬,而是他的一生。他答不对他的一生,就别想答对这一瞬。”

……

……

在经过短暂的烦躁之后,冬落安静了下来,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蒲团。

他再次坐回蒲团之上,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开始认真的思索起了进入塔内的一切。

而随着他的心逐渐的安宁下来。

昏暗的屋子也逐渐的安静了下来。

之前在幻境中,那道声音问自己杀一人救万人杀不杀的时候,冬落便感到有一股熟悉之感,好像在哪儿也有人曾经问过自己同样的一个问题。

可是那个时候他并没想起来。

如今坐下来,仔细的想想之后,他经于想起来了,是谁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了。

“你说一个至高佛为救千万人而杀一人,那他究竟是佛还是魔?”

这是那位传他易筋经的大师那晚在风雪夜中问出的问题,

如今他可以给出一个与之前不一样的答案了。

“他是佛,也是魔。他是那千万人心中的佛,他也是那一人心里的魔。”

冬落猛然的睁开了眼晴。

昏暗的屋子大亮,一道道台阶在他的脚下往上延伸。

第六十九章松闲石下似无人

冬落将蒲团收入须弥物中沿着台阶渐次登高。

第二层与第一层大不相同。

第二层一步跨出,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碧海蓝天,而是山石林立,草木青葱,万物肆意。

冬落轻轻的踩在青软的草地上,脚底下的传来阵阵草木折断的声音,痒痒的。

很酥麻,很舒畅。

冬落很想在这青软的草地上,和旭的暖阳下,带着泥土与花香的微风里,美美的睡上一觉。

醒时,就睁开眼晴,看看远山近水,绿树红花。

至于睡时,则是梦到了什么,就看什么。

也不强求。

可是,自从有了第一层的经历之后,他对第二层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别说是睡觉,如今就连每前进一步他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跨入了如同那碧海蓝天一般的幻境当中。

那怕是现在,冬落对那片海上发生的事仍然历历在目,感同身受。

随着巨鲸陨落,他发现他的心境与灵魂在那一刻好似变得支离破碎,一瞬间苍老的不成样子。

当他躺在鲸背上对着虚无轻柔的说出那个答案的时候,仿佛消耗掉的也不是他那一瞬间的气力,而是他一生的精气神。

而在第一层昏暗的屋子里时,他又感觉他心中某种异样的情绪似乎又被这屋塔无限的放大,大到瞬间冲散了他的理智,使得他变得狂暴易怒,焦躁不安。

那怕是现在,想想仍是后怕不已。

若非在关键时刻,他的经络内有一道内气游曳而过,给他带来阵阵清凉之感,帮他缓和了内心的那一股暴戾之气,可能现在的他还没有真正的静下心来,还徘徊在第一层,不知所措。

一路前行,山高水深,天地寂静。

走过了草场,迎面而来的便是青山。

山顶有一棵苍劲的青松弯弯曲曲的迎着山风孤傲的生长,仅剩的几根盘虬卧龙的枝干纵横交错的伸出山崖之外,承接着自然的雨露风霜。

冬落在老松下随意的找了一块石头坐了下来,开始看夕阳。

这已经是他在第二层看的第三个日落了。

说明这已经是他来第二层第三天了,可是他依旧没有找到通往第三层的路。

山下大多数地方已经暗去,冬落就斜坐在石头上发呆。

默默的思考着之前走过的每一步路,看过的每一处风景,可能忽略掉的每一个细节。

这些都有可能是他通往第三层的关键所在。

正如雪雨柔所说的那样人心是经不起推敲的,但也是最值得推敲的。

这塔里好像步步都在问心,而他却不敢问自己的心。

之前杀一人救千万人的时候,他可以果断的选择杀,可是当要杀的那个人是他的时候,他却犹豫了。

这个问题何止是在问心,简直就在诛心。

试问一下,天下之人谁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要针不扎在自己的身上就不疼,至于这针最后于何处何时何扎于何人身上,那就管不着也不管了。

山上修者,人人自危,只要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何乐而不为。

若是其它人在面对那个杀一人救百人、千万、万人的问题的时侯,多半是都会杀。可是当要杀的那个人是他们自己的时候,那就肯定是选择不杀。

因为针实打实的扎到了他们的身上,他们也就知道了痛。

这种人下次再做这样的选择的时候,可能又会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至于两个答案谁对谁错,两种人熟是熟非,真的很难界定。

只能说心性不同,结果也不同吧!

突然他回头往山下望去。

有人在登山。

有人正手持竹杖身著芒鞋在登山。

由于天光将暗的缘故,冬落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来人走得不急不缓,不快不慢。

手中竹杖轻点在山石上清脆的声音,就像欢快的小溪叮叮咚咚的流出山涧,轻松至极,欢快至极。

可是冬落的内心却一点也不轻松。

敌友未辨,又怎能轻松。

在这说死就死的秘境里,谨慎一点总归是无错的。

以来人的速度,不出意外的话,他刚好可以赶在太阳落山前来到山巅。

随着来人越来越近,冬落的脸色瞬间大变,仿佛看到了世间最难以置信的一幕。

来人将手中竹杖斜靠在一处山石之上,双手负后,站立着看着远处将落未落的夕阳,不由的感叹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冬落的内心之激荡,比之第一层也差不了多少。

因为在来人登上山顶之际,他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长相。

一个他永远也无法想象的人。

冬落起身,警惕的看着来人道:“你是谁?”

来人不说话,只是神色痴迷的看着远处的斜阳草陌。

修长的身躯沐浴在最后的天光之中,神圣无比。

冬落再次加重声音问了一句你是谁?

来人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冬落温和的笑道:“你问我是谁啊?你难道看不出来吗?我是你啊!所以,你又是谁呢!”

“我是谁?”冬落喃喃了一句之后对着来人吼道:“我就是我,你他妈到底是谁,为什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来人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听的笑话一样,直接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真的是你吗?”

来人挑了一块山石坐了下来,嗤笑道:“凭什么是我跟你长得一模一样,而不是你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冬落怔怔无言。

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

少年,一连两个问题,问得冬落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他还是他自己吗?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有人不是他自己?

为什么是别人跟自己长得一样,而不是自己跟别人长得一样?

就因为自己的主观意识,先入为主的想法。

所以就要是别人长得像自己,就不是自己像别人了?

天底下没有这样道理嘛!

是啊!

我是谁?

冬落的双眼突然有了一丝浑浊。

越是深思越是迷茫。

我是谁?谁又是我?我成为了谁?谁又成为了我?

这个问题,对两世为人的冬落,是乎太沉重了一些。

他竞直接陷入了迷茫之中。

山巅之上的情景突然变得古怪了一起。

两个长相相同的少年,一坐一站,站似亭亭山上松,坐似亘古松下石。

山风吹过,松涛阵阵。

如细语之喃喃,如杨柳之轻拂。

坐着的少年,不发一言,只顾贪婪的看着远处的斜阳草陌,一眼也不肯放过。

站着的少年面露癫狂,喃喃私语,不停的在问着我是谁?我是谁?

远山逐渐的变为青黛之色,朦胧了起来。斜阳也开始往下滑去。

站着的少年突然间开口了,“我记得小时候在渭城私塾时,我的先生曾经问过我们所有蒙童一个问题。”

坐着的少年目光微微的从远山夕阳映草色中挪开了一点,侧耳倾听着。

站着的少年继续说道:“先生问,你们长大了是要做一名像李都尉那样驰骋疆场的将军啊!还是当一名张掌柜那样腰缠万贯的商贾,还是像先生我这样的酸腐老儒……”

站着的少年声音有些低沉,“先生一个一个的问了过来,有人说他长大了想要成为一名锄强扶弱的侠客,有人说他长大了要当一名来无影去无踪的马匪,还有的人说他长大了要当一只狗。他们的答案都很奇怪,五花八门的,不尽相同。”

“我记得先生当时看他们的神色很平静也很从容,即没有因为有学生长大了要当一名锄强扶弱的侠客而与有荣焉,也没有因为学生长大了要当一名来无影去无踪的马匪而恼羞成怒,更没有因为学生要当一条狗这种古怪的想法而出言责骂。在他眼中似乎每一个人都有每一个人想要当什么的理由,而且都是对的,先生都会一一的给予他们最真挚的祝福,让他们努力,说他们会成功的。”

“可是当先生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们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像别人一样的人,而不能只做我们自己。所以我告诉先生我长大后要做我自己。我当时看到了先生眼里的失望,我也听到了同窗们的嘲讽。先生没有跟我说你会成功的,他只是让我坐下吧!”

“我坐了下来,我的同桌同窗他们都说我错了,他们跟我说人长大了总要当一些什么的。比如男人长大了就要当父亲,女人长大了就要做母亲,没有谁可以一直做他自己。”

“我一直都不明白,一个人想做马匪是对的,想做一条狗也是对的。当一个人想要做自己的时候怎么就错了呢!又错在哪了呢!没有人告诉我。先生不说,他只是说我错了,同窗不说,因为他们说不上来。然后我去问我父亲我错了吗?只有他说我没有错。”

“我又跑回去跟先生说长大了做自己没有错,我记得那是先生第一次用戒尺抽我的手板,很疼,但我却依旧认为我没有错。”

冬落的双眼依旧茫然,只是神色之间却有了一丝微笑,“年少之时的我真的很固执,只认死理,只要我认为是对的,那么他就没有错,那怕是真错了也没有错。如果换作现在的我的话,那怕是为了少挨那几戒尸,少听一些嘲讽,我也要昧着良心承认是我错了。一个人长大了,做什么了都可以,唯独不能做他自己。人啊!真的是越长大,越心口不一。”

冬落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偏头看向身侧的一处山石,山石之上空无一人。

冬落对着那处空荡荡的山石低声说道:“你问我是谁,我当然是我自己啊!你问我为什么是你跟我一模一样的,而不是我跟你一模一样呢!”

冬落在他眼前的那块山石上坐了下来,学着之前那人的模样贪婪的看着已经落下去了大半的夕阳,“因为这么多年走南闯北,跌跌撞撞,我从未改变过我的模样。”

“我就是我,我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我也不会成为任何人,我只会是我自己。”

“所以,我也不需要像任何人。”

“那怕是现在见到我的先生,我依旧会跟他说我没有错。”

“先生,当年我问的问题你有答案了吗?”

冬落仰躺在山石之上,喃喃细语。

他就这样仰面睡着了。

嘴角微扬,也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也不知道在梦里看到了什么?

看他笑得如此的甜。

想来应该是一个美梦吧!

……

……

云海之上,一道透明的身影双目紧闭,身躯微微颤抖,一把将眼前的云幕抓碎。

“墨甲,快去唤醒凌云塔的器灵,让他立即停止那个少年的问心之路。我要出这个小世界一趟,在我回来之前,别人的考核依旧,他的……先停下来。”透明身影一改往日的从容,神色变得郑重无比。

墨甲连忙问道:“巨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透明身影点了点头,“我在那个少年的两次问心之旅上动了一点手脚,但他都完美的度过了。我从他的身上发现盯着他的目光太多,他一个人牵扯到的因果太大,若是他的心境起伏太

大,难免会引起那些在他身上暗中博奕之人的注意,这样对他只会百害而无一利。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一局大棋,在这一局棋中,佛家、道家、儒家等诸子百家都已经纷纷入局,我墨家因为当年为人间做的那个选择目前还不能也不会提前入局,所以,我要出去找他身后那个下棋之人,将我墨家从这局棋盘中摘出去。如今,还不到我墨家上场的时候。此刻胡乱出场,只会打乱下棋之人的布局。”

事关当年那个关乎天下苍生的选择,知道一些内幕的墨甲也不再多问,也不敢多问,而是直接说道:“停止问心之后,该如何?”

透明身影沉吟了片刻之后道:“问力不问心。我墨家已经耽搁他太多时间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不然会得不偿失。你亲自去龙门秘境里抓妖兽来让他经历生死之战,磨砺他的肉身,尽快将他的武道修为推到凡人所能达到的巅峰。让他体内的那场博奕完美进行下去,至少在那场博奕进行之时不至于率先崩溃。”

云幕低垂,透明身影冲天而上,消失在了云层之中。

墨甲目送着透明身影远去,站在云层中打了一个响指,大声道:“凌云,起床了。”

远处一朵粉色的云彩飘了过来,云朵之上趴着一个两岁大小白白胖胖粉粉嫩嫩的小男孩,正在呼呼大睡。

墨甲轻笑一声,一把揪着小男孩的耳朵道:“小凌云,再不起来,你的凌云塔就要塌了。”

小男孩手舞足蹈,迷迷糊糊的说道:“塌了也不起。墨甲,说好的睡一千年,陪你看一天的云海夕阳的。你个王八蛋,这才过去多少年,你就把我叫醒了。你不……仗义。”

说着说着,小男孩的声音就弱了下去,紧接着一阵鼾声便响了起来。

墨甲把拎在手中小男孩往粉色的云朵中一抛,小男孩就像一个皮球一样扑腾了几下,就没有了声息。

墨甲轻轻一挥手,便坐在了一张云海翻滚而成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老神在在的说道:“巨子他老人家刚跟我说,凌云这个小家伙啊!”

粉色云朵里的小男孩穿着一个粉色的小肚兜立即从云彩里跳了起来,一步跃到墨家的眼前,站在他翘起的二郎腿上眼神灼灼的道:“巨子他说我啥了?还有巨子回来了?”

墨甲并不说话,左手揉了揉右肩道:“唉!这年纪一大啊!有些零件就不行了。最近总是感觉腰酸背痛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是有人帮我捶捶就好了。”

小男孩冷哼一声,“你不说我自找,找到自己问。”

墨甲闭目不语。

小男孩看墨甲不理他,撇了撇嘴,狠狠的瞪了一眼墨甲,直接弹射入云海之中。

小男孩速度极快,雪白的云海之中立即出现了一条粉色的长线。

“巨子你在哪啊!”小男孩的吼声清脆的响彻在天际。

“是不是在这片云里藏着?”

“不是这片啊!那就肯定是这片了。”

“……”

原本死寂而又平静的云海,瞬间翻滚动荡不止。

小男孩有些颓然的落在墨甲的身后,举起粉嫩的拳头一拳一拳的捶起了墨甲的肩头来。

声音之大,有如神人擂鼓。

一些刚入墨家秘藏在云海之下苦苦的寻求机缘之人,看着如牛犁过的地面,听着天上轰鸣的雷声,内心无比的复杂。

墨甲仿佛一丁点也感觉不到疼,“巨子说了,让你停下对那小子的问心之路,不要让他的心境有太大的起伏。至于为什么你就不要问了。”

小男孩哦了一声,身为凌云塔的器灵,自然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躺在松下石上做着美梦的少年。

不由的眼晴一亮。

都爱睡觉,是好事。

我喜欢。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了,捶得越发的卖力,“墨甲大哥,墨甲祖宗,你看我那么卖力的帮你捶背,你会不会一开心就告诉我巨子跟你说了我什么好话了吧?”

墨甲偏头看着累得气喘如牛的小男孩道:“小凌云啊!你告诉我那小子在前两层问心关经历了什么?我就告诉你巨子说了你什么好话。”

小男孩冷哼一声,“不说就不说,不知道我是高高在上的功德至宝啊!那能做那种窥探别人**的不道德的事,那样不好。”

说完之后,小男孩猛然睁大的眼晴,金黄色的眼瞳猛然的盯着那个睡在松下石上的少年。

只是才瞪眼一看,就大叫了一声,在地上打起了滚来。

墨甲慌忙站起自身来,一把抱住小男孩道:“你怎么了?”

小男孩语无伦次的说道:“火,火,他身上全是红莲业火,刺得我的眼晴好疼。我看不到他的内心。”

墨甲大手连忙划过他的眼晴,一股股清凉之感没入他的眼瞳,沉声道:“不要再看了。”

小男孩双眼流出了泪水道:“可是我不看,你不告诉我巨子说了我什么好话。”

墨甲直接说道:“巨子说,你是九大镇宫至宝里最可爱的那个。他其实最关心的就是你。”

小男孩停止了打滚,小胖手一擦脸上的眼泪,目露狡黠的说道:“真的啊!”

墨甲知道又被骗了,一脚踹在小男孩的屁股上,气笑道:“走你!”

小男孩双手微张,像一只癞蛤蟆一样冲天而起,欢快的叫道:“飞咯!”

墨甲看着那道消失在云海之中的粉色的长线,笑了笑,便往墨家秘藏外飞去。

他还要去完成墨家巨子的交代。

就如同数万年来,孤寂的守着这一片云海一样。

望中汹涌如惊涛,天风震撼大海潮。

云海很美。

他愿意一直守护下去,无怨无悔。

第七十章少年当下很忧郁

冬落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他伸了一个懒腰,睁开惺忪的睡眼,极目远眺,天低云阔,一朵朵白云像棉花糖一样低垂的压在一片大草原上。

冬落又闭上眼晴,猛的深吸了一口气,连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带着一点初春嫩草的清香。

他又忍不住皱着鼻子嗅了几口,只是这一嗅他瞬间就变了脸色。迅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警惕的看着四周。

那怕是对什么一步跨出,天地翻覆,早就有抵抗力的冬落,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大草原上,而远处是一群眼冒绿光的饿狼,他的内心也有种忍不住要骂娘的冲动。

他明白了,这塔,不是想搞他,而是想搞死他。

什么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什么神清气爽的都他娘的见鬼去吧!

冬落对小时候被狼群追逐的事,依旧历历在目,耿耿于怀。

狼是一种群居动物,它们的捕猎方式与其它动物不同,在狼王的指挥下,群狼的狩猎方式往往都是群起而攻之,很少有单打独斗的状况出现。

在草原上,遇见狼是让人很头脑的一件事。

而遇见一群狼,则是让人很要命的一件事。

好巧不巧,冬落一觉醒来,便躺在一群狼的包围圈中。

还真是让人始料不及啊!

冬落双膝微曲,环视起狼群来,他要在最块的时间内找到狼王,并且干掉它,只有这样狼群才不能对他形成有效的攻击。

冬落怒目圆睁与群狼对视着,喉咙里发出声声沉闷的低吼。

两军交战,着重的是气势,悍勇,不惧生死的果敢。

冬落只有先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阵势来,才能暂时的唬住狼群,为他找到狼王赢得时间。

狼,是一种等级很森压的动物,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把长弓巨矢握在手中,狼群在一声声低吼中逼近。

一百来只灰狼,一个个双目通红,绕着冬落焦灼的来回游走着,恨不得立即从上来饱餐一顿。

“吼!”

藏在喑处的狼王一声低吼,群狼纷纷露出了尖利的爪牙,开始向着冬落扑来。

“藏得还真紧啊!即然找不到你,那么我就只好将你逼出了来。”冬落眯起了眼中,手中的箭如雨下,直冲扑上来的狼群的双眼而去。

眼前一百来头灰狼里大多都是淬骨境的,只有少数十来头练筋境的,而且还都集中在练筋境的一二层。若是一对一,冬落是半点也不带怕的。

可是当一百头淬骨境与十来头练筋境的狼群还有一头藏在暗处不知道境界的狼王,一同对他展开攻击之时,他还是有点慌的。

哪怕是他也经历过一些惨烈的战斗了,可是如此大的阵仗他还是头一次见。

妖兽只要到达妖元境之时,也就是想当于修道之人的培元境,修武之人的练筋境之时,便己经有了相当不俗的灵智了,那怕是相对于人类也不遑多让。

冬落手中弦响不绝,一些运气不好的灰狼应声而倒。

龙门秘境内的妖兽与外界的妖兽虽然有些区别,但不大。

龙门秘境内灵气禁绝,所以也导致其中的妖兽都着重于体魄的修练,在体魄方面,龙门秘境内的妖兽要比外界的强得太多了。

这也是冬落每一箭都冲它们的眼晴去的原因,在龙门秘境内无外不在的龙息与压力锻造之下,灰狼的体魄早已不是寻常刀剑可以伤及的。可以说,冬落面对的这一群狼目前唯一的弱点便是眼晴。

而冬落,一眼就看出来了。

弓弦颤鸣声,长箭破空声,群狼哀嚎声,声声不绝,伴随着淋漓的鲜血,响彻在这一片广茂的草原之上。

“九……”

“十……”

“十……一。”

按照李牧所说这大周边军的不传之秘九星闪箭最高应该是一口气可以射出十二支,而不是九支。

而所谓的一口气可以射出十二支,便是学习此秘法之后只需要用平常射一支箭的气力与时间,就可以瞬发十二箭。

当然这九星闪箭要达到九星连发的标准对射箭之人的要求也极高,不仅要身手敏捷,反应迅速,对臂力,腕力,指力,掌力,胸腹之力的要求也是极为的讲究,多一点浪费,少一分不行。

九箭连发就如此艰难,就更别说十二箭了。如今冬落可以做到十箭连发,可是当他准备射出第十一支箭的时候,他体内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一口气瞬间便散去了。

这一口气并非修武之人的内气,也非修道之人的真气,就是单单的一口气,只要还活着,就有的那一口气。

体内的那一口气散去,又得重新从第一箭开始聚气,随着气的增加,手上的力也逐渐的增加,这也导致之手中箭的威力也得到相应的提升。

冬落一口气将前扑的十头狼射倒在地,哀嚎不已。

狼群的攻击也瞬间一止。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风中,散落在草原上,那些个原先被唬住群狼又开始骚动了起来,仿佛被血腥味激发了凶性的狼群再次展开的凶猛的攻击。

咻咻咻!

又是一连十箭射出,又是十声戛然而止的哀嚎,这十只灰狼就没有之前那十只灰狼好运气了,之前那十箭冬落由于要测试九星闪箭他能做到几箭瞬发的程度,而留有余力。

这一次他可没有半点留力,箭箭贯脑而出,带着腥红的鲜血,惨白的脑浆,中箭的狼甚至连一声哀嚎也没有,怎样往前冲的,在箭的作用下就怎样往后倒飞而去。

冬落飞快的闪躲着前扑而来的狼群,手中

的箭不曾有丝毫的停歇,每一箭下去,必有一只灰狼毙命于当场。

“狼王,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的可以睁睁睁的看着你的手下一个一个的死在我的箭下吗?”冬落换气的速度越来越快,手中出箭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狼群之中并无点回应,群狼依旧在悍不畏死的展开攻击。

冬落冷哼一声,即然你不出来,也不撤退,那就等我把这一群狼杀完了,杀干净了,看你出不出来。

自从冬落上次在龙门秘境内明悟了弱肉强食的从林法则之后,有些事它看得也比较明白了。

他对这群狼要吃他,没有半点恨意。他已经做好了被这一群狼吃了的准备,但他同时也做好了崩碎狼牙的准备。

他死了,不怨这群狼。

这群狼死了,也不怨他。

都是自找的,都是技不如人。

在这片连空气都湿漉漉的大草原之上,有一小朵粉色的云彩在来回的飘着,那是百无聊赖的凌云正像一只小乌龟一样在云海来回的游荡着。

“巨子不在的好几个第一天,想他。”这位墨家学宫九大镇宫灵宝之一凌云塔的器灵在平躺在云海之上,从身旁抓过一小块白云放在嘴中嚼了起来。

“巨子,是不是我把这一朵白云吃了,你就会出现了啊!”凌云眼神灼灼的看着眼前一朵大如山岳的洁白的厚重的云朵。轻咳了一口气,猛的就张开了大嘴,一口将眼前的云朵吞了下去。

凌云打了一个饱隔,摸着圆鼓鼓的小肚子,瞪大眼晴,四处张望,发现并没有他心中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只好轻叹一声,倒在一朵白云上,像撕一张废纸一样,撕起了云朵来。

“墨甲,你个老王八蛋,快死出来,都怪你把我叫醒,害我现在那么无聊,本来我才刚梦到跟巨子在东胜神州镇压了一个大魔头,正在接受万民的敬仰呢!你个老王八蛋就把我叫醒,也不知道现在睡,那个梦还可不可以续上?”

凌云满脸期待的挥舞着小手,咻咻咻的几下便把头顶的一朵白云捣得稀碎,轰然溃散。

从散乱的云海之中走出一具锈迹斑斑的机关甲,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道:“按理说应该是可以续上的,要不你去睡了试试?倒时候巨子回来了,我叫你?”

凌云小手一摆,一个鲤鱼打挺便站了起来,小脚踩在云海之上,意气风发的说道:“我可是巨子最关心的灵宝,巨子出现的第一眼应该看到的是我,而不是你个榆木疙瘩。那会污染了巨子他老人家的眼晴的。”

墨甲哦了一声,便在云端坐了下来,关注起了草原上一个少年与一群狼的战争来。

凌云一个翻身,像一只蝙蝠一样倒立着踩在头顶的云朵之上,与墨甲小脸对大脸有些忧愁的说道:“你说巨子是喜欢那个少年多点,还是我多一点啊!”

墨甲一巴掌把他脑袋拍开,“当然不是……你,别挡着我。”

凌云的脑袋像一个钟摆来回的摆动着,眼中的忧愁更甚,“唉!墨甲,我自闭了,又有一个人来跟我争宠了。你说我要不要把他弄死在这凌云塔内呢!不行啊!不行,要是把他弄死了,他身上的红莲业火在我的身体内爆发,还不得把我烧成渣啊!到时候再多的功德也救不回来了。我到是不怕死,就是怕巨子看到我死了,会很伤心的。墨甲,少年当下很忧郁啊!”

被叨叨的有些心烦的墨甲像拔萝卜一样叭的一声将凌云从云海中拔了出来,把他摁在身边的云端之上,大掌摁在他的脑袋上,让他无法动弹。

凌云晃了晃脑袋,见无法摆脱墨甲的大手,只好坐在云端之上晃着小脚道:“大块头,你说人类有什么好的?”

墨甲想了想道:“小不点,人类没什么好的。”

凌云偏头道:“可是巨子就很好啊!”

墨甲怔怔无语。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一具机关甲,一个器灵。

一个大块头,一个小不点。

各怀心事。

就坐在云端之上发起了呆来。

天上云卷云舒。

草原刀起刀落。

狼群近身之后,再用弓箭就显得有些笨拙了。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朴刀,开始挥舞了起来。

双手带随着少年的双手在狼群之中像一阵风一样来回的穿插挑刺着。

群狼灰色的毛发闪烁着金属一般的光泽,朴刀砍在上面竞有一股强烈而又明显的阻滞感。

如今狼群只剩下四十余头了,遍地的狼尸,血腥而又惨烈,冬落从一头狼腹中抽出了朴刀,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轻呸了一口沾着狼毛的口水。

“狼王,我知道你听得到我说话,你再不出来,你的手下就真的只有全部葬身于此了。”

冬落看着眼中的红光逐渐的退去,转而被深深的恐惧取代的狼群,他不想杀了。

正如他在坎儿井之时,与周天子说的那样,有灵众生,能不杀则不杀吧!

在他看来只要不是自己找死,那都可以活,都有资格活。

人是,动物也是,万物皆是。

没有谁该死,都该活。

冬落看向一个小土坡,坡上绿草如茵。

一头健壮的灰狼一步一步的走上坡顶,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毛发光滑油亮,健硕的四肢肌肉线条优美有力,浑身宛若神金浇筑而成。

在它的身后还跟着四只比普通灰狼大点的青狼,藏青色的狼毛下包裹着的是一具具择人而食的钢铁之躯。

狼王看着被狼群围困在中间的少年道:“人类,你必须死。”

冬落

摇了摇头,“这天下没有谁必须死。今天,你退不退?不退,那你该死。”

狼王没有理会冬落,而是看了看一地的狼尸,眼中流露出一丝冰冷道:“人类,退?我狼族只有朝前死,绝不背后生。”

狼王回头对身后四头狼道:“杀了他。”

四头狼狞笑一声,狼爪轻抓在草地之上,泥土草叶飞溅。狼膝微曲,借力直接向冬落弹射而去。

冬落左脚微微前伸,双膝自然弯曲,双手握住朴刀刀把,刀刃朝向弹射而来的四狼,刀尖朝上。

刀式名朝天。

我有一刀,可裂九天。

冬落右脚脚尖轻点地面,腰身向后弯曲成九十度,刀举过头顶,向着四狼弹射而来的方向,以更快的速度滑行而去。

朴刀与一头青狼的腹部交错而过,刀刃仿佛砍在了金铁之上一般,传来一股巨大的震荡感,刀刃翻卷,而反观那一头狼,除了腹部有一道白色的痕迹之外,竞再无半点伤痕。

青狼身体之坚硬,恐怖如斯。

与前一头青狼交错而过,后一头青狼前爪前伸,往前一扑,直接向冬落的面部狠厉的抓来。

冬落冷哼一声,左脚点地,整个身体直接翻转而起,避开青狼的爪子,刀刃直接沿着青狼的脖子环切了一圈。

势大力沉,但效果却不是那么显著了。

一道鲜血在青狼的脖颈之处隐现,并不深,血流也不是很多。可以看得出来,基本上青狼没有受到多大的伤。

后面两条狼冬落直接以肩头硬撞而过,青衫战青狼,青狼一爪子下去,青衫破裂,露出了其内的火红甲。

一到爪印从肩头一直沿伸到腹部,若非是有火红锁子甲的抵挡,冬落己经被开膛破肚。

冬落双眼微眯,一刀向着站在山丘之上的狼王劈去。

狼王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冷漠,一声低吼,围上来的狼群便退了开去。迅速的将一狼一人包围在中间。

狼王偏头躲过冬落的一刀,一爪子直接将朴刀按进了草地之中。

狼王呲了呲牙,雪白的牙齿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冬落甚至能感受到它的呼吸拍打在他的脸上的炽热。

冬落双手弃刀,脚尖点地,身形急退数步。

料想中狼王的追击并没有到来。

冬落有些疑惑的看向狼王。

狼王一步一步的朝着冬落走来,很人性化的笑道:“人类,让你一招。”

冬落疑惑道:“为何?”

狼王的速度越跑越快,后腿一蹬弹射而起,“将死之人,就不要有那么重的好奇心了。”

冬落也面露狠厉之色,双手握拳,摆出拳架,拉开阵仗,迎向了迎面而来的狼王。

拳掌相撞,不分上下。

冬落一个侧步,翻身跃上狼背,骑坐在上。一拳向着狼王头颅打去。

又是以伤换伤,以命博命的打法。

草原上响起了一阵阵噼噼啪啪的响声。

白云之上却是一片沉默。

凌云看着草原上如此生猛的年轻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凌云有些忧心忡忡的说道:“大块头,你说他那么生猛,打架又历害,又会杀狼,巨子会不会喜欢他多一些啊?”

墨甲摇了摇头道:“不会,巨子最喜欢你了。”

凌云不信,双手抱膝,下巴杵在膝盖上,低声问道:“那巨子要我们帮他干嘛!巨子肯定还是喜欢他比喜欢我多一些。”

墨甲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巨子的事啊!我们不要问。巨子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好了。巨子让我去抓妖兽来抵砺他的武道境界,我就去抓妖兽。巨子让你停止对他的问心之路,你就停止,你看多好?”

小男孩偏头问道:“大块头,你说巨子让我们帮他走到凡人所能达到的武道巅峰,那得有多高啊!”

“不高。”墨甲低头看了看天空,“十二层楼那么高吧!”

“啊!十二层楼那么高啊!那完了,我肯定是比上不他了,我才九层楼那么高,小拇指那么大点,这可怎么办啊!少年当下更忧郁了。”

凌云又陷入了更深的忧伤之中。

墨甲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说巨子为什么那么高看凡人,凡人有什么好的,又不会飞天,也不会遁地,更不会下海,看看那些修者,日行千里,万里都是小事,那些凡人一天在大地上慢的跟蚂蚁搬家,乌龟爬爬一样,看着就替他的遭心。”

墨甲摇了摇头道:“小不点,巨子跟我说过,凡人才是这个世界的根本。你可以看不起任何修者,包括我们的巨子,但你不可以看不起凡人。因为凡人身上有许许多多我们修者没有的东西,巨子说那叫人味。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因为我不是一个人。”

小男孩哦了一声道:“你都不知道什么叫人味了,那我肯定也不知道了。因为我也不是一个人。”

墨甲问道:“那你想当一个人吗?”

小男孩反问道:“那你想吗?”

墨甲用手指敲了敲膝盖,传来一阵金属之声,“其实,我挺想当一个人的。”

小男孩想了想道:“那我也想当一个人。”

墨甲还有一句话没说。

可是我们永远也做不了人。

我是一具机关甲。

你是一个器灵。

我们都是被人创造出来的东西。

但他没有说。

而是跟小男孩一起看起了远处的草甸来。

远处只有青草,雨露,白云和草甸。

感觉这样也挺好的。

第七十一章草长莺飞少年郎

冬落狼狈的站在一具狼尸面前,手中握着一块晶灵核。

这是他从眼远前死去的那具狼尸头颅里掏出来的。

而那具狼尸便是狼王。

他与狼王的战斗从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

整个打斗过程没有谁说一句话,也没有谁叫一声疼。都在沉默的出爪出嘴,出拳出腿,在一阵乒乒乓乓,你来我往,拳拳到肉的打斗之下,皮糙肉厚的狼王终于先他一步死了。

而剩下的四十余头灰狼看到狼王已死,内心的惊慌恐惧再也无法忍受,在四头青狼的带领下顿时作鸟兽散。

冬落也没有追,这是他与狼王在大战之前的约定。狼王让他一招,若他得胜,必须退一步,放过那群灰狼。

这是君子之约,狼王虽然先让了他一招,但却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遵守,狼王却这样做了,最后冬落也遵守了这个君子之约。

没有对剩下的狼群赶尽杀绝。

那怕是狼王不让他那一招,他也不会对狼群赶尽杀绝。

此刻的他,站在狼王的尸体前,握着狼王的晶灵核。他在想,要不要把这一地的狼尸埋了呢!

不埋,这群狼尸想必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山鹰秃鹫,飞禽走兽的果腹之物。

可是埋了,他们又会成为爬虫蚂蚁的食物。

埋与不埋,好像关系都不大,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抢了谁的食物给谁而已。

冬落转身去小山丘之上拾起那把被狼王一爪子拍进土里的朴刀,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根长棒来安上,开始挖坑。

人死了,讲究入土为安。

狼死了,也该如此。

一具具狼尸被他扔进深坑之中,最后他在狼王的尸体前放了一壶洛阳特有的杜康酒,不贵,一块下品灵石一壶,也不过是千两白银,洛阳城寻常百姓家半年的开销而已。

他觉得狼王值这一壶酒。

因为他跟十字街的林惊风,第一层大海上做那个选择时的冬落,其实在很多地方是一样的。

冬落带着十来颗晶灵核离开了。

他想,也许只有他这种连活着都是一种奢忘的人,才会如此惜命吧!

惜别人的,也惜自己的。

一条小溪弯延着流淌,将沿途的石子拍打的光滑圆润,一颗颗的在太阳底下,在水里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冬落坐在水边,取出了十几颗青色的晶灵核,还有四五十颗他在龙门秘境内捡到的,别的妖兽体内掏来的晶灵核,用刚换好的一件白色长衫兜着。

看着它们在长衫中闪闪发光。

尸蛟说,这晶灵核是龙门秘境内的妖兽吞吐这小世界内无处不在的龙息凝聚而成的。妖兽可以直接吞吃练化增强体魄,而人类也可以吸收其中的龙息用以加固肉身。

对于龙门秘境内的龙息与天道之力龙脉之力共同形成的压力磁场阵,冬落即叹为观止,又寄予厚望。

要知道武夫修行本就不易,那一次境界的提升不是拿命博出来的,而冬落的体魄与那些纯粹武夫比起来想要有所提升更是难上加难,毕竞严格上来说他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修武之人,也决非一个修道之人。

修武之人体内有一口纯粹的内气辅助打熬体魄,只要口中气不停息,一切自会源远流长,生生不息。

冬落体内虽有丝丝缕缕易筋经凝聚而出的雪白内气,但是还未完整的形成一个周天,就如同无源之水一般,说没就没。能不干枯就谢天谢地了,更别说用来辅助打熬体魄了,简直有点太为难那道内气了。

冬落手中拿着狼王的晶灵核,突然间有一种狗咬刺猬,无从下嘴的感觉。

武夫练化晶灵核可以依靠体内冉冉流动的内气练化吸收,而他,有些忧郁了。

此刻的他,看向晶灵核的眼神就好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人看到一大堆美食有序的摆放在眼前,却只能看,不能吃一样。

心中即充满了渴望。

也充满了失望。

冬落哀叹了一声,将晶灵核放在手心,心神沉入体内,再次催动雪白的内气缠上青色的晶灵核,有些效果,但不明显。

雪白灵气每次从晶灵核里都可以带出一丝一缕土黄色的龙息来,只是数量之少,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还没有他直接从天地之中吸收的来得多。

在不停的尝试了几次之后,他直接就放弃了从晶灵核中吸收龙息的想法。

与其花那时间精力从晶灵核中慢慢的吸收龙息,还不如直接从天地中吸收来得快。

冬落走到小溪边,从芥子物中拿出那把与青狼战斗之时刀刃被砍卷了的朴刀,在小溪边挑挑拣拣找了一块看起来稍平的花岗石咔咔擦擦的磨起了朴刀来。

磨刀,是每一个军人,每一个武夫的必修课。

挑选磨刀石有讲究,磨刀的手法更是大有讲究。

选用磨刀石的关键在于磨刀石磨出的刀刃必须锐利而且耐用,并不易产生缺磕。

而磨刀之时需右手握稳刀把,左手按在刀面之上,握紧刀体,手指靠紧刀背,稍微使劲往下压,保持同一个角度,放平往前一推,拉后再往前一推,拉回来再往前一推,用力均匀分为前、中、后三段来回复磨,在复磨的过程中便可清楚的听到刀刃与磨刀石摩擦的声音,一直磨到声音清晰不杂乱为止。

朴刀经粗磨起锋,精磨去锋之后,翻卷的刀刃又变得锋利了起来,冬落用大指肚在刀刃上轻轻的刮了刮,也不知道下一次落下,又会是斩在谁的身上。下一次刀刃翻卷,又会是因为谁的血肉之躯?

冬落掖起裤脚,站在缓缓流淌的溪水之中,双手持刀,练起刀法来。

刀法也是大周边军军队操练之时所练之刀法,共七式,分别为太平、定我、朝天、开阵、破甲、除妖、镇魔。

水花四溅,波涛四起,一个少年身随刀走,刀随意走,将七式简单而又精练的刀法舞得虎虎生风,滴水不进。

俨然一幅大家风范。

冬落深

吸了一口气,双手从胸前微微虚压,气沉丹田,一步就跨出了小溪。

冬落心有不甘的又从芥子物中拿出一块品质不是太好,颜色略浅的晶灵核,放在手中反复了观察了一下。

然后心一狠,从芥子物中取出镇山岳,对着手里的晶灵核像拍核桃一样拍了下去。

“即然用内气无法吸收里面的龙息,那我就拍碎了直接吃下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咔嚓一声,如冰棱断裂,声音清脆。

冬落挪开镇山岳,看着手心中已经破碎了的晶灵核,一道土黄色的气息从破碎的冰晶中直接逸散了开去。他连忙一口吞下了那道快要散去的龙息。

龙息入体,立马散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血肉细胞。

冬落浑身颤抖,舒爽的叫了一声。

由于跟狼王大战的伤势与疲惫,瞬间消逝一空,整个人又变得龙精虎猛了起来。

有效果。

虽然有百分九十进入他的身体之后,便消失不见了,还有百分之九被易筋经凝聚而出的那道雪白内气所吞噬,真正被他血肉细胞,四肢百骸吸收的只有百分之一。

可是这百分之一,已经远比他自身在龙门秘境内十余天吸收的总量还要多了。

冬落的眼晴微亮。

有效果就好。

冬落直接拿出了品质最好的狼王的那一块晶灵核,镇山岳高高举起,一落而下。

喀擦一声。

晶灵核应声而碎。

这次并没有什么土黄色的龙息慢慢的往空中逸散开去,而是一汪青色的,粘稠到快要固化的液体在他的手心中来回滑动。

冬落双目放光,微微仰头,直接一口就将那几滴青色的液滴喝了下去。他看了看掌心,又意犹未尽的舔了几口,直到确定了手心中并没有液滴了,才放下手。

冬落闭目感受了一下,狼王的晶灵核就是与众不同,竞然直接将他的肉身强度直接提升了两个小层次。

现在他的肉身强度已经相当于一个纯粹武夫的练筋二层了。

珠玉在前,接下来的冬落就站在缓缓流淌的小溪边,手中镇山岳起起落落,溪边响声叮叮当当。

冬落就像是吃核桃一般开始吸收起了晶灵核内的龙息来。

一股股气浪以他为中心四散开去,吹过欢快的小溪,吹过青天舒展的草场,吹过高山上的胡杨,吹过山顶的白雪纷纷降落,吹得天空的云海翻滚不息,吹出了龙门秘境,吹进了熙熙攘攘的洛阳城,吹进了大街小巷。

雪念慈坐在一处凉亭,自己与自己下着棋,棋盘之上并非是神州大陆的纵横十九条线,而是纵横二十一条。

一阵微风吹过,雪念慈微微抬头。

“大黑,极北草原之上可有信来?”雪念慈轻轻将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两条线纵横交错之地。

一个面容冷俊的中年人淡漠的说道:“并没有。”

雪念慈手持一颗黑棋,似在犹豫要将黑棋落在何处,看着中年人的淡漠的表情笑道:“大黑,已经化形为人了,就要多笑笑,表情不要那么淡漠,跟个面瘫似的,吓坏了洛阳城内的小朋友可就不好了。”

中年人面部表情还是很僵硬,但他仍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才化形没多久,还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等我再熟悉熟悉就好了。大不了这段时间我就不出门了。等少爷回来了,我再出门。”

啪!

雪念慈将手中的黑棋落于棋盘内一个空处,“大黑,在冬落从龙门秘境内出来之前,我有件事想要你去做。”

大黑默默无语,似在思考要不要同意。

雪念慈没有说是什么事,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在沉默落子。

大黑思考了片刻后简短的说道:“什么事?”

雪念慈的心神似乎依旧沉浸于棋盘之上,并不说话,只是不停的落子。

大黑沉默了片刻后再次说道:“只要是无损于少爷的事,大黑我什么都可以做。”

雪念慈抬头满意的笑道:“脚下伏尸百万也行?”

大黑想都没有想,直接点了点头,“为了少爷,那怕是伏尸千万,流血漂橹又有何妨?”

雪念慈并不说话,只是抬头安静的看着大黑。

大黑也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的与雪念慈对视着。

雪念慈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三封早已准备好了的信件递给大黑,“现在你马上离开洛阳,去往极北之地,找到李牧、张白圭,这三封信里有两封是给他们的,有一封是给你的,你到了极北之地之后,他们看了信件之后同意了你再看你那封信件,若是没有同意你就将你那封信件直接销毁。不要打开。如果他们同意了,你看了信件里的内容,你就知道接下来你做的那件事是什么了。千万要记住,这三封信事关重大,你绝不能偷看,叮嘱张白圭与李牧他们二人也不能相互看。至于其中缘由,你们各自看了各自的信之后就会想明白的。”

大黑神色郑重的从雪念慈的手中接过三封信函,放入了贴身藏好的芥子物中。目前虽然他还不知道他手中三封信函上写了些什么什么,但他想肯定很重很重。

雪念慈轻轻的往棋盘某处落了一颗黑子,“兹事体大,你现在就出发吧!至于二黑、三黑,等他们修练结束,我会跟他们说的。”

大黑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凉亭。

雪念慈从大黑的背影上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眼前复杂无比的二十一线棋局,然后右手从棋盘边缘往内一抹,将整盘棋打乱。

黑白棋子从棋盘之上跌出棋盘之外,落在石桌上传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

清脆悦耳,赏心悦目。

雪念慈抬起头看向凉亭外的烟柳,柳是一样的柳,人却已经不是一样的人了。

这位未来被天下人称之为毒士的少年,手指轻轻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速度不快不慢,不急不缓,如鸣佩环。

而在他身旁的石桌上,突然窜出一个金黄色的小人,正在

吃力的抱着散落在桌的棋子,一颗一颗的将它们放回棋篓之中。

轮椅上的少年温柔的对着金黄色的小人一笑,小人也对着他温和的一笑。

金黄色的小人捡棋子的速度不由的快了起来,捡得越发的卖力。

雪念慈再次微微一笑。

这一抹笑容就像是和旭的春风一般,吹得凉亭边丝丝缕缕的杨柳摇摇晃晃,吹皱一池绿水,吹得满池萍碎。

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人就此离了洛阳,入了芒山之后便变成一条巨大的黑狗,像一阵风像着渭城外的极北草原飞掠而去。

而在它之前的那一阵春风,已经越过了青绿的芒山,吹得河套平原之上的小麦掀起一阵浪涛滚滚。

那一缕春风毫不停歇的跨过了灞桥,穿过了渭城,度过了玉门关,吹过了云中郡,吹绿了极北茫茫的大草原。

极北大草原上,有两骑正在并排走着。

走在左边的少年,似乎感受了一股风中带来的暖意,眯着眼笑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不是不度玉门关,只是度得晚一些罢了。万幸,这极北大草原上的春天总算是来了。”

而在他身旁另一骑上的中年人则是沉稳的问道:“张将军可是另有所指?”

少年摇了摇头,“没有。”

中年人显然不信。

但少年显然也不会多说。

只是各怀心事的骑着高头大马漫步在极北草原上。

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心之事,双手杵着马背,一跃而起,站在了马背之上,极目远眺着远处的大草原。

少年朗声道:“戎胥轩,本将军问你,兵家四势指的是那四势?”

少年身旁的中年人想了想后,自信的答道:“兵权谋、兵阴阳、兵形势、兵技巧。”

少年策马扬鞭,“何为兵权谋?何为兵阴阳?何为兵形势?何为兵技巧?”

中年人快速打马跟上,“兵法权谋,以正守国,以奇用兵,阵战、谍战、商战、心理战、外交战、无所不用,无所不包,说白了就是无所不用其极。兵法权谋者,兼形势而包阴阳,先谋略而后技巧,非张将军与李将军此等军事奇才不可用也。”

少年点了点头道:“虽然不排除你有骂我阴险恶毒不要脸、百无禁忌套路脏的嫌疑,但你这个马屁拍得好,我很受用。”

中年人扯了扯嘴角,心想原来你也知道啊!但是一想到少年那神鬼莫测的用兵手段,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兵法形势,是指战阵之上各种战术的运用,懂得因地制宜,知晓天下大势,即能以势压人,也能以势杀人,即能借势,更能造势,最能看清形势。”

少年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中年人清了清喉咙道:“兵法阴阳之道是指将阴阳道术,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与战阵杀伐融合,从而逆转天时,改变地利,占据战场的主动权。而兵技巧者,是指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攻守之胜者也。兵技巧者懂得合理而先进的士兵训练,知晓强大而高效的武器装备,明白如何征兵,如何管理军队,如何肃立军纪,如何调动士气,甚至是后勤、医疗、运输乃至一切战争艺术!”

“战争艺术?”少年人摇了摇头,“戎胥轩,你记住战争永远都不会是一门艺术,也不会成为一门艺术。战争带来只有苦难,永远只会是苦难,我们为将者,为帅者,要比天下任何人都不需要有战争,这个天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才不会遭受苦难。”

中年人停下了马,抬起头,再次正视起了眼前那个少年来。

他很想问一句这算不算是太仁慈了一些?要知道为帅者,慈不掌兵这个道理。

但他并没有问。

少年重新坐回了马背之上,“如果真的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战争,那就要快点结束它,争取让这一场战争会是双方最后的一场。这一点李将军就做的很好,一年不到,他便将整个大周北疆平定了下来。”

中年人的神色有些僵硬。

少年笑道:“真的不是说你们北边这几个国家不行,而是你们面对的李将军太强了。等你的眼界足够大之后,你就会发现,原来你在他的手下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彻底失败,其实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这可不关那青霉丹什么事,而是你们之间的差距是实打实的落在兵法之上的。”

中年人其实对自己的失败,或多或少有些怨那横空出世,必将改变神州大陆战争格局的青霉丹,但他也知道,他更多的还是如眼前少年所说的那样是输在兵法之上。

少年继续说道:“权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形势雷动风举,摧枯拉朽,阴阳颠倒五行,变幻莫测,技巧精炼器械,军心如山。你要多学,多看,眼界一定要放宽、放大,思维一定要放广、放深。不可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也不可放任一城一地的得失。为将者,即要看得到高处,也要看得到低外,即要看得到大外,也要看得到小外,即要看得到实处,也要看得到虚外。”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末将知道了。”

少年在一个小山丘之上勒住了马,看向远方道:“除了你北莽的人马,你可以再去招收那些被李将军灭了国的残兵败将,那些流徙的刑徒余孽,那些士家子弟,然后将他们带回李将军的大营,他会协助你练兵。记住,兵不在多,贵在精。宁缺毋滥,一万人足已。你是本帅旗下第一支以你之姓命名的私军,只要本帅没有死在战场上,以后像你这样的军团肯定会越来越多。本帅不奢望你比他们强,只求你别落后他们太多。”

中年人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而后问道:“不知张将军为何每日都会来此巡视一周?”

“因为不久后,那边广茂的大草原上将会是我们的主战场,记住了,是我们,你可以着手去做战前准备了。”

少年扬鞭策马,往无边无迹的大草原上驰骋而去。草原上草长莺飞。

中年人眼含斗志的跟上了少年那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身影。

第七十二章天雨不润无根草

冬落在第三层的大草原上已经呆了快一旬的时光了,在此期间,从炼筋境到熬血境的妖兽可谓是层出不穷,有时来一头,有时来一群,而在避无可避的草原上,两者只要是遭遇了,往往都是你死我活的局面,别无他法。

一个月的生死博杀下来,冬落的面容越发的坚毅,稚气并未完全褪去的脸庞越发的棱角分明,手臂上一些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肉翻卷,依旧有鲜血隐现,触目惊心。

草原之上多的是一些暗流,无声无息的在草甸之下流淌,一脚落下要么是水花四溅,要么是半只脚被淹没,若是反应不及,可能整个人都会被草原给吞了下去,最后连骨头都不剩。

所以冬落一路前行,小心翼翼,即要防备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的妖兽,也要担心无处不在的暗流。

他的目标是草原尽头,天地尽头的那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即然没有目标,没有目的,那就努力往高处走,站在高处,望的自然也就远了。

望得远了,自然也就知道自己处在什么位置了。

也不知是何缘故,龙门秘境内经常下雨,第三层草原上也经常下雨,即有淅沥小雨,也有滂沱大雨,草原上有雨便会起雾,白茫茫的,朦朦胧胧的,有一种极简的留白美。

今天的天空再次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每逢下雨,冬落都会撑着油纸伞,在这绿草微雨中独自走过。

这淅淅沥沥的小雨下得不痛不痒的,倒不见得会淋湿他的衣裳,只是他觉得在这样的雨中行走,有种身陷泥泞的感觉,很不爽。

也难怪,任谁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淋上一个月,而且还是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落魄情行,也会心生不爽的。

草原之上,水气下降,雾气自然便会上升。远山已不可见,近草也难窥全貌,冬落的内心警觉万分,遁着雪山大致的方向往前行走着。

呱!

一声类似乌鸦的啼叫,有些凄厉的透过浓雾传来。

听着那一声鸦啼,冬落内心的警觉更甚,在这浓郁的雾气之中有一种雪白的鸟,来去都是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好似御风而行,借雾而飞,在空中飞过竞不带丝毫涟漪。

雪白的鸟羽毛根根油亮光滑,洁白利落,爪牙锋利异常,冬落手臂上的那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便是不久前被白鸟抓伤的。

白鸟似乎天生是浓雾里的猎手,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电光火石之间,雷霆万钧。

一道寒芒闪过,油纸伞被瞬间撕裂。

白鸟来了!

冬落迅速偏头,右脚发力,身体迅猛的往左侧翻滚开去。

一道半人高的雪白身影雪白的爪子撕裂草地,一击即退,毫不逗留,来得快,去得更快,来似春梦了无痕,去似朝云无觅处。

冬落重新站起身,拍了拍白色长衫上沾上的雨露与青草,拾起滚落在一旁的油纸伞,重新上路,开始默默的计算时间。

没走几步,冬落便驻足不前,站在湿润的草地之上,往前看去。一道山崖横空而过,在山崖中的一个坳口处,一条白练从天而降,似一条白龙在雾中若隐若现,雾中传来一阵阵低沉的轰鸣之声。

在白练之下是一汪碧绿色的深潭,潭水幽静,寒气四溢,在承接了从天而降的白练之后,又沿着并不陡峭的山坡缓缓的流淌而下。在草原下一个凹地中汇聚成一汪深蓝色的湖水。

就像是大河之水天上来,落于九幽下碧海。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冬落站在深潭边,看着如此气势恢宏,声震天地的一幕,不由的发起了呆来。

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易落老道人也让自己好好读读道德经,想想什么是争,什么是不争。

何为争?何为不争。

水润泽万物而无声,择披苍生而不言。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无尤?没有忧虑。

而自己当下最深的忧虑又是什么呢?

活下去。

如何才能活下去呢?

在龙门秘境内就有可能活下去。

因为有极致之冰,红莲业火帮忙熬练身体,然后又被周天子带着在八卦炉中帮助查缺补漏,修补肉身。可以说如今那怕冬落不是一个纯粹的武夫,但是与纯粹武夫比起来,也是只强不弱。

在龙门秘境内就有可能活,这是周天子说的,他信。这也是雪雨柔说的,他也信。

那么周天子说的那一条活路在哪里?雪雪予说的一线生机又在哪里?

冬落想了许久依旧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他又将思绪拉回到最初来洛阳城,初遇李暮春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以为李暮春可能是当世一个大儒鸿儒,可是现在他知道了,李暮春便是雪念慈口中说的那个学究天人的先生,那李暮春之前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又重新的审视了起来。

李暮春送过他两句话。

一句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

另一句是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前一句的意思冬落已经很明白了想得也很透彻,那便是要能吃苦,要会吃苦,还要吃得住苦。

这句话没有多大意思,但这恰巧就是这句话最有意思的意思,大道至简,若细想一下还真就有那么一点意思。

冬落绕过了第一句话,只是在不停的念叨着天雨不润无根之草,天雨不润无根之草……

无根之草的意思他懂,便是没有长根的草。

冬落看着这一地的草,可是那一棵草才是无根的?

好像没有。

长在山石裸岩之上的有根,飘浮在水面上的有根,草下暗流涌动的有根,草上白雾蒙蒙的也有根。

每一棵草都有根。

那自己的根又在哪里?

冬落看着这汹涌澎湃、一泄千里的瀑布,陷入了沉思之中。

根,得先有根,天雨才会润泽其身。天雨?天雨的本质也是水。

所以若想天雨水利万物,万物得先有根。

那自己的根又在哪里呢?

冬落猛然偏头,不顾结痂的双手传来的剧痛,猛然上张,一把拽住了浓雾之中伸出的一双钢铁利爪。手腕用力往身体两侧一撕。

骨断筋折。

一声凄厉的鸣叫传来。

一道鲜红的血雾炸散。

浓雾中有血雾隐现,漂浮而后坠落。冬落沐浴在鲜血之中,仿佛一个刚从尸山血海之中爬出来的不败战神。

而隐藏在浓雾之中最神秘的猎手,钢铁利爪的主人终于露出了它的踪迹。一只像苍鹰一样的鸟儿被一撕两半,尸体散落在一旁,瞳孔焕散,雪白的羽毛被鲜血染红。

这只白鸟从一开始出现到现在,对他的每一次伏击都极有规律,都有迹可循。冬落有时候都不知道是该说它死脑筋好,还是固执好,白鸟从第一次攻击到最后一次攻击每次攻击间隔的时间都相同,而且每次都是一击即退,从不恋战。

在这样的细雨之中,本来是不必撑伞的,但冬落为了能够提前一瞬发现白鸟的踪迹,好做出相应的应对之策,所以他撑起了伞。

竟然看不到它的存在,也听不到它存在,那就帮那些无形的东西转化为有形的存在就好了。不必去听白鸟的动静,专注于听油纸伞的动静就好了。

冬落看着脚下已经一分为二的白鸟尸体,轻叹一声,有规律是好事,可是当这份规律被你的敌人掌握了之后,好事就容易变成坏事。

冬落想起在极北的雪原之上有一种群居的羚羊,当它们在种族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之时会选择牺牲一半,保全一半。这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律,好坏先不论。

而渭城狩猎者因为掌握了羚羊这一规律,当他们每一次去捕猎这种羚羊的时候,狩猎队都会一分为二,一半在预先准备好的地方做好埋伏,一半驱赶着羚羊往一处山崖而去。

当羚羊面对无法跳跃过去的山崖之时,老弱的羚羊便会心甘情愿的为年轻的羚羊甘当踏板,让年轻的羚羊踩在他们的肩膀上跳过去。

狩猎者们见状每每感动不已。

然后事先埋伏在山崖之下的狩猎者感动之余便会兴高采烈的带着那些从天而降羚羊满载而归。

又是一场皆大欢喜的狩猎。羚羊会庆幸,狩猎者们也会庆幸。

冬落跟着狩猎队去看过一次,便再也没有去过了。

并不是他见不得死亡,只是他觉得无趣。

这种在种族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危机之时,选择牺牲一半,保存一半的规律不好吗?

肯定是好的。

因为羚羊的种群确确实实的得到了保存,物种也实实在在的得到了延续。

而那些狩猎队员也不费一兵一卒,一箭一刀便捕获到了一半的猎物。

当然也不差了。

羚羊种族延续的规律被敌人掌握了之后,好事也就变成了坏事。

有规律是好事,可是会隐藏自身的规律更是好事,如果可以让敌人以为参透了自身的规律再用来反制敌人,那就更是好事了。

冬落偏头看了一眼白鸟的尸体,从白鸟的头颅内掏出一块鲜红的晶灵核,甩了甩,直接放进了嘴里,咀嚼了起来。

在这一个月内,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妖兽死在了他的手上,晶灵核他也收获了不少,一些品质低的,对他肉身的强化已经没用了的晶灵核他便收入了芥子物中,打算等出了龙门秘境之后给三兽还有雪念慈用来提高肉身修为。

而至于那些品质高的,对他目前肉身强化还有效果的便一口吞吃了,甚至都懒得拿出镇山岳来敲碎了,主要是敲碎了之后再吞噬,龙息逸散的大快太多,有些浪费。

冬落的肉身强度在有条不紊的增长着,如今快要达到武夫练筋经八层的实力了。他的肉身强化要比修武之人难得太多,但他有一点比修武之人要好,那就是他的肉身强化即没有境界的限制,也没有天道的禁锢。只要是强度达到了,那就算是进入了那个境界。

冬落苦笑一声,这也许便是所谓的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吧!

不过,对这点福,若是可以选,他宁可不要。

冬落再次念叨了起来,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无根之草。

冬落蹲下身观察起了脚下的小草来。

无根之草,有根之草。

根是什么?又要怎样才算是有根?

冬落看着一地散乱的杂草,有的根深,有的根浅,有的根长,有的根短,但都有根。

冬落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一棵在山石上随风摇曳的小草。

有了根,它才能抓紧山石,不被狂风骤雨吹走。有了根,它才可以从土地中吸取能量,不至于干枯老死。

草有根,能受天雨之润。

那人呢?人有根吗?

人的根在哪里?

自己的根是什么呢?

自己生命的来源又是什么呢?

冬了认真的审视起了自己来。

是了。

是身体。

身体便是人的根。

难怪周天子要先让他在八卦炉中锻炼躯体,难怪雪雨柔说他的一线生机在这龙门秘境内。难怪李暮春会说天雨不润无根之草。难怪易落老道人会将他与天道种子的关系比作成榕树的寄生关系。

原来,这一切便是为了让他的根强壮起来,让身体强壮起来。

正如易落老道人说的那样,若是自身主干足够强,还会在乎身上来了多少寄生的东西吗?还会在乎那个寄生物是不是天道种子吗?

完全不用在乎,因为主干强了,那么那些寄生物不管来多少,都可以吸收,都可以消化。

原来他们的意思便是让自己在龙门

秘境内将自身的**锻造至最强,锻造至无所畏惧,管他来得是天道种子下的极致之冰,还是什么红莲业火,即然来了,那就通通练化吸收。

冬落哈哈大笑。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不争?不争好啊!

不争,那就让他的去争吧!

等他们鹬蚌相争,自己再来渔翁得利。

周天子还真是好算计啊!

冬落终于想明白了他们这些个功参造化的人说的暗语哑语了。虽然他不知道有没想错,或者是想少了,但他认为至少有一点是对的。

那就是不断的强化自己的肉身。

让自己这枚果子成熟,让自己这轮缺月圆满。让身体内的水火之争有一个好的场所。

不管最后对不对,至少这样做肯定是无错就是了。

冬落心情大好,或许自己可以不用死了。哪怕是他知道接下来再他体内进行的水火之争肯定凶险异常,接近十死无生,但他还是愿意为了那一丝可能存在的生机去拼搏一下。

拼到真的确定自己不可以了,那时再放弃也不迟。可若是连拼都不拼一下,就说自己不可以,那简直就是蠢人所为。

冬落不是蠢人,相反他很聪明,只是有些时候他不愿意对身边的人展露自身的聪明罢了。

光芒太盛,易遭人妒,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一些伏脉被他走在这雾蒙蒙的草地上拎了起来,一些暗语被他在这天上来的大河之水下参悟透。

突然之间,雨停了,天光大亮。

白茫茫的雾气如潮水一般飞快的退去。

草原上又恢了绿草如茵的模样。冬落一个助跑,一跃而起,跳入了深潭之中。

水花四溅。

像一只鱼鹰一样来回的凫着水,他是真的很难不开心。

本来在入龙门秘境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不是他不想话,而是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活了。

所以那怕是在龙门秘境内他虽然也去争夺机缘,也去经历厮杀,可是他一直都是在抱着一种随缘的态度的,遇见了,那就去争一争,没遇见,那就由他去吧!

可是现在的冬落不一样了,似乎那逝去的心性又回来了,似乎那死去的希望又活了。

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根。

因为他悟透了李暮春的两句话。

只有自己熬过了所有的苦难,认请了生活本质,却依旧不以苦为苦,却依旧热爱生活,却依旧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人。

只有那些无数次在死亡线上却依旧往生那一边爬的人,他们才能做到那些别人认为已经不可能做到的事。

比如让一个天谴者活下去。

比如一个天谴者努力的想活下去。

这些都是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可是李暮春认为可以。

如今的冬落也认真可以。

如果连自己都放弃了,那肯定是天都难帮。

如果连自己都不想活了,天肯定也救不了你。

这些简单的道理,冬落有些后悔现在才想明白。

可是现在才明白也不算晚。

潭水冰冷刺骨,但以极致之冰比起来,那就真的是小巫见大巫了,所以当冬落泡在潭水之中时,竞有种泡在温泉中的感觉。

冬落从水下游到瀑布之下,扎了一个马步,肌肉隆起,任由从天而降的大河之水不由分说的砸在他的头上,砸在他的身上,砸在他脚下的山石上。

一动不动。

远而望之,此刻的少年,真像是一棵暴风雨里依旧孤寂的生长的小草啊!

风吹到了,依旧站起来,雨打折了,依然挺立。

随时都有可能死,却又怎么也死不掉。

……

……

雨季来临,北方还好,但南方面临的却是三天一小雨,五天一大雨了。

雨过天晴。

在一条刚下过的小道上,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红衣小女孩背着一个小书箱跟在一个中年儒士的身旁,叽叽喳喳的说过不停。

无非就是沿途的那一村,那一镇,她又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又遇见了什么有趣的人。

中年儒士只起侧后侧听着,有时候也会提一些问题。

小道之上坑坑洼洼,有些湿滑,有些地方泥泞遍布。

前方有一辆牛车拉着一大车柴火深陷泥泞之中,主人在一旁一愁莫展,只是不停的用鞭子抽打着老牛。

老牛也急得哞哞直叫。

中年儒士见状,挽起袖子便走上前去帮忙推车。

牛主人见有人帮忙,也在前面拉起了车来。

小女孩站在一旁,大声的响着嘿呦,嘿呦……

这是她在一处村庄的河滩之上看纤夫拉船学来的号子。

纤夫跟她说拉船时这样喊可以节省气力。

她觉得那个牛主人拉车的样子跟那些纤夫很像。

不多时,牛车便被拉了出来。

牛主人道谢了两句,便乘上牛车离去。

小女孩偏头看向浑身泥泞的中年儒士道:“先生,车陷泥中,非牛之过,为什么牛主人要打牛?”

中年儒士道:“因为牛主人也不可能打他自己啊!”

小女孩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

但随即又轻叹了一口气。

人生好像有些无趣啊!

小女孩从小书箱中取出一把竹剑来比划了一两下,偏头问道:“先生,什么样的人才可以算是英雄好汉?”

“认清了生活的本质,却依旧热爱生活的人。”

“那刚才那个牛主人算吗?”

“算。”

“那小白圭算吗?”

“算。”

“那我哥哥算吗?”

“算。”

“那大黑他们呢?”

“也算。”

“那冬落呢?”

第七十三章人间路窄酒壶宽

冬落从深潭之中像一条箭鱼一样一跃而起,带着洁白的水珠在天空之中翻转了一圈之后又重重的砸回水面。

然后又从另一个地方窜了出来,又再次砸回水面。

如此往复了几次之后,他便觉得有些无趣,就又重新回到山崖之下,扎稳马步,默默的承受着瀑布的冲刷。一开始他在瀑布下连站稳都难,如今他不但可以扎稳马步,甚至还可以在下面练拳舞刀。

瀑布的水携万钧之力当头而来,可他却没有太大的感觉了,就好像是洗澡一样,除了水温尚可,水量还行,其它的也就这样了。

当然,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其实大澡堂子也是不错的。无论是里里外外的风光都还行。

冬落轻叹一声,“这瀑布看来是没有什么效果了,得寻找新的练体方法了。”

冬落从所站山石处,双手合十立于头顶,双腿微曲,弹跳而起,然后在空中高速的翻转了几圈之后,噗的一声就钻入了深潭之中。

没有水花。

冬落像一条白鱼一样在深潭底部的礁石中来回纵横穿梭,玩得是不亦乐乎,对水他可以说是一点也不陌生,在渭城时,每逢夏日炎炎之际,三百渭城卒在操练结束之后,都会噗通一声跳入渭水之中,玩水嬉戏,摸鱼抓虾,即解暑,又解馋。

冬落的肚子咕咕的叫了几声。

冬落脚尖轻点水下礁石,像一颗炮弹一样直接从水面弹射而出,平平稳稳的落在草地上。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之前登山之时在山路旁得到的那一根鱼杆,装好钓线,又在湿润的草地下翻找了几下,找出一两条蚯蚓来充当饵料,寻了一处水草丰茂,水流平缓外抛杆钓起鱼来。

深潭之中有一类白鱼,通体雪白透明,虽然不是妖兽,但体内所含龙息也不容小觑,远比游离在空气之中的要多的多。

对于妖兽体内龙息的多寡,由于跟妖兽打的交道多了,他也有了一些自己的看法。

在这龙门秘境内,似乎与龙有关的妖兽体内含有的龙息要比那些寻常妖兽要多一些,晶灵核的品质也有高上那么一大截。

就比如在这草地下有地龙之称的蚯蚓,别看它们个少,但它们体内所含的龙息与冬落之前初入草原之时遇到的锻骨境灰狼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

蚯蚓是白鱼的最爱,若是用其它饵料来钓白鱼,先不说选钓点,光是打窝都要耗费许多的精力,而用蚯蚓来钓白鱼的话,选钓点,打窝这些琐碎事完全可以免了。

白鱼见了蚯蚓,就如同闻到了腥味的猫一样,只会一哄而上,绝不会一哄而散的。

人为财死,鱼为食亡。

不多时,鱼漂猛然下坠,在水下四处乱窜了起来。

鱼上钩了。

冬落开始有序的收放鱼线,开始与白鱼进行角力。有蚯蚓为饵,钓上白鱼不难,可是与白鱼角力却是难上加难。

无论是什么生物临死前的挣扎,必然是竭尽全力的,对此冬落已经见怪不怪了。

白鱼终于力竭,被冬落从深潭之中缓缓提起,在水下透明不可见的白鱼,出了水之后通体变得雪白,死气沉沉。

火早已生好,冬落开始准备烤鱼。

冬落麻溜的将白鱼去除内脏,用一根铁签串好,插入离火堆稍远一点的草地之上,便不管不顾,只等香气传来,也不用翻面,就已经熟透,连佐料也不用放,外焦里嫩,色泽诱人。

镇山岳虽然不用砸晶灵核了,但他的另一个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冬落将已经烤好的白鱼放在变大无数的镇山岳上,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杜康酒来,有好酒,有好菜,有好景,有好心情,美哉!

白鱼无刺,肉质鲜美,入口即化,那怕是每天都要吃上那么一两条的冬落依旧感觉不到半点腻味,仍对其赞不绝口。

冬落打算趁着这几日天气还算晴朗,也快要离开这片瀑布了,有空多抓一些白鱼晒成鱼干,存入芥子物中,带回去让张婶他们也尝尝。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景是好景,可惜却无一酒友对饮岂不憾哉。”一道苍老但却爽朗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朴刀瞬间出现在冬落的手中,他一个翻身滚落在一旁的草地上神色郑重的回头看向身后之人,一个黑袍老者肩扛一根钓杆,面容干瘦,但眼晴却极其明亮。而能不动声色的出现在冬落的身后,那么想必此人的修为必定是极高极高的。

黑袍老人爽朗的笑道:“年轻人,有戒心是好事,不过,你放心,老朽对你并无什么非分之想,此刻相见只是恰逢其会罢了。”

也由不得冬落不谨慎,第一层第二层的经历,也许外人看来不过是一些简简单单的问答,但冬落细思之后究是寒毛倒竖,心有余悸。

心之一字最难琢磨,若是一着不慎,万劫不复都有可能。

眼着老者无论是外来寻求机缘造化的修者,或者是塔内妖兽幻化而成的人身,他都有办法去应对,无非就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可若是眼前老者是如同前两层为他敲心叩关的问心之人,那他就不得不郑重对待了。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两壶好酒放在镇山岳上,“前辈,人间路窄酒壶宽,不如坐下一同喝上一杯如何?”

“人间路窄酒壶宽?小家伙,人间路并不一定都是窄的,但酒壶却一定是很宽很宽的。”黑衣老者将鱼杆轻轻放在一旁的草地上,盘膝在镇山岳另一旁坐了下来。

冬落也将朴刀收了起来,对方都已经坐在酒桌上了,

那就表示有得谈了,若是自己再不识时务,那就有可能好事变坏事。

“前辈说得在理。”冬落将眼前酒壶的封泥打开,往黑衣老者的身前推了推。

黑衣老者也不客气,举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啧啧道:“都快忘了酒是什么滋味了。”

冬落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是心思急转,眼前之人并不像是那问心之人,且自己在这第三层呆了那么久,除了比一二层妖兽多得太多太多了,好像并没有什么心关出现。

应该不太可能是问心人。

那么眼前此人到底会是谁呢?

难道真是一头大妖化形为人?这段时间看自己杀他的妖子妖孙杀得有点多了,所以坐不住了,找自己寻仇来了?

很有可能。

冬落在面对这位可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自己身后的老者,已经做好了一言不合,掉头就跑的准备了。

打他是不想打了,因为好像胜算不大,只是希望到时候能跑掉吧!

修行之人一旦有了自己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相,反而没有那么重要。

冬落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两壶酒来,放在黑衣老者的面前,“前辈,小子这还有最后两壶酒,就赠予前辈了,前辈慢慢喝,慢慢想,一定会将酒的滋味完全想起来的。”

黑衣老者的面容有些古怪,他本来只是有些感慨,可是眼前这个少年好像会错意了。

不过,他喜欢。

黑衣老者手中出现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块白鱼腰腹部的肉放在嘴里咀嚼了片刻后道:“你放心,我即不是那些妖兽的祖宗,也不是那外来的修者,我只是一个放逐者。即没有杀你的心,也没有杀你的理由,更杀不了你,原本你在此锻体修行,我是不准备来打扰你的,想等你走了再来钓几条白龙鱼回去解解馋的。只是看你喝酒,肚子里忍了多年的酒虫有些作乱了,所以才厚颜出来向你讨壶酒喝。”

冬落神情略微放松。

虽说他并不知道黑衣老者所说的放逐者是什么东西,但即然眼前的老者说他不会杀他,那么他就信,当然,不全信。

黑衣老者又喝了一口酒道:“如今墨家如何了?墨家巨子还是墨翟吗?”

冬落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道:“不知道。”

黑衣老者停止了喝酒,抬头看向仍然谨慎的冬落,“你从那里来?”

“洛阳来。”

“洛阳在哪?”

“洛阳在神州大陆上,是大周皇朝的国都。”

“皇朝?可是大夏天朝的附属皇朝?”

“不知道。”

“你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知道,在一座塔内。”

……

冬落面对黑衣老者是有问必答,而且还是有什么答什么,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直接说不知道。

冬落的肚子又咕咕的叫了几声。

黑衣老者停止了发问,讶然一笑道:“都说是客随主便,好像我这客人有点喧宾夺主了。你的肚子都开始表达不满了。”

冬落尴尬一笑。

黑衣人举起酒壶对冬落示意了一下,冬落也拿起酒壶来喝了一口。

黑衣老者继续说道:“你可以叫老夫叶无敌,也不知道多少年没见有墨家弟子入塔问心,有放逐者入内了。既然远的墨家你不知道,那你就与老夫说说这塔外的墨家吧! ”

冬落点了点头,一口气墨家学宫内的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黑衣老者听了之后怔怔无语,也不再喝酒了。

“你是说这一座墨家学宫如今已经一片荒芜了?”黑衣老者似乎有些难与置信。

冬落点了点头,看出了老人眼中那一抹一闪而逝的悲哀,轻声道:“我听一个人说,如今墨家还有三大学宫存在,至于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这次来的人中也有墨家弟子,你可以去找他们问问,他们应该知道的比我多。”

黑衣老者没有说话。

冬落也没有说话。

言多必失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一条黑衣老者口中的白龙鱼还剩下大半,但冬落并没有继续再吃了。不是他已经吃饱了,而是他要留给那个正在一旁独自喝闷酒的老者当做下酒菜。

冬落默默起身去钓鱼。

他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那个自称为放逐者的老者,比如怎样才可以出塔?这是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从之前他与黑衣老者的对话中自然猜得出来,老者在这塔内已经呆了很久很久了,对这座塔肯定比自己更熟悉。

只是有些问题不能问,有些问题不该问,有些问题不知道怎么问。

此刻的去留也成了他当然要面对的一个大问题。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有些糟心。

人生有些无趣啊!

当然此刻糟心的不止是他,草原云层上的墨甲、凌云二人更糟心。

墨甲神色严肃的盯着深潭处的两个人,“凌云,那个武疯子他怎么来了?”

凌云也有些着急,“我只知道他在凌云塔内磨砺道心,数万年来若他不让我看,我压根就看不到他啊!”

墨甲沉声道:“先不要急,现在他俩至少还相谈甚欢,我们先稍安勿躁,静观其变,切勿自乱阵脚。”

凌云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小脸有些煞白。

墨甲出言安慰道:“你放心,经过数万年的磨砺,他的杀心应该已经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对那个少年动手的,如果他

真对那个少年动手了,你就立即打开塔门,不管最后会跑出多少放逐者,你就全力镇压那个叶疯子。我会将那个少年带出凌云塔,决不会让红莲业火在你的体内炸开的。”

墨甲摸了摸凌云的脑袋。

凌云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可是那样你会被红莲业火活活烧死的。还是不要了,我这些年也收集了不少功德,先看看够不够消磨吧!”

正在喝着闷酒的黑衣老者抬头看了眼天空中某一朵云彩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冬落又端着一条白龙鱼上来,这次不是烤的,而是煮的,他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两个碗给黑衣老者盛了一碗。

黑衣老子回过神来,“小子,你也不用故意忙前忙后的献殷勤了,来,坐下喝酒,一个人喝酒确实很无趣。”

“老前辈真是慧眼如炬,洞若观火。”冬落有些尴尬的坐了下来。

他确实有那个黑衣老者说的打算,打算拍拍老者马屁,给老者献献殷勤,然后好吃好喝的招待一下老者,将老者送走之后自己立即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可是既然老者已经看出来,冬落也就懒得藏藏掖掖了。

在聪明人面前耍聪明,便是最大的愚蠢。还不如坦然一点。

这样对大家都好。

黑衣人看了眼冬落道:“有些事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如果仔细算来我们还是有些仇的,若是按我以前的习惯,你别说跟我同桌喝酒了,可能你现在早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冬落刚举到酒壶的手猛然一抖。

黑衣老者讶然失笑,叹了一口气,“看给你吓的,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即没有杀你的心,也没有杀你的理由,更杀不了你。你我那点仇也是仔细算来。若是就这样看,其实也就这样了。算不得什么的。”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缓缓的喝了一口酒。

黑衣老者继续说道:“当然,你的命对值钱的人来说很值钱,可对我而言,其实也就那样了。”

冬落一口将口中的酒喷了出去,有些决然的说道:“老前辈,话你可不可以一次说完啊!是要杀还是要剐,悉听尊便。你在这样下去,我再强大的内心也要被你活活给吓死。”

黑衣老者鄙夷道:“得了吧!大家都是聪明人,你也别装糊涂了。我还是那句话,要是想杀你,还会留你到现在。”

冬落打了个哈哈道:“前辈就是前辈。”

黑衣老者手指迅速的轻点了一下冬落的额头,一道黑色的黏液出现在他的指尖,腥臭至极。

黑衣老者指尖轻捻,那道黑色的黏液便消失不见,“这样来看我们就没有仇了。”

当黑衣老者从冬落的眉心抽出那一道黑色黏液之时,在这塔内的某一个地方,一个女子的猛然睁开了眼晴,神色有些狰狞的说道:“难道那小子死了?不然我种在他身上的心咒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如果真的是死了的话,那算你运气好,也算我运气好,当然,还得算这人间运气好。”

女子冷哼一声,看了一眼身旁正在闭目的男子,也闭上了眼晴。

随着那道黑色黏液消失,冬落顿时感觉浑身一轻,连忙起身对着黑衣老者道:“谢前辈。”

虽然他不知道黑衣老者手中的黑色黏液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肯定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黑衣老者摆了摆手道:“这东西是阴阳家五大心咒之一,施咒者与中咒者命运相连。若是中咒声死了,中咒者身上的气运、因果、命数都会悉数转移到施咒者的身上。种此心咒者跟我有些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要杀的人,应该我也要杀,他想要谁死,我也该让谁死。可是喝了你一壶酒,几碗鱼汤。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不想让你死了。”

冬落眉头微皱,认真的思索了起来,究竟是谁在他的身上下的心咒?

叶映水?

有可能,但不一定是她。

能跟眼前的老前辈相熟的人,怎么说也应该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若是在洛阳城之时,他绝对会认为是她,因为他的眼界只有那么大,看到的也就那么多。可是当走了那么多路之后,他却不这么想了。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在修者的世界里,耳闻的,目睹的,跟真实的,出入是很大的。

黑衣老者喝了一口酒道:“别想了,这种下咒之法当面能下,隔着千里万里也能下。谁知道你有没有当面见过他。当然也别问我是谁,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冬落果然不在想了,谁知道是谁种的,有可能是叶映水,也有可能是那些要以他观道的天上人。

究竟是谁,可能也就只有眼前这个黑衣老者才知道吧!

黑衣老者起身道:“天心难测,杀尽世间千万人,终不如救一人啊!人间路窄酒杯宽,年轻人,往前走吧!人间路很宽很宽,千万别走窄了,你心中那满腹要与天上人讲的道理,就先余着吧!等你的道理足够大了,佛法足够深了,道法足够高了。你再替这天下人好好跟那一群天上人说说这天下的道理。”

黑衣老者黑衣变白衣,黑发变白发,一步跨出,伫立云端,“小子,记住了,我叫叶无敌。天上无敌的无敌。”

白衣老者哈哈大笑,直接消失不见。

只留下冬落一人坐在深潭边陷入了沉思。

人间的路很宽很宽,一点也不比酒壶窄。

冬落起身对着天空一礼。

老前辈,晚辈冬落记住了。

你叫叶无敌,天上无敌的无敌。

第七十四章做自己的英雄

海到尽头天作岸,山登绝巅我为峰。

一个白衣少年站在雪山之巅,闭目收心。

山风大作,吹得白衫猎猎作响。

少年猛吸一口气,又轻呼了出去。右手握拳缓缓抬升于胸际悬停,左手握拳收于腹部。

少年猛然睁开了眼晴,右脚往右侧微微一移,带起一片陈年积雪,左脚往后微跨,摆出拳架,就此打起拳来。

天上大雪纷纷,白衣少年在雪中缓缓起舞,宛若惊鸿,翩若游龙。

少年收拳,出拳,一遍一遍,竞无半点累态。

这一套拳简单至极,打来打去总共也就五个姿势,但少年却没有半句怨言,或是烦躁。只是收拳,出拳,拳拳破空,拳拳生风。

一些闪避不及的雪花被劲风震散,飘落在地。又有一些雪花从少年开始出拳之时,没来得及落地,等到少年收拳站定之后,依旧没有落地。

少年站定,双拳成掌,深吸一口气,于胸际缓缓往下虚压,胸腹内的那一口浊气也随着手掌的虚压轻轻吐出。

冬落睁开了眼晴,看着眼前纷纷扬扬的雪花,目中无喜无悲。

他在这座雪山之巅已经站了三天三夜,依旧没有找到登塔的路,也没有找到出塔的路。

他似乎已经到了那种山穷水尽,上天无门,入地无路的境地了,但他依旧还在找路。

他即没有前进一步,也没有后退一步,世人认为的没路了,其实大多都还是有路可走的。

没有前路,也有退路。

没有退路,还有死路。

如果连死路一条都没有了,那才叫真正的没有路可以走了。

冬落轻叹一声,此刻的他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登塔要往高处走,出塔要往低处走。

可是高外没有路,低处貌似也没有路。

此刻的他比之前任何时刻都希望那道问他心的声音响起,或者干脆一步跨出,便是碧海蓝天,一觉醒来,便是绿水青山。

甚至,他也希望在深潭处遇到的黑衣老者叶无敌,便是此塔此层的问心之人,可是他不是。

好多问题都没来得及问,那个老前辈就走了。

虽然问了那个老前辈也不一定会说,可万一那个老前辈要是说了呢!

要知道,修者最怕的是那个万一,最期待的也是那一个万一。

有些路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可是有的路还是需要别人来指点一二的。不然为何修道之人都想拜入那些大宗门,拜那些大修士为师。就连那些山泽野修去做什么家族供奉都要挑一些个有权有势的大家族。

还不是因为修行路上有名师指点一二,可以少走很多很多弯路。还不是因为那些大家族可以为那些山泽野修提供大量的修行资源,可以帮他们一点一点的堆境界。

冬落捏了一个雪球,助跑一阵后便直接往山下扔了去。

这是他最近这段最喜欢做的事之一,乐此不疲。

好像有时候男人的快乐就是那么简单。

简单到有点不可理喻。

一道透明身影出现在他的身后,他却浑然不觉,仍在开心的扔着雪球。

“怎么?不羡慕那些身后有大家族大宗门的人了?”那道透明身影轻笑道。

冬落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一个透明人,还有些眼熟,实在想不起来在那见过,索性也就懒得想了,反正又是一个打不过的人。

冬落悄悄看了一眼山崖,好了,死路有了,可以试试看有没有退路吧!

冬落搓了搓有些通红的手心,“有啥好羡慕的,俺爹说了,即要吃得了自个儿的苦,也要享得了自个儿的福,更要见得别人的好。你一天天羡慕这个,羡慕那个的,小心连自己身边仅剩的那一点福也没了。到时候亏的还不是你自个儿。你就老实说吧!你是不是这层塔对我的问心之人?是的话,有什么大招都放出来吧!”

透明身影认真的想着眼前少年说的前半句话,内心不由的赞叹了几句。但对少年的后半句话则是摇了摇头。

冬落叹息了一声,“原来不是啊!”

透明身影问道:“你就很想我是你的问心之人吗?”

冬落点了点头,“当然想啊!若你是我的问心之人,我的命至少是可以保住了,不用像现在这样担心被你一不开心,就像摁死一只小蚂蚁一样,把我摁死了。是的话,我还可以看到前路,也可以看到退路。”

冬落往山崖边挪了挪,有些头疼的说道:“那像现在,我只能站在死路的边上,往退路上拼命的挪。”

透明身影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可是你再挪,可就挪到死路上去了。”

冬落继续往山崖边挪去,“我可不认为跳下山崖就是死路。也许跳下山崖不但不是死路,还是退路。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是前路呢!”

透明身影有些无奈,“难道你看不出我看得出你心中所想吗?”

冬落脚步不停,他要保证在透明身影动手的一瞬间,他就要跳下山崖,至于是死是活还是另一条出路。

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不,只有塔晓得了。

冬落答道:“我当然看得出你看得出我心中所想啊!难道你没看出来我为了不让你看出我心中想什么。我已经什么也没有想了吗。”

从透明身影说的第一句话冬落就猜出来了,他可以看到自己心中想什么。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了。

只是管不管用,先用了再说吧!

透明身影微微一笑,冬落从他的笑容之后还可以看到一片雪花在旋转着飘落。

这个笑容,很冷。

透明身影往前踏了一步,冬落就像一只受惊的鸟一样,一步跨出三步远,直接站在了山崖边。

山风吹来,白衣少年,摇摇晃晃。

透明身影哈哈大笑,“谁说你什么也不想的,你不是还挺想活的嘛!”

冬落脸色有些难看。

透明身影对他招了招手道:“过来吧!这边是前路。再往后可就真的是死路了。”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真的?”

透明身影有些恼了,“你过不过来?”

冬落苦着一张小脸,极不情愿的走了过来。

跳山崖,必死无疑。走过去,还有一线生机。

从小到大,似乎冬落都在追寻那一线生机而行。

没得选。

透明身影哈哈大笑,“才当了几天的修者,这山泽野修就已经当得得心应手了,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不错,不错。”

冬落刚想随口拍一句都是前辈教得好,可是一想用在这好像这不是什么好话,所以一出口就变成了都是前辈太抬举小子了。

透明身影神色有些古怪,探手一挥,漫天的风雪便静止了下来。一套冰雪凝聚而成的桌椅便出现在了二人的中间。

透明身影率先落座,“把你芥子物中最好的酒拿出来。”

冬落默默的递上了一壶洛阳城的杜康酒,一块下品灵石一壶的。

“不是这壶。”

冬落忍着肉痛,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壶比之前还要好的酒水来,十块下品灵石一壶。

“你可别把我当叶无敌那个疯子打发啊!”

冬落以为眼前的人能看穿他心中想的什么,连忙摆手有些焦急的说道:“前辈,真的没有了,这就是我最好的一壶酒了。”

透明身影一把抓过十块下品灵石的那壶酒,喝了一口道:“还真诈出一壶真正的好酒来。怎么有些小开心。”

冬落额头直冒黑线。

透明身影闭上眼晴回味了一下酒香,“想什么呢!真当读心术是路边的大白菜啊!想用就用啊!神魂状态下使用很耗神魂之力的好吧!要是我再多用几次,可就不需要这天道抹杀,我自己就要消散在风中咯!”

冬落表情有些疑惑,但内心却有些忐忑的问道:“前辈,你所谓的神魂状态,是不是们这些凡夫俗子的眼中的……鬼物啊?”

透明身影吐了一口老酒,还从来没有谁说过自己是……鬼物。

透明声音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那口被他喷出去的老酒,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狠狠的瞪了一眼正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冬落,“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变成鬼?”

冬落这个时候似乎不再害怕眼前这道透明的身影了,“前辈,你说这个世间真的有鬼吗?”

透明身影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是自己怕死,想着在这龙门秘境内死后还可以变成鬼?”

冬落的脸越凑越近,好似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叫害怕,“不是,你就说有没有嘛!”

透明身影点了点头,有些了然了,“看来是希望别人死后可以变成鬼了。鬼到是真的有的,并不是坊间传闻,不过,并不是谁死后都可以变成鬼。很多人死了就死了,灵魂进了阴司地府就再也出不来了。”

冬落的眼晴里好像放着光,“世间有鬼就好,有鬼就好啊!”

冬落起身对着透明身影郑重一礼,“多谢前辈解惑。”

透明身影摆了摆手道:“这么点小问题,可当不起你如此郑重一礼。”

冬落郑重的说道:“问题不在大小,也不在多寡,前辈即然让我问,也愿意解答,我也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答案,那前辈就当得起小子这一礼。”

透明身影点了点头,理是这个理。

可世间人就是那么奇怪,无论大问题,小问题,有的想问,有的又不想说,总喜欢藏着掖着。而有的问了,有些说了,却往往又都是一些词大达意,言不由衷之语。

大多人在面对别人的问题之时,若非亲朋好友,都打着留一手的准备,就算是亲朋好友,也必定有些隐藏。就连那师父徒弟的行话里也有那么一句“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行话。

这话固然不全对,但道理还是有那么一些的,只是不大而已。

所以,冬落对每一个能让他提问,又能解答他的问题的人,都很敬重。

透明身影摇了摇已经空了的酒壶,又拿过那壶一块下品灵石的酒,打开泥封道:“我因你而来。”

“你因我而来?”

冬落有些疑惑了,因你而来与为你而来,不过一字之别。但可千万别小看这一字之别,在修者的世界里,文字是有力量的,一句话一字之别,其中的意思有可能就差着十万八千里了。

透明身影点了点头道:“我是你在墨家广场上拼的那个雕像之人。那雕像算是我留在人间的一具神躯吧!只不过因为一些事毁了,我也没有精力与时间前来重塑此神躯,所以导致我的神魂不能入内,但因为你把我的神躯拼好了,我感应到了,就分出了一缕神魂来此,所以我说我因你而来,一点也不错。”

冬落认真的看了透明身影两眼,难怪一开始见的时候会觉得有些眼熟,原来如此,只是之前广场上那巨大的雕像年久失修,被腐蚀得已经看不太清面容了。

而之前在山下房屋里看到那一幅幅画像,也因为画得太抽象,只有神似,所以他一开始真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如今认出来之后,他整个人心情就有些不好了,突然又想往那条死路上走了。

透明身影看了冬落一眼道:“别自寻

死路啊!你放心,你拿的那些东西,你既然能拿到,我既然让你拿,那说明他们就该是你的。”

冬落轻出了一口气,“谢前辈。”

他看着透明身影酒壶里的酒不多了,赶忙又拿出一壶来放在冰雪长桌上。

拿了人家半个墨家秘境,送两壶酒过分吗?

一点也不过分。

透明身影继续说道:“你在这个塔内经历的一切,与别人不一样,因为你的都是我安排的。包括那两次问心,包括你遇见叶无敌,其实都在我的预料之中,都在我的推动之下。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透明身影继续说道:“说你不知道整件事就真的只有你不知道。这事我知道,叶无敌应该也知道,只是他不说破。其实你在这塔内最最危险的一次,不是那两次问心,也不是那几次被一群妖兽追杀,而是你与叶无敌相处的那一段时间,那才是你在这座塔内最大的生死危机所在,不过,你最后活了下来。所以,你很不错。”

冬落的额头也不知道第几次直冒黑线了,原来一切都是眼前这个鬼物搞的鬼。

他很想一巴掌拍在眼前这个透明身影的身上,但想想可能这透明身影随便回他一巴掌,就能让他变成鬼,他只好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透明身影拿起第三壶酒,嗤笑一声道:“好像这几次磨砺下来,还是你赚得更多,所以,你别得了便宜还不记好。”

冬落连忙摇头道:“记好的,记好的,小子心中一直记着前辈的好的。小子知道这是前辈为了考验小子,为了磨砺小子才精心布的局……”

透明身影直接打断了还想说个不停的冬落,“马屁你就不要拍了,我已经听得很多了,我今天来见你,是要跟你斩断一些东西。”

透明身影从虚空中一抓,一个木盒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看着木盒他有些眼熟之感。

这木盒便是他在秘藏外看到的那一个他很想拿却拿不到的木盒。

透明身影将这个木盒轻轻往冬落身边一推,“你能来到我墨家秘境,便是因为它,如今,你拿着他便离开吧!出了这座塔之后,你与我墨家的那一份缘就此断了。”

冬落听得云里雾里,如坠迷雾,最后什么也没有听懂。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问。

不知道,不敢问,那就多听好了。

让会说话的,多说些。

冬落伸手就想去打开那个盒子,只是他的手才刚碰到盒子,就有另一只手压在了盒子上,“等你出了这座塔再打开这个盒子。”

冬落依言收回了手。

透明身影问道:“还记得你上山之时,山上牌坊上写的那四个字吗?”

“兼爱非攻。”

“记住这四个字,你那个身怀食牛之气,四海之心的朋友说得没有错,这四个字是出塔的关键,可是如今你出塔就没这么讲究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出了这塔因为用不到这四个字了,就把这它们忘得一干二净。”

“好好领悟一下这四个字,对你绝对只有利而无害,至少在你还没有成长到我现在本体所在的那个高度之时,对你更是百利而无一害。”

冬落不自觉的坐正了身体,认认真真的听着了透明身影说的每一字每一句。

“该说的我都说了。是听了就忘,还是牢记于心,不强求。”透明身影看向冬落道:“接下来我们说几句题外话吧!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个人间怎么样?”

冬落摇了摇头。

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说什么。

透明身影没有说话,似乎一定要冬落给出一个答案。

冬落想了想后答道:“我还未见过完整的人间,又怎知这人间怎样?”

透明身影点点头,“所以你才要多读一些书,多走一些路,多认识一些人,多听听那些除你的道理以外的其它的道理,多看看那些除你眼前风景以外的其它风景,你的路还很长很长,有些你认为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不过是做着做着就做到了。有些你认为是不可能走到的地方,不过是走着走着就走到了。”

“你在座塔内看到的一切,见到的一切,做的一切,都直指你的本心,我看得出来,你心有凌云志,只是久在攀笼里。你什么时候复得返自然,你什么时候便能飞出尘网中。看到真正的人间。”

冬落神色严肃的说道:“那请问前辈,我要做什么?怎么做?才能复得返自然。”

“做自己的英雄,就好了。”

冬落刚想继续问,眼前的透明身影似乎有些意兴阑珊,大袖一挥,冬落就此从雪山之巅消失。

冬落刚一消失,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出现了。

透明身影将壶内最后一口酒喝尽,“墨甲,等此间事了,你就带着凌云替我再去看看这大好人间吧!去看看这人间有没有变得更好。去看看这人间是不是我墨家所期待的那个人间。”

凌云的眼中似乎有泪,可是却无泪可落。

墨甲神色也有些不忍,可是他也无泪可落。

透明身影从脚底开始缓缓消散,“小凌云,我们有一天还会再见的。你可是巨子我最心疼的灵宝啊!”

凌云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那怕没有眼泪,但却有伤悲。

透明身影微笑着说了他留在这间最后一句话,便消散在了风中,化做满天的风雪包裹着两个孤独的身影。

透明身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每个人都是自己的英雄。”

这句话的意思墨甲懂,凌云也懂。

可能那个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的冬落也懂。

可能这个人间的人都懂。

第七十五章食牛之气,四海之心

龙门秘境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从四面八方往核心地带聚集而来。

人多了,纷争自然也就多了。

有的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有的是机缘在前,见财起义。

总之,每天都有人死在大道机缘面前,然后成为了别人修行路上的一份机缘。虽然每天有人死在前往龙门秘境的核心地带的路上,但每天都有人不停的向着龙门秘境的核心地带赶去。

能入龙门秘境的人,谁不是宗门里的天之骄子?谁不是家族里的栋梁之材?他们内心的骄傲,又怎么会让他们甘愿居于人后。他们又怎么会放弃唾手可得的机缘。

而且,在他们的身上谁没有一点压箱子的底牌,谁没有一些家族长辈赐予的保命物件,当然,这些既是他们不弱于人的后手,也是让人眼红的动机。

保命之物与送命之物之间的转换不过瞬间而已。

在修者眼中,所谓的机缘可不止是那些天地灵宝,仙家洞府,真正的机缘还是来自于修者,来自于那些身怀重宝的修者,修者才是一座真正的移动宝库。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龙门秘境的核心地带,战斗也就不可避免的发生了,那些原先本来就有仇的,见面就打生打死。那些原本没有仇的,打着打着也就有了。

至于最后究竟是谁对谁错,那一方先动的手,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反正,赚的人已经赚到了,亏的人,已经死了。

总之,在这龙门秘境内,只要见面就是有可能要死人的。

一片广茂的森森里,一个干瘦少年像一只猿猴一样身形灵活的在树枝之间翻转腾挪,不时的从这一根树枝跳到那一根树枝,速度奇快无比。

少年身体好似柔弱无骨,滑不溜秋。虽然脸色稍微有些苍白,但是眼神之中却神采奕奕。

在他的身后有几个人像猫逗耗子一样,在不急不缓的跟着。

一个少年对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说道:“张师兄,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我们为什么要干脆杀了他?”中年人反问道。

另一个少年道:“秦池繁,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张师兄这是要钓鱼吗?死那个少年是肯定要死的,只要鱼一上钩,他就肯定要死的。”

“钓鱼?”那个少年有些不解的说道:“难道师兄是想……”

中年人回头看了一眼两个少年,又淡淡的盯了后说话的那个少年一眼,收回目光道:“进入龙门秘境的人接下来会陆陆续续的往秘境内核心区域聚集而来,赵长青,你带着他们几个去散布消息,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让那个少年知道我们在追杀他的朋友。”

赵长青问也不问直接点了点头。

秦池繁还是有些担忧,“首先,我们还不知道那个少年是否会去核心区域,其次,我们要是这像散播消息,难道这样不会暴露我们的位置吗?就不怕引起敌人的注意,给我们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吗?”

“麻烦?”赵长青冷笑一声,“有张师兄在,来找麻烦的人,都是送财童子,我还怕他们不来找麻烦呢!他们来的人越是多,我们的收获越是大。”

秦池繁还想说些什么。

赵长青拉了他一把道:“好了,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用眼前这个少年,钓出另一个少年。完成林师叔的交代。不然,我们都要进冥渊。”

听到冥渊二字,秦池繁打了一个哆嗦,也不再多说什么,连忙跟着赵长青快步离开。

张闻道看着幽冥门几人逐渐远去,嘴角讥讽的笑了笑。

一群废物。

洛乐已经被幽冥的人追了好几天了,可是幽冥门的人对他却是只伤不杀,那怕是沿途看到一些大小机缘,也都没有停下脚步去取,只是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

洛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只剩下一个中年人了,也就是说只要甩掉他,那自己也就安全了。

洛乐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猛然加速,往前方的一片密林里冲去。

在龙门秘境里,道法灵器都用不了,无论是博杀,还是拼命,都只能单纯的凭借肉身。肉身越强,拳头也就越硬。拳头走成硬,道理自然也就越大。

张闻道看着眼前的猎物突然加速,嘴角露出一丝不易查觉的微笑,“对嘛!这样才有趣一些嘛!不然像之前的那样猫耍耗子多无聊。”

张闻道的步子迈得不大,速度也不快,可是就是这么平平缓缓的几步,又追上了已经加速的洛乐。

赵长青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消失在密林深处的中年人的身影。

他轻呼了一口气,“秦池繁,看在同门师兄弟的份上,我跟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你觉得张师兄这人怎么样?”

秦池繁想了想后说道:“待人彬彬有礼,说话如沐春风,虽然在很多地方看起来很霸道,但他却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很好说话吗?”赵长青冷冷的看了一眼秦池繁,“如果你当真以为张师兄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劝你一句,如果你还想活着走出龙门秘境,还想在修行路上多走几步的话,我奉劝你最好收起你的那一点小心思,最好是张师兄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如果你下次再自做主张,或是出言反驳的话,亦或是心怀不轨的话。我只能说,在这龙门秘境内,你死了也是白死。”

秦池繁脸色有些铁青。

赵长青继续说道:“小聪明算不得真聪明。在一些有心人的眼中,你的那点小聪明看起来简直是蠢笨至极。你放心,我看得出来你蠢笨,张师兄自然……也看得出来。”

赵长青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带着几个弟子往前走了。

有些话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至于他秦池繁想不想得明白。

那就看

他的造化了。

修行路上,生死自负。

又不是爹又不是妈的,能劝上几句就已经是大发善心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

贪是好事,可是贪多了,也不怕嚼不烂吗?也不怕把自己给撑死了。

一路走来,赵长青自然小心翼翼,从来都是该拿的拿,不该拿的连看都不看一眼。

可是这秦池繁就因为几块晶灵核,几株灵药,几件灵光消散的灵器,不但起了贪心,还对同门师兄弟起了杀心。

要知道这可是修行的大忌。

连他赵长青都看得分明。

难道那个张闻道会是一个瞎子吗?

只是蝼蚁之争,看着有趣而己。若是他不想看了,觉得烦了,一脚下来。

死伤一片,管你对错。

修者的世界,强者为尊,很多人死了就死了。

在幽冥门更是如此,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也白死。

所以容不得他赵长青不谨慎。

毕竞,秦池繁不想活了,他赵长青还想活。

……

……

冬落抱着一个小木箱从天而降。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反正肯定是在龙门秘境内就是了。

只是冬落一落地便被一股海啸般的压力给狠狠的压在了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冬落学乖了,那怕是吃了这么一个闷亏,也不敢再抬头对老天爷骂骂咧咧的了。

甚至连想也没有想一下。

缓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终于适应了那一股压力下的震荡频率,开始慢慢的站了起来。

小木箱看着是木质的,可是质地之坚硬,结实,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的。

从天而降,然后又被那么狠狠的压了一下,竞然依旧完好无损。

冬落将小木箱从地底抠了出来,放在面前,犹豫了起来,到底要不要打开这个箱子?

他不知道这个木箱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虽然那道透明的身影既然说是因为木箱里的东西,他才会莫名其妙的走入那墨家学宫的,可是这木箱内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他一点也不知道。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问那透明身影叫什么名字呢!就给人家一挥袖就扇出了塔,真惨。

冬落盘膝坐下,将木箱放在膝盖上,仅仅犹豫了一下之后,便觉得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虽然已经有活路了,但也别把生看得太重了,冬落一把打开了木箱。

只见木箱内放着一面像是一个红铜打磨而成的镜子,镜面锈迹斑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甚至比之破铜烂铁好像也差不到那里去。

冬落仰天长叹,欲哭无泪,合着自己在那塔内,一层一层的又是问心又是问力的往上爬,呆了快两旬的时光,最后就只给自己这么一面破镜子?而且,还不是那凌云塔里的东西。还是那山间小屋里,尸蛟等人连看都不愿意去看一眼的东西。

他们口中的破烂?就这样扔给自己了?难怪不让自己在塔内打开,原来是丢不起这个人。

凭什么啊!冬落很想骂娘。

虽说他冬落对于大道机缘一事,向来都是抱以最乐观的态度,正如他在雪山之巅与那个透明身影说的那样,即要吃得自己的苦,也想享得自己的福,更要见得别人的好。

可是真当到他自己吃苦的时候,他的内心还是有一点酸的。

他可是从尸蛟那里知道,墨家秘藏里的好东西都在那个塔里啊!他跟尸蛟拆的那几栋房子,还不如人家一丝塔毛呢!要是那塔内的好东西只有尸蛟一个人在争,在取,那他冬落想想,还可以忍,毕竞也算是半个拆友。

可是那塔里面不止一个尸蛟啊!还有叶映水,郑南风等人,想到这里,就不能忍了。

他很想再回塔里去再争上那么一争。

冬落坐在地上,手持破铜镜,一遍一遍的翻转着,观察着,可是到最后他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只能将木箱与铜镜又收回芥子物中,怎么说大大小小也算个机缘。

若是说不要就不要了,说扔就扔了,不吉利。

冬落换了一套衣物,将尸蛟借他的须弥物贴身放好,说好里面的东西五五分的,他冬落还没有下作到做出那种监守自盗的不要脸的事来。

大家都是要脸的人。

所以他在塔内这两个多月的时间,也不管须弥物里面有什么,他连打都没有打开来看一眼。

没必要。

一路前行,默然无语。

进入这龙门秘境快三个月了,所谓的大机缘什么也没有碰到,什么也没有争到。

可以说这段时间内唯一可以称之为大机缘的便是他在深潭处想明白了周天子等人对他打的机锋。至少让他提起了一些心气,寻到了一丝希望。

他到不怨周天子等人为何说话不跟他直接说清楚,他从易落老道人想要来见他一见,还要在走龙道的尽头才行。他就知道周天子等人能与他说出这些话来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了。

他可以想象的到,出了龙门秘境,或者就在这龙门秘境内肯定有很多双眼晴正在看着他,盯着他,看着他是怎么一点一点的走向成熟,又是怎么一点一点的掉落,死亡,然后砸破他们眼中的黑暗,让他们大道可期。

冬落只要想到自己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内心就有一点渗得慌。

恶心。

冬落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有些恶心的轻呸了一声。

噗通。

冬落整个人再次摔落在地。

他很想说,苍天啊!我不是对你吐口水。

可是浑身宛若散架的他,半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神色凄凄然的躺在地上。

双目无神。

面如死灰。

心冷若死。

……

……

凌云塔内的世界很大,人也很多,多了冬落一个不嫌多,少了冬落一个当然也不会嫌少。

所以少了冬落在诺大的凌云塔内是击不起半点涟漪的,但是少了一个人终究还是会有些不同的。

墨甲与凌云只是沉默的站在雪山之巅,看着天空中的雪花一片一片的降落,每一片都温柔的好似巨子看向他们的目光一样。

墨中伸出右手,打开手掌,接住了一片雪花,雪落在他的手心,并没有融化,墨甲看着凌云说道:“小不点,巨子又不是死了,又不是回不来了。你哭什么哭,你又没有眼泪。”

凌云坐在之前透明身影坐过的那个地方,双手抱膝,他的内心好似有着无尽的悲伤,“太块头,如果我说我想巨子了。是不是有点丢我们器灵的脸。”

风声呼啸,雪落不停。

墨甲沉默了片刻之后,也在凌云身旁的雪地上坐了下来,“不丢脸,因为我也想巨子了。”

凌云哦了一声就发起了呆来,“大块头,你知道巨子给那个讨厌鬼的小木箱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墨甲摇了摇头。

凌云神色有些委屈,“我就说巨子还是喜欢他比喜欢我多一些,那个小木箱里装的肯定是好东西,我记得以前,巨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交给我保管,可是那个小木箱,巨子从来都不打开给我看一眼,我就知道肯定是好东西。”

墨甲怔怔无语,也不知道该怎么劝眼前这个委屈的少年,总不能骗他说那小木箱里面其实啥都没有吧!就是一块破铜烂铁,不值钱。

可是这话别说凌云不信,就连他自己也不信啊!

墨甲想了想道:“小不点,你不能这样想啊!我问你,巨子给了你多少好东西?又给了他多少?”

凌云答道:“给了我好多好多,就给了他一件啊!”

墨甲点了点头,“这不就行了,巨子还是喜欢你多一点,你单独拿出一件东西来跟他比,可能没有他的好,可是你把所以的东西拿出来跟他比,难道还比不过他吗?肯定没有的事嘛!他不就是一朵小雪花。”

凌云眼神微亮。

好像确实是这样。

凌云又开心的跳了起来,也学着某个人从地上捏起一个雪团,捏得紧紧的,助跑了几下,一跃冲出山崖,将雪球狠狠的往天边砸去。

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墨甲也站了起来,也学着凌云的样子扔了几个雪球。

因为离别带来的伤感也慢慢的弱了下来。

只是扔着扔着就变成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互扔了。

雪渐渐下大了,他们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可是他们的笑声却是传出去极远极远。

一道墨色的光芒终于消失了在这片天地之间。

当墨色的光芒完全消失了之后,一道五色雷霆轰的一声劈在了墨家学宫内广场上一具巨大的雕像上。

雕像应声而倒,砸落在地,而后四分五裂,最后变成层层粉末消逝在空中。

原先本就千疮百孔的雕像炸裂,雕像的基座也随之炸裂,露出了一把黑色无锋的重剑。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黑色无锋重剑似乎被那道五色的雷霆给激怒了,剑体四周直冒黑气,黑剑颤颤巍巍的从基座中飞了出来,一快一慢,转化之间竞是如此的自然。

一道黑色的剑光顺着五色的雷霆的方向,猛然向着天下的黑云斩去。

一剑过后,天地清明,再也看不出半点阴阴欲雨的感觉。

黑色重剑内突然有一道冷厉的声音冲天而上,传入了滚滚云层之中,“试问天上仙,谁敢来人间?”

天上刚散去的黑云又一次的凝聚而出,一声惊雷猛然响起,一道闪电也不分前后的向着黑剑击来。

黑剑剑体翻转,剑尖对着闪电,直冲而上,一剑击碎了闪电,刺破了黑云。就此消失在了天空之中。

与此同时,在凌云塔内有一个小胖子,正气喘吁吁的看着身前几具破烂的机关甲,内心一阵肉疼,“娘的,一不小心下手就重了点,这几具可是墨家最宝贵的雷霆甲啊!要是拿到外界去,可以买不少钱啊!”

小胖子右掌狠狠的打了左手一下,“看看你干的好事,下手没个轻重的,一拳就砸没了多少灵石?”

小胖子又迅速的用左手打了右手一下,“你还说我?你也不看看你自个儿,你砸烂的还少吗?”

说着说着小胖子自己就笑了起来,微眯着眼晴看着前方。

前方是一道台阶,台阶后,便是下一层。

他轻轻的捏了捏指关节,传来了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他知道在下一层还有很多比这个还有高阶的机关甲在等着他。

但他一点也不害怕,因为他有那个底气,也有那个实力。

他回头看了一眼空荡而又昏暗的塔内,塔内什么也没有,他在心中暗道:“小老弟,你可千万别死在这龙门秘境内,你还欠我半座墨家秘藏没给我呢?”

他第一步跨上一级台阶,第二步四级,第三步八级,最后直接一跃而起,一拳将几个堵在楼梯口的机关甲打得暴退,溃散,最后崩碎。

小胖子哈哈大笑,“无论是问心,还是问力,我都不俱,你若问心,我有四海之心,你若问力,我有食牛之气。来吧!就让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一些吧!小爷我都接下了,都接住了。我到是要看看小爷我看上的东西,谁敢跟我抢?谁敢?”

这个满身肥肉的小胖子哈哈大笑,直接冲入了机关甲大军之中,以拳对拳,以掌换掌。

一拳不够,那就再来一拳。

一掌不行,那就再来一掌。

虎豹之驹,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鸿鹄之,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第七十六章生死之外,再无大事

龙门秘境,越往里走,妖兽自然也就越强,龙息自然也就深厚。

在一些山水枢纽处铺天盖地的龙息更是浓郁如雾,这些地方自然都已经被那些强大的妖兽所占据了,至于那些不是最强但也不算弱的妖兽,即占据不了这些龙息之地,又不愿放弃这些可以加速肉身进化的山水宝地,所以就只能在这些宝地边缘打打秋风,能蹭一点龙息是一点。

一般能占据这些宝地的妖兽灵智肯定已经是很高很高的了,对那些来蹭吃蹭喝的妖兽,只要是不太过分,一般都是不太愿意去管的,与其花那时间出去驱逐那些过境的妖兽,还不如好好呆在自家的宝地上,稳步提升自身的修为。

更何况自己把肉吃了,把汤喝了,要是再不给其它妖兽一点骨头啃,这就有点过分了,再说了,有妖兽在家门口蹭龙息,就像是在圈养它们一般,饿了连门都不用出就可以饱餐一顿,何乐而不为。

所以那些占据山水宝地的妖兽,往往对这些靠啃骨头过日子的妖兽,都保持着最大的善意,对他们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胆战心惊,一般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冬落就像是一头流窜作案四处啃骨头的妖兽一般,本着多蹭到一点就是多赚到一点的原则,今天在东家蹭一点龙息,明天西家蹭一点龙息,乐此不疲。

饭虽然是一粒一粒吃的,但吃多了终究还是会饱的。

等再吃饱一点,就要做好被别人吃的打算了。

冬落一路疯跑,在他的身后是一大群与那些真正的霸主比起来还要差上很多的妖兽,但是这群妖兽并不是在追杀他。

而是,他们都在被另一头妖兽追杀。

那头霸主妖兽长着刺猥一般的身子,顶着一个龙头,奔跑间大片大片的山石林木被它坚硬的体表撞断撞碎,倒在地上。

一时间,鸟兽齐鸣,林断山折,枝叶乱飞。

那头刺龙甩了甩头,嘶吼了一声,浑身肌肉紧绷,背上一根根闪烁着金属光芒的骨刺,猛然间向前弹射而出。

噗!噗!噗!

一些骨刺钉入了山石,一些骨刺刺穿了树木,但更多的骨刺却是直接刺入了那些奔跑的妖兽群中。

鲜血乍现,一些运气不好的妖兽哀嚎一声跑着跑着就倒了下来,绝望的眼神之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冬落上窜下跳,偏头躲过了几根骨刺,在他的身旁有一只白色猛虎也在极力的奔跑着,猛虎雪白的獠牙交错,随着轻微的呼吸张张合合,一身宛如神金浇筑而成的肌肉,在跑动跳跃间时而隆起,时而收缩,充满了力量与美。

冬落暗自的咽了咽口水。

猛虎充满挑衅意味的看了冬落一眼,瓮声瓮气的道:“人类,速度可以啊!竟然跟我不相上下。要不要比试比试?”

冬落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了一眼猛虎,鄙夷道:“跟你比试有意思吗?是赢了你把你的晶灵核掏出来给我啊!还是要给我当坐骑啊!我现在只要跑得比后面那群倒霉蛋快就好了,又不累,干嘛跟你比。我看你以后也别叫啥白虎了,干脆改名叫白痴得了。”

猛虎气极,回头冲着不远处正在进食的刺龙怒吼一声,然后狡黠的看了冬落一眼,“原来只要跑得比后面那群倒霉蛋快就好了啊!那,我就先跑一步了,祝你好运吧!”

龙从云,虎从风,虎的速度本来天生就很快,如今猛然加速,白虎一瞬间便跑没影了。

只留下扬尘四起,冬落懵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而后头皮发麻,也不管什么累不累了,直接以最快的速度向猛虎消失的方向跑去。

只见那头刺龙似乎被猛虎的一声大吼给激怒了,直接舍弃了到嘴的食物,不顾一切的向着冬落逃跑的方向冲了过来。

冬落像那一群中了骨刺倒在地上眼里充满了生的渴望的妖兽一般哀嚎了一声,“白痴,下次别让我遇见你。”

他有些想不明白能成为一方霸主的妖兽,灵智应该已经很高很高了啊!为什么会被一头猛虎一声大吼就给激怒了,这很不合常理啊!

可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他一口气也不知道跑出去了多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身后那头大如山岳的刺龙他才停了下来,双手扶住膝盖,低着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的心中,对那头白虎的恨意又加重了一些。

不过还好,有惊无险。

他直接翻身躺在草地上开始默默的计算起这次的得失来,每当他从一座山水宝地逃生之后都会如此,即可以查缺补漏,又可以看出自身的不足之处。

毕竞自从在墨家秘藏里明悟了周天子等人说的那几句话之后,他便知道他的身体强度将直接关乎到他最后能否活下去。

有些事,可以马虎,因为无伤大雅。

可有些事,马虎不得,因为跟性命息息相关。

在雪山之巅时,他的身体强度便已经达到了练筋的巅峰,如今在经过东蹭西蹭之后,他的肉身已经达到了熬血境一层的强度。

与一般人比起来,很强了。

冬落嘴里嚼着一根青草,青色的汁液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

熬血,顾名思义,便是熬练血液,这个境界也有一个名字叫做登顶境,进入熬血境便意味着登顶武道后天第五境伐髓境已经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只要肯花时间,肯下功夫,一点一点的去打磨境界,最后走到伐髓境也不过是如吃饭一般简单。

在这个境界的人,唯一的差距可能就是吃的快的人,大口大口的吃,破境快些,底子打得厚些。

吃得慢的人一粒一粒的吃,破境慢些,底子打得薄些,当然也有可能更厚。

若是一般练筋境武夫想要进入熬血境没有个三年五年,或是大机缘,想如同冬落一般如此快速的破境,想都不要想,真的很难。

当然,对一些个天之骄子,武道奇才来说,想要如此快的破境,也不是很难。

也不过是吃了一碗饭,喝了一口水,看了一轮明月,听了一阵山风,自然而然的就破境了。更有甚者,一次破数境的都有。

这便是命,羡慕不来的。

没这天赋与运道的人便只能花时间慢慢磨。

没办法。

若是寻常武夫能如冬落一般在如此快的时间内便将身体打磨到相当于武夫后天第四境有登顶境之称的熬血境,有可能做梦都要笑醒。

可是冬落却实在是笑不出来。

对于别人来说进入熬血境之后便是一片坦途,但对于他来说,进入熬血境才是真正磨难的开始。

因为极致之冰的缘故,他体内的经络江河丹田海似乎都处在深冬时节,完全被冻结了。

他体内血液流通本就缓慢无比,而所谓的熬练血液便是在血液循环之时,用龙息不停的熬练打磨,将血液完全打磨成一滴滴充满生机的精血。

血液循环慢了,熬练精血的速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冬落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在这龙门秘境里还能呆多长时间?若是在有着大量龙息的龙门秘境内他还不能将自身的**强化到最强的话,那么出了龙门秘境就更难了。

毕竞像龙门秘境这样单纯的适合修武之人修行的秘境本来就不多,再加上每个秘境开放的时间又大不相同,就算是外界有这样具有同样功效的秘境,可能他也进不去。

至于那种在路上走着走着一不小心就跨入一个秘境,或者是随便从哪一座山崖上跳下去便是又一个秘境,这种好事,他是想都不会想的。

当然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只是他觉得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在他的身上罢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普天之下,那么多人,为何有此机缘的不也就那么少数几个人吗?

还是得看命。

“等机缘掉落在我的头上不现实,如今此处的压力以及龙息对我的身体似乎已经没有多大的功效了。与其在这蹭吃蹭喝,还不如直接去龙门秘境深处,那样还可能有一线生机。”

冬落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的白云重重叠叠,聚聚散散,一朵之后还有几朵?

看不穿。

“拼了,死则死矣!没有见过事事畏畏缩缩,步步求稳的修者,管他什么争还是不争的,即然在这龙门秘境内,就应该按照修行感应篇上的来,我辈修者,当人人如龙,竞相争之。”

念头一起,冬落站起身,往龙门秘境的深处看了一眼,一咬牙,直接飞掠而起。

几个弹跳便消失在了密林的深处。

富贵险中求,天上没有掉馅饼这种好事。

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越往龙门秘境内部走,除了那些强大的霸主妖兽之外,可能更多的便是这些灵智全无的小精灵了吧!

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知者也就无畏。

无畏者得生。

冬落一路上,又捡到了一些晶灵核,大多晶灵核的品质都要比外界的高上一些,至于与那塔内的相比起来,又要差上了许多,就冬落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捡到再多这样的晶灵核对他的身体也没有多大的用。

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就如同同一层次,同一种丹药一样,吃多了,自然药效便会大打折扣,再吃下去,非但没有什么效果,还可能会衍生出更多潜在的害处。

晶灵核也是如此。

这些晶灵核直接就被他收入了芥子物中,自己用不了,大黑他们可以用啊!所以,他的内心还是很希望像这样的晶灵核多来一些的。

最好是一地都是。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不过,只要细心一些,一颗两颗总还是有的。

妖兽虽然寿命长些,可又不是不会死。顶多也就是修为提升了一些,寿命也就相对的增长了一点罢了。

妖兽是如此,人类更是如此。

凡俗之人,百年便是极限。至于修者,无论是修道之人还是修武之人,后天五境,每增进一境,寿命增长过三五百岁也不过是小事一桩。

修者,修者,修到最后,除了生死之外,便再无什么大事了。

当然,对目前的冬落来说,好像也是如此。

除生死外,再无大事。

冬落一边适应着龙门内的压力,一边找些山水宝地蹭蹭各大霸主占据的龙息,又一边开开心心的捡着晶灵核,偶尔遇见几头不长眼的妖兽,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想想似乎也挺美好的。每天的期待便是捡晶灵核。

只是这一次,情况又有些不同了,冬落刚走没多远,就看到一头半人高的紫金晶晴兽尸体,以及十几具人类的尸体,横躺在草地上。

目光四处观察一下,冬落差不多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头紫金晶晴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一头霸主级别的妖兽,多半是这一群人看上了它占据的龙息之地,还有晶灵核,所以对它出手了,不过,这群人运气不好,被紫金晶晴兽团灭了,紫金晶晴兽可能也因此伤势过重,流血过多,同归于尽了。

可能有些差错,但应该也**不离十吧!

无非就是谁先动的手而已。

“这算不算是大发横财?”

眼晴看向干涸血迹上的十几块闪闪发光的晶灵核,冬落知道,这些都是这群人在龙门秘境内的收获,只不过在战斗中散落了出来。

并不是谁都跟他一样有芥子物的,大多境界低微的山泽野修还是穷得叮当响,一无所有。

“唉!”冬落轻叹了一声,“你们与我无怨无仇,若是我今日就这样取了你们的战果,拿了你们的晶灵核,于情于理都不合,于我的本心更是不合。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便是让你们入土为安。”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把大铲子来,开始在地上挖起了坑,然后将散落在旁的尸体一具一具的搬进深坑之中掩埋。

就像是在塔内掩埋那一群狼尸一样。

冬落虽然在渭城也杀过不少人,也跟马贼有过生死博杀,但他杀人从来都是为了救人。

最后他想了想,又在深坑内放了一壶酒,与塔内狼尸处的一样。

冬落沉默的将土掩上,又转身回到紫金晶晴兽之前,手中拿出了朴刀,对着紫金晶晴兽的头颅切割而去。

哗啦!

脑浆和鲜红血液流了出来,冬落的左手在紫金晶晴兽的头颅骨缝里摸索了片刻之后,冬落手掌一缩,拿出了一块金黄色的手掌大小的晶灵核。

“果然,能成为一方霸主的妖兽都不是一般的妖兽,这么大一块晶灵核,得储存多久的龙息才能凝聚得出来啊!”

眼晴微亮,冬落直接把晶灵核塞进了嘴里,一股炽热的感觉瞬间洗涮过他的四肢百骸,血液流动速度猛然加快。

片刻之后,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神色间一有些无奈,“这么大一块晶灵核才练筋境一层,那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入伐髓境啊!”

“不管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慢慢来,捡到这么一大块晶灵核就已经赚大了,别想太多。”

冬落将芥子物中挪出一个半人多高的空处,将紫金晶晴兽的尸体收入了芥子物中,越是强大的妖兽,骨肉精血也就越值钱,很多东西都是练丹练器的材料。

就比如这紫金晶晴兽全身上下最贵重的便是那一双紫金色的眼晴,若是用来练制成灵器,可以破除邪妄,趋利避害。

其余的鲜血骨骼毛皮有的是大药,有的是奢华的饰品,用在不同的地方效果能力不同,价格也各不相同。

总之,很值钱就对了。

收了紫金晶金兽,冬落便想转身离去,此地血腥味太重,一时半会可能不会有妖兽还有人类过来查看,可是他在这已经耽搁了一段时间了,再耽搁下去,难免会有意外发生。

偏偏在这个时候,有几道身影随着呼呼的风声而来,几个穿着华贵的少男少女一起看向了场中的冬落。

冬落眼晴一闪,没有动弹,也不着急着走了,那几个少男少女环顾了一下四周,最终看向了冬落。

“我们是金陵郡四大家族之人,你是何人?”

一个青年对冬落发问,另外几个人则迈开脚步,来到冬落的身后身侧,隐隐的形成了包围之势。

冬落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们,他在观察几个少年的身体气象。

“四个熬血境的人,其余八人都还在练筋境。应该可以一战,若是打不过,逃跑应该还不成问题。”

心中思索片刻,冬落淡淡的道:“一介散修,不值一提。”

“散修?”

几个青年对视一眼,一个青年狞笑一声道:“既然是散修的话,你敢抢我们的紫金晶晴兽,你是活腻了吧!我看今日这山泽便是你最后的归宿。”

“你们的紫金晶晴兽?”

“不错,你掩埋的那群人正是我四大家族的人,你若是将紫金晶晴兽还有晶灵核交出来,看在你将我四大家族的人掩埋的份上,可以饶你不死。”

冬落眼中寒光一闪,他知道,这群所谓四大家族的人肯定已经看出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了,知道他先来了一步拿了此地的好处,想让他把好处留下,至于说这群人是他们四大家族的人,完全是放屁。

别说是他们四大家族了,就是五大家族也不可能,也没有这个能力能同时让这么多人进入这龙门秘境。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不就是想要这些机缘好处吗?来取就是,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冬落淡淡的说道。

几个青年对视一眼,纷纷往前跨了一步,就要动手。

“住手。”一个容颜俊美,略带点妖异病态的少年扬起了手。

其余九个人纷纷停下了脚步,疑惑的看着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盯着冬落看了一会儿道:“我见过你,在钦天监的压力阵法下,你是倒数第六个出来的,说实话你的坚毅与不屈令我动容,在伏龙山外广场上,我看到你跟你朋友应该是被幽冥门的人给盯上了吧!”

冬落眼神微眯,他不知道他在钦天监的压力阵法下是第几个出来的,但这个少年说他是第六个,那他可能就是第六个,而这个少年必定是前五。

“不错。”

那个少年点了点头,“你那个朋友如今正被幽冥门追杀,现在应该在龙泉山脉内,若是你现在赶去,可能还有机会见他最后一面。”

洛乐正在被幽冥门的人追杀?

最后一面?

那个少年的神色不像做伪。

看来多半是真的。

冬落内心焦急万分,但表面依旧镇定自若,“所以,你告诉我这些,接下来你当如何?”

俊美少年往左侧一闪让开了一条道路,右手往前一伸道:“我能如何,当然是请啊!”

第七十七章龙泉山脉镇山岳

冬落与金陵郡四大家族的人就此分别。

料想中的一场大战并没有发生。

两波人仿佛是不期而遇之后又回到了各自的路线上一般。

虽有交集,但却不深。

一个少年有些愤懑的看着那个容貌俊美但带着病态的少年道:“贾青时,你可知道紫金晶晴兽的价值?”

容貌俊美的少年微微皱眉,“知道。”

“知道你还让那小子就这么走了?一头紫金晶晴兽可以给我四大家族带来多大的潜在好处你不会不知道吧!光是血肉骨骼至少可以让一个五级丹灵师为我四大家族全力练丹一次。”少年越说越气愤。

贾青时哦了一声,眼幕微微低垂,“薛青山,紫金晶晴兽是好,当然如果你不怕死的话,你可以亲自己去把紫金晶晴兽的尸体抢回来,也可以带着你薛家的人一起去,只要你能抢到手,我贾家绝不染指半点。”

“你……”薛青山怒目圆睁,但却没有莽撞行事,因为他也知道他们四大家族的战力,有没有贾青时,相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薛青山冷哼一声,“贾青时,虽然此次龙门秘境之行,我们金陵郡四大家族同意以你为首,我薛家为了龙门秘境内的机缘可以以你为首,但以你为首不是让你替我们其它三大家族做出放弃机缘这种不切实际的选择的。”

薛青山面有怒色,他也并非不是不愿以贾青时为首,只是在有些事面情该争就得争,该说还得说,不能因为要以他贾青时为首就事事听从他贾青时的,也不管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一个团队,有问题了,有隔阂了,越早说出来越好,省得聚沙成塔、集腋成裘,越积越多,到最后来,小问题也就变成了大问题。

世间事,世间人,大多都是如此。

能入龙门秘境内的,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一个少女也微微皱眉道:“贾青时,一个家族的崛起,靠得都是祖祖辈辈福荫庇佑,一点一滴的积累而来的,这头紫金晶晴兽于我四大家族而言也确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贝了。你还是要给我们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解释的好。”

另一个少年也说道:“有些话是该说清楚,省得接下来的龙门秘境之行大家的心头都有一些嗝应。”

贾青时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可看出了那个少年具体的修为?”

薛青山等人想了想之后,面面相觑。

最后发现竞无一人知道那个少年的真实修为。

贾青时继续说道:“别想了,别说你们了,就连我也看不出来。这种事只有两个解释,其一,那个少年身怀隐匿修为的功法,其二,他压根就不是一个修武之人,没有修为又如何能看出修为。若是第一个原因,那我们放那个少年走了,确实是有些亏,可要是是第二个原因,除了我之外,我们今天在这的所有人可能都不够他杀的,而我的真觉告诉我,他是第二种人。”

薛青山与少女对望一眼,眼中都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震惊,“你是说,他跟你一样,都是以一介凡人之躯,单纯的靠蛮力打磨的**走到了以我们同样的高度,而不是凭借着武夫的那一口内气?”

他说的同样的高度便是如今他们所在的位置,若是没有一点实力,身体强度不够大,就只能如那些弱小的妖兽一般,呆在龙门秘境的外围,而不是走到如今的核心区域。还如同走在自家的庭院一般,闲庭信步。

薛青山咽了咽口水,若是这个想法坐实了话,那么那个少年也就太可怕了一些。

贾青时给他起了一个头之后,薛青山越想越觉得那个少年可能就是那些个即不修武也不修道,而是先选择将自己的**凡胎先打磨到极致的那一类人。

这一类人在神州大陆虽然很少,但也不是没有,但是当这一类人真正的成长起来之后,是相当的可怕的。

他眼前的贾青时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不修道也不修武,而是先选择将**凡胎一遍一遍的打磨到凡人肉身可以达到的极致,再开始修武或是修道。

只是,他的修练似乎出了一些岔子,才让他看起来有些病态,但鹰立如睡,虎行似病,这点病态丝毫不影响他贾青时以一介凡躯便压得他们整个金陵郡无论是修道或是修武的的年轻一代都抬不起头来。

在金陵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效仿过他这种将**凡胎修到极致的行为,只是最后金陵郡好像就只有他贾青时一个人有此境界而已。其它人要么学得不伦不类,要么才学一段时间就因为坚持不住而放弃了。

贾青时点了点头道:“不错。我看得出来他跟我是一类人,若非是在这龙门秘境之内,若非是我身体有恙,我是肯定要以他一战的。只是在进了这龙门秘境我们就担起了家族兴盛的重担,很多事就由不得我们了。人嘛!总要学会放弃一些东西的,好的坏的。做人切记,好处莫要占尽。不过,好像这个道理,龙门秘境内的妖兽要比我们人类更懂。”

一念通,万念通。

细想一下之后,一切念头通达,薛青山等人接受了这个解释,薛青山笑容有些玩味的问道:“所以你最后告诉他龙泉山脉的方向?难道是单纯为了结一个善缘吗?”

贾青时将手指放在嘴边轻轻的嘘了一声之后便不在说话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用说,也不必说,都已经心知肚明。

说出来了,反而不美。

贾青时轻咳了一声,脸色更加的苍白,“走吧!我们也去龙泉山脉寻寻机缘。”

贾青时率先朝着之前冬落离去的方向,慢慢的走去,薛青山等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

各自内心中的喜悦。

无论是单纯的结一份善缘也好?

还是驱狼吞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好。

对他们四大家族似乎都得好。

薛青山看了眼前方那个略显瘦弱,似乎风一吹都会倒的身影,连忙快步跟上。

……

……

冬落因为担心洛乐的安危,所以速度极快。一些霸主级别的妖兽占据的地方都是一冲而过,也不管是否会惊醒那些正在修练的妖兽了。

他只知道,他晚去一分,那个干瘦少年的危险就要多少一分。

他按照之前贾青时给他指出的方向一路前奔,并不是他相信贾青时,而是他没得选,只能相信贾青时。

一路疯跑了几天之后,一道青色的山岭起起伏伏的横亘在了他的面前。

青色山岭,弯弯曲曲,起起伏伏,好似一条巨龙伏卧于大地一般。

这便是龙泉山脉。

冬落一刻也不愿意耽搁,直接往龙泉山脉内一冲而去。

而在龙泉山脉内,张闻道站在一外长满了青苔的山石,宛如一个遗落于人间的谪仙。

他神色平淡而又从容的看着前方的一个干瘦少年,“怎么不跑了?”

干瘦少年在一根树枝上坐了下来,晃着瘦弱的双腿道:“你什么时候不追了,我什么时候再跑。”

张闻道笑道:“等我不追的时候,你想跑也不能跑了,因为那个时候的你,已经死了。”

“死了啊!”干瘦少年笑了笑,“死了就死呗!”

张闻道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说他会不会来?当然了,前提是他还活着,而且还要有胆量进入这龙泉山脉。”

“活着他肯定是还活着的,胆量他肯定也是不缺的,只是,他会不会来嘛!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跟他又不是很熟。”

干瘦少年一拍额头,眼晴微亮的说道:“对了,我还欠他好些灵石呢!要是他死了,是不是我就不用还了?”

张闻道不再说话,而是默默的想着自己的事情。

反正对面那个少年死是肯定要死的。

只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又不是那种深仇大恨,见面便要大战一场,非死不可的境地。

便容他多蹦一会儿吧!

总好过又是满秘境的找另一个滑不溜秋的少年来得好,烦也不烦,还是这种一劳永逸的办法好。

因为他知道那个少年一定会来的。

直觉而已。

干瘦少年也在默默的想着自己的事,他也知道那个少年肯定会来的。

反正那个人也不会因为他想几句不要来,就不会来了。

他不是不想跑,而是懒得跑了,跑来跑去,反正也逃不掉,又何必跑来跑去的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呢!

还不如养精蓄锐,等那个少年来的时候,看看可不可以寻到一线生机。

干瘦少年对站在青石上的张闻道挑了挑眉,“喂,你放我走,我把我在龙门秘境内所得的机缘全都一并给你,如何?”

张闻道眼晴都不眨一下道:“你死了,你在龙门秘境外的机缘也都是我的。”

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干瘦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野果啃了起来。

酸酸的。

还不错。

赵长青等人来到张闻道的身边,张闻道回头看了几人一眼,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还不错。

张闻道点了点头,终于有点不像废物的样子了。

赵长青脸带哭腔的说道:“张师兄,我等在与一头妖兽战斗之时,秦池繁师弟不幸战死,还请张师兄为秦池繁师弟报仇雪恨。”

张闻道脸色平淡的说道:“我知道了,等我先完成林师叔的交代,我便去替他报仇雪恨。”

赵长青再次往前了几步,压低声音道:“师兄,我们发现了晶灵石矿脉了,只是那座晶灵石矿脉的入口被一头至少是伐髓境圆满的妖兽给占据了。秦池繁师弟便是死在了那头伐髓境妖兽的手中。”

张闻道眼神微眯,心中对秦池繁的死也有些了然了。

至于是真的死在了那头伐髓境的妖兽手中,还是见财起意死在赵长青的手里,对他而言,都是小事。

就如同那头伐髓境的妖兽一般,对他而言,都是小事。

张闻道对着坐在树枝上吃野果酸得眯起眼晴的干瘦少年咧嘴一笑,“小子,你要是再不跑,可就没有机会了哦!”

干瘦少年洛乐闻言,立那扔了手中野果,双手往树枝上一拍,飞身而起,转瞬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他知道张闻道说的是真的,要是他再不跑的话,他就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

张闻道从那道消失在密林深处的身影上收回了目光,看向赵长青道:“你带着他们几个去看好那处晶灵石矿入口,不要让其它人捷足先登了,我再去陪他耍耍。若是鱼儿还没有上钩的话,那饵料也可以扔了。”

赵长青点了点头。

张闻道一步跨出,身形骤然消失。

赵长青略带羡艳的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转身向来的那个方向离去。

虽然心生羡艳,但他是一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隐藏的话,是很容易就被人抓住把柄的,到时候许以蝇头小利,或者是大富大贵,一通引诱,也就找不到北了。

秦池繁是这样的人,他赵长青也是这样的人,这天下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

只不过他比秦池繁要聪明一些,要做的好些罢了。

今天秦池繁可以死在他的手中,那他赵长青明天自然也可以死在别人的手中。

赵长青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这修者,修着修着,修到最后胆子也越修越小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

没走多久,他们便来到一处龙息浓郁如雾的山水宝地,隐隐约约在金黄色的雾气中可以看到一座大山拔地而起,在山脚下有一个黝黑的洞口,仿佛会呼吸一般,不停的有浓郁的龙息喷涌而出。

在洞口盘距着一头通体青色的巨龙,鳞片片片皆清晰可见,龙头对着洞口一呼一吸,好似在沉睡一般,龙身沿着大山环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洞口处。

赵长青回头对着身后几人吩咐道:“你们几个分散在附近,小心的盯着四周不要让人靠近此地,若是有人靠进能杀则杀,不能杀则避,到时候自会有张师兄去教训他们。你们也要小心一些,千万不要打扰到了这头青龙的修行,不然,大家都得死。”

赵长青身后几人郑重的点了点头,他们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既关乎幽冥门的兴衰,也关乎他们在幽冥门的地位。

虽然不知道山洞内有多少晶灵石,但不管多少,只要他们将此处的晶灵石带了出去,那么他们在幽冥门内的地位自然也会水涨船高。

赵长青从芥子物中拿出一个白色的手环戴在手上再次说道:“虽然这里面灵气全无,对灵器的损伤极大,但为了这批晶灵石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都将通迅灵器拿出来戴上,有什么事立即联系。”

其它几人纷纷点头,而后小心翼翼的四散开去。

赵长青看了一眼四周,从芥子物中取出几块晶灵核放在手心,吸收起了里面的龙息来。

他不知道在他的身后有双眼晴正在偷偷的注视着他。

冬落轻轻的悄无声息的往后退去。

此处的龙息之浓郁,冬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就感受到了,本来他正在担忧着洛乐的安危,根本就没有什么心情吸收龙息的。

可是他冷静的想了一想,虽然他没有心情吸收龙息,但别人有啊!比如幽冥门的人。

本来就是漫无目的的寻找的他来,而且还好巧不巧的碰到了幽冥门的人。

冬落冷哼一声,手中镇山岳再次变成板砖大小,悄悄的向着一个幽冥门弟子的方向摸去。

那个幽冥门弟子全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跟踪了,走得虽然小心,但冬落依旧可以看得出他内心难掩的喜气。

因为,他走路太飘了。

“嘿嘿嘿,等我周有财从这龙门秘境走出去以后,必定会成为幽冥门的核心弟子,也不知道这次林师叔发什么慈悲,搞来那么多的信物,让我也有幸进入龙门秘境,我看这林师叔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嘛!”周有财一边想着自己从龙门秘境出去后的幸福生活,一边谨慎的往一棵大树上掠去。

“也不知道那条鱼儿会不会上钩?哎,你可千万要上钩啊!别害我一出了龙门秘境就进冥渊。”周有财正在小声嘀咕的时候,突然感觉后颈处一凉。

有敌人。

周有财慌忙偏头侧身试图避开后颈处的那一道劲风。

可是那道劲风好似完全不给他机会一样,头部才堪堪躲过那道劲风,他便看到那一道劲风的来源,一块板砖。

一块白色的板砖,他的内心突然有些荒谬,只是这点荒谬并未持续多长时间。

刚从他头颅处偏过的板砖猛然停顿,在他的面前快速的变大,只听得咔嚓一声,鼻梁折断,周有财眼前一黑,差点站立不稳,从树上跌落下去。

周有财昏昏沉沉的脑袋尽力保持着最后一点清醒,开始试图摆脱身后的敌人,可是在他尝试了多次之后,却发现自己跟本摆脱不了敌人,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求绕。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求绕,便感到头颅一痛,耳畔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声音:“我是一只鱼,可我也会吃人。”

周有财眼一花,眼皮抖了几下,嘴里还在试图吐出几个字来。

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到,便头一裁,从树上倒了下去。

冬落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喃喃了一句,“我本善良。”

便转身像另一个人的藏身之处闪去。留在此地的只有淡淡的血腥在慢慢的飘散。

驱狼吞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谁是狼?谁又是虎?谁是螳螂?谁又是黄雀?蝉变黄雀,攻守易位,也非难事。

冬落看着最后躺在他脚下的赵子青,拿了他的芥子物,偏头往一处密林里看去,然后,咧嘴一笑。

藏在那处密林深处的薛青山有些疑惑的道:“他发现我们了?”

贾青时点了点头,“早就发现了。”

张闻道一拳击在了洛乐的后心之上。

洛乐整个人仿佛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快速的往前飞了一段距离之后,又重重的跌倒在地。

张闻道看着爬在草地上的少年,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有点意思,看来你的身份也并不简单啊!你身上这道护身符的品质竞然高到我一拳都没有轰碎。”

洛乐面色潮红,翻转起身,瞪着张闻道,“你可要想好了,你若是敢杀我,你幽冥门必将从神州大陆除名。”

张闻道嗤笑道:“大话谁都会说,别说你说的我不信,就算是我信了,幽冥门的存亡,又与我何干?”

张闻道脚步轻踏,身形快速的消失,“既然一拳打不碎你的护身符,那就两拳好了。”

第七十八章人逢喜事精神爽,话不投机半句多

张闻道的拳头还是有些分量的,几拳下来,防护在洛乐身上的一个光罩便有些稀薄了。

照此情形下去,破碎只是迟早的事。

张闻道来势汹汹的拳头,虽未真切的打在洛乐的身上,但防护罩的震荡带来的余波就已经让他的面色带血了。

“你身上这件护身符还真是好东西啊!不过它马上就不属于你了。”张闻道眼中充满了亢奋。

他知道他的拳头有几斤几两,他也清楚他用了几分力,而那件护身符竞然全都挡住了,他的内心之中带着些震惊,可更多的却是大宝即将到手的快意。

洛乐脸色苍白,但眼里却无半点惊慌,“我的东西你拿不走。”

洛乐接着说道:“就算你今天拿走了,总有一天你也会还回来的。”

咔嚓一声,本就岌岌可危的防护罩轰然碎裂。

张闻道欺身贴进,举起的拳头乌光一闪,轰然砸落。

洛乐猛然翻滚,在避过张闻道这一拳的同时,他也出手了。

被动挨打,不是他的作风。

那怕是死,也要递出那么一两拳。

拳拳相撞,张闻道再次前进数步,而洛乐整个人都倒飞了出去,摔倒在地,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张闻道一拳之威,可见一斑。

张闻道缓缓走到洛乐的身边,轻轻的抬起脚,对着他的胸腹就准备落下去。

洛乐微眯着眼晴,脸上充满了血丝,他的右手食指颤颤巍巍的举起,在眉心处轻点了一下。

一道金光在他的眉心处一闪而逝,在干瘦少年跟张闻道之间,有一道磅礴都剑气像是被两条并不粗壮的胳膊,拉伸、爆绽出的一轮弧月。

旋转着斩出。

张闻道脸色大变,连忙后退。

但那一轮金黄色的弧月仿佛跗骨之蛆一般,盯上了张闻道,他退一步,弧月便进一步。

直到他退无可退,弧月进无可进。

张闻道心一横,双臂交错在身前,迎着那道金黄色的弧月便撞了去。

弧月的速度之快,决非神通,更非术法。

只是一个纯粹的快字而已。

张闻道全身的内气重重叠叠,如怒海之惊澜,翻涌而出,与那一轮弧月撞在了一起。

张闻道的内气连一瞬间都没有挡住便轰然炸散,而弧月来势丝毫不减。

张闻道张口一吐,一具雪白的龟甲出现在他的身前,迎风见涨,与那一道金黄色的弧月撞在了一起。

一声轰鸣,枝叶乱飞,一股气浪从碰撞的中心爆发,向着回周袭卷而去,沿途生长了千年万年的树木纷纷折断,一地的草甸仿佛被犁过一样,露出深褐色的泥土。

弧月消失了,张闻道口中吐出的龟甲裂痕密布,覆盖在他的身上。

原先如羊脂白玉一般晶莹剔透的龟甲,此时已经是死气沉沉,变成了深灰色,上面裂痕密布,斑点纵横。

张闻道轻咳一声,吐出了口中的血水,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内脏的碎片,虽然他将金黄色的弧月挡下了,但他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张闻道再次轻咳了一声,“你还真是让我感到意外啊!竟然有超凡级别的大能宁肯花费甲子的时光专门凝聚一道剑气藏在你的灵魂识海。看来你身后的势力很不一般,幽冥门惹到了你,还真是不幸啊!之前你说的,杀了你,幽冥门将会从神州大陆除名,我信了,但你还是要死,谁叫你打裂了我的容器。”

张闻道步履蹒跚,踉踉跄跄,向着洛乐的方向走去,“你身后的势力再大,能有我的……大吗?”

张闻道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小跑了起来。右脚往地上一踏,整个人高高跃起。双腿微曲向着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的洛乐的头颅一脚踩去。

洛乐的眼皮微抖,很想睁开眼晴,但是他努力的尝试了一下之后,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闭目等死。

还有祈祷那个少年不要来了。

张闻道体内被打散的内气再次在他的双脚处凝聚,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深灰色的龟甲被他握在手中,对于他脚下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他要的只是一击必杀。

张闻道的脚离洛乐越来越近,可以想象得到,这一脚下去,那个气若游丝的少年必定难逃一死。

经过之前那一道金黄色的弧月剑气之后,张闻道的内心越发的警惕,他有后手,难道脚下躺着的那个少年就没有后手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

这种人张闻道见过太多太多了。

张闻道人还在空中,腰身一拧,手腕轻轻转动,深灰色的龟甲便高速的旋转着向着躺在地上的少年撞去。

若是龟甲试探出了少年的后手那就好了。

若是龟甲直接将少年打死那就更好了。

如果只是打得一个半死的话,张闻道的脚就会踩在一地的鲜血与碎肉之上。

就像是踩爆一个熟透的柿子一般。

噗的一声。

一片鲜红。

他喜欢这种感觉。

龟甲高速破空,传来的声响如同音爆一般,噼噼啪啪,更像是一曲残暴的催命曲。

洛乐终于睁开了眼晴,看着远处急速而来的龟甲,他想避开,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用来防护己身的护身符已经炸裂,想要修复好决非一朝一夕之事。

用来攻伐杀敌的金黄色弧月剑气,已经消弥于无形。

没了这两件保命的东西,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去保住他的命了。

看着快要到眼前的龟甲,他沉默的闭上了眼晴。

在临死之前,他想了想,好像有挺多事要想的,好像也没有

什么要想的。

想来想去,最后也不知道要想什么了。

那就想那个少年怕死一些,不会来吧!

他嘴角微微一扬。

好像怕死一些,也没什么不好的。

不过好像死了,欠下的钱,也就可以不用还了,这种感觉还真不好。

只是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声巨响在他的耳边率先响起。

难道是砸歪了?

洛乐有些荒谬的想道。

他疑惑的睁开了眼晴。

眼神忽然有些恍惚。

一个瘦弱的身躯站在了他的面前,头颅低垂,左脚前伸,右脚后撤,双膝微曲成弓步,双手撑着一块巨大的石碑,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那是他的镇山岳,他见过。

洛乐咧嘴一笑,他来了。

那个少年回头对他咧嘴一笑,“我来晚了。”

洛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媚灿烂,“活着。”

既然来了,多说无益。

唯有活着最好。

那个少年点了点头,又回头看向了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

深灰色的龟甲与雪白的镇山岳撞击之后,便寸寸碎裂,无声的跌落在地。

张闻道不会因为龟甲碎裂而停下出脚,也不会因为冬落的突然出现而停下出拳。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

张闻道的双脚轻踏在冬落用双臂撑起来的镇山岳上,轻飘飘的,无声无息,远没有雪白龟甲撞在镇山岳上来的动静大。

可是带来的后果却大不相同,龟甲重重的撞在镇山岳上,冬落一步没退。张闻道轻轻的踩踏在镇山岳上,冬落连连后退。

张闻道脸色略微有些苍白,但神色间的从容却是丝毫不改,他轻轻的擦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鱼儿上钩了,接下来便是与鱼儿的角力了。”

冬落翻手将镇山岳收了起来,他知道张闻道说的是什么意思,声音平淡的说道:“我见过有人被鱼儿拽入水中,然后淹死了。”

张闻道讶然一笑,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可我见到的好像跟你见到的不一样,我见到的是鱼儿好像无论怎么挣扎,最终的结果都难逃被清蒸红烧,当然……也有被生吃的。”

冬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话不投机半句多。

张闻道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

这鱼饵今天给自己带来的惊喜太多了。

从那道他也要花费一些气力才能打碎的护身符,再到那道金黄色的弧月剑气。

原本已经可以舍弃的鱼饵,没想到最后竞然也钓起了鱼来。不用最后满秘境的抓了。

张闻道很难不开心。

虽说林染在他的眼中就是一个废物,可有些事该做还得做。

既然林染要他们俩死就让他们俩死了,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都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

他眼神冰冷的看向冬落,仿佛在看一具死尸。

他已经准备要动手了。

冬落轻拍了一下额头道:“哦!对了,忘记跟你说件事了。幽冥门的几个捕鱼人运气好像不咋滴,鱼没有捕到,人就先掉水里淹死了。当然,还有几个运气好的,现在还在水里扑腾着呢!你现在去救可能还来得及。”

原本已经打算动手的张闻道闻言,又停了下来,“几个废物而已,杀了你们再去救也不迟。”

冬落眼神微眯,张闻道的表现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之前幽冥门的那些人他确实没有全都杀了,还有一个人还活着,被他打晕了悄悄地放在了那头青龙的附近。

而且他还在那附近留下了一个楚南公从郑南风处抢夺而来的一个拳甲,郑南风的那一批拳甲早已被他种上了灵魂印,只要他一催动,那么留在青龙处的那个拳甲不但会瞬间将那个幽冥门的人击杀,还会闹出巨大的动静,将那头沉浸于修练的青龙惊醒。

可是眼前这个中年人似乎并不上套,也不在乎幽冥门那一群人的死活。

这就有点麻烦了。

张闻道脚尖轻点地面,一掠而起,宛如一只惊鸿。

至于冬落则摆出了在雪山之巅的拳架来,同样的起手式,整个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并不是他不想用朴刀,用弓箭,修武之人的后天五境与修道之人的后天五境差距是很大的。

因为修道之人着重于修气,修体内那一口细水长流,绵绵不绝的真气,而忽略了修体,所以导致修道之人,那怕是修到了紫府境,肉身也仅仅只比普通人强上一些。寻常的刀兵还是可以伤及的。

但是修武之人便不同了,修武之人着重于练体,**之强不但远超普通人,便是修道之人也是远远不如,便是一般的灵器也别想伤及其肉身。

冬落摆出了古朴的拳架,武夫与武夫之间的战斗便是这么的干脆直接,**便是他们最强大的灵器,拳拳到肉,不必多说,也不用多说。

张闻道一拳轰来,冬落自然也是一拳递出。

轰的一声,各退数步,两人都未尽全力,都在相互试探着各自的深浅。

原先与张闻道的实力与骄傲自然是不用如此小心翼翼的试探的,只是之前与洛乐的一场大战,他的伤势远比看起来要重得多,所以,他不得不谨慎起来。

在他看来,既然那个干瘦少年有可以伤他的底牌,那么谁也无法保证眼前这个少年就没有杀他的后手。

修者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太多太多了,总有些修者仗着自身的修为高便为所欲为,熟不知一个人实力的强弱看的并不是修为的高低。

修为高了,自然拳头是要硬些,但并不

代表修为低了,拳头就是软的。

修行中人没有这样的道理,天下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张闻道收起了拳头,“你还是一个凡人?”

冬落咧嘴一笑,“你猜。”

张闻道又是一点拳递出,与冬落硬碰了一拳道:“猜什么猜,你不肯说,就是你欠收拾,打到你说就好了。”

冬落呸了一声,见过口气大的,但没见过口气这么大的。

张闻道不再出拳,冬落也不再出拳。

两拳足以,虽分不出生死,但高下却已经分出。

武夫间的战斗就是那么的直接,也许在武技上可能会拉开一些差距,但主要还是看肉身的强度,看体内的那一口气顺不顺。

两人两拳的结果便是不相伯仲,若是非要分生死的话,张闻道自认为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他,也只能是他。

冬落也是如此认为的。

这便是武夫的心性。

那怕是处于劣势,心中的那一口气也不能坠了,若是武夫的那一口心气坠了,那么想再提起来,也就难了。

张闻道因之前伤势过重,自知再打下去,他也占不到什么好处,反而有可能会让他已经有些坏了的身体变得更坏,弄不好最后还有可能死在这龙门秘境的妖兽,或是外来人的手中。所以,他选择收手了。

冬落也因为担心身后躺在地上的洛乐,怕再打下去,耽搁了救治洛乐,所以他也不想再打下去了。

正如雪雨柔所说的那样,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百年也不算长。

只要人还活着,就有的是时间报仇,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行,就千年万年。千年万年不行,那就记他一辈子。

张闻道有些赞赏的看着冬落道:“有没有兴趣做我战仆?做了我的战仆之后,你们俩不但可以活,我还可以给你们俯瞰整个人间的力量。”

张闻道的话语之中充满了蛊惑的味道,但冬落就当他放了一个屁。

冬落翻了一白眼,之前以为他只是口气大些,没想到还不要脸。

“要打打,不打滚,别在这叨叨。”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几粒丹药塞入了洛乐的嘴中。等级虽然不高,但对舒经活络,治疗肉伤外伤有奇效。

这也是他目前可以拿得出的最好的丹药了。

再留下去也已经没有了意义,权当今儿个运气不好,被鱼儿拖下水了一遭。在水下再与鱼儿角力便不太明智了。虽然最后肯定也淹不死,但也够呛。

张闻道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

不过在他离去之前,他眯眼看了密林深处的某个地方一眼。

然后咧嘴一笑,唇红齿白。

冬落将几粒丹药塞入了洛乐的口中之后,也是毫不犹豫的背上洛乐向着与张闻道相反的方向离去。

在张闻道二人离去之后,他离去之前看的那一处密林里缓缓走出几人,正是贾青时等人。

薛青山眯着眼晴道:“追谁?”

其它几人也看向贾青时,似乎只要他说追谁,那么他们几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向他追杀而去。

贾青时摇了摇头,“谁也不追,在这等就是了。他们还会回来的。”

薛青山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个幽冥门的张闻道似乎受了重伤,我们是不是要……”

贾青时摆了摆手,他知道薛青山的意思,要趁他病,要他命,当然,也有可能是去送命。

贾青时道:“他是受伤了,可是他受伤了跟现在的我依旧不相上下。”

薛青山等人看着张闻道离去的方向,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

薛青山犹不死心的问道:“那那个小子呢!”

贾青时回头看了薛青山等人一眼,“那个小子啊!杀你们就跟杀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

……

在洛乐体内那一道金黄色的弧月剑气溃散的瞬间。

一条滔滔的大河边上,一座金壁辉煌的宫殿群中,有一个中年人猛的睁开了眼晴。

一股强大的气息瞬间将天空中的白云冲散,大河之上浪涛滚滚。

金色的河水猛然拍打在两岸的大提边上,汹涌澎湃。

中年人长身而起,似一把利箭出鞘,眸子开阖间四周空间一阵激荡,无数的剑气若隐若现。

中年人沉声道:“洛晨景,快滚过来见我,你妹妹去哪儿了?”

一个与中年人模样有五六分相似正在一间大殿里处理事物的少年,听到传唤,立即将手中的事务抛下,来到中年人所在的大殿内,恭声道:“启禀父亲,妹妹去了老祖哪儿?”

“老祖?”中年人低吟一声,身影瞬间消失。

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也不敢问,只能恭敬的退出大殿。

中年人身影急射入金色的大河之中,来到水下一处白玉府门处,恭声道:“老祖,我留在洛乐身上的那一道剑气溃散了。听洛晨景说洛乐在你这儿……”

沉默了许久后,白玉洞府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她出去玩了。”

“什么?”中年人有些担忧的说道。

“你放心,她在偷偷摸出去玩的时候,我请天机子为她算过一卦了,天机子说了四个字,有惊无险。”

也不知是相信说话之人,还是相信那所谓的天机子。中年人轻呼了一口气。

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有惊无险就好。

有惊无险就好。

中年人咧嘴一笑。

好像自己刚刚也是有惊,但好在无险。

这一刻的他只觉得,世间最好的四个字便是有惊无险了。

第七十九章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龙门秘境内的夜晚与白天大不相同。

白天的龙门秘境是安静,夜晚的是更安静。

在这样的安静里,每一个生命又都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互不干扰,野蛮生长。

一个火光在忽明忽暗的燃烧着,干柴被焚烧后发出的一声声噼噼啪啪的嘶吼,衬得龙门秘境更加的安静辽阔。

一两只冒着绿光的幽萤在腐草间振翅而飞,无声无息。

冬落往快下熄灭的火堆里轻轻的扔了两根干柴。

本来已经弱了下去的火堆又再次的燃烧了起来,火红的火苗映照着火堆旁神色各异的两个少年。

不,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个少女,一个少年。

冬落有些尴尬的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好些了吗?”

少女精致的面容血色全无,手中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在火光下翻来覆去的看着,听到冬落发问,便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好多了。”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沉默。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偏头看着在火光的照耀下面容更加精致妩媚的少女道:“那个……洛乐……姑娘,刚才也是事急从权,多有得罪了。”

少女将手中那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轻覆在面皮上,严丝合缝,原先精致的面庞又恢复成了冬落所熟悉的少年模样,“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有怪你。”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之前他是从张闻道的手中救下了洛乐,可也只是救下了。

至于接下来该怎么救?拿什么救?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洛乐主要的伤还是后心上的那一拳。

那一拳下,内伤,外伤,伤上加伤,冬落将他所有的丹药都掏了出来,可是那些丹药都只能延续她的伤势,却做不到真正的根治。

那时的他,面对那些丹药就像是雪予心在面对那些圣贤文章之时的心情心境如出一辙。

都是一阵头大。

他拿出的丹药与张闻道那一拳带来的伤势比起来,根本起不到什么立竿见影的作用,若是再拖下去,洛乐该死还得死。

而他只能看着,别无他法。

洛乐有药可救,可是他却没有可救之药。

若非是最后洛乐在神智昏迷之时自己先取出了一粒青绿色的丹药来吞吃了的话,恐怕她早已死在这龙门秘境了。

只是她内伤是得到治疗了,外伤对于冬落来却又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了。

伤口在她的后心,在背上。她自己涂抹药膏是肯定不可能的了,而且她还不能动。所以这项重任只能交给冬落来完成。

而冬落,在此之前,一直认为洛乐是男儿身,所以也没有多想,就接过了这项重任。

可是涂着涂着,他的脸色就变了。变得古怪,变得难与置信,变得有些复杂。可是药都已经涂到这了,停下也不是,不停也不是。他便只能坚持着硬着头皮涂完。

在吞吃了那一粒丹药以及涂上了外敷的药膏之后,前不久还是重伤垂死的干瘦少女,慢慢的已经能够坐在火边,少女盘腿而坐,没有带那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一张让人记忆深刻的脸庞。

倒不是少女长得倾国倾城,一个十五六岁豆蔻年华的少女也担不起倾国倾城四个字,顶多只能算是精致,但这份精致,也足以让冬落记忆深刻了。

当少女的目光看向冬落之时,他难得有些局促,分明没做任何坏事,却有些心虚。

冬落偏头看向如今已经带上了面具的少女,又恢复了他在钦天监第一眼看到时的那个样子,内心有些复杂。

有些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起。

他倒是可以做到大大方方。

可是眼前这个少女的,她又该如何自处?

有些事,并不是因为你觉得是好事,你认为你做的是好事,你就可以大大咧咧,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

他帮洛乐涂药膏肯定是好事,而且是救命的好事。可就因为这是一件救命的好事,他就可以不在乎洛乐的看法了吗?

肯定不可以,他也做不到。

洛乐偏头看向火堆旁有些拘束的少年,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大大方方诚心诚意说了句:“我们扯平了。”

心里打鼓的冬落干笑一声,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讲这些显得俗气。”

洛乐点了点头,也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压抑,有些古怪,不由的打趣道:“你来救我,是不是怕我就这样死了,然后没人还你的灵石啊!”

冬落摇了摇头。

沉默了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朋友之间,讲灵石就更俗了。”

洛乐歪着头道:“朋友?”

冬落点了点头。

洛乐嗯了一声,便趴在火堆旁的草地上,呼呼大睡。

冬落又往火堆里加了几根干柴,坐在火堆旁想起事来。

今晚,他要守夜,他要守着洛乐。

火光时而微弱,时而猛烈,起起伏伏,摇摇晃晃,一直撑到了天明。

一夜无事,洛乐缓缓的睁开了眼晴。

在丹药与药膏的作用下,他身上的伤势已经好了七七八八。

当然,能好这么快,除了丹药药膏的品质好之外,还跟他是一个修武之人脱不了干系。

修武之人每一个血肉细胞的活性,自愈能力都要比修道之人要强些,这是毋庸置疑的。好得快也很正常。

她睁开眼晴,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无少年的踪迹。

她轻叹了一口气。

开始挣扎着起身。

龙门秘境内早已入夏,草木丰盛,草叶上并无半点春露秋霜的痕迹。

洛乐的脸色依旧还有一些苍白,但看起来却不像之前那么病态了。如今已经恢复了一些血气,接下来她的身体只会逐渐变好。

她扶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极目远眺。

她不担心那个少年会不辞而别,离她而去。

如果他真的是这种人,那么他也不会不怕死的赶来救她了。

她相信他。

不一会儿,有一个少年左手拎着一桶水,右手拎着几条鱼满脸笑意的走了过来。

洛乐只觉得这一个笑容好似刚刚升起来的太阳一般,自带光芒。

冬落将手桶放下,又将已经处理好的架上锅煮了起来,才回头看向倚在树干上的洛乐,微笑着说道:“快去洗漱洗漱,我给你煮碗鱼汤,

补补身子。”

洛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

……

在龙泉山脉一处山谷之中,张闻道双目紫闭,他的身旁是劫后余生的赵长青。

赵长青一脸担忧的看着张闻道,担忧是真的担忧,不掺半点假。

赵长青担忧的看了一会儿张闻道之后,又一脸庆幸的看了看自己,庆幸也是真的庆幸,不掺半点假。

也难怪他如此庆幸。

本来没有资格进入龙门秘境的他,后来林染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又搞来了几块进入龙门秘境的信物,虽然,他接过信物之时,发现林染的心情好像不太好,但是有能进龙门秘境的信物谁不想要。

林师叔不开心就不开心吧!

机缘面前自己开心就好。

接下来在走龙道上之时,他与秦时月两人一左一右的围着冬落,没想到他运气好没有遇见冬落,又侥幸的逃过了一劫。

昨天本来以为必死无疑的了,没想到最后又活了下来。

整个幽冥门入内七人,如今竟然只有他跟张闻道两人还活着,五个人都死在了那个少年的手中。

庆幸之余,他的神色也难免有些然。

有时候,他也会想,是不是他便是那天命之子。整个世界都要围绕着他转,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死。

可是这种事,他也只会在私底下自己想想罢了。

他知道这不可能。

赵长青轻叹了一口气,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他运气好,就说明他实力强。至于那些死在这龙门秘境内的师兄师弟们,也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了。

怪不得谁。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一块玉佩型的芥子物,可是这次摸了一个空。

修者修者,无论是修为还是家底都是一点一点,日积月累而来的,没有谁是一口吃成一个胖子的。他腰间的芥子物中藏着他半数的家底,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赵长青手指在腰间虚握了一下,轻叹了一口气,他突然有些羡慕起了那些骤然暴富的来人,可是每一个骤然暴富的人,世人都只能看到他的光鲜亮丽,谁又知道他在暴富之前经历了什么样的不为人知的酸楚。

他虽然没有当过骤然暴富的人,但这其中的酸楚他还是知道一二的,因为这天下的富不可能是一样的富,但穷却一定是一样穷。

也没有什么好羡慕的。

赵长青神色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芥子物没了,可以再买,家底没了,可以再挣。只要命还在,只要他继续跟在眼前这个中年人的身后,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便又可以在这龙门秘境积累起一份不俗的家底来。

张闻道缓缓的睁开了眼晴,轻呼了一口浊气,好似旧伤尽去,但事实究竟如何可能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吧!

张闻道内视一眼,看着肉眼不可见,唯有心眼可见的千疮百孔的身躯内心暗叹道:“超凡境剑修的杀伤力果然惊人,仅一道微弱的剑气便将我数十年的准备毁于一旦,还好是在这龙门秘境内,那道剑气之威被无限削弱了,否则,我又要重头再来了吧!”

张闻道眼神微眯,“即然在这龙门秘境内,那么这点伤痕就不算是不可挽回。”

赵长青看从入定中醒来半响不说话的张闻道,有些担忧的说道:“张师兄,你……还好吧!”

张闻道回过神来,看着满脸担忧之色不似作伪的赵长青,嗤笑一声道:“怎么?想我不好?然后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

赵长青神色大变,慌忙跪地道:“张师兄言重了,赵长青不敢有此想法。”

“不敢?”张闻道冷哼一声,“不敢,不代表你不想。”

赵长青连忙以头抢地道:“赵长青不敢也不想。”

张闻道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膜拜的感觉,等赵长青磕了一会儿头之后,张闻道才淡淡的说道:“起来吧!去将谷外那个人请进来。”

赵长青如获大赦,连忙起身,连额头上的血迹也顾不擦,快速的去完成张闻道的交代了。

等离张闻道一段距离之后,他脸上的惶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轻轻拍了拍裤脚上的泥印草叶,原本他是想连额头上的血迹也擦一擦的,可是他想了想便放弃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而言,别说是磕上一两百个响头,就算是以头撞击入级灵器,最后的结果也肯定是他的头更甚一筹,由此可见,他刚才在磕头之时,并没有动用内气防护己身。

他再次想了想,即然连额头上的血迹都没有擦,那裤脚上的泥印草叶也没有必要拍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直接跪地,双腿在地上蹭了蹭之后,站起身来,心满意足的看了一眼恢复原样的裤脚,笑了。

张闻道看着眼前来人笑容玩味的说道:“怎么?下定决心了?想趁我病,要我命了?”

来人摇了摇头,“我也有病。”

张闻道仔细的看了来人一眼,点了点头,赞叹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既然前路不通,便将前路打断打碎,重新铺路,而且还快要让你成功了,不得不说,你不但有大毅力,还有大决心,当然,也少不了大运道。我想若你真成功了,这人间的山巅之上必将有你的一席之地吧!”

来人眼神微眯,也仔细的打量起了张闻道来,“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

张闻道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既然不是想趁我病,要我命的,也不是来听我夸你的。那就直说吧!来找我什么事?若是我心情好,再难我也同意,若是我心情不好,再简单你也要……死。”

来人哈哈大笑道:“幽冥门,一个黄级宗门,有你这样的人物,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啊!”

张闻道也哈哈大笑,“有我这样的人,肯定是福。不过是福,幽冥门若是接不住,于他们而言,与祸无异。是祸,他们若是接住了,与福无别。”

来人看向张闻道,直接了当的说道:“有份大机缘与你分享,你取不取?”

张闻道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放在嘴边吹了一下道:“可是那份机缘是我幽冥门先发现的。”

“可是那份机缘你现在吃不下。”来人微微一笑,“你我双方合则两利,至于分的话……我就只能去找那个少年了。想来一个以凡躯而不弱于熬血境纯粹武夫的人,应该不会比你差了。到时候我们取了机缘,皆大欢喜,少不得也会来找你叙叙旧。

说不定又是一份顶天的大机缘呢!”

来人神色轻松,轻咳了一声,便找了一块山石坐了下来。

虽在张闻道的下首,每次说话之时都需要抬头仰视张闻道,可张闻道从来人的眼中看到的只有平视。

一种看待世间万物都超然于上的平视。

张闻道认真的思索了起来。

赵长青神色郑重,如临大敌,他自然听得出来人话里话外**裸的威胁,此时的他,生怕张闻道两位神仙一言不合,便是大打出手。

若是两位高高在上的神仙在天上打架,那怕是打得天翻地覆,江河倒流跟他都没有半块灵石的关系。

如果张闻道被打死了,那挺好的。如果两个人同归于尽了,那就更好了。

可是当两个神仙坐在他的面前之后,他便不希望他们真的打起来,因为神仙打架,遭殃的只会是他们这些凡人。

此时的他突然有些想张闻道同意那个人的提议了,虽然有些话两人都说得云里雾里,他听不懂。但机缘二字,他却是听得很真切。

赵长青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两人的对话,神色微动,他好像知道了他们说的那道机缘是什么了。

幽冥门先发现的,无非就是那外晶灵石矿了。

这一刻,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内心一片火热,看向张闻道的眼神之中竟隐隐有些期待。

只要他们合作拿下那处晶灵石矿,那么他之前损失的那半数家底又算得了什么?

不过是九年一毛,冰山一角而已。

张闻道冷冷的看了赵长青一眼。

赵长青整个人如遭电击,如坠冰窟,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忙低下了头。

张闻道看向来人笑道:“机缘到手之后,如何分配?”

来人神色也一阵轻松,“四六如何?你六我四。”

“到也不贪心,知道自己的胃口有多大,吃得下多少。”张闻道站起身来,俯视着来人道:“五五分,机缘到手之后,你们与我一同去找那个少年叙叙旧。”

来人思索了片刻之后,点头同意了。

张闻道哈哈大笑,“既然我们都已经是盟友了,我也不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有资格也有那个能力让我记住你。”

来人也不生气,只是一字一句的说道:“贾青时。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的青时。”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不错不错,如今正是梅子青时节。那就看接下来的风色暴不暴了?”张闻道再次问道:“你的实力真的只是练筋境?”

贾青时神色从容的说道:“难道你的实力就真的只是熬血境了吗?实力可不仅仅只是指修为。”

张闻道哈哈大笑。

有趣有趣啊!

原来人间也有有趣人啊!

也不全是废物嘛!

……

……

龙泉山脉多的是山。

有的山峻,有的山秀,有的山险,有的山奇……

有的山峻秀险奇什么都占,然后什么特点都没有,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洛乐的伤势虽然好的差不多了,但身体还有些虚弱。

今天依旧是冬落背着洛乐赶路。

伏在冬落背上的洛乐有些好奇的问道:“你真的是那种传说中的天才?”

冬落苦笑一声,“不是。如果有得选,我宁愿不当这个所谓的传说中的天才。”

洛乐哦了一声道:“你知道一个凡人不修体也不修道,单凭自身的能力将凡躯打磨到凡人所能达到的极致有多难吗?”

冬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事实上也是如此。他真的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

洛乐接着说道:“世人常说仙凡有别,仙凡有别,其实就是后天与先天的区别。后天五境伐髓境十层便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致。可是一个凡人不修道,不修武,寿命再长也不过百年的时光,在此区间任你如何打磨**,都是不可能走到极致的。但每一个走在这条路上的人都可以称之为天才,都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之前在伏龙山广场你跟我说你没有修过武,我还不信。现在想来太小看你了。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出那么远了。已经走进那些个绝世天才的行列了。”

对于以一个凡人之躯就将肉身熬练打磨到熬血境这件事,冬落也不知道该跟洛乐说些什么?

说他体内有红莲业火,有极致之冰,这世间水与火的两个极致日月不息的在他的体内熬练打磨着他的**?说周天子带他去八卦炉中敖练了一趟?

这些都是不可以说的。

在这天地间,有些话,可不止是出我口,入你耳那么简单。

最后他只能谦虚的说道:“都是机缘巧合。”

也就只有这四个字才可以解释得通了。

对此洛乐早已见怪不怪了,谁还没有一点小秘密,特别是修者,任何一个小秘密可能就是一张底牌,一记可以保命的后手。

洛乐虽然知道他俩关系好,但也还没有好到那种什么秘密都可以和盘托出的地步。

洛乐也不再打探冬落的秘密,而是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以凡躯走到可以到凡人所能达到的极致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你能在如此年纪便在这条路上走出了那么远,真是令人叹服,可是这条路越往后走越难。难到十年百年也无法前进一点都很正常。而一个凡人的黄金年龄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年。浪费了,就无法重来了。所以,你即然走在这条道上,那么你一定要在你身体的衰弱期到来之前将这条路走到极致。或是在此之前便开始修武,那样也会事半功倍。”

冬落点了点头,这些他都知道。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将这条路走到极致他做不到,修武他做不到,修道他同样也做不到。

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便是,在体内的水火之争开始之前,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肉身提升到最强。

“这条路很难走。”

“我知道。可是再难走也得走,你都走到这了。不能半途而废。”

“没有半途而废,只有半途而终。”

“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吗?”

“在龙门秘境啊!”

“龙门秘境又被称为什么?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好像叫筑龙台。”

“筑龙台,便是一条捷径,不过就看你有没有那个胆量走了。”

第八十章有美一人,有匪君子

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冬落站在一处潺潺流淌的小溪边上。

月在天上,在水中。

当然,也在心里。

叮咚!水花四溅,明月炸碎。

一块石子的落水声,让冬落的心湖泛起了阵阵涟漪。

冬落偏头看向了小溪上游月光下的少女。

有美一人,宛如清扬。

少女如今在冬落的面前已经不带面具了,该看的也看了,不该看的也看了。能看的也不看了,不能看的也看了。

事实就摆在哪儿。

没有必要藏藏掖掖的。

少女一双玉足不停的在水中不停的扑腾着,溅起的水花落下哗啦啦的响。

少女活动了一下手腕道:“想好了吗?”

冬落在少女不远处找了一块稍微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也脱了鞋将脚伸入了缓缓流淌的溪水中,双手枕头,仰倒在草地上,轻声的说道:“没什么好想的。我没有时间按部就班的慢慢打磨肉身,就算有我的身体也不会允许我那样做,所以,有捷径可走,我就得去走,这事没得选,所以也就不用想。如今我每浪费一分时间,将来的我就更危险一分。”

少女挽起双袖,低头从水里将一轮明月捧入了手中,又打开双手将明月重新倒入水里,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少女偏头道:“你对龙息了解多少?”

冬落如实的答道:“不多。”

确实也是如此,他不止对龙息了解不多,对龙门秘境的了解也不多。他在洛阳城内打探到的关于龙门秘境的消息只是一些零星半点的边角料。就连他对那点龙息那点浅显的认识,还是在墨家学宫之时尸蛟告诉他的。

他只知道龙息是这方小天地内的天道、龙脉、五行、因果、时空……等各种力量杂糅在一起形成的。

少女洛乐接着说道:“其实对于龙息、对于龙门秘境我的了解也不多,只是我之前所在的位置足够高,让我看到的风景要比你看到的要大些,广些。所以知道的也比你多些。接下来的话,出了我的口,入你的心就好了。毕竞,这天下还是有很多秘密不能为外人道也。”

冬落点了点头。

看到冬落点头,洛乐也就继续说道:“我只知道这龙门秘境并非是一个秘境,而是一方真正的天地。而对这一方天地,别说是整个神州大陆,就是天下九州的山上山下对此都讳莫如深。知道的不能说,不敢说。不知道的不会问,不敢问。当然,问了也没人说。”

对于龙门秘境的神秘,冬落早已深有体会,光是一座墨家学宫,墨家秘藏内的一座塔便让他对此处生不出半点轻视之心了,更惶论这片承载着墨家学宫的这土地,谁知道这上面还有多少个像墨家学宫一样的存在。

再说了,龙门秘境是他能否活下去关键所在,周天子等人对此谁不是推崇备至,一个连外面那方大天地天道的注意力都能勉强掩盖的秘境,别说是见过了,就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想必就算是那些大侠满地跑的游侠传记,神仙如猪狗志怪小说都不敢这样写吧!

谁敢说哪里没有天道的存在。

可能就只有这龙门秘境了吧!

以冬落那点浅薄的见识与眼界对龙门秘境自然是什么也不知道。

那怕是如今冬落已经算是一个修者了,也知道了很多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并非是天意,而是人为,但这也一点不妨碍他对这片天地的造化之功充满敬畏。

冬落沉声道:“你就挑一些你能说的说,拣一些我可以知道的讲。”

洛乐点了点头,“在一些藏风纳水的形胜之地,灵气充沛,自然化而为雾,结而为石,是为灵石。灵石的上中下三等之分,便是看其中灵气量的多寡,灵气量越大,灵石的等级也就越高。”

这点常识冬落还是知道的,但他并没有出言打断洛乐的话语,而是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着,便是在溪水中上下摆动的双脚也没了声响。

洛乐偏头看向冬落接着说道:“这龙息便如那灵气一般,浓郁之后会化为雾,结为石。我说的捷径便是,你既然咬得动龙息在妖兽体内结为的晶灵核,那么你自然也咬得动龙息在形胜之地结成的晶灵石。晶灵核可以提升你的肉身强度,晶灵石当然也可以。而一座晶灵石矿,让你在这条路上再往前走上一大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冬落激动的直起了身来,而后又颓然的倒了下去,想着之前一颗霸主级别的紫金晶晴兽的晶灵核才让他在熬血境升了一层,以他目前的实力就算是有霸主级别的妖兽在他的面前,他也打不过,就更别说还抢什么晶灵核了。

至于那什么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晶灵石更是想都不敢想了,冬落不由的苦笑一声,“你知道什么地方有晶灵石吗?”

洛乐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可是幽冥门的人知道。在你来之前,他们或许认为我必死无疑了,他们说话也就没有特意避开我,所以我知道他们找到了一座晶灵石矿,而且那处晶灵石矿就在这龙泉山脉内。”

幽冥门?又是幽冥门。

是不是跟他们杠上了?

还真是坏事有他们,好事也有他们。

冬落气愤的想着与幽冥门的过往,想着想着呼吸不由的粗重了起来,他迅速的起身,从刚淹没小腿的溪水中一跃而起,双目通红的看向洛乐。

洛乐被他盯的心里直发悚,也

回瞪了过去。

冬落挠了挠头,神色有些尴尬的说道:“我可能知道幽冥门找到的那处灵石矿在什么地方了。”

洛乐轻呼了一口气,连忙拿出那张已经许久没有戴的面具来戴上,再换成一个粗犷的声音道:“知道就知道呗!看把……你激动的。”

本来她是想说看把我吓得。

但是她觉得这样气势可能会弱些,不太好。

便临时改口了。

怎么说武夫的那一口心气是不能坠的。

虽然她只能算是半个武夫。

冬落脸上尴尬更甚,又重新坐回了原地,思索了片刻之后,有些担忧的对洛乐说道:“若是以往,对这种有生命危险的地方,我是能不去,就一定不去,对可能出现的危机,我也是能避就一定避。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我一定要去,我有我的理由。我们要不……”

就此分别这四个字他没有说出口,他也说不出口。

但闻弦知雅意,有些话不用完全说出口,只要听的人知道了就行。

洛乐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们要不一起去吧!”

冬落啊了一声,回过神来,明白了洛乐那句话的意思,轻声的说了句谢谢。

洛乐偏头看向月光下的少年。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充耳莹,会弁如星。

洛乐扑哧一声笑道,“朋友之间,说这个你不觉得有些俗气了吗?”

冬落又将脚伸进了潺潺的溪水之中,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河,面带笑容的说道:“是有些俗气了。”

洛乐也学着冬落的样子将脚伸进溪水之中,仰躺着看起了天上的星星。

溪水轻柔的流过脚丫,几根水草晃动着挠着脚心,痒痒的,几条迷路的鱼儿,总会不小心撞在脚丫子上,然后被吓得一个机灵,尔远逝,往来翕忽。

流水流过,冬落不自觉的又想起了那句话来。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脚伸在这条小溪里,躺在溪边的草地上,感受着溪水流过脚丫的轻柔。

对这句话,他又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看法。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并非是不争,而是不能争。

水不争,则万物生发。

水若争,则天下皆灭。

……

……

经过几天的修养,张闻道看起来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已贾青时所在的四大家族共计十二人,站在一处龙息浓郁如雾的山水宝地之前,不发一言。

张闻道看着那条盘踞在大山之上的青龙,眼神凝重的说道:“这条青龙在如此多的龙息滋养下,估计已经有半只脚跨入先天了。若是在之前,它在我面前顶多算是一条大一点的爬虫而已,虽然麻烦是有一些,但不大。可是现在,我的伤势并未痊愈,对上它,可能会有大麻烦。”

“张兄放心,既然你我是合作双方,自然就不会让你单独对上它的,有你,有我,这么点麻烦,你说还算麻烦吗?”

贾青时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至于张闻道所说的伤势未愈,听过了也就听过了,不用记在心上,到底是不是已经痊愈了,只有他自己知道。

会掩饰才好,若张闻道是那种才见过两面就坦诚相待的盟友,贾青时才会想,是不是找错了盟友呢!

张闻道轻笑一声,“既然如此,那就准备动手吧!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贾青时点了点头,对身后的薛青山等人吩咐了几句。

薛青山等人便四散了开去。

张闻道与贾青时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双方眼中的坚定。

张闻道当先往前跑去,步子一步比一步大,速度一步比一步快。等到跑了十余步之后,猛然高高跃起。

而贾青时则不同,贾青时步子交错纵横,身法飘乎不定,比走龙道上秦时月的身法更加的鬼神莫测,闪烁着便融入了铺天盖地的龙息之中。

正在沉浸于修行之中的青龙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然睁开了眼晴,嘶吼了一声。

无数的龙息翻滚,枝叶乱飞。

青龙虽然庞大,但身体却十分的灵活,原先盘踞在山根上的龙尾,瞬间前伸,向着从天而降的张闻道击去。

张闻道立身于高空之中,一身气势早已在之前的几个踏步之中汇聚于拳了。

张闻道看着如一张青绿色的蕉色一样甩来的龙尾冷哼一声,一拳击去。

拳尾相撞,竟然黏在了一起,龙尾退,张闻道举拳便进。龙尾进,张闻道举拳迎上。

在张闻道与青龙动手之时,隐于龙息之中的贾青时也动手了。

贾青时的身形宛若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青龙的头顶,看起来力道不大,轻飘飘的一拳,看来是想趁着目前青龙的注意力全在张闻道的身上,无暇他顾,打它个出其不意。

可是青龙似乎对贾青时即将到来的一拳早有准备,只见青龙墨绿色的竖瞳微眯,头颅微微往左偏移,一根坚硬而又粗壮的龙角便迎上了贾青时那轻飘飘的一拳。

轰的一声巨响,青龙纹丝不动,贾青时的身形暴退,再次消失在了龙息之中。

青龙似乎被激怒了,尾端瞬间发力,搅动的龙息翻滚不止,一尾砸向了张闻道。

张闻道终于不再前进了,而是迅速的往后退去,险而后险的避开了这一记青龙摆尾。

失去了目标的龙尾狠狠的砸在了大地之上,树断石折,烟尘四起,大地一阵晃动,一个巨大的深坑出现在了张闻道的脚下。

青龙口吐人声愤怒的说道:“两只蝼蚁,你们惹怒了我,你们是要付出的代价的。”

“蝼蚁?”张闻道嗤笑一声,“一只低贱的爬虫,也敢称本尊为蝼蚁,真是不知死活。”

张闻道的拳刚猛霸道,贾青时的拳阴柔飘乎。

无论是霸道还是阴柔,打在青龙的身上,疼是一样的疼。

张闻道与贾青时二人配合默契,一个从正面主攻,一个从四周迂回,对青龙展开了包抄。

一时间,轰鸣四起,烟尘大作。青龙一会儿变成一个青衫中年人,一会儿又变回龙身,与张闻道二人战斗在了一起。

青龙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

贾青时在战斗之余,寻了一个空当,对张闻道沉声道:“张兄,你我也不用相互试探,相互藏拙了,若是再打下去。动静太大,恐引来四周之人觊觎。反而对我们不利,不如大家都展露一些底牌,快速将这孽畜斩杀了,如何?”

张闻道并不说话,只是沉默着出拳。

在打架之时,他没有说话的习惯。

他唯一的习惯,便是心情好的时候对已经死在他手中的敌人的尸体说上那么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

至于还活着的敌人,等死了再说吧!

青龙化形而成的中年人眉头微皱,眼前二人既然尚未用全力,便已经跟自己打得不相上下了。

要是用尽全力,那又该如何?

那便可能只有死路一条了。

青龙一击而退,沉声道:“两位若是看上了我身后龙宫里的晶灵石,只管去取便是,只要给我留下一半,让我肉身入先天便行,你我双方又何必非要生死相向呢!”

贾青时内心有些意动,有些架,能不打便不打,能少打便少打。

因为除非你自身拳头足够硬,否则你便无法保证你一定能成为那个最后活下来的人。

眼前的青龙是龙门秘境内的青龙,**之强,绝非神州大陆寻常的伐髓境妖兽可比。

更何况,龙族在肉身这方面本就比其他种族要有优势一些,龙门秘境更是其得天独厚之地,外加他与张闻道二人都有伤在身,若是再这样打下去,便有可能得不偿失,将一桩好事变成坏事了。

张闻道随意的瞥了一眼贾青时,心中涌现了八个字。

胸怀大志,审时度势。

果然,能有大毅力,大决心的人都不能小看。敢走那一条以凡逆仙的路的人都不容小视?

贾青时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想必内心已经为当前的情况想好了无数条退路了吧!

一半晶灵石,一半晶灵石就够了吗?

你觉得够了,我觉得还差得远。

张闻道看向青龙,内心冷笑一声道:“其实我看上的不止是你身后的晶灵石,还有你头颅里的那一颗晶灵核,要不……也让我任取一半。”

张闻道话音未落,整个人瞬间消失,举拳便向着青龙轰去。

贾青时轻叹一声,也举拳迎上了青龙。

事与至此,拳头硬不硬,碰了就知道了,谁生谁死,打了就知道了。

青龙怒吼一声,若非是修行到了由后天入先天的关键时刻,你们可曾见过龙族向谁低过头,即然你们如此不实好歹,那你们就死吧!

青龙迅速从人身幻化为龙身,翻滚着迎向二人。

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青龙,在张闻道与贾青时二人有意无意的牵引之下,二人一兽在山林之中越战越远,逐渐的远离了这片山水宝地。

这片山水宝地再次恢复了宁静,原先躁动不安的龙息也逐渐的平缓了下来。

薛青山,赵长青等人的身影快速从远处掠了过来。

薛青山站在不停的吞吐着龙息的洞口,闭上眼晴感受了一下。

还真是夺天地之造化啊!

可惜接下来都是我们的了。

薛青山回头看了一眼赵长青等人,沉声道:“目前我们都不知道这晶灵石矿矿藏有多丰富,矿脉有多深厚,至于进去是单独行动还是集体行动,等下去看了矿脉的走向再做定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薛青山虽然问的是在场的所有人,但他的眼晴却一直在看着赵长青。

赵长青内心冷哼一声,这个时候你还跟我甩什么小心眼,若是你真能从张闻道手中截去一块晶灵石,你就是我赵长青的祖宗。

赵长青神色一阵变幻,深吸了一口气道:“一切全凭青山兄做主。”

薛青山满意的点了点头,与金陵郡四大家族其余几人对视了一眼,眼神皆不留痕迹的看了一眼赵长青,便率先往山洞之中急驶而去。

赵长青等人连忙跟上,赶紧去洞内取了机缘就走。毕竞谁也不知道那头青龙什么时候就冷静了下来,发现被骗,回头就杀他们一个回马枪。

到时被堵在洞中的他们就真的是进退两难了。

在赵长青等人离去不久,又有两道身影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洞口。

两人对视了一眼之后,便往洞口内小心翼翼的掠去。

调龙离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好像随着两人的到来,一瞬间便全乱套了。

第八十一章不患寡而患不均

山洞内的光线,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昏暗。

在四周山壁之上,星星点点的镶嵌着一些莹白色的晶石,这些晶石是山洞内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自然产物,若是在洛阳,这些莹白色晶石,可是颇为珍惜的装饰物品,要是再经过雕刻大家的手稍微润色一二,价格自然不菲。

可是在这龙门秘境内,在这山洞之中,它们唯一的作用,想来便是照明了吧!

深邃宽敞的山洞内部,被这些莹白色晶石点缀着,极为美丽,望着这座天然形成的洞府,仿佛在凝望着璀璨的星空。

一样令人动容。

冬落二人一路小心走来,山洞内部,并没有其它妖兽存在,也没有薛青山等人的身影,只有水滴从洞顶落下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此起彼伏。

不绝于耳。

穿过一条长长的山洞通道,几条岔道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皱着眉头望着几条岔道,洛乐在几条岔道口捏了些泥土在指尖搓了片刻之后道:“晶灵石矿脉走势复杂,这几条矿道可能就是青龙为了挖掘晶灵石开凿的了。这些矿道里的晶灵石多半已经被青龙采挖一空了。我们继续往前走,去前面寻一条新的矿脉。”

冬落对此自然是毫无意见。

当然也不敢有什么意见。

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乱提意见只会徒惹笑话而已!

意见虽然不敢提,但问题还是敢问的。

冬落有些疑惑的问道:“矿脉应该不好找吧!”

洛乐点了点头,“当然不好找,要是好找的话,神州大陆的灵石矿还不得给人挖得个干干净净啊!这种观山望水,寻气定穴之事,可是堪舆师看家的本领。要是让人这么容易就把他们的饭碗抢了,那还要堪舆师干嘛!要知道堪舆师在阵灵师之中可是很重要的组成部分。”

冬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若是仔细算来,他也才踏入修者世界不久,对这个神秘而又复杂的世界,大多都是从华青云,雪念慈处听来的,再不济便是从一些神仙志怪小说中了解到的。

至于那些个神仙志怪小说中对修者修行体系,境界的划分,还有修行路上的疑难问题的描述,是否夸大,是否贬低,是否真实,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毕竟没有对比。

也就分辨不出好坏对错。

对于堪舆师,可能钦天监的云在野便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活的堪舆师了。

相反对于灵阵师,他还更要熟悉一些,毕竞天天有一个实打实的四级阵灵师在他的面前晃悠,想不熟悉都难。

冬落一脸期待的看着洛乐,“难道你是堪舆师吗?”

洛乐白了冬落一笑道:“我不是啊!可是他们中有人是啊!”

洛乐伸手对着某一条弯弯曲曲的岔道指了指,而那条岔道便是薛青山等人前进的岔道。地上的泥土上还深深浅浅的留下了一行行杂乱的足迹。

冬落对着少女竖了一个大拇指,便率先往那条岔道中走了进去。

毕竞谁也不知道薛青山等人是否在前方有埋伏。

洛乐不动声色的跟在少年的身后,内心也在时刻的提防着身后,因为谁也不知道后面是否也同样的充满了危险。

一步步前行,沿途的岔道越来越多,从痕迹上来看,有的已经开凿很久了,有的却是新挖的。

那些开凿很久的定是那青龙的手笔,至于那新挖的应该就是薛青山等人里面的堪舆师的手段了吧!

冬落二人的速度并不快,毕竞要与前方十人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近了,容易被发远。远了,容易跟丢。

跟丢了,在这四通八达,矿道纵横的矿脉里再想找到薛青山等人可就难了。

冬落时不时的从身旁的矿道上挖出一两块拇指大小的散发着土黄色的光芒的晶石。

他将晶石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不重,轻飘飘的,握在手中有一种温暖的感觉,一道道莹白色的内气在他的手心闪现,不停的穿梭过那些晶灵石,从中带出一道道龙息,又回到他的体内,散于四肢百骸,不停的强化他的肉身。

洛乐眼中带着好奇的说道:“你手中这块晶灵石应该只能算是下品晶灵石的边角料吧!你快吃了看看,咯牙不?”

咯牙不?你咋不说是你的牙齿硬还是晶灵石硬。

冬落面有难色的说道:“这晶灵石与那晶灵核完全不一样啊!晶灵核像石头,可他毕竞不是石头,这晶灵石跟石头完全没什么区别啊!这谁嚼得动啊!”

洛乐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一个是产自妖兽的头颅内的,一个就土里长出来的。能一样吗?那个妖兽会蠢到在自己的头颅放一块石头。你就放心咬吧!你现在的体魄怎么说也不弱于一个熬血境的人了。要相信自己的铁齿铜牙。”

洛乐右手握拳,在身前微微的晃了晃,一脸相信的看着冬落。

冬落看着手中那几粒拇指大小的晶灵石,面色一阵难看,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他犹豫再三,便从芥子物中取出镇山岳,狠狠的对着一块晶灵石砸去。

只听咔嚓一声,手心的晶灵石便碎成了粉末,粉末连带着其中的龙息一同消散在了空中。

冬落神色一片尴尬。

洛乐掩嘴轻笑。

冬落轻叹一声,便像是吃一粒干煸黄豆一般将一块晶灵石扔进了口中,咔嚓咔嚓的嚼了起来。

脸上的表情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洛乐听着咔咔擦擦的声响,连忙用双手食指捂住耳朵,退后了几步说道:“喂,食不言,寝不语。难道你父母没有跟你说过吃东西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吗?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发出来的声音听起来让人很难受吗?就像是白米饭里掺了一颗沙,而我运气又不好,好死不死的让我嚼到了。”

洛乐摇了摇头,倒抽了一口凉气道:“不行了,想到这我就牙酸了,再想下去,我牙齿可能就要掉了。”

冬落的面容要多苦涩就有多苦涩。

你只是想着白米饭里掺了一粒沙,就很难受。

而我好死不死的正在嚼着白米饭里的沙,而且还不是一粒。

是一把。

你说谁更难受?

冬落眼含热泪的再次扔了一块晶灵石进嘴中。

……

……

薛青山几人有条不紊的跟在一个少年的身后。

那个少年时而蹲下,时而站起,时而伏在地上,轻敲着地面,时而站起身子,抓把泥土放在口中尝尝。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圆盘状的灵器,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在圆盘灵器的中间,有一个火红的指针一样的东西,在滴溜溜的旋转着。

薛青山盯着那个圆盘状灵器看了一眼,便迅速的收回了目光,他只看了一眼,便已经觉得头晕眼花了,他想若是他再看下去,可能脑袋就要像一个熟透了的瓜果,轰的一声便炸裂开去。

薛青山轻呼了一口气,压下了内心的不适,沉声道:“王青野,如何了?”

那个手持圆盘状灵器的少年回头对着薛青山轻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

那个被薛青山称为王青野的少年,在岔道处蹲了下来,从地上捻了一点泥土放在嘴中嚼了嚼,又低头仔细的看起了左手手心的圆盘状灵器来。

灵器中心那一根红色的指针在飞速的旋转了好几圈之后,便猛然的停了下来。

王青野眼晴微亮,“找到了。地底龙脉运转无常,龙息凝聚之地也不相同,但大致就在这个方向,等我从罗盘上将它具体的方位定下来,我们就开挖。”

说完,王青野便低头看向那个被他称之为罗盘的圆盘状灵器,只是他的眼晴刚落在罗盘之上时,罗盘便轰的一声炸碎,四散开去。

对此王青野微微皱眉,但四周观望之人,包括赵长青在内,似乎对此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王青野又从芥子物拿出一个罗盘来说道:“这龙门秘境内本就是道法禁绝之地,每一次使用灵器耗的都是灵器自身储存的灵气,这个已经是我最后一个罗盘了,若是再找不到,再耗下去,我们就只能像那条青龙一样,这里挖挖,那里挖挖,碰运气了。”

薛青山等四大家族的人纷纷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只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这最后一个罗盘上。

唯有赵长青似乎对此漠不关心,找的到就找,找不到就算。

所以一路走来,他都是跟在薛青山等人后面看着他们寻找晶灵石矿,反正他又不是什么堪舆师,地师,阵灵师,完全帮不上什么忙。帮也只会帮倒忙。

赵长青看道远处的矿道上有一粒土黄色的晶石,在闪闪发光,连忙快步走过去,将它挖了出来,小拇指大小,还不错。

赵长青心满意足的将那一粒晶灵石放入了袖中。

一路行来,他都是如此。见道晶灵石,无论大小,他都会将它捡起来。

薛青山对赵长青的行为有些鄙夷的说道:“你不嫌浪费时间吗?”

赵长青将左手稍稍抬起,右手轻轻的拍了拍左衣袖中的几粒晶灵石,晶灵石在相互撞击下,传来声声清脆的响声。

赵长青轻声道:“这是家底。”

薛青山懒得理会他,便又偏头继续去看王青野观山望水,查寻大地龙脉,找晶灵石矿了。

赵长青也懒得理他们。

自顾自的开始在旷道中寻觅起了那些不大不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晶灵石来。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大的是家底,小的也是家底。积累多了,小的也会变大,变成一份不俗的家底。

晶灵石这种修行资源,只会嫌少,没人会嫌多。

一个修者,要想万古长青,就先得学会当家,将手中的资源利用率最大化。

若是有资源不知道怎么用,或是乱用,那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赵长青只当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从小长在蜜罐里的人,全然不懂大道修行之艰,全然不知山泽野修之苦。

赵长青摇了摇头,继续往矿道深处走去。

至于薛青山等人,就让他们在哪儿挖吧!挖到了晶灵石矿自然会叫他的。

他们不是不想独吞,而是不敢独吞。

当然也可以不叫。

只要他们吃得下。

一路全行,赵长青又捡到几块晶灵石,本想再次放回袖子里充当家底的,想了想之后,还是算了。

这种东西还是落袋为安的好,化为自身实实在在的修为,到时候那怕是想抢也没有人能抢走。

毕竞上一次芥子物的事,他还在耿耿于怀的。

赵长青将手中晶灵石内的龙息练化吸收,量不大,但也聊胜于无。

他再次往前走去,抬头看着身侧那一颗埋在土里不过指甲盖大小的晶

灵石,轻叹了一口气,小是小了点,也聊胜于无吧!

只是他刚把那一颗晶灵石拿起来,他的脸色就变了。

在那颗晶灵石的后面还有一颗晶灵石,而且那颗晶灵石比他手里的这一颗要大的太多太多了。

透过那颗晶灵石,往里看去,一片土黄,晶莹剔透,大如山岳。

赵长青迅速的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

不由的轻出了一口气。

他再次小心的趴在旷道的石壁上,沿着那块晶灵石的空隙再次往里看了一眼。一眼过后,他迅速的将手中的晶灵石放回了原位。

晶灵石矿脉,竟然真是一条晶灵石矿脉。

哪怕不是堪舆师的他都知道,隔着一层浅薄的石皮,根本就不会同时出现两条灵石矿脉交错这种情况。

哪怕是灵气浓郁到令人发指的的形胜之地,都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就算是一条支脉,也定会隔着一大段距离。

就像一片森林,树与树之间的距离隔得进了,不利于生长一样,两条矿脉离得进了,灵气龙息压根就不可能凝结成晶的。

赵长青轻轻地拍了拍胸脯,压住了内心的喜悦之情,深深的看了那粒被他重新放回原处的晶灵石一眼,转身便向着薛青山等人处快速的掠去。

……

熬血境,练筋境武夫的**要比寻常山石硬的多,那怕是与那些经常浸泡在龙息之中的山石比起来也只强不弱。

所以在王青野指明了方向之后,薛青山几人便快速的将身前山石清除,装入芥子物中准备带出矿道,毕竞也不可能留在矿道之中堵路。

等赵长青来的时候,薛青山等人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土石下的晶灵石了。

薛青山回头看着赵长青冷冷的说道:“赵兄来得还真是巧啊!”

赵长青看了一跟,心中便明白了七八分,不由的尴尬道:“是有点巧了。”

薛青山蹲下身,从山石中抓起一块巴掌大小的晶灵石,放在手中翻转了片刻之后,站起身挥舞着手中的晶灵石,面带嘲讽的说道:“不知赵兄此去,家底可丰?与我手中这块晶灵石比起来,谁的家底要厚些?”

赵长青讶然一笑,摇了摇头,一些本来打算说出口的话又被他压回了肚子里,“当然是薛兄手中的晶灵石更厚一些,赵某的小打小闹让薛兄见笑了。哦!对了,薛兄,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前方的矿道塌了。我们恐怕……”

对于赵长青说的前方矿道塌了,薛青山显然没有放在心上,晶灵石矿都找到了,还在乎前方的矿道塌没有塌吗?

塌了,与他何干,不塌,又与他何干。

能把此处晶灵石矿挖完了,就不错了。

贪多,嚼不烂。

薛青山面露得意之色道:“既然赵兄你辛辛苦苦积累而来的家底还没有我随便拿的一块晶灵石厚,那我希望等一下,我们挖晶灵石的时候,赵兄不要再像我们挖土石时那样单独跑去积累家底了。”

赵长青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一点世家大族的子弟该有的样子与气度都没有,真不知道是怎么成为薛家年轻一代的魁首的。

赵长青也不答话,直接快步上前,开始参与了挖掘晶灵石。

原先正在一旁闭目休息的王青野缓缓的睁开的眸子,微不可擦的看了赵长青一样,便与武夫特有的聚音成线的手段传音道:“老薛,怎么回事,你平时不像是那种咄咄逼人的人啊!怎么会因为他赵长青没有参与挖这点土石而说出这些话?”

薛青山表面不动声色,手中挖掘晶灵石的速度更是飞快无比,“老王,赵长青是不值一提,可有可无,但他身后的张闻道我们不能不认真对待,这种人骗是肯定骗不了的,还不如坦诚相待,也能落得一个君子行为。若是不把赵长青留在这儿,看着我们。看着我们到底挖到多少晶灵石,出去之后难免会有些麻烦。”

王青野再次传音道:“你是怕赵长青再次跑去捡哪些零零碎碎的晶灵石,所以才说这些话,好让他留下来,帮那所谓的张闻道盯着我们?”

薛青山即没有承认,我没有否认,而是回头看了一眼在矿道边盘腿而坐的王青野一眼,大声的说道:“老王,你先好好休息,也不知道此处晶灵石矿脉的大小,若是大的话,那还好,够我们挖。若是小了的话,少不得还要你再寻找一番。”

王青野点了点头。

赵长青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之前他来的矿道深处一眼。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冬落二人小心翼翼的跟在薛青山等人的身后,看到他们全都进入了他们新开挖的矿道了之后。

冬落偏头对近在咫尺的洛乐说道:“我们先等他们再挖一会儿。到时候我们就在矿道口堵他们就好了,两个人挖总没有一群人挖来得快。”

冬落情不自禁的掂了掂手中已经变成板砖大小的镇山岳。

冬落低头看了一眼,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可惜不是黑色的。

洛乐似乎对这种暗中下黑手的行为有一种天生的喜欢,兴奋的说道:“原来,当山泽野修,背后下黑手的感觉这么刺激。看来以后得常做,这也不失为一条发家致富的捷径。”

冬落有些无聊的说道:“一时半会他们也挖不完,等着也是等着,要不我们先去前面的矿道里捡些边角料吧!聊胜于无嘛!”

第八十二章矿道中人皆敌人

滴答!滴答!

矿道顶上时不时便有一两滴水滴落。

滴在那些深深浅浅的坑坑洼洼中。

洛乐跟着冬落在四通八达的矿道里来回的乱窜。

看着他四处捡“糖豆”,无论是在崖壁上的,还是石缝中的,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只要被他发现,最后都难逃一吃。

冬落再次将口中的石渣吐了出来,那是晶灵石内的龙息被吸收了之后留下的残渣。

与石头并无任何区别。

洛乐虽然有些无聊,但是还是在矿道内尽力的帮着冬落寻找着青龙开采之后剩下的晶灵石边角料。

自从冬落说了晶灵石也是灵石之后,洛乐找寻晶灵石的斗志瞬间高涨了不少,心中也没有半句怨言了。

毕竞还欠着冬落九千多块灵石还没还呢!

再说了,冬落也跟她说过,晶灵石的多寡将关系到他的体魄强度,而他体魄的强度将直接关乎到他的生死。

那就更不可能等闲视之了。

洛乐从衣兜里抓出一把晶灵石递给了冬落,“记好帐啊!又还了你十颗,以后你可不能赖我啊!”

冬落接过晶灵石,指了指洛乐的左脸,“你脸上有泥印,跟个大花猫一样。”

洛乐心不在焉的用左手手背擦了擦左脸,又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晶灵石,“这是十五颗。都给我拿小本本记好了啊!我心里可是有一本帐的,你别想骗我。”

冬落大把大把的嚼着晶灵石,含糊不清的说道:“你放心吧!都给你记着的,一颗都不会少你的。”

洛乐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去寻找起了晶灵石碎片来。

冬落将口中的残渣吐尽,哀声叹气的说道:“你说你要是是一个堪舆师那该多好,我们现在那还用如此麻烦。你咻咻咻的就带着我找到一条晶灵石矿脉,这样你不但可以把之前欠我的灵石还清,还可以让我到欠你一大笔。”

……

“洛乐,我跟你说啊!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这人,他就得知道节约,就得省吃俭用,所谓的家底就是这样慢慢的省下来的,你别看我现在吃的晶灵石小,但我这是给我的身体打家底呢!等我的家底殷实了,哎!就可以大把大把的吃晶灵石了。”

“这晶灵石的积累啊!就跟这矿道里的水一些,一滴一滴的从高处滴落,你看到最后多了它不就滴水穿石了嘛!看这一地的坑坑洼洼,你走路可得当点心。”

……

冬落一个大跳从矿道顶部摘下一块拇指大小的晶灵石,仰着头借着矿道内莹白晶石散发出来的微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转着观察了起来,“你说这龙息是怎么跑到石头里去,还存储在石头里的呢!”

洛乐翻了一个白眼,对于冬落的絮絮叨叨直接进择了忽视。

最后也许是被念叨的烦了,回头恶狠狠的说道:“晶灵石都还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冬落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小声嘀咕道:“我这不是活跃活跃气氛嘛!”

“哎!”冬落左手指着左侧崖壁上的一颗晶灵石碎片说道:“你看这个晶灵石,他又大,又圆,就像这条矿道,他又长……”

冬落一把就将那块晶灵石摘了过来,只是他刚摘了过来,又立即的将它放回了原位,双手手掌死死的按住那颗晶灵石。

冬落深呼吸了一口气之后,双手手掌微微抬起,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再从手指缝中再盯着那块晶灵石看了一眼。

冬落收回了目光,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的说道:“你是不是说过,两条矿脉是不可能相距太近的?”

洛乐嗯了一声。

“真的吗?”

“大多半是真的,当然也有可能有特例发生,毕竞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这样啊!你快过来看看,我好像发现一条晶灵石矿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洛乐对此半信半疑,但听着他颤抖的声音,不似作假,便快步走了过来。

洛乐只看了一眼便一把把那块晶灵石盖住了,转头四处张望了片刻之后,确定四周没人,才深吸了一口气,眯了眯眼晴,再次看了一眼。

洛乐双手再次死死的捂住那块晶灵石,生怕他飞了,声音也有些颤抖,“好像真的是一条矿脉,接下来咋整?”

冬落咽了咽口水道:“还能咋整,当然是挖啊!总比在矿道里捡那些边角料的好吧!”

洛乐再次问道:“那么那一群人怎么办?还要对他们下黑手吗?”

冬落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什么下黑手?那叫让他们接受生活的考验。我看要不让他们先采会?考验到来之前让他们高兴高兴,等迟一些再去找他们,到时候也可以多考验一下他们。”

洛乐点了点头,觉得这句话有道理。

对于那几人的实力,她还是多多少少的看得出一点深浅的。

若是冬落真要对他们下黑手,他们中可能没有几个能躲过的。

考验到最后多半是怎么死的他们不知道。

洛乐试探性的问了一句,“要不我们现在就先开采了?”

“再等等。”冬落摇了摇头,“等我先把前面的矿道堵了。省得他们来打扰到我们。”

冬落后退数十步,来到之前两条道的一个交岔口处,然后出拳,收拳。

轰隆一声,一大片山石泥土开始有序的将矿道淹埋了。

冬落的出拳十分讲究力道与巧劲,即不会打得矿道大面积塌方,也不会将矿道堵得不完全,留有太大的空隙。

至于后面那一截矿道他便没有出手了。

因为没有必要。

总要留一条生路,留一条可供空气流通的通道。

说到底也是他如今还不是一个真正的修者,还做不到如修者一般可以辟谷,龟息。一日三餐只需餐霞食气即可。

说到底,他还是一个需要吃喝拉撒睡的凡人。

在他之前知道修者原来可以不用吃喝拉撒睡的时候,他还想着去问问陈霸先为什么在渭城会说周天子也是要吃喝拉撒,刀砍在身上也会疼的。

只是后来,当他回头之时,却发现原来他的身后早就没有那个人了,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永远也不会再有了。

很多事情往往都是这样,在岁月长河中悄无声息的便没有了答案。

准备工作做好之后,冬落便一拳轰在了面前石壁之上,山石哗啦啦的掉落在地。

露出了大块大块的土黄色的晶灵石。

冬落的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

洛乐气笑道:“怎么了?看到好吃的就忍不住了?”

冬落白了一眼正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洛乐,一脸愤懑的从芥子物中拿出几块妖兽肉啃了起来。

他是真的饿了,从一入龙门秘境开始,他的**强度每增强一点,肚子也就饿得极快。

蚂蚱腿再小也是肉,吃多了也会饱。在这晶灵石矿道中捡到的零零碎碎的晶灵石内的龙息已经不弱于那一头紫晴金晶兽的晶灵核了。所以**的增强自然而然的也就水到渠成了。

还好,他们准备在此蹲守幽冥门的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了,早就准备好了大量的妖兽肉,不然成为第一个在熬血境饿死的修者,说出去也丢人。

洛乐笑了一阵之后,便开始清理起了晶灵石矿脉处的土石来,不一会儿,除晶灵石外便清出了一大堆土石。

在土石中间安安静静的伫立着一大土黄色块晶灵石,晶莹剔透,光彩照人,透过这一块晶灵石看去,内部是重重叠叠的晶灵石。吃冬落是没有那么大嘴的,这个时候镇山岳自然再次派上了用场。

冬落取出镇山岳,挥舞着对着洛乐说道:“等会我在前面开矿,你就在后面用芥子物装晶灵石就好。”

冬落挥身就将身上还空着的几件芥子物扔给了洛乐,“来,给爷满上。”

冬落头颅微扬,手中镇山岳轻轻挥舞,要多骚包有多骚包。

这一刻的他只觉的他好像与红袖楼,添香斋那些一掷千金的毫客并没有多大区别。

洛乐接过芥子物,一脚踹在他的腰上,“死开点装。”

冬落打了一个哈哈,一拍额头笑道:“我觉得两个人挖终究还是慢了些。我这有几个机关甲丸也不知道除了打架之外,还会不会开矿?”

冬落又从芥子物中将在墨家学宫山顶之上楚南公赠予他的那四具机关甲取了出来。原本是五具的,只是后来,为了救洛乐便留了一个在此看押赵长青,既然赵长青已经被张闻道救了下来,那么那具机关甲想必已经被毁了。所以只剩下了四具。

四具机关甲因为被冬落种上了灵魂印,心念一动,机关甲便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的开起了矿来。

冬落面露喜色的说道:“嘿嘿,真的可以。这机关甲还真是居家旅行,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啊!”

洛乐脸皮微微一扯,捡起一大块晶灵石便朝着冬落扔了过去,“别叨叨,安安静静的吃你的晶灵石。”

冬落哦了一声,便将洛乐扔过来的那块晶灵石放在嘴里嚼了起来,传来一阵阵咔咔嚓嚓的声音。

洛乐牙齿微酸,额头直冒黑线。快速的跟上那四个开矿的机关甲,收起了晶灵石来。

反正她觉得晶灵石的撞击之声要比冬落的咀嚼声要好听得多了。

冬落哈哈大笑。

一股股澎湃的龙息涌入他的四肢百骸,筋骨血脉,不停的打磨熬练着他的血肉,虽然一块晶灵石内的龙息真正做用在他的**上的只有一小部分,大多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他的体内,还有一部分被易筋经凝聚的雪白内气吸收了,但也架不住此地晶灵石多啊!

熬血三层!

熬血四层!

……

……

冬落的肉身在不停的强化着。

机关甲源源不断的将晶灵石送到他的面前,供他吞吃,他面前的镇山岳上一边堆满了妖兽肉,一边堆满了晶灵石。

他唯一要做的便是吃,这边吃会,那边吃会,也吃得如火如荼,热火朝天的。

虽然说他的熬血境体魄与其它人的比起来,想要强化要难得多,但他也有其它人没有的优势。

那便是他的体魄强度的提升不需要伴随着境界的提升而提升,他只要血肉强度达到了那个标准,将经络内流淌的血液熬练成一滴滴生机勃勃的精血就够了。

所以他完全不用担心会像其它修武之人一般,每一次体魄的加强,境界的提升,都要看阅历,看心性,看是否承受得往天道的考验。

一般修武之人要看的他都不用看,他唯一要看的便是晶灵石的多少。

而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座晶灵石矿等着他吞吃吸收。

所以,他不想变强也难。

一时间这条矿道里只剩下机关甲开凿矿道的声音,以及冬落吞吃晶灵石的咔嚓声。

此起彼伏。

……

……

薛青山看着眼前被大片山石堵住的晶灵石矿道,脸色一阵难看。

赵长青微微的松了一口

气。

薛青山回头冷冷的注视着赵长青道:“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一条塌方了的矿道?”

赵长青微微点头。

神色中一片轻松。

没想到他只是为了不让薛青山等人知道那一条矿脉所在,为了让他们不再继续往前,便随口胡诌了一句前面的矿道塌方了,竟然还真的塌了。

他也不知道是该感叹他的运气好,还是该感叹什么了。

好像从他入龙门秘境开始,他的运气都不算差。

之前,薛青山等人发现的那处矿脉,晶灵石少得可怜,不一会儿便被挖了过干干净净。

没办法,只得重新寻找矿脉。

毕竞时间不等人,若是再耗下去,也就得不偿失了,张闻道,贾青时如今正在外面跟青龙大战着,说不定青龙什么时候便回来了,直接给他们来个包饺子,到时候有理都找不到地方说去,更何况没有理。

赵长青修长的十指交错,温声说道:“薛兄,我赌这座塌方下面一定有一条晶灵石矿脉。”

赵长青声音温和,神色自信,看向那一地山石的目光平静而又从容,全然没有面对张闻道时那般的紧张,胆小,怯懦。

他赵长青眼中的薛青山,就好像是张闻道眼中的赵长青一般。

都是废物。

薛青山冷哼一声,对着身后几人道:“王青野的罗盘已经全部碎裂,接下来寻找晶灵石矿脉便只能各凭运气了。史青玉,贾青圭,薛青成,你们三个沿着这条塌了矿道往前边挖边找,不要挖太远,若是还不通的话便撤回来。其它几人分别去其它矿道上寻找。”

薛青山又转头看向赵长青,“不知赵兄如何安排?”

赵长青微微一笑,“全凭薛兄做主。”

薛青山满意的点点头,“那赵兄你就跟着我与王青野吧!人多,我们找到晶灵石矿脉的可能性也要大些。”

赵长青双手拢袖,微微点头。

不就是想把我留在你身边,怕我搞出什么幺蛾子嘛!

那就随你的意好了。

反正该是我幽冥门的晶灵石,谅你们一颗也不敢少给。

你们要是敢少给才好。

薛青山嘴角微动,眼晴微不可察的看了其它几人一眼。

对此,赵长青自然是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

跳梁小丑。

就算这条矿道真是我弄塌的又如何?

你们又能耐我何?

赵长青跟在薛青山与王青野二人的身后往一条矿道走去。

沿途无论晶灵石大小,他都一一收入囊中。

大的不嫌大,小的不嫌小。

当然他也会如薛青山二人一般随便挑上一个看起来有眼缘的地方,展开挖掘。

只是这次他的运气就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偶尔也能挖出一两块晶灵石来,但是矿脉想都不用想了。

他自然猜得到薛青山与王青野私底下肯定在不停的传音交流。

至于说的是些什么,他的心里大致也有些猜测。

无非就是见财起意,然后杀人越货,最后出了矿道再合力围杀张闻道。

到时候四大家独吞这一批晶灵石。

想着想着,他竞然隐隐有些期待了起来,期待他们快些动手。

毕竞想独吞这一批晶灵石的可不止他们金陵郡四大家族。

还有他,还有张闻道,还有他身后号称散修墓场的幽冥门。

比起杀人越货,背后下黑手这种事来,他觉得他幽冥门一人,便可抵他们四大家族十人。在这条矿道里,应该没有谁比他更会下黑手了。

这便是幽冥门的气度,这便是幽冥门的底蕴。

史青玉,贾青圭,薛青成三人沿着那条塌方的矿道不停的往前挖着。

一块块土石被收入芥子物中带走。

少年模样的薛青成悄悄回头看了一眼,便偏头对着三人中的一个少女说道:“青玉姐,你说这矿道真的是幽冥门那个叫赵长青的人弄塌的吗?”

少女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很大可能是。你也看出来了,这矿道上的山石一看就是新塌的,除了赵长青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你们俩等会搜仔细一些,他既然弄塌矿道就肯定是想掩藏些什么,说不定就是一条晶灵石矿脉。幽冥门完全可以等我们都离开了之后,再回来取晶灵石,经此一战之后,青龙必定重伤,到时候多半就拦不住那张闻道了。所以赵长青肯定有些其它的想法。”

另一个少年问道:“所以青山大哥才将那赵长青留在身边,他是想先下手为强?”

少女史青玉一巴掌拍在刚刚说话的那个少年头上,“贾青圭,别乱说话。我们四大家族跟幽冥门可是盟友,我们青时哥还答应了张闻道取了晶灵石之后,要一起去围杀那个少年的,抢回紫晴金晶兽的,如今连晶灵石矿脉都没有找到几条,你就敢在这乱嚼舌根,也不怕你哥哥打断你的腿。”

贾青圭缩了缩脖子道:“青玉姐,我知道了。”

而在离他们不远处,冬落已经站了起来,双耳紧贴着山石,耳廓微动。而在晶灵石矿脉中,机关甲已经停了下来。

冬落冷笑一声,“我不去找你们,你们到好,偏偏送上门来了。都已经准备去围杀我了,还真是找死啊!既然如比,那就别怪我了。”

冬落悄悄的对洛乐吩咐了几句,便在矿道周围用拳头砸出了一个刚好够他容身的石窟,他侧身躲了进去,而洛乐则是一脸兴奋的填回山石帮他隐藏了起来。

第八十三章拳头硬就是道理

史青玉满脸血丝的倚靠在矿道石壁上。

从矿道顶部滴落的水滴打在她白的脸上,炸裂成小水珠四散开去,有一股朦朦胧胧铁血的美。

在他的脚下躺着两具冰冷而又死寂的尸体,从尸体内流淌出的滚烫的鲜血流进冒着丝丝寒气的水坑之后便悄无声息。

她突然有一种破天荒的感觉。

有一些难与置信。

在挖矿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很小心了,已经把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到了,而且都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可是却怎么也没有想道还会有人从矿道的石壁内悄无声息的窜出来,不由分说,扬起手中的砖头就像是头顶的水滴铺天盖地的砸落一般对着她们三人就是一通乱敲。

在那飞舞的砖头前面,她们连避都无法避。

她想若非是她的**已经恢复到了熬血境,并且在龙门秘境内得到了强化,想必现在的她,已经跟她脚边的那两具尸体一般无二了吧!

她有些疲惫的抬起头,看着离她几步远的一个少年手持一块白色的板砖,正一脸笑意的看着她。

她的目光在那块白色的板砖上停留了一会,便忍着剧痛抬起头看向那张几日前才见过的脸。

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死在长着这样一张脸的人手中。

一双漆黑的眸子宛如一条幽深的矿道,深邃,寂寥,若是仔细看的话,里面还带着些许的死气,生气,朝气,暮气……

还有深深的无奈。

史青玉的嘴角动了一下,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少年往前走了一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应该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吧!但却是你第二次对我动杀心了吧!”

史青玉微微摇头,嘴角微动,“这不是第二次对你起了杀心,这是……第一次。”

她的声音十分的微弱,微弱到一滴水砸落在水坑里的滴答声都可以轻轻松松的将它掩盖下去。

史青玉接着说道:“从第一次见到你,从你拿了那具紫晴金晶兽的尸体开始,我就对你起了……杀心,一直到现在,我对你的杀……杀心都没有停止过,你说……这怎么可以算是……第二次呢!这分明还是第一次。”

少年沉默了片刻,有些疑惑的问道:“就因为我拿了紫晴金晶兽,你们就想杀我,就追着我来到龙泉山脉,就没有其它的理由?”

“杀你……需要……理……理由吗?”史青玉表情有些错愕,随后她看向少年手中拿着的那一块白色的板砖,“如果真的需要的话,拳头硬……就是理由。”

原本滴在脸上的水滴她还感觉得到一丝丝寒冷,随着时间缓慢的流逝,她感觉滴在她脸上的水滴慢慢的热了起来,因为她的身体逐渐的冷了下去。

与这千百年的土石一样的冰冷。

她的眼晴眨了一眨,对着站在她身前的那个少年笑了笑。

只怪她的拳头不硬,不怨谁。

史青玉在彻底闭上眼晴之前,她看到她眼前的少年咧嘴一笑,口中的牙齿,与他手中的镇山岳一样的雪白。

她躺在这暗无天日的矿道中,看着那洁白的牙齿,突然想起了天空飘浮的云朵。

冬落将手中的镇山岳收了起来,对全程在一旁围观的洛乐沉声说道:“接下来,我要去办点事。”

洛乐并没有说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只是莞尔一笑,“修者的世界就是这样的,争机缘,争灵器,争丹药……什么都争,什么都抢,修行路上,人人都信奉一句话,修为高就是道理,拳头硬就是理由。你既然已经踏入了这个世界,你就要对这个世界里无缘无故的杀人见怪不怪,无缘无故的死人习以为常。”

洛乐似乎知道眼前的少年想要说什么,直接抢先说道:“你已经不是一个小孩子了,小孩子才讲对错,修者只论成败,成了,自然长生久视,败了,难逃枯骨一堆。当然,若非要论一个对错的话,你说他们错了吗?不见得,他们也是在为他们身后的家族争夺机缘利益,你想如果他们不争的话,他们身后的家族怎么办?是等着被其它家族覆灭?还是等着被其它势力蚕食。所以,他们没有错,至少在他们看来,他们杀你没有错,你杀他们也没有错。他们唯一错的便是,他们的拳头没有你的硬。”

冬落低头沉默不语。

好像在消化洛乐说的内容,又好像在想着自己的事。

洛乐悄悄的低头看了一眼冬落,然后轻咳一声说道:“每个人年轻的时候,只觉得心中都有一把刀,锋利无匹,万古无损,心中好似有满腹的道理要与这天下好好讲一讲。总觉得这世道这儿差了,那儿又不如意了,可是你要是让他细说呢!又一锤子打不出三个屁来。”

洛乐停顿了一下,“可是当他们老的时候就会发现,其实这样的世道是顶好的,这里好,那里也好。杀人好,不杀人也好。张家的姑娘好,李家的女儿自然也不赖……临了临了好像就会感叹这么一两句,其实生在这样的世道真的很好很好。”

洛乐说完之后,再次看向正在低头想事的冬落。

冬落等洛乐慢慢凑进之后,抬头一伸手一个板栗敲在她的头上,“小丫头片子,屁大一个,说起话来老气横秋,你才走过多少路,读过多少书,见过多少人啊!就敢说这个世道这样那样了,真是屁大个儿娃儿,不知天高地厚。”

洛乐双手在头上使劲的搓了搓,疼得呲牙咧嘴,面带哭腔的吼道:“这话是我老祖跟我说的,你有本事去敲他板栗去啊!”

冬落呃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对于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份他已经了解一些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大小姐。

对于她说的老祖,冬落用脚丫子想就知道肯定是一个长生久视的大修者,去敲他板栗,与找死有什么区别。

冬落见四个开矿机关甲已经将这条晶灵石矿脉挖空了,便收起了四具机关甲,还有两个沉甸甸的芥子物。

抛除他吃掉的一大批晶灵石不谈,可以说这次在这条矿脉之中他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冬落随手扔了一个内部空间更大的芥子物给洛乐

之后,转身便走。

洛乐一手捂头,一手拿芥子物,站在幽深的矿道之中大声的问道:“喂,你去哪儿?”

冬落脚步不停回头挥舞了一下拳头道:“去找人,然后跟他们讲道理。”

洛乐快步跟上,“那你等等我啊!”

冬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一条幽深的矿道。

既然修为高就是道理,拳头硬就是理由。

那么我的道理足够大,我的理由足够充分,我的心中还有一把刀,我就要把我满腹的道理与你们好好讲一讲,与这天下好好讲一讲。

既然你们只论成败,那我就给你们讲讲对错。

道理,道理,天道之理,大道之理,岂会无用。

冬落等洛乐赶上来之后,快步朝着一条幽深的矿道走去。

至于会遇见谁不重要,管他是四大家族的人,还是幽冥门的人。

反正,他是去讲道理,去杀人的。

反正,都是要杀他的人。

反正,都是他要杀的人。

他还有必要在乎对方是谁吗?

没有必要。

做一回真正的修者很难吗?杀一个人很难吗?

一点也不难。

……

……

矿道洞口处又来了两个人,身形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是眼中的光芒却是怎样也无法掩饰的明亮。

一个面色苍白而又带着些许病容的少年轻咳了一声道:“在这龙门秘境内龙种妖兽果然强大。没想到这都让他跑了。”

另一个中年人看着那个面带病容的少年神色郑重的说道:“贾兄是金属性天眷者?”

少年神色带着些缅怀的说道:“金属性天眷者?好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竞然还有些感慨。几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现在的我就是一个体魄相当于练筋境的凡人而已。至于张兄的表现才更让人惊艳。”

中年人似乎不愿意在这上面多谈,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又指了指天空,转移话题道:“青龙虽然伤势惨重,但这龙门秘境,天生对龙种都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善意。说不定什么时候青龙伤势就恢复了。我们还是先去找晶灵石矿脉吧!再拖延下去,说不得等青龙恢复了又要与他大战一场。”

少年点了点头,刚想说话,脸色微变,瞬间从芥子物中取出一颗白色珠子。

白色的珠子才刚一拿出来,其中便传出一道略带凄惨的女声,“青时哥,救我。”

贾青时手掌瞬间合上,偏头看了一旁的张闻道一眼。

张闻道面不改色,目不斜视,只是平静的看着幽深的洞口。

贾青时收回了目光,脚尖轻点,一步朝着洞口内跃去。

张闻道速度不快不慢的跟在贾青时的身后。

赵长青还没有通过传迅灵器给他发求救信息,那么他还不急。

就算是赵长青给他发了求救信息,他也不急。

若是其它势力与他们打起来了,那挺好的。

若是他们之间相互打起来了,那就更好了。

他在贾青时的身后默默的计算着他与贾青时的距离,他在想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武技可以对眼前这个少年做到一击必杀。

矿道深处又是一场一面倒的屠杀结束,洛乐弯腰从两具尸体上捡起两个芥子物,打开看了看抛给了一旁正在捡晶灵石边角料的冬落。

洛乐面带兴奋的说道:“看到没,还是老话说得好,替人搜尸,必有好报。”

冬落一把将洛乐抛过来的芥子物接住,“特别还是替自己杀的人搜。”

洛乐纠正道:“你这小老弟怎么说话的,不是自己杀的人,是杀的该杀的人,有仇的人,自寻死路的人,该死的人。你说他们要是不想杀你,你会杀他们吗?”

冬落不置可否的笑笑,当然不会。

他杀的人都是该杀的人,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有他杀的理由。

当然他的理由并不是修为高,也不是拳头硬。

渭城草原上打家劫舍的马贼是如此,芒山北道那个二级阵灵师是如此,洛阳城内那些打上雪族门的那一群人是如此……

死在这矿道内的七个人也是如此。

冬落一跃而起,将头顶一粒指甲盖大小的晶灵石碎片摘下来,放到芥子物中。

现在他的体魄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再吞吃晶灵石已经没有多大的效果了。当然这个瓶颈指的并不是修为上的瓶颈,而是单纯的体魄上的,就像是一个人吃多了一样东西会腻的一样。

冬落用衣袖擦了擦镇山岳,“走吧!带你寻好报去,他们一共进来了十个人,现在还剩三个呢!一家人,就要团团圆圆的。”

洛乐点了点头,手指上缠绕着几根线,线上栓着几个芥子物。

少女一蹦一跳的兴奋的跟在冬落的自后。

好似他们此一去,并非是去杀人。

而是去春游,去看那百花盛开,杨柳低垂,纸鸢高飞。

……

赵长青神色古怪的看着眼前的一处晶灵石矿脉。

他对他的运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薛青山,王青野满矿道的挖都没有挖到的晶灵石矿,被他一不小心从脚下踢一块石头就踢了出来,而且看晶灵石成色,里面含的龙息,不但比王青野用罗盘寻到的好,就是与他之前在矿道处寻到的比起来,也要好上那么一大截。

此时别说赵长青神色古怪了,就是薛青山,王青野脸上的表情也好不到那去啊!

那个地方他们刚才也走过,那个地方的石子他们也踹过,为什么他们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薛青山咽了咽口水,与王青野对视一眼,后者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薛青山哈哈大笑道:“赵兄真是好运道啊!这一脚踹出一条晶灵石矿脉这种事,还真是……真是……”

想了半天他也没有想起来该怎么形容。

王青野快步走过去,与赵长青并站在一起,低头看着脚下的晶灵石矿脉道:“还真是鸿运当头啊!”

薛青山也快步走过去站在他的另一边很自然的接过话头来说道:“对,对,还真是鸿运当头,赵兄一看就是一个大运道的人。”

赵长青皮笑肉不笑的附合了两句,手心之中已经捏紧了一个白色的圆珠。

薛青山一巴掌拍在赵长青的肩上,“赵兄,这阴暗潮湿的矿道比得外面的艳阳高照,冷就多加点衣服,看你的身体都有些颤抖了,知道的人知道你是因为这地底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要对你干什么呢!”

赵长青哈哈大笑道:“薛兄这是说的那里话,这地底是有些湿冷,但赵某也不是那种经不起风寒的人。赵某只觉得这风寒越猛,越有利于我辈修武之人的体魄。”

王青野也将一只手搭在了赵长青的肩上,“赵兄所言极是,只是这风寒虽有利于体魄,但是过犹不及,多了,难免伤及神魂,我看要不赵兄还是先上去等我们吧!若是在这矿道之内,伤及了武道底子可就不好了。”

赵长青双肩微动,试图摆脱薛青山二人的控制,但是试了一下之后,却发现他们搭在肩头的手更加的用力了几分,他只得作罢。

赵长青刚想说话,身后突然有道劲风传来。

赵长青本能的想往前一扑,只是还没开始弯腰,便被薛青山二人拉着往身后一仰,上身与地面平行。

这时他才看清那道劲风的来源,一块白色的板砖旋转着从他们三人的头顶飞过。

紧随着白色板砖之后的是一道有些愤怒的声音,“本来还想等你们打一架之后,好坐收渔利的,你们打么不打,还一个比一个会说,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打一架就那么难吗?杀一个人就那么难吗?我实在起听不下去了。”

在这道愤怒的声音之后,又响起一道稍微有些弱的声音,“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虚伪如你们。要么就把人家杀了,要么就直接了当的叫人家滚上去,还矿道湿冷,湿冷你大爷。”

赵长青三人回头看向出现在矿道内的两个少年。

他都很熟悉,打过不少交道了。

也算是老相识了。

薛青山与王青野不动声色的松开了赵长青的肩膀,这个时候还是一致对外的好。

赵长青将手心里的白色圆珠瞬间捏碎。

薛青山也是如此。

贾青时说过,他们一群人都不一定打得过他。

那么他相信贾青时的话,他们一群人真的打不过他。

薛青山原本还想与眼前的少年套套近乎,拖延一下时间的,可是当他一抱拳之时,却发现他身前的那个少年消失了。

神色大变的他双手瞬间交叠成掌,挡在胸前,与一只拳头碰在了一起。

拳掌相撞之后,薛青山如一只断了线的飞筝一样倒飞了出去。

那一只拳头的主人收拳站定,“打架之前叨叨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得改。”

随后他对着身旁呆若木鸡的赵长青,王青野二人,一人一拳。

赵长青三人连一句话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便就此倒地,生死不知。

但多半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洛乐又一脸兴奋的去替人搜尸,寻求好报了。

冬落刚想从芥子物中将四具机关甲放出来让他们开矿,他的身后突然有两道破空声传来,冬落双手握拳,直接迎上了从矿道外急速而来的两道身影。

拳拳相撞,冬落以一放二,一步未退。另外两人身躯则稍稍的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中年人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怎么变这么强了?”

冬落咧嘴一笑,“不是我变强了,而是你变弱了。”

张闻道与一同前来的贾青时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出全力。”

张闻道从眉心处直接拔出了一把漆黑如墨的大刀,刀身萦绕着一股股摄人的黑气,黑刀一出,整个矿道瞬间便冷了下来。

原本滴落在空中的水滴瞬间凝结成冰珠掉落在地。

张闻道一刀像着冬落斩去,黑色的刀光急速划过,矿道四周的山石纷纷掉落,而后化为齑粉,消散在空中。

贾青时也张口一吐,一道金黄色的剑气便直冲冬落而去。

一刀光一剑气,带着煌煌之威,斩向了冬落。

原本飞出去的镇山岳瞬间变大,挡在了他的身前,挡住了那一道刀光一道剑气。

刀光与剑气虽然被挡住了,但是那股沉重的力道却隔着镇山岳打在他的胸膛,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矿道再次冷上了几分。

刀剑过后,土石哗啦啦的掉落,烟尘四起,冬落丝毫不敢停留,收回镇山岳,回头一把揽过身后的少女,几个跳跃便消失在了矿道的深处。

黑刀入体,张闻道剧烈的喘息了一会儿,脸上皮肤瞬间炸裂,鲜血四溅。

剑气一吐,贾青时的脸色也更加的苍白。

可见刚才的那一击对他们的反噬有多大。

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震惊。

即震惊于那个少年的强大,也震惊于那块白色板砖的强硬。

至于那个少年有多强,那块板砖有多硬,可能就只有他们俩知道了吧!

张闻道沉默不语,一步上前,将赵长青的尸体收入了芥子物之中,一拳将其身后的矿道轰塌。

张闻道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声音冷淡的说道:“你的人的尸体你还要吗?如果不要的话,我要将这座山打塌,把他们活埋了。”

贾青时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要了,死了埋在哪儿都一样。”

张闻道与贾青时快速的收取了脚下矿脉内的晶灵石,而后飞快的往洞口掠去。

张闻道与贾青时,二人脚步不停,手中的拳也出过不停,不停的击打在四周的山壁之上。

出了洞口,二人对视一眼,分别向着相反的方向掠去。

毕竞如今他们都有伤在身。

谁也不相信谁,还是分开的好。

省得相互猜忌。

而他们身后的那座山也在晃了一下之后,轰的一声便下沉了几分。

第八十四章落子山河图

矿道突然的坍塌,导致整座大山瞬间下沉。

面无血色的冬落抱着洛乐,回头看了一眼,便飞速的往前冲去,后方巨大的土石翻滚着拥挤的塞满了幽深的矿道。

冬落一口鲜血喷出,血一落地原先冰冷潮湿的矿道瞬间冰冻了起来。

虽然这一口鲜血内蕴含的寒气远没有他在雪族真龙之气被陈霸先抽离时爆发的猛烈,但因为这矿道内多的是幽深而又冰冷的地下水,温度低到离结冰本就已经不远了,再有他这一口寒气的注入,矿道瞬间便冰冻了起来,结实程度一点也不比在雪族之时差。

如同地牛翻身一般,原先还在剧烈翻滚的土石,在挣扎了几下之后在寒冰的安抚下终于平缓了下来。

土石停止了翻滚,矿道瞬间变得安宁平静。

正在奔跑着的冬落见仅剩的矿道终于恢复了稳定,原先紧绷的心弦也逐渐的放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脚下一个踉跄,眼晴一黑,便连带着怀里的洛乐瞬间倒了下去。

他在倒下去的时候,似乎还有些意识残留,他先用右脚点地,整个身体翻转一下,后背直挺挺的砸在了冰封的地面上。

丝丝缕缕的寒气弥散在矿道内。

来回的乱窜,出不去。

洛乐双手撑地,站了起来,一路行来,她自然随时可以挣脱那个少年的怀抱,但是她没有。

她知道在承受了那道刀光与剑气之后,眼前这个少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若是再挣扎一下,可能这个少年的身体便会率先承受不住,而后紧绷的心弦瞬间断裂。

一不小心便是身死道消。

洛乐连忙从芥子物中掏出两粒丹药来掰碎喂进了少年的口中,随着丹药入体,少年本就苍白的面庞逐渐的有了一丝血色。

以她的眼力劲,自然可以看得出来那一道刀光与剑气的威力有多大,就单独的一道刀光与剑气就决非是一个后天五境之修可以挡住的,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不但挡住了,而且还活了下来,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可是又好像,这个少年能活到现在,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洛乐不敢随意的搬动他的身体,若是一不小心就给他的体魄带来二次伤害那就麻烦了。

她已经把她从家里面偷偷带出来的最好的丹药喂给了冬落,若是以他滴滴精血生机勃勃的熬血境体魄还是不能恢复过来,那么她也回天乏术了。

矿壁没有水滴滴落,整条矿道显得安静极了。厚厚的坚冰包裹着岩层,晶莹剔透,纤毫毕现。

洛乐沿着矿道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却并未走过到矿道的尽头,沿途也有些许的岔道,只是大多都已坍塌堵死,仅有的几条还算畅通的又不知道通向何方。

不用想就知道无论这里面的矿道如何曲折,随着大山的坍塌,出口肯定是已经被堵死了的。

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得寻找新的出口。

虽说一个修者可以做的事太多太多了,但是无论他做的再多,在自然面前,他都是一个上下翻飞的孩子。

修者开山容易,填海也不难。可是以洛乐现在这点浅薄的武道修为,对她而言,重新挖一条通向地面的矿道,真的很难很难。

她不敢在外逗留太长时间,她害怕冬落突然就醒来了,找不到她。所以她都是一会寻找着出口,一会又回去看看冬落。

冬落并没有醒来,只是他的面色在逐渐的转好。呼吸也逐渐的匀称了起来。

这也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消息了。

洛乐想坐以待毙也不是一个办法。

等到冬落的面色稍微红润了一些,她便背上冬落沿着幽长的矿道开始寻找起出路来。

冬落虽然是一个男的,但是他的身体太瘦了,也仅是比洛乐好上那么一点,所以背着冬落,她并不觉得吃力。

再说了,怎么说她也算是半个修武之人,这点重量她还是承受得起的。

一条条矿道排除,塌了的,走到尽头,这些都不算出路。

能继续前进的才勉强可以称之为生路,活路。

几经周折下来,几乎所有能走的矿道他都走过了,但是依旧没有那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那种不期而遇的惊喜到来。

有的只是走不完的路,还有转角便是尽头的矿道。

但是一个背着生命的生命依旧没有放弃生命。

她还在找路,她想如果最后实在没有路了,哪怕是挖她也要挖出一条生路来。

远处的矿壁之上又有滴滴答答的水滴滴落,伏在她背上的少年微微动了一下。

她赶忙将冬落放了下来。

冬落轻咳了一声,悠悠的醒转了过来,看着正瞪大眼晴瞧着他的少女,弱弱的说道:“死了还有一个美女陪着,赚是没赚,但肯定不亏。”

洛乐轻呼了一口气,“你就那么想死?”

躺在地上的少年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有时候还真挺想的。”

洛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总不能说有些事不能光想吧!要去付诸于行动。

这些话她自然是说的出口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

洛乐又从芥子物中掏出一粒丹药,递给那个少年道:“这可是我最后一粒丹药了啊!你要是再不好起来,那你多半就要梦想成真了。”

冬落一把接过少女递过来的丹药,看也不看便塞进了口中,“就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好像吃不吃这粒丹药的关系都不大,因为吃不吃,活下来的希望好像都很渺茫。”

他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不同了,虽然他们还在矿道之中,但矿道与矿道终归还是有许多地方不一

样的。

既然洛乐已经背着他找了那么久的出口,依旧没有找到,那么可能很难再找到了。

他双眼颤颤巍巍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咧嘴一笑,“继续往前走吧!前面总会有路的,总该有路的。希望再渺茫不也还有希望。”

……

……

张闻道脸上的血痕已经消失不见。

他缓缓的睁开了眼晴,看向了站在他面前的赵长青。

赵长青的眼神似乎有些浑浊,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木讷,与之前的精明算计比起来多了一份憨厚。

张闻道右手食指轻点了一下赵长青的眉心,赵长青浑身颤抖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一门极其古老而又复杂的咒语。

赵长青念着念着,张闻道的嘴唇也随之动了起来,嘴唇一开一阖间竞然逐渐的与赵长青惊人的达到了一致。

张闻道二人的声音抑扬顿挫,时大时小,时快时慢,犹如一道道禅音响彻于深山古刹,随着他二人的声音逐渐展开,张闻道盘坐的身躯之下顿时出现了一座黑色的祭坛,黑色的祭坛的上斜插着一柄黑色的阔刀,刀身黑气环绕,煞气毕露。

高天之上一片血红,血色的云彩环绕在祭坛上黑刀的周围,犹如诸天拱卫,星辰环伺。

在祭坛下是一座九层高台,高台每一层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每一道台阶上都相对的站立着两个甲士,每一个甲士的脸上都覆着一县青铜面具,有的面具之上,竞隐隐有些铜绿,似乎他们在这座九层之台上已经站立了很久很久了,久到时间都想要留下一点什么来证明它的存在了。

甲士手握冲天槊,腰悬制式长刀,如亘古长存的存在一般,巍然不动。

张闻道二人口中的咒语越发的急促,仿佛如骤雨打芭焦,又好像是铁马踏冰河。

急促。

急促到什么也听不真切。

只有一阵阵急促的风声呼啸而过。

只有一道道急促的雷声电闪而至。

血色的世界中突然响起了一道炸雷,原先犹如亘古长存的青铜甲士突然动了,手中冲天槊整齐划一的轻磕了一声台阶。

一个人的轻磕可能不算什么,可能听不真切,但万人的轻磕却算不得轻磕了,只能说是震聋发聩,震耳欲聋。

伴随着轻磕声响起的,是一声声极富感染力的低吼。

“大虞……”“大虞……”“大虞……”

这一声声低吼好似在附合张闻道二人的浅唱低吟。

在甲士低吼了九声之后,张闻道口中的咒语消失了,血色世界也与随之一同消失不见。

张闻道缓缓收回点在赵长青眉心的食指,缓缓的睁开眼晴。

赵长青眼中的浑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清明。

赵长青浑身发颤的看了一眼张闻道,连忙跪地道:“拜见九幽……”

“闭嘴。”张闻道厉声道:“本尊能让你死而复生,就能让你生而复死。记住了,以后不准直呼本尊名讳,你还不配。以后你还是叫本尊张师兄。”

赵长青有些恐惧的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是,张师兄,谢张师兄救命之恩。”

张闻道气呼呼的一脚踹在赵长青头上,将他踹飞到极远的地方。

赵长青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或是说错了什么,惹怒了眼前的张师兄,只顾着在一旁磕头求饶。

“起来吧!你应该为你能匍匐在本尊的脚下感到骄傲。”张闻道的声音冷冷的传来,“把你知道的与那个少年有关的消息都与本尊说说。”

赵长青如蒙大赦,张闻道叫他起来,他便不敢再跪下去。

若是以往,他觉得跪便跪了,只要把姿态放低了,总错不了。

毕竞世人都是如此,不管本事高低,都喜欢别人的顶礼膜拜,都喜欢别人以低姿态面对自己,都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可是现在他却不那么认为了。

并不是张闻道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而是他不喜欢一只蝼蚁的朝拜,他的目光要么落在平外,要么落在高处,但决不会落在低处。

他认为蝼蚁,只要听话就好了。其它的无所谓。

若是不听话了,大不了,一脚踩死。

这天下只会缺与他一般身处高位的人,绝不会缺蝼蚁的。

蝼蚁这种东西,遍地都是,踩死了一群,自然会有另一群补上。

赵长青连忙将他所知道的与冬落有关的消息全都说了出来,既不敢随意删减,也不敢添油加醋。

张闻道沉吟了片刻后说道:“你是说他只是一个山泽野修?”

张闻道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那个少年真的是一个山泽野修?一个山泽野修会挡得住他的大虞刀?

这不可能。

那怕他不相信他现在这具身躯的实力,他也不会不相信那把刀。

因为那把刀叫大虞。

赵长青点了点头,“我幽冥门在决定对一个人动手之前,都会将他们的祖宗十八代查清楚的,惹的起就惹,惹不起的就忍,就供着。在林师叔决定对他动手之前,我们就查过,他确实只是一个来自于大周北疆渭城的山泽野修。”

张闻道问道:“那他的祖宗十八代你们查清楚了吗?”

赵长青呃了一声,神色有些尴尬的说道:“查了,查不到。只知道他来自渭城,从小在渭城长大,一年前才来的洛阳城,就寄宿在洛阳城的一个亲戚家里,在洛阳城内整日游手好闲,平平无奇。直到在钦天监与我幽冥门起了冲突。”

“游手好闲?平平无奇?”张闻道冷笑一声道:“说你们是废物还

真是一个比一个废,这种人会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人?还查不到他祖宗十八代,难不成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不是你们查不到,而是有人把他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抹去了。”

赵长青慌忙跪地。

张闻道又一大脚踹在赵长青的脸上,“滚一边跪去。”

赵长青果然跑到一边跪了起来。

张闻道负手而立,抬头看天,双眼开阖之间似乎有一把刀在其中若隐若现。

与此同时,在大周天宫内也有一个中年人抬起了头,嘴角露出一声讥讽,“大虞刀,若是你的本体在此,说不得我还要拿出一点力来好好招待你,可如今你一缕刀魂也敢直视我。真是不知死活。”

中年人手中一颗黑色的棋子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之上,棋盘上星星点点的摆放着许多黑白二色的棋子。

棋局错综复杂,许多本来已经没有气该出局的棋子此刻看起来却生机勃勃,许多看起来气贯长虹纵横四海的棋子却死气沉沉。

而在黑白棋子下的棋盘并非是一条条纵横交错的线,而是一张山河图。

中年人手中黑棋落下,落在了山河图内一道巨大的深渊之上,深渊内黑气纵横,一子落,这座深渊好似承受不住这颗棋子的重量,猛然间下沉了好几分。

中年人心满意足的拍了拍手,然后又从山河图中捻起一颗颜色透明的棋子,手指微微用力,似乎要将它捏碎出局,但他思索了片刻之后,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又把它放回了棋篓之中。

中年人接着又从袖子里拿出一粒灰色的棋子,喃喃自语道:“既然陈霸先以他出局为代价,换我帮你摆上这盘大棋。那你可要快要成长起来哦!”

中年人满意的笑了笑,低头看了看星罗棋布的山河图,好似在犹豫要将手中这颗棋子落在何外。

龙门秘境内,张闻道脸上原先已经消失了的血痕再次出现,而且比上一次的更加多,更加密集,他的双眼瞬间鲜血直流。

“究竟是谁站在他的身后?竞然把冥渊都压得下沉了几分。为什么我不认识这个人?”张闻道心中并没有半点挫败感,反而好似激起了他内心无限斗志,“我不相信他会就这样死在那座山中,只要他还没死,那我们的斗争就才刚刚开始。”

这一次他的目光再也不敢落在高处,也不敢落在平处,而是落向了低处。

张闻道看向赵长青道:“赵长青,知道本尊为什么救你吗?”

赵长青摇了摇头,“还请张师兄明示,愿为张师兄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你也不敢辞。”张闻道说道:“你去找贾青时,去跟他说,我可以治他病,但我要他命。”

赵长青不敢多问,也不敢多想,连忙领命。

若是在他不知道张闻道的真实身份之前,他还会有些想法,可是当他知道张闻道的真实身份之后,他是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不敢有,也不想有。

赵长青离开后,张闻道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仰躺在地,一动不动。

……

……

一条金色的大河之上,有一条大如山岳的渡船在平缓的行驶着。

诺大的渡船上只有三个人,一个白衣老者,一个青衫老儒士,以及一个少年。

青衫老儒士与白衣老者相对而座,少年神色恭敬的站在青衫老儒士的身后。

白衣老者捋了捋胡须道:“年纪轻轻便已经进入知命境了。雪兄真是生得一个好孙子啊!”

对于白衣老者对少年的夸赞,青衫老儒士似乎很开心,比夸他自己还要开心,青衫老儒士哈哈大笑道:“那洛兄就没有什么见面礼要给小辈的?”

白衣老者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只见他拿出一瓶丹药抛给少年道:“这是洛水水运精华凝聚而成的水丹,对巩固知命境还有点用。”

少年接过丹药,难掩内心的喜悦拱手道:“谢谢洛前辈。”

白衣老者点点头。

船上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青衫老儒士站起身,走到甲板上,看着眼前金黄色的大河低声道:“洛兄,你说这千万里洛河最终该流向何处?”

白衣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这洛河是人间的洛河,最终自然该流向人间。”

青衫老儒士再次问道:“那你洛神族又该如何自处?”

河风吹得白衣老者的衣袖猎猎作响,“我洛神族虽然占一个神字,但我洛神族是人间的洛神族,也只会是人间的洛神族。”

青衫老儒士回头对着白衣老者郑重一礼,他知道今天白衣老者说的这几句话,代表着什么意思。

白衣老者坦然受之。

青衫老儒士知道他受这一礼是替整个洛神族受的。

白衣老者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的滔滔大河突然问了一句,“听说张图灵那个莽夫去了一趟北俱芦洲?”

青衫老儒士点了点头,“是去北俱芦洲耍了一趟。”

白衣老者有些向往的说道:“这一趟北俱芦洲恐怕又拆了几族的族地,砸了几国的宗庙,毁了几宗的祖师堂吧!”

青衫老儒士脸带笑意的说道:“没办法,谁叫人家修为高,拳头硬呢!”

白衣老者抬头看了看天,“雪雨柔,你说,如果这天下的道理都掌握在修为高,拳头硬的人手中,那还要我们读书人干什么?”

还要我们读书人干什么?

当然是跟他们比谁的修为高,谁的拳头硬啊!

难不成跟他们讲道理啊!

青衫老儒士哈哈大笑,扔出一壶酒给白衣者,“来,敬你一杯,敬我一杯,敬这狗屁的世道一万杯。”

第八十五章好处莫占尽

也许是因为矿道的连续坍塌,导致大山内部的构造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随着岩层断裂,许多原本藏在大山内部暗无天日的洞穴像是一座座神秘的小秘境一般在冬落的面前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才一走出一条矿道,一个透着湿冷之气的洞穴便迎面扑来。

洞穴内点缀着白、紫、红、烟、茶等各色的水晶,将并不是太大的洞穴照得宛如一处仙宫一般,在各色的水晶中伫立着众多形态各异的钟乳石。或直立,或横卧,或冲天而去,姿态万千,各不相同,每一块钟乳石都有其独特的特点。

洞穴顶端的石缝之中不时的有一两滴乳白色的液滴滴落下来,滴在一个石质小池内,如今的石池内已经积攒了不少的乳白色液滴了。

冬落与洛乐两个人双手托腮一左一右的蹲在石池旁,眼晴随着洞顶内滴落的乳白色液滴从上至下,滴答一声滴落在石池中,然后溅起一些小水花,在飞舞了片刻之后又平息了下来。

在他们的周围,多的是这样的石池,多的是这样滴滴答答的水声,声声悦耳清脆,如鸣环。

这不是他们第一个进入的洞穴,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却是他们目前停留的时间最长的一个。

洛乐双手托腮,有些无聊的问道:“还等吗?”

冬落内心犹豫不决,抬头盯着山顶的石缝看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要不再等等?”

洛乐哦了一声,便没有了下文。

他们要等的是眼前石池中的乳白色液体,虽说这四周多的是石池,多的是滴滴答答的水声,但唯独此处的石池最与众不同。

因为此处的石池内盛装的液体叫石乳。

见半天还没有液滴滴落,冬落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说这石乳真的对增进武夫的体魄有奇效?”

原先等得快要睡着了的洛乐,眼皮子一触即分,猛然的惊醒了过来,连忙擦了擦嘴角道:“当然了,从名字就可以听得出来啊!石乳,石乳,对淬练体魄当然有奇效啊!”

冬落双手扶膝,上身刚刚抬高了一点,便又蹲了下来。

洛乐现在很怕冬落一固执便不走了,非要在这做傻事,等石池内的石乳多积攒一些才肯走,所以连忙好言相劝道:“大哥,你不会是还想等吧!你要知道这一小池石乳少说也是这个洞穴上万年的积攒,你看看我们盯的那一滴石乳盯了它多久它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滴下来。”

“不是。”冬落缓了缓后说道:“就是蹲的时间有些长,腿有些麻,一时半会站不起来。”

洛乐暗呼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继续等下去就好,用自身的时间与天地耗,简直就是蠢人行为。

天材地宝都是秉承天地大气运而生的东西,特殊的天财地宝自然也需要特殊的器皿来盛装,才能在离开所在地之后仍保持灵光不散,药性不减。

对于天材地宝,许多人都是有命见,却没命收。

无论是收取手段,亦或是采摘方式,还有保存器皿,但凡有一环出错,最后的结果也不尽相同。

有的天材地宝会灵性散失沦为凡物,有的会走向另一个极端,有的更会直接溃散,消泯于天地中。

而石乳,自然归属于地宝之列。

对石乳的保存器皿冬落二人似乎早有准备。

冬落从芥子物中拿出几个小石瓶还有两个小勺子,递给了洛乐有些鄙夷的说道:“都说女孩子个个都是心灵手巧,你看看你雕琢的这小勺子,像个锤子。”

洛乐难免有些赫颜。

一把抢过冬落手中那把用大块晶灵石雕琢而成的像锤子的勺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地宝之属,收取方式,保存器皿都讲究同根同源。

而能与石乳同根

同源的,自然非晶灵石莫属了,生于同一片山根算同根,衍于同一条山脉算同源。装盛天材地宝之物越是同根同源之物,不但不会有损天材地宝的品质,而且还会提升它的属性。

冬落二人用晶灵石雕琢而成的小勺子一勺一勺的将石乳舀入小石瓶之中。

将石池内的最后一滴石乳舀入了石瓶中,冬落望着那些洒落在石池上的液体,心疼得嘴巴直哆嗦,盯了片刻后,忽然扑身在石池上,然后在洛乐那目瞪口呆的表情中,用舌头把石池上那些小凹坑中的石乳,全部舔进了肚中。

“大……大哥……我是真的服了你了,你是真的强!”

原先舀石乳都快要舀得睡着了的洛乐,在冬落的一通惊人的神仙操作下,困意全无,瞬间来了精神。

几口将石池上的石乳舔得干干净净,冬落随意的抹了把嘴边的泥屑,回过头来,望着洛乐那目瞪口呆的模样,不屑的哼道:“浪费是可耻的!”

“真的……很可耻。”洛乐都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洛乐又指了指那个石池,试探性的说道:“其实,这个能盛装石乳的石池也是一个好东西,要不……你趁着你牙口好,试试?”

冬落的眼神微亮,但他很快又抬起来,看着头顶石缝处有一丝乳白色的雾丝在色彩照人的洞穴内若隐若现,“如果我把这石池吃了,这滴落下来的石乳会怎样?”

洛乐没好气的说道:“当然是哪来的回哪去。”

冬落点了点头,低头看了一眼那石池,轻声道:“走吧!”

洛乐有些疑惑的说道:“就这么走了,这石池不要了?”

“不要了。”

他当然知道这能盛装石乳的石池是好东西,他也知道他这一走,也许终其一生,都很难再回到这个地方了。

可是他也知道一个道理。

好处莫占尽。

因为每一份好处都是要用福报去换的。

至于这个洞穴,回不来就回不来吧!天生地长的东西,自有得天独厚的造化,冬落还没有贪到那种什么好处都要占尽的地步,也不会觉得这世间的好处就该全是他的。

在墨家秘藏内难道他就不知道尸蛟他们争的是好东西吗?

他肯定知道。

可是他从来不认为那些东西就该是他的,他已经过了那个全世界都以他为中心的年龄了。

冬落大步流星的向前离去,果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座石池。

洛乐虽然有些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石池,但是她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快步的跟上不知道是往洞穴的深处还是洞口走去的冬落。

而在他们二人离去之后,这座虽然暗无天日却依旧光彩照人的洞穴又一次恢复了数万年来的安静,至于这份安静又会保持多少呢!

天知道。

还有那些终日不歇的滴滴答答的水声也知道。

隔山石,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

冬落一路前行,走过的路不走,没走过的卯足了劲的走。

走在山洞中也不知道是在往里走,还是在往外走,反正是那有路便往哪儿走。

冬落停下了脚步,闭上了眼晴仔细的感受了一下,有微风拂过脸颊,有水声响于耳畔,虽然低沉,但真切。

冬落回头对跟在他身后的少女问道:“你感受到了风了吗?你听到了水声了吗?”

少女麻木的摇了摇头。

冬落说道:“我感觉我们快要找到出口了。”

少女的眼晴微微亮了一下,但很快便又熄灭了下去。

就像是夏夜里彻夜不熄的烛火,在油尽灯枯的最后一瞬间,猛然间明亮了一下。

虽然亮,但却不长久。

连日的奔波,已经让她有些麻木了。

冬落二话不说又是一个板栗敲在他的头上。

少女鼻子微皱,狠狠的瞪了冬落一眼,便气愤的往前跑去。

只是还没有跑出去多久,便大声的尖叫了起来。

冬落害怕少女出什么事,连忙往前大步掠去。

沿着洞穴往前不远,便是一处突出的平台,在平台四周是一圈光滑的岩壁。

而在岩壁之上是一片无垠的天空,天空中是令人不敢真视的太阳。

洛乐便是因为长期处在黑暗的环境中,突然看到了明媚的阳光,眼晴一时难以适应,便叫出了声。

等缓了缓之后,冬落开始认真的环顾起了四周来。

这是一处数百米方圆的巨大天坑,天坑正中间有一条连小溪都算不上的水流在弯弯曲曲的流淌,如果非要说像什么的话,也许只有道家的阴阳鱼才可以与之相匹配了吧!

坑底离山顶极远极远,冬落抬头看了一眼,“这好像是一座天坑吧!”

洛乐仔细的看着天坑中间那道水流,摇了摇头道:“不,这应叫龙缸。”

洛乐快步跑到冬落称之为天坑她称之为龙缸的正中央,仔细的比对了一下,然后对着冬落招了招手,兴奋的说道:“快,从这挖,我们可能遇见宝贝了。”

冬落虽然疑惑,但却依言挖了起来。

一堆堆土黄色的泥土被他用朴刀挖到一边,坑越挖越大,但是却什么也没有挖到,若非是洛乐叫他继续挖,说不定他已经停了下来了。

洛乐蹲在深坑边,仔细的看着冬落翻出的泥土,放在手中捻了捻道:“坑内无水,叫天坑。坑内有水,叫龙缸。龙缸,上受天道雨露恩泽,下连大地龙脉之气,所以,极有可能诞生出一些夺天地之造化的瑰宝,此等宝贝,上可承天道之恩,下能接大地之德,是一国一宗一族用来镇压气运香火功德不可多得之物。”

随后她又补充了一句道:“能卖不少灵石呢!”

冬落挖得越发的卖力了。

不多时,冬落只感觉手中的朴刀一震,如撞击在金石上一般,他便收起了朴刀,开始用手刨了起来。

一块人头大小的土黄色的玉石安安静静的躺在深坑之中,冬落弯腰抱起,一跃而起,落在了洛乐的身边。

满脸泥土的冬落神色有些严肃的看向洛乐,“快说,这么一大块玉,能卖多少灵石?”

洛乐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你真的舍得把它卖了?”

冬落又低头看了几眼,总感觉他跟手中这一块玉有一些亲切之感,但他却使终不知道这股亲切之感来自于哪?

他只好理解为可能这天地灵宝跟第一个发掘出它们来的人都会心生一股亲切之感吧!

所以,他并没有多想,只是不停的催问手中这块玉值多少灵石。

洛乐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

因为这块玉无价无市。

洛乐指了指这块玉道:“我告诉你,这次赚大发了,它不叫这块玉,它的全称应该叫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至于能卖多少灵石,我也不知道,你就可劲的往高了去猜吧!”

“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好花里胡哨的一个名字啊!”冬落将怀中的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抱得更紧了一些,就好像是在抱一座灵石山一样。

洛乐收回了目光,抬头看了看极高极高的天空道:“好了,接下来该想想我们要怎么出去了?”

冬落左手持玉,轻哈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有的是办法出去。”

这一刻他的眼中只有灵石。

哦!不,只有玉,只有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

第八十六章你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龙缸崖壁光滑如镜,坚硬异常,冬落本想用镇山岳砸出一道石梯,直达山顶的。可是平时无往不利的镇山岳却在龙缸崖壁前败下阵来。

冬落又站在镇山岳上,想借助镇山岳可以变大变小的特性出龙缸,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镇山岳变化的大小有限,哪怕是变到最大也依旧到不了山顶。

他又在一旁尝试起了其它的方法,包括最简单朴素的搭梯子,他的芥子物中有的是材料,就算是材料不够的话,尸蛟还留了一个须弥物在他的身上,里面还装着小半座墨家秘藏呢!虽说全都拿出来也堆不满这个龙缸,但若只是用来搭一个梯子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真这样做就有些得不偿失了,先不说须弥物中的那半座墨家秘藏有一半是尸蛟的,得还。就是搭完了梯子之后,又怎么把天坑内的东西收回去,这也是一件麻烦事。

他终究还是一个凡俗之人,灵魂外放距离有限,魂力不可能从山顶直接就大包大揽到天坑底部将所有的材料都覆盖住,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入先天的人,恐怕也没有如此强大的灵魂力。

搭梯子的话,说不得上去了,还得下来一趟。

所以,他直接放弃了搭梯子这个打算。

洛乐躺在一张躺椅之上,晒着日光浴,小口小口的喝着石乳,看着在天坑中部忙前忙后的那个少年,老神在在的说道:“怎么,会缝几块破布就是你之前说的有的是出去的办法?怎么不继续尝试了,之前说得不还挺历害的吗?”

少年蹲在地上,手中不停的穿针引线,头也不抬的说道:“你是不是不会女红啊!”

少女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瞬间坐了起来,刚想反驳两句,但认真的想了想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不会,神色便有些尴尬的说道:“谁说我不会女红的,我也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也是一个大家闺秀,对女红这种小玩意儿,也是略懂略懂的。”

少年一口咬断手中的线,反转着打了一个疙瘩,“那看来你是不会了。”

少女有一种心事被拆穿的羞赫感,狠狠的瞪了少年一眼之后,气冲冲的背过头去,喝口石乳消消气。

可是这一喝便喝得急了,喝得多了,被呛着不说,大量石乳内蕴含的天精地粹瞬间在她的体内爆发,脸色瞬间通红无比。

少女立马低下头去,闷声咳着。

而此时的冬落恰巧转过头来。

渐渐远去的夕阳余晖还有些贪婪的铺洒在少女的脸上,与那份醉人的酡红交织在一起,宛如夏日里初绽的莲荷,又好似细雨中娇艳的榴花。

又怎一个美字了得。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极了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冬落闭上眼晴,甩了甩头道:“好了,我这就带你出龙缸。”

少女擦了擦嘴角,掩饰了一下内心的尴尬,来到冬落面前,看着平铺在地上的几块破布有些质疑的说道:“难道你就想靠这几块破布,将我们带出这龙缸?”

冬落点了点头。

少女似乎有些不相信,又绕着那几块破布转了几圈。

破布被缝得严严实实,只留有一个不大的口子,在口子下用麻绳呆着一个铜盆,铜盆下是一个两米余宽的藤条编制而成的吊篮。

她也想过无数种出龙缸的方式,也尝试过,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但

她依旧不相信凭借着几块破布,一个铜盆,一个吊篮就可以把他们带出龙缸。

她抬头看了一眼,距山顶少说也有数千米的距离,光是爬可能都要爬半天,更何况还无路可爬。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松油树脂放在铜盆之中,引燃,然后拉过那几块缝得严严实实的破布仅剩的那道口子,双手撑着放在了铜盆上面。

破布慢慢的鼓胀了起来,洛乐饶有兴趣的蹲在一旁观看着。

冬落抬头一笑,对少女解释道:“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空气包围着的,而空气有一种特性叫热 胀冷缩,当空气受热膨胀后,比重会变轻而向上升起。升起的空气就进了我手中拿的这个气囊中,它们可不是几块破布,而是油布,浸了蜡的那种密不透风的那种油布。”

少女思索了一下之后,眼神微亮,接着说道:“受热的空气膨胀上升之后,进入了气囊内出不去,然后就会带着气囊、吊篮一同上升,而我们人坐在吊篮中,就可以跟着一起上升了是不是?”

冬落微笑着点了点头。

少女在一旁兴奋的说着热 胀冷缩,热 胀冷缩。

手持气囊的冬落听着热 胀冷缩四个字,突然间好似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可正当他准备细想的时候,气囊已经脱手而出在慢慢的升空了。

所以,他压根就没有时间细想究竟是什么事那么重要,便将这四个他认为很重要的四个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打算等出了龙缸之后再好好想想。

冬落对自己的直觉一向是很信任的,他在那一瞬间的福至心灵觉得这四个字很重要,那么这四个字就一定很重要。

重要到他生怕自己出了龙缸之后一不小心就忘了,所以,在气囊缓缓升空之际,他犹不放心,连忙取出纸笔来将这四个字记了下来。

而洛乐则已经一脸兴奋的爬进了吊篮之中,没有看到冬落写的字,否则又要少不了一阵大惊小怪了。

气囊缓缓升空,龙缸崖壁慢慢的后退,少年与少女趴在吊篮的栏杆边,往龙缸底部望去。

之前因为挖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刨出来的那个深坑又被冬落填了回去,一条小水流依旧不知疲倦的在坑中缓缓流淌。

按照他的话来说,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取了也就取了,可是这种天生地长的天地灵宝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又长出一件来,不管是千年还是万年,只要还有可能再长出一件来,他就应该,也有理由把龙缸底部恢复原貌。

能为那个可能多节省一点时间就多节省一点时间,至于下一次再长出来的天地灵宝会落在谁的手中。

管他的呢!

各人自有各人的缘法。

他依旧只是渭城那个即吃得自己的苦,享得自己的福,也见得别人的好的小小少年。

从未改变。

离坑底远了,离山顶自然也就进了。

日渐西沉。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那一道斜射在崖壁上的阳光不一会儿便追上了他们,然后又超越了他们,最后飞快的消失在了山顶之上。

洛乐自从跟冬落要了一张小躺椅之后,有事没事就喜欢拿出来在上面躺躺,还美名其曰,能坐着决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哪怕是在这吊篮之中,她也要摆出一个不躺不罢休的阵势来。

冬落又往铜盆中加了

些松油树脂,也搬出一张躺椅来躺下,拿出一壶酒来对着同样懒得起身的洛乐示意了一番之后,便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至于气囊最终会飘向何方,又落在何处,对没有方向的人来说,其实都一样。

龙缸太深太深了,气囊上升的速度又缓慢无比。

夕阳已经完全的落了下去。

龙缸内一片黑暗,透过龙缸的顶部可以看到天际上有一两颗星星在无意中闪动。

龙缸之内,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没有了日光,还有月光。

没有了月光,还有星光。

若是连星光也没有了,少年的眼中还有光。

冬落躺在躺椅上看着他能看到的那片天空上稀稀落落的繁星,开始思索起热 胀冷缩这四个字来,可能是没有了那一刻的福至心灵,此时,任他如何想,也没有半点头绪。

只好抬头看天空的星星。

世界虽然不同,但星空却好像是一样的璀璨。

洛乐也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面对着璀璨的星空,好似突然来了兴致一般,不由的说道:“我们来数星星吧!”

冬落也觉得光是喝酒有些有趣,数星星便数星星吧!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洛乐坐了起来,认真的说道:“等会数完之后,我说一二三,我们一起说,看看我们数的是不是一样的。”

冬落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龙缸内看到的星空范围有限,再加上今夜的星星也不是太多。

不一会儿,他们就都数完了。

洛乐说一二三之后,他们各自说出了他们数了多少颗星星。洛乐数了九十八颗,冬落数了九十九颗。

洛乐似乎不相信自己少数了一颗,有些气呼呼的说道:“你肯定数错了,不行,我们再数一次。”

冬落同样也没有意见。

你开心就好。

再次数了一次之后,洛乐无比肯定的说道:“一二三,九十八。”

冬落说的还是九十九。

洛乐似乎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少数了一颗,坚持认为是冬落多数了一颗,所以,他便躺在躺椅上一颗,两颗……不停的数了起来。

她好似在置气一般,故意把声音拖长,说大,不过在数了几颗之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数着数着便沉沉的睡去。

看来,多半是醉了。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辉。

吊篮好像是一艘渡船一样,在摇摇晃晃的水波之中,载着二人缓缓的升空。

冬落翻了一个身,换了一个舒服一点的姿势重新躺在躺椅上,开始看着头顶的天空再次数起了星星来。

九十八颗,确实是九十八颗。

冬落嘴角微微上扬,又将目光落回了少女沉睡的脸上。

明媚如星光。

冬落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口中喃喃自语道:“我说萤火虫是月亮流的汗,你说萤火虫是星星下的蛋。”

冬落咧嘴一笑,手中酒壶滑落在吊篮上,滴溜溜的滚了几下后,便又归于了安静。

他闭上了眼晴,也沉沉的睡去。

醉了醉了。

整个世界都醉了。

在这个盛夏,醉倒在了一颗明媚的星光下。

第八十七章会说话就多说点

没有了月光,还有星光。

若是连星光也没有了,太阳依旧会照常升起,在每一个清晨。

气蒸云曦,外面的世界已经迎来了朝阳,龙缸内依旧还处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朦朦胧胧,在这片朦胧中有一点火红的光在缓缓的上升着。

冬落早早的便醒来在铜盆内添加了一些松油树脂,然后躺在躺椅上想事情。

热 胀冷缩四个字他终究还是抓到了一点眉目,但还有很多事需要他去一一验证,才能下最后的定论,现在说还为时过早。

当然,这不是他主要要想的事情,他主要要想的还是怎么活下去。

在承受了张闻道贾青时一刀光一剑气之后,他也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他们的强大,若是单打独斗的话,胜负可能在五五开。可若是要他以一对二的话,那他肯定就必死无疑了。

一场战斗的胜败,修为虽然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要看底牌,后手。

就如同他的体内有极致之冰、红莲业火一般,冬落总觉得在他们的身体内藏着一个大秘密,也正是因为有这份秘密的存在,他们才有与他一战的资本,才有与他五五开的可能。

要知道他的身体可是自幼便是经极致之冰,红莲业火打磨出来的,如果说武夫是同境无敌的存在的话,那么便可以称他为武夫内同境无敌的存在,毕竞,这世间可能真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人了。

不过,关于他怎么才能活下去这事,他还真没有往张闻道,贾青时二人身上想过,除了他不认为他会死在张闻道二人的手中外,在这龙门秘境内还有更大的生死危机在等着他。让他无暇他顾。

极致之冰,红莲业火的水火之争,快要开始了。

与自身体内带来的危机比起来,张闻道二人带来的那点危险还真算不了什么。

大量的晶灵石与石乳入体,他的体魄强度已经快要达到熬血境的巅峰了,随着体魄的强加,他便越发清晰的感受到在他的丹田内有两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正在慢慢的酝酿,每一天都在默默的积蓄着,准备着。

他的直觉告诉他,水火之争就快要开始了,真正的危险就要来临了。

而他,还没有准备好。

他还没有走到凡人体魄可以走到的极致,他还差一个境界。

冬落抬头看了一眼缓慢上升的气囊,已经可以看到斜射入坑的天光,明亮。

他现在的身体就像这个逐渐上升的气囊一样,从黑暗的底部一路上升,已经看得见光明了。可是最后能否踏入光明,拥抱光明,一切都还是未知的。

有可能会四平八稳的走进光明,也有可能会不由分说的跌入黑暗。

气囊摇晃了一下,洛乐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睁着惺忪的睡眼小声嘟囔道:“我们出龙缸了?”

冬落摇了摇头,“快了。”

洛乐伸了一个懒腰,低头抬头看了一眼之后有些疑惑的说道:“气囊怎么停下来了?”

冬落又开始从芥子物中取东西,“随着高度的增加,空气会变稀薄,气温也会变低。气囊内空气的比重已经与外面一般无上了,所以气囊暂时是不会上升了。”

果然,原本上升就已经足够慢的气囊,现在直接停止了上升,只是不停的在同一高度摇啊摇的,四处晃荡。

洛乐先是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儿,神情便有些哀怨的小声说道:“完了,完了,现在我们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这可怎么办啊!你说你要是有翅膀该多好啊!带着我咻的一下

就飞出去了。”

冬落呸了一声道:“你要是一个先天四境的修者,我们还至于这样浪费时间吗?还会被困在这里吗?张闻道,贾青时,还有那一头青龙,你一巴掌下去就给他们安排的服服帖帖的,我们还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吗?”

洛乐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瞪大眼晴说道:“你在怪我?”

冬落理直气壮的说道:“不怪你怪谁?我也不可能怪我自己啊!所以只好怪你了。”

洛乐冷哼一声,气得直跺脚,她是真的很想把眼前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少年一脚就从这个吊篮上踹下去,说不定重量减轻了,气囊又往上飞了,飞着飞着就出了龙缸了呢!

洛乐看向那个趴在栏杆上不停的摇晃吊篮的少年,抬起脚跃跃欲试的说道:“现在我们怎么办?”

冬落头也不回的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你从这跳下去,减轻吊篮的重量,然后我上去了,再想办法下来救你呗!”

洛乐也趴在围栏上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天知道有多深,以她这浅薄的武道修为,摔下去铁定的十死无生。

少女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好心情顿时没了,气呼呼的说道:“怎么不是你跳下去?我上去之后再想办法下来救你。”

冬落回头上下的打量了少女两眼,认真的说道:“因为你比我胖,我怕我跳下去之后,你还是上不去,那咋办?”

少女这次是真的被气得不轻,不由的低头打量起自己的身材来,这跟胖压根就不搭边好吧!

少女恨得牙痒痒,她现在是真的真的很想一脚把那个趴在栏杆上的少年给一脚踹下去,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想了想昨晚的梦境,还是算了。

少女冷哼一声,气呼呼的回到躺椅上坐了下来,瞪大眼晴,看着离他们不远处的天光静静的发着呆。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还不忘偏头看一眼围栏边的少年,当然,也不忘挥挥拳头,口中恶狠狠的威胁一两句。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少年在忙,什么也没有看到。

就算是看到了,也只会当她是发疯了。

冬落像是一个船夫一样,不停的摇着吊篮,吊篮也随着他有节律的摇动,不停的向着龙缸崖壁飘去。

在离龙缸崖壁还有些距离的地方,他停了下来,然后从芥子物中取出几坛酒,便往崖壁上砸去。

他身上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酒不可以,在进入龙门秘境之前,他便在洛阳城内各大酒馆买了好些酒,装了满满当当的一芥子物。

对于酒,以前是极致之冰在他的体内肆虐,需要借酒来压压,虽然效果不大,但也能求得一个心安。

可是自从在坎儿井见过周天子之后,他体内的极致之冰就消停了不少,几个月下来,已经很少在他体内肆虐了,所以,相对来说,最近这段时间他酒喝的也少了许多。

一个芥子物中还剩下大半的酒。

沿着龙缸崖壁扔了一圈酒壶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又开始摇晃起了吊篮来。

再次被他的怪异行为震惊到的洛乐再也忍不住的问道:“你是不是怕你等会跳下去死了,躺着的时候没人给你敬酒,所以你就先自己给自己敬了一圈?”

正在摇吊篮的冬落手中动作一顿,差点没忍住,一头扎进脚下无尽的黑暗之中。

冬落深吸了几口气,“会说话就多说点,不会说

话就闭嘴,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让你们全村去你家吃饭。”

少女哦了一声,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冬落又开始有摇起了吊篮来,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增压,我在为龙缸增压。等会我会把那些崖壁上的酒都点燃,龙缸内的空气受热膨胀,内部压力便会变大,火借风势,风增火势,到时候龙缸内巨大的压力就可以把我们压出去了。”

冬落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便又说道:“不是把我们压出去,是把我们吹出去。”

“啊!”

洛乐面露惊讶之色,这样真的可以吗?

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发现好像还真可以,毕竞连气囊都已经飞那么高了,还有什么不可以的。

洛乐有些兴奋的说道:“那还等什么,赶快开始啊!”

冬落拿出一个火折子,抬头看了看龙缸顶部,“再等等,等太阳照进天坑内,先将里面的空气暖一暖,不然,我怕崖壁上的那些酒不够。”

洛乐鄙夷的说道:“你不是有一芥子物的酒吗?你这才扔了几壶啊!抠抠搜搜的,多扔几壶不就够了,一点男子气概也没有。”

冬落额头直冒黑线,直接偏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他是有一芥子物的酒,可这也不是他浪费的理由啊!

世间修行,讲究的是一个积少成多,一点一滴的积攒家底的过程。家底厚了,腰杆才会硬,说话才有底气。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对于小富即安的冬落来说,一壶酒,虽然不多,可有可无,但也是一份家底,就得珍惜。

洛乐又拿出石乳来喝了一口,说道:“说到底,你还是太穷了,本来家底就不厚,一壶酒你当然舍不得了。要是等你家底再厚些,灵石堆积成山,到时别说是丢几壶酒了,就是丢几壶灵石……”

冬落斩钉截铁的说道:“那也是不可能的。”

开玩笑,见过丢人的,可没见过丢灵石的,要是真有这种人,他不介意一直蹲在那儿捡。

洛乐突然不想说话了,有些累。

一些人只认死理,完全讲不通嘛!那还不如不讲。

浪费口舌。

时间的推移在阳光那一道刻痕的见证下,一览无遗。

不一会儿,阳光便普照了龙缸顶部大部分区域,若是再等下去,崖壁上的酒就要全部挥发了。

冬落点燃手中火折子,往崖壁上扔去。

一场蓄谋已久的大火就这场烧了起来,火势沿着崖壁迅速的向下蔓延,一些已经挥发在空中的酒也被点燃。

“轰”

冬落有些肉痛再往崖壁上扔了几壶酒,大火又迎来了一次爆发,原先悬浮在空中的气囊再次上升,而且速度比之前要快上许多。

洛乐惊叫一声,从冬落手中接过几壶酒来,也朝着脚下汹涌翻滚的火海中扔去。

冬落再次有些肉痛的看了一眼扔的不亦乐乎的洛乐。

扔吧!扔吧!

不就是几壶酒嘛!

顶多就是多肉疼一会。

气囊在飞速的上升

他们从黑暗中来,终于走进了光明。

气囊飘浮着出了龙缸,又开始了一场漫无目的,没有方向的飘泊。

冬落二人趴在围栏之上,看着脚下的山河,面面相觑,谁也挡不住眼中的震惊。

原来,这便是龙门秘境。

原来,这便是龙泉山脉。

第八十八章那条路唯有我走不得

龙泉山脉,若是在低处看,不过是千瀑竞流,万峰成林的瑰丽风光。

可若是在高处看,则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龙泉山脉像一条巨龙一样横亘盘绕在龙门秘境的正中央,一座座山峰像是它死而不倒的骨架,依旧挺立着它最后的倔强。

绿色山峰形成的龙躯弯延盘绕,此起彼伏,环绕成了一个圈,将一湖山色紧紧包围。

湖边山石林木,交错纵横,肆意生长。

小小的气囊飞出了龙缸,飞进了高天,飞入了云端。像一艘失去了方向的小船,摇摇晃晃在云海之上,一时贴着山崖而过,一时穿过白云而飞。

惊险,刺激。

远处一轮金黄色的大日将光芒铺洒在云海之上。

苍茫,辽阔。

冬落趴在围栏边看着脚下的龙缸,无论从那个方向看他都觉得那群包围了龙缸的山,像极了一个仰天嘶吼的龙头。

在仰天嘶吼的龙头之后,是延绵不绝的群山,像极了一根根龙骨,宁折不弯。

冬落在脑海中认真的回想了一下之前在山体内山洞中行走的路线,然后逆着大致的方向,沿龙缸逆推了下去。

推着推着,他的表情便有些古怪了起来。

如果龙缸所在的山峰是山脉巨龙的头的话,那么龙缸便是巨龙张开的仰天撕吼的嘴,而他们之前走过的那一个个山洞,便是巨龙的脊椎骨。

他瞪大眼晴看向洛乐,而洛乐好像也发现了这其中的奥秘,也满脸不可思议的向他望来。

冬落有些结巴的说道:“这龙泉山脉该不会是一头……龙吧!我们……是不是……在它的体内走了一遭?”

洛乐神色严肃的点了点头,“好像真的是。如果这龙泉山脉是一头龙的话,我们又在他的体内穿行,那晶灵石是什么东西?那石乳又是什么东西?”

她有些疑惑了。如果说灵石是灵气浓郁凝聚而成的话,那按理说晶灵石也该是由浓郁的龙息凝聚而成的,可是当她站在气囊上俯瞰整座龙泉山脉的时候,她有些疑惑了,好像说这晶灵石不是由龙息凝聚而成的也说得过去。

龙息浓郁之地,并非龙泉山脉一处。可为什么那么多人却只在龙泉山脉发现了晶灵石呢!

冬落眉头紧锁,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说这晶灵石会不会是……龙血,而那石乳则是……龙骨髓?”

当这个念头起来的时候,他怎么也压不下去了,他觉得这应该就是真相了。

洛乐拿出一块晶灵石,还有一瓶石乳,仔细的观察了起来,“我觉得有可能,我之前还纳闷我武道境界才是练筋境,为何吸收晶灵石内的龙息之时,我的血液流速会加快,好像有一股股莫名的力量涌入我的血液内。当我喝石乳的时候,又有一股股莫名的力量涌入我的骨髓内。这是我在吸收晶灵核时,从未有过的情况。”

听洛乐这么说,他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感觉了。

之前他还以为吸收这晶灵石与吸收晶灵核一样,大多数龙息都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在他的四肢百骸内,至于有多少被真正用来提升他的体魄,无论再少,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是如今听洛乐一说,他似乎也有这种奇怪的感觉,除龙息外,晶灵石内似乎也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他的血液之中,而石乳中则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涌入了他的骨髓之中。

冬落与洛乐面面相觑,合着那么长时间以来,他们都在吸收脚下这一头山脉巨龙的血液骨髓。

想想还有点,刺激。

气囊随着风轻拂过的方向,慢

慢的飘着。

在龙门秘境内像他们这样飘在空中是很危险的,任何胆敢飞在空中的妖兽无疑是实力强劲的霸主级别的存在。

因为飞在空中无异于在给其它妖兽树立一个靶子,如果没点实力,也许前一刻还飞在长空,下一刻便落入了腹中。

他们看清龙泉山脉的全貌之后,便不想也不敢再飞在空中了。

冬落逐渐的减弱铜盆内的火势,随着火势减弱,气囊内空气的温度逐渐降低,空气的比重也在逐渐的增大,气囊开始慢慢的下降。

下降的速度比上升的要快得多,一朵朵洁白的云朵被吊篮击穿,引得少年少女一阵阵惊呼。

冬落依旧在轻摇着栏杆,以前的气囊是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飘着的。

现在有了。

他们要去哪一座被龙泉山脉环绕包围的湖边。

远处云海起波澜,近处绿水青山扑面而来。

此情此景,冬落忍不住大吼了一声,吓得洛乐差点从躺椅上摔了下来。

洛乐一脚踹在他蹶起的屁股上,大声嚷嚷道:“我不管,你又吓了我一次。之前的灵石已经我还清了,你说这次你要赔我些什么好呢!”

洛乐又踹了一脚少年蹶起的屁股,“喂,这次你吓到我了,要赔我什么?”

少年头也不回的说道:“赔你什么?陪你上天。”

少年哈哈大笑,“飞咯!”

少女躺在躺椅上,仰头看着天边的朵朵白云,心中想到,上天就上天吧!

上天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眼前有白云,袖里有清风,心中有良人。

挺好的。

少女翻了一个身,目光落入了远处的云海中。

白云升远岫,摇曳入晴空。乘化随舒卷,无心任始终。

少女抿着嘴笑了笑。

又一大脚踹在少年因为摇动栏杆而蹶起的屁股上。

少年怒不可遏,回头盯着少女恶狠狠的说道:“你再踹我一脚试试,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下去。”

少女果真又踹了一脚,“我不信。”

少年手指点指了少女几下,气呼呼的说道:“算你狠。”

少年回过头继续的摇起了栏杆,控制着气囊的飞行方向,只是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像四月的春风,像蔚蓝的长空,像石榴花开那一抹浅红。

……

……

贾青时脸上似乎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在修者扎堆的金陵郡以一介凡躯力压一代的年轻人,现在站在一个中年人的面前。

他的面容有些苦涩,苦涩之中又带着一丝解脱,一时间复杂无比,“张兄,大恩不言谢,你既然治我病,那我这命你要你就拿去。”

张闻道满意的点了点头,“贾青时,你的病我还未能彻底根治,毕竞天眷者乃是上天眷顾之人,天道赏的东西,那有说不要就不要的道理,你肺里的那一道庚金之气你就暂时先养着,等到出了这龙门秘境,我自有办法替你将它压下去,等你武道之路走不通之时,再由他来替你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贾青时眼晴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恭立在一旁的赵长青,一个在他眼里本来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人,震惊之余,他又有些疑惑,张闻道要他的命干什么?

赵长青目光也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贾青时,他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他找到贾青时时,贾青时那仿佛见了鬼一般,无以复加的眼光。一听说张闻道可以治他的病,但是要他的命,他连想都没有想,便答应了下来

当时,贾青时的内心有多激动,可能就只有他自己知道,还有赵长青手臂上那被捏得通红的手印才知道了吧!

赵长青既疑惑贾青时为何会如此激动,甚至不惜命。也纳闷张闻道为何要贾青时的命,好像贾青时除了一个金陵郡年轻一代第一人的称呼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了。

赵长青心想难道张闻道要用贾青时的命来威胁金陵郡贾家?

这不可能,这个想法才一出现,便被他死死的压了下去。

先不说没有那个世家大族是可以威胁的,就算是有,也不可能是贾家。一个家族一个宗门能成为一个级势力,便注定他们是不可能接受任何威胁的,特别是以一个族人的身家性命来相要挟的威胁。

不然,若是今天有人抓了一个贾青时去威胁他们贾家,他贾家低头了。那明天便会有人去抓贾蓝时去威胁他们贾家,后天还会有贾白时,贾黑时……

因此,注定了神州大陆不止贾家,任何一个级势力都只会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条路。

所以若是以贾青时的身家性命来威胁贾家,或是想赚一份贾家的香火情,那不太可能。

赵长青摇了摇头,以张闻道的骄傲他是不会允许他这么做的。

一群蝼蚁的香火情他要来干什么?以一个蝼蚁的性命去威胁一群蝼蚁的性命这种事,他更是不屑为之,他只会觉得在浪费时间。

好奇,不止贾青时好奇,赵长青也极度好奇。

只不过贾青时敢问,赵长青不敢问。

贾青时有些疑惑的说道:“不知张兄要我这条烂命做什么?”

“烂命?”张闻道微微摇头笑了笑道:“若是你的命是烂命的话,这人间也就没有几人的命可以称得上是高贵了。”

贾青时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但眼晴里的骄傲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张闻道接着说道:“你本来是一名天眷者,若是修道的话,必定事半功倍,可是你的丹田被人打碎了,导致无法开灵凝气,自然你的修道之路也就断了,可是你也有大毅力,竞然走上了以凡逆仙之路。”

张闻道的眼中是不加掩饰的赞赏,“在如今这个浮躁的世道,能静下心来,努力沉淀自己的人不多了,而像你一般在如此年纪,便以凡躯一步一步走到练筋境的人,更是不多了。”

张闻道的神色有些感慨,不由的说了句题外话,“天道为苍生开了一条通天之路,苍生却处处去寻求捷径绕过那通天之路,到头来路不通了便责骂天地不仁,你说这天下苍生愚昧不愚昧?你说这世间万物无知不无知。”

张闻道拍手而笑,最后一个问题只是他随手而为,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答案,就像是贾青时的丹田为什么会破碎一样,他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贾青时苦涩一笑,若是苍生愚昧,他也是苍生一员,若是万物无知,他也是万物之一,到头来,似乎愚昧的是他,无知的也是他。

张闻道似乎笑累了,停下了拍手,看着贾青时道:“我要你去走一条路?”

贾青时有些疑惑的问道:“就去走一条路?”

张闻道点了点头,“对,就去走一条路。”

贾青时沉吟了片刻后问道:“那条路可有什么不同?”

张闻道答道:“没有什么不同,那条路天下苍生走得,世间万物走得。赵长青走得,贾青时走得,那个生死未知的少年也走得。”

贾青时更加的疑惑了。

张闻道微微一笑,“那条路唯有我走不得。”

第八十九章柳哨声声吹,声声唤春归

时光如流,岁月不居,龙门秘境的开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只是不知道进来时候的三千人,出去的时候,还会剩几人,还能剩几人。

在这段时间里,死于妖兽之口的,亡于外人之手的,许多人都在这龙门秘境内找到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死法。

而那还活着的人则带着他们的机缘,带着他们的遗憾,带着他们期待继续前行。

死者长已矣,生者自生存。

那些活着的,还游荡在龙门秘境内寻求机缘的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的赶往龙泉山脉。

龙泉山脉是龙门秘境的核心所在,可以说囊括了整个龙门秘境内所有排得上号的大机缘,只是之前由于压力的缘故,大多数人都只是徘徊在龙泉山脉外围,一边适应着秘境带来的压力,一边强化着体魄。

但凡是身后有些背景的人都对龙门秘境或多或少都有些了解,知道什么时候该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该取什么东西。只有那些个如冬落二人一般的愣头青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这些人有的白白送了性命,有的在也机缘巧合下取到了宝贝。

可是宝贝取到手之后又能发挥出几成功效这又是一个大问题。是十成九成,还是七成八成,这些都是有讲究的,这也成为了衡量一个势力底蕴强弱的标准。

若是空怀重宝,却又不知如何使用,那想来这一家势力的底蕴也强不到那去。

在龙门秘境内,除了比拼各自的运道之外,拼的就是身后的底蕴了,身后底蕴厚的人,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登高,只要不是蠢货,站在高处,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那些身后底蕴薄的人,就只能跟在别人的身后老老实实的登高,至于最后能否实现后发赶超,奋起直追。

这得看人,也得看命。

在龙泉山脉的核心区域,有一个气囊缓缓下降,降落在一处草地之上。

气囊下降的速度虽然缓慢,但好在没有引起什么霸主级别的妖兽的注意,所以冬落二人一路平安无事。

冬落跳出吊篮,熄了铜盆内松油树脂,肿胀的气囊也逐渐干瘪收缩坠落在地。

他收了气囊开始环顾起四周来,虽然在落地之前,他便对脚下这片草地大致的勘察了一番,但这里毕竞是龙门秘境,小心一点总是无错的。

好在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冬落眯着眼晴看着前方蔚蓝色的湖水,湖水之上一片祥和,偶有几只沙欧轻掠过湖面,荡起阵阵涟漪,美的不像话。

若非是他清晰的知道他们还在龙门秘境内,在龙泉山脉包裹着的那一处湖边,他都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在湖边草地上,不时有阵阵湖风轻拂而来,绿水青山掩映之下,湖面波光粼粼,水波荡漾。

冬落与洛乐面面相觑,眼中都有同样的疑问。

这是哪?

这一刻的他们与那些身后没有半点底蕴的人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冬落沉吟了片刻后有些打趣的说道:“要不我们沿着湖边走走,看看能不能遇到个什么人,顺便问问路?”

没有其它的办法,他们只能随意的选定一个方向,沿着湖边走了起来。

杨柳依依,青山半掩,风景秀丽,走起来到也不会觉得无趣。

冬落抬头伸手从微风轻拂而来的柳枝上折下几根柳叶鲜绿的柳条,几下便编成一个柳环,在离洛乐不远的地方眯着眼睛瞄了一下之后,手肘一曲,手腕用力,手中柳环一飞便戴在了她的头上。

冬落拍手而笑,

似乎对此结果很满意。

洛乐正想破口大骂的,可是一看戴在她头上的是一个柳环,便小声的嘀咕几句,欢天喜地的跑到湖边对着清澈的湖水摆弄起了头上的柳环来。

冬落嘴角微扬,也给自己编了一个柳帽,青翠欲滴的柳叶迎风招展,看着就喜人。

冬落见洛乐仍蹲在湖边把玩柳环,顾影自怜,也不催促,也没有什么好催促的。

本来就是一场没有目的的四处逛荡,多走一些,少走一些,又有什么打紧的。

冬落取出朴刀又从柳树上挑选了一根比小拇指还要略细一些的柳条,平放在镇山岳上,用朴刀刀面轻轻的拍打着柳条,时不时用手去转动柳条。

本在一旁顾影自怜的洛乐看到他的古怪行为之后,便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在干什么?”

自从在龙缸内见识了冬落一系列的神仙操作了之后,她对冬落越发的好奇,总感觉他的脑瓜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奇奇怪怪的东西。

冬落啵的一声,从柳条上将一截柳皮完整的剥了下来,放在手心观察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做柳哨。”

“柳哨?”洛乐有些好奇的围了上来,只见那个少年先用朴刀从柳皮上截取了一段拇指长短的管状天然柳哨,然后再用刀背拍平一头,用刀刃削薄,露出丝丝鹅黄,最后放在口中用力一吹,柳哨声便悠扬的响了起来。

哨声并不尖锐,反而有些低沉浑厚。好似一声声鸟叫蝉鸣,响彻在这辽阔的青山绿水之间。

洛乐眼晴微亮,连忙起身去寻起了柳条,她也想自己动手做一个柳哨,制作的过程她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了,接下来便是动手了。

冬落微微一笑,两腮微鼓,在她身后吹了一声口哨后提醒道:“做柳哨必须要挑老嫩适中、粗细恰好的柳枝。柳枝老了不成,皮硬剥不下来,嫩了也不成,皮一剥就破裂,做不成哨。”

少女哦了一声,一个大跳,便从柳树上扯下一根柳条来。

落地的少女伸手扶了扶因为起跳而弄歪的柳帽,也到镇山岳前学着冬落的操作炮制了一个柳哨。

少女鼓着双腮,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从柳哨鹅黄色的那一头使劲一吹,然后并没有什么幽扬的声音响起来。

只有一两声短而急促的噗噗声,时不时的在宣告,它确实是一支柳哨。

冬落强忍着笑意,对着柳哨鹅黄的那一截点指道:“这里要削薄一点,才会成为一个类似于簧片的结构,簧片震动才能发出声音。”

洛乐又将柳哨削了削,强忍着柳皮那一股青涩之味,轻轻的吹响了口中的柳哨。

声音与冬落口中的那一支柳哨并不相同,他的声音有些尖锐嘹亮,像是柳叶下的一只只黄鹂,声声唤春归。

冬落收起了镇山岳,与少女并肩走在湖畔,湖水轻柔,草木青软,柳哨声此起彼伏,像是夏夜里池塘边的一处处蛙鸣。

冬落偏头看了一眼吹得正兴起的少女,咧嘴一笑。

嘴里虽然苦涩,但心中却甜了起来。

少年双手枕于脑后,头颅微微后仰,看着远山,看着近水,脚步时大时小的踩在青软的草地上。

来人间一趟,就要晒晒太阳。

冬落从脚边捡起一粒石子,翻转了一下之后,对身边的少女问道:“你知道在不借助任何工具的情况下,如何使一块石头飘浮在水面上吗?”

少女从咬着口哨的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以气御物。”

冬落讶然失笑,忘了这是一个修者纵横的世界了。无论是修武之人,亦或

是修道之人,只要内气真气外放,包裹着那块石头,别说是飘浮在水中了,就是飘浮在天上也不是很难。

冬落将手中的小石块递给少女,“如果是一个凡俗之人,无法以气御物,那他该怎么做。比如我。”

少女嘴角咬着柳哨,白了少年一眼,从少年手中接过小石块,蹲在了湖边,轻轻的放在了水面上,可是石块一放上去就沉了下去。

少女又从水底将石块捞了起来,甩了甩上面的水,偏头认真的想了想后说道:“不知道。”

冬落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头,拇指中指一夹,食指轻轻用力,腰微微弯曲,一个侧步,便将手中的石子,往水面上砸去。

石子在击打了一下水面之后,又跳了起来,再次落下击打了起来,一连弹跳了**次,才一头砸进了深深的湖水之中。

少年拍了拍手上的灰道:“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只要速度足够快,便可以不借助任何工具,不用以气御物,就能让石头漂在水面上了。”

少女站起了身,也打了一个水漂,原来让石头漂在水面上竞是如此的简单?

少女眉头微皱,有些疑惑的说道:“你说那么多?不会是想教我打水漂吧!”

少年欲言又止。

有些到嘴边的话又被他收了回去,少年低头看向湖水中他的倒影,对着湖水中的倒影微微一笑,湖水中的倒影也对着他微微一笑。

少年长出了一口气,言不由心的说道:“当然只是想教你打打水漂啊!你想想这么美丽的湖水,这么好看的山色,如果不用来打水漂,那该有多可惜啊!”

少女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个道理。

于是她从脚边捡起几块石头,便朝湖水中掷起,对于那些打了一两漂的石头她便唉声叹气,对于那些打了十多漂的石头她便沾沾自喜。

冬落微微抬头,看了眼天空,喉咙微动,他连忙用左手捂住口鼻,一道带着冰渣的鲜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不动声色的蹲在湖边,将手中的那一丝鲜血放在了湖中,湖面上顿时泛起了一层肉眼不可见的薄冰。

而在一旁玩的不亦乐乎的少女,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现一样,依旧在不停的掷着石块。

冬落站起身抬起右脚,轻轻的放在湖面上,这便是他身体现在的状态。

如履薄冰。

现在的他就像是那一块块石头一样,如果速度不够快,他便无法踩在薄冰上前进,无法飘忽在水面上,便会一头扎进深水之中,永不见天日。

水火之争越来越近了。

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

至于最后是他的体魄强过那粒天道种子,还是那粒天道种子碾压他。

天知道。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将体魄打磨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好让自己这块如履薄冰的石头漂浮在水面上。

冬落微微一笑,“走吧!继续往前,湖那么大,我们可以边吹柳哨,边打水漂。”

少女哦了一声,便亦步亦趋的跟在少年的身后。

当少女起身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湖面。

阳光下的水面与冰面总归是不一样的。

但她什么也没有说,而是快步跟上前方的少年。

与他一同卖力的吹起了柳哨来。

春去夏又至,春天已经过去了,今天是夏至。

夏至,至者,极也。

……

柳哨声声吹,声声唤春归。

第九十章这云海没什么好看的

墨家秘藏内随着一群群人到来又离开已经平缓下来的云海,又开始翻滚了起来。

秘藏中央一座九层高塔突然拔地而起,高塔在上升的过程中慢慢变小,当上升到云海之上的云海之时,九层高塔已经变成拇指大小了。

洁白的云海之中有一朵粉色的云朵飞快的飘了过来,在粉色的云朵之上懒洋洋的趴着一个身穿粉色肚兜的小男孩。

小男孩懒散的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拇指食指抓住变小了的塔的塔尖,然后将手放在云海之中摇晃了起来。随着他的摇晃,小塔内不时有一些小黑点跌落云端。

在来回的摇晃了九下之后,小男孩在粉色的云朵上坐了起来,将九层小塔放在手心来回的观察了一下之后,看着塔腰上的两个熠熠生辉的小字,满意的笑了。

凌云。

他的名字。

巨子说,每个人都应当心怀凌云之志。

他认为巨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每个人的心中都应该有他。

小男孩将九层小塔往耳边一放,两个塔尖上一红一蓝两颗宝珠突然发光,蓝红双色的光像一条线一样穿过他的耳廓。九层小塔便悬挂在了他的耳朵之上。

小男孩摸了摸像一个耳环一样的小塔满意的拍了拍手,从远处的云海之中一把抓过一块看起来比较洁白的云朵,从边缘咬了一小口,然后胡乱的拧了一把,拧出几滴水,小手拂过水面,水滴便化成了一面水镜。

小男孩看着水镜中的自己,在水镜面前手舞足蹈,骚首弄姿了起来。

他身后的云海之中,突然有一只脚踹来,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踹进了身前的水镜之中。

浑身湿漉漉的小男孩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气急败坏的说道:“墨甲,你个王八蛋,踹我屁股干啥。”

一具锈迹斑斑的机关甲拔开厚实的云彩,挠了挠没有头发的头,有些憨厚的说道:“我刚才看你在扭来扭去的,担心你在收回凌云塔之后走火入魔了。所以想唤醒你来着。一时着急,就先出了脚。”

小男孩明显不相信这看起来就很拙劣的谎言。

他鄙夷的看了一眼机关甲,语重心长的说道:“墨甲,你下次说谎话的时候可不可以严肃一点,认真一点。别嬉皮笑脸的,这样很容易让人看穿的。”

机关甲机械的点了点头。

小男孩之前的好心情被机关甲一脚踹没了,只好又坐回他那一朵粉色的云彩之上生起了闷气来。

机关甲也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手中不停的拨弄着云海,墨甲仰着头,金属制造而成的脸颊看不出任何表情,“凌云,这次是这座天地最后一次开启了,而且马上就要关闭了。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小男孩趴在粉色的云朵之上,嘟囔着嘴道:“还能怎么办?巨子说让我们去替他看看这大好人间,去看看这人间有没有变得更好,是不是我们墨家所期待的人间,那我们就替他去人间走一遭,替他去看看他们当年拼死守护的人间,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小男孩瞥了一眼机关甲上的锈迹,有些担心的说道:“再说了这方天地内的因果太厚了,我们还是出去的好,你要是再呆下去的话,你可能就要被天道因果腐蚀消融了,也不是我舍不得用我那点功德来帮你化解因果,只是……”

少年还想说话,只是被机关甲挥手打断了。

墨甲仰躺在一片云朵之上,随着云朵四处飘荡。

在云朵之上还有云朵,云朵之下也

还有云朵。而他,只能随着一朵朵云彩四处漂泊。

墨甲沉默的闭上眼晴,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凌云,我累了,我先睡会。等我醒来之后,你再陪我看一看云海,我们便远离这处因果深重之地,去人间看看,去感受一下什么是巨子说的……人气。如果,我没有醒过来,那我就是……到家了。”

墨甲的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好似睡着了一般,不可听闻。

凌云认真的听了一会,发现最后什么也听不清了。便抱着双膝,下巴顶在膝盖上,看起了远处的云海来。

云海翻滚,变幻。

在金光灿灿的阳光下如一条雪白的河流一般奔腾不息。

巨子说这世间没有谁可以看到同一片云海。

可是他觉得好似这世间的每一片云海都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千年万年下来,这云海一如既往,从未更改。

凌云好似怕吵到正在睡觉的机关甲,所以小声的说道:“大块头,你说这云海有啥好看的。”

机关甲小声嘀咕道:“我也觉得这云海没啥好看的,可是巨子喜欢看。所以我也看了几万年,可是几万年下来,这云海还是云海,我也没看出一朵花来。”

凌云哦了一声,既然是巨子喜欢的东西,那肯定就是世间最好的东西了。

就比如巨子最喜欢的他一样。

都是世间最好的东西。

凌云笑了笑,挥舞着小手道:“大块头,等我们走的时候,我要把这片云海都搬走。”

机关甲沉默不语。

小男孩便当他答应了。

小男孩看着远处的云海,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便哭了,只不过无泪可落。

不是说只有人类才会有离别吗?

为什么他们也会有。

……

……

一群人从云海上跌落,又掉回了云海之上。

叶映水与郑南风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震撼。

凌云塔内的问心每一层都直指他们的本心,敲响的是他们的心门,叩问的是他们的心关,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叶映水眼中的沧桑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便是茫然,还有不解,但很快便被他掩饰了过去。

叶映水揉了揉眉心道:“郑南风,你郑家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郑南风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拿到了一半。”

“一半?”叶映水有些好奇了,“为什么才拿到一半?还有一半被谁拿了?”

郑南风眼神有些阴翳,从芥子物中拿出半颗水晶球,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道:“还有一半被尸蛟拿走了。”

叶映水显然有些不相信,不相信那个尸蛟有这个本事。

之前在山顶之时,那个少年虽然可以与郑南风一战,可在这凌云塔内看的毕竞不是战力的高低啊!而是心境的优劣。

她想不明白,在这凌云塔他凭什么可以从自己与郑南风二人的手中抢去一半水晶球。凌云塔为什么又会分给他一半水晶球。

叶映水眯起了眼晴看向了云海另一侧的一个手中拿着半颗水晶球的小胖子。

小胖子似感受到了叶映水投向他的目光,咧嘴对着叶映水憨厚一笑。

小胖子嫌弃的看了一眼手中的水晶球,冲着正在一旁发呆的郑南风道:“那个,小郑啊!这一半墨家机关术的传承水晶我就拿走了啊!回头别忘了对你身后那几

个公输家的老不死说,传承水晶是小爷我拿走的。嗯!还记得小爷我的名字吗?怕你忘记了,再跟你说一遍好了。记住了,小爷我的名字叫尸蛟。”

小胖子再次补充道:“告诉他们,就是那个有四海之心,食牛之气的尸蛟。”

郑南风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也别太得意了,那一半传承水晶就先放在你那存几天好了。”

小胖子微微一笑,打了一个响指道:“这句话也正是我想对你说的。”

小胖子说完之后一脚踩在云海之上,整个人弹射而起,既然在这片云海上没有看到那个少年的身影,那就去别处找找好了。

毕竞小半座墨家秘藏还在他身上呢!多少也是值些钱的。

郑南风面无表情的看着尸蛟离开,只是眼中的杀机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叶映水有些好奇的问道:“不把他留下?”

郑南风眼神晦暗的看了一眼叶映水,并没有回答这个看似很鸡肋的问题,而是直接说道:“我感觉到了这龙门秘境对我的排挤,看来这龙门秘境快要关闭了,我们先去龙泉吧!去跟我找的那个人会合。”

郑南风说完,也不理会叶映水,带着他身后两个在凌云塔内各有所获的郑氏族人便离开了这片云海。

至于叶映水在凌云塔内所获的一切机缘,他连问都没有问一句。

没必要。

是他的终究会是他的。

不是他的,他也会想办法变成他的。

叶映水看着郑南风离去的背影,大拇指摁在眉心上轻轻的揉了揉,嘴角微微一笑,连忙迈步快速的跟上远去的郑南风。

而在离此处不远的一片云海之上,有一个少年猛然的惊醒了过来,眼神之中除了迷茫还是迷茫,他麻木抬平双手,在云海之上站成了一个大字。

少年的眼神越发的浑浊,口中尽是喃喃着一些听不清的语语,他再次麻木的抬高右手,用右手食指在他的头顶上划了一道横线,然后食指微微弯曲,在他头顶那道横线上轻轻的敲了一下。

少年喃喃的说了句终于可以听清的话语,“非命非命,是命是命,命也!”

少年说完之后仰躺着倒在了云海之上。

连带着他头上的那道横线倒成了一个天字。

而在他倒下之后,被透明身影赶去凌云塔问心的墨子清来到了他的身边,将他背在了背上,一步一步的朝云深不知处走去。

墨子清重复了一遍少年倒下前的话语,“非命非命,是命非命,命也。子渊,师兄不如你远矣啊!”

墨子清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草木春秋,荣必有枯。非命非命,原来非命并非是要我们顺天从命,而是让我们逆天改命。是命是命,这世间那有什么是命中注定,一切好或更好都是不认命的产物。不认命,才是真正的命也。”

墨子清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道:“看来这天地还是喜欢那些自强不息的人多些。自强不息的人,想来怎么着也应该有你一个吧!”

墨子清又摇了摇头笑道:“怎么能说应该呢!若是连你这种身负滔天因果,天道临身还依旧努力活着的人都不算是自强不息的人的话,那这世间人不都是一群混吃等死的蝼蚁饭桶了吗?”

墨子清咧嘴一笑,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只感觉这天空之上的云海又好看了几分,仿佛上面开满了花一样。

他只觉得,这诺大的云海,本就该四季如春。

第九十一章求人渡,不若自渡

冬落二人绕湖而行。

夏天虽然来了,但在这被群山包裹的湖边,春天却还迟迟未退去。

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入目所及,皆是繁花似锦,莺飞草长。

这一路行来,冬落二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奇怪的。

这本该是龙门秘境的核心之地,为何看起来竞是如此的祥和,祥和之中又透着些许古怪,在此不但完全感受不到秘境内的压力,就连龙息也一息不存,偶有几只小兽掠过湖水草地,都是一些灵智未开的妖兽。

仿佛这里是一个被龙门秘境遗忘了的地方。

冬落二人并未在湖边遇到什么问路之人,因为诺大一座湖除了他俩之外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一路行来,他们也并非全无收获,总有一些灵智未开的灵药灵草安静的长在草地上,连跑都不会跑,就只差长成任君采撷这四个字了。所以也就便宜了冬落。

家底是一点一滴慢慢的积累起来的,对于这些洛乐觉得等级低不愿弯腰的东西,冬落还是很愿意低头弯腰的。

毕竞还是值几颗铜子的。

钱又不会长脚,自己跑到口袋里来,说白了还得自己去赚。

洛乐看着那个有些兴奋四处拔灵药的少年,内心突然间很不是滋味。

她也问过少年一个可能随时都没有明天的人,为什么还要那么努力的活着,还要贪图这一些蝇头小利。

她记得那天少年用衣袖擦了擦没有汗水的额头笑着说道:“为什么要那么努力的活着?我想想啊!不努力活着,总不能努力去死吧!能多活一天就是赚一天,多活一天希望就大一点。以前的时候,觉得生死其实也就那样了,生则生矣,死则死矣,无所谓的,可是现在不这么想了,这人啊!活着还是挺好的。不是俗话也说嘛!好死不如赖活着。”

后来少年说了什么她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当时少年在阳光下微笑的侧脸了。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洛乐站在原地看着少年弯腰拔药的背影,欲言又止。

有些话很容易就能涌现在心尖的,但是说出口却很难很难。

有时候光是说上那么一句话,便要耗上一生的心力。

冬落回头有些疑惑的看着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他的少女,双手搓了搓脸道:“咋,我脸上有泥!”

少女摇了摇头。

冬落恍惚大悟一拍额头道:“那看来便是你沉迷于我的美色,难以自拔了。”

冬落好言相劝道:“不是我说你啊!我们修者要时时把修行放在第一位,声色犬马只会是大道修行上的一条拦路虎,你可不能因为我长的帅便只顾着贪图我的美色,而耽误了你的修行。再说了你还小,我也不是那种随便的人。”

少女先是呆若木鸡,而后勃然大怒。

冬落咧嘴一笑,“但是我可以……”

少女脚尖轻点,整个人灵动的起跳,一脚向着冬落踢去。

冬落扭头就跑。

少女穷追不舍。

一时间不大不小的湖边传来了一阵阵吵闹之声,其间还夹杂着几声顽强的柳哨声。

洛乐鼓着双腮将口中的柳哨吹得震天响,天空有一两只刚从湖边捕食归来的白鹭被吓得又掉头飞回了湖里。

冬落哈哈大笑。

原先在前方跑着的冬落突然停了下来,连吹到一半的柳响声也戛然而止。

正在后方佯装追不上的少女,以为他出什么事了,连忙快步上前,发现他只是盯着湖边一处石碑发呆而已,便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临进岸边的湖水轻轻的来回的冲刷着岸边的

礁石,在众多礁石上伫立着一块白色的石碑。

石碑上篆刻着三个大字:龙泉渡。

冬落顺着石碑往后望去,一个略微有些倾斜的弧面,弧面上铺满了颜色各异鹅卵石,起起伏伏的湖水依旧在拍打着水花。

冬落有些好奇的说道:“这是一处渡口?”

倒不是他看不出来这不是一个渡口,毕竞龙泉渡那三个大字还在那儿写着呢!而且写得还不差。

他只是好奇这座末名湖边为什么会出现一处渡口,而这座渡口后的航线又是通往何方。

洛乐白了他一眼道:“这么大块石头不是渡口,难不成是块墓碑啊!难道还有之墓两个字被土给埋了?”

洛乐撺掇道:“要不你挖了试试,看看有没有之墓两个字,说不定到时候还有一笔意外之财呢!”

冬落回身一个板栗敲在少女的头上,便迎着渡口石碑走了过去。

对于发这种意外之财的事他不愿意做也不想做。

但想来应该有个人会很喜欢做。

冬落又想起了那个在墨家学宫里认识的那个小胖子,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

希望他与郑南风之间的仇怨一切顺利吧!

渡口石碑一般正面篆刻的都是渡口的名字,至于背面则是一些大事记,比如修此渡口的原因、过程、结果。若是背面空白之地再大些,再多些,还可以充当一块功德碑,在上面写上谁谁谁修此渡口出钱多少出力多少,好让那些从此渡口经过的路人,船舶感念其功其德,天道厚赐于他。

这种事在神州大陆是很常见的,大多数心怀仁善的富商巨贾在有钱之后,都会选择出钱出资,修桥铺路,开馆讲学,以求惠泽乡邻,积累声望,泽被后人。

当然,也少不了一些为富不仁之人,见别人修桥铺路,便也假仁假义的去修桥铺路,造福乡里,当然,无论这些人的出发点是好是坏,可结果是他确确实实的在行善积德,泽被世人,所以结果肯定是好的。世人在享受其恩泽之时多半也会念他一声好。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行善积德之事,向来只论迹不迹心,论心世上皆完人。

龙泉渡石碑背面并没有写什么修建龙泉渡的起因、经过、结果,也没有篆刻着修此渡口人的名姓,好让后世受恩泽之人,为其歌功颂德。

龙泉渡的石碑后面只潦潦草草的写了十几字,笔力自然是雄浑健壮,霸气侧漏的,就连冬落见了也要忍不住叫上一声好。

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恍恍如闻魔雷惊,时时只见龙蛇走。

冬落蹲在石碑前,石碑上十几字好似一笔促就,中间竞无半点停顿,笔锋起落之间,宛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他的右手食指轻轻的触碰在第一个字的起手之处,他想沿着字的走势笔力去感悟写字之人在写字之时的心情心态,领悟每一字每一句落在石碑上的用意。

只是他的指尖在落到石碑上之时,瞬间便收了回来。一道道雪白的剑气像电芒一样浮现在石碑上,噼噼啪啪的响。

洛乐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盯着石碑上那几个字皱着眉头有些不确定的说道:“难道这几个字不是用笔写的,而是直接用剑……刻上去的?”

冬落也有这种感觉。

碑上之字,笔锋似剑锋。

可以想到,有人曾在这块石碑前,以剑代笔,临虚而书,剑气落于石上,千年万年不散。

冬落又将目光落于石碑上,能承载这么一道剑气,还保持剑气千年万年凝而不散的石碑肯定不是什么寻常货色。

冬落手指落在石碑之上,有一种温润如水的触感迸发而出。

冬落眼神微亮,还真是一个好东西啊!

要是能带走。

应该也能值不少铜子吧!

“你就别打它的主意了。”洛乐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想法,直接了当的说道:“你还真以为它是块墓碑啊!这东西在这叫镇水泽,能镇一方水运精华,此物落地生根,已经与一方山水气运连在一起了,你若想搬动它,就得搬动这一地山水。就你这小身板还是看看就好了。”

冬落眼神微动。

洛乐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提醒道:“你想的没有错,这镇水泽与你手中那块镇山岳同根同源,我虽然不知道它们的出处,但你用脚丫子想也知道能镇住一方山水气运的东西,肯定是世间顶好顶好的东西了,就算是没有那块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好,但也差不了多少。所以,你那方镇山岳要好生使用,别一天天就只知道拿来当板砖使,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的慌。”

知道了镇山岳的真实身份之后,冬落难得有些羞赧之色。

没想到那块雪念慈赠送的被他时常拿来当板砖使的镇山岳竟然如此了得,用得好了可以镇压一地的山水气运。

要知道就算是一般的山水神邸都只是能勉强稳固一地山水气运不流失,而这么一块石碑却可以镇压一地山水气运。

山水气运可是世间修者必争之物啊!不然修行中人开宗立族也不会去寻什么山水宝地了。

冬落拿出手中的镇山岳来哈了一口气,轻轻的擦了擦,笑得嘴都快要合不拢了。

他轻轻的抚摸着镇山岳瞥了一眼洛乐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镇山岳的不凡了?”

洛乐不知道少年为何有此一问,有些疑惑的点了点头道:“是啊!”

冬落有些心疼的看了一眼镇山岳,大声的质问道:“那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害得它明珠蒙尘了那么久。”

洛乐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以为你知道,谁知道你连个屁都不知道。”

冬落欲哭无泪,他知道,他知道个屁啊!

他要是知道还会把镇山岳拿去当板砖,当桌子,当垫脚石……还不得把它拿来当祖宗一样贡着。

冬落翻看了一下镇山岳,轻呼了一口气,还好没磕碰到什么地方,不然不得把他心疼死啊!

洛乐没好气的说道:“快收起来,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冬落收好了镇山岳,打定主意以后这镇山岳得好好藏着了,别再一天天拿出来抛头露面,得宝贝着。

不知道眼前的石碑是镇水泽之前,他还有些想法。

知道眼前的石碑是镇水泽之后,更加加深了他的想法。

只是那个想法并不成熟,现在的他有心无力。

冬落只好哀叹一声,又将目光落回镇水泽背面那几行草书上来。

他的右手食指忍受着那道剑气带来的刺痛,沿着那道先贤用剑刻下的字迹,一笔一划的划着。

他要在过去与现在之间,借着这块石碑,与那位刻下此字的先贤对话,寻求一个共通点,好让他理解那位先贤在石碑上刻下了什么。

而石碑上的字,便是那个共通点。

良久之后,冬落收回手,闭上了眼晴,慢慢的体悟了起来。

看着冬落睁开了眼晴,洛乐有些好奇的问道:“感受到了吗?写了什么?”

冬落眼晴直勾勾的看着镇水泽背面那几行草书,逐字逐句的说道:“八千里龙泉,烟波浩渺。十万仞高山,风云激荡。龙泉渡,求人渡,不若自渡。”

第九十二章龙泉渡口众人齐聚

龙泉渡口来了一个人。

有些奇怪。

来人是一个青年,身背三把剑。

武夫背剑本就奇怪,背三把剑的就更奇怪了。

青年绕着龙泉渡口石碑巡视了一圈之后,眼晴平淡的看着冬落二人,声音有些清冷的说道:“什么时候到的?”

冬落二人面面相觑,他有些纳闷那个青年是在跟他们说话吗?

冬落转头看了一圈之后,发现龙泉渡口这附近也没有其它什么人了,而且那个青年的眼晴依旧在盯着他们。

冬落暗想那多半是在问他们了。

冬落本来不想回答的,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随口说道:“刚到。”

青年嗯了一声便在龙泉渡口的一处草地上寻了一个地方盘坐了下来,背上的三柄长剑被他按长短一一摆放在了双膝之上,温柔的湖风吹得他衣摆猎猎,长发飘飘。

冬落只看了一眼青年,便没有再关注了。

毕竞,世间祸事,不只是都从口出,也有不少是从眼出的。

萍水相逢,能聊上一句便可以称之为好聚好散。若是拿捏不住分寸,难免会吃大亏的。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龙泉渡口又来了一些人,大多都是一些无名之辈,至于在钦天监那些被称之为天之骄子,传得沸沸扬扬的人,却没有见到几个。

想必要么是还在来的路上,要么是已经死在了来的路上,永远也不会来了。

冬落与洛乐还不知道这龙泉渡口是什么东西,但看到有许多人蜂涌而来,他们也就不打算走了。

不是他们喜欢人多的地方,既然大家都来这里,那么肯定是有吸引人的东西存在,哪怕是看一眼也好,长长见识。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张闻道与贾青时也来了,与他共同来的还有那个本该已经死了的赵长青。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

冬落与洛乐二人死死的瞪着张闻道三人,张闻道似乎没有查觉到他们眼中的恶意,还对冬落二人笑着摆了摆手,算是打招呼了。

气得洛乐牙根直痒痒。

赵长青不着痕迹的看了冬落二人一眼,便跟着张闻道去找了一处草地坐了下来。

若是在此之前,他可能还会对这个要他命的少年怀着恐惧与厌恶的心情多看几眼,若是眼神能杀人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用眼神虐杀冬落千百遍。

可是自从他知道了张闻道的真实身份之后,他看待冬落的眼神反而不一样了。

在他看来,不管冬落再能蹦,在张闻道眼里只能是蝼蚁,也只会是蝼蚁。

而他,在张闻道神圣光辉的笼罩之下,又何必与一只蝼蚁一般见识呢!

赵长青站在张闻道的身后,默默的打量起了龙泉渡口的数十人来。

有的是在一郡一国之地声名鹊起之人,但更多的却是藉藉无名之人,但不可否认,每一个能走到这里的人,都不是一般的人。

而他,也走到了这里,跟他们站在同一行列。

哪怕他是跟在张闻道的身后才走到这里的,但他确确实实的处在了这个位置。

赵长青头颅微扬,面带傲色。

张闻道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赵长青,眼里终于露出了一丝赞赏。

哪怕都是蝼蚁。

匍匐在他脚下的蝼蚁就要与别的蝼蚁不一样,就是要比别的蝼蚁高上一等千等万等。

张闻道眼神平静的看着湖面上的涟漪,轻声道:“赵

长青,是不是你们人间讲究什么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来老不死的,打了老不死的,来老不死加不要脸的?”

赵长青呃了一声,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是细想一下之后好像又确实是这个道理,他直得硬着头皮说道:“在人间,是有这么一个不太讲究的现象。”

“不讲究吗?”张闻道轻笑一声道:“其实在我看来这还是很讲究也很有必要的,若是师门、家族不是用来撑腰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赵长青无言以对。

张闻道闭上了眼晴。

赵长青与贾青时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慎重。

这句话与其是说给赵长青听的,倒不如是说给他们俩人听的。

贾青时与武夫独有的聚音成线方法传音道:“赵兄,可知张兄此言有何用意。”

赵长青思索了片刻之后传音道:“我幽冥门几个弟子本事不济死在了冬落的手中,是他们技不如人,怪不得别人。可若是冬落本事不济死在了我幽冥门老祖的手中,也是他技不如人,同样怪不得别人。”

与聪明人说话,话不必说尽,也不必说全。

至于能领悟几分,能揣摩到几分真实的用意,就看听的那个人足不足够聪明了。

贾青时略一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不由的说道:“张兄还真是一个讲究人啊!”

赵长青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贾青时要是还不明白的话,那他也没有资格力压金陵郡年轻一代了。

毕竞很多事靠拳头是解决不了的,还得靠脑子灵活。

贾青时轻轻搓了搓拳头,眼光平静的落在微风下的湖面。

心中暗道,这样说的话,好像我四大家族也有不少本事不济,技不如人的人,也不知道现在那一家的老祖有空走上那么一趟龙门秘境。

贾青时轻咳了一声,也在距张闻道不远的草地上找了一个地方盘坐了下来。

安安静静的看着远山近水,绿树红花,默默的思量了起来。

张闻道嘴角微微上扬,还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轻松。

……

冬落见大多数人都在草地上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他与洛乐二人便也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虽然不知道他们坐在这龙泉渡等什么,但他们也等着就是了。

接下来的时间,又陆陆续续的来了不少人,但大家都很沉默,不管是有仇的没仇的,在这里都安生了不少,小摩擦是有一些,但大家都很克制,并没有大打出手。

当然,这份安生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小胖子的到来,就轻轻松松的将这份安生打破了。

冬落看着一路风尘仆仆而来的小胖子,面带笑意。

小胖子哈哈大笑着从大老远的山坡上像一座肉山一样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熊抱。

全程围观的洛乐目瞪口呆,在他看来,就好似远处的深山之中冲出来了一头黑瞎子,然后不由分说的撞在了冬落的小身板上,把他撞得浑身骨骼噼噼啪啪的响。

尸蛟一大巴掌拍在冬落的肩膀上,瓮声瓮气的大声说道:“兄弟,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活得好好的。不枉我一路翻山岭,斗妖兽,过险滩前来找你……”

冬落眼晴一热,刚想说一句兄弟,辛苦你了,看看你都瘦了。但是尸蛟的下一句话,让他硬生生的把这句话憋了回去。

尸蛟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来找你拿回我的东西。”

冬落的笑容停在

了脸上,额头直冒黑线。

洛乐在一旁哈哈大笑。

尸蛟挑了挑眉头,伸出肥胖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看着洛乐诚恳的说道:“想必这位就是弟妹吧!你好,我叫尸蛟,是我这位兄弟在龙门秘境里刚认的异父异母的亲大哥。”

洛乐的笑容一窒,黑着一张脸看着尸蛟伸出的手,她很想一脚把这个乱说话的死胖子踹飞。但想了想好像一脚踹上去应该是她先倒飞出去,便只好做罢。

洛乐冷哼一声,背转身去走向湖边,不再理会冬落二人。

尸蛟收回伸出的手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这弟妹还是一个暴脾气咋滴?”

冬落连忙把尸蛟拉到一旁,他是真的有些怕尸蛟这位在墨家学宫内临时组建的盟友了。

在一番解释与各自交换了一些有用的信息之后,冬落与尸蛟二人再次结盟,毕竞在这龙泉渡四周已经聚集了百来人,而且看样子个个都是狠角色,当然不狠的也走不到这来。

至于墨家秘藏内的一切所得,他们打算等出了龙门秘境再说。此地人多眼杂,难免会有人心生歹念。

倒不是打不过他们,只是还是那句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尸蛟来了之后,冬落二人也不坐在草地上了。三人闲坐在躺椅上并排躺在湖边,冬落拿出一瓶石乳扔给尸蛟,一边看着湖光山色喝着石乳,一边聊着龙泉渡。

一些盘坐在草地上的修者鄙夷的看了三人一眼,修者修行,当讲究一个苦字,苦修才能得正果,一看三人便没有吃个苦,光顾着贪图享乐,全然不知道苦字一字对修者的裨益有多大。

当然他们也就是眼中瞧着有些鄙夷,内心其实还是有些羡艳的。

毕竞,若能幸福安康,谁愿颠沛流离。若能恣意享乐,谁愿吃苦受罪。

一些个经不住诱惑的修者也从芥子物中拿出了各自外出寻宝访友必备的桌椅来,有的坐在湖边自饮自酌,有的邀上一两好友更同举杯,坐在地上是等,坐在桌边是等,同样是等,完全没有必要坐在地上嘛!

一时间龙泉渡的风气变了。

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

郑南风一行人是当天下午到的。

郑南风的身旁站着一个青衫少年。

青衫少年面色从容,手中折扇轻轻摇动。

青衫少年啪的一声合上手中折扇点指躺在湖边躺椅上的冬落道:“郑南风,那个少年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郑南风点了点头,“不错。还请楚兄到时候施以援手,助我将他留在龙门……”

青衫少年摇了摇头,打断了郑南风,声音温和的说道:“话不必全说,你我知道就行。”

郑南风果然不再说话。

叶映水有些好奇郑南风与青衫少年的关系,青衫少年是她与郑南风二人去洛阳城坤区请来的,但她只知道青衫少年姓楚。

至于他来龙门秘境干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但她却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个青衫少年。

冬落似乎感受到了郑南风等人的目光,躺在躺椅上回头对着郑南风等人也学着张闻道那样笑着摆摆手。

感觉还不错。

接下来就该轮到郑南风等人恨得牙根痒痒了。

感觉就更好了。

墨子清几人是最后到的。

他们到的时候,夕阳刚好从西边落下,月亮刚刚升起。

湖水之上,突然之间,光芒闪烁,烟波浩渺。

第九十三章龙泉摆渡人

墨子清等人到龙泉渡口的时候天将黑,也将亮。

那座被尸蛟称之为龙泉的湖泊,在月光下,与冬落往日所见略有不同。

往日里的湖泊一到夜间,便漆黑一片,只有在有月亮的时节,才会在月光下散发着点点银光,像一片片鱼鳞一样,闪闪烁烁,与湖边的苇草相映成趣。

而今夜的湖泊却一改往日单调的色彩,变得色彩斑斓,光彩照人了起来,比雨后初晴遥挂于天边的彩虹还要炫丽几分。

若是细看的话,龙泉之上飘浮的雾霭共有九种颜色,若是不仔细看的话,便只有八种,因为还有一种是黑色,与夜色并无什么区别。

龙泉湖泊异变,无论是坐在草地上还是桌椅上的人,都站了起来,围在了龙泉渡那块镇水泽的石碑周围,远远的观望了起来。

镇水泽石碑微微散发萤光,萤光速度不急不缓,慢慢的向龙泉渡口笼罩而去。

尸蛟站在人群后,瞄了一下四周,对着冬落小声的说道:“这龙门秘境内的竞争是真的激烈,进来的时候是三千人,如今还活着的三百都不到,比十不存一还要少上那么一丢丢点。”

冬落有些疑惑,尸蛟是如何知道龙门秘境内如今还剩多少人的。

尸蛟看着冬落脸上那一闪而逝的疑惑,一拍额头,叹息道:“差点忘了,你个白痴,多半还是什么也不知道。你数数在这个地方站着的有多少人,你就知道在这龙门秘境内还有多少人活着了。因为活着的人都已经全到这了。也只有活着的人都来了,龙泉才会发生特殊变化。”

似乎看出来冬落又要发问,尸蛟连忙说道:“你也别问我为什么他们在龙门秘境内走着走着便会来此,我也不知道。如果非要给出一个解释的话,那便是此方天地天道自有其运行规律。”

冬落对龙门秘境内活着的人走着走着的就都走到了这里并不关心,从他莫名其妙的走进墨家学宫开始,他就对走到哪不关心了。

反正走到哪都是走,走到哪脚下都有路。

没什么好关心的。

他关心的是为什么最后所有人都会来到这里,是不是这里将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踮起脚尖数了一下,包括他在内,龙泉渡口共有二百八十余人,如果尸蛟说的是对的话,那说明进入龙门秘境内的三千人,目前还活着的也就这么几个人了,至于最后又有几人能活着走出龙门秘境。

他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只会比现在少。

而且还要少的多。

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好似在这的所有人都知道,唯独他冬落与洛乐二人不知道,原先还想从他们的讨论之中,听点有用信息的冬落,洗净了耳朵,也愣是没有听到有谁在讨论这龙泉渡。

当然,也有可能他们正在讨论这龙泉渡,只不过他们用的都是聚音成线,神魂传音这种手段,冬落听不到而已。

他只好把求助的眼光落在尸蛟的身上。

尸蛟生无可恋看着冬落,他突然有点不想与冬落这个一问三不知,再问是白痴的少年结盟了。

冬落自然看出了尸蛟眼中满满的嫌弃,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伸出四根手指在尸蛟的面前比划了一下。

尸蛟双眼发

亮,好似生怕冬落收回手去,一把握住了冬落伸出来的四根手指头,立马腆着脸笑道:“咱哥俩谁跟谁啊!咱可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咱兄弟俩谈这个就伤感情了,不过既然你说都说了,那说好的四,到时候出了龙门秘境你可别反悔啊!”

冬落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他们说的是墨家秘藏内所得机缘的分属问题。由原先的五五分,变成了四六分,冬落四,尸蛟六。

冬落让一成,从尸蛟那里打探关于龙泉渡的消息。

尸蛟小眼晴瞄了一下四周,见众人都被龙泉上的异象给吸引住了,便对着冬落二人小声的说道:“接下来,你们听,我说。”

尸蛟嘴唇微动,以聚音成线的手段传音道:“龙门秘境是一座筑龙台,想必你们已经知晓了。那何为筑龙?筑龙便是筑龙体。龙体又分为龙躯与龙魂两部分。在龙泉山脉以外,吸收龙息打磨肉身,熬练体魄是筑龙躯。”

尸蛟眼神示意了一下烟波浩渺的龙泉上那弥漫的九彩氤氲,继续传音道:“而吸收这氤氲之气便是筑龙魂。他们现在都在等,等龙泉内的山水屏障破开,他们好进入龙泉内筑龙魂。”

冬落眼神微眯,在墨家秘藏里他从周天子等人云里雾里的话语中猜出了在这龙门秘境内要强化自身的体魄,让自己变成一棵有根之草,在天雨来临之际,好接受天雨润泽。

可是如今无论他怎么想都没有想起谁跟他说过与强化灵魂有关的只言片语。

是不用说?还是不能说?

是不用强化?还是不必强化?

冬落看着眼前的龙泉忽然有些疑惑了起来。

不过因为尸蛟说的一句话,这份疑惑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尸蛟说:“说到底,灵魂也是属于身体的一部分。灵魂强,体魄自然也强。灵魂弱,体魄自然也弱。若是灵魂与体魄的强弱不对等,灵魂强者会爆体而亡,灵魂弱者会被体魄挤压而死。龙泉上的异变只会维持三天,在这三天内能在龙泉内吸收到多少龙魂之力,就要看各自的造化,还有体魄的强硬程度了。体魄强的,所能容下的龙魂之力也就越多,所筑就的龙魂自然也就越强悍。”

“灵魂也是身体的一部分。”

冬落眼神微亮,若是灵魂也是身体的一部分,那就说得通了。强化身体不止是强化体魄那么简单,还要强化灵魂。

身体强度的加强,是体魄与灵魂两方面的,二者缺一不可。

之前的他,因为与灵魂方面有关的知识接触的少,所以,他想当然的以为所谓的强化体魄便是强化身体。

他看向龙泉的眼光突然间有些火热起来。

龙泉渡口那块镇水泽释放光芒越发的温和明亮,黑夜在它的面前就像是阳光下的雪一样,逐渐的消融退去。

从镇水泽上释放出来的光覆盖住了龙泉,越过了草地,爬上了高高的山冈。直到把包围着龙泉的十万仞高山都点亮,才停了下来。

龙泉边上湖水激荡,轻轻的拍打着岸边,哗啦啦的响。

九彩雾霭笼罩的湖面上有一团巨大的阴影缓缓而来。

那团阴影走近了之后,冬落才发现原来是一条巨大的龙舟,龙舟高大宽敞,雄伟奢华,舟上楼阁巍峨

,舟身精雕细镂,彩绘金饰,气象非凡。

在九色氤氲的映照之下,龙舟缓缓的停靠在了龙泉渡口。

龙舟停稳之后,冬落等人依旧无法看清龙舟的全貌,只能看见一个巨大的龙头冲天而起,高出湖面数十丈,舟尾部分依旧深藏于九彩雾霭之中,若隐若现。

龙泉渡口百余人尽皆面带震惊的看着眼前那座巨大的龙舟,哪怕是那些心里早有准备之人,一时间内心也是摇曳不已。

冬落看着龙泉上巨大的龙舟,悄悄的咽了咽口水道:“尸兄,这……”

尸蛟也难掩内心的震撼道:“这是龙舟,渡人用的。筑龙魂必须要在龙泉内,而现在的龙泉除了这艘龙舟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飘浮在上了。”

尸蛟话音刚落,龙舟龙头处有一道道土黄色的光芒慢慢汇聚,汇聚成一个披戴笠老人的模样。

老人盘坐于龙头之上,缓缓的睁开了眼晴,眼里的沧桑一闪而逝,看着冬落等人道:“老夫……龙泉摆渡人。欲筑龙魂,先入龙泉。各位,请上船吧!老夫带你们入龙泉。”

说完之后,老人便闭上了眼晴,而从龙舟的侧面有一道长长的阶梯缓缓的延伸到了龙泉渡口镇水泽的边上。

龙泉渡口一时间先是喧闹,而后又沉默了起来,大家都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处在观望之中。

盘坐在龙头之上的老人大喝一声,“大道登顶之路,难不成也要磨磨蹭蹭的吗?”

一个青年一咬牙便跨步走上了楼梯,没几步便消失在了龙舟之中。

有了第一个人打头,其余还在观望之人见状,也纷纷跨上楼梯,消失在了龙舟之上。

洛乐刚想跨步,被冬落一把拉了回来,冬落指了指镇水泽,低声提醒道:“八百里龙泉,烟波浩渺,十万仞高山,风云激荡,龙泉渡,求人渡,不若自渡。”

尸蛟也轻声道:“龙泉摆渡人?渡者有度,自渡者,渡人者,自渡即是渡人,何需他人渡。”

龙泉渡口一百八十余人,转瞬间便只剩下三十余人,张闻道,贾青时,郑南风,叶映水,墨子清,背剑少年等人赫然在列。

盘坐于龙头之上的老人见没有人再登船,便又化做一道道土黄色的气息消失于龙舟之上,而龙舟也慢慢的动了起来,开始向着龙泉深处驶去。

郑南风有些意外的看了冬落一眼,好似不太相信他没有登船一般。

郑南风嘴角微微上扬,低声对着身后郑家还活着的两位族人说了一两句之后,便看起了龙泉来,不再说话。

龙舟渐行渐远,背剑少年眼神微不可察的看了冬落一眼,背上三柄长剑有一柄瞬间出鞘,剑气纵横,雪白的剑芒冲天而起。

背剑少年一跃而起踩在剑刃之上,御剑乘风破浪而去。

张闻道对着冬落摆了摆手,他的脚下有一道道细微的刀气闪过,赵长青与贾青时二人跟在他的身后,也消失在了烟波浩渺的龙泉之中。

接下来的二十余人也各显神通,迈入了龙泉之中。

不消片刻,诺大一个龙泉渡转瞬之间只剩下冬落三人。

冬落蹲在渡口手伸在龙泉内感受了片刻之后说道:“接下来跟在我的身后,我带你们去龙泉。”

第九十四章氤氲之气

冬落站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

抬起脚便往水面上轻轻压去,随着他的脚缓缓落下,水面上突然冒起了一股股寒气,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结冰。

尸蛟与洛乐原先还在纳闷冬落将如何带他们去龙泉泉眼处的二人,瞬间瞪大了眼晴。

洛乐还要好些,毕竞之前在矿道中见过冬落一口鲜血便将整条矿道冰冻的奇观,在之后的相处中,也听冬落说了一些他的体质。

可是尸蛟便不一样了,从始至终,他只知道冬落的体质特殊,可特殊在什么地方他是完全不知道。哪怕是在墨家秘藏碑坊下看到他吸收因果如龙卷一般,也远没有如今冰冻这龙泉湖水对他带来的震撼大。

无他,因为此地是龙泉,远非墨家秘藏可比。因为此水是龙泉水,比之因果也只强不弱。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是他从一座远古洞府之中得到的孤本典藉中才知道的秘密,那册孤本典藉上对龙泉秘境也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龙泉其实是真龙识海,是留在人间的最后一头真龙的识海。

这也是他不惜跋山涉水从西牛贺州来此的原因,就连在墨家秘藏内与郑南风等人争夺墨家机关术的传承水晶,也是因为与西牛贺州公输家有仇,才顺手为之。

说到底,从始至终,他最终的目标,还是此处龙泉。若是冬落二人没办法到龙泉,他有的是办法带他们到龙泉,可是没想到冬落竞然这么猛,直接一抬脚落脚便把龙泉湖水给冻住了。

乘龙舟而渡,他可以理解。御古剑而行,他也可以理解,那怕是徒手游过这八千里龙泉,他同样也可以理解。

可是这冰冻真龙识海而渡,他真的很难理解。

在西牛贺州,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什么冰可以冰冻住真龙识海,哪怕是一头死去多年的真龙的识海,他都没有听说过。

在西牛贺州不是没有强悍的修道者手掌寒冰,可是从古至今,他都没有听说过,有人能冰冻真龙识海的啊!

要知道真龙天子,真龙天子,真龙可是上天之子。

世间还有什么体质的属性比上天之子还强。

尸蛟对冬落的体质越发的好奇。

冬落与洛乐二人站在浮冰之上,冬落看着正在发呆的尸蛟气笑道:“小老弟,龙泉走不走?”

尸蛟啊的一声,回过神来,一跃上浮冰,龙泉水花四溅,站在冬落另一边的洛乐尖叫一声,整个人突然离冰而起,若非是冬落眼急手快一把抱住洛乐,而后步子迅速变幻,站在了冰面另一侧,洛乐肯定要被翘起的冰块弹落水中。

尸蛟站在摇摇晃晃的冰面上举着双手,面带尴尬的说道:“弟妹,对不住啊!实在是对不住,都怪我这体型太壮观了。一时没控制住,从明天开始我一定减肥,嗯,一定减肥。”

冬落将洛乐放在浮冰上,洛乐怒气冲冲的看着尸蛟,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毕竞,尸蛟的体型摆在哪儿,要是说怪他的话,没理由。要是说不怪他的话,怎么瞧好样他都是故意的。

洛乐冷哼一声,站在了离尸蛟最远处的冰面处。

冬落站在二人中间一阵头大,只好无奈的看了尸蛟一眼,碰巧尸蛟也看了过来,尸蛟冲着冬落一挑眉头,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尸蛟伸出右手指了指背对着二人的洛乐,又指了指冬落,再将胸脯拍得震天响。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的事,交在我身上。

若是这个时候冬落还看不出来刚才尸蛟那一跳是故意的,那他真的也太白痴。

冬落打了一个寒颤,偏头看了洛乐一眼,发现她并没有看向这边,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冬落一步落下,水面成冰。

一块块浮冰从他的脚下延伸开去。

本来水火之争就快要开始了,他不该动用体内的那道寒气的,因为谁也不知道若是动了,会不会打破他体内水与火之间原有的平衡,导致水火之争提前开始,而他那具四面露风的身子,可能不需要几下冲击,便会垮塌了吧!

但是极致之冰冰冻住的不止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灵魂,他的灵魂内寒气肆虐,就像是一个肿胀的气囊一般,稍有不慎,便会炸裂开去。

而冬落现在的所作所为,便是替他的灵魂放气,只有放了其中的寒气之后,这烟波浩渺的龙泉上的九色氤氲之气才可以充满他的灵魂,替他筑就龙魂。

冬落等人前行的速度极快,按理说他吸收龙泉湖泊上的氤氲之气的速度就算是快,应该比尸蛟、洛乐二人也快不了多少。

可是尸蛟再次震惊的发现,他吸收氤氲之气与在墨家秘藏牌坊下吸收因果黑雾一般,竞然也快到不敢想象。

尸蛟有些羡慕了,还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他越发的好奇冬落的体质。

冬落似乎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原本吸收这氤氲之气应当如闭关修行一般需要平心静气,一步一步的来。

可是他却惊讶的发现,只要他处在这龙泉之上,这四周的氤氲之气便像发了疯一般不由分说的向他涌来,涌入他的灵魂之中,冲在他的识海之内,一点一点的凝练他的神魂。

洛乐也发觉了他的异常,站在一旁怔怔无语。

反正是好事,冬落沉吟了片刻后道:“既然我吸收氤氲之气不需要收心静气,那我来操控浮冰前行,你们只管收心静气盘坐在冰面之上吸收氤氲之气即可,三天时间本就不多,争取到龙泉泉眼之前你们最大限度的提升灵魂强度。”

洛乐二话不说,直接在冰面上坐了下来,收心静气开始吸收练化氤氲之气。

此时的冬落就像是众多氤氲之气的宣泄口一般,都在排着队等着涌入他的灵魂,同在一块浮冰之上,他的身影已经快要被浓郁的氤氲之气包裹的看不见了。

想必这龙泉湖泊之上除了那处三天后他们将要去往的真正的龙泉所在,想必没有什么地方的氤氲之气比他身边还要浓郁了吧!

尸蛟苦笑一声,这算不算是傻人有傻福。

这世间有些福气是羡慕不来的。

尸蛟摇了摇头也盘坐在浮冰之上开始吸收练化起氤氲之气来。

一时间浮冰上除了冬落,都陷入了深层次的修行之中。

氤氲之气仿佛闻着腥味的猫一样,一股脑的涌入他的灵魂,想拦都拦不住,更何况他压根就没有想过要拦。

无所事事的冬落,再次释放些寒气加固了一下浮冰,极致之冰本就比其它的冰要强悍一些,消融的速度也缓慢无比,所以压根用不着如何加固。

至于控制方向,那就更没有必要了,无论往那个方向走,好似都没有什么地方有他周围的氤氲之气要浓郁。

闲来无事的他最

后只好仰躺在冰面上,开始思索起缘由了。

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之后,还真让他想起了一个原本属于他,最后又被人生生抽走的东西。

真龙之气。

他想也只有那一道陪伴了他十多年,然后在雪族被陈霸天从心脏内生生抽走的真龙之气可能才会造成现在这种异象吧!

虽然如今真龙之气已经不在他的身上,但好说歹说也寄居在了他体内十余年,总会留下一些存在过的痕迹,才会引得这些可助人筑就龙魂的氤氲之气暴动。

冬落就这样躺在浮冰之上,浮想联翩,任由浮冰四处游荡。

他能感觉得到他的灵魂越发的浑厚,灵魂的强化也促进着他的体魄有条不紊的加强着。

而他身旁的洛乐,尸蛟二人有他吸引氤氲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弥漫在浮冰之上,所以他们也算是一个获利者。

都是好事,一切都在向好的一方面发展。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也闭目盘坐在了浮冰之上。

随着冬落的闭目一时间龙泉之上流光溢彩,各色氤氲之气密密麻麻,幻化成了龙、风、麒麟等异兽上下翻飞,龙泉之上好似响起了一阵阵大道之声。

朱雀起舞,白虎嘶吼,青龙咆哮,玄武游曳,鲲鹏展翅……时间不长,龙泉之上,竞是万灵浮现,盖压诸天。

可惜随着冬落的闭目修行,这一切他都没有看到,他只能感受到一股股雄厚的氤氲之气涌入他的灵魂之中。

而在离他不远的湖面之上,有一条巨大的机关鱼正在湖水中游曳,机关鱼上正闭目盘坐着的两人,瞬间睁开了眼晴。

看着四周空中九色氤氲之气正在飞快的消逝,被远处一团更加浓郁的九色光团吸收了过去。

其中一人冷声道:“阻止他。”

另一人站起身来,看着远处的九色光团,眼皮不自禁的抖了抖,思索了沉声道:“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才刚开始,先让他尝点甜头好了。之前在墨家学宫内我们与老三还有少爷都几具机关甲一起围杀他,都不是他的对手。现在只有我们俩人,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另一人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捏了捏拳头狠声道:“郑家要杀的人何时从长计议过,少爷让我们干扰他吸收氤氲之气,我们为奴为狗的就该听话去干扰他,别让他吸收氤氲之气,哪怕是死了,我们的家眷也有郑家照顾,也有可能如他们父辈一般被赐姓郑。”

随后他嗤笑一声道:“怎么?郑琼羽,在龙门秘境呆了一段时间,得了一些机缘,心也跟着野了。不想姓郑了?想不听话了?想不当狗了?想翻身做主人了?你可别忘了,老三死在了他的手上。”

那个被称为郑琼羽的中年人轻声道:“到不是心变野了,只是若能活着,谁又甘愿去死。”

另一个中年人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轻叹了一口气道:“郑琼羽,这就是命。认了吧!那怕是我们在龙门秘境内得到再多的机缘,他郑家说是我们的才真正是我们的,他郑家说不是,命里该是我们的,它也不是。”

郑琼羽不再说话,没什么好说的。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至少,不由自己这种人。

水声潺潺,脚下的机关鱼尾巴轻轻摇动间,便向着那团九彩雾气浓郁的地方游曳而去。

第九十五章世间多是取死之人

冬落虽不是修者,也未专门修练过神魂,但他却见过他的魂体。

当初在雪族被陈霸天打到重伤垂死之时,他在昏迷之中曾以神魂状态去他的丹田海游历了一遭。

在丹田海他不但见到了极致之冰凝聚而成的冰雪小人,红莲业火凝聚的莲花小人,他还与冰雪小人打了一架,虽然从始至终他都是在挨打,最后魂体还被冰雪小人一脚踩爆,但他确确实实的与折磨了他十几年的天道种子打了一架。

他觉得那一架打得很酣畅,仿佛十几年的郁结之气,在那一架下,都发泄了出去。

自从上次魂体被冰雪小人踩爆之后,他便时常感觉神魂有缺,好比一件精美的瓷器被打碎之后,又被生硬的粘合在一起,虽然并不影响使用,但影响美观。

如今随着充斥在他神魂之内的寒气被他释放出去,龙泉之上的氤氲之气奔涌进来,他感觉他的神魂仿佛又被回炉重造了一般,原先密布在他的神魂之上的裂痕在一点点愈合,许多沟壑瑕疵也在逐一被填平。

他只觉得通体舒畅,神情气爽。

比与冰雪小人打了一架更爽。

神魂裂痕的填补与凝实,使一些原先想不明白的事,刹那间便福至心灵,通透无比。

但也使一些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的事,又重新变得刻骨铭心。

他轻叹一声睁开了眼晴,眼里的沧桑一闪而逝。

本来一些需要遗忘才能放下的东西,又被他重新拾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样对他而言,是好是坏。

冬落站起身来,本来他吸收这氤氲之气就不需要收心静气,如今随着他的神魂趁于圆满,他的脑海之中总会涌现一些儿时不好的经历,他就更不想收心静气修行了。

月光清冷,水波温柔。

冬落坐在浮冰之上,脱下鞋子,微仰着头,双手拄后,将双脚置于龙泉之中,吹起风来。

吹着吹着,耳廓微动,他原先惬意的脸颊瞬间变得阴沉了起来。

“又来?”

冬落一跃而起,赤脚站在浮冰之上,冷眼看着远处九色氤氲之气。

原先平稳的九色氤氲之气瞬间躁动了起来,如烈火亨油一般,沸腾不止,冬落偏头看了一眼洛乐二人,依旧在闭目修行,还好没有被打断。

在翻滚不息的九色氤氲之气中有一支支箭携带着风雷之势破空而来,如倾盆大雨一般密集间竞将整块浮冰都覆盖住了。

冬落冷哼一声,左脚用力一蹬,将浮冰蹬离箭雨笼罩的范围,而后整个人如九色氤氲之气中的鲲鹏一般一跃而起。

“我还没有去找你们,你们到来找起我来了,还真是活腻了。”

冬落上半身前倾,双手斜向下负于身后,他的脚尖一次次轻点在水面之上,随着脚尖落水,龙泉湖面上刚好有一块不大不小的浮冰出现,支撑着他一次次跃起。

在他的前方有一条机关鱼正游曳而去,在机关鱼背上站着两个中年人,他们手中各拿着一个黑色木箱,如今正有一簇簇箭矢正从木箱内激射而出,射向浓郁的九色氤氲之中。

可以想象,若是冬落正在修行之中,仓惶之间迎上这轮箭雨就算是受不了多大的皮外伤,但修行被强行打断带来的内伤也够他受的了。

这一轮箭雨看起来来势汹汹,实则雷声大雨点小,并无什么实质的杀伤力,只起到了轻微的干扰作用。看来对方并非是想要他的命,只是想阻止他强化神魂。

冬落一路小跑,水花四溅,这样虽然对他吸收氤氲之气会有些影响,但是不大,还在他可以接受的范围。

毕竞他吸收氤氲之气是被动吸收。是氤氲之气主动找的他。

冬落头颅微扬,目光凶狠的盯上了不远处的机关鱼。

机关鱼摇着尾巴,在柔柔的月光照耀下,缓缓向着月亮落下的方向游去。

郑琼羽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九色氤氲道:“走吧!先远离这个地方,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再来干扰他。”

机关鱼上另一个中年人拍了拍手中的木箱赞赏的说道:“还真有你啊!竞然想出这么一个好办法,先打乱他们头顶的氤氲之气,再用这穿心箭箱远远的干扰他们,这样既完成了少爷的交代,还将我们的危险降到了最低。”

郑琼羽微微扯了扯嘴角,但却没有笑,他实在是笑不出来。

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办法,他也不觉得这样就将他们的危险降到了最低。

在他看来,这样做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让他们能够多活一会,当然就一会。

不过,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一个与郑南风交手而不败的人,一个打他们三人五甲还能杀一人碎一甲的人,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比的。

郑琼羽轻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对同伴泼冷水,也没有出言提醒同伴。

没有必要。

都是将死之人,能多开心一会就一会吧!

毕竞,这人生实在是太苦了,开心实在是太难了。

郑琼羽收起了穿心箭箱突然说道:“二哥,若是最后我不幸死在了龙门秘境内,出去记得替我去看看我娘。替我尽尽孝。”

那个被郑琼羽称之为二哥的中年人愣了一下,一巴掌拍在郑琼羽的肩膀上,大笑道:“老五,说啥傻话呢!要死也是二哥死在你的前面。要看也是你替我去看看我那傻闺女。”

郑琼羽笑了笑不再说话。

世事多无奈,有些话想说之时不能说,能说之时不想说。

郑琼羽摇了摇头,身为家奴,这是命,还是得认。

郑琼羽轻声问道:“二哥,还记得你以前姓什么吗?”

中年人收敛了笑意,指了指头,指了指心轻声道:“从不曾忘记,从不敢忘记。”

郑琼羽将目光落在前方的月光上,他不敢去看那个男人,也不忍去看那个男人,他只是沉默的操纵着机关鱼远去。

中年人在郑琼羽的旁边坐了下来,轻声说道:“走吧!只要活着走出这座龙门秘境,我们就可以不用姓郑了。”

郑琼羽刚想点头,他的身后忽然有一道道踏水之声急促的传来。

“走?现在才想走,晚了。”

随着踏水之声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道阴冷的声音,仿佛来自于九幽,杀气凛然,寒气逼人。

郑琼羽猛然站起身神色大变道:“二哥,你快走,我来拦住他。”

在他说话之际,中年人已经开始动手了,他轻拍了一下还拿在手中的穿心箭箱。

咻咻咻!

箭箱瞬间爆发,数百支羽箭不由分说的朝着踏水而来的少年激射而去。

中年人往水中抛出一座小舟一咬牙道:“老五,你快乘坐这避水舟走,要么去找少爷,要么先靠岸,这避水舟在龙泉内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中年人见郑琼羽一动不动,站起身来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把他踹入避水舟中,操纵避水舟瞬间急驶

而去。

中年人冲着远去的避水舟大吼道:“你他娘的快走,咱五兄弟不能都没了。”

“走?”踏水而来的少年右脚一踩浮冰,整个人一跃而起,身体诡异的在空中转了一个圈,绕过那一簇簇激射而来的箭羽。

羽箭入水,连一丝丝涟漪也不曾激起,便像被黑夜吞没了一样,悄无声息的没入了龙泉之中。

少年身在高空,右手握拳前伸,一拳向着站立在机关鱼上中年人轰去。

中年人将手中穿心箭箱往旁边一扔,双手握拳,严阵以待,脚下机关鱼认准一个与避水舟相反的方向急速而去。

他们的目的便是干扰冬落,不让他吸收氤氲之气筑就龙魂,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也就没有必要再在此地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了。

在他看来,能跑就跑,跑得掉,是命。

跑不掉,也是命。

跑不跑得掉,都是命,他得认。

中年人脚下的机关鱼的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些,冬落扬起的拳头,以及溅起的水花不由分说的向着中年人劈头盖脸的砸下。

中年人主动出拳,咔嚓一声,被迫收拳,再咔嚓一声,胸膛塌陷,继而整个人倒飞了出去,砸落在龙泉湖面之上,就像那一簇簇箭羽入水一般,悄无声息的便没入了龙泉之中。

冬落站在机关鱼上,遥望了一眼月光下乘风破浪急速而去的避水舟,便不再关注了。

世间并无取死之道,但多是取死之人。

好言难劝该死鬼,既然自己找死,那也就怨不得他了。

那个逃了的人是一定要死的,早死晚死而已!

干扰他吸收氤氲之气筑就龙魂与直接打断他的生路并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死仇。

都得报。

若非是避水舟破浪而去的速度实在太快,他身后浮冰之上还有洛乐与尸蛟在凝心静气的修行,他便可以一路吸收氤氲之气一路追杀下去,直到他无路可逃,无舟可渡。

毕竞避水舟不是那座龙舟,可以一直停留在龙泉之上。按照尸蛟的话来说,在这龙泉之上,除了那座龙舟,没有什么可以长时间飘浮在上了。

当然现在又多了冬落的极致之冰。

可是他还是有些担心洛乐二人的安危,所以他并没有再追下去。

随着中年人身死,机关鱼上的灵魂印也溃散消失,机关鱼尾停止了摇动,开始缓慢的下沉。

冬落神魂外放,开始接管脚下的机关鱼,机关鱼尾迅速的摆动了起来,鱼背再一次浮出了水面。

随着他的神魂外放,原先聚拢在他周围的氤氲之气瞬间像发了疯一般的涌了上来,方圆百米内的氤氲之气瞬间消散一空,不见踪迹,而他神魂也凝实了不少。

冬落看着空空如也的四周,咽了咽口水道:“还也有意外之喜?”

四周的氤氲之气再次涌了上来,冬落驾驭着机关鱼缓缓向着浮冰游去,在临近浮冰之时,他将外放的神魂收了起来,以免一下吸收过度,将浮冰之上的氤氲之气吸收殆尽,打扰到尸蛟二人修行就不好了。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两根长长的大铁链来,一头冰封进浮冰里,一头远远的捆缚在机关鱼上。

冬落拍了拍手,像渭城凯旋而归的大将军一般意气风发的站在机关鱼的背上,操纵着机关鱼朝着一个方向游曳而去。

他要去办一件大事。

比如杀人。

第九十六章野生的鱼,家养的鱼

冬落站在机关鱼上,神魂外放,但凡他走过的地方九色氤氲之气刹那间涓滴不剩。

若非是洛乐与尸蛟与他距离相隔较远,外加他时不时的收回神魂去浮冰之上加固浮冰,聚拢九色氤氲之气,想必尸蛟与洛乐二人早就因为氤氲之气稀薄,从修行之中醒过来了。

随着氤氲之气越吸越多,他的神魂越发的凝实,外放的距离也更加的远。

避水舟速度虽然极快,但终究是在这龙泉之上,而龙泉之上,除了龙泉摆渡人那一艘龙舟之外,其它的物件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该沉的终究还是要沉的。就连冬落脚下的浮冰也不例外,时间长了,该融还是得融的。

避水舟在跑了一大段距离之后,终究还是沉了,郑琼羽到底还是没敢往郑南风处跑去,毕竞干扰了郑南风筑龙魂与被那个少年追上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似乎干扰了郑南风的后果还要更惨一些。

郑琼羽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些物件来,借着片刻的沉浮之力,踩踏着往龙泉渡口飘去,他已经可以看到龙泉渡口了,但他同样也可以看到在他的身后站立在机关鱼上的那个少年的身影了。

那个少年速度不急不缓,只是一路走过,氤氲之气便被他的神魂吞没。

郑琼羽内心苦笑一声,他虽然不知道别人神魂吸收氤氲之气的气象如何,但他知道绝对没有眼前这个少年所带来的气象惊人。

因为他在干扰那个少年吸收氤氲之气前,他也吸收过,无非是蚂蚁搬家,乌龟爬爬一样慢慢的积攒家底,而像少年这样迅猛的不像话的他还真不知道有谁,恐怕是自家少爷也没有这种气象吧!

郑琼羽内心苦笑一声,这种吸收氤氲之气如喝水一般简单轻松的妖孽岂是他这种人可以招惹的。又岂是郑家这种下等家族可以招惹的。

修者行事,讲究一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还恩极重,报仇也极重。

神州大陆不知道有多少家族,宗门因为惹了某些天之骄子,而又没有能彻底击杀他们,最后导致灭亡的惨案比比皆是。

当然,因帮了某些天之骄子而泽披万世,惠泽子孙的也比比皆是。

郑琼羽停了下来,没有再跑了,也跑不掉了。

他是在龙门秘境内是得到了一些机缘,可是也不是什么大机缘,若是真是什么大机缘的话也轮不到他,早被郑南风取了。

如今他芥子物中已经没有可以支撑他跑到龙泉渡口的物件了,所以他只能站着等死。

也不是站着等死,死前还是要出上那么一拳的。

郑琼羽轻笑一声,一跃而起,朝着站立于之前还属于他们的机关鱼上急速而来的少年轰去。

出拳,也是死。

不出拳,也是死。

同样是死。

一生从未体面过的人。

总该体面上那么一回。

冬落睁开了眼晴,冷漠的看了一眼高高跃起的郑琼羽。

世间没有该死之人,只有找死之人。

既然你找死,那么你就去死好了。

少年出拳,收拳,而后转身离去。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

机关鱼拖着一块巨大的浮冰游曳在龙泉之上,龙泉太大了,而选择自渡之人太少了。

如果不是故意寻找的话,按理来说,一般是很难碰到的。可是要是故意寻找的话,还是有种种蛛丝马迹可寻的。

比如哪一处的氤氲之气要浓郁些,哪一处就有很大的可能存在着自渡之人。

冬落在走过了五处氤氲之气浓郁的地方,终于在第六处停了下来,因为,他终于找到他要找的人了,前五次不是没有人,就是不是他

要找的人。

若是没有人的话,他神魂自然是全都外放,吞吸起了氤氲之气来,若是有人的话,他便收敛神魂,悄悄走过。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互不打扰,如此最好。

可是在这第六处就不一样了,冬落看着远处盘坐在一艘莲花舟上的郑南风,叶映水,还有一个青衫少年,嘴角微微上扬。

“找了六处,终于找到你们了,既然派人去干扰我,那就要做好被我干扰的准备。”

冬落留在机关鱼上的灵魂印操控着机关鱼缓缓远去,他一步一步的踏冰而行,等走到距郑南风三人不远处之时,神魂瞬间外放,原先铺天盖地的笼罩着郑南风三人的氤氲瞬间消失一空。

原本神色陶醉的郑南风三人猛的惊醒过来,修行被强行打断,一口鲜血喷出,三人脸色都难看无比。

本来他们正在熬练打磨神魂的紧要关头,氤氲之气的瞬间消失,使得他们从修行之中惊醒过来,受了反噬不说,主要还是之前的一切努力都前功尽弃,都得重头再来。

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说不怒那是假的。

郑南风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看着站立于水面之上的少年刚想说话,他身旁的那个青衫少年已经抢先一步动手了。

断人大道机缘,与取人性命何异?

青衫少年手中折扇猛然撑开,其上一副山河图迎风见涨,变幻成一座座虚拟的山河,瞬间将冬落围困在内。

冬落冷哼一声,若是在龙门秘境外,说不得还要避一避你这把山河扇,可在这龙门秘境内,还妄想用灵器困住自己,简直是痴人说梦。

你看不起谁都可以,但你不可以看不起龙门秘境。

你若是敢在龙门秘境内动用灵器,龙门秘境分分钟教你做人。

青衫少年才一动手,他便后悔了。在这道法禁绝的龙门秘境使用灵器,效果可是要大大折扣的啊!在龙门秘境外,他这把山河图可以困住后天第五境的修者至少一柱香的时间,可在这龙门秘境内,能否困住一个后天第五境的修武之人就很难说了。

不过既然已经动手了,也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青衫少年一拳向着冬落轰去。

冬落一拳将困住他的山河虚影轰碎,而后睥睨三人一眼道:“有本事来打我啊!”

表情要多欠揍有多欠揍。

本来他来这就是为了干扰他们三人修行的,若是能吸引他们三人追杀自己就好了,他可是边跑边吸收氤氲之气,但他们不可以啊!

若是自己没有进步敌人有了,那是失败。

若是自己有了进步,而敌人的进步更大,那也是失败。

冬落想到就做,也不顾青衫少年即将到来的那一拳,放完那一句狠话之后扭头就跑。

只要他们追上来,那么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冬落回头继续放了几句狠话,扭头就跑。

郑南风拦住青衫少年神色郑重的说道:“楚兄,筑龙魂要紧。”

青衫少年停下了脚步,之前因为修行到了一个关键期,被强行打断,心中有了火气,有了怒气,才不顾损伤手中山河扇的品质,愤然出手的。

如今冷静下来,他明白郑南风说的没错,氤氲之气只存在三天,三天时间浪费一点就少吸收一点氤氲之气。

青衫少年冷冷的看了一眼离去之前还不望放两句狠话的冬落,便不再关注了起来。

郑南风见劝住了青衫少年也轻呼了一口气,显然他们都知道当务之急是吸收氤氲之气,而不是去追那个少年。

青衫少年冷哼一声道:“走,去下一处氤氲之气浓郁之地。”

郑南风点了

点头,莲花舟动了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急速而去。

全程围观不发一言的叶映水在离去之前看了看水面,又看了看天空,眼含笑意。

水面上有冰,天空什么也没有。

而他们是看见了假装没有看见?

还是压根就没有看见呢!

叶映水轻笑一声,还真有意思。

跑出去一段距离的冬落见郑南风三人并没有追来,便知道他们三人并没有上当。

冬落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冷哼一声道:“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吸收不了氤氲之气,跑,惹了我,还想跑?跑得掉吗你。”

月光下的少年,再次踏冰而行。

……

……

八千里龙泉之上,有一艘龙舟缓缓而行。

龙舟入水极深,出水自然也极高。出水部分重楼掩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龙舟龙首之上盘坐着一个披戴笠的老人,老人手中握着一根青竹制成的钓杆,钓杆圆润光滑,手掌时常紧握的地方,浸色极深,些许暗黄色的斑点若隐若现。

钓线笔直的没入水中,风吹不动。

随着龙舟缓缓前行,钓线像一把刀一般割开了波光粼粼的龙泉水。

也许是垂钓的时间有些久了,也许是有鱼上钩了,老人手腕用力,青竹钓杆猛然上提,钓线弯曲着弹射出水。

并没有钓到鱼。

老人神色似乎有些失望。

不过这份失望,很快又变成了遇事宠辱不惊的从容。

老人从容的将青竹钓杆一截一截的往回收,然后是钓线,最后是钓钩,若是细看的话,便会发现,钓钩并不是弯的,而是直的。

老人将钓杆放在一旁,右手伸出龙首之外,手指轻捻,一粒粒九色的光点从指尖掉落,掉落在水面之上。

原先平静的水面突然响起了阵阵水花之声,一条条各色的鲤鱼一跃而去,大口大口的吞咽着九色光点。

老人手中九色光点洒落不停,龙泉之内各色的鲤鱼也跳跃过不停,一时间,龙舟四周水面之上尽是水花之声。

这水花之声好似会传染一般,一时间龙泉的水面之下噪动了起来,无数各色的鲤鱼从龙泉四周快速的游了过来,将龙舟团团围住。

老人将目光以各色的鲤鱼上收回,落在了他身后的甲板之上,甲板上正闭目盘坐着一百五十余人,都在凝心静气的吸收着九色氤氲之气。

本就不是十分浓郁的氤氲之气,又因为吸引的人数众多,平摊到每个人身上来的就更少了。

老人又将目光从甲板上移开,巡视起了烟波浩渺的龙泉来。

老人的目光平静如水,从始至终都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偶尔会在某些时刻,某个方位稍稍停留片刻。

老人眼里的那一份平静直到在某个时刻,某个方位巡视到了某个人的身上才被打破。

前后对比就好似老人有没有洒落九色光点一般的龙泉水。

前一刻是风平浪静。

后一刻是波涛汹涌。

老人腾的一声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他盯着那个人看了一会儿之后,又缓缓的坐了下去。

老人手中的九色光点洒落更多,龙泉内的各色鲤鱼好似发了疯一般开始噪动了起来,一时间竞呈现出了万鲤奔腾的波澜壮阔的景象。

老人盘坐在龙首之上,收回了洒落九色光点的手,又拿出了那一杆鱼钩是直的钓杆,装饵,抛杆,钓起了鱼来。

老人低头看了一眼朝着鱼钩蜂涌而上的鲤鱼,没来由的轻声感叹了一句,“野生的鱼就是比家养的鱼会蹦一些。”

第九十七章被追杀的少年

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

郑南风的心情很糟糕。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那个少年第几次来干扰他们修行了,反正只要是他们一凝心静气,那个少年就会准时出现,先将他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浓郁的氤氲之气吸收过一干二净,涓滴不剩,然后再放上那么一两句狠话。

而反观那个少年,就好似一个不受影响的人一般,只要他站在那儿,他的四周就是一个氤氲之气浓郁之地。

被干扰了好几次之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个少年吸收氤氲之气不需要凝心静气,在这龙泉之上,只要他想,任何时间,任何地方,他都可以吸收。

郑南风突然有些后悔指派那两个家仆去干扰冬落了。非但没有完成干扰,有可能已经白白送命了不说,还给他们带来这么一块怎么赶也赶不走的狗皮膏药。

青衫少年睛神微冷,白白浪费了一夜的时间,他的内心已经有些烦躁了,“郑南风,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必须得先把他解决了。”

郑南风点了点头。

虽然他此次来龙门秘境的主要目的是为家族获取墨家机关术传承水晶,可是提升自身的修为,也至关重要。

郑南风看了看叶映水,叶映水连忙摆手道:“别看我啊!在这龙门秘境内我什么修为你又不是不知道。”

郑南风瞥了一眼叶映水道:“我是想说让你保护好自己,别那么快死了。”

若是细算之下,他与各落的仇怨还是因她而起。若非是她,他对冬落还有一丝丝好感,说不上一见如故,也绝非现在的生死相向。

所以说他对叶映水的恨意,一点不比对冬落的少了。

郑南风与青衫少年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向着那个在水面上蹦蹦跳跳狠话放过不停的少年包围而去。

原本还在骂骂咧咧的冬落看着围过来的二人撒腿就跑。

打不是打不过,主要是现在没有必要打。打了就是浪费时间。

一场追逐就这样在龙泉之上展开了。

郑南风二人凭借各种可以短暂飘浮于龙泉之上的物件,对冬落展开了合围。

奈何冬落身形灵活,诡异多变,可以四处乱跑,还可以边跑边吸收氤氲之气。

此消彼长之下,他们一时半会也耐何不了冬落。

龙泉之上,各种氤氲之气幻化而成的神兽,翱翔于九天之上,而在神兽之下,是一个少年像在放风筝一般用神魂牵引着它们。

少年身后还有两个人在穷追不舍,虽然他们的速度都极快,但是他们却没有少年灵活,龙泉水面,只要他想,那里都可以落脚,那里都可去得。

叶映水站在莲花舟上,看着渐渐远去的三人,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查察的微笑。

阴阳家本就以神魂见长,以魂为引,施魂之咒,杀人于千里之外,世间修练神魂者,少有与阴阳家比肩的存在。

叶映水盘坐在莲花舟之上,原先被冬落吸收一空的氤氲之气又从四面八方聚扰而来。

虽然与之前比起来稀薄了不少,可是之前是三个人一同吸收,如今却是她一个人,她吸收到的量却要比之前要多的多。

叶映水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没想到在洛阳城内坤区十五巷巧遇的一个少年,最后竞然会成为她大道机缘的所在。

还真是这世间的许多的事情都能说得清,都能寻到一个答案,唯有缘字一字却是怎么说也说不清,怎么也道不明。

缘来了,挡也挡不住。

缘尽了,留也留不下。

叶映水揉了揉眉心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她打开手心,任由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的手心,白之上一片金黄。

湖上清风,湖边翠柳,少女心情大好。

莲花舟摇摇晃晃的漂在湖面之上。

叶映水轻轻的闭上了眼晴。

四周氤氲之气竞然也是蜂涌而来,比之前三人一同吸收氤氲之气的气象也只强不弱。

……

……

冬落一边跑,一边出言挑衅着身后的两人。

他要让他们一直保持在愤怒的状态,也只有让他们保持在愤怒的状态,他们才会失去理智对他穷追不舍。

若是他们冷静了下来,说不得又会放弃对他的追杀,又跑到什么角落里去吸收氤氲之气,又得让他一通好找。

三人的速度极快,像是三条箭鱼一般,飞快的掠过湖面。

八千里龙泉说起来极大,可是与他们飞快的速度比起来,也就那样了。

中途也遇到过一些其它自渡之人,对此冬落往往都是一冲而过,将氤氲之气吸收了就跑。

许多凝心聚气修练之人,修行被强行打断,一时间龙泉之上怒骂连连。

一般情况是他们骂了一两句之后,声音便慢慢的弱了下去,倒不是他们怕了冬落,能在这龙泉之上自渡之人,又有谁是简单的。他们的声音弱了,只是他们又找了一个氤氲之气浓郁的地方,又陷入了深层次的修行之中。

但人多了,人心与人性总是不同的。

有脾气温和的,就总有一些脾气暴躁的,吃了那么大的亏,别说忍两天了,就是忍一时也忍不了,于是他们也加入了围杀冬落的大军之中。

冬落看着身后又新加入围困他的三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他前行的速度极快,在路过他们的修行之地时,神魂一时半会收不住,也将他们周围的氤氲之气吸收过一干二净,打扰到了他们修行。一般人是选择避其锋芒,唯有他们是一追到底。

冬落回头对着他们认真的说道:“几位兄弟,真是对不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个身材健壮的中年人,满身横肉,一看就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原本追杀着追杀着已经打算放弃了,可是一听冬落的话,瞬间就炸了,“你大爷的,那么大一座龙泉,你往哪跑不行?你他娘的打断我三次,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看大爷我今天不一巴掌拍死你。”

冬落呃了一声,也没有想到那个大兄弟那么衰。虽然有些心虚,但是这个时候气势一定不能弱了,他立即回顶道:“你大爷的,那么大一座龙泉,你去哪修练不行?你他娘的非要遇见我三次,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看大爷我今天不遛死你们一群瘪犊子。”

中年人气极,怒吼一声,速度又快上了几分。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三次,三次啊!

在他身旁有一个面色阴柔的少年,冷哼一声娇滴滴的说道:“别叨叨了,我这个被打断了五次的人还没有说话呢!”

冬落与那个身材健壮的中年人各呃了一声。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冬落脚下的速度更加快了起来。

郑南风与青衫少年对视一眼,心中念头急转。

郑南风传音道:“祸水东引?渔翁得利?”

青衫少年点了点头。

正有此意。

接下来的冬落速度虽然不慢,但是却再也不敢如之前一般大大咧咧的外放神魂了,在一些有人的地方他便收敛神魂悄悄而过。

可是当他回头之后,却看到了令他目瞪口呆的一幕,只见那个本

来已经被他小心翼翼的绕过那人,身下一片承载他的荷叶轰然炸碎。

而他身后的五人整齐划一的指向他,都说着什么我们的灵宝也是被他弄碎的,什么仗着不用凝心聚气便可吸收氤氲之气为所欲为,干扰他们修行,见不得他们的好什么的。

更有甚者,那个身材健壮的中年人看着郑南风四人道:“他娘的,修练被人打断了,灵宝被人打碎,是个男人都不能忍,你们能忍吗?”

郑南风四人摇了摇头道:“不能忍。”

中年人又看了一眼娇滴滴的少年,没好气的说道:“没问你。”

少年呵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

冬落的瞪大了眼晴,这什么跟什么啊!他压根什么都没有做好吧!

冬落忍不住解释了一句道:“那个兄弟,这真不是我干的,我可是一个好人,是干不出这种丧良心的事来的。”

他不解释还好,他这一解释那个修者瞬间炸毛了,气得浑身发抖,“丧良心,你也知道丧良心,好人好你大爷的,都说事不过三,可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避开你了,没想到你打扰我修行就算了,你还打碎我的灵宝。”

他越说越气,说到最后一口鲜血再也忍不住喷了出来,简直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冬落只得落荒而逃,对于栽赃陷害他的郑南风几人他是恨得牙根直痒痒,可是却又没办法解释。

越描越黑。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既然躲不躲都要被栽赃陷害,那就不躲了, 干脆一路吞噬而过,神魂直接放外到极致,管他有没有人,先吞了再说。

这也导致追杀他的人越来越多,毕竞这些氤氲之气都是大道机缘,多吸收一缕都是造化,可以把此生的成就拔高无数。

这也是很多人在大道机缘被打断了之后,开始对冬落展开疯狂围杀的主要原因。

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郑南风与青衫少年逐渐落于追杀队伍的边缘,在寻找机会脱离队伍。

想跑?妈的,坑了老子还想跑?

冬落气不打一处来,回头指着郑南风二人道:“各位兄弟,你们只要杀了他俩,我保证不再扰乱龙泉之上的秩序,大家一起安心筑就龙魂如何?”

有的人眼神微动,不怀好意的看起了郑南风二人来。

郑南风头皮发麻,这些人可都不是善茬啊!要是真打起来,他也不见得能讨到什么好处。

他连忙大声的说道:“杀了他,你们也可以安心的筑就龙魂。而且没有他那么大肆的吞吸氤氲之气,想必我们可以吸收的还更多,所以,兄弟们!杀啊!”

郑南风不敢再往后退了,怕引起众怒,只好身先士卒,朝着冬落追杀而去。

众人也不是什么傻子,谁说得对自然一眼可以分辩得出来。杀谁都是杀,就看是杀了谁之后得到的好处要多一些了。

众人不由分说的朝着冬落围困而去。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直好再次展开大逃亡。

还好他在尸蛟洛乐等人的身下冰封了很大很大的一块浮冰,一时半会也融化不了,不然又会是一桩麻烦。

接下来的逃亡中,没有人敢溜走,包括郑南风二人,因为一但遛走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只有人不停的加入进来,到最后就连那个背负三把剑的少年也加入了进来,诺大一座龙泉之一,唯独不见张闻道三人的身影,还有那一艘龙舟的身影。

除了尸蛟与洛乐之外,剩下的自渡之人都跟在了冬落的身后。

从来没有那一天像今天一样,冬落希望时间过快些,再快一些。

第九十八章那就一起上

所谓的时间,不过是流逝着流逝着,就没有了的东西。

然而,身处时间长河之中的人,往往是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的。

等到他们真正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之时,多半已经是时日无多了。

三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那就是真的很短。

冬落被追杀已经快三天了,若不是在这龙门秘境内,是龙他的盘着,是虎他的卧着,想必冬落如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一遍一遍的奔跑在龙泉的湖面之上,神魂外放到极致,全力吸收着龙泉之上的氤氲之气。以至于最后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吸收了多少,直到他的神魂已经有了一种肿胀感,他才收回神魂,不再继续吸收氤氲之气。

在东方即明之际,冬落跃上了一块巨大的浮冰,浮冰像一艘船一样,停泊在龙泉之上,两条粗壮的铁链像是两根船锚,一头扎进无边的深水之中,将浮冰牢牢固定。

他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奔跑。

他身后的一群人也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追逐。

在这两天多的时间里,他们也想过要放弃,可是他们没得选,谁若是放弃,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说不准前一刻要杀的是冬落,下一刻要杀的就是他们。

毕竞,没有谁愿意为别人做嫁衣。

大家都是年轻一代里的佼佼者,差距不过在毫厘之间。

那有自己去追杀冬落,然后别人躲在一旁吸吸氤氲之气筑就龙魂这种好事。

若真是这样,出了这龙门秘境差距可能就不是毫厘,而是鸿沟了。

以至于最后大家都形成了一个共性,要追大家一起追,要撤大家一起撤。

谁也别想偷偷摸摸的躲着去筑龙魂。

可是冬落是不会让他们一起撤的。

冬落站在浮冰之上,原本已经融化的差不多的浮冰又凝实了起来,氤氲之气说到底还是气体,气体会向温度低的地方聚集,所以那怕是冬落不在浮冰之上,此地的氤氲之气浓度因极致之冰的缘故,也并未减弱多少。

抛除遍寻不见的张闻道三人,还有行踪诡秘的龙舟不谈,可能此次龙泉之上,除冬落外,得造化最大的应该便是尸蛟、洛乐二人了。

既身处氤氲之气浓郁之地,又无人打扰,剩下的就看各自的本事与手段了。想必洛乐与尸蛟二人总有一些压箱底的手段,可以让他们不弱于他人。

对于这些手段是什么冬落懒得猜,也不想去猜,既然是朋友,那手段便是越多越强越好。

东方天已大亮,一轮火红色的大日普照在龙泉之上,氤氲之气慢慢的变得稀薄,开始消散,褪去。

龙泉湖水又恢复了往日波光粼粼的景象。

冬落满意的看了一眼还沉浸在修练之中的尸蛟二人,对着围困在浮冰四周的三十余人说道:“你们当如何?”

“当如何?”郑南风环顾了一下四周淡淡的说道:“世间修者,本该相互扶持,共同登高,可你到好,夺人机缘,毁人造化,断人前程,当如何?当然是当诛啊!”

其它人快速的将浮冰围了起来,尽皆眼神冰冷的看着冬落,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在他们的眼中,冬落必死。

多说无益。

郑南风微微一笑,他现在的心情很舒畅。

郑家之人,出门在外,不惹事,不生事,不怕事。

若是真的惹事生事了,也要自己

想办法摆平,不可为家族招灾引难。实在摆平不了,才可要求家族出面摆平。不过这样终究会落人口舌,在家族族会上少不得又要挨上几句训,若是别有用心者,可能还会以此为由,搬出家族宗法大义来,说上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恶心人。

郑南风做为郑家的少主,更是洁身自好,谨小慎微,丝毫不敢出一点差池,毕竞盯着他的眼晴实在是太多了,有想趁机上位的,有看他不爽的。

他的错可能在他的眼里就是一片雪花,可是经过别人的手之后,可能就是一个雪球,一片雪崩。

这也是郑南风一入洛阳便在坤区十五巷就与叶映水千叮咛万嘱咐的原因。

他不允许他自己犯一点错,他身后的人更不会允许他犯一点错。

有些错误,可能说过去就过去了。

可有些错误,是要用命来偿还的,而且还不是他一个人的命。

所以他在墨家学宫内为了叶映水那一句承诺将冬落得罪死之后,他无时无刻不想将冬落斩杀,好抹去他在龙门秘境内犯的错。

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在龙泉渡,在龙泉之上好不容易遇见了,而他的错误也快要抹去了,他很难不开心。

郑南风眼神微不可察的瞄了一样站在人群之后沉默不语的叶映水,心中杀意更浓。

一半是为了当初在凌云塔内失去的半颗墨家机关术的传承手晶,一半是为了今天在龙泉之上失去的氤氲之气。

冬落死了。

这笔帐都得算在她的头上。

“扼杀天才,很简单。”那个背负三柄剑的青年踩在一柄青铜古剑上,另双手各持一剑冷冰冰的说道。

大道机缘被夺,龙泉之上的自渡之人内心都有着一股郁气,白白损失大量灵宝不说,还一无所获。这事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

也难怪他们现在都想杀冬落了。

冬落对他们口中的狂言充耳不闻,而是手持镇山岳看向人群中一个身穿墨色衣服的男子墨子清。

墨子清站在墨令之上,在他身后站着三个少年一个少女,墨子渔小手紧拽着墨子清的衣袖,看着冬落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墨子渊三人还好一些,知道隐藏内心的那一份厌恶。

墨子清见冬落看向他,愣了一下,心中了然道:“既然龙泉之上已无氤氲之气,再追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我等先行告退。”

墨子渔轻轻的拉了拉墨子清的衣袖。

墨子清拍了拍她的手,提醒她稍安勿躁。

随着墨子清等人的离开,又陆陆续续有几人相继离开。

随着龙泉之上氤氲之气消失,对墨子清等人的离去也没有人阻拦,拦不拦都没有多大的意义。

墨令飞出去极远之后,墨子清小声问道:“师兄,我们有墨令想抓他轻轻松松,就算是不抓他,找个地方躲起来吸收氤氲之气让他们找不到我们也简简单单,为什么我们还要假装追不上他,白白浪费了三天的时间。”

墨子渊白了墨子渔一眼,咂了咂嘴道:“你是不是傻,连这都看不出来,师兄这那是要抓他啊!这分明是在保护他。”

墨子清手中墨尺轻轻敲在墨子渊的头上,神色有些恭敬的轻声说道:“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如果可以,能帮他就帮他一把!能让他多活一天,就别让他那么快死了。”

墨子渊双手捂头,神色有些委屈的说道:“那个王八蛋说的,说出来,我绝对不拿墨尺

敲他的头。”

墨子清刚想举起墨尺敲打敲打墨子渊,可是又想起他在出了凌云塔之后的古怪形为,便收起了墨尺,对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墨子渊抽了一巴掌自己的嘴,脸色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

……

墨子清离开,冬落轻呼了一口气,他是见识过墨子清的手段的,在这龙门秘境内连时光长河都能静止的人,别说是他,就是在这的所有人一起上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虽说他不明白墨子清为何追他却假装追不上他,但墨子清离开,无异于给他减小了不少的压力,无论如何他都得承墨子清这个情。

冬落如今是一点也不焦躁,正好他也想借此机会检验一下他如今的体魄究竟有多强了,他看着郑南风冷声道:“围堵我,扼断我的前路?自以为自己是一个伐髓境的纯粹武夫就很了不起了吗?其实,你算个……屁啊!”

冬落脸上有一丝怒意,已经选择生死相向的局面,那就没有必要再好言好语了,浪费口舌。

“你们不是要杀我吗?那就一起……上吧!”

冬落手持镇山岳一步跨出,站在浮冰之上,湖风吹得衣袖猎猎作响。

“哈哈哈……既然是一起上,那怎么少得了我。”

“还有我。”

尸蛟与洛乐从修行之中醒了过来,瞬间分清了四周的情况,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直接站在了冬落的身边。

冬落头也没有回的说道:“好,那就一起上。”

“既然你们想一起死,那就成全你们好了。”郑南风捏了捏拳头,骨节噼噼啪啪的响。

冬落一跃而起,手中镇山岳朝着不由分说的朝着那个背负三把剑的青年砸去。

因为给冬落的感觉他最危险。

尸蛟与洛乐站在浮冰之上也与其它人战斗了起来,一时间龙泉之上尽是呼喊声与拳头的碰撞声。

负剑青年双剑十字交错,举于头顶迎上了镇山岳。

镇山岳突然变大,猛然砸落,两两相撞,负剑青年双膝微沉,脚下青铜古剑瞬间下沉了几分,轻触水面。

冬落摁在镇山岳上,双脚一蹬,整个人倒立而起,双手发力,将负剑少年狠狠的往湖水之中压去。

青衫少年似乎与负剑青年认识,见到负剑青年有些吃亏,青衫少年手中折扇便向着冬落点去。

尸蛟一人独斗包括郑南风在内数人,拳拳到肉,丝毫不落下风。

洛乐面临的对手便要轻松一些,战斗起来也不是很吃力。

一时间龙泉之上乱作一团,人影翻风。

冬落三人独斗十余人,竞然隐隐占据上风。

镇山岳翻转将负剑青年手中双剑绞飞,冬落一拳将青衫少年击退。

青衫少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神色郑重的说道:“表哥,他是天谴者。还是一个走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的天谴者,不能以常理度之,再留手说不得我们今天就要栽在他手中了。”

负剑青年点了点头,手指轻点眉心,一道金黄色的剑光冲天而起,龙泉之上剑气纵横,压得湖水瞬间下沉了好几分。

青衫少年手指轻点心脏,一道白色的火焰瞬间将其包裹,使得外人看不清其容貌。

白色火焰似乎温度极高,烧得虚空噼噼啪啪的响。

龙泉之上无数水气蒸发,诺大一座龙泉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

第九十九章焚灵古焰,惊天一剑

龙泉之上,白雾迷漫。

尸蛟等人的战斗也被迫终止,白色的火焰逼迫着众人一退再退。

龙泉水位急剧下降,可是当降到一定程度之后无论如何也不再下降了。

不是白色火焰不够强,而是龙泉水足够强。可以抵挡住白色火焰的侵蚀。

尸蛟等人一退再退,直到退到龙泉渡口之上,白色火焰释放的温度,就连他们这些经过龙门秘境强化的肉身也险些承受不住,差点崩溃。

至于一些修为弱一点的,更是直接逃离了这个地方,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

当然,这也不是他们不够强,而是白色火焰足够强。

与尸蛟、洛乐二人的焦急相比,郑南风叶映水二人就显得有些轻松了。

在之前的战斗中,郑南风一直试图凭借一些隐藏的后手将尸蛟斩杀,好夺回在凌云塔内失去的另一半墨家机关术传承水晶,到时候冬落一死,可以说这龙门秘境之行就可以算是圆满结束了。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尸蛟,尸蛟的后手与底牌仿佛层出不穷一般,总能恰到好处的将他的后手化解,虽然这一架打到最后他并没有输,但却让他心生憋闷感,很不痛快,而对于武夫来说,一口气不顺是很可怕的。

如今看到尸蛟二人焦急不已,郑南风心情顿时舒畅了不少,连带看叶映水的眼神也可爱了几分,当然该死之人还是得死的。

神仙难救。

叶映水十字相扣,看着眼前比太阳还要耀眼的白色火焰,白色火焰之中还有一道惊天剑芒,哪怕是隔着极远极远也给人带来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刺得人的皮肤生疼。

只不过由于白色火焰温度太高,光芒太盛,掩盖住了那一道惊天剑光,导致其威能不显而已。可是在场的所有人却没有谁敢小瞧那一道剑光,纵使是尸蛟也不敢。

叶映水宛尔一笑,偏头轻声道:“你郑家站好队了?”

她对那个青衫少年的身份从那道白色火焰之上就已经有了猜测。

神州大陆有史以来最强的火焰,没有之一,焚灵古焰。

郑南风看了眼这位面合心离的盟友,轻笑道:“你猜?”

“我猜啊!”叶映水拢了拢被湖风吹乱的秀发,“我猜你郑家还没有站好队,只是在他身上下了重注而已。毕竞,最后的结果如何,你郑家不敢赌,你郑南风也不敢赌。”

郑南风拍了拍手赞叹道:“猜对了。”

叶映水右脚踩在一条金黄色的线上,双脚离水面寸余,她一步一步朝着郑南风走去,“郑南风,打个赌如何?”

郑南风摇了摇头,“我不赌。”

叶映水轻叹了一声,“连赌什么,赌注是什么都还不知道,就先拒绝了,还真是可惜啊!”

郑南风哦了一声,“焚灵古焰加那个人的一剑,就算是化虚境的武夫想不死都难。你认为他还有可能活吗?哪怕是他能动用他体内的极致之冰也不行,该死还是得死。当然他要是愿意动用那就更好了,因为那样他只会死得更快。所以,你认为还有必要赌吗?”

叶映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是有没有必要赌的问题。说到底还不是你不愿意接受你不想看到的结果。你在害怕,害怕一切对你不利的局面。”

叶映水哈哈大笑,笑得花枝颤,“所以你不敢赌,你在害怕,在恐惧,你怕输,你怕死,你什么都在怕,可你却总是装做什么也不怕的样子。你以为这样别人就会怕你了。哈哈哈……”

郑南风瞬间杀机毕露,死死的盯着叶映水。

叶映水笑了一阵之后,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径直的绕过郑南风,看着远处焦急的尸蛟二人,指着郑南风大声的说道:“喂,他说你们那个朋友死定了哦!不过你们放心,我却不这么认为,我觉得他一定会活下来的。”

郑南风眼中的杀机更盛,冷声道:“叶映水,如果你想死的话,现在我就成全你。”

尸蛟看着郑南风狠声道:“如果我那兄弟今天死了,我便灭了你郑家还有你郑家身后的公输家为我那兄弟陪葬。”

洛乐也从之前焦急之中冷静了下来,死死的盯着叶映水道:“那你与你身后的家族就交给我来灭好了。”

“大言不惭,人活天地间,不管你是谁,都不要太自以为是,还是要有些敬畏之心的好。有些人,有些家族,别说是你,就算是你身后的人也惹不起。”叶映水一步跨出,龙泉之上突然亮起了无数明亮的线,朝着洛乐袭卷而去。

……

……

青衫少年笼罩在白色的火焰之中,整个人如同火神临世一般,黑发狂舞。

他的双手手心之中各有一团明黄色的火焰,眼神之中充满了邪性与魔性,“这世间,死在焚灵古焰之下的人都是声名赫赫之辈,你真该为你将有此荣耀,而感到骄傲。”

冬落很想说一句骄傲你大爷骄傲,无论是青衫少年还是负剑青年别说是认识了,就连见这也才是他们第二次见,第一次还是在龙泉渡口,每想到第二次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死相向了。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这有些不真实,当然也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的体会到洛乐在矿道之中对他说的那一句话。

修为高就是道理,拳头硬就是理由,既然已经踏入修者的世界就要对这个世界无缘无故的杀人见怪不怪,更要对这个世界里无缘无故的死人习以为常。

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冬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还是因为自身拳头不够硬啊!

这世间的道理虽然不全都是掌握在修为高,拳头硬的人的手中,但貌似只有那些修为高,拳头硬的人说的道理,才有人听,才有人信。

身处白色火焰之中,温度极高,可是冬落却没有半点不适,甚至还有些酣畅淋漓的舒适感。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身处火焰之中的青衫少年,咧嘴笑了笑后说道:“可惜了,死在我拳下的都是一些籍籍无名之人,你没什么好值得骄傲的。”

冬落对青衫少年口中焚灵古焰一点都不惧,再强的火焰有红莲业火强吗?而他可以调动他体内的极致之冰,极致之冰连红莲业火都不惧还会怕什么焚灵古焰。

于他而言真正的危险还是来自于那个负剑青年。经过负剑青年短暂的压制之后,那道惊天剑气不再到处肆虐,龙泉之上丝丝缕缕微弱的剑气也收回负剑青年的剑中。

此刻的负剑青年仿佛一把剑一般,锋芒毕露。

青衫少年还想再说些什么,负剑青年缓缓的睁开了眼晴,淡

淡的瞥了他一眼道:“楚终极,要是让我再碰到你下次跟人生死博杀之际,还叨叨过不停,我就先揍你一顿,再帮你把你要杀的人杀掉。”

青衫少年眼中的邪性与魔性瞬间消失,少年委屈的说道:“表哥……”

负剑青年缓缓举起手中的双剑,“别叨叨,动手。”

青衫少年楚终极哀叹一声,刹那间消失,化为一片汹涌火海携风雷之势朝着冬落焚烧而去。

一道雪白的剑光冲天而起,光芒之盛,不弱于之前的焚灵古焰。高度之高,不低于龙泉外围的十万仞高山。

冬落刚想调动体内的寒气去抵御楚终极的焚灵古焰,可是却发现他竞然无法调动了。而他灵魂之中的寒气已经被他抽空换成了氤氲之气。

他的内心不由的咯噔一声,正当他在寻求应对之策之时,负剑少年那一道剑气也向他斩来,无可奈何的他只得先硬着头皮举着镇山岳迎上去。

一声巨响,风云激荡。

龙泉之上的水瞬间翻滚不息。

镇山岳脱手而出,冬落倒飞而回,一口鲜血喷出,然而这次鲜血并没有凝结成冰,而是直接在焚灵古焰之中气化,消失。

剑气来势不停,冬落被一剑斩入焚灵古焰之中,楚终极幻化而成的火海瞬间攀上了他的身躯。

轰!

火焰四起。

冬落的衣物瞬间焚烧殆尽,露出了一具尽是刀痕剑印的琐子甲。

焚灵古焰犹如跗骨之蛆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上焚烧着。

可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受到半点灼烧感,反而有丝丝暖意散入他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就像是他在渭城时天道种子第一次爆发之后,浑身颤抖的穿上陈霸先带回来的火红软甲时一样的舒畅。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有些纳闷这焚灵古焰是怎么烧死人的。

在焚灵古焰的焚烧之下,他感觉他原先被极致之冰侵占冻结的经络瞬间消融畅通,血液的流速也开始变快,之前他吸收的晶灵核,晶灵石,石乳等消失于他经络内的莫名气息瞬间膨胀,将他的经络河流拓宽了无数。

易筋经自行运转,无数雪白的内气趁此机会刹那间将那些原先被极致之冰占据的经络夺了回来。

火海退去,重新幻化为楚终极,此刻的他面色苍白,嘴角哆嗦,眼中甚至还带着些恐惧,“你……你将焚灵古焰吸收了?”

冬落压根没有时间理会他,焚灵古焰的消失是好事,而他也因祸得福,内气占据了经络江河更是好事。当然,前提是他得在负剑少年的那一道剑气下活下来才算是真正的好事。

镇山岳脱手而出,已经消失在龙泉之中,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拿什么去抵挡那一道剑气。

火红甲的坚硬程度不好说,从上面的刀痕剑印便知道挡是多半是挡不住这道剑气的。

他不敢寄希望于火红甲上。

冬落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从芥子物中取出他从墨家学宫内得到的那一个木箱,那是目前他所能想到,所能拿出来的最坚硬的东西。

而在他拿出那个木箱之时,大周天宫上书房内,一个中年人突然停下了踱步,目露精光,兴奋的说了一句,“成了。”

第一百章龙泉之上,朵朵莲花生

冬落将在墨家秘藏内那道透明身影给他的那个装有一面锈迹斑斑的铜镜的木箱拿了出来。

他一开始也不认为这个木箱可以挡得住负剑少年的那一剑,但是当他在想他芥子物中还有什么坚硬物件可以用来抵挡这一剑的时候。

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福至心灵,他想到了这个木箱,那一刻的他无比坚信,这个木箱可以挡下那一剑,一定能挡下那一剑。

木箱脱手而出迎向了那道与天齐高的剑气,然后在冬落难以置信的目光的层层碎裂,化为齑粉,最后被剑气冲散消泯于无形。

没有挡住?

冬落哀叹一声,那道剑气来势虽缓,可他却仿佛被锁定了一般,避无可避,他走到哪,那道剑气就落在哪。

而且,那道剑气好似再聚势,每前进一分,威势便要大上数分。

一时间冬落很想骂娘。

负剑青年在使出那一剑之后,整个人竞有些脱力的感觉,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站在青铜古剑上的身躯摇摇欲坠。

剑气依旧一往无前,木箱没有挡住,负剑青年松了一口气,焚灵古焰被冬落的躯体抽空了的楚终极也松了一口气。

楚终极非常清楚这一道剑气的威势,只要落下,冬落必死无疑,哪怕他是一个极致之冰的天谴者,哪怕他已经走到了凡体所能走到的尽头,他也要死。

楚终极非常好奇冬落的躯体为何能抽空焚灵古焰,他做为这一缕焚灵古焰的使用者,他无比清楚的知道它的强大。

对于拥有极致之冰体质的人,神州大陆上出现的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他清楚的知道那些尚未成熟的极致之冰是挡不住这一缕焚灵古焰的。

但是事实上却是他挡住了,他不但挡住了,还将焚灵古焰给吸收了。

那么就只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得通了。

一个是冬落身怀不弱于焚灵古焰的火焰,将焚灵古焰抽空做为燃料。

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楚终极被人算计了,那个将焚灵古焰火种种在他体内的人算准了冬落体内极致之冰的量,刚好不多也不少,刚好两两相互抵消。

只不过第二个念头刚一出现就被他打消了,先不说他碰上冬落然后跟他用焚灵古焰打上一架本就是恰逢其会,再说了将焚灵古焰火种种在他体内的人是他的父亲。

那个全天下他最信任的人。

那个可能会算计全天下,也不可能会算计他的男人。

那么唯一可以解释的便是那个少年肯定身怀比焚灵古焰品质更高的火焰,楚终极的眼神微热,然而,一时间,他也想不到这天下还有什么火焰的品质比焚灵古焰还要高。

楚终极看向那道从天而降的剑气,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是什么火焰不重要。

死了,也就真相大白了。

楚终极哈哈大笑,只是笑着笑着他的笑容便僵在了脸上,因为那道剑气不动了。

那道剑气不动了,静止了下来。

楚终极努力的睁大了被汗水朦胧的眼晴,朝着那道剑气看去。

剑气高如山岳,粗如飞虹,可是就这样停了下来,被一面小如芥子的铜镜挡得停了下来。

楚终极觉得这事有些荒谬,负剑少年更是觉得荒谬,就连冬落这个始作俑者都感到有些破天荒。

木箱没有挡住那道惊天剑气,一触即溃。但是木箱内那面铜镜挡住了,那面他认为没什么用的铜镜竞然将那道恢宏的剑气挡住了。

铜镜就像是怒海之中的一叶扁舟,虽然风急浪高,但它

依旧浮在海面上,压住了整片大海。

负剑少年浑身被汗水打湿,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

除了不信,还是不信。

就如同楚终极认为焚灵古焰是世间最强的火焰一般,他也认为这一剑是世间最强的一剑。

可是两者都被眼前这个看起来一点修为也没有的少年挡住了,负剑少年很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一个连修行之路都没有踏上的人,哪怕是一个在将凡躯走到所能走到的极致这条路上走出去极远极远的人也不可能挡得住这一剑的。

越是强大的灵宝对使用者的要求也就越高,而能挡住这一剑的那面铜镜一看就是一件超级灵宝,不该是一个凡人所能调动的啊!因为这本身就已经超越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无论是神魂上的,还是肉躯之上的。

因为人力终有尽时。

哪怕是凡躯所能走到的极致也该有一个极限啊!

但是,他的震惊才刚刚开始。

铜镜挡住了那道剑气之后并未罢休,似乎被激怒了一般,原本小如芥子的铜镜慢慢变大,最后变到与山岳齐高,与剑气齐高的高度。与那一道剑气对峙着。

在来回的摩擦了几下之后,镜面如同水面一般,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一口将那道剑气吞噬,镜面之上点点涟漪荡漾而过之后又恢复了平静。

这天地间仿佛从来没有过剑气一般,只剩下一面铜境与山川争高。

负剑青年脸色难看无比,心神微动,一把抓住同样脸色苍白的楚终极驾驭着青铜古剑乘风破浪远去,瞬间消失在了茫茫白雾之中。

在释放了那一道剑气与焚灵古焰之后,负剑青年与楚终极已是强弩之末,再留下去可能就真要永远留在这龙门秘境内了。

他可不认为差点就死在他们手中的冬落会好好的跟他们讲道理。

“想跑?”

那有放了一把火,斩了别人一剑就跑的道理。

冬落一眼看穿了负剑青年的意图,刚想跨步追逐,却发现他抬不起腿来,手也动不了,甚至连眼皮都不能眨一下,就仿佛时光长河瞬间静止了一般,他一动也不能动。

他发现拂过他脸颊的风能动,脚下的湖水能动,那渐渐消散的白雾能动,就连那面铜镜也能动,唯独他不能动。

冬落冷汗直冒,如临大敌。

仿佛诺大一座龙泉之上就唯有他一人的时间被静止了。

这种生死只在别人一念间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不过在等了片刻之后,并没有察觉什么危险,他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铜镜悬浮在空中,又恢复了正常大小,不过依旧是之前锈迹斑斑的模样,它缓缓的朝着冬落飞来。

铜镜飞行的速度极快,但在冬落的眼中却是极慢极慢,就像是在渭城之时,他蹲在一间酒馆的门边,看一只蚂蚁不知疲倦的在门槛下来回的爬着。

在蚂蚁看来它的速度已经极快了,可在冬落看来,其实,也就是还好吧!

铜镜在离冬落不过尺余的地方停了下来,缓缓的转了一个圈之后,以更快的速度朝着冬落飞了过来,咔嚓一声紧贴在他的胸膛之上,与火红甲严丝合缝的合在了一起,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一样。

然而这一切只是开始,紧接着从铜镜内有火红色的岩浆流淌而出像流水一般覆盖在了火红甲上。

覆满他全身的岩浆开始凝固,从肩至脚凝固成了一具铠甲的模样,肩吞、、甲、掩膊、腹吞、捍腰、裙甲、甲……等铠甲构件一样不少一应俱全。

那面锈迹斑斑的铜镜镶嵌在铠甲内,成为了一面护心镜,铠甲通体火红,样式有些像大周边军使用的明光甲。

当铠甲全部塑形完毕之后,龙泉之上仙乐齐奏,宛如大道之音,水面冒出了一朵朵火红色的莲花,天空之中飞舞着火焰凝结而成的各种祥瑞异兽,全都围绕着冬落飞舞。

异象持续了很长时间才消失,龙泉之上的白雾也在慢慢的散去。

冬落发现他能动了,一步落下,并没有什么浮冰出现,而是一朵莲花出现在他的脚下,支撑着他浮在水面之上。

冬落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火红铠甲,想必这就是周天子当初在坎儿井说的与那铁链同根同源的弑神铠吧!

与周天子呆过的每一个瞬间他都历历在目,毕竞很有可能一个很不起眼的动作,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最后都有可能成为他活命的关键所在,一点也不敢马虎。

能救他命的弑神铠他更是一点也不敢忘。

周天子说有坎儿井的铁链加入,他丹田海内的红莲业火就可以与极致之冰斗过不相上下了,如今除头盔外,一件完整的弑神铠已然成型,也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冬落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与至此,只能祈求好事更好吧!最少不要好事变坏。

少年低头看了看水面的倒影,连连点头,又转了几下身之后,啧啧道:“还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翩翩美少年啊!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谁。”

不过美中不足的便是少了一个头盔,不然就更完美了。

冬落眼神晦暗的看了一眼楚终极二人离去的方向,便不再继续关注了,也不知道尸蛟二人现在怎么样了?

少年一步跨出,龙泉之上朵朵莲花生。

……

……

龙泉渡口。

叶映水绕过郑南风之后,离洛乐不过几步之遥。

谁也没有想到叶映水会抢先发难,一出手便是数之不尽的因果线向着洛乐缠绕而来。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在每个人眼中都战力全无少女竞然深藏不露,不但可以操控因果,还可以操控龙门秘境内的因果,要知道这里可是龙门秘境,这里的因果与外界比起来,要重得太多太多了,简直是天与地的区别。

龙门秘境灵气全无,道法禁绝,被称之为修者的禁地,便是因为秘境内存在着铺天盖地的因果,若是修道之人随便沾染上那么一点,修道之路便断了。

不用想就知道若是这么大一团因果线都盯上了洛乐,那么她的修道一路算是彻底废了,甚至有可能等到出了这龙门秘境天道清算下来,天劫临身之际她的命多半也要没了。

因果线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但是叶映水离洛乐的距离也不远,无论怎么看洛乐都躲掉了。

尸蛟最先发现异样,大喝了一声你敢,就想展开救援,可是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郑南风。

郑南风哪怕再不情愿,为了这个面合心离的盟友,一时间还是与尸蛟战在了一起,而其它观望之人见状也对着尸蛟纷纷出手了。

“你没有敬畏之心没有关系,我帮你一把就是了。”叶映水十指相扣,想了想轻声道:“而什么东西最容易有敬畏之心呢!当然是蝼蚁啊!龙门秘境马上就要关闭了,在这段时间内你就好好的体会一下当蝼蚁的感觉吧!毕竞出了龙门秘境,生死,可就两说了。”

洛乐没有看那近在咫尺的因果线,也没有看叶映水那张丑恶的嘴脸,而是看向了白雾笼罩下的龙泉湖面,妩媚一笑道:“他……来了。”

第一零一章他真的来了

叶映水回头看去,龙泉之上因焚灵古焰的灼烧升腾而起的水汽已经消散。

龙泉再次变得清晰可见。

只不过龙泉之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碧波荡漾的湖水在温柔的拍打着湖岸哗啦啦的响。

叶映水对着近在咫尺的洛乐宛尔一笑,“吓我一跳,我还以为真有人来呢!原来是你已经开始当蝼蚁了啊!因为只有蝼蚁,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洛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再次说道:“他真的来了,他身披火红明光甲,脚踏金色净世莲,来救我了。”

叶映水有些疑惑的偏头的看去。

天清气朗,四下无人。

叶映水自嘲的笑了笑,貌似有些疑神疑鬼了。

一团因果线从四面八方涌向了洛乐,将他团团围住,此刻的她进退两难,进是因果,退也是因果。

但她的神色十分的从容,并没有半点害怕,她是有很多后手,但依旧无法带她逃出因果的包围,她还没有那种挥手间就将因果斩断的本事。

叶映水没来由的有些烦躁,她最看不得蝼蚁脸上有从容,她认为蝼蚁就是蝼蚁,只能有顺从,不配有从容。

叶映水一挥手,像蚕茧一样包裹着洛乐的因果线猛然加速,“是不是感觉有些荒谬,你我不过是初次见面,而你却将因我而死。”

洛乐摇了摇头,“没什么好荒谬的,世间多的是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人。我不觉得荒谬,他们才应该觉得荒谬,荒谬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而我,不会死,凭你还杀不死我。而你,才是那个应该觉得荒谬的人。”

洛乐看着越来越近的因果线,弯下腰凑近了仔细的盯着一条看了起来,“别说就这么一点点因果,就算是整座龙门秘境内的因果都加于我一身那又怎样?就算是九大天道都找我一人清算那又如何?我还是不会死。”

叶映水突然有一种被人看笑话的感觉,而且还是被她眼中的一只蝼蚁。

叶映水出奇的有些愤怒了,“等你真正要死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洛乐哦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叶映水,小声的提醒道:“小心……身后。”

叶映水身体猛然僵硬,回过头去,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

洛乐大笑道:“原来吓人那么那么好玩啊!难怪他老喜欢吓我。”

叶映水怒极反笑,她已经许久没有被人这么戏耍过了。

她并非心性浅薄的女子,更不是吃不得苦的娇柔千金,身为红叶城叶家众多年轻人之一,能够脱颖而出,赢得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这就很能说明问题。

红叶城分内外两城,内城又叫一叶城,取一叶障目,不见河山之意,叶家属于阴阳家众多分支里的一支,叶家认为世间因果如同叶上脉络一般,清晰可见。

一叶障目,不见河山,若是连一叶都看清了,焉有不见河山之理。

世间万物,既可由大见小,也可由小见大,叶家在阴阳一道上讲究的便是从小处着手,先看清障目一叶,再观万里河山,最后包纳天地。

所以叶家对在一些小事小物处理方法与手段都很有讲究,哪怕是修行路上一点轻微的心境起伏,叶家也看得比那万里河山还有重,因为有可能就是那么一点点起伏,心境之中便有了瑕疵,那点瑕疵稍有不慎便会化为惊天海啸然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人摧毁。

如果不是龙门秘境牵扯太大,家族长辈极力要求,她是绝对不会来龙门

秘境的,龙门秘境对于修道之人的排斥她一清二楚,进了龙门秘境之后,他们这些原本高高在上的神仙中人,就像一条条被抛上岸的小鱼,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依仗,御空临风的精妙道法用不了,搬山倒海,降妖除魔的灵宝用起来也限制颇多。

刹那间,他们便由一个长生久视的仙人变成了一个凡人,处处受制不说,一个不当,大道登顶之路说断就断。

叶映水深吸了一口气,很快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模样,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小妮子,差点让你坏了我的道心。”

洛乐并不理会她,只是再次笑着提醒道:“小心……身后。”

叶映水显然不会再受骗了,都说事不过三,若是仔细算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叶映水刚想出言嘲讽两句,突然她感觉到了一股危险。

她想转头已经来不及了,一道劲风从她的身后传来,仓促之间她只能再次调动她体内的阴阳咒在她的身后形成一道双鱼图,防御那来自于身后的未知的危险。

嘭!

一声巨响,双鱼图炸裂,叶映水后心仿佛被山岳撞击了一般,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前扑着腾空而起。

飞在空中的她凭借着眼角的余光,终于看清了来袭之物,来袭之物是一块白色的板砖。

在白色板砖之后的湖面之上,之前的白雾已经散去,只不过现在又一次被滔天的红雾遮盖,而那块白色的板砖便是从红雾之中飞出来的。

红雾弥漫之中,有一个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等阴影快要靠近龙泉渡口之时,叶映水终于看清了来袭之人的长相。

来袭之人是一个少年,一个身穿火红明光甲,脚踏金色净世莲的少年。

叶映水脑袋里嗡嗡直响,只听得咔嚓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一般,她的眼神之中充满了恨意与惧意的看着那个步步生莲从龙泉之上走来的那个少年。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他身披火红明光甲,脚踏金色净世莲来了。

叶映水好恨,为什么不再等等,再晚一些来。只要再晚上一点点,她就可以完成他的计划,她就有望冲到她叶家万年来没人能达到的高度。

少年一脚踩在龙泉渡口的草地上,挠了挠头对着被因果线重重围困的少女咧嘴一笑,有些尴尬的说道:“刚才跟人打架的时候镇山岳被打飞了,打捞花了一点时间,所以来晚了。”

被因果线重重围困的少女嫣然一笑道:“只要你来了,都不算晚。”

少年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又使劲的点了点头。

接着他走到少女的身前,手臂一抬,铠甲冷冷作响,原先那向着少女急速而去的因果线瞬间一顿,仿佛遇到了极其恐怖的存在一般,刹那间倒退而回,潮水一般的涌上了冬落的手臂,覆盖在弑神铠上,燃烧了起来。

冬落偏头对着不远处战斗中的尸蛟问道:“要帮忙吗?”

尸蛟一拳轰在郑南风的腹部,哈哈大笑道:“不用。”

而在他的脚下是一地破碎的机关甲,还有十几个生死不知的人。

这一处战场上唯一还站着的就一个半人,尸蛟是那一个,郑南风则是那半个。

冬落看着俯卧在地的叶映水,笑呵呵的说道:“这个姿势就很不错,蝼蚁就喜欢像你这样爬着。”

叶映水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双目有些无神,似乎到现在她都有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少年得多大的力道才能一板砖将他体

内的阴阳咒砸碎。

要知道当初在墨家学宫内的他别说是砸碎阴阳咒,就算是站着让他打一拳,他也要倒退数步的啊!

她突然间觉得有些荒谬,这才多长时间,他就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吗?

冬落站在她的面前,可不会在乎她在想些什么,他眼神有些复杂的盯着叶映水看了片刻之后,轻叹了一声道:“本来我该杀了你的,可是我在墨家学宫内遇见了一个老前辈,他的名字叫叶无敌。他帮我去除了一个你们阴阳家下在我身上的心咒,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但我还是得承他一个情,所以,我放过你这一次。但以后,你最好别再来招惹我。”

冬落补充道:“不然,你该死还是得死。”

叶映水瞪大了眼晴,原本无神的瞳孔之中瞬间有了色彩,她张了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可是她的眼前一道白影闪过,然后眼晴一黑,她便昏死了过去。

冬落掂了掂手中的镇山岳,对站在一旁的少女使了一个眼色。

少女立即心领神会的小跑上前,替人搜尸,寻求好报去了。

冬落抬头看了看天空,他已经很久没有抬头看天空了。也不知道那个所谓的神明还有没有在盯着他。

冬落的手臂之上,因果线还在熊熊燃烧着,他偏头看了看某个正在寻求好报的少女一眼,再次抬头看向天空,内心喃喃道:“这份因果,我接下了。”

尸蛟一拳将郑南风打得再也站不起来,对着正在发呆的冬落挑了挑眉头道:“如何?”

冬落朝着尸蛟竖了竖大拇指,然后在他满脸欣喜的目光之中翻转了过来。

接下来的冬落先是跟他们解释了一番本来是要去龙泉泉眼的众人,为何会打起来。

然后他们三人又将郑南风等人的芥子物,须弥物搜刮一空,最后才思索起该怎么处置他们来。

除了郑南风与叶映水二人之外,其它人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对于他们的处置方式冬落一时间有些为难。

尸蛟一脚踩在郑南风的脸上,将一分为二的墨家机关术传承水晶合二为一,看着那一群被他放到在地的人,面露杀气的说道:“杀不杀?被人追杀了三天,要是就这么翻篇了,也说不过去。”

郑南风的脸已经被他踩变形了,但他却丝毫没有要收脚的意思。他觉得踩在人脸上的感觉就是要比踩在草地上的感觉要好上许多。

冬落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记得我在渭城边军之时,极北大草原上的马匪会冲进各大村庄将一些大户人家的子女抓走,然后索要赎金。我觉得能进龙门秘境的人必定是各宗各族的翘楚,肯定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所以……”

洛乐眼神明亮的看着躺了一地的人,仿佛在看一大堆灵石一般,眯着眼睛嘿嘿笑道:“所以你想让我们也做马匪?”

冬落一个板栗就敲了上去,怒骂道:“你会不会说话,我们这怎么能叫马匪,这应该叫以德报怨,以德报怨你知不知道。就是他们赔我们钱,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就是我们以高尚的德行感化他们。”

尸蛟也眯起眼晴,激动的搓着小胖手附合道:“对对对,以德报怨,以德报怨,冬兄一看就跟我一样,是一个大德之人。”

冬落瞥了他一眼,脸不红心不跳的点了点头承认了这个事实。

洛乐有些委屈的偏头看向龙泉。

不想理会他们两人了。

而在龙泉之上正有一艘龙舟向着龙泉渡口缓缓而来。

第一零二章众生牛马,诸佛龙象

墨子清站在龙舟甲板上,看着盘坐于龙首之上的那个披戴笠的老人陷入了沉思。

焚灵古焰爆发之际,他刚想遵循某个人的意愿,准备帮上冬落一把,让他多活几天。

可是在他刚踏步升空之际,却被眼前这个老人一掌拍回了墨令之上,当时那个凭空出现的老人只对他说了八个字。

生死有命,祸福在人。

前四个字没有多大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无非是生死之间,各安天命就好。

可后四个字就有些嚼头了。

祸福不在天而在人,那这个人字该落在谁的头上?是个人?还是他人?这个祸指的是什么?福指的又是什么?

这些都是需要去细嚼的,墨子清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焚灵古焰光芒太盛,刺眼至极,哪怕他是墨家最年轻的大墨他也看不真切在那火光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那一道惊天剑光冲天而起,一轮铜镜扶摇而上撑开火幕的时候,他才勉强可以窥见焚灵古焰之中些许动态。

不过当他睁大眼晴,想仔细看的时候,那个自称为龙泉摆渡人的老人却大手一挥,直接将那片山水给隐藏了,不让他看了。

而老人甚至连解释都没有一句,直接将他们扔到了龙舟之上。

墨子清收回思绪,多想无益。

祸福既然在人,那就只能是在个人,不会在他人。至于最后是福还是祸,说白了,那还得看个人。

他人爱莫能助。

墨子清偏头巡视了一遍甲板,甲板之上人不多,百来人,有自渡之人,也有求人渡之人。

都是最后在龙门秘境内活下来的人,但却不一定都是能活着走出龙门秘境的人。

不过如今那些自渡之人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而那些求人渡之人原本不是很好的心情在了解了那些自渡之人这三天惨痛的经历之后,心情瞬间就明朗了起来。

一时间言语之中竞有些得意之色,似乎在为自己当初选择求人渡感到骄傲,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对此墨子清只是微微摇头,熟不知自己在求人之时就已经低人一等,矮上别人千头万头了。

就算是在这龙泉之上占到了一些便宜,多吸收了一些氤氲之气又如何,在修行之路上比那些自渡之人多走了几步又怎样。心气矮了,路子自然也就走窄了。

世间从来没有那一条修行路是一场机缘铺就的。比别人多了一些机缘,只不过是路子比别人宽了一些,速度比别人快了一些而已,但大道无涯,离真正登顶还远着呢!

墨子清实在想不明白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修行之路,讲究的还是一个厚积薄发,一时的快并非一世的快,一时的多也并非一世的多。

这些道理之前的他也不明白,就算是明白了也不认同,可是当他从凌云塔内问心出来之后,才惊觉这世间道理之所以被称之为道理,而且还有很多人信奉,无论是好是坏,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道理的。

墨子清摇了摇头,轻声叹道:“三十年众生牛马,六十年诸佛龙象,人生世间,爱欲之中,独来独往,独生独死,相互取笑之人,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

“众生牛马,诸佛龙象,众生皆渡,唯我不渡。”一个青年走到墨子清的身边对他拱手一礼道:“兄台所言虽有些道理,但在下实不敢苟同。”

墨子清也对着来人拱手一礼微微一笑道:“些许拙劣之言,让兄台见笑了。不过这世间道理万千,并非是你认了,他就是道理,你不认,他

便不是了。”

来人摇了摇头,看着碧波荡漾的龙泉水轻声道:“牛马是众生的牛马,龙象是诸佛的龙象,多了三十年,好像也并没有从河东走到河西,只是由众生的坐骑变成了诸佛的坐骑而已。归根结底,还是坐骑。”

来人身躯挺直,双手负后,湖风吹得他的衣袖猎猎,“若是命为奴仆,身为蝼蚁,由牛马变成龙象,那是该好好的骄傲一番了,可若不是呢!那就甘心去做那众生的牛马诸佛的龙象了吗?就不想去做做那诸佛,去当当那众生吗?”

来人偏头看向墨子清笑道:“这世间有六个字最有意思也最有嚼头,那就是不甘心,不认命。很多惊世骇俗之事都是由有这六个字的人做成的。当然也唯有具备这六个字的人才能做成,你墨家在后三个字上做得很不错,前三个也就一般了。”

来人想了想后继续说道:“不甘心很难,至于不认命那就更难了。”

墨子清陷入了深思之中。

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来人这些话究竟是在说那些以五十步笑百步的求人渡之人,还是在说他了。

若是说如牛马一般的求人渡之人多吸收了一些氤氲之气修为增进了一些成为了龙象之后,便开始嘲讽那些没有吸收到氤氲之气依旧还在牛马行列的自渡之人,好像没什么问题。

可若是说是在提点他墨子清,好像也说得过去。

来人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轻笑一声道:“兄台不必多想,我说牛马便是真的在说牛马,我谈龙象也是真的在谈龙象。因为,在我的眼中牛马龙象与众生诸佛其实都一样,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墨子清有些疑惑,“兄台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在你眼中众生平等吗?”

来人愣了一下,笑道:“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墨子清微微一礼道:“在下墨家墨子清,敢问兄台大名?”

来人手抚龙舟栏杆,吹着湖风说道:“张闻道,闻道有先后的闻道。”

张闻道微微仰头,眯起眼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在他眼中众生诸佛都是蝼蚁,若非要说众生平等,好像也没有什么错。

张闻道笑了笑,低声道:“所谓的众生平等,不是众生有一样的价值,而是众生一样的没有价值。”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离他很进的墨子清并没有听清,但离他很远的龙首之上盘坐的那个老人却瞬间睁开了眼晴。

张闻道突然如芒在背,冷汗直冒。

原本已经恢复如初的脸上,又隐隐有要裂开的迹象。

……

……

龙泉渡口。

尸蛟这个大德之人右脚踩在郑南风的脸上,开始了他以德行感化恶行的行为。

一共十五个人被捆住了手脚,弯曲着躺在草地上像蛆虫一样胡乱的扭动着。

尸蛟一手叉腰,一手拿着一支毛笔点指着他们恶狠狠的说道:“按理说之前你们追杀我兄弟三人,现在我们杀了你们一点也不算过分,可我与我兄弟都是那大德之人,讲究德行,所以决定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就看你们要不要了?”

躺在地上的十五人尽皆面露凶狠之色,若非是嘴中塞满了布条,可能现在已经喝骂连连了。

他们很想说,大德之人,大德你大爷,要是真是大德之人,也就不会干扰他们吸收氤氲之气,也就不会抢夺他们的芥子物,更不会像现在一般。

将他们像蛆虫一样捆绑着随意的扔在草地上。

尸蛟指

了指冬落继续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与我这位兄弟德厚天地,不愿徒增杀孽,可若是就这样放了你们的话,又于我兄弟二人本心不合,必将德行有亏,所以我兄弟二人思虑再三,终于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既不伤你等性命,也不损我等德行。”

毕竞事关生死,躺在地上的十五个人也停止了扭动,尽皆瞪大眼晴盯着尸蛟,想看看他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尸蛟冲着冬落使了一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冬落立即小跑上前,在他们的面前各放了一张白纸,白纸上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字。

尸蛟指了指白纸道:“虽说我兄弟二人都是那大德之人,可我们实在是信不过你们,我怕放了你们之后你们又接着追杀我们,所以我们便拟定了一份和解书,大家看看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对着天地起个誓,然后签个字,我们也就完成了和解了,大家也就可以走了,最后祝大家在龙门秘境内大有斩获。”

尸蛟说得唾沫横飞,声情并茂,说完之后还不忘朝着众人微微一礼,好似真的一个大德之人一般。

冬落估计他们也将和解书上的条文看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去将他们口中的布条扯了下来。

布条才刚一扯下来,便是断断续续的怒骂之声。

“大德之人,大你大爷,抢了我们的机缘,夺了我们芥子物不说,现在还拿我们要挟我们家族,一万颗下品灵石,你们咋不去抢,还大德,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缺德之人。”

“这是你大爷的和解书,这分明就是在抢劫,我不想跟你们和解了,你们杀了我吧!”

“对,我是不会签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

尸蛟等他们骂了一会儿之后,右脚在郑南风的脸上碾了一下,指着洛乐狞笑道:“我是大德之人,可我这个兄弟可就不是了啊!管你是什么世家大族嫡系,还是仙家宗门的圣子,说杀就杀,决不手软。”

洛乐上前一步,两把大刀拿在手中来回的摩擦着哐哐做响,恶狠狠的盯着他们。好似一言不合,便要手起刀落,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缺德。

尸蛟踩了踩郑南风继续说道:“看到我脚下这个人了吗?就是因为对我这兄弟说了一个不字,现在已经在这躺了很久了。”

洛乐冷哼一声,手中大刀脱手而出,迅猛的刺入了郑南风的双腿之中。

郑南风啊的一声痛醒了过来,然后又被尸蛟一脚踩了昏死过去。

那些被捆绑之人,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战,再也不敢说什么狠话了。

一个少女看了一眼凶神恶煞的洛乐,面带哭腔的说道:“我……我发誓,我签。”

“我……我也签。”

有了第一个带头,其它几人虽然很不甘心,但在尸蛟的威逼之下还是对着天地起了誓,签了和解书。

冬落三人满意的放了他们,丝毫不怕他们反悔,毕竟对着天地起誓,就已经铭刻在天道之上了。

若要反悔,便要承受天道的反扑,需要付出的代价,要远比一万下品灵石大得多。

并非是冬落不想多要,而是多要的话,那些人多半便会成为家族弃子,然后被随意丢弃。在家族大佬眼中管他什么天道反扑不反扑的,只要不扑到他们身上,那就跟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世家大族向来无情,当然仙家宗门也好不到哪去。

冬落坐在龙泉渡口望着龙泉开始思索起该如何处置郑南风来。

而在龙泉之上,一艘大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第一零三章龙舟之上,各怀心思

郑南风面容平静的盘坐在龙舟甲板之上。

脸上既没有痛苦之色,也没有愤怒之色。

有的只是淡定从容。

仿佛之前在龙泉渡口被尸蛟一脚一脚摁在地上摩擦的那个人不是他。

芥子物被抢,丹药自然也就没了,郑南风无论是脸上的脚印,还是腿上的伤口都没有好。但是武夫的体魄本就要比寻常人强,更何况他还不是寻常武夫,所以一切都还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

不过身上伤好治,心上伤就难好了。

这句话不止对武夫有效,对这个天下所有人都有效。

至于他心中所思所想,就没有人知道了。

无论是身上伤还是心上伤,他身旁的叶映水都不比他好多少。

郑南风睁开眼晴,眼里的苦涩一闪而逝,他对着叶映水缓缓的说道:“你会为你这次莽撞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白的额头上有一个大包的叶映水并没有答话,只是斜靠在龙舟围栏之上,看着龙舟泅水而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郑南风有些艰难的站起身,丝毫感受不到伤口撕裂带来的疼痛感,他双手负后,站在叶映水的身边,吹着湖风,缓缓的说道:“我们这次算是彻底栽了。不过不是栽在那个少年的手中,而是栽在了你的手中。”

双目无神的叶映水偏头望来。

她听懂了郑南风这句话里的意思。

若是说起因与结果之间是一条线的话,那么这条线并不长。

线尾的结果是他们这次在龙门秘境内不但一无所获,还彻彻底底的栽在了那个少年的手中。

至于线头则是她在坤区十五巷看了那个少年一眼,对他身上的因果起了窥视之心,也就是那一眼,才导致了如今这个线尾结果的发生。

郑南风所言,叶映水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事实就是如此,大家都是聪明人,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必要多费口舌。

她也懒得多说什么。

郑南风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说道:“在这龙门秘境你竞然能拔动因果确实让人十分意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为我准备的吧!只不过我运气好而已,被那个人抢先了一步。”

说到运气二字的时候,郑南风咬字十分清晰,说得极重,因为在这龙门秘境内,他的运气委实说不上好。

应该说不止是龙门秘境,而是遇见叶映水之后,他的运气就不怎么样了。

叶映水的双目终于恢复了一丝神采,对于郑南风所说她只是麻木的点点头。

郑南风揉了揉还有些红肿的脸颊,“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比如郑家与叶家接下来该如何应对此次龙门秘境的失利。比如说你我……该如何相处。”

叶映水轻叹了一口气,神色之中看不出来悲喜,轻声说道:“我承认这次突然出手是我莽撞了,等出了龙门秘境之后我会向两家老族如实禀明情况,至于最后我叶家要赔偿你郑家多少千叶红或是灵石,我不太敢保证,但肯定会让你郑家满意,至于你要赔偿给那个少年的一万中品灵石,我就爱莫能助了。毕竞,我也有债务在身,一点也不比你少了。”

郑南风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还比较满意,“家族之事那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该好好说说我们之间的事了。”

叶映水凤目含煞道:“郑南风,你别过分。”

“过分吗?”郑南风也不甘示弱的说道:“叶映水,你把我郑南风当什么人了?真当我是那么好

算计的吗?真以为我只会吃亏吗?别人看不出来你对那个少女动手的真实意图,难不成我也看不出来吗?”

郑南风冷哼一声道:“别以为自己是一个聪明人,就理所应当的把所有人当傻子。”

叶映水颓然坐地,这一刻的她在想,为什么之前在龙泉渡口没有被那个少年一板砖拍死。

她本以为对那个少女临时起意的动手,没有人会明白她真正的意图,可是没想到郑南风从始至终都看得明明白白,而且从未拆穿她,甚至还极力配合她。

虽然,最后她只成功了一半。

她承认她不惜暴露自己在龙门秘境内可以拨动因果线这件事算计了郑南风,她想借此机会逼迫郑南风与尸蛟大打出手,好消耗掉他的底牌,揭露他的后手,这样到最后分机缘的时候,她的话语权也要重些,说的话也有份量一些。

当然算计郑南风只是顺手为之,最后她也成功了。

不过,从始至终她的目标还是那个少年,她担心那个少年出了龙门秘境后便在洛阳城鬼缩不出,而在洛阳城别说是她,就算是她家老祖对这个地方也心怀忌惮,不敢对一个凡俗之人随便出手。

若真是这样,那么那份她势在必得的大因果便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而她,不愿等。

所以她想要洛乐死,不管是怎么一个死法,只要是死在她的手中,那么冬落就肯定会去找她报仇。

只要冬落出了洛阳城,出了大周帝国,她就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让他死得不能再死。

可是到最后,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郑南风看了一眼跌坐在地的叶映水,嗤笑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叶映水苦涩一笑,“你那一万中品灵石,我赔。”

叶映水咬了咬嘴唇,这一次才算是真的亏到家了。

郑南风似乎站得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叶映水的身边,放低嗓音,又恢复了世家弟子应有的雍容华贵,微嘲道:“我的叶大美人,怎么了?这个时候觉得亏了?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了?早干嘛去了。不是一直觉得自己高高在上吗?”

叶映水置若罔闻,不言不语,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什么好说的。

郑南风陪叶映水坐了片刻之后,站起身朝着甲板一侧一个面色苍白手持折扇的青衫少年走去。

走了没几步,郑南风停了下来,转过身对着失魂落魄,魂不守舍的叶映水低声说道:“我们还没有输。我们也不会输。”

叶映水抬头看着郑南风,有些不明就里。

郑南风显然不想跟她解释太多,加快步子快速离。

郑南风自嘲的笑了笑。

没有真正跌落过尘埃的人,永远不知道高贵可以有多可贵,卑贱可以有多卑贱。

……

……

冬落依旧穿着弑神铠,不是他不想脱下来,而是他不能脱下来。

水火之争迫在眉睫,一触即发。

他丝毫不敢破坏现状,现在的他任何事物都有可能会成为水火之争的导火索。

哪怕他的经络江河已经被易筋经的内气占据了,他也不敢随便运气修行,正式踏上修武之路。

他还在等,他也只能等。

等缺月变圆,等生果成熟。

冬落站在龙舟甲板上背对着众人低头看水,默默思考。

按照尸蛟说的,他们自渡之人本该在吸收完氤氲之气之后自己走到龙泉泉眼的,可是中间的一些小插曲,使得他们

最后还是上了龙泉摆渡人的龙舟。

虽然龙泉摆渡人到龙泉渡口去接他们的时候只说了上船两个字,但冬落还是感觉到了他话语中隐含的怒气。

他上船之后发现很多自渡之人都已经在船人了,比如张闻道,墨子清,负剑少年,楚终极……

他不知道这艘龙舟要开到哪去,但他猜测应该是要去往真正的龙泉所在地,龙泉泉眼。

冬落回过头来,尸蛟与洛乐二人全然不顾四周或贪婪,或怨恨,或恐惧的目光,正蹲在甲板上小声的嘀咕着什么,而在他们的身前是十七张和解书,还有好些个芥子物。

洛乐见冬落从思索中回过了神来,立即小跑过来,指着郑南风叶映水二人道:“刚才他们俩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多半又没安什么好心。”

冬落偏头笑道:“我看不是他们没安什么好心,而是你没有安什么好心吧!老实说是不是你又想去敲诈勒索他们一笔。”

洛乐小脸一红,仿佛有一种小心思被人拆穿的感觉,连忙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是那种人吗?你别不识好人心啊!我这可是在为你抱不平,难道为了区区两万中品灵石你就跟他们和解了?他们可是不止一次的想要你的命的啊!”

冬落十指交错相扣于胸前,有些无奈的说道:“我的命不值钱。”

洛乐如遭雷击,呆立在原地。

冬落似乎又想起了点什么,补充道:“我的命之前在洛阳城的黑市里还值些钱,后来想赚这笔钱的人都死了,也就不值钱了。”

洛乐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是骂他几句呢!还是骂他几句呢!她想骂他几句,可一出口就又变成了劝慰。

尸蛟将地上的芥子物还有和解书收了起来,递给冬落,“你的芥子物还有和解书自己收起来。至于是拿给什么雪念慈,或者什么张白圭,等你出了龙门秘境,你自己爱给谁给谁,这个忙我不帮。”

冬落将尸蛟的手推了回去苦笑一声道:“那你等我出了龙门秘境再还给我吧!”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当然,前提得是我出的了龙门秘境。

本来他是想将郑南风一刀杀了的,可是一想着自己在这龙门秘境内有可能说死就死了,到时候一了百了,但大黑三兽他们还在洛阳城,雪念慈、张白圭他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就想着在临时之前也要为他们多捞点好处,与其将郑南风一刀杀了,到不如用他的命去换一万颗中品灵石。

他相信有这份和解书在,有李牧在,有张图灵在,在大周国境内求生存的郑家是不敢赖下这笔帐的。至于大周国境外的叶家,他们要是真愿意给那一万中品灵石,那就再好不过了,如若不愿,那就不愿吧!

到时候他应该已经死了他也没有办法。总不能变成鬼去找她要吧!

这样哪怕是他真的死在了龙门秘境,大黑他们也可以凭借着他在龙门秘境内的积累,在修行路上多走几步,早日替他去完成当初在芒山时的约定。

尸蛟轻叹了一声,将芥子物还有和解书收了起来,对于接下来冬落要面临的是什么,在之前的交谈中,他与洛乐二人也已经一清二楚了。

纵使学识渊博如他,对于这西牛贺州从未出现过的极致之冰也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接下来的龙舟之上便有些沉默了,大家都各怀心事,互不干扰,默然前行。

一段时间后,龙舟缓缓穿过一片浓雾,龙泉泉眼,终于到了。

而龙舟通向的是未知,是生死有命,是祸福在人。

第一零四章鲤鱼跃龙门

八千里龙泉,烟波浩渺。

十万仞高山,风云激荡。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十万仞青山,惶惶然立于水中央。

山顶之上,白雪皑皑,万重千叠。

山腰之间,天风大作,云雾缭绕。

一条条瀑布浪花翻滚,自山尖奔腾而下,坠入八千里龙泉之中,然后变得平缓,归于安静,四散开去。

水从山中来,山在水中央。一山一水环绕间,俨然形成了一幅山水相依的格局。

冬落不由的小声嘀咕道:“原来所谓的龙泉泉眼并非在水中,而在山上。”

舟在水中行,如在画中游,如在天上飞,头顶是白云朵朵,舟下亦是白云朵朵。

水面云雾,如梦幻泡影,幻化为各种瑞兽飘浮在龙舟四侧。

山脚广阔,龙舟绕山而行。原本大如须弥的龙舟,在这座青山之前,小如芥子。

龙舟之上,众人尽皆凝神静气,不敢高声语。

既有面对天地大美之时的不知所措,也有不愿打扰此地安宁浩大的虔诚之心。

九色鹿,白色麒麟,五彩凤凰……各种云雾凝聚而成的祥瑞异兽或奔腾而过,或飞天而起……

远处的青山之中,鸟鸣幽幽,杜鹃泣血,猿猱低啼……各种奇珍异兽鸣叫不停,声音虽多,但却丝毫不觉杂乱,反而显得空灵,深幽,如仙乐在耳。

龙舟乘风破浪而行,舟尾突然传来一阵阵拍打水花之声。

冬落偏头望去,舟尾处的水面之上鳞光闪闪,无数条各色的鲤鱼正在水花之中翻滚,跳跃。

这片晶莹的鳞光一直蔓延到极远极远处的浓雾之中,直眼不能处,耳不可闻。

龙舟前行速度很慢。

这一湖的鲤鱼虽然都在争先恐后的往前冲,但却没有谁敢超越龙舟,甚至连离龙舟太近都不敢,都老老实实的跟在龙舟之后。

渡者有度。

即在争渡,也在争度。

冬落收回目光,看向同样震惊不已的尸蛟,咽了咽口水,既好奇于所谓的龙泉泉眼有何独到之处,为何龙门秘境内所有的人最后都要来到这里。又好奇于今日的所见所闻。

乾坤为定,生死未分,龙门秘境关闭在即。对于这座关乎他生死的龙门秘境,他迫切的想知道一个答案。

尸蛟摇了摇头,表示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不止是冬落好奇,龙舟之上的人大多都在好奇。都想要一个答案。

但却没有人开口询问,也没有人出言解释。

一切都静悄悄的,诡异之中又正常无比。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龙舟在一处巨大的瀑布下停了下来。

水声轰鸣,水雾弥漫,溅起的水滴打落在人的身上,打落在甲板之下,淋湿了薄衫,也淋湿了衷肠。

水滴顺着斗笠滴下,滴落在蓑衣上,而后四处流淌。

龙泉摆渡人转过身看着甲板上的众人轻声说道:“龙门秘境关闭在即,而这次关闭之后便不会再开启了。”

龙泉摆渡人的第一句话便引起了一阵骚动,但大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静等下文。

对于大家短暂的吵闹,老人非但没有半点不悦,神色之间反而有些缅怀,有些不舍,就好像是在看……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

老人接着说道:“至于你们最后能得到这片天地多少的馈赠,得到了又能带走多少,就要看你们的命,还有看你们个人了。是你们的,别人抢得走,不是你们的,你们也可以

试试抢过来。”

龙泉摆渡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大袖一挥,天地震颤,龙舟一阵摇晃。

一道道白玉铺就的台阶从龙舟右侧沿着青山盘旋而上,没入云端。

白玉阶梯晶莹剔透,每一阶高三尺左右,靠近青山一侧台阶面比较窄,随着台阶渐次登高,原先与龙舟同宽的台阶逐渐收缩。

冬落眼神微眯,总感觉白玉台阶材质有些眼熟之感。但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洛乐踮起脚尖在他的耳边轻声道:“石池。”

冬落有些疑惑,刚想询问一句,龙泉摆渡人又开始说话了,他只好做罢!

老人抬头遥望着青山白玉道:“此山名归墟,高十万仞。此梯名龙梯,长十万阶。归墟之地既是诸神葬土,也是你们的造化之地。龙梯既是登高之路,同样也是你们的出路。”

老人收回了目光,“山巅之上,龙梯之后,便是龙门,但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跃过龙门了。不是他们没那个心,而是他们没那个力。”

老人顿了顿之后接着说道:“氤氲之气不但可以帮你们筑就龙魂,同样也可以灭你们的神魂,所以,出了龙门秘境之后,对此处的所见所闻提是可以稍微提上那么一两嘴的,但是别说太多。”

听完龙泉摆渡人**裸的威胁之后,众人面面相觑,若真是如此的话,这氤氲之气已经成为了一个隐患。而修者修行,最忌的便是那隐患。因为隐患随时都可能会成为那个要命的万一。

一时间龙舟之上,众人脸色尽皆难看无比。

而冬落的脸色最难看,因为他吸收的氤氲之气最多,若真要是有隐患的话,他的隐患最大。

龙泉摆渡人嗤笑一声道:“别想太多,是隐患,也是机遇,氤氲之气可以打磨你们的神魂,等你们的神魂强大到将所有的氤氲之气都消化掉的时候,如果你们还想说,还能说得出口,那你们随便说。”

众人轻呼了一口气,只要有解决办法,不是必死之局,那就可以接受。

冬落的脸色虽然还是很黑,但是也已经缓得差不多,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龙门秘境都不知道,想那么多干嘛!

龙泉摆渡人指了指龙梯道:“龙梯之上,机缘无尽,造化无双,各位都去争去抢吧!什么时候感觉走到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再走下去非死不可了,便往后退一步,也就出这龙门秘境了。”

老人再次提醒道:“机缘虽好,可也要有命拿才算好,从古至今,死在这龙梯之上的人要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多得多。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死路一条,我奉欠你们千万不要逞强,因为那样你们真的会死。而且还会死得很难看。”

说完这句话之后,老人又说了一句自相矛盾的话,“当然,退一步不一定是海阔天空,进一步也并非是死路一条。”

冬落有些疑惑,他感觉老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了他一眼,可是当他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老人的目光压根就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过。

那怕他穿着弑神铠,与四周之人格格不入,显得十分怪异。

老人的目光从始至终也没有落在过他的身上,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老人似乎是觉得说得有些多了,站起身来,走下龙头,走上甲板,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瀑布砸落溅起的水滴打在他的笠之上滴滴答答的响,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一般,来到舟尾对着湖面上奔腾跳跃的鲤鱼轻轻的挥了一挥手。

这一挥手就像是一个进攻的信号一般,无数各色的鲤鱼绕过龙舟,纷

纷朝着那处从天而降的瀑布游去。

一条条鲤鱼从水面跳跃而起,跌入瀑布之中。

有的就此消失不见,有的又从瀑布之中跌落了出来。

那些跌落出来的鱼,哪怕是遍体鳞伤,却依旧一往无前,一次次的朝着爆布之中砸去。

老人并未理会冬落等人的震惊,而是朝着他们摆了摆手道:“登龙梯去吧!”

龙舟之上的人虽然脸色还有些难看,有些震惊,但大多都在沉默中对着老人微微一礼之后,朝着龙梯一跃而去。

冬落欲言又止,该说的话早就说了,哪怕是之前准备好的一些告别之语,一时间竞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冬落微微一笑,对着还呆站在原地的尸蛟二人,使劲的摆了摆道:“走了。”

尸蛟刚开口想说句什么,嘴唇微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洛乐则站在原地双拳紧握,牙关紧咬,不发一言。

世间有些遇见,相逢之时都是偶然,但离别之际大多都是悄然。

往往无声的告别,最令人震撼。

洛乐与尸蛟二人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朋友冬落慢慢的走向他这一生的终点。

他们都知道他接下来的路可能就真的是十死无生,非死不可了。可能这一别之后可能就真的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了。

而对此,他们无能为力。

冬落在走了几步之后,停了下来,又跑回来先抱了抱尸蛟,一触即分。

然后又使劲的抱了抱洛乐,隔了许久许久才松开了手。

最后在洛乐慌乱的眼神之中几步冲上了龙梯,落荒而逃。

张闻道看了眼身旁神色内敛的贾青时,指着龙梯道:“这就是我要你去走的那一条路,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尽你最大的努力走,死则死矣。”

贾青时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张闻道似乎还不放心,再次补充道:“抱着必死之心求活,才能真正活下去。至于你体内的那道庚金之气,我就先帮你保管着,好让你走起路来,没有后顾之忧。”

张闻道轻拍贾青时的肺部,一道金黄色的气息便被他拍了出来,一把握在了手中。

贾青时就此登龙梯而去。

张闻道看了身旁蠢蠢欲动的赵长青一眼,轻笑道:“你也去吧!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你只要能抢回来算你本事,但是你可别指望我会帮你死而复生两次。”

赵长青对着张闻道恭敬一礼之后,双眼放光便想登龙梯而去。

张闻道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指了指才刚走到龙首之上的龙泉摆渡人气笑道:“还有这个老不死的。”

赵长青头皮发麻,冷汗直冒,连忙对着龙泉摆渡人恭敬一礼,然后小心翼翼的朝着龙梯跑去,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龙泉摆渡人一个指头给摁死了。

对于张闻道的所做所为,龙泉摆渡人毫不理会。

张闻道似乎觉得有些没趣,也不顾一地的水渍一屁股在甲板上坐了下来,朝着龙首之上的老人扔出了一壶酒后,大大咧咧的说道:“百家祖师姜子牙姜太公,好久不见。”

龙泉摆渡人盘坐于龙首之上头也不回的将酒接住,打开了泥封轻声说道:“嗯,是好久好久没见了。”

张闻道喝了一口酒,神色有些陶醉的说道:“姜太公,为这样的天下,为这样的苍生,十开龙门,累吗?”

被张闻道称之为姜太公的龙泉摆渡人抿了一口酒轻声道:“累啊!但为了让这天下苍生,人人如龙,值。”

第一零五章朝闻道,夕死可矣

脸色微红的小小少年一口气冲上十几级台阶才停了下来。

少年站在白玉台阶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台阶环绕着青山白浪,已经绕过了龙舟,绕到了山的另一边。

少年的身后除了青山白玉石阶,绿水蓝天薄雾浓云。

再看不到某个人的身影。

少年轻叹了一口气,内心空落落的。

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因为一个将死之人,很多东西是不能有,也不配有的。

沿着白玉台阶渐次登高,冬落终于有时间好好观察一下白玉台阶了。

白玉台阶仿佛是一个整体,每一级台阶间严丝合缝,一点接合的痕迹也看不出来。

他还记得之前在龙舟上洛乐曾踮起脚尖小声的跟他说的石池两个字,只是后来走的匆忙狼狈,一个没来得及细问,一个没来得及细说。

冬落蹲下身摸了摸白玉台阶,入手温润,质地坚硬,熟悉之感也越强。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开始再次登高。

至于他对这所谓的龙梯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已经不好奇了,因为他前不久才见过。

之前他与洛乐二人被困龙泉山脉下的矿道之中时,曾经闯入一个山洞,洞中有石乳,还有一个承接石乳的石池。

而眼前这座龙梯的材质与当时山洞中石池的材质一般无二。

若真如他们猜测的晶灵石是龙血凝聚,石乳是龙髓滴就的话,那么脚下这座龙梯与那座石池应该就是龙骨无疑了。

对此,冬落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龙门秘境,若是与龙无关,他才会觉得奇怪。

一个秘境的名字就如同一个个江湖游侠的绰号一般,可能父母为他们取的名字会叫错,与其性格不符。但多年游历得来的绰号准没错,与其心性相较,肯定**不离十。

至于是吃龙血,喝龙髓,还是踩在龙骨上登高,冬落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现在的全身心都沉浸在了他的体内,在经过龙泉上氤氲之气的打磨之后,他的神魂外放距离不但得到了加强,甚至已经可以凝聚魂体了。

要知道凝聚魂体必须得是紫府境以上开始涉及修练魂魄的修者才能凝聚的。

至于其余后天四境的修者,除非有大机缘,大造化者,否则想都不要想。

后天四境修者便只能凭借着神魂释放的一缕缕神念来窥探体内情况。

而他,一介凡人,虽然已经有不弱于后天第五境的修为。

但仙凡有别,凡人终究还是凡人。

很多仙家手段,道门秘术他都没有,就算是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运用。

但内视己身这种粗浅的神魂运用手段,山上仙家估且不论,但凡在山下江湖摸爬滚打过的人,都会。

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

冬落的神念就如同一个巡边将军一样开始巡视起己身来。

虽说在“好心人”楚终极送来的焚灵古焰的帮助下,易筋经熬练出来的武夫那一口纯粹的内气,趁势占据了经络江河。

但天道种子极致之冰又怎么会善罢甘休,极致之冰在平缓了一段时间之后,又开始展开了反扑。

冬落之前因为害怕破坏体内的平衡,导致水火之争提前开始。所以并没有按照佛家苦行僧修行总纲易筋经所传之法开始修武。

这也导致他体内的内气就如同那无根之草、无源之水一般,根本不是极致之冰的对手,在经络江河争夺之战中节

节败退,连连失利。

一些主要的经络又重新被极致之冰夺了回去,白色内气只能在一些细小的血脉,还有新开辟出来的经络之中苟延残喘。

若是长此以往,经络江河必将再次被极致之冰冻死,以至于灵气不通,丹田紧闭。

正当冬落在思索要不要开始修武之时,他的丹田内突然有一道火红色气息涌出,融入了易筋经所凝聚而成的白色内气中,对着极致之冰展开了反扑。

水火之争,尚未开始,已经初见端倪。

有了红莲业火的加入,白色内气也渐渐的掰回了劣势,与极致之冰斗得有来有回,不相伯仲,难舍难分。

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斗的是开心了,但却害苦了他这个宿主。

冰火两重天,终究还是有些难熬的。

与经络内如火如荼热闹非凡相比,他的丹田海便要宁静许多。

火海同样翻滚,冰山依旧冷洌。

既看不见莲花小人,也看不到冰雪小人,但一股压抑至极的气息紧紧的覆盖在泾渭分明的丹田海上。

冬落的魂体在丹田海上偷偷瞄了一眼就立即收了回来。多呆一刻他都不愿。

开玩笑。上次在雪族之时,他的魂体在丹田海内不但遭受了冰雪小人一阵毒打,最后还被一脚踩碎的事,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呢!

他可不会傻乎乎的在水火之争还未开始之前,就跑去触冰雪小人的霉头。

要是真去了,说不得又要遭受一阵毒打。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别看他现在的体魄生机勃勃,但他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罢了。

等真正的暴风雨来临之际,说不定他这具看起来强悍的体魄,反而会是最先崩溃的。

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是伐髓境巅峰,但是在这龙门秘境内,无论是龙息、晶灵石、晶灵核、石乳、氤氲之气都没有把他的体魄强度推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

因为这条路太难了。

这条路从古至今就没有多少人真正的走通过,要么是半途而废,而么是半途而终。

再说了他的路还与别人的不同,若是别人的路是九死一生的话,他的路便是十死无生。

他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站在这白玉台阶上,从来都不是靠努力。

这世间很多事,光靠努力是没用的。

就更别说靠一个人的努力的。

冬落收了收心,开始往上攀爬。

只不过龙泉摆渡人说的无尽机缘,无双道法,他什么都没有遇见。

冬落皱着眉头想了想,“难道被那些先行之人占了?”

越想越有可能,冬落暗呼不好,连忙加快步子开始登高。

沿着台阶前行不过百来阶,冬落的脚步突然顿了一下,他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之上白云朵朵。

长时间处在龙泉四周,都快使他忘记了龙门秘境内那股压力的存在。

如今在这龙梯之上,那股压力又来了,而且一开始,便是不弱于龙门秘境的核心。

冬落想想也就释然了,若是登龙梯就真像那爬山一样轻松的话,那龙泉摆渡人也不会说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跃过山顶之上的龙门了。

……

……

一艘龙舟飘浮在云海之上,一个老人与一个青年站在甲板上俯视着脚下的青山。

穿过重重叠叠的云海的目光,青山遮不住。

青年给老人递了一壶酒,眉头微皱道:“太公,为何此次跃龙门与以往不同?

此次光是天威就比以往重了十倍不止,你就不怕他们的肩膀太嫩,扛不住吗?”

姜太公手并没有动,只是看了一眼酒,又看了一眼青年,径直说道:“你如今叫张闻道?”

青年点了点头。

姜太公接过酒来放在船头,并没有喝,古井无波的说道:“张闻道,朝闻道,好名字,可别换太快了。”

张闻道又递出了一壶酒,苦着一张脸道:“太公,你是不是算到了我最近会有什么祸事发生啊!张闻道,朝闻道,你是不是想说我夕死可矣?”

姜太公并没有回答张闻道,而是面无表情从他手中将酒接过放到第一酒的旁边,“做人的感觉怎么样?”

张闻道皱了皱眉头,若是别人问他这么一个问题,他只会觉得可笑,还有在找死。

可是当问他这个问题的人是姜太公的时候,他不会,也不敢这么觉得了。

因为这个名字曾经太过耀眼,耀眼到哪怕漫长的时间过去了,他与之对视,依旧会觉得刺眼,心中会生出一股惭愧之感。

这是他从来也不曾有过的感觉。哪怕是面对天上仙也不曾有过的感觉。

对于姜太公这个可能会暗藏玄机的问题,张闻道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小心斟酌,总觉得姜太公话里有话,他又岂敢随意?

老人看着张闻道如临大敌的模样,轻笑一声,“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你随便答就是。”

张闻道岂敢真的随便答,只能如实答道:“感觉……还不错。”

“不错?”老人点了点头,目露精光,盯着青年道:“既然感觉还不错,那我就劝你好好做一个人,人不是你这样做的。你再这样做下去的话,可就等不到夕死了,而是马上就要死了。”

张闻道陷入了沉思之中。

姜太公不再理会张闻道,而是从并排放在船头的两壶酒中挑了一壶打开泥封喝了起来。

张闻道思索了片刻后,黑着张脸道:“太公,听了你一席话,我感觉如聆大道之音。你说我这算不算是朝闻道,接下来是不是就该去准备准备夕死了?”

姜太公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算。”

张闻道轻呼了一口气,“有太公这句话,我这个容器算是保住了。”

姜太公冷哼一声。

张闻道又拿出一壶酒自觉的推到船头与另两壶并排放在一起。

姜太公放下已经空了的酒壶看着脚下的青山道:“你不是好奇为何此次龙门与以往不同吗?”

张闻道闻言,立即再取了一壶酒放在了船头。

姜太公坐在了甲板上,又打开了一壶酒,“按理说九为数之极,九开龙门就已经是人间的尽头,是天道对这人间最大的善意了。但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遁去其一,我为了让这人间多出一份希望,不惜自囚于龙门,而我运气也算好,终于让我从天道的眼皮子下将那个遁去的一钓了起来。”

姜太公看向张闻道,“你认为那个遁去的一,会与其它的九个极一样吗?”

老人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从容,好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

可听在张闻道耳中,却不压于遭受到了天雷轰击一般,内心恐惧远远多于震惊。

张闻道神色有些复杂的说道:“世人常言,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是谁又知道,姜太公钓的从来都不是鱼,而是那个一。姜太公钓一,愿者上钩,不愿者也得上钩。”

姜太公冷冷的看了张闻道一眼。

张闻道立即眉开眼笑的递上了一好酒。

第一零六章秘境外,翘首以盼

龙门秘境每一次的开启和关闭在大周国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一个势力的强盛与否与其手中掌握秘境的数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手中秘境掌握得越多,势力自然也就越大,因为每一个秘境都代表着大量的资源,无穷的机遇。

在神州大陆,像龙门秘境这种拿了名额,交点钱就能进的秘境,不说绝无仅有,只此一家,就算是有也少得可怜。

只有那些个手中掌握着秘境又没有能力独自开采的势力,才会将手中的秘境对外开放,通过买卖名额这些其它手段来换一些恰到实处的好处,在其它地方找些盈余。

但凡是有能力独自开采秘境的势力,谁不是将手中的秘境视为自家的后花园,捂得死死的。外人别说是入内参与开采,怕是连看都不能看一眼。

多看一眼,遇到一些脾气爆的势力可能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在世人眼中,大周国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连秘境都无法独立开采的势力。

因为去年春天,这个沉睡了多年的雄狮,才刚刚对这个天下露出了它獠牙。再次让世人再次见识到了它的强大。

北却北莽千百里,南取南疆十数国,西拒西戎百万妖,东阻东海诸海岛。

大周四境由北莽军神戎胥轩从楼兰国率先点燃的战火,才刚燃起,就被大周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了下去。

大周国境内许多蠢蠢欲动的势力刚刚响起的一点声音又快速的沉浸了下去。

无论是山上仙家还是山下江湖,尽皆伏首。纷纷派谴重要成员赶赴洛阳城,朝觐周天子。

好让那个二十年不理朝政,一出手便是贬臣相,罢尚书,杀将军的周天子看到他们的态度。

一时间,洛阳城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无论是原住民还是朝觐者都喜气洋洋的。

原住名的高兴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因为国强民才富。

觐见者的高兴大多则是流于表面的,内心实则忐忑无比。

前来觐见周天子的觐见者们得到礼部肯定的答复之后,少数觐见者将那颗忐忑的心又重新放回了肚子后喜气洋洋的离开了洛阳城。

但大多数却留了下来,因为龙门秘境快要关闭了。

而龙门秘境的关闭,在大周国是一件顶天的大事。

因为这一天肯定会有很多大势力大打出手,生死相向,有的势力会带着从龙门秘境带出来的宝物强势崛起,有的势力会带着从龙门秘境内带出来仇恨衰微没落。

可以说,这一天关乎的不止是一个秘境的关闭,而是大周国境内山上山下各大势力未来的走向,或者说站在他们身后的存在往后千年的兴衰。

所以,很多觐见者都留了下来,留下来等着龙门秘境的开启,等着看那一群有可能改变神州大陆未来千年格局的人,会有怎样的……风采。

大周国肯将龙门秘境对外开放,那对知道龙门秘境的重要性的人来说,都是一件不容错过的大事。

伏龙山与伏虎山最近人满为患,各大山头都被大大小小的势力占据着,鳞次栉比。洛水上飘浮着许许多多的渡船,摩肩接踵。天空中穿梭着众多飞行灵器,来来往往。

他们都在等,等龙门秘境关闭。

幽冥门占据的一座小山头,林染站在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身后,恭敬的说道:“门主,您怎么来了?”

中年汉子并未回头,也未答话,目光平和的看着洛水畔一座巨大的广场。此时的广场上

除了大周国钦天监堪舆殿的几个人在来回的堪察外,再没有其它人的身影。

在广场上空的云端之中有一座白玉雕琢而成的牌坊,两条明黄色的五爪金龙环绕在两根立柱之上,神色飞扬,共同拱卫着额坊当中一块巨大的匾额,匾额上苍劲有力的写着两个大字。

龙门。

中年汉子盯着龙门二字看了一会儿后,终于开口说话了,“林染,你此次能为我幽冥门搞到八个入龙门秘境的名额,足以看出你的办事能力之强,等此间事了,你便去内门挑座山峰吧!”

林染虽然内心暗自一喜,但神色仍有些愧疚的说道:“多谢门主抬爱,只是……”

中年汉子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等着。

林染一咬牙,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沉声说道:“只是这次我为了帮宗门从钦天监手中买那几个名额,花销实在太大。我怕进了内门之后,因为此事,引得……内门诸长老不喜,处外遭受打压。门主,我看我还是继续留在外门做一个执事吧!也挺好的。”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他们没有进过龙门秘境,不知道龙门秘境真正的价值所在,别说才那点花销,若是钦天监愿意,就算是再多的灵石我也愿意出,再多的名额我也愿意买。”

林染有些疑惑,秘境幽冥门也有,而且还不止一个,他有些想不明白眼前的中年汉子为何对这龙门秘境耿耿于怀,在听说龙门秘境开启之后,连忙派谴几个内门长老还有他一个外门执事,星夜兼程来到洛阳城,要他们务必获得几个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

原先在自家弟子的努力下已经获得了三个名额了,他们已经十分满意了。

可能是因为与云霄宫吕扬在钦天监广场为争抢名额大打出手惹恼了钦天监的缘故,钦天监堪舆殿殿主云在野当晚找到他,直接扔给了他五个名额,只说了一句一个名额一百万下品灵石,一天内交齐。

当时他的脸都绿了,可是又不敢得罪钦天监,只得捏着鼻子,砸锅卖铁打肿脸充胖子将那五个名额买下来。

为此,他没少遭受同来的几个内门长老的冷嘲热讽,甚至他已经想好了回幽冥门可能会接受什么样处罚,可是如今却发现他好像还像因祸得福,不但不用接受处罚,还莫名其妙被升为内门长老,可自开一峰。

林染很难不开心,中年汉子的一席话就好似三九天里的烈烈暖阳,化做一束束温暖的光照耀在他的心上。

中年汉子双手负后,声音平缓的说道:“林染,你觉得我幽冥门进去的八个人中最后有几个人能活着出来?”

林染思索了片刻之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八人进,八人出。”

中年汉子气笑道:“能有一半人活着出来,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哪怕最后只剩下一个,我幽冥门也赚大发了。”

林染还是想不明白,龙门秘境内的竞争有那么激烈吗?龙门秘境内的机缘就这么大吗?

中年汉子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轻笑道:“你没进过龙门秘境,当然不知道里面的惨烈,所谓的惨烈不是生死之争,而是……未来成就的高低之争。”

中年汉子看着局促不安的林染道:“若是生死之争的话,算不得有多惨烈,十个中应该能活一个吧!比一场动辄全军覆没的战争的存活率要高得太多了。你说我幽冥门最后若是有一半的人能活着出来,难道不算是意外之喜吗?”

林染啊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在一旁嗫嗫自语道:“有张闻

道带队,应该能有一半人活着出来吧!”

“张闻道。”中年汉子微笑道:“就是因为有他带队,我才敢说一半的。”

林染再次啊了一声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只好不说,默默的站在中年汉子的身后。

中年汉子也不再说话,又回过头去,站在夏日的树荫下,抬头看着云端的龙门。内心之中隐隐有些期待。

好半响后,中年汉子回过头拍了拍林染的肩膀道:“若是这次我幽冥门真有一半人活着出来,你不但升为内门长老,独开一峰,幽冥门祖师堂也有你一把椅子。”

林染眼里的好奇更甚,这龙门秘境究竟是什么地方?值得平日里杀伐果断的门主如此对待,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门主就算是在宗门里见到他也不带搭理他一下的,更别说跟他林染一个外门执事站在一起好好说话了。

林染压下了心中那一丝好奇,内心变得火热了起来,在祖师堂有他一把椅子,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这么一会儿他又从一峰之主莫名其妙的走进了幽冥门的决策层。

林染咽了咽口水,眼神也火热的盯着云端上的龙门看了起来。

他能不能一跃龙门,从此成为人上人就在此一举了。

中年汉子眼中的笑意更浓,也有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不由的多说了几句,“若是此次我幽冥门能有四个人从龙门秘境出来,百年后,我幽冥门也不用再来这洛阳城朝觐了,到时候该是这洛阳城去我南冥山拜山了。”

林染神色大变。

中年汉子嗤笑一声道:“慌什么,如今等在这龙门秘境外的势力谁不是这样想的。你认为去年大周四境的战火是靠那些世俗小王朝就能燃起来的吗?谁的背后没有站着大周国境内一个或数个不甘愿低头的宗门家族。”

中年汉子环顾了一下伏龙山伏虎山,洛水上的渡船,天空的飞行灵器,“来这等着龙门秘境关闭的人,谁的手脚干净了?谁敢说去年那张伐周之战背后没有他们四处奔波的影子?谁都不敢,包括我幽冥门也不敢。因为事实就摆在哪儿。”

“道有高低之分,人无仙凡之别。说得好笑,仙就是仙,凡就是凡。仙生来就要比凡人高上千等万等。这周天子好大的魄力啊!敢把山上仙家当做市井凡人一般对待。”

似乎压抑太久了的中年汉子接着说道:“这山上仙家向山下王朝低头低久了,也会变成一条温顺的狗的。到时候那个坐在京城龙椅上的人手指向哪儿,他们就得咬哪儿。但是许多人不想当狗了,所以他们就来这里看看有没有成龙的机会。”

林染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没有什么人,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他不是没想过去年的伐周之战中有大周国境内各大家族宗门的影子,可没有想过有那么多。

中年汉子轻呼了一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下心情后轻声道:“听说你让张闻道他们在龙门秘境内杀一个小子,杀不了就统统罚去冥渊?”

林染有些麻木的点了点头。之前巨大的信息量已经冲得他头晕脑涨了,所以他也想不明白中年汉子为何会有此一问,只得如实回答。

中年汉子向着营地走去,“做事干净点,在幽冥门还没有抬起头来的时候,在洛阳城内你就把你的头给我低好了,给我安分一点。不要让周天子有机会一拳把南冥山打没了。毕竞,你也是一个在祖师堂快要有位置的人了。”

林染神色有些木讷,中年汉子的声音还在风中飘浮,他又想起了一个之前他怎么也不信的传说。

第一零七章胜人者利,胜己者强

冬落沿着龙梯步步高升。

龙梯之上那股压力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反而随着他渐次登高,压力也呈几何倍数的增加。

龙梯上除了压力之外,有的台阶还会出现刀山、冰棱、火海、金风、幻境……更有其者,还会出现另一个自己,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一路行来,金风幻境,刀山火海对冬落的身体与精神都造成了极大的伤害,他的体魄虽然强悍,但这龙梯好像遇强则强。

在这种模拟的对抗之中,他表现的越强硬,相对应,这龙梯所展现出来的威力也就越强。

冬落一拳将一道白玉台阶上的另一个自己击碎,这是他登龙梯以来遇到的最大的一个麻烦。

龙梯幻化成的他与真实的他并无半点区别,甚至在某些方面比他还要强。

虽说强的有限,但这也是这龙梯的高明之处。

即不会让你有太大的希望,又不至于让你彻底绝望,总会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之中,让你看见一点希望,又让那一点希望远离你。

冬落与他自己的战斗就是如此,一直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

龙梯幻化而成他知晓他一切的战斗方式,知道他下一拳的力道有多大,要落在哪里,总能料敌于先机,提前做出应对之策。

所以,以一开始他就处处受制于那个龙梯幻化而成的他。以至于打到最后,他越打越绝望,仿佛这不是一级台阶。

而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这一道鸿沟之上,他把他,拦住了,寸步难行。

一个人最大的敌人终究还是自己。

有些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胜己比胜天还要难。

胜天,好在天行有常,有规律可循。只要肯花时间,肯下功夫,人定胜天。

可是要胜己,无头无绪,无根无源,谈何容易。

真正的胜己,并非明天的自己超过今天的自己,明年的自己强于今年的自己,就叫胜己。

真正的胜己,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无敌,是哪怕千年万年之后站在了这人世间最高的山上。回想起今日今时渺小的自己来,依旧认为这一刻的自己是最强的。

比千年万年之后,站在人世间最高的山上的自己还要强。

冬落抬起手臂,擦掉嘴角的血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之前他对龙梯幻化成的自己出的那一拳可不止是简简单单的一拳,而是胜己一拳,是在某一时刻,那怕是面对着比自己更强的自己,依旧出拳,而且还完成了以弱胜强的一拳。

值得他耗尽全部心力的一拳。

冬落从他仅留的一个芥子物中取出《道德经》来,平铺在台阶上,书页上字虽然写得很好,但那一页并没有多少字,他看着那一页低声的念了一句,“胜人者有力,胜己者强。那么我刚才打出来的那一拳强不强?”

冬落偏头想了想,憨笑道:“肯定强啊!刚才我的那一拳,至少可以打一百个冰雪小人。要是再不强的话,可就没有天理了啊!”

冬落又拿出一本手抄书来,打开相同的一页,拿出毛笔在上面圈圈画画做一些批注,写一些心得。

《道德经》他不知道读了多少遍,自认为已经算得上是融汇贯通了。可是他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本书,每当有点感悟的时候,他都会从中找到一两句相对应的句子。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感觉这样也挺好的,当时在走龙道的尽头,易落老道人除了告诉他要多

想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这句话外,还告诉他得多读读《道德经》。

道经修气,德经修运,虽然如今他看不懂的地方依旧还是看不懂,即没有修气,也没有修运,可是这并不妨碍他将《道德经》视若圭宝。

冬落将两本书收了起来,身周那些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的压力,依旧没有消失,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白玉台阶,有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步步高升。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前的白玉台阶,依旧有几道影影绰绰的身影正在渐次登高。

他即不是最前面一个人,也不是最后面一个人。

他闭上了眼晴开始默然盘坐,恢复体力。好为登上下一级台阶做准备。

至于这龙梯上所谓的无尽机缘,他在观看了身前身后几人之后发现,这机缘并非是来自于龙梯上,而是来自于龙梯下的青山之中。

来自于龙泉摆渡人口中的诸神葬土,归墟之地。

说到底这山中的机缘并非是谁登的高,谁爬的快就是谁的。而是这青山之中的机缘他选择了谁才是谁的。

不是人夺机缘,而是机缘选人。

可惜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路行来,这半山的机缘竞没有一样选择他。

冬落之前在一个人愤怒的眼光中把本该属于他的一柄小剑一把夺了过来,可是那一柄小剑才刚入他的手中就又变成一团云雾消散在了空中。

他当时就瞪大的眼晴,觉得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因为在别人那儿不是这样的,别人抢了机缘之后那机缘夜就名正言顺的成了他的,可是在他这儿就是,你只管随便抢,抢到了要是你的,就算我输。

纵使经过一段时间的打压之后脾气已经变得很好的冬落,也忍不住抬头爆起了粗口。

然后,便不出意外的“噗通”一声,在被他抢夺了小剑的那个人怨恨的目光之中四仰八叉的趴在龙梯之上。

一动不动。

心灰若死。

然后,他颤颤巍巍额挣扎着站起身来,在那个失去了小剑的人的嘲讽声中,学着雪予心踢石子的样子,轻喝一声走你,也不管怨毒的目光,一脚将他踢下了龙梯,踢出了龙门秘境。

冬落看着那个嘴唇微动,一闪而逝的身影,开怀的大笑道:“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

所以,他对这龙梯上无尽的机缘已经彻底失望了,这机缘虽多,可是跟他没有半点关系,那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不过也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龙梯之上除了那青山上的机缘之外,还有其它机缘的存在,至少对于冬落来说,这份机缘才是恰到好处的机缘。

于他而言,这份机缘就算是比之青山上的机缘也只强不弱。

每当他闯过一级台阶之后,台阶之上便会有一丝莫名的气息涌入他的身体内,打熬他的体魄。

那一丝气息与晶灵石内,石乳内的隐藏的气息一般无二,都会将他迟迟没有过变化的体魄强度一点点的往上推。

所以,每当他闯过一级台阶之后他都会找个地方盘坐下来,用体内《易筋经》凝聚而成的那道稀薄的内气来将其练化吸收。

虽然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大多都消失在了他的经络之中,但还是会有一部分成为了他强化体魄的磨刀石。

在这龙梯之上嚯嚯的响。

……

……

一艘龙舟,几个空酒壶。

张闻道没有姜太公那般有耐性,可以

手持一根钓杆,眼晴一眨不眨的盯着龙梯上的每一个人步步高升。

张闻道有些无聊的坐在甲板上想着他的事。

对于修者而言,最值钱的是时间,最不值钱的也是时间。

而对于他而言,什么都不值钱,包括时间,就更别提看一群蚂蚁登山了,哪怕是一些个大点的蚂蚁。

姜太公从云海之中收回钓杆感慨道:“人生就是一场场跃龙门,门外的人在跃,门内的人也在跃,门外的人向高处跃,门内的人向更高处跃。”

姜太公回头看向慵懒的坐在甲板上的张闻道,轻笑道:“张闻道,你想不想去跃一跃?”

张闻道撇了撇嘴,连忙摆手道:“我不想,别叫我,我不去。像我这样优秀的人,要是想跃,分分钟是可以跃到更高处的,可是天塌下来,是要个高的人去顶的,我这小身板可扛不住。”

姜太公招了招手,张闻道也不嗦,直接扔了几壶酒过去。

姜太公接过酒,身体微微前倾,冷笑道:“像你这样优秀的人?你是人吗?”

姜太公拍开泥封,喝了一口酒后,哈哈大笑。

张闻道微微一顿,“太公,都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你这才刚喝了我的酒,就说这种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姜太公笑声不停,“没意思吗?我倒是觉得有意思极了。”

张闻道气极,直接转过身去,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眼不见为净。

姜太公再次问道:“真不去?”

“真不去。”张闻道头也不回的说道:“太公,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条登天之路天下苍生走得,世间万物走得,唯有我走不得。”

姜太公肯定的说道:“我说你走得你就走得。就算是长眠于归墟之地,诸神葬土的众神之王苏醒,在我的面前,他也拦你不住,他也动你不得。”

虽然对于姜太公的话张闻道深信不疑,但他仍然拒绝道:“不去,不去,我这一缕残魂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还是依太公您老人家的言,好好做一个人,不然可就等不到夕死,而是马上就死了。我还想多活几年呢!太公,这贪生怕死也算是人之常情吧!咦……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姜太公冷哼一声道:“我看你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所谋甚大,又不想亲自入局。所以,你才找了一个人替你去这条路上走一走吧!”

张闻道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神情复杂。

姜太公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道:“你放心,我就是一个摆渡人,那龙门,你跃或不跃,它都在哪里。”

姜太公打了一个酒嗝道:“更何况,对我来说,小小龙门,谁跃不是跃。小小真龙,谁成不是成。反正到最后,都在我的钓杆之中。”

张闻道脸色有些红,但他也从姜太公这句话中听出了他不但不会插手他的所谋之事,反而还有些乐见其成。

正当张闻道想入非非的时候,姜太公的声音再次幽幽的响起,“第一个人已经走到一万阶了,诸神黄昏快要开始了,你就不想过来看看诸神的时代是如何落幕的吗?”

张闻道摇了摇头,往龙舟甲板中央挪了挪,最后索性闭上了眼晴。

姜太公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畔幽幽响起,“我说你看可以看夕阳你就可以看,我说你不会死你就不会死。错过了这次诸神黄昏,下次再想看……可能连人间都没了。那时你想看也看不到了。”

“还有,下次你路过,可能这人间已经无我了。”

第一零八章诸神黄昏,天地同悲

冬落的速度不算快,他已经将每一级台阶都当成是打磨肉身的场所了。

那怕是有能力一连跨过数阶,他也没有傻乎乎的那样去做,他依旧是先将每一阶的莫名气息练化吸收为实实在在的好处之后,才开始跨上下一阶,所以他的速度很慢很慢。

一些在他身后的人也慢慢的赶了上来,并且超越了他。

至于本就在他前面的人,早就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原本就已经十分靠后的他,如今更靠后了。

青山上的机缘从始至终也没有看上他的,无论是他在龙梯上表现得如何出采,这青山内的机缘就是对他不理不睬,无动于衷。

对此,冬落也早已看开了。

还是那句话,吃得自己的苦,享得自己的福,也见得别人的好。

当然,敌人的好也就不用见了,能抢就抢,不能抢也要嗝应死他。

他的身后来了一个人,速度不算太快,但比起他来要快得多了。

冬落睁开了眼晴,默默的看着他登高。

那个人在跟他处在同一台阶时也停了下来。

而在他停下来的时候,脚下的青山瞬间暴动,刀,剑,盾……各式灵器飞舞,无名古经似在低声呢喃,响彻台阶。

冬落撇了撇嘴,内心腻味了一下,然后开始动手了,因为跟他站在同一级台阶的那个人叫贾青时。

一个在龙泉之上便消失不见,再见之时却带给冬落一股极其危险的感觉的人,而且,还是他的敌人。

所以,他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的敌人在他的面前夺取机缘造化,然后一骑绝尘,扬尘而去。

因为,他见不得敌人的好。

当然,他的敌人也见不得他的好。

所以,他们同时出手了。

掌掌相对,将一页飞舞的无名古经击散。

贾青时知道这页无名古经肯定是好东西,但他并不心疼,因为这样同层次的东西,他在之前的台阶上取得太多了,他相信在之后的台阶上,比这层次还要高的东西,肯定也有,而且还会更多。

贾青时偏头躲过冬落的一掌,向着冬落的面门一拳轰去,“没想到你才走到这儿,还真是让人失望啊!”

同样是走以凡逆仙的那条路的人,都是在致力于将凡躯走到极致的人,虽然一个是主动走的,一个是不得不走的。

但谁走得快,谁走得慢,谁走得远,谁走得近。这些无谓的比较,从踏上相同的路的时候,就开始了。

不止是大道修行如此,世间万事都是如此。

只要有两个人走在一条相同的路上,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比,总会有人将两人放在一起做上一番比较。

然后对走得快的人是不吝词藻的夸赞,当然对那走得慢的人的嘲讽也一样的不吝词藻。

对贾青时的话,冬落半点无感,虽然他很想说一句,你走得快,你咋不早点去死呢!

但他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着出拳出腿。

贾青时一个肘击将冬落抬起的腿压下,冷哼一声道:“一想到你才走到这就要走不下去了,就要被我一拳轰杀或要轰出龙门秘境了,就更让人失望了。”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在龙泉山脉矿道中的他了,所以他在面对着同龄人,面对着同样是以凡逆仙的冬落之时,他丝毫不惧。

当然,冬落也不惧。

在矿道中的他,重病缠身,有一道庚金之气不停的游曳在他的肺部,阻碍着他的修道之路,但却也让他在强健体魄中顺风顺水。

所以,他有资格,也有这个能力站在冬落的面前。

冬落双手落在白玉台阶

上,双脚一个回旋踢踢在贾青时的腰部,贾青时后侧一步双手环抱住冬落的右脚,在空中旋转一圈之后,再将他狠狠的甩了出去。

冬落在空中以一个诡异的角度翻了一个身,平平稳稳的落在了台阶之上,至于之前漫天飞舞的机缘早已被二人打散,化做了云雾重归于青山之中。

冬落右脚脚尖点地,再次与贾青时战至一处。

二人的战斗方式都简单粗暴,即没有玄妙的道法,也没有高超的武技,有的只是拳拳到肉,手段之下流,套路之肮脏,与市井之上的地痞流氓打架斗殴一般无二。

但是二人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好似在他们的眼中,这样打架,才算是真正的……艺术。

可在云端坐云垂钓的某个人就不这么认为了,哪怕是他早已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感觉,一时间脸色也是精彩无比,感觉有些凉飕飕的。

冬落站在台阶一旁,夹紧双腿,面色涨红,一字一句的说道:“贾青时,怎么说你也是金陵四大家族贾家的子弟,高门大户,书香世家,怎么打个架跟市井流氓一般尽下黑手,阴手呢!要不要点脸。”

贾青时脸色同样也是涨得通红,一连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缓过劲来,想必他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也吃了不小的亏。

贾青时脸庞止不住颤抖的狠声说道:“我从小也是在市井巷弄长大的,也会一些克敌制胜的手段,你还要不要再试试?”

冬落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朝他竖了一个大拇指之后,便准备抬脚跨入下一级台阶,不想再跟这种手段阴损的人打下去了。

不是丢不起那个人,反正也没谁看到,也不是怕他阴损的手段,再阴损的手段他也不怕,反正他也使得出来。

以流氓的手段对付流氓,以无赖的手段对付无赖,才是真正的明智之举。

可是这流氓的手段,打在身上实在是太疼了。

可是冬落刚抬起脚来,脸色瞬间一变,又收回了脚,原地站定,不由的倒吸了几口凉气。

贾青时冷笑一声嘲讽道:“怎么了?不会是想让我先行一步吧!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冬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些揶揄道:“请,你尽管请,跟我你客气啥!我做为一个大德之人,谦让是我的习惯。”

贾青时冷哼一声,但却并没有迈步,而是默默的调息了起来。

一道台阶上,两个人尽皆沉默不语,都在找机会,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金陵郡四大家族除贾青时一人外,其余人等尽皆死在了冬落一人的手中,所以在贾青时的眼中,冬落必须要死,就算不是死在这龙门秘境,死在他的手中,出了这龙门秘境,也要死在他四大家族的老祖手中。

在冬落眼中也是一样,他与贾青时已经是那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只不过现在的他,没有能力杀死他。

在调息了一段时间后,贾青时开始动了,但他并不是冲着冬落来的,而是直冲台阶之上而去,直接以蛮力一口气冲上了数十级台阶冲势才一止。

贾青时翻手将飞舞在他身侧的各类机缘收了起来,嘴唇微动。

虽然冬落没有听清贾青时说了些什么,但他从贾青时嘴唇微动间看清了贾青时说了些什么。

冬落冷哼一声,小声嘀咕道:“好大的口气,让我别那么快死了,还在龙门等我,哼,真当龙门是你家开的啊!你他娘的,又是一个满嘴喷粪的家伙。”

怎么能说又是一个?

冬落偏头想了想,好像郑南风是一个,楚终极是一个,就连那尸蛟也是一个。

冬落轻呸了一声,似乎觉得将他们三人相提并论,很对不起

尸蛟,但也只是一想,然后开始登山。

而在离他极远处的台阶上有一个小胖子还有一个少女一同登高。

少女的神色看不出来悲喜,一脸的沉默。

少女走得很慢很慢,自然而然的连带着小胖子的速度也就慢了下来。

在二人的身侧飞舞着的是铺天盖地的机缘,有灵器法宝,灵丹妙药……也不知道是谁登台阶的异象引起来的。

少女似乎对此无动于衷,只是在沉默着登高。

在他身旁的小胖子数次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了一声,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翻手将二人身侧的机缘收了起来。

有些话,外人说了不管用,还是得自己想明白的好。

再说了,连他这个局外人都不曾想明白,当局者可能就更迷了。

小胖子突然打了好几喷嚏,他抬起头来疑惑的看了看高处,轻声道:“难不成有人想我了?”

洛乐愣了一下之后,开始发足狂奔。

随着少女狂奔,一时间,青山震动,一条金色的大河自山尖狂奔而下向着少女汹涌而来,仿若摧枯拉朽一般将沿途的山石林木尽皆摧毁。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金色的大河速度极快,才刚出现在山尖,刹那间便越过了重峦叠嶂的群山,出现在了少女的面前。

离着少女有十数阶远的小胖子尸蛟面色大变,他不知道金色的河流是什么东西,但这是在龙门之中,可能是危险,也有可能是机遇。

但他不敢再赌了,他可能已经失去了一个朋友了,就决不会再让第二个有半点危险。

尸蛟大喝一声,“食牛之气,四海之心。”

随着他一声大喝,他臃肿的身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从他瘦弱的身躯之中突然有一道土黄色的光柱冲天而起,冲破云层,伫立在天地之中,然后又有一道浅蓝色的光波以他的心脏为圆心,像水纹一样瞬间荡漾开去,穿过青山,穿过云海,越过龙泉,引得山风大起,风云激荡。

龙梯一阵摇晃,数十级台阶一跃而过,尸蛟消瘦的身影站在了洛乐前一级台阶上,站在了她与金色河流之间。

尸蛟双手画了一圆,一面一半由土黄色一半由深蓝色的圆盾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但是金色河流撞在了尸蛟的身上之后,依旧来势不减,直接穿过圆盾,穿过尸蛟,涌入了洛乐的身躯内。

尸蛟低头看了一眼,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了一句,“怎么会?”

然后尸蛟两眼一黑,噗通一声,便摔倒在了台阶之上。

在金色的河流之后,诸神葬土之内又有无数条河流仿如青山上的瀑布一般飞流而下,又经过激荡的山风吹拂,散在了龙梯之上。

金色河流一入体,洛乐也在巨大的冲击力下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身前那一级台阶上瘦得快没个人形的尸蛟如何了,也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洛乐倒下的时候,龙泉之上忽然阴风怒号,浊浪排空,天地之间一片血红,血雨纷纷。整座龙门秘境都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

无论是龙梯之上的登高之人,还是龙门秘境内的妖兽都从修行之中惊醒了过来,眼眸之中惊疑不定,尽是泪水,好似失去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人一般,内心一片悲戚。

传言在上古之时,诸神横空,众神之主下辖十二主神,十二主神下辖千万山水神邸,共同吸收人间香火,稳固天地气运。

十二主神出,普天同贺,又被称之为诸神黎明。

十二主神亡,天地同悲,又被称之为诸神黄昏。

而这片天空,一片金黄,璀璨至极,像极了黄昏。

第一零九章血雨过后,黄昏依旧

冬落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血红的云海之中有着无数金黄色的光芒洒落。

看着那片血红,他的内心升起了无尽的悲意,看着那点点散落的金黄色的光芒,他的内心之中又一片祥和。

矛盾无比。

血雨仍然在洒落,他虽然依旧是一个修行路上的小白,但他对修行界的一些常识也是了解一些的。

主神陨落,天降血雨,天地同悲。

只是他不知道是哪一位主神,或者说是哪几位主神一同陨落。

冬落强压住心中那一股悲意,开始继续登高,不再理会身周的血雨,毕竞主神的层次太高,不是他能触碰的。

满打满算,他踏入修行界不过数月,别说那些高高在上的主神了,就算是像样的山神水神他都没有见过一个。

唯一一个见过的小山神,还是在雪念慈的那一方镇纸中见到的。

冬落当时只说了一句一点山神的样子也没有。雪予心立马就问他山神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冬落只得支支吾吾的说了几句什么个儿不高,手持拐杖,腰间别个小葫芦,从来不用走路,出门都是山精鬼怪抬着,特别有派头什么什么的。把金身小人跟雪予心二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金身小人眯着眼晴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好似正在做着什么美梦。

冬落见他们好似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说起来也就得心应手,如鱼得水,谎话连篇了。

最后还是实在听不下去的雪念慈将他们两人一神分开了去,不然恐怕金身小人就要掏出点家底来请求冬落去为他好生置办一身行头了。

冬落有些怀念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冬落踏上第一万阶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象发生,唯一值得开心的也就是他的体魄强度终于达到了伐髓境第一重。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继续登高。

一万零一级台阶上盘坐着一名年轻的修者,他的脸色很暗淡,眼神之中甚至有些绝望,哪怕是看到冬落登上了他的那一级台阶,他的神情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冬落知道他已经走到他所能走到的极限了,再走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可是他又不甘心,就此离去。

冬落走到他的身边停了下来,看着他迷惘的神情,忽然认真的说道:“人力有尽,该放弃就放弃,这不丢脸。”

那个人眼中的迷茫更深,偏头看了一眼冬落,然后回头一脚朝着上一级台阶踏去。

噗!

一声闷响。

整个人就像是一个肿胀的气囊一般,轰然炸碎,血水四溅。

在无尽的血雨冲刷之下,那一级台阶之上血迹很快就变得平凡。

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说死就死了。

冬落面无表情的继续登高。

自己的生死都还未定,他又那有闲功夫去管别人的生死。

机缘都是他们的,而他一无所有。

在他跨上第两万级台阶的时候,血雨终于停了。在他的感觉中,明明已经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了,可是天空之中依旧是血红的黄昏。

黄昏之后还是黄昏,像梦魇

一般挥之不去。

青山之上金黄色的河流消散之后,还有各色的河流依旧在流淌,流淌进不同的人的身躯内。

三万级。

四万级。

冬落终于又一次看到了人。

不是他的速度快了,而是他们的速度慢了。

而且还是认识的人。

冬落轻笑一声,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随后冬落又摇了摇头,冤家倒算是真冤家,路倒是真不窄。

郑南风,叶映水,好似一对神仙眷侣一般,衣袖飘飘,联袂而行。

身穿火红弑神铠的冬落站在他们的身后有一种自形惭愧的感觉。

冬落沉默着绕过惊疑不定的二人,继续沿着青山盘旋而上。

他们之间的恩怨在龙泉渡口已经了了,可若是出了龙门秘境,他们要是还是不知死活的话,只要冬落还出得了这龙门秘境,他就可以有无数种方法让他们知道死活。

他可以打败他们一次,他就可以打败他们无数次。

他有这个自信,就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觉悟了。

叶映水看着冬落的背影欲言又止,她很想问一问那个在孤独中前行的少年有关叶无敌的事。

这也是她从龙泉渡口之后最想知道的事。

她所在这一脉阴阳家属于阳脉,至阳至刚,至正至善。

而叶无敌所在的那一脉阴阳家属于阴脉,至阴至邪,杀伐果断。

在叶家的典藉中是这样记载的,阴阳家阴脉因杀心太重,做恶多端,被以墨家为首的百家之人于玄牝之门无情抹杀,从此阴阳家只剩阳字一脉,至于杀力惊人的阴字一脉就此消亡在了历史之中。

而当时带领着阴之一脉的走向消亡的那一个人就叫叶无敌,天上无敌的无敌。

孤阴不长,独阳不生,故天地配之与阴阳。

阴阳家失其阴,日渐式微,如今在百家之中的地位也是直线下滑。

而叶无敌正是她叶家的老祖,刻在他叶家族地宗庙一排排灵位上最顶端的一个。而因为他,叶家没少遭受阴阳家其它支脉的冷嘲热讽。

叶映水咬了咬牙,刚想说话,郑南风一把搭在他的肩上,摇了摇头,暗自传音道:“什么事等出了龙门秘境再说,此地机缘要紧,若是惹恼了他,被他一拳轰杀或是轰出龙门秘境,就得不偿失了。”

叶映水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眼神有些惊惧的看向冬落,就那么一瞬间,她的心境差点变得支离破碎。

她感觉那个少年快要成为她的心魔了。

叶映水眼神阴翳的看了一眼冬落远去的背影,冷声道:“郑南风,你在龙舟之上说的我们还没有输,我们也不会输是什么意思?”

郑南风轻笑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叶映水认真的盯着郑南风,她知道郑南风明显有自己的算计,却又不想与自己说太多。

郑南风仿佛没有看见她一样,自顾自的拾阶而上。

“郑南风。”叶映水叫了一声郑南风之后,突然开口说道:“你的脸上有脚印。”

郑南风眼中杀机一闪而逝,回过头对着叶

映水微微一笑,“你脑袋有上包。”

叶映水呵呵一笑,摸了摸光洁白的额头,连忙跟上郑南风,在这龙梯之上,凭她一人之力,是登不了那么高的。所以,在这龙梯之上,他要获得更多的机缘还是得靠郑南风。

郑南风望向台阶高处,突然没来由的说道:“你说,他能活着走出龙门秘境吗?”

叶映水知道郑南风说的他是谁,“如果说我相信他可以活着走出这龙门秘境,我是不是有点太那啥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一级台阶上出现的是一阵阵金风,金风吹过,刮肉削骨,郑南风一人应对两人的麻烦已经有些困难了。

毕竞都已经登到如此高的地方了,若是台阶上的困难还一成不变的话,那龙泉摆渡人还说那么多年过去了依旧没有人登上过龙门。

郑南风想了想后说道:“他的志气不用我们涨,就已经很高了。至于我们的威风不用灭,早就扫地了。”

叶映水气笑道:“你这样是很容易把天聊死的。”

郑南风绕过一阵金风,咧了咧嘴,“把天聊死了好,毕竞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聊的。”

叶映水抿嘴一笑,“不用聊了,从这几句话中,我已经知道你想要干什么了。你不就是想,若是他死在了这龙门秘境,算他命大。若是他活着出了龙门秘境,那他就真的是命短了。”

叶映水有些好奇的说道:“如果我的猜错的话,你郑家应该在龙门秘境外也有一些布置吧!”

郑南风嗤笑道:“难道你叶家就没有了吗?”

叶映水拢了拢被风吹乱的秀发,闲庭信步的绕过一阵金风,“家族里的老古董行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怕这怕那的,一点也不干脆爽利,总是想着什么要杀人诛心,斩草除根。也不知道他们这样一天天的累不累?”

郑南风若有所思,“你叶家这次来得人是谁?”

叶映水歪头想了想,而后认真的说道:“不知道唉!可能是五祖,也有可能是三祖。当然最有可能是大供奉。”

郑南风眼神阴翳,看不出来内心在想些什么。

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

……

白玉台阶上的人越来越少,一些人知难而退,一些人迎难而死。

随着知难而退的人退出龙门秘境,龙门秘境内的一些事也逐渐浮出了水面,摆在了各家来此迎接家族后辈的话事人的面前。

虽然有龙泉之上的氤氲之气充斥在神魂之中,在龙门秘境内的许多事是不能说的,可是龙泉摆渡人也说过,出了龙门秘境对此地的所见所闻也是可以提上那么一两嘴的,至于他想要他们提的是什么,众人也就不知道了。

可是随着十五张和解书出现在各家来此的话事人的桌上时,一人一嘴便将三个强吸氤氲之气,强抢芥子物,强迫他们签和解书的恶魔形象给刻画了出来。

一时间,龙门秘境外先是寂静,而后哗然,最后便是压抑。

一些明眼人已经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嗅出了一些不寻常,都在饶有兴趣的等着龙门秘境真正的关闭那一刻。

而那一刻,不远了。

第一一零章过河卒,小兵剜心

冬落本来以为会遇到楚终极,负剑少年,或者是贾青时的。

可是当他跌跌撞撞的踏上第九万级台阶的时候,他身前的台阶上没有人,他身后的台阶上也没有人。

同样的,他也没有遇到楚终极三人,若是遇到了,可就不会像郑南风,叶映水二人一般了。

打肯定是要打的,至于是打输打赢,这个他倒是没有想过,因为输,那是不可能的。

赢了之后,在把他们一拳轰出龙门秘境之前,怎么说也要让他们签上一份破财消灾的和解书。

可惜,他的小算盘落空了。

谁让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搞钱呢!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在第九万级台阶上坐了下来,看去了云海。

这第九万级台阶与之前的几万级都不一样,第九万级台阶已经高出了云海,而之前的几万级都还在云海之下。

就像是,天与地的差别一样。

第九万级是在天上,之前的是在天下。

云海之上,黄昏依旧。

无数云雾化形而成的祥瑞之兽奔跑在云海之上,声声悲啼。

主神陨落,天地同悲。台阶上的血雨已经停了,可这云海之上,仍旧一片悲意。

云海之上,除了祥瑞异兽之外,还飘浮着一座座倒悬的山峰,像一个个倒立的圆锥,有的大,有的小,有的山峰之上青翠欲滴,生机勃勃。有的山峰之上黄沙漫天,死气沉沉。

青翠欲滴的山峰周围奔腾着无数的珍奇异兽,一条条瀑布从上往下,坠落在云海之中,无声无息,在黄昏的笼罩之下,美不胜收。

死气沉沉的山峰就像是一块块游曳在星河之中的陨石,除了寂静,好像也没有什么了,就连那些奇珍异兽似乎也不愿意靠近那些死气沉沉的山峰。

在这些小的山峰从中还有着十二座大山,若是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发现不了,那些小山峰都环绕在那十二座大山峰四周,如众星拱月一般,缓缓旋转。

而十二座大山又环绕着诸神葬土,归墟之地缓缓旋转。

十二座大山同样的也是有的生机勃勃,有的死气沉沉。在那些生机勃勃的大山之上,他隐约间可以看到一些亭台楼阁的影子。

冬落刚准备起身,突然青山震动,如同护卫一般环绕在青山之侧的一座生机勃勃的山峰刹那间流光溢彩,然后慢慢的汇聚于倒悬的山尖,在悬停了一下之后,便化做一道蓝色的洪流,没入了云海之中。

冬落咽了咽口水,屁股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没有挪动半分。

蓝色的洪流消失之后,这还没玩,又有一座生机勃勃的山峰如之前一样再次射出一道土黄色的洪流,没入了云海之中。

随着两道洪流消失,那两座原本生机勃勃的山峰像是一瞬间被抽空了精气神一般,然后肉眼可见的变得死气沉沉。

无数环绕在那两座山峰之侧青翠欲滴的小山,也变得流光溢彩,而后化做一道道细小的河流穿过激荡的云海,坠入龙泉。

咔嚓。

一道道血色的闪电自天空中劈落,迟暮的黄昏之中再次血雨纷纷。

冬落不自觉的擦了擦眼角,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没有去看。

冬落压下了心中那一股悲凉之意,开始登高。

主神死了,跟他有多大关系,因为他也快要死了。

就算是主神在那一座座山峰之上,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也在山上。

血雨滴落在同样火红色的铠甲上,跟雨水一样没有区别。

冬落透过朦胧的血雨,看向血雨洒落下,黄昏中的青山。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他内视了一下己身,似乎是极致之冰与红莲业火斗累了,见谁也无法奈何谁,一时间胜负难分。两者便各自占着各自所在的经络。

相看两相厌。

冬落苦笑一声,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一个头啊!

可是他想了想,好像这日子可能也快要到头了。

好像走在这龙梯之上就是在走他的人生一样,没有退路,只有死路。

他从死亡中走来,朝着他认为可能的生路走去,跌跌撞撞,步履蹒跚。

在这条路上,他没有回过头,也不曾想过要回头。

他既是过河卒,也是不归人。

他又想了一想,好像这天下其它的人跟他也没什么两样。

都是过河卒,都是不归人。

……

……

龙舟之上,并无血雨洒落,姜太公与张闻道二人正在手谈中。

下的不是盛行天下纵横十九道的围棋,下那个没有意思,纵使是十个百个张闻道加在一起,围棋一道,肯定也不会是姜太公一人的对手。

别说是十个百个张闻道,就算是这天下所有的国手加起来,想赢姜太公一局还要看他出了几成力,下了几分心思。当然,就算是这天下所有的国手加起来,也不见得姜太公会给他们这么一个面子,陪他们奕上那么一局。

所以,张闻道与姜太公下的并非是围棋,而是盛行于大周国内的象棋。

如今棋盘之上,棋子并没有减少多少,看来是才刚下不久,姜太公拱了一个卒道:“大虞刀,说起来这象棋与你还有些渊源呢!如今下起来是不是还有些感慨。”

张闻道进了一个马,“感慨是有一些的,但不多,就与渊源一般,也是有一些的,同样也不多。虞舜可是这天下的大德之人,而我只是一把刀,一把可有可无的刀。可不敢去高攀这点渊源。”

姜太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但却没有多说。

这天下有几把刀能以一族一氏之名命名,只是那些族之重器才可以。

至于大虞刀与大虞氏之间的恩怨,随着山河突变,虞舜以及大虞氏的消失已经是淹没在历史中的一笔糊涂账了,若是细算,也还有迹可循。可若是不想算,那就真的只有算了。

张闻道喜欢用,直来直往,与刀一般,一往无前。

张闻道笑了笑,“以前是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一个人。”

这次姜太公出奇的没有嘲讽,而是点了点头道:“诚实守信是人,奸诈狡猾也是人。自私自利是人,大度大爱也是人,说说,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闻道用将姜太公的一个炮从棋盘上提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我啊!还是做一个贪生怕死的人好了。”

姜太公一马将张闻道的踏掉,冷哼一声道:“丢车保帅,果然贪生怕死。”

张闻道不为所动,“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丢个车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姜太公慢悠悠的说道:“所以,你还在怨恨舜帝当年将你留在冥渊之中?”

张闻道摇了摇头,“不恨,有什么好恨的。我是大虞刀,一往无前的大虞刀,他已经死了多少年了,你以为凭他现在的力量还能将我禁锢在冥渊中吗?若我想离开随时都可以,只是有我跟没我的冥渊,可能就是两个冥渊的区别了吧!”

姜太公想了想后冷声道:“就算是你有了灵智又如何,就算是你如今身为九幽冥尊又如何。刀就是刀,自做聪明,只会是自寻死路。当年的天下能与如今的天下比吗?难道就

只有他们在进步吗?这天下就是止步不前,或者是在走下坡路吗?你以为舜帝当年的选择就是人地皆失吗?你真是愚不可及。”

张闻道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摇了摇头道:“不说这个了,他有没有错结果出来就知道了,争来争去没什么意义。他若是错了,我的刀体陪他一错到底,他要是对了,那我的刀体就是为他曾经深爱过的人间,为他用命去保护的那一群蝼蚁再镇压冥渊万万年又有何妨。但我这个容器就不奉陪了。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吧!也符合他大德之人的作风了吧!”

姜太公轻叹了一口气,“本来我在离开之前,想着带你一起走的,看来现在是没有这个必要了,那九幽之下的魔气并未侵蚀你的神魂心魄。”

张闻道愣了一下之后突然跳了起来,立即哀求道:“太公,我现在去走龙梯还来得及吗?”

姜太公摇了摇头,“机缘一事,错过了就错过了。”

张闻道再次坐了回来,哀叹一声道:“太公,你是不是故意的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神魂心魄之中并无魔气,就算是这龙梯上的神性光辉洒落于我而言也不会有半点影响,更不会被抹杀。所以,这条路其实我也走得。对不对?”

姜太公摇了摇头。

张闻道欲哭无泪。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姜太公突然说道:“你放心,这一步你走不走,你都不会输。”

张闻道下意识的看了看己方只剩下一个将的棋盘,脸色难看无比。

姜太公再次说道:“我说的不是这局棋,这局棋的话你就别想赢了。”

张闻道脸更黑了,直接投子认输,“太公,那个小胖子究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为什么大地之神,海洋之神在临死前都将神格传承交给他了啊!他们两可是十二主神啊!天地间最高贵的神啊!就这么不要面子的吗?”

姜太公笑容玩味的说道:“你认为就他们两个不要面子吗?”

姜太公话音未落,忽然之间,电闪雷鸣,血雨纷纷。

一股悲伤之意再次笼罩着龙门秘境。

张闻道仰倒在龙舟上,喃喃道:“连天空之神也这么不要面子了,这神格就像大白菜一样,说给就给了。我怎么没这么好的运气啊!”

姜太公幸灾乐祸的说道:“我看那个小胖子跟江湖主神的关系就很好嘛!而有的刀好死不死,觉得自己很历害,偏偏跑去把人家江湖共主打了一顿。可真是历害啊!”

张闻道心情更不好了,“太公,你这嘲讽有点过分了啊!你就说那个小胖子是不是你钓的那个一,是我话我现在就去赔礼道歉。”

姜太公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古怪的说道:“不是。”

张闻道轻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膛,有些庆幸的说道:“还好还好。只要不是那个一,就算是四个主神一起上我也不虚。”

姜太公低头看了一眼棋盘,突然没来由的说了句,“希望到时候四个主神和那个一……一起上,你不要虚。”

张闻道似乎没有听懂姜太公话里的意思,自顾自的摆了摆手道:“就算是十二个主神一起上,我都跑得掉。”

姜子牙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与他今天告诉张闻道你好死不死的跑去把人家那个一揍了两顿不说,现在还在不停的给人家找麻烦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看张闻道自己知道这一幕时的精彩表情。

他突然有些期待起那天来了。

也许那样的人间会有趣一些吧!

他伸手在棋盘上走了张闻道投子认输前本该他走的最后一步。

卒登心。

这一招在象棋术语中又叫小兵剜心。

第一一一章老来多健忘

血雨越来越小,纷纷洒落。

按理说龙梯逐渐升高,离青山自然也就越近,冬落眼里的青山应该也就越清晰。

可是冬落却发现,随着他在龙梯上越登越高,他离青山也就越来越远,或者说,是青山离他越来越远。

白色的云海清晰可见,高出云海的青山却明灭不定,模糊一片。

冬落爬上了下一级台阶,一道道干渴的血迹歪歪斜斜,扭扭曲曲的蔓延在白玉石阶上,像极了雪予心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无聊时的笔触。

唇角处多有龟裂的冬落隔了好一会儿才爬了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九万级台阶之后便再没有什么金风火海刀山各种怪异的景象出现了,有的只是压力,无穷无尽的压力,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

一开始的时候,他在这股压力下,勉强还可以站立,后来就只剩下一个姿势了。

那就是爬。

也只能爬。

那股压力不止是压在他的身上,还压在他的神魂上,心魄中,经络里,若非这龙梯的材质很不一般,他估计他可能连爬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钉死在了龙梯里。

青山四周十二座倒悬的山峰连带着环绕在四周的数十万座小山,如今也就只剩下几座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的生机,在黄昏中固执的守护着这云海,守护这片云海中的青山。其余的都已经变得死气沉沉。

如今的冬落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关注这些,他的眼中只有龙梯,磅礴的压力已经压得他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看了,就连他体内的情况他也无暇顾及了。

在龙梯强大的压力之下,无论是红莲业火,还是极致之冰都被强行压回了丹田海内,或者说是它们自行退走的,它们在聚势。

只不过这些都与他无关了。

这场博弈从来都不是他可以参与,也不是他能参与的。

在丹田海的那一场水与火的博奕中,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战场,一块棋盘。

他既干涉不了,也参与不了,就连看上那么一眼,都没有资格。

因为一个是天道种子凝聚而成的极致之冰,一个是天下修者最怕的火焰红莲业火。

而他,一年前还只是一个在渭城当垆沽酒的少年,一个时时担心北莽的军队会打过来,渭城会守不住,河套平原万里青苗会在马蹄的践踏下,棘生焉的少年。一个随时都有可能没有明天的小小少年。

他有什么资格去干涉,去参与极致之冰与红莲业火的战争。

所以,他只能爬龙梯。

依照那些他认为是对的选择,按照那些他认为是对的路走下去。

他可以一步退下龙梯,退出龙门秘境,但是死路一条。

他可以继续往上爬,不过生死难料。

他看似拥有很多选择,其实别无选择。

冬落咬咬牙,只能在他选择的那条路上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他的丹田海依旧沉寂,无论是冰棱还是火海都无声无息,都在默默的积蓄着力量。

不管是人,还是什么其它,殊死一击,放手一博,都是惊天动地的。

龙梯之上,血雨已经停了下来。但他的丹田海内却又下起了雨来。只不过不是血雨,而是金黄的雨。

像一粒粒金黄色的小麦洒落在秋风中,像一点点晶莹

的萤火飘浮在夏夜里。

雨滴落在丹田海上不生涟漪,落而不融,仿佛与整座丹田海格格不入一般。浮在火海上,浮在冰雪上。然后急速的向着丹田海的边界流淌而去。

每一滴雨滴的速度都极快无比,像一条条金黄色的细线平铺在了丹田海上。

若是冬落的魂体在此,一定会惊讶的发现,原本他的魂体在机缘巧合下第一次凝聚而出的时候,看到的无边无际的丹田海忽然间有了边界,无数金黄的丝线在浓郁的茫茫白雾之中像一层薄膜一样将一红一蓝的丹田海紧紧包裹。

丹田海在金黄色丝线的缠绕下在逐渐的缩小,当然,这份小只不过是以之前的丹田海相较而言,实际上依旧还在极大极大。

一片海多了一滴水是一片海。

一片海少了一滴水还是一片海。

无论是冰雪小人还是莲花小人似乎都不再计较丹田海的得失一般,任由丹田海收缩,也不闻不问,不理不踩。

……

……

张闻道站在云端之上,回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坐云垂钓的姜太公一眼,有些好奇的问道:“太公,为何此次龙梯之上迟迟不见神性光辉洒落。”

原来闭着眼晴的姜太公睁开了眼晴,淡淡的看了张闻道一眼,“我问你,神性因何而来?”

张闻道想也不想的说道:“神性自然是因人性而来。”

姜太公再次闭上了眼晴,“这不就得了,只有人性光辉才能沐浴神性光辉,人性光辉都还没有出现,神性光辉那有那么快就出现的。”

张闻道显然不相信这个有些蹩脚的解释,“太公,我虽然对神道了解不是太多,但你也别骗我啊!当年封神之战,包括十二主神在内天地之间大小神邸可都是由你一人掌控的啊!这神性光辉你是想封给谁就给谁。我可不信什么人性神性的,分明就是你不想给。”

张闻道摇了摇头,有些讥讽的说道:“更何况修道修道修到得道之时,又有几人还有人性可言。”

张闻道还想说话,姜太公似乎不想再听他叨叨,直接打断了他,“神性来源于人性但又低于人性。修者为何又要叫修真者,修的不就是一个真,而那个真就是人性,可是世间修行者大多都认为那所谓的神性才是真。你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认为神性才是那个真吗?”

张闻道想了想后道:“因为神性能给他们带来强大的力量,因为神性能让他们做到他们想做的任何事,所以他们依赖神性,害怕失去神性。所以,他们自己在骗自己?”

张闻道说到后面自己都感到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世间修者都如他所说的那样,那也就太可怕了。

因为,自欺者,天欺之。

若是每一个修者都沉浸在获得力量带来的快感之中,而肆意妄为,不断追求更加强大的力量,以至于到最后都摒弃了人性。

若是这个世界没有了人性可言,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张闻道有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

姜太公淡淡的说道:“放心,这个世界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坏,当然,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不过,只要有一群人在,这个世道就只会越来越好,人性的光辉就永远也不会消失。只要人性不死,神性也就不会灭,神道也不会亡。”

张闻道若有所思,“你说的是儒家?”

姜太公点了点头,“不错

,只要儒家的教化还在,读书人的初心还在,这天下人就还有人性,这世道就不会变坏。”

张闻道点了点头,同意了这句话。

姜太公继续说道:“力量为尊的时代终将会过去。以后那些信奉拳头大就是道理,修为高就是理由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姜太公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一样,咧嘴笑了笑,“因为在他们还很小的时候,他们的先生会告诉他们什么叫道理,什么叫理由。如果他们不听,他们不信,他们的先生就会用戒尺告诉他们,人之初,性本善。”

张闻道有些疑惑了,儒家于这个天下,这个世道的作用就真的有那么大吗?

一群在他眼中看起来不过是一群书呆子的人,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凭什么教这天下人道理。

张闻道疑惑的说道:“人之初,本性真的就是善吗?”

姜太公摇了摇头,“也有恶。但总的来说还是善要多上一些。”

张闻道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又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上来,“太公,那这龙梯上到现在还没有神性光辉的出现,是不是预示着这龙梯上的人都没有……人性?”

姜太公沉吟了半响之后,淡淡的说道:“不告诉你。”

张闻道见姜太公在思索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惊人的言论,他都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了,可是到最后却听到这么四个字。

他很想把姜太公摁在地上狠狠的打一顿,在他满脸褶子的脸上狠狠的踩上几脚,可是想了想后,那怕是他的本体大虞刀在此也不一定打得过,所以只得认怂。

张闻道腆着一张脸笑道:“那太公,这龙梯上也没有几个人了,要不你跟我说说你钓到的那个一究竟是谁?是那个背剑的?还是那个玩火的,或者是那个江湖主神传承者……”

张闻道一口气将还在龙梯上的五十人都说了一遍,唯独漏了冬落。

就连之前已经排除了尸蛟他都再说了一遍了,可是他却像没看到一般,直接将冬落给跳过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会是冬落,只是他认为不可能是他,因为他也不想是他。

姜太公淡淡的说道:“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

张闻道摇了摇头,指了指天上,很确定的说道:“不可能是他,有的人也不会同意是他。”

姜太公睁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面露讥讽的说道:“有的人?他们是人吗?”

姜太公看向张闻道,“如果我说那个一就是他,你会怎么想。”

张闻道哈哈大笑道:“我会想你肯定是在骗我。”

姜太公突然说了句,“那么多年过去了,我都忘了我还是一介凡人之时,是在哪儿钓鱼遇到的周文王了?”

姜太公有些感慨的说道:“这人啊!老来多健忘……来,小张,给老头子我找找回忆。大声的告诉老头子我是在哪儿遇到的周文王?”

还老来多健忘,健忘个屁。张闻道不情不愿有些鄙夷的说道:“渭水。”

“原来是渭水啊!渭水可是一个好地方。人杰地灵的。”

张闻道在说完渭水两个字后,脸色瞬间就变了。

变得精彩无比。

至于姜太公后面说了句什么他完全没有在意了。

姜太公手捋胡须哈哈大笑。

如愿以偿的感觉果然美妙。

第一一二章趴着的唬站着的

火红铠甲与白玉台阶的摩擦声轻轻作响。

一道喑红的血迹将高天拉扯得极长极长。

冬落又爬上了一级台阶。

在如天威般的压力之下,他早已忘记了他爬了多少级台阶了,他的视线也早已模糊不清。

但他的意志告诉他,他只能往上爬,才有可能活下去。他只有往上爬,才有可能活下去。

别人退一步,是得失。

他退一步,则是生死。

所以,他一步也不能退。

那怕是爬,他也只能往一个方向爬。

他一把抓住上一级台阶的边缘,慢慢的滚了上去,他双手的指甲盖已经全部脱落,掌心处净是外翻的血肉。胸膛处的火红甲缝隙里不停的有鲜红的血液渗出。

若是极致之冰还在他的经络内可能他看起来还不会那么惨,可能血液才刚流出来便被冻结了。

可随着极致之冰退回丹田海,浑身浴血的他看起来像是被之前的血雨特殊照顾了一般,看起来极惨极惨。

脸上满是血水汗水的冬落咧嘴一笑,“嘿嘿,又登上了一阶,真好。”

他休息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但他依旧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有时候他躺在台阶上会什么都想,五花八门的。

有时候他躺在台阶上什么也不会想,一片空白。

这次他躺在台阶上便什么也没有想。

累!

过了好久之后,他终于缓过了劲来,开始再次登高。

他努力的睁大了眼晴,朝着龙梯的尽头看去,一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的白玉牌坊无言的伫立在龙梯尽处。

两条明黄色的金龙盘绕在两根立柱之上,神采飞扬。

远望着,既有俯视天下的高贵,又有拯救世间的慈悲。

虽然爬到现在他已经可以看到龙梯的尽头了,但爬不爬的过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当然,也有可能连天都不知道。

冬落将目光自牌坊上收回,又落在了龙梯上,在他身后还有多少人他不知道,但在他身前有多少人他却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三个人。

他,排第四。

他追上的第一个人,是个熟人,在龙泉渡口见过,在龙泉上也见过,正是青衫少年楚终极,看起来是一个读书人,做起事来也很读书人。

冬落与他见过两次面,打过一场架。

虽然楚终极还站在龙梯之上,双目紧闭,但也浑身血水看起来丝毫不比冬落好了。

青衫少年也看到以极其卑微的姿势爬上跟他处在同一级台阶的冬落,他出奇的没有出言嘲讽,甚至眼中还有一丝丝敬重。

在他看来,不管是谁,不论是以什么样方式,只要有本事跟他站在了同一高度上,就值得他去敬重对待。

但是敬重归敬重,仇怨归仇怨,两码事,从来不能混为一谈。

正如恩就是恩,怨就是怨,得分明。

青衫少年压制住了微微颤抖的双腿,声音像是以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你能爬到这里,还是以这样的姿态,真让人感到意外啊!”

冬落趴在地上斜睨了他一眼,“不过还是可惜了,你能走到这儿到是没有什么让我觉得意外的。”

如果不是他在这重重压力下实在没有精力动了,他还真想跳起来一拳将楚终极打杀在

这儿。至于什么让他知道他的名字是怎么写的和解书,在他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跟他签了。

并不是冬落与楚终极的仇怨达到了非要让他死的程度,他们之间的仇怨再大,能有与郑南风的大吗?有与叶映水的大吗?

答案是肯定的,都没有。

但是冬落却放过了叶映水,放过了郑南风。原因是因为他们能为他带来实打实的好处,能为大黑他们的修行提供资源,所以他可以咬着牙捏着鼻子吃下这个亏。

但是楚终极就不能为大黑他们带来好处,所以他没有必要去吃这个亏,杀了也就杀了。

只是现在的他,除了趴在龙梯之上,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这个亏,他还是得吃,这口气,他还是得咽。

青衫少年几次想尝试着抬起腿,但都失败了,他看向冬落突然认真的说道:“讲真的,你现在的样子有些像蛆虫。”

冬落听得出他并没有半点嘲讽的意思,可能只是单纯的觉得他像蛆虫而已。

冬落眼珠子滴溜的转了一圈,“我知道。可是有些时候人为了活下去,别说是一只蛆虫了,什么都做的,什么都可以做。”

青衫少年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因为事实也是如冬落说的那样。

如果说凡俗世界人命贱如草的话,在更加残酷的修者世界人命只会比草还要贱,比草更不值钱。

一个个修者因为活得久,所以比凡人更怕死。

当真要面临生死危机时,别说做一只蛆虫了,可能真的会如冬落所说的一般,什么都能做,什么都做的。

唯有人做不得。

这样的人,在他有限的生涯里,他见得太多太多了。

可以说这既是小人物的辛酸,也是大人物的无奈。

青衫少年再次试着抬了抬脚,而后又无奈的放下,开始再次聚力,“想杀我却又杀不了我,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无奈,很辛酸?”

冬落扯了扯嘴角,语气肯定的说道:“可能这次要让你失望了,你信不信,只要我想,我还真就杀的了你。”

楚终极有一种被耍了感觉,先是有些疑惑,而后便是恼怒,一句一句的冷声道:“这里是龙梯,在这天道威压之下你能不能站起来都不知道,还想杀我,也不怕山上风大,闪了舌头。”

“如果我站起来了呢!”冬落反问道。

楚终极嗤笑道:“如果你今天站起来,我就站在这儿让你杀,决不还手。”

他对之前在龙泉之上与其表兄联手都不是冬落的对手本就心有不甘,如今见有机会杀杀冬落的威风自然不会错过。

反正奚落奚落敌人又不花钱。

若非是这龙门秘境有太多限制性因素存在,使得他有许多强大的底牌或者是后手都不能用,他想冬落可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吧!

他可不相信像蛆虫一样的冬落会突然站起来,因为从冬落进入他的视线开始,就一直是以蛆虫的姿态,一级一级的往上爬的。

纵使现在跟他爬到了同一级台阶上,他也不相信冬落能够站起来,敬重归敬重,但凡人终究是凡人。

楚终极有些鄙夷的看着冬落。

冬落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你说的站起来是像这样吗?”

冬落在楚终极震惊的目光之中忽然站了起来,而后眼含笑意,步履坚定的朝着楚终极去。

青衫少年楚终极似乎有所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还可以站起来?”

冬落咧嘴一笑,“我不是不可以站起来,我只是喜欢躺着。因为当蛆虫的感觉……很好。”

冬落举起拳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好像是说只要我站起来,你就站在那儿让我杀来着,决不还手。”

冬落看向楚终极,目露凶光,“那我可要动手了哦!你可千万不要还手啊!你放心,我是一个讲究人,下手很有分寸的。知道什么地方打得,什么地方打不得。”

楚终极脸色微变,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在这一级台阶上他也能动,但是动的幅度很小,决不会如浑身是血的冬落一般,一步步前行间带着一种难明的韵味在其中。

楚终极认真的看了一眼越来越进的冬落,并没有发现半点异样,好似真如他所说的一般,他原来就可以站着,只是他喜欢躺着。

楚终极仔细的盯着冬落,试图从他的脸上身上发现一点不一样的表情,比如痛苦。可是又让他失望了,在这天威之下的冬落好似没有半点感觉一般正朝着他一步一步走来。

楚终极有些遗憾的看了龙梯尽头一眼,右脚不由的后退了一步,他还可以登高,还可以继续往上爬。

可是他在冬落的威压下,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天道威压下没有退缩,但他在冬落的威压下退缩了。

他不想站在那儿不还手让冬落杀,所以,他放弃了登高,放弃了之后龙门秘境的机缘。

他选择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龙门。

冬落眼神微不可察的看着楚终极,在他右脚落地的刹那,冬落也随之轰然倒下,倒在龙梯之上,口中鲜血狂吐,浑身抽搐不已,但是他的眼中却有笑意。

冬落看着楚终极快要模糊的身影哈哈大笑道:“哈哈哈,怂包……看我吓不死你!”

在冬落倒下的刹那,楚终极就知道他被骗了,那家伙根本就不是喜欢躺着,而是他只能躺着,那怕是站起来,恐怕就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心力了吧!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趴了那么久的冬落能够站起来,能够在这龙梯上走上几步,要知道在这龙梯的天道威压之下,体魄所有承受的痛苦简直无法想象。

楚终极的脸色阴沉无比。

而冬落却恰恰相反,春风得意,快意至极。

冬落对着楚终极快要消逝的背影,嘴唇微动,说了两个字。

废物。

他知道对于天才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两个字对他的打击大了。

不可否认,楚终极就是这样的一个天才。

正如楚终极所猜测的一样,并不是冬落想躺着,而是他根本就站不起来,但他最后却站了起来。

他靠的并非是他自己的力量,而是火红铠甲的力量,火红铠甲仿佛就像是一根登山仗,像是他的骨架一般,相互依靠着将盛装在内的他的躯壳硬生生的撑了起来。

至于楚终极所说的天道威压带来的痛处,与极致之冰带来的痛处比起来,差得还远呢!

冬落再次开始趴在地上爬龙梯,他打定主意接下来无论是遇到谁他都不在站起来了。

爬着只是一个姿态而已,谁也没有资格将其定义为蛆虫。

就如同站着也是一个姿态一样,谁也没有资格说这就是高贵。

第一一三章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冬落遇到的第二个人,正是那个负剑青年。

虽然他在往上爬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可是当他真的见到负剑青年之后,他的内心还是忍不住震颤了一番。

负剑青年三把古剑依旧在他的背上,一切看起来似乎很突兀,但突兀中却又带着些和谐。

仿佛他生来就应该负剑而行一样。

仿佛他就是剑。

这是在他背后的冬落在面对着他的背影时的第一感觉。

在这龙梯重重天威之下,负剑青年看起来虽然有些狼狈,但还不至于寸步难行。

他每往前走一步,原本虚化无数的青山之中便有无数的机缘向他飞来,像是一条条游鱼一般,环绕在他的身侧。

而他似乎看不上这些机缘,心情好的时候就任由它们四处游曳,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一掌拍散。

管它是什么灵丹妙药,仙家术法,说不要就不要。

负剑青年每出一次手,冬落的内心就要滴一次血。

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冬落有些哀怨的看着负剑青年。

负剑青年似乎并没有发现遥遥跟在他身后的冬落,依旧在龙梯压力下自顾自前行。

步履虽然缓慢,但却没有停下。

冬落不由的放慢了爬行的速度,他是真的已经很难再站起来了,可反观负剑青年,好像犹有余力一般,不似之前的楚终极,每抬一次脚都要犹豫再三,却又迟迟无法落下。

冬落自认为以他目前的状态,若是遇上了负剑青年,绝对讨不到半点好。所以他不但放慢了爬行的速度,还延长了在每一阶停留的时间。

他不比其它人,其它人无路可走了,还可以退出龙门秘境。

而他没有路可走了,那就是真的没有路可走了。

冬落慢悠悠的跟在负剑青年的身后,十余级台阶他爬得极慢。手上的伤痕好了又裂,裂了又好,他始终与负剑青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们距龙梯的距离龙门都已经不远了,哪怕是隔着血水与汗水交融着迷糊了的眼眸,他都可以清晰的看到龙门上那两条明黄色的龙鳞,在黄昏下闪着耀眼的光泽。

他并未感受到再进一步便是死路一条的感觉,他觉得他还能走,或者说是还能爬。

他现在只能祈祷负剑青年要么一步进,暴毙。要么一步退,出去。

承受这龙梯上的压力就已经够累的了,千万不要再在龙梯上给他施加额外的压力了。

可能是负剑青年终于感受到了冬落的存在,他停了下来。

负剑青年盘坐在龙梯之上,冷冷的看了冬落一眼,翻手从身后抽出两把长剑来回的摩擦着,声音清脆刺耳。

冬落离负剑青年相距不过两级台阶了,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负剑青年眼神之中的韵味。

就与洛乐在龙泉渡口之时抽出两把刀来回的磨擦恐吓那一群被尸蛟打趴下来的人时的眼神一模一样,都是想要杀人。

冬落终于能体会到那群趴在草地上被逼着写和解书的那一群人复杂的心情了,现在的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冬落硬着头皮又往上爬了两阶,打死也不再往上爬了,他打算就这样与负剑青年干耗着,看看最后谁耗赢谁。

负剑青年似乎明白了他的意图,双手不停的磨擦着两把青铜古剑,带着审视意味居

高临下的问道:“知道我这是在干什么吗?”

冬落瞥了一眼负剑青年手中的两把青铜古剑,从牙缝中慢吞吞的挤出了两个字,“耍剑。”

负剑青年笑了笑,手中双剑摩擦的频率越来越快,一时间火花四溅,负剑青年眼神灼灼的盯着冬落道:“这叫砥砺。”

冬落再次将目光落回青铜古剑上,双剑摩擦处一片锋锐。

负剑青年收回了剑,站起身双手负后,头颅微扬,居高临下的道:“爬上来吧!我不会趁人之危,做那痛打落水狗的行为的,要杀你我就只会正大光明,堂堂正正的杀你。”

冬落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不会说谎就不要说,你这样真的很生硬。”

负剑青年皱了皱眉头,“你认为我是想把你骗上来,然后再将你打杀了?”

负剑青年气笑道:“好,好得很,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今天就坐在这儿等着你,看你上不上来。”

冬落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闭上了眼晴,“还是躺着舒服啊!我先睡会儿。你要是能等你就继续等吧!要是你实在不能等的话,要么就往上爬,要么就退出龙门秘境。毕竞,好狗还不挡道呢!”

冬落好似睡着了一般,低声喃喃道:“这么看来你不是什么好狗啊!”

负剑青年身后三柄长剑清鸣一声,瞬间出鞘,剑尖直指趴在台阶上的冬落。

三柄长剑剑刃崩得笔直,负剑青年喃喃自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天地万物。”

负剑少年话音刚落,三柄长剑瞬间合三为一,而后又一化为二,二化为三,最后化做千千万万柄剑。

剑尖尽皆指向冬落。

负剑青年轻轻抬起手,“虽然我下不来,但我的剑下得来。而剑就是我,我就是……剑。”

负剑青年抬起的手猛然落下,千千万万柄剑就像是化静为动,刹那间便由高向低压了下来。

冬落瞬间睁开了眼晴,立即双手抱头,整个人再次抱成一团,用火红甲去抵挡那千千万万柄剑。

飞剑如雨,掩住了黄昏,吹乱了云海。

像是一滴滴急风骤雨打在平静的湖面上,刹那间击起了点点涟漪。

飞剑敲打在火红甲上的声音,像极了夏风扫残荷,暮雨打青蕉。

冬落躲在像是一具龟壳一般的火红甲内,瓮声瓮气的说道:“咋滴,没吃饭啊!就这么点力道啊!给我挠痒痒我都觉得轻了。”

负剑少年冷哼一声,手一挥无声撞击在火红甲上被弹飞了的飞剑,又飞了回来,继续往火红甲上击去。

冬落并不好受,虽然弑神铠替他挡住了大半的伤害,但是仍有不少无法全部卸去的力量冲击着他的体魄。

如果将飞剑比做是从天而降的巨石的话,那么经过弑神铠消弱的飞剑顶多只能算是一粒粒小石子。

只不过被小石子打在身上以被巨石打在身上,疼是一样疼。

飞剑越来越多,对着冬落狂砸而下,而他无处可避,避无可避。

只能被动的承受着。

……

……

心情本来很遭糕的张闻道突然笑了起来,“太公,你钓的那个一好像要死了。到时候万剑穿心,像一个刺猬一样,这样子,想想就美妙啊!”

张闻道闭上了眼晴,面带笑靥的说道:“嘿嘿嘿……我已

经有画面了。”

姜太公不屑的说道:“一之所以为一,那是因为他是独一无二的。我看你是在冥渊呆久了,认不出他身上穿的是什么铠甲了吧!这三把剑的份量还不够。”

张闻道闻眼睁开了眼晴,透过密密麻麻的飞剑缝隙,认真的打量起了冬落身上的铠甲来,透过那些古朴而又熟悉的纹路,他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这?这怎么可能?不是传说中它在那场大战中已经被打散了吗?不是说再也无法重聚了吗?为什么又在他的身上完整的出现了?这不可能。”

那具铠甲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在龙舟上时,冬落没少穿着那具铠甲在他的眼前四处晃悠,可是他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过。他一直都只把他当做是一颗棋子,一颗与站在他背后的那个人博奕的棋子。一颗与那个将冥渊都压低了几分的人掰手腕的棋子。

在他知道他是那个一的时候,他以为站在他身后那个人是姜太公,他本来已经放弃了继续掰手腕的打算了,可是后来他发现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不是姜太公的时候,他的心思又活络了起来。

可是现在又沉寂了下去。

若是姜太公没有说他是不会也不敢将那具火红甲往那上面想的,因为他觉得不可能。可是姜太公说了之后,他发现越看越有可能像是那具传说中的铠甲,弑神铠。

也只有弑神铠,这诸神葬土的神灵才会对他那么不待见,哪怕是一丁点机缘也舍不得给他。就算是他抢到手的,拼着自行溃散,灵性断绝,也不愿在他身中多呆半刻。

张闻道看向姜太公,“太公,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弑神铠不是只会认弑神一族为主吗?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不是弑神一族啊!”

姜太公闭着眼晴说道:“他的身后没有人,他也不是弑神一族。他能有今天,他能走到这儿,从始至终靠的都是他自己。”

“文王昔日曾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天地自会厚待那些自强不息的人。”姜太公曲指一弹,一滴水弹射进了张闻道的额头,“这是我从他的时光长河中截取的一些片段,你看过之后,你就不会奇怪弑神铠为什么会选择他了,你就会明白他身后没有人,为什么他能走到这儿了。”

姜太公的声音有些低沉,“他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在你们眼中一无是处的凡人,一个除了等死什么也做不了的凡人。一个在修武一途没有半点天赋,在修道一途也没有半点天赋的凡人,但弑神铠却偏偏选择了他,他却偏偏走到了这里,你说世事可笑不可笑。”

“这世间努力的人很多,比他努力的人也不少。但能走到今天的就只有他一个。能做到自强不息四个字的也只有他一个。”

“所以,该是他的,谁也抢不走。不该是他的,有的是替他争的人。”

“他不可以失败,也不可以输,更不能死,至少是现在。如果他死了,这天下的精气神……也就散了。”

张闻道缓缓睁开了眼晴,眼里的震撼一闪而过,“古之成大事者,不唯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韧不拔之志。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后者要比前者要重要一些。太公,我突然有些明白大虞当年的做法了。”

姜太公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么现在的你又如何看待这人间?”

张闻道想了想后说道:“我俯瞰人间。”

张闻道继续说道:“我善待人间。”

第一一四章从天而降的剑,盛开的莲

剑如飞蝗,嗡嗡作响。

无数柄飞剑像是三道从天而降的瀑布一样,交错着凶猛的撞击着像一块礁石一般瑟瑟发抖的冬落。

冬落虽然已经疼的呲牙咧嘴了,但嘴上依旧叫嚣着,“你不是剑吗?剑都下来了,你为什么还不下来,你倒是下来贱死我啊!你倒是来啊!”

负剑青年气得直磨牙,三道剑流再次壮大,击打在火红甲上的声音叮叮当当的,清脆也催命。

冬落闷哼一声,喉咙微动,将涌到喉间的鲜血强行咽了下去,“我就喜欢你这种看不惯我却又杀不了我的感觉,有种你就下来杀了我啊!你要是能下来,我就趴在这儿让你杀,决不还手。你个没种的玩意儿,之前在龙泉上要不是你跑得快,我不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负剑青年额头青筋直冒,手中力道不由的又加重了几分。

如果不是退一步便要出龙门秘境的话,他是真的很想现在就下去将那个口出狂言不知死活的小子三剑砍死。就算是拼着不再继续登高,他也愿意。

可是退一步之后,可能他的攻击还没有落在冬落的头上,他就先一步退出了龙门秘境了。

他的内心之中有一股憋屈感,自从遇见冬落开始他就感觉很憋屈。

先前他以为他会是第一个跨越茫茫龙泉山脉到龙泉渡口的,可是被冬落捷足先登了。

后来在龙泉上他本想安安静静的吸收氤氲之气强化神魂的,可是又被冬落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断了。

接下来的一场大战更是让他觉得憋屈无比,原本以为克敌制胜的后手没想到被敌人反克了。

负剑青年越想越气,顺带着剑如潮水,气势也越来越凶。

冬落疼得嗷嗷乱叫,“你大爷的,老子这是虎落平阳被你这只狗欺,龙困浅滩遭你这只王八戏。”

负剑青年额头青筋暴起,说我是王八?谁他娘的才是王八你看不出来吗?谁像缩头乌龟一样躲在龟壳里你不知道。

你他娘的才是王八,才是火红色的大王八,你全家都是王八。

愤怒至极的负剑少年大喝道:“一剑生世界,一剑耀九州。”

随着负剑少年一声大喝,原先三道剑流合而为一,变成一把惊天巨剑,从天而降。

这一剑与那日龙泉上的那上剑十分相似,就连场景也十分相似,只不过两剑也有一点不同,那就是速度。如果说龙泉上的那一剑是以势压人的话,那么这一剑便是纯粹的以快取胜。

这一剑剑锋宛若惊鸿,来势汹汹,趴在龙梯上的冬落。连一句怒吼都来不及发出,转瞬间便被洁白的剑气给覆盖了。

本来在打架之前,胜负未分之际从来不愿多说半句话的负剑青年破天荒的说了一句话,“做人不要太装,不然天不收自有人收。”

说完这句话之后,负剑青年一屁股坐在了龙梯之上,汗如雨下,刹那问白玉台阶上便湿了大半,整个人竞有一种脱力的感觉,可见刚才使出那从天而降的一剑对他的负荷也是极大,一时半会也难以承受。

不过,他看向那被白色剑气包裹着的地方时,内心隐隐有些期待,毕竞这已经是他在龙门秘境内所能使出来的最强一招了。比之前在龙泉上使出来的那一剑威势也不惶多让。

这一招可能在龙门秘境外威力可能一般,因为除了速度极快之外,并算不得什么一击必胜的绝招,但在这龙门秘境内就不一样,绝对可以横扫一片了。因为这龙门秘境内的人,没有谁可以快得过一剑。

他相信在这一剑下,那个少年不可能有机会再拿出那面铜镜来的,因为一步快,步步快。

出剑的人速度快,那么承受这一剑的人命就短。

快,本身就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威力。

负剑青年满意的看着剑气纵横的碰撞中心,轻呼了一口气,“看我这次能不能将你的龟壳打破。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冬落只看到一道白光从天而降,内心哀叹便闭上了眼晴。默默的等待着命运对他的审叛。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预料之中的鲜血炸现也没有出现。

难道是速度太快了,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就死了?

冬落有些纳闷的睁开眼晴,还在龙梯上,并没有死。纵横的剑气,雪白的剑光依旧将他紧紧包裹。

他感受到有一把锋锐的青铜长剑剑尖正抵在他的后心,寸步不能进。

冬落回头越过肩头看了一眼竖在他的后心上的那把剑,古朴,沧桑,只一眼,在那刺目的白光以及锋利的剑气下,冬落的双眼便不由的落下眼泪来。

青铜长剑被火红甲挡住了,只听得咔嚓一声,从剑尖与火红甲的碰撞处有一道光波闪过,原来锈迹斑斑的火红甲上有点点红色灰烬掉落在地。

火红甲变得洁净如新,光彩照人。

在剑尖与火红甲的碰撞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火红甲中钻出来一般,一点一点的将不甘的青铜长剑往后挤去。

由于冬落是俯趴在龙梯上的,所以他根本看不得有什么东西从火红甲中长了出来,他只能看到青铜长剑在一点点的后退。

等退出一定距离之后,冬落终于看清了从火红甲中长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一个火红色的莲花花苞。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剑尖在上头。

并未盛开的莲花,莲尖与剑尖,针锋相对。

当莲花花苞长的三尺三寸三的时候,终于停止了生长。

青铜古剑的剑气了剑光倾泄而下,依旧将整级台阶笼罩,但却无法再伤害冬落分豪。

“啪!”

一声轻响,莲花便绽放了开去。

莲花摇曳着洒落一片片清辉,将冬落笼罩。

火红莲花与青铜长剑,渊亭岳峙。

在莲花清辉的笼罩下,冬落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好转,无论是剑气还是剑光都在逐渐消散。

青铜长剑似乎极其畏惧那一片火红色的清辉一般,瞬间退却。

莲花也并未追逐,在将冬落的伤势完全治愈了之后,便无声的凋零了。

有的花瓣飞上高天,古剑避退。

有的花瓣落向龙梯,龙梯失色。

有的花瓣飘向青山,青山远遁。

“啪”“啪”“啪”

像是冰棱炸裂一般,飞舞的花瓣再次炸碎,然后变成一朵朵火焰燃烧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什么,冬落突然感觉眼前亮了一下。

等他

仔细看的时候却发现,火焰已经焚烧殆尽,黄昏还是那个黄昏。

冬落瞥了一眼完好如初的手掌,看着呆若木鸡的负剑青年哈哈大笑道:“来吧!有什么底牌后手都使出来啊!大爷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火红甲的确是他敢叫板负剑青年的靠山,毕竞上一次龙泉之战还历历在目,无论是负剑青年那惊天一剑,还是楚终极的焚灵古焰都很强,若非是他歪打正着,恰逢其会,那一战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可以说那一战打得不是实力,不是修为,而是运气。

当然,这一战打得也是运气。

而他,运气好,赌对了。

而且,赌的是命。

所以,他很难不开心。

负剑青年并没有震惊到歇斯底里,大吼大叫,只是眼中的挫败感是怎么掩饰也掩饰不住的。

又输了,而且面对同一个人。

负剑青年苦涩一笑,将飞舞在空中的青铜长剑收了回来,青铜长剑再次一分为三,回到他的背上。

负剑青年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的神色瞬间萎靡了下去,喃喃道:“我输了。”

冬落虽然还趴在地上,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挡也挡不住,都快要笑出一朵花来了,“刚想提醒一下你输了这件事来的,不过你既然已经知道你输了,那我就不提醒你你输了这件事了。毕竞这是你第二次输了,我要是再提你输了,那不是在揭你的伤疤,在你的伤口上洒盐吗?你放心这种缺德的事,我这种大德之人可不会做。”

冬落眼珠子转向负剑青年,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看你的眼神有些迷茫啊!你放心,我说了我不会说你输了这件事的,就不会说。更不会出了龙门秘境逢人就说那个谁谁谁败在了我的手上,而且还不止一次。更不会去找那些落魄文人帮我写一本游侠传记写那个谁谁谁本来想打我来着后来被我打败了两次的事来的。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临了,冬落又问了一句,“对了,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得把名字记住,不然一不小心说露嘴了。那我可就罪过大了。”

负剑青年擦了擦嘴角,眼神变幻莫测,“齐天。”

“齐天。好名字,霸气得很啊!”冬落眼神微亮,接着说道:“活脱脱的游侠传记里的大反派才有的名字啊!就冲这名字,至少也是被主角打败两次,才会羞愤的自杀的那种。”

负剑青年额头青筋直跳,冷哼一声,“是吗?”

冬落有些疑惑的看问负剑青年。

负剑青年突然朝着冬落一脚踩来。

冬落头皮发麻,连忙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

负剑青年哈哈大笑,“哈哈,也是一个怂包。我在龙门秘境外等着你,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几个落魄文人的,至于你的名字我就没有必要知道了,因为在我的游侠传记里你会被主角一剑劈死,你这种人不配拥有名字。”

冬落看着负剑青年逐渐消失在龙泉秘境内的身影脸色铁青。

良久之后,冬落冷哼一声,“若是我出得了龙门秘境,我不打得你妈都不认识你,我就不是你爹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冬落再次将目光落向龙梯尽处。

山在高处,人在更高处。

第一一五章盛开的莲,迷茫的人

龙梯上弑神铠绽放的那一朵红莲凋零了之后,冬落的丹田海上又有一朵红莲花苞破火而出。

那一朵红莲花苞不断上升,刺破金黄色的雨滴,最后独自盛开,将他的丹田海内被红莲业火所占据的那一半全都覆盖住了,这还没玩,贪婪的它开始向着冰山侵蚀而去。

冰山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红莲的威胁,震动了一下之后又归于了平静。一片雪花自冰山上飞起,飞向高空,与红莲齐高。

丹田海内冰山部分气温骤降,一朵雪花飘落,而后千朵万朵,漫天风雪。

那一朵自冰山上飞起的雪花,悬停在了空中,六个边角结着冰向触手一样蔓延开去。

只一瞬间便将原先的冰山主导权重新夺回,将肆无忌惮的红莲逼退,使其重新退回火海。

在冰与火的交界线处,有一个身穿火红莲花袍,手持一杆青色长枪的小人正意气风发的站在一朵红莲之上斜睨着冰山。

莲花小人头顶是红莲,脚下是红莲,身后是浮浮沉沉的火海以及远远避开此处的金黄雨滴。

遥远的风雪中也有一个身穿深蓝冰雪铠,手握一把白色巨剑的小人正踏雪而来。

莲花小人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靥,“你终于来了。”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我再不来,你与那天道之下的蝼蚁都认为我好欺负,都觉得快要把我给彻底消灭了吧!”

“蝼蚁?”莲花小人微嘲道:“你只不过是一粒天道种子,偶生灵智,不知感念天恩浩荡,却在此妄言天道,谁言天道之下皆蝼蚁了?是天道说的?还是你说的?天道又岂是你可妄论的,再说了,你配吗?”

冰雪小人脸色发寒,手中巨剑微微扬起,“我就是天道,天道就是我。我说他是天道下的蝼蚁他就是一天道下的蝼蚁。我说他要死,他就不能活。”

莲花小人手中长枪点指冰雪小人,嗤笑道:“他的生死不在你的手中,也不在我的手中,而在他自己的手中,如果你想要他死的话,那我就先让你不能活。”

冰雪小人并不急着动手,反正那么长时间都等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一会儿,反正该死终究要死的,反正要死的终究会死的。

冰雪小人手中的白色巨剑高高举起,然后又轻轻落下,然后又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冰雪小人每次举起巨剑莲花小人都如临大敌,冰雪小人每次放下巨剑莲花小人都轻出一口气。

冰雪小人嘲讽道:“你放心,我现在还不想揍你,要是把你揍死了,你看守的那具铠甲前不久才认的主人然后跟着你也一起死了,那该有多无趣啊!那么多年了,难得有点乐子,我还想多玩几天呢!我也想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来。”

莲花小人脸色涨得通红,突然怒喝道:“你并未与天道彻底隔离,你之前示敌以弱,都是装的。对不对?”

“示敌以弱?”冰雪小人哈哈大笑,“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是什么玩意儿你不知道吗?你配做我的敌人吗?我劝你还是弃暗投明,回归天道的怀抱。”

冰雪小人笑声停歇,“毕竞,红莲业火也是天道管教蝼蚁的手段之一,不过可惜了。”

莲花小人脸色阴沉,他知道冰雪小人那句可惜了是什么意思。

他虽然贵为世间最强大的火焰之一,修者的噩梦,但他不认为站在冰雪小人所谓的蝼蚁一边有错。

莲花小人手中长枪一拍火海,整个人飞天而起,站在天空中那一朵盛开的红莲之上,一枪朝着那一片巨大的雪花点去。

冰雪小人冷哼一声,迎向了莲花小人那一枪,“还真是不知死活,又不是你的主子,你至于如此拼吗?红莲业火产生一丝灵智可不比天道种子要轻松,我劝你还是惜命的好。”

“命?若是命为蝼蚁,那这命好有什么好惜的。”莲花小人一枪刺向冰雪小人的眉心,“与其惜这一条蝼蚁命,还不如用这贱命去拼一拼,死了,贱命一条,一了百了。不死,嘿嘿……”

冰雪小人一剑劈过,将刺向她眉心的那一枪劈开,“有我在,天道要诛杀的人就没有不死的。”

莲花小人哈哈大笑,“你绝对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一粒的天道种子。”

冰雪小人一剑将莲花小人劈向火海,“怎么?你还见过除我外的天道种子?”

莲花小人一掌拍在火海上,长身而起,“没有见过,所以你才是最蠢的。”

冰雪小人怒吼一声,一道惊天剑光从天而降,劈在火海之上,火海瞬间撕裂开了一道口子。

不过,火海很快又复原了,仿佛从未被劈过一样。

莲花小人躲在一旁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学着某人的样子对着天空之中怒气冲冲的冰雪小人树了个大拇指之后感叹道:“真英雄也!”

然后又学着某人的样子,慢慢的将大拇指倒竖了过来。

他的眼中并无半点畏惧,相反则充满了斗志。

莲花小人身形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变成了一团火焰出现在冰雪小人的面前,一枪朝着冰雪小人扎去。

冰雪小人不退反进,也化成一团深蓝色的水迎向了那一团火焰。

一时间,水与火瞬间充满了整座丹田海之中。

原先本来被金黄色的雨滴越束越小丹田海刹那间便涨大无数。

丹田海只一会儿便涨大到原来的大小,而且势头丝毫不减,依旧在涨,包裹着丹田海的无数的浓雾瞬间消散,天空之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道口子。

好似这丹田海就要爆炸开去了一般。

丹田海内金黄色的雨滴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源源不断的朝着丹田海的边界急速而去。

丹田海膨胀的速度终于缓和了下来,但这也只解得了近渴,救不了远忧。

因为丹田海的膨胀还在继续。

……

……

最后一个人依旧在冬落的预料之中。

贾青时,金陵郡四大家族贾家年轻一代的领头人,者说是整个金陵郡年轻一代的领头人。

此时的他正颤颤巍巍的站在一级台阶上,眼里充满了挣扎,因为他不知道他抬起来的那一只脚该不该落下。

若是落下,他感觉他必死无疑。

若是不落,他又心有不甘。

在进一步没资格,退一步不甘心的艰难的选择下,他陷入了迷茫之中。

进是替张闻道进,因为这条路是替他走的。

退是替贾青时退,因为这条命是他自己的。

他越想越迷茫,越想

越困惑,在他的眼前只有一级台阶了,在那一级台阶之后,便是触手可及的龙门,那一道已经很久没有人走过的龙门。

可是他看着离龙门最进的一级台阶,第十万级台阶,犯起了难,感到了迷茫。

甚至他现在所在的那一级台阶好似融合了之前每一阶的所有特性一般,都在这一阶不定时的出现,而且随着他听留的时间越长,威力也越大。

好似在催促他,要么迎难而上,向死而生。要么知难而退,见好就收。踌躇不前,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份迷茫直到他的身后传来一阵的摩擦声才被打破。

他低头看向那个在他身后那级台阶上努力往上爬的少年,咧嘴一笑,“你来了。”

少年也咧嘴一笑,“总不能让你等太久吧!即使我认为这样并不会不厚道。。”

贾青时并未阻止那个少年继续往上爬,再说了,他也阻止不了。

他唯一好奇的是,在同一路上走着的人,为什么结果会是不一样。

当然,也可以说是一样。

无非是,都处在龙梯的最后一级上。

不管是站着,还是爬着。

他们又一次处在了同一个层次。

贾青时没有出手,他也出不了手。

冬落更没有出手,他连站起来都困难。

随着冬落爬上台阶,贾青时感觉台阶上的压力有所减小,但也减的有限,还不至于小到让他出脚出拳都无所顾及,无所束缚。

冬落则是感觉压力又增大了一些,同样有限,但还没有超过他可以承受的上限。

二人不再说话,各站在台阶上看着龙门,想自己的事。

虽然都不动声色,但都在小心提防。

毕竞,敌人就是敌人,不可能因为说了几句话之后,敌人就成了朋友。

若真是如此,冬落可以说得口若悬河,天花乱坠。

冬落忍不住问道:“你都来那么久了,你为什么不爬上去?”

“因为我再多走一步我就会死,必死无疑。”贾青时反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再继续往上爬了?不会是想说要等我吧!这句话要是我来说,可信度比你的要高上许多。”

冬落认真的盯着最后一级台阶,还有那座看起来很大很繁华实则就那样的龙门,轻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感觉到我要是再往前一步,必死无疑。”

贾青时感觉身周刚有所缓解的压力突然变大,压得他的双膝已经有些弯曲了,“让你先行一步如何?”

冬落摇了摇头,“没兴趣。我觉得就在这一级躺着挺好的。”

贾青时面无表情,继续说道:“只要登上了这最后一级台阶,跃龙门还不是轻轻松松。我这也是为你着想,毕竞你已经输给我那么多级台阶了,总该让你看看什么叫高处的风光了。”

贾青时循循善诱。

冬落撇了撇嘴,爱搭不理,全当他在放屁。

想要拿他当探路石,简直是痴人说梦。

冬落冷哼一声,将头偏向了另一边,是进是退。也开始迷茫了起来。

一时间,这一级台阶,两个人。

先前的迷茫继续迷茫。

后来的迷茫还在试图找方向。

第一一六章九五,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贾青时站在登顶龙梯之巅的最后一级台阶上,沉默不语。

冬落也是如比。

十万级台阶,走到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级,可是他们一个抬不起脚,一个伸不出手。

这一级台阶不过三尺余高,只要肯抬起脚,说不定一下就能过去,只要肯伸出手,那怕是坚难一些,说不定一下也能过去。

可是这一步他们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

贾青时神色平静的看着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天涯的龙门,眉宇间有着些许疲惫之色。

从跨上龙梯第一级开始,一直到他遇到冬落,到他走到现在这里,他的目的其实与冬落是一样的,都想活命。

唯一的差别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张闻道的手中,一个人的命掌握在天道种子的手中。

贾青时有他不能退的理由。

冬落也是如此。

贾青时有些疲倦的看了一眼冬落,忍不住赞叹道:“不得不说你真是一个天才。”

冬落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有些嘲讽道:“你要是想要夸自己你就可劲的夸,别带上我行不行?你什么时候见过躺着的天才,站着的废物?”

贾青时讶然一笑,“我是真的在夸你,并没有半点贬低你的意思。与我比起来,你真的是一个天才,我是因为机缘巧合还有贵人相助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凡人的极致的,可你却凭你一己之力也走到了跟我同样的高度,你若还不是天才,恐怕这天下的年轻一代都是废物了。”

冬落气极,“我再跟你说一遍,你要夸你自己就夸,别带上我。说来说去你还不是在夸你自己,你大爷的。我要是一个天才才跟你走到同样的高度,那是不是说你比我这个天才还要历害?你大爷的,你是天才行了吧!你全家都是天才行了吧!”

冬落对天才二字很敏感,敏感到听了便有些脸红心燥,在少昊氏的记忆他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在渭城的记忆他却清晰的记得。

在同龄人陆陆续续的都感应到天地之息,踏入修行者的行列的时候,他不过是一个当垆沽酒的小小少年。

他不是天才。

当那些同龄人有的成为仙家宗门的弟子时,他只不过是一个年岁又增长了些的当垆沽酒的少年。

他依旧不是一个天才。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到在这神州大陆,像他这样的人一抓就是一大把。

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天才,就像是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废物一样。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普通到不能再不普通的人。

可是今天却有人一次次的说他是一个天才,他虽然信,但却不敢认,就算是认了,也只敢自己私下里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的认。

因为,身为一个天才,要背负的东西太多了。

这一点他跟贾青时也很像,只不过,他没有人说他是废物,因为从小到大,他的身边都是与他一般无二的普通人。

并不会因为觉得他普通而把他当成一个废物。

但是贾青时不同,他当过天才,也当过废物,最后,又当回了天才。

贾青时对天才二字的敏感丝毫不比冬落差了,如果说冬落听到天才二字的感觉是那种做了一件似乎很普通的事,然后被夸了,带着些羞涩的质朴的话。

那么贾青时就是单纯的厌恶了。

总之,在他们的心中他们都不是天才,

在他们的眼中,也没有谁可以称之为天才。

贾青时心中的那一丝厌恶掩饰的极好,“天才二字是世间最没有意思的两个字,甚至比之废物二字都不如。废物二字至少还有个下限,但是天才没有。”

冬落有些疑惑。

但贾青时似乎已经不想再多说了,只是沉默的看着龙门。

他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的一句话。

龙门非禹凿,诡怪乃天功。

只是是什么意思他并不知道。

黄昏下的龙门很安静,龙梯也很安静,青山很安静,就连云海也变得静悄悄的。

风不会喧嚣,云自然也就不会狂舞。

这最后一级台阶上什么都有,什么也没有。

进退两难的贾青时与冬落二人都在闭目沉思着。

坐壁上观的姜太公与张闻道二人也不发一言。

路是他们的,脚也是他们的。

是进是退,也是他们的。

前人只能铺路,但不能强迫后人非要走他铺的路。

因为后人即可以走自己的路,也可以为后来的人铺路。

这天下大道与路一般,都应该是越走越多,越走越宽的,而不是越走越少,越走越窄的。

姜太公手中的鱼钓突然晃动了一下,有东西上钩了。

姜太公丝凝神静气,缓缓起杆。

原先寂静的云海突然翻滚不息,千里万里千万里。

似乎整座龙门秘境都在颤动不止。

张闻道的眼中惊疑不定。

他只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一个连天道下遁去的那个一都能钓起来的人,如今就算是钓起一个世界来他都信。

云海之下,忽然传来一声龙吟,一条金黄色巨龙被姜太公从云海之中猛的提了起来。

巨龙庞大的身躯充满了整座龙门秘境,他的眼中激动、愤怒、恐惧……各种神色快速的交织在了一起。

随着姜太公缓缓收杆,巨龙的身躯也越变越小,任他如何挣扎,都挣不来姜太公的鱼钩,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太公翻手间将那条已经变成手掌大小的金黄色的巨龙从鱼钩上取了下来,放在身旁的鱼篓之中。

张闻道透过那密密麻麻的竹制空隙,看到那鱼篓之中一片光明,好似一个世界,光怪陆离。

姜太公既没有关注龙梯尽头,也没有再次抛杆,更没有低头去看身侧的鱼篓,他只是将双手笼于袖中,闭上了眼晴。

过了许久之后,姜太公突然问道:“文王如何?”

张闻道略一思索后答道:“德厚天地,算无遗漏。”

姜太公摇了摇头,“卦不敢算尽,畏大道无常。他并非是算无遗漏,他还是算漏了很多,比如我,他从来都没有算到过。”

张闻道若有所思,“太公,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是他压根就没有算你吗?”

姜太公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反正他是漏了。”

张闻道怔怔无语。

还有这么……不厚道的人。

学到了。

这才是做人。

姜太公挣开了眼晴,“文王离开之前,留下了一卦,卦的内容你想听吗?”

张闻道赶紧捂住了耳朵,摇了一摇头道:“不想。”

姜太公自顾自的说道:“他说,九五,

见龙在天,利见大人。”

姜太公也不管张闻道似乎愿意听,仍继续说道:“这句话的意思是龙飞上了高空,利于出现德高势隆的大人物。如今龙门秘境内第一条跌过龙门的鲤鱼已经成功化龙飞上了高空,九五何时加于尊?九五加于何尊?”

如果有可能,张闻道是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知道。如果能死去,他肯定选择立马死去。

因为他知道他知道这些秘密之后将会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没有选择。

张闻道哀叹一声,怒骂道:“老不死东西,以前我是没得选,现在我只想做个人,有这么难吗?”

张闻道破口大骂,“遇见你算老子倒霉。老子才懒得管你们那点破事,管他最后谁输谁赢,管他娘的谁是九五之尊。跟我有个毛关系啊!你要是让老子做不成人,老子就让你当不成神。”

姜太公充耳不闻,任由张闻道在一旁破口大骂。

张闻道颓然做在地上,如丧考妣。那怕是之前被冬落洛乐二人连手打退,打得满脸裂痕,他都没有半点在意,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姜太公一句话,就让他的神魂差点不稳。别看他之前与姜太公聊得有来有回的,那是因为他们都在说些该说的能说的。

至于那些早就应该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历史中的人或事,还是能避则避,若是涉及太深,想出来之时,那就为时已晚了。

毕竞,这个天下,在一些有心人眼中,是没有半点秘密可言的。

若真要清算起来,无人可避,无人能避。

张闻道苦涩一笑道:“太公,我这一缕刀魂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才从那被重重封禁的冥渊中逃出来,你为什么又要将我往那条路上逼呢!”

姜太公摇了摇头,“我没有逼你,而是当你选择成为苍生一员之后,那条路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你没得选,我也没得选,文王也没有,虞舜也没有,就连筑就这龙门的大禹也没有,这天下苍生都没有。”

张闻道喟然长叹,“太公你就说你想要我去做什么,或者说是我能为这天下苍生做些什么吧!我不敢说一定能做到,但我会尽量去做好。”

“这件事不急,以后再说。”姜太公低头看着龙梯尽头踌躇不前的两人,“你认为他们谁有可能会跨过龙门?”

张闻道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因为谁都有可能。

姜太公有些疑惑,“不相信你选中的那个人?”

张闻道轻笑道:“要是相信有用的话,那我还相信你这个老不死的一定不会坑我呢!”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坑你?”

“直觉。”

“……”

张闻道忽然问道:“每次走到他们那个地方的人多吗?”

姜太公答道:“很多,但大多都在这失败了。”

张闻道轻叹一声,“行百里者果然大多都死在了半九十上。也不知道这两个天才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天才?”姜太公哈哈大笑,“你别骂人啊!”

张闻道面露疑惑。

“因为天才这两个字足以抹杀世间人所有的努力,让他们的努力看起来一文不值。”

“天才二字,对那些真正努力的人来说只会是一种耻辱,在他们看来,他们用汗水换来的东西,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承受的委屈,不是天才两个就可以淡化的。”

第一一七章举着树叶的蚂蚁

贾青时记得冬落,并不是因为他取了紫金晶晴兽后便扬长而去,也不是因为他在龙泉山脉下的矿道之中将金陵郡四大家族的人斩尽杀绝。

而是因为他在钦天监压力阵法下的坚持让他动容,让他久久难以忘记。

虽然,当时那点压力算不得什么,就连这龙梯一千阶时的压力都比上。

可是,当时冬落那点体魄强度也算不得什么,跟现在的他比起来也差得远了。

所以贾青时会为当时他的努力与坚持动容。

就好像你不会因为一个人能拿起一块小石子而觉得他有多历害,但你却一定会因为一只蚂蚁能举起一片树叶而落泪。

因为那只蚂蚁的所做所为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值得我们去敬佩。

当时的冬落便是那一只举着树叶的蚂蚁。

当然,现在的他也是,只不过他是一只大一点的蚂蚁。

蚂蚁在成长,树叶又岂会停止生长?

贾青时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反正再多的表情用来面对冬落他也觉得是在浪费他的表情。

与其将浪费时间在冬落的身上,还不如全身心的去抵抗来自这最后一级台阶上无穷的压力。

“其实我很羡慕你,真的。”

冬落看着夕阳下贾青时完美的侧脸,“我羡慕你有选择,羡慕你如果不想往前走了,退一步也是活路。羡慕你想往前走了,一步跨出就是。可我就不一样,进一步是死,退一步好像也是死。总之,横竖都是死。”

冬落自嘲的笑了笑,开始尝试着努力站起,“而现在的我,很怕死。”

正在默默的想着前路的贾青时忽然转过头望着他平静的说道:“你真的站不起来吗?”

冬落头颅低垂,他先是以手肘撑地,慢慢的抬起上身,手掌与膝盖将他的背脊撑得高高的拱起。

背脊虽然离了龙梯,但他的肚子却依旧还贴在龙梯之上,就连那弑神铠都被撑得有些变形。

贾青时眉头微皱,“你的肚子?”

冬落缓缓将膝盖抬离了龙梯,虽然他依旧还没有站起来,但也比之前要好的太多太多了,“两个小玩意儿在我的丹田海内闹着玩而已,无关紧要。”

贾青时表情肃然,“你慢慢来,我可以等。”

冬落的肚子时大时小,也连带着弑神铠在不停的变化。

冬落咧嘴一笑,“我等不了了。”

……

……

张闻道的心情虽然很不好,但是在姜太公面前他也只能忍着,不敢发作。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更何况他现在还在屋子里头。

张闻道看着十万级龙梯上唯一还剩下的两人轻声道:“稳中藏着一个急字,静中藏着一个争字。他们不稳了,开始急了。他们不静了,开始争了。”

姜太公微笑道:“君子之争,君子不争。龙门就那么一座,他们不急不争能干些啥?难不成你想他们俩会摒弃前嫌,携手共进,只同登高啊!你是看不起你挑的人,还是看不起我钓起来的人。或者说是你看不起仇恨?”

张闻道神色复杂,怔怔无言。

姜太公扯了扯肩膀上的衣,耸了耸肩,拍了拍双腿,从云海之上站了起来,走到张闻

道的身边指着龙梯上的一道身影说道:“你选择这个人很好,无论是各方各面都很好。好到连我都感到有些意外,若非是我早有准备,有时候还会让我差点也将他错认为是一个极。”

张闻道沉默不语,静等下文。

他想若是贾青时知道他能得到姜太公这样的评价,可能睡觉都会笑醒吧!

可是前提得是他知道啊!

张闻道突然笑了笑。

姜太公收回手指,偏头看着张闻道意味深长的笑道:“他是很好,可是你就不咋滴了。”

张闻道气得跳起来骂道:“老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小爷我现在还在气头上呢!惹急了我,信不信我撂挑子不干了。”

张闻道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可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姜太公一巴掌把一张越凑越近的脸推下云海,砸进龙泉里,他伸手抹了抹脸上的唾沫星子嗤笑道:“自做聪明的人往往都不咋滴。而你,不但自做聪明,还不自知。谁让你断他死路的,谁让你救他的。你救了他,让他觉得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你认为他会有几成的机率选择去死。”

张闻道缓缓的浮出龙泉,又被姜太公一钓杆重新打回龙泉之中。

姜太公站在云海之上,一手持青竹钓杆,死死的将张闻道压在龙泉泉水之下,让他动弹不得,“你不是很历害吗?你不是能一刀劈开龙泉,带着他们躲在龙泉下筑龙魂,现在你告诉下龙泉泉水是什么滋味,好不好喝。你要是能一刀劈开龙泉,出现在我的面前,从今往后我叫你太公。”

姜太公手中青竹起起落落,张闻道也随之在龙泉上浮浮沉沉。

从始至终他都有些发懵,他知道姜太公可能会有些火气,但也不至于那么大啊!按理说,那点火气,在他们这种修行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连眼捷毛都是空的人眼中,应该是说掐就掐了的,不该引起那么大的反应的啊!

张闻道刚要浮出水面又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青竹虚影打回水下。

姜太公手中的怒骂依旧不停,张闻道欲哭无泪,很多次刚想开口服过软,认过不知道错在那的错,可是话才刚到嘴边便又被一道竹条给抽散了。

姜太公最后也许是抽累了,手中青竹钓杆一扔,让他自己去拍打水花玩去了。

他则一步跨出,回到一艘隐匿于云海深处的龙舟之上手一挥,天空之中无数金黄色的丝线像是在织布一样在他的眼前来回的穿梭,一直过了许久金黄色的丝线才退去。

而在姜太公的面前赫然出现了一张虚幻的锦帛。他的眼晴不停的扫视着锦帛上密密麻麻的字,有的字光芒四射,有的字死气沉沉,但对姜太公都没有半点影响。

姜太公的手从左往右划过,无论是死气沉沉的字还是光芒四射的字都有一粒粒金黄色的光点飞出,飞到他的手心里,消失在空中。

他的手速越来越快,最后直接化成了一道道残影,像是拂过一座座山河大海一般拂过锦帛。

锦帛似乎很长很长,被姜太公拂过的光芒已经略显暗淡的锦帛推满了了小半座龙舟,依旧还是没有尽头。

锦帛背面原本铭刻的一座座山水,有的已经虚幻了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锦帛的背面终于出现了一个字。

封。

锦帛在姜太公的手下如梦幻

一般快速略过。

这一日,天下九州震动,无论是天神、地邸、人鬼、山水正神、还是淫祀宗庙尽皆神性流失。

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抽走了一般。

那些地位不高,修为不够的小山小水之神对此体会还不深,因为他们要么还没有凝聚出神性,要么……那只手还看不上他们的神性。

可是那些身居高位,掌人间拳柄的天神、山水正神的感触却要深刻的多了。那一只手野蛮而又强横的将他们辛辛苦苦积攒而来的神性抽走。而他们对此却什么也做不了。

有一个脾气暴躁的天神忍不住破口大骂,可是他才刚骂完之后,他便后悔了。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的神性光辉全都消失不见,他就此跌落下了神坛。

几个刚想飞天而起想去找元凶寻仇的山水正神,还未飞出自家的山头水域,就像是蔫了的茄子一样,又灰头土脸的飞了回来。

神性没了,再聚就是。可是再飞下去,可能神位也要没了。

到时候想聚也聚不起来了。

……

……

冬落的肚子依旧变化无常。

但还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并没有在水火之争一开始就炸裂开去。

这是好事,说明他走的路目前还是对的,至少无错。

至于接下来的路,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或者爬一步,看一步了。

一开始他就不得不爬着走,不是这龙梯上的压力真的大到让他连站起来都很困难,而是他丹田内的那两个小家伙在给他找麻烦。

他若是不爬着走,压住他们,可能他现在还没有爬到这龙梯的尽头。

冬落的肚子虽然时大时小,但他终究还是站了起来。

虽然颤颤巍巍,虽然跌跌撞撞。

贾青时也有些站立不稳,但是与冬落比起来,他要好得太多太多了,因为他要承受的只有来自龙梯的压力。

而冬落还要承受来自丹田的压力,更多的还是心理的压力。

贾青时坚难的说道,“虽然,我接下来可能有些胜之不武,但是我心安理德。你若是输了,你本就该死,我四大家族的人不是那么好杀的。你若是赢了,你也要死,因为我四大家族的人不是那么好杀的。”

冬落刚想说一句你四大家族的人就是那么好杀的,可是他才刚一开口,一道水气瞬间喷涌而出,吓得他连忙闭上了嘴,可是两道火焰又从他的耳朵中冲了出来,将他的头发烧得干干净净。

他最后识趣的闭上了嘴巴,反正以人比斗靠得从来都不是嘴巴。

他与贾青时争的是看谁在这一道龙梯下承受压力的时间要长些,将在钦天监内那场还未结束的战争进行下去。

谁的时间长,谁就可以留下来,至于是选择继续往前爬,还是就此回头,这就是那个留下来的人的事了。

这一级龙梯上的压力越来越大,都已经远远的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可他们都在咬牙坚持。

一个是在死路上求活,进退两难。

一个是在生路上求死,进退自如。

冬落感受着来自龙梯上的无尽的威压,不由的握紧拳头,他是那个两难的人。

而他们两个的样子,像极了两只小蚂蚁。

第一一八章他爬进了黑夜里,也爬进了星光中

张闻道奄奄一息的躺在甲板上,浑身颤抖。

张闻道眨了眨眼睛,修长的捷毛上抖落一滴龙泉水,他脸色微黑的说道:“太公,你想要我尝尝龙泉水是什么滋味,我低下头喝就是,还劳烦你老人家的打神鞭亲自动手,我多不好意思啊!”

张闻道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姜太公手中的青竹钓杆,很快便识趣的收回了目光。

若是他的本体大虞刀在此,他还有把握跟打神鞭正面较量一下,想赢或许很难,但是想输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当然,若是对上被姜太公握在手中的打神鞭,他就不用想输了,因为这事压根就不用想,他输定了。

姜太公将手中青竹随便找了片云海搁置了下来,让它自己玩耍去了,他偏头看向张闻道上下审视了一眼之后说道:“你找的这个容器天资是很不错,但很多缺陷不是靠天资二字就能弥补的,你的刀魂太锋利了,一时半会也许你还压得住,对这个容器不会有什么影响,但时间一长,不用想也知道,你这个容器肯定会因为无法承载住你这一缕刀魂而崩碎。”

张闻道悚然而惊,这事他比谁都清楚,他的这一缕魂体是一把刀,若是体魄不够强,还真有可能承受不住这一缕锋利的刀魂。

在龙门秘境内他的这个容器直接破碎了两次,还有一次是险些破碎,虽说这个破碎是由外力引起的,但很大程度上,还是先从内部开始瓦解的。

是他的刀魂,压制不住的想要出鞘了。

而他自己压制不住他自己的本能。

张闻道艰难的站起身来,对着姜太公一礼道:“太公,多谢了。”

姜太公摆了摆手道:“说什么谢不谢的太见外了,我只是见不得那些不听话的东西,对那些不听话的东西我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打一顿就好了。”

张闻道脸色更黑了,但还是递出了一壶酒,充当谢礼。

他知道姜太公这句话虽然看似是在说他无法压制住的刀魂,但实则是在敲打他。

若是好好听话,那还好说。若是不好好听话,那等待他的就只有一通暴打。

死是肯定死不了,但这世间比死更难受的事还多了去了。

并非是所有的生都比死更加让人庆幸的。

也有很多生不如死。

姜太公笑呵呵的将酒接过,放在鼻子前嗅了一下,有些陶醉的说道:“人的神魂是神,刀的神魂自然也是神。在我的打神鞭下,既然是神,那他就得给我好好听话,所以你放心,你这一壶酒不是白送的,我也不是那种光喝酒不办事的人,我已经将你的那一缕刀魂打入了你这具容器中,以后再也不会出现什么神人两分的事了。”

张闻道内心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脸色依旧还是很黑。

姜太公仰起的头颅微微一顿,“怎么?还是不甘心?我奉劝你一句,不是你的东西,你最好别乱碰。”

姜太公猛灌了一口酒,冷声道:“你的后路我已经替你打平了,所以那一缕庚金之气出了龙门之后你最好还回去。只要我还在这人间一天,他就不会成为你的容器,你也别想让他成为你的容器。”

张闻道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太公,他既不是那一个一,也不是那九个极,至于吗?”

姜太公抬头看向黄昏下的天空,摇头不语。

一连持续了好长时间的诸神黄昏终于结束了。

天渐渐的暗了下来,也

渐渐的亮了起来。

这人间的灯火,是先有了一盏,接下来才会有两盏,然后才会有万家灯火,才会有星汉灿烂。

若是他们这些高坐在云端上的人只看得见一盏灯火,只关注一盏灯火,那这诺大的天下还是亮不起来的。

一烛之光,不过寸余,一灯之光,不过盈室,一月之光,山河皆明。

万家灯火,星汉灿烂,天地光明。

张闻道轻叹了一口气,显然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有姜太公盯着便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有些东西该争取的还是得争取。

“等出了龙门秘境我就将他的庚金之气还他,但他在龙梯上的一切所得,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因为这条路是他替我走的,是我用他的命换来的。”

姜太公点了点头。

张闻道感觉已经好多了,通体舒畅,他情不自禁的伸了一个懒腰,偏头看了一眼在星光下姜太公那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都是为这人间人,为这人间事愁的。

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长生久视的天上人,更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人。

张闻道咧嘴笑了笑,也许这普天之下,只有自己敢这样大声的跟他说话,还吐他一脸唾沫吧!

张闻道取出一壶他现在所珍藏的最好的一壶酒,吐百家祖师一脸唾沫,这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得喝酒,得大口大口的喝酒。

看来今天真的是个好日子,就这事就够他吹一辈子了。

张闻道哈哈大笑,然后笑声越笑越远,但是很快意。哪怕是他身后那一支青竹上传来的力道越来越大,他依旧也很快意。

姜太公一把将一悬停在空中的酒抓了过来,对着消逝在天边的那颗流星气笑道:“酒,我拿了。人,滚蛋。”

……

……

星光璀璨,龙梯上下如羊脂玉般一片洁白。

贾青时已是强弩之末,冬落更是双腿发颤,双手撑地,双目紧闭,连眼捷毛都在微微颤抖。足以看出他所要承受的压力究竟有多大。

他们现在连说话都有些困难了,坚持到这个时候,意识这种东西早就没了,唯一还在支撑着他们的,可能就只有意志了。

又一阵压力袭来,贾青时有些颤抖的睁开眼晴,他感觉他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在下一阵压力来之后,他必死。

啪!

冬落狠狠的砸在了地上,锃亮的头先撞击在了龙梯上,传出了一声龙梯与弑神铠碰撞之后发出的一般无二的声音。

他的意识彻底溃散了。

但他的手指还在颤抖中微微往前伸,还想往高处爬。

贾青时再次沉默的闭上眼睛。

近一步,必死无疑。

留下来,必死无疑。

但让他走这条路的人告诉他,不要犹豫,一直走下去,死则死矣。

他还想再坚持坚持。

冬落现在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体内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正斗得不可开交,体外无穷的压力袭卷而来。

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

……

风尘仆仆的张闻道不说话了,反正现在说不说都不讨好。

姜太公也不喝酒了,喝不喝都是一个味,寡淡如水。

喝酒的最高境界应该是,将水喝出酒的滋味,而不是将酒喝出水的滋味。

姜太公有些意兴阑珊,

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这已经是第十次开龙门了,每年都会有一个或几个人在最后一步抬不起脚来,迈不出步去。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只不过人不同而已。

他看了那么多年,难得想偷一次懒,不想看了。

张闻道看着闭目的姜太公,“太公对谁能登顶难道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了?”

姜太公摇了摇头,“没有。上一次我心中本来已经有了答案了,可是天道却跟我开了一个玩笑,让最后的结果与我的答案背道而驰,所以,我也就懒得有答案了,还不如直接看结果。”

张闻道有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再次观望起了在龙梯上苟延残喘的二人来。

张闻道看长了似乎也觉得有些无聊,便随口问道:“上一次让你的答案与最后的结果背道而驰的人是谁?”

“忘记了。我只记得他进龙门的时候不过是淬皮境,出龙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姜太公敲了敲脑袋道:“对了,他好了像叫陈什么先来着,一个既不一,也不极的人,一个同样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张闻道认真的思索了一下,发现压根就没有关于这人半点印象,要么是他死太早了,要么是他生太晚了。

总之,他的记忆中没这号人。

张闻道仍有些不死心的问道:“你真的就没有一个答案?”

姜太公答非所问,“你如何看那个一。”

张闻道如实答道:“看不透,看不穿,看不懂。”

姜太公再次问道:“你又如何看待另一个少年?”

张闻道再次如实答道:“胸怀大志,审时度势。”

这是他之前对贾青时的评价,也是对他现在的评价。

姜太公点了点头,“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不然也不可能走通要修仙,先修凡这条先将凡躯走到凡人的极致这条路。当然也确实是一个审时度势知进退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会活到现在。”

贾青时很想说他们是在讨论谁可以跃龙门,而是在说贾青时的性格。

性格这种东西,在他们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眼中,一眼就能看到底。

他刚想提醒姜太公扯远了,没曾想姜太公再次说道:“所以,我的答案,还不清楚吗?”

……

……

在下一波压力到来之前的刹那间,贾青时睁开了眼晴,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突然间变得虚幻了起来。

“如果,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是死我也要走下去,可是这条路不是,我是替别人走的,所以,在死亡来临前,我没有必要再走下去了,因为,死是我死,而不他。而我不想死,我也不能死。”

贾青时快要模糊的身影看着已经匍匐在龙梯上的冬落,看着从火红的铠甲内渗出的鲜血,轻叹了一口气,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很奇怪。

“我无比希望你能活着,也无比希望你能死去。”

贾青时的身影就此消失在了龙门秘境。

从现在开始,这八千里龙泉上,十万级龙梯上,除了冬落,再无一人。

黑暗袭来。

冬落右手食指点在龙梯上,然后微微弯曲,带着整具疲倦的身躯又往前挪了一步。

一小步。

随时都可能被忽略的一小步。

他就这样一步一步的爬进了黑夜里,也爬进了星光中。

第一一九章破罐子破摔

黄昏是弥漫着整座龙门秘境的黄昏,黑暗是弥漫在普天之下的黑暗。

贾青时退出了龙门秘境。

好似随着他的离开,整座龙门秘境的喧嚣也一同离开了一般,变得安静无比。

只剩下三三两两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龙梯上,洒落在青山上,洒落在树上,也洒落在人的身上。

冬落浑浑噩噩趴在龙梯上,略显瘦弱的身躯时而膨胀,时而紧缩,口鼻之间不时有水汽火焰喷涌而出,

他的双目紧闭,双唇龟裂,生死不知。

若是生,可能是生不如死。

若是死,对他而言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啪!”

一声轻响,像是一个酒壶砸落在地清脆的声音响起。

那个趴在龙梯上的身影捷毛微微抖了一下,右手食指再次本能的往前扣了一扣。

但是那道身影这次并没有往前挪动丝毫,只留下一道颜色鲜艳的血痕,铭刻在了龙梯之上。

那道血痕竖着看实在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横着看就大有意思了。

一个一字。

“啪!”

又是一声酒壶破碎声响。

那个少年眼捷毛抖动的越发的历害,时而肿胀,时而干瘪的身躯猛的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没有了声息。

“啪!”

第三声响起!

……

……

张闻道看着好似一个无事人一般的姜太公,神色古怪的说道:“太公,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太讲规矩了啊!第一次你可以说是我送的酒不好喝,你随手一扔,它好巧不巧到刚好扔在那龙梯上,这还可以接受。第二次你说手滑,没拿稳,虽然没人会相信,但捏着鼻子也可以勉强接受。”

张闻道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你这第三次,会不会有点坏规矩了啊!你不怕……”

张闻道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天上。

“规矩?”姜太公嗤笑一声,“你见过到了我这个高度早就天地无拘的人有谁讲过规矩,若我也学他们不讲规矩,我也就不是手滑了,而是直接把他唤醒了。再说了,就算是我不讲规矩……”

姜太公微微抬头,神色平淡的说道:“就算是我不讲规矩,他们能耐我何,他们敢说半个不字吗?他们敢放一个屁吗?”

张闻道欲言又止,好像他们真不敢。

姜太公手一挥,天空之上无数云层散去,天清地明,“他们不是想看吗?我就把此方天幕打开,让他们看过够,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人间。”

……

……

冬落猛然间惊醒了过来,如同一个溺水之人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没有死,但也好不到哪去。

他眼珠子四处转了转,他之前在昏迷之中好像听到了好几声酒壶砸落在地的噼噼啪啪声。

对于酒壶砸落在地的声音,他无比的熟悉。

在渭城这样的边城,开一间酒馆,不是什么易事,那些彪悍的草原客喝到尽兴处,要砸酒壶,喝到心酸处,更要砸酒壶。

似乎在他们看来,既然做不到一掷千金,那就要做到一掷酒壶,虽然东西不是一样的,但是感觉却是一样的。

一样的豪气干云,一样的快意恩仇。

本以为到

婉约成风的洛阳城这种砸碗砸壶的风气会好一些,可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在雪族与雪雨柔喝酒,雪雨柔喝完酒之后,随手便将酒壶扔进了月色之中。

他在坎儿井见到周天子的时候,周天子在喝完酒之后也是随手便将酒壶扔进了夜色之中。

就连在这龙门秘境内墨家学宫中,叶无敌喝完酒之后酒壶也是随手一扔,那道透明身影更是直接从雪山之巅往下扔。

……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渭城到洛阳,再从洛阳到龙门。

这个曾经站在比他还高的柜台前噼噼啪啪的打着算盘的小小少年,也算是走过很远的路,也算是见过了很多的人。

这么些年的艰难历程,让他的算盘不只是出现在手下,也出现在了心中。

就像那酒壶砸地一声一声,放在以前他不会多想,可是放在这龙梯上,却也由不得他不去多想想。

龙梯上的酒壶砸落之声,每一声都好似砸落在了他的神魂之中,清晰无比。

也许是因为他在墨家学宫深潭内想明白了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这几句话的意思,他突然觉得周天子他们这看似普通的一个小举动中似乎大有深意。

要不然他们也没有必要这么做。

要不然这龙梯上也不会响起酒壶碎碎乒乒乓乓声。

可是他一时半会却怎么也咀嚼不明白,这里面隐藏着的那一点意思。

他开始抬头看向龙梯尽头,在他昏迷的过程之中,他凭借着本能又往前爬了几步。

但也仅此而已。

他并没有爬到龙梯尽头。

他还在登顶龙门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上,踌躇不前。

压力自然还没有消退,适应了一阵之后还会有下一阵,但在下一阵压力来临之前还有一点点的缓和时间。

至于那点时间有多长,他不知道。

至于那点时间过去了多久,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要是再想不出一个是进是退的法子来,那他也就不用想了,下一波压力来临之时,他肯定扛不过去,留给他的,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也许是龙梯上突然响起了酒壶破碎的声音,让他有感而发,突然间没有来由的想起了雪雨柔,想起了周天子,想起了李暮春。

想起了他们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想从他们的话语中推敲出一点什么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提示?

这最后一级龙梯,他登还是不登?

登是死,不登也是死。

这近在咫尺的龙门,他跃还是不跃?

跃是死,不跃也是死?

可是任由他一遍一遍的想,他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雪雨柔说他是一轮缺月,说他是一枚果子,他唯一要做的便是等缺月变圆,等果子成熟,等一切的一切都走向最后的圆满。

他的眼晴死死的盯着他鼓起的腹部,压下口鼻间的水汽与火焰。

他想现在的他应该已经走向圆满,走向成熟了,因为在水火之争开始的时候,他的躯体承受住了,并没有在水火之争开始的一瞬间,便被摧毁。

他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雪雨柔还说他的活路落在否极泰来四个字上,说他有多想活下去,就要看他

有多不怕死了。

想活下去很难,不怕死好像也不筒单。

冬落眼珠子再次转了起来,对于李暮春的话,他并没有多想。

因为李暮春从他到洛阳再到李暮春带着雪予心负笈游学,就没有跟他说过几句话,唯一说得严肃一点就两句。

一句是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一句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两句话他都已经悟透了。

当然,这并不是李暮春对他说的话少,就不重要了。而是刚好相反,这两句看似不重要的话,恰恰是最重要的两句话了。

可以说他能走到今天,能走到这离龙门最近的地方,这两句话功不可没。

一句话让他找到了人之根本是在人,人的根便是他的体魄。

另一句话让他明白了坚持的可贵。

周天子与他说的话不多,而且大多数时间他都处在迷糊的状态,所以有很多话他都听得不是很真切,属于听了就忘的那种。

至于那些记下的又没有多少嚼头。

到是易落老道人说的话他要想得多些,因为说到底他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看他体内的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的意思。

极致之冰赢了,那他必死无疑。

红莲业火赢了,他也生死难料。

因为谁也不知道红莲业火会不会成为下一个极致之冰。

对此易落老道人说得很清楚,只要他这棵主干强盛了,任它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再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来。

甚至他还可以将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练化吸收为己用,让他们为他提供能量。

可是任由它想来想起,最后他也没有想明白这最后一步他到底要不要跨出去,不,爬出去。

冬落眼晴看了一眼高处,又立即收回,他从那一级台阶上已经体会到了一股宛如实质的危险的感觉。

不但如比,他感觉他所在这一级龙梯上的压力就要了,到时候他将必死无疑。

这不是直觉,这是事实,不管是谁,在这龙梯上生出了这种感觉,真的说死就死了。

最后他的思绪又回到了雪族,回到了他与雪雨柔的对话上来,他的直觉告诉他,他的活路应该在这里。

冬落喃喃自语,“否极泰来。现在应该已经很否了,可是这个泰他什么来呢?”

他有些自嘲的说道:“有多想活下去,就看我有多不怕死了。活是真的很想活,死是真的很怕死。”

“不怕死?”突然间他的眼前一亮,好像抓到了什么了一般,“不怕死,难道还有比现在更能让人心生害怕的死亡吗?”

肯定没有了,不用想就知到这种可以预知的死亡,着实让人害怕。

冬落挺着个时大时小的肚子,很多次想尝试着站起来,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冬落坚难的往前爬了一步,小声嘀咕道:“退一步并非是海阔天空,进一步也不一定是死路一条。”

“啪!”

又是一声清响。

冬落嘴角微扬,“不管他们是什么意思,我就当他们是让我破罐子破摔好了。”

冬落靠着在压力下仅存的最后一点体力,拖着他这具破碎烂烂的躯体往龙梯最后一级爬去,往龙门爬去。

第一二零章佛手压红莲,道经镇道心(上)

料想中的鲜血四溅并没有出现,也没有像深秋时一个熟透的柿子从树上掉落在地噗的一声说烂就烂了。

冬落趴在龙梯第十万级台阶上有些发懵。

他是真的很懵。

他看了看星光,看了看月色,最后又看了看自己。

他无比的确信他还在龙梯之上,只是这最后一级台阶上什么也没有,既没有让人惊心动魄的历力,也没有令人生死两难的火海刀山……

有的只是习习的山风,和煦的吹。

冬落趴在龙梯上,趴在这龙门秘境的最高处,他原先起伏的心突然平静的了下来,再也没有之前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

他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致,他感觉他伸手便可触碰到的繁星洒下的星光,落在脚下空中环绕着青山缓慢流淌的云上,将四周照耀的有如同白昼一般。

虽然此时已是深夜。

他试着想要站起来,可是他很快便又放弃了。虽然这一级台阶上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可是有些东西还是一只存在的。

比如水火之争。

他趴在龙梯上继续沉默望向身前的万年的星光与云海,在刹那的星光与流云交错中,沉醉在秋夜起伏的山风里。

只有登临绝顶,才能看到如斯美景。

“果然是有多想活,就要看有多不怕死了。只要是不怕死,就能活了。”

冬落现在有些后怕,当然更多的却是庆幸,若不是在他做最后的诀择时,那一声仿佛响彻在他心田的里的酒壶破碎之声,提醒了他破罐子破摔,他也许现在要么已经死在了龙梯上,要么已经退出龙门秘境,当然也是难逃一死的,早晚而已。

死生亦大矣。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索性便什么也不说好了。

到最后他更是什么也不想了,在这天地大美之前,生是大事,死是大事,看生死沿途间的风景也是大事。

他抬头向远处望去,只见繁星之下的世界边缘,模糊一片,但隐约间还是可以看到一些破开云层露出的绝峰,想来应该便是龙泉山脉无疑了。

走过了几阶刀山,趟过了几阶火海,又挣扎过了几阶稀奇古怪的幻境,更是在做了一个看似寻常,但却关乎生死的决择,终于迎来了此刻。

按理说就算不是痛哭流涕,也应该是思绪万千的,可是他什么都没有,他只是沉默的看着远方的远。

目击众神死亡的青山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天上突然飞过了一阵流星雨。

本来应该是什么都不想的冬落,抬头看着一颗颗转瞬即逝的流星,刹那时光里冬落想起了很多过往,甚至有些还在龙梯带来的幻境中重复了一遍一遍,每一次都在敲击着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想忘又不能忘,最难忘,最刺骨。

他突然间有了很多感慨,然而这么多感慨,最终说出口时,只汇聚成了最真诚最简单的一句话。

看着用言语难以形容的绝顶风光,他突然间大笑了起来。

他笑的身体乱抖,笑的涕泪横流,笑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小时候,我们总是哭着哭着就笑了。

长大后,我们总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冬落一把抹去鼻涕眼泪,认真的说道:“卧槽,这天地山川,日月河流真他娘的好看

。”

然后他在腹部传来一阵阵的绞痛中,脸带笑意的彻底昏死了过去。

……

……

姜太公哈哈大笑,笑着笑着情不自禁的擦了擦眼角。

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的张闻道禁若寒蝉,不敢高声语。

倒不是怕惊了什么高高在上的天上人,天上人在他的眼中算个球啊!

他是怕惊了近在咫尺的眼前人,眼前人在他的眼中堪比日月。

张闻道只是不停的递酒,有些肉疼。

姜太公只是不停的喝酒,十分尽兴。

每喝完一壶,姜太公都会将空酒壶砸在龙舟甲板上,乒乒乓乓哗啦啦的响。

姜太公大手一挥伸长了脖子哈哈大笑道:“来,你们这些个天上人不是想看吗?我就把此方天幕再打开一些让你们看,你们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这你们就只要把脖子洗干净就可以了,不用四处乱伸了,”

张闻道有些担忧,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有些话该说还是得说的,“太公,过犹不及,再这样下去,恐怕……”

姜太公回头眼晴一瞪,“恐怕什么?恐怕他们这些天上人下来找我麻烦。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姜子牙在这龙门一天,他们有什么怨言最好给我憋回去,不然我的打神鞭便要教他们好好做做人。”

张闻道扭捏了一下,浑身有些不自在的提醒道:“可是他马上就要跃龙门了吗?”

姜太公满不在乎的说道:“出了龙门秘境便是神州大陆,在神州大陆,他们若是还敢不讲规矩,有的是教他们怎么做人的人。”

张闻道再次说道:“可是出了神州大陆呢!”

“出了神州大陆?”姜太公喝了一大口酒,有些快意的说道:“若是出了神州大陆,他们还是没皮没脸的不讲规矩,那个时候的他会教他们怎么做人。”

张闻道还想说话,一根青竹突然自虚空中出现,一棍将他抽入了龙泉之中。

“婆婆妈妈,叫什么大虞刀,还不如叫姨妈刀。”姜太公步履有些蹒跚,拎着一个酒壶一晃一晃的走在云海之上。

他的眼神微不可察的看了眼某个时而是胖子时而是瘦子的人,心里有些话很想不吐不快,可是最后又和着酒水流回了肚子里。

姜太公一口将壶中酒饮尽,而后仰倒在云海之上,呼呼大睡。

也许是醉了,也许是累了。

只不过在他躺下的时候,他的眼角有一滴泪水从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划过。

他像是在说梦话醉话一般喃喃自语道:“孩子,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了,接下来你看着就好,剩下的就交给我们这些老家伙的吧!”

……

……

在冬落昏迷过去的瞬间,他的芥子物中突然有两物件消失不见。

一本书,还有一块海青布。

在他的丹田海内,一个透明的小人突然显现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冬落第一次来了,可是他却没有半点轻车熟路的感觉,但也要比第一次好上很多。

他在稍微的缓了一个下之后,便开始审视起是他的但他却做不了主的丹田海来。

原先的红莲火海已经消失,冰雪陆地也已经不见。

他的丹田海内如今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像一片混沌一般。

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

冬落突然有些烦躁了起了来,他很想把这片混沌撕破。可是任由他如何动手,这混沌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冬落只好做罢,开始向着混沌中雾气汹涌的最膨拜的地方飞起。

混沌中央,一个金黄色的圈内,一朵红莲,一片雪花,在不停的碰撞着,虚空炸散,黑洞隐现,暴裂无声。

当红莲将雪花撞飞的时候,整个混沌中温度猛然上升,水雾四散,将金黄色的圈猛的撑开,越撑越大,越撑越大,直至最后原先是一条大江大河般宽敞的边界,被撑到只剩下一根发丝般粗细。

冬落站在金黄色的圈子外,哪怕现在的他是魂体状态,他也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感觉腹部快要炸开了一般。

红莲携无尽火焰,雪花卷漫天风雪一次次的碰撞在一起,

当雪花将红莲撞飞的时候,混沌之中温度骤降,整个混沌瞬间便被凝结成冰,就连冬落的魂体也被冰封住一动不能动。

原先已经膨胀到无边无际的金黄色的圈极速的收缩,连带着发丝一般粗细的金黄色的丝线也在回缩,可是在回缩之后,非但没有变粗,反而越缩越细。

虽说冬落的魂体被冻住了,但是他的思维还有他的痛觉并没有。

无论是金黄色的圈膨胀还是收缩,他都能感受到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彻心扉。

冬落原先洁白如玉的魂体,脸色突然泛起了丝丝潮后,“热 胀冷缩,还真是灯下黑啊!我怎么会忘了你们两个王八蛋,一个不光是水的极致,还是冷的极致,一个不光是火的极致,还是热的极致。”

哪怕是魂体,是思维,冬落都觉得断断续续的,“难怪我的直觉告诉我这四个字很重要,因为这四个字关乎我的生死。”

之前在龙缸之时,冬落曾用热 胀冷缩这个方法制造气囊,加热空气带着他与洛乐飞离了龙缸,飞进了龙泉。

当时他在制造气囊之时,也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福至心灵,他只觉得这四个字很重要可是到底有多重要他不知道。

现在他知道了,这四个字重要到关乎他的生死。

可是他对于热 胀了,没有办法。对于冷缩了,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这还只是水火之争外放的一点气息,便让他在生死之间不知道徘徊了多少次。

他想若是没有那一道金黄色的丝线圈着,他的身体可能在水与火第一次碰撞中,要么爆体而亡,要么收缩至死了。

哪怕他是伐髓境十层,凡人的极致也不行。

说死就要死,该死还得死。

虽说他不知道那条金黄色的丝线是什么东西,又从哪儿来,又是怎样到他丹田海的,但他知道那是关乎他身家性命的东西。

他可以看到那条金黄色的丝线越来越细,越来越稀薄,都快要看不见了。

终于,那道金黄色的丝线在又膨胀收缩了几次之后,不堪重负,眨眼消失。

没了金黄色的丝线约束的红莲与雪花,就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人,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无尽的火焰,漫天的风雪,瞬间将混沌冲散,那些之前冬落还拿它们毫无办法的混沌雾气,在红莲业火前竞是如比的不堪一击。

哪怕被极致之冰冰冻住的冬落这魂体也感受了一股肚子快要炸裂的感觉,还有一股来自灵魂的拷问。

第一二一章佛手压红莲,道经镇道心(下)

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急速而去。

红莲业火之前的混沌刹那间便燃烧了起来,熊熊燃烧的烈火瞬间将一半混沌照耀的亮如白昼。

极致之冰前的混沌,先是迅速结冰,然后悄无声息的消失,剩下的一半混沌暗如黑夜。

被极致之冰冻住的冬落魂体,站在越发膨胀的混沌之上,除了眼晴,什么也动不了。

原先冬落以为是他丹田海的混沌,大不知其多大。红莲业火与极致之冰都在不停的往外扩张着。身为魂体的冬落只觉得腹部传来一阵阵胀痛感,好似就快要炸开了一样,他的魂体在嘭的一声轻响之后炸散开去。

但没过多久,他的魂体又凝聚了出来,然后再次炸散开去。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极致之冰融入了混沌结冰坍塌变成虚无的黑中,再也看不出半点雪花的影子,只剩下黑到极致的黑。

红莲业火融入了混沌燃烧发出光亮变成的白中,再也看不到半点红莲的样子,只剩下白到极致的白。

在冬落的魂体不知道是第多少次凝聚的时候,黑与白不再往外扩张,而是相互吞噬起来。

黑咬下一口白,白咬下一口黑。

黑与白在混沌之中相互吞吃着,速度越来越快,但是它们的总量并没有减少,都占据着半个混沌。

黑与白开始绕着冬落聚散无常的魂体旋转起来,黑数次想卷上冬落的魂体,将他包裹在无边的黑暗中,但都被白击退了。

黑与白再次陷入了新一轮的吞噬之中,两者的速度越转越快,转到最后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黑中有白,白中有黑。

黑吞不了白,白吞不了黑。

冬落的魂体越来越小,但越来越凝实,原先像是一块透明的玉石,如今更像是一块质朴的石头。

冬落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黑白,他越发觉得像一个……太极图。

只是他还来不及多想,他的魂体便被黑白太极图不停的旋转带来的碾压之力给碾碎。

无一例外,只要他的魂体一凝聚出来,马上就被黑白太极图碾碎,不过随着他的魂体越来越小,他在黑白太极图形成的小磨盘下坚持的时间,反而越来越长。

等到他的魂体只剩下拇指大小时,他终于感受不到碾压之力了。

但是他依旧还是不能动,他只能被动的接受这一切。

身体是他的,丹田海是他的,可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一样,既感受不到他身体的存在,也感受不到他丹田海的存在。

黑与白还在肆虐,它们在混沌中所占据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若是再这样下去,可以想象,这片混沌,非黑即白。

冬落自然可以猜测的到这即可以算是他的丹田海,也不全算是他的丹田海。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丹田海是他最初看到的那一片被金黄色丝线所包围的那一个圈,决非现在的整座混沌。

他突然有些担忧起来,之前只是一个圈的时候,他的肚子就快要炸裂了,如今都不知道已经变大了多少倍了,也不知道现在他的肉躯变成什么样了。

他感受不到,所以他不敢多想,也不愿多

想。

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担忧。

在他的混沌丹田海中,有一块写满了字的海青,还有一本充盈着紫气的书出现在了他的丹田海。

与天地一般大小的丹田海比起来,那一张海青,还有那一本书小的实在是不能再小了。可就是这两样小的不能再小的东西,莫名的给了冬落一个股心安的感觉。

海青是写着佛家苦行僧修行总纲的易筋经。

书是写着修气的道经修运的德经的道德经。

易筋经与道德经才刚一出现,原先无限扩张,不断增大的太极图速度慢慢的缓了下来。

海青之上突然佛光万丈,在佛光之中有一个双耳垂肩,头顶肉髻,身穿海青的僧人悄然浮现。

僧人先是低头看了一眼速度虽然越来越慢,但却始终不曾停下的黑白太极图一眼,不由的感叹道:“元气未分,混沌为一,蔚然大观也!”

僧人低头看着拇指大小的冬落双手合十道:“小施主,好久不见。”

冬落突然发现他可以动了,他虽然还是一个修行界的小白,但也不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白,对这名僧人能出现在他的丹田海中,虽然不能理解,但也不觉得奇怪。

冬落也连忙双手合十,本想也说一句大师,好久不见的,可是谁知说出口却是循着自己的本心问道:“大师可杀了自己想杀的人?”

僧人并不回答这个问题,杀生本身就是大忌,若是再时常挂在嘴边,那与知恶为恶又有什么区别,僧人反问道:“那你可又可曾得到你想要的公平?可曾见过两片同样的雪花?”

冬落摇了摇头,不知甚解,也不求甚解。

僧人温和的说道:“小施主还需要继续修心,有慧根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平的,有慧眼才能看到两片同样的雪花。”

冬落更加的云里雾里。

僧人微微一笑,便偏头看向了与他遥遥相望的那本书来。

道德经释放的紫气中有一个白发白袍的老者缓缓凝聚而出。

僧人对着老者微微一礼,“道祖,你那本书可真厚啊!翻到现在我们这两个书中人才真正见面。”

老者先是看了眼冬落,朝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也冲着僧人微微一礼道:“佛祖,别来无恙。”

僧人低唱了一句佛号后,温声道:“你别来,我就无恙。”

老者哈哈大笑。

僧人也哈哈大笑。

修道之人本就该天地无拘,若是修道修道修到最后修得束手束脚,那还修个屁的大道。

僧人指着黑白太极图中那一块白的地方说道:“这红莲业火交给我,我佛家对练化红莲业火刚好有些心得。”

老者点了点头道:“我道家对水也有一些心得,那这极致之冰就交给我好了。”

冬落欲言又止,不是他不想说话,而是他根本就插不上话。

僧人环顾了一下混沌之后问道:“怎么整?”

老者满不在乎的说道:“随便整。”

僧人似乎还是有些顾虑,“这毕竞不是真的天地,随便整会不会……?”

老者拍了拍手道:“那个缝补匠入局比我们早。”

僧人顿时安心了不少,有那个缝补匠在,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补上,就更别说这小小的一座丹田海了。

已经没有了什么顾虑的僧人,再次看向冬落,温和的说道:“等会我会用易筋经衍生出来的一记武技替你镇压住你丹田海内的红莲业火。至于能学去多少?能学会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冬落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他岂会不知道僧人这是在传法,虽然从始至终,他与僧人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

道德紫气凝聚而成的老者也开口说道:“虽然你还未开始修行道经,正式踏入修道一途,接下来我会用道经衍生出来的一记道法替你镇压住天道种子,同样的,能学去多少,能学会多少就要看你自己的了。”

冬落再次点了点头。

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些什么了,他的内心不由的有些亢奋,一些压抑的十六七年的辛酸委屈使得他的魂体不停的擅抖。

他的眼晴紧紧的盯着僧人与老者,盯着佛祖与道祖。并不是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些什么,而是他想在第一时间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

好做出选择,比如同样是死,他要怎么死,才算是他应有的死法。

老者再次看向冬落道:“物极未必生反,还会生变,变则化,物之生,从乎变,物之极,由乎变。你因沾染上大因果而被天道盯上,种上了一粒天道种子,而天道种子的存在,又让红莲业火得与在你的丹田海内存在。而红莲业火时时刻刻在吸收着因果。”

老者双手手指不停的变幻,冬落认认真真的听着看着。

老者先是结了一个莲花印,又结了一个伏邪印,“因果越大,得天道亲睐的天道种子自然也就越强。天道种子越强,你身上那具铠甲释放出来的红莲业火也就越多,红莲业火多了,吸收到的因果也就越多,你要背负的因果自然也就越大。这就是因果,这就是循环。因此水与火在你的体内走到了极,最后走成了太极。”

冬落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黑白太极图,小声的喃喃道:“物极生变,否极泰来?”

老者所后手印越越快,他周声的紫气越来越淡,但他既没有听下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听下说话,大声道:“无极太虚气中理,太极太虚理中气。乘气动静生阴阳,阴阳之分为天地。未有宇宙气生形,已有宇宙形寓气。从形究气曰阴阳,即气观理曰太极。”

冬落有种炫晕的感觉,但他依旧强大着精神继续听着继续看着,无论是道经的运气法门,还是易筋经衍生出来的武技,必定是这天下一等一的法门。

僧人手上也有动作,他神色郑重,似乎接下来要面对的就算是他也不敢有丝毫大意。

僧人与老者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坚决。

僧人猛然站起,大喝一声,“如来如来,如去如去,如来神掌。”

僧人右手高高抬起,而后猛然下落,一道充斥着佛光的巨大手掌从混沌之中冲着太极图中那一片白色区域压去。

老者手中手印一停,也大喝一声,“上善若水,大河之水天上来。”

一道巨大的河流突然从天而降。

落入无尽的黑暗中。

第一二二章道存太极一圈内

无尽的佛光之中有一只金黄色的大手缓缓降落。

掌心纵横交错的纹络,斑驳复杂,清晰可见。

身着海青的僧人缓缓收回手掌,看向兀自震惊的冬落,温声细语道:“看清楚了吗?”

冬落诚实的摇了摇头,那一招如来神掌使出之时,他确实什么也没有看清楚。

中年僧人点了点头,并没有过多的解释。

很多东西都是不能用眼晴看的,而是应该用心去看的。

现在没看到没看清楚,不代表以后看不到,以后看不清楚。

中年僧人虽然收回了手掌,但无尽佛光中的那一只金黄色的大手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佛手逐渐下落,越发的凝实。

冬落从那一只手上并未感受到什么异样的地方,在那一只大手下,他只是觉得从容。

一股觉天地、觉众生、觉自我的从容。

冬落丝毫不敢眨眼睛,生怕错过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东西。

佛手离太极图白色部分越来越近,白到极致的白中突然有一朵红色莲花抽条而出,独自盛开,摇曳生姿。

佛手轻抵在莲花之上,并未压落,好似在等待什么。

而另一边,白袍老者伏邪印结成,一条奔腾的大河环绕在他的身侧。

白袍老者翻手之间,大河之水便化做绕指柔在他的手中灵巧的翻转腾挪。

白袍老者手指点向混沌中那一片黑到极致的黑,手指间的大河便朝着那一片黑奔涌而去,“你能走到这里,想必我那不成器的弟子已经跟你说过了,你就是那个大衍之数下遁去的一。大衍之数,其一不用,不用而用以之道,非数而数以之成,斯易之太极也。你是那个‘一’,而一为无极。”

冬落略一思索,便猜到了白袍老者说的那个不成器的弟子是谁了,就是那个在洛阳城内替他算命,最后又送他走进龙门秘境的易落老道人。

白袍老者不再理会那一片黑,好似在他看来那黑……其实也就那样了。

不值一提。

白袍老者看着冬落轻声道:“无极而生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火为阳,水为阴,阴阳互生,缺‘一’不可。”

白袍老者接着说道:“所谓的缺‘一’不可,并非是缺水缺火二者少其一不可,而是缺你这个‘一’不可。”

白袍老者说的极为浅显,冬落听得似懂非懂,每次以为要抓到点什么的时候,却有错过,回过头来细看,才发现什么也没有抓到。

冬落想可能这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吧!

白袍老者的身影在点出那一道绕指柔之后,便开始透明了起来,“你来说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什么叫不争?”

冬落知道这可能是白袍老者对他的考验,他不由的严阵以待起来,然后想来想去,想到了无数个答案,有不与万物争高下既叫不争,有不争既为争,有不争是以退为进……诸如此类,林林总总,不下十余个答案,但都还没有说出口,便被他自己先否定了,以至

于到最后他都没有得到一个答案。

白袍老者并不焦急,只是目光温和的看向他,看着他时而紧锁的眉头,时而翘起的嘴角,看向他的无奈,看向他的迷茫……

冬落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他不想随便说一个答案敷衍白袍老者,可是他也给不出一个让他自己先满意的答案。

身着海青的中年僧人身形如同风中残烛一般飘浮不定,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在白袍老者说话之时,他便在一旁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言。

中年僧人看着有些羞赧之色的冬落低喝一声道:“难道你的先生就没有告诉过你,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吗?不懂没有什么可耻的,不懂装懂才可耻。”

冬落双手合十,连忙正色道:“多谢大师教诲。”

然后他再对着白袍老者打了一个,“老前辈,十分抱歉,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是争?什么是不争?”

白袍老者摆了摆手,“阴,由静极而生,静中藏着一个争字,那水之极阴是争还是不争呢!现在的你还太年轻了些,好动,不知道争还是不争很正常,等你走过了山河,增长了年岁,真正的静下了心来,再回头来看看这天地山河,那时候你就明白到底是该争还是不该争了。”

白袍老者再次温和的说道:“我今天说的很多话,你听不懂,很正常,你也不用听懂,你只要记住就好了。什么样的年岁该做什么的事就做什么样的事,什么年岁该懂什么道理就懂什么样的道理。至于其它的只要时光长河还在流淌,最后肯定会一样也不少的来到你的身前,莫向外求。”

白袍老者的身影越发的透明,若非是有紫气包裹,可能如今已经消散了吧!

白袍老者手一挥,冬落感觉他的魂体像是被和的春风包裹住了一般,缓缓升高。

身处混沌之中的冬落,低头看了一眼时快时慢的太极图,然后消失在了一片白光之中。

白袍老者看着中年僧人道:“你就真的没有什么话想对他说的吗?”

中年僧人摇了摇头,“善心即是佛心,只要他有善心就够了,至于最后是佛心还是道心有那么重要吗?”

中年僧人似乎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妥,便再次说道:“佛像庄严,道法自然。”

白袍老者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直接说道:“一阴一阳谓之道,道存太极一圈内,开始吧!以一为根,以火为阳,以水为阴,再造太极,重塑天道。”

中年僧人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中年僧人与白袍老者皆长身而起,离了海青,离了书本,向着混沌之中的太极图飞去。

在他们的身后是来自于易筋经、道德经内无穷无尽的文字形成的锁链,紧紧跟随。

“噗!”

没了文字的海青噗的一声在烈火之中化为了灰烬。

“噗!”

又是一声轻响,半册空白的书籍被一股寒气冻碎,只余下半册消失在混沌之中。

文以载道。

道之不存,文也将不存。

中年僧人轻飘飘的落在

被佛手死死的压住的红莲之侧,双手合十,面露悲苦的说道:“红莲,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苦海既然无边,身外苦海之中,回头又那来的岸?”

在那朵被佛手压住的红莲之上有一个身穿莲花袍的小人正艰难的抵抗着那一只佛手,“既然你已经看出了我的时意图,那我也没什么好说,你比我强,我更没有什么好说的。他与弑神铠之间必须分出一个主次来,他不配成为弑神铠的主人,你们这群强盗,还真是不知死活,趁着弑神铠在沉眠,竞然敢将主意打在它的身上来。若非是没有弑神铠的授意,别说是冰雪想杀他,就算是我也想要弄死他。”

莲花小人说的色厉内茬,中年僧人不为所动。

红莲被巨大的佛手缓缓的又重新压回白到极致的白中,顺带着莲花小人也一降再降,莲花小人怒喝道:“今日,你们可以压得我低头,但是你们压不住弑神铠,等弑神铠醒来之后,我到要看看他与弑神铠之间谁才是主子。”

“冥顽不灵。”中年僧人低声道:“本以为之前你几次护住冬落的魂体,是你天心醇善,所以我才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没想到你也是不安好心。既然枉图将他练制成一具傀儡,让弑神铠当主人,还真是可笑。”

中年僧人身后无数的文字融入了那只佛手之中,“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了。”

莲花小人似乎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但却一点也不畏惧,“虽然我不认同冰雪天道之下皆蝼蚁这句话,但天道之下的人还是有高下之分的,我可以不让冬落死,但冬落他必须臣服在弑神铠之下,在他与弑神铠之间,也只能是弑神铠为主他为仆。”

中年僧人冷哼一声,不在言语,道理是要说给听得懂的人听的,听不懂的说再多也没有用,只会白白浪费精力。

莲花小人手中长枪死死抵在佛手之上,长枪已经弯曲得快要折断,但佛手也好不到那去,佛手掌心之中也破开了一道口子,一滴滴金黄色的血液滴落在红莲之上。

莲花小人面露凶狠之色哈哈大笑道:“佛祖,你口口声声说众生平等,众生平等,可你现在在干什么?为了另一个人却要抹杀我。你可真……虚伪啊!”

“众生平等。众生都快要没了,还如何平等?”中年僧人面不改色,语气平缓道:“谁说我要抹杀你了?杀人永远不是目的,渡人才是正途。”

莲花小人一时吃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中年僧人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双手合十,原先本就模糊不清的身影瞬间炸散,无数金黄色的光点飞舞着融入了那一只佛手之中。

有了金黄色光点融入的佛手,似乎灵活了许多。佛手猛的一握,将那一朵红莲与莲花小人紧握在手中。

佛手慢慢散去,只剩下无尽的文字形成一座圆形的牢笼将莲花小人紧紧包裹,牢笼中传来一阵阵宏大的颂经声。

莲花小人在冲撞多次无果之后,双手捂住耳朵,但那颂经声似乎无外不在,他捂住了耳朵,却捂不住神魂,莲花小人大吼道:“没人能渡我,就算你是佛祖也不能。”

第一二三章理在中庸二字间

白袍老者站在一片雪花之前,一言不发。

雪花上站立着手握巨剑的冰雪小人,冰雪小人神色冷漠的说道:“我们两个井水不犯河水,不好吗?你虽然贵为道祖,但你之道并非天道乃是人道,你若是痴心妄想,试图以人道抗衡天道,那我就只能让你这一丝神念好好看看谁是井水,谁是河水了。”

白袍老者并不气恼,微微一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虽是天地眷顾,应运而生,但你明白这天地生你是为何吗?难道真是为了让你去屠灭你口中的那个蝼蚁?你口口生生自称为天道,说到底你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罢了,瞧来瞧去,不过井口那点可怜光景而已,你又能瞧到些什么。”

冰雪小人皱了皱眉头,“少拿这些话来唬我,是打生打死,还是好聚好散,你就直说了吧!无论来什么,我都接着,我也都接得住。”

白袍老者缓缓说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死不足惜。”

冰雪小人哈哈大笑,“忘恩负义?难道饿了找东西吃不是天经地义吗?为什么我不盯上别人,偏偏盯上他,他身上的因果不重我会盯上他吗?再说了,他身为天道下的一只蝼蚁,能被我盯上,也是他的造化。一个废物而已,也亏得你们肯在他身上下功夫……”

白袍老者大袖一甩,怒喝道:“住嘴……”

白袍老者一步跨出。

冰雪小人脸色微变。

白袍老者一步跨出,天地突变,两人不知站在了什么地方,四周一片漆黑,不见半点光亮,唯有头顶上方,有丝丝光亮洒落。

他们仿佛站在了一口幽深的古井之中,若是用心听,冰雪小人甚至能听到水滴沿着洞壁滴落下来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其间偶尔还夹杂着声声蛙鸣。

白袍老者双手负后,白袍之上光阴流转,光彩照人,紫气环绕,冲天而起,形成一条条大道雏形。

鸿蒙紫气,贵不可言。

白袍老者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冰雪小人,眼瞳之中尽是深紫之色,一片淡漠。

冰雪小人从他的目光之中只感受到了两个字,那就是冰冷,冰到极致的冷,甚至与她极致之冰的温度比起来也不相上下。

只一道目光就有如此威势,冰雪小人对眼前白袍老者的危险程度又提升了好几分。

白袍老者斜睨了一眼冰雪小人,“人心即天心,人体即天体,天道失其一为大道,大道失其一为人道,我以人入道,人道得其一为大道,大道得其一为天道。只要有一在,人道即为大道,即为天道,人道不灭,天道永存。”

白袍老者又往前跨出了一步。

冰雪小人没来由的竞然感到一股压迫感,只不过她很快便将那股压迫感带来的慌乱掩饰了过去。

白袍老者一步向前便步步紧逼,“你既然说你是天道,那你就拿出你天道的样子,我就以你口中的蝼蚁之道与你的天道争上一番,也做做那以蝼蚁之身撼动天地的行为。”

白袍老者神色庄重肃穆。

冰雪小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她先是面目狰狞,只是很快又恢复了脸色淡漠的模样,“蝼蚁就是蝼蚁,这是命,没得改。天谴者就是天谴者,这也是命,同样没得改

,天地所不容的东西,没有什么可以在天地中生存下去。我劝你对这天地还是要有一些敬畏之心的好,不要以为自己可以超脱天地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淡漠的望着眼前身穿白袍的老者,这个被这天下所有修道之人都尊称为一声道祖的人,虽然他并未布道于天下,但他却实实在在的将整个天下的修道水平拔高了无数层。

让这天下之人又多了一条登高之路。

冰雪小人望着这个就算是天朝上国的国主,天级宗门的宗主也要尊称一句道祖的老者,突然笑了,“他不是我第一个盯上的极致之冰的拥有者,但他确实是我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个极致之冰的拥有者,他能活下来,我也有些意外,可若是他不死,我才是真正的意外。”

冰雪小人说道:“你们道家不是说命里三尺,莫求一丈,还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诸如此类的大道理,不说有一箩筐,少说也有十句八句吧!都在告诫人们要信命,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是命中注定的,可是到了他这里,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不认命了呢!都想替他逆天改命了呢!”

冰雪小人顶着白袍老者带来的压力,手中巨剑直指白袍老者的面庞哈哈大笑道:“严于律人,宽于待己,所谓道家,也不过如此。”

白袍老者摇了摇头,“没有人气的东西,死记硬背下只言片语就觉得自己参透悟透道理了,像你这种不配称之为人的东西,跟你说再多道理,都没用。”

冰雪小人看似在和白袍老者云淡风轻的闲聊,实则此个人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剑一般,紧张无比,但是剑出鞘了,总是要见血的。

不是敌人的就是自己的。

从她被白袍老者一步跨出,天地突变,带到这一座幽深昏暗的古井之中时,她便一直在寻求破局之法,别看她之前一直在与白袍老者说话,但她眼量的余光却一直在打量着四方。

白袍老者对此完全视而不见,或者说根本没放在心上。

白袍老者脚步不停,他每往前走一步,好似那井口便要高上那么几分,原先看着还有一个盆那么大的光亮的,现在看起来只有碗口那么大了,从井底可以看到的光景越来越来可怜了。似乎只要他再往前走上几步,井口外那可怜的光景便只剩下可悲了。

冰雪小人退了一步,这是她第一次后退,“佛家有慈悲之心,儒家有仁爱之风,墨家也讲究什么兼爱非攻,你看看你道家有什么?还自诩为百家第一家,你不害臊我都替你臊得慌。”

“我道家有什么?”白袍老者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头顶快要消失的那一点光亮,轻声道:“我道家有……大河之水天上来。”

一道河流自那处快要消失的光亮之中突然涌现,气势恢宏,迅猛拍在冰雪小人的脑袋上,迫使她瞬间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地面。

冰雪小人手中巨剑被河流冲走,消失不见。

她的头颅低垂,双手撑地,再次挣扎着站起身,冰雪小人冰冷的说道:“李耳,你可以压得我低头,但是你别想我臣服,天道那怕是亡了,也要比你们这些蝼蚁高上千重万重。”

冰雪小人色厉内茬的吼道:“你可以镇压我千年万年万万年,但天道不死

,我就不灭,你有种你就去把天道灭了去,你再这跟我较什么劲?”

大河之水奔涌不息,冰雪小人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被冲倒在地。

白袍老者沉声道:我给你一线生机,万年之内,你若心生悔意,我这天道牢笼便会自行打开,放你出去。当然,这一线生机并非是你争取来的,而是因为你还有用。所以我劝你最好好自为之,不要自寻死路,否则我再镇压你万年,万万年又有何难?”

冰雪小人眼中充满了愤怒,声音沙哑,“李耳,我不要你的施舍,你也不配给我施舍,你有本事就一直镇压我下去,把我镇压至死,我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是天道。”

白袍老者轻声道:“修补匠,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白袍老者看了一眼在大河之水中挣扎的冰雪小人一眼冷哼了一声,身影便悄然溃散,化做点点光亮融入了四周的黑中。

冰雪小人大吼大叫,多次想冲天而起,但都被那汹涌的大河之水给拍了回来。

而她头顶上那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不见。

……

……

神州大陆之上,有无数座学塾,无数座学塾之中,又有无数的授业先生。

在一座学塾中,有一个身穿青衫身形瘦弱的小老头正在讲桌前跟一群蒙童大眼对小眼。

小老头心不在焉的手中拿着一本书,若是仔细看的话,便会发现他手中的书拿倒了。

庸中。

课堂之上,有一些眼尖的蒙童显然已经发现了先生将书拿倒了,可是他们似乎在成心想看老师笑话一般,非但没有人指出来,反而还一传十,十传全班,引得整座课堂哄然大笑。

小老头重重的拍了一下戒尺,大喝了一声肃静。

也许是迫于戒尺的威力,课堂之上果然停上了吵闹。

小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今天我们讲的是中庸,中庸,不偏不倚,是为正。而正,乃是我儒家门生立身之本,儒家万般道理皆在中庸二字之间,好接下来大家跟我念。”

小老头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至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一群小家伙们也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摇着头参差不齐,大声的念道:“至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小老头突然加快了速度念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一群小家伙们也跟着加快速度念道:“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

小老头是乎发现了自己书拿倒了,便有些尴尬的放下书,“好了,今天就念这两句吧!接下来,先生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明天上学再来告诉我。”

一群小家伙们都瞪大了眼晴,因为马上就要下学了。

小老头想了想后道:“问题是你们长大后要当什么?”

小家伙们一片哗然。

这么简单。

第一二四章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龙落忽然从龙梯上坐了起来,在他昏迷期间他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但又很短很短的梦。

长是因为他梦见了他漫长的一生。

短也是因为如此。

他拍了拍有些沉重的脑袋,梦里的大多数场景他都已经忘记了。可是在他梦里有三个人他却记得很清晰,那三个人反反复复跟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也教会了他很多很多的道理。

一个是连秀才功名都不曾考上,告诉他一个人长大之后做什么都可以,却唯独不可以做自己的渭城教书匠。

剩下的两人是在同一个地方,同一天,遇到的同一本书上的不同的两个人。

一僧东来,一道西去。

而那时的他还是渭城一间酒馆的小掌柜。

冬落摇了摇头,甩去了眼里的茫然。

夜还是一样的夜,流星依旧,与他昏迷之前一般无二。

冬落看了看他的肚子,早已恢复如初。既不再突然变大,也不在突然变小,不但没有了之间肿胀感,他反而还觉得有些……饿了。

他不再管那个梦的事,他连忙盘坐在地内视起己身小天地来。

人身小天地,天地大人身。

内视己身,便是观天地,众生芸芸,气象万千,便是修行,便是修心

可这不内视不要紧,一内视就将他从修行状态中惊醒了过来。

要知道修者修行从开始到结束最讲究的便是一个一气呵成,水到渠成,若是被人冒冒失失的打扰了修行,或是自身草草地从修行之中醒了过来。

被耽误了修行估且不说,轻则境界大跌,重则走火入魔,更有甚者,直接身死道消,要么转世重修,要么神魂俱灭。

也好在他此时境界低微,或者说连境界都没有,否则就这一次惊醒,可能大问题是不会有,但是一口鲜血肯定是少不了得了。

冬落突然有些害怕,有些恐惧,有些担心他刚刚内视己身小天地时的所见所闻,不过是……水月镜花大梦一场。

冬落狠狠的拍了自己一巴掌,好告诉自己这确实不是在做梦,他深呼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开始内视起己身来。

本来经络江河的情况他的神魂一扫便可一清二楚,可是他有些恐惧,他不敢看,他只敢让他的神念一点一点的往前挪。

他害怕失望,所以他想晚点看清真相,让自己再在喜悦中沉沦一会儿。

那怕是一会儿,也是好的。

绝望,总是要留给最后的。

他的神念不急不缓的扫过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十二经别,十五别络……大大小小的经络。

直至后来,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似乎有些不相信的在他的经络中一遍一遍的扫着。

如今他那宽敞的经络中充落了各种颜色的灵气,生生不息。

大河之上,云蒸雾绕,彩彻区明,气向万千。

也难怪他会从修行之中突然惊醒过来,对于一个十余年都活在担惊受怕中的少年,时刻都在担心着活过了今天,可能就要没有了明天的少年来说,他十分清楚的知道他的经络中有灵气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可以用修为去压下他体内的极致之冰,意味着他可以活着,意味着他至少暂时可以不用死了。

冬落再次从入定中惊醒了过来,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一时间除了哽咽他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了。

他的父母为了让他活着,死了。

陈霸先为了让他活

着,也死了。

如今,他终于可以活了,至少不用为死担心了。

冬落将脸上的泪水往袖子上一擦,便打开芥子物翻找了起来。

那一块梦中僧人给的海青没了,他翻找了好久,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半册《道德经》。

可是道经篇却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德经部分还完好无损。

冬落再次入定,他想要去证明一些事,比如一个梦的真假。

他的神念在他的丹田海外犹豫了再三,还是没有急着踏进去,上一次在雪族他的魂体被冰雪小人一脚踩碎,还是前不久在龙泉之上靠着吸收了大量的氤氲之气才得以补全的。

所以,现在的他虽然嘴上鄙夷冰雪小人,但心里却不敢有丝毫大意。

经络内虽然有灵气了,意味着他可以不用死了,但并不意味着他就一定能活了。

不用死,只是意味着。

活也是如此。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任何自以为聪明的盖棺定论都为时过早。

经络内有灵气,也许是红莲业火与冰雪小人两败俱伤,它们争了个死去活来,然后让他占到了些便宜,但对他而言意义不大。

因为他的体内还有隐患,还没有彻底被更除。谁知道什么时候又爆发了。

也有可能是红莲业火胜了极致之冰,当然,最有可能的还是极致之冰胜了红莲业火,但胜得也不多,算是险胜,如今正躲在冬落的丹田海内休养生息,伺机而动。

无论什么结果,于冬落而言都算不得好,也算不上好,充其量也只能说是不差。

以往的冬落是一个敢赌的人,也敢于下注的人,他的魂体脸色上表情复杂无比,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是进丹田海,验证一下那个梦的真假,还是退出丹田海,得过且过,开始正式踏入修行一个路,至于最后是活得久一些,还是活得更久一些。

这都是他要面临的问题。

冬落咬了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与其畏手畏脚的,还不如放手一博。

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次面对死亡时,应该要从容一些。

他一头扎进了他丹田海中。

丹田海内冰山不见了,火海不见了,莲花小人不见了,冰雪小人也不见了,只有一个阴阳太级图在缓缓转动。

有些发愣的冬落忍不住自言自语道:“难道那个梦真的是真的?水火之争结束了?都被镇压了?”

冬落小心的操控魂体来到阳鱼的阴眼之中。

无尽的文字锁链重重叠叠的包裹成一个球状。

而且飞舞的文字锁链上的字大多他都认识,若是他没有看错的话,还有很大一部分还是他的手笔。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

都是一些简单的语句,都是出自道德经之中,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文字并未出现在道德经之中。

比如什么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以我为一。

又比如什么日极则仄,月满则亏。物极则反,命曰环流。

还有天地之道,极则反,盈则损。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不胜枚举,但冬落却是不厌其烦,逐字逐句的看着。

若是以往之时,道德经里的文字单独拿出来,

他每一个字都认识,并且能够说出其意思来,可是当这些字排在一起的时候,他便什么也不明白了。

可是如今冬落再看这些句字之时,却惊奇的发现,他再也没有半点生涩之感,读起来也是一气呵成,似乎早已融会贯通。

如今他是魂体他并不知道在他在看这些文字的时候,他经络内的灵气运行速度突然加快。开始沿着道经的运气法门有序的运转。

拥挤的灵气将他的经络江河一拓再拓,使得他许许多多行气运功压根就用不到的经络也随之拓宽,灵气在内运行更是畅通无阻。

接下来他又去了阴鱼的阳眼之地,同样的步局,同样的文字锁链,而且碰巧他也全都认识。

“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间万物皆是化相,心不动,万物皆不动,心不变,万物皆不变。”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

佛经虽多,但天下大道虽同源,却不同归。在他念这样佛经上至理名言之时,他体内那道易筋经凝聚而来的雪白内气飞速运转,绕过那一条条他自身原有的经络,在它自己开辟的经络急驶如飞。

见过了两极,冬落又来到了阴阳的交界钱处,一条金黄色的丝线将阴阳分隔为泾消分明的两部分。

看起来至正至中,圆润遂意,完美无缺。

金色的丝线中同样是文字组成的。

“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和而不济。”

“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

“中庸者,不偏不倚,无过不及,而平常之理,乃天命所当然。”

“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

文以载道,文字不绝,大道不止。

阴阳太极图内的文字延绵不绝,无时无刻都在变化着,金色的丝线隔开了阴阳。

但冬落身处丹田海上空往下看,感觉到了这阴阳太极图的圆满与宏大。

那个梦是真的。

他虽然没有见过别人的丹田海,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人的丹田海会是一个巨大的阴阳太极图。

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同时他又觉得有些开心。

至少他还活着,至少还可以活下去。

冬落睁开了眼晴,对于现在他来说,他也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他来龙门秘境的目标似乎已经完成了。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忙碌些,有事可做,于是他将目光落在了离他不远处的龙门之上。

……

……

睡梦中的姜太公忽然从云海中坐了起来,动作与之前冬落在龙梯上被惊醒时一般无二。

姜太公喃喃自语道:“大谁梦先觉,平生我自知。这醒着的感觉就是要比睡着的好。只是不知道众生皆睡我独醒这个感觉好不好了”

姜太公咧嘴一笑,“接下来有好戏看了。”

张闻道刚想凑过来聊几句。

姜太公一句话也没说,一枝青竹便替他迎上了张闻道,一棍又将他抽回了龙泉之中。

谁还没有个起床气咋滴?

第一二五章人间失格

张闻道悠闲的浮在龙泉之上,他是打定主意不上去了,反正上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被莫名其妙的一闷棍抽下来,还不如就在这龙泉里呆着,还可以少受一顿皮肉之苦。

既然打不过,那就得乖乖认命,没得法子的事。

张闻道双手枕于头后,仰躺在湖面上,悠哉悠哉的问道:“太公,咱们这么辛苦是为嘛!连佛祖、道祖、至圣先师这些人都纷纷出手了,不介意跟我说说你们究竟想在那个一上谋划些什么吧!反正现在的我已经跟你在一艘贼船上,下不去了。”

张闻道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不担心这天地间会有第三双耳朵会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若是姜太公不愿,他相信这人间应该没有人的目光可以在他们的身上停留。

那怕是一掠而过也不行。

这就是底气。

姜太公语气平淡的说道:“咱们?”

张闻道愣了一下,连忙说道:“对对对,看我这嘴,我什么也没有做,不是咱们,不是咱们,是你们,你们。”

张闻道连忙认怂,龙泉水他不知道已经喝了几壶了,要是再惹得姜太公一个不高心,怕是又够他喝上一了。

姜太公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我们,主要还是他们,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替他们找到那个一,再稍加引导罢了。”

张闻道显然不相信,但是姜太公不愿意说,他自然也就不会去触姜太公霉头,不然到头来倒霉的肯定还是他自己。

张闻道思索的片刻之后,尝试性的时问道:“那他们的目的?”

姜太公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道:“要不上来坐着详谈。”

张闻道连忙摇头,带起水花片片。

上去容易,下来更容易。

漫天流星消失,云层重聚。

姜太公轻声道:“因为人间失格。”

“人间失格?”张闻道有些疑惑,“什么是人间失格?”

姜太公轻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语。

修者修心最忌一个气不顺,无论是修道之人的真气,还是修武之人的内气,亦或是与这二者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的心气,只要是气不顺,那就意不达了。

无论做什么都会觉得没有多少意思在里头。

所以,修者很少叹气。

就在张闻道准备放弃的时候,姜太公说话了,“天下最差的山神水神有神像,高一点的山君水君有神位,再高一点的十二主神有神格,人,自然也应该有人格。可是这人间人,已经快要丧失人格了。”

张闻道猛的自水面上坐了起来,睁大了眼晴盯着姜太公。

这句话里的隐藏的消息太大了,前半句家喻户晓,后半句骇人听闻。

姜太公接着所道:“他们的所做所为,不过是为了帮人间找回失去的人格,让这天下每一个人都能够做自己罢了。”

姜太公再次叹息道:“可是如今这天下人好像什么都做得,却唯独自己做不得。做牛马容易,做龙象容易,做众生容易,做诸佛容易,可是这做自己,最难。”

张闻道怔怔无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姜太公也怔怔无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好。

良久之后,张闻道试探性的问道:“刚才那场流星雨……”

“几个不守规矩的东西,陨落了也就陨落了。”

张闻道有些头皮发麻,姜太公的神

色越是从容,给他带来的震撼也就越大。

他突然有些好奇,姜太公到底有多高了。

是与天齐高?还是比天还高?

姜太公手指一弹,一道金黄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没入张闻道的眉心。

张闻道脸色微沉,那道金黄色的光芒速度之快,他连避也无法避便没入了他的眉心。

姜太公解释道:“你之前不是问龙梯上的神性光辉都去哪了吗?诺,这就是,一点不少全都送给你了,你快些补齐你的神魂,尽快提升你的修为,我要你做的事,以你现在这点……浅薄的修为还办不了。”

张闻道脸色更黑,至于姜太公对他的打击他直接选择性的忽略,修为低怎么了?修为低,说明上升空间大,还气好的话,一口气破几个大境界也不是不可能的。你修为高,那你一次破几个大境界给我看看。

只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想,要是真让他说,他还真不敢说。

张闻道闭目开始练化起那道神性光辉来,至于那一道神性光辉是不是姜太公用来钳制他的手段,他不在意。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不是他信得过姜太公的为人。

而是姜太公不需要这么做,若是真要钳制他,就算是再给他给十年八年的成长时间,以姜太公的本事照样有的是办法把他制得死死的,就算是他的本体大虞刀来了也没用。

那一道神性光辉看起来少,突际上也少得可怜,至于为什么那么少,张闻道不用脑子想也能想到,肯定是全被某人给糟蹋了。

不过,他能得到一点边角料也不错了。

张闻道心满意足的睁开眼睛,看向姜太公的眼晴有些意犹未尽,可是姜太公直接懒得理他。

张闻道神色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脸皮薄的怕遇上脸皮厚的,脸皮厚的怕遇上不要脸的,不要脸的怕遇上死不要脸的。

他这个不要脸的遇上姜太公这个死不要脸的,么得办法,只能认哉。

得,看来想再从他手中抠出些神性光辉来是没什么戏了。

姜太公再次说道:“你真不上来?”

张闻道直愣愣的躺回了龙泉上,摆了摆手道:“不来,不来,我觉得这龙泉就不错,毕竞是这天下最后一条真龙的识海,哪怕光是在这龙泉中泡着,什么也不用做,都感觉自己的神魂强度在嗖嗖嗖的往上窜。”

临了,张闻道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主要的原因还是太公你打赏的神性光辉,不然以我这愚钝的资质,就算是再泡上过千年万年的龙泉,也不一定能达到如今这个高度。”

姜太公哦了一声道:“是吗?”

张闻道右手拇指弯曲,其余四指并拢发誓道:“我张闻道发誓,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句句属实,如有虚假,就让天雷轰杀。”

姜太公再次哦了一声道:“真的吗?”

张闻道刚想点头,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阵雷鸣之声,一道带着弧线的闪电朝着他冲了过来直愣愣的将他击倒在龙泉之上。

混身焦黑的张闻道,嘴角微动,眼晴一闭便晕了过去。

姜太公嘿嘿一笑,这次可真不关他什么事。

……

……

冬落一步跨出,离老梯远了一步,离龙门又近了一步。

很好。

在他刚跨出第三步的时候,他的身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冬落有些慌张,也有些急促,

但他很快便稳了稳心神,朝着来人恭敬一礼道:“见过周天子。”

来人正是周天子。

周天子点了点头道:“不必多礼,在坎儿井之时我就跟你说过,只要你能活下来,你就是大周第八王汉王。大周九君,地位相当。你我同辈论交即可。”

周天子给了根杆子,但冬落却不会傻乎乎的便往上爬,就要跟那周天子称兄道弟,同辈论交。他知道他与周天子之间的差距,只会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同辈论交,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再说了周天子是他的救命恩人,救过他的命,他这次能活下来,可以说周天子至少占一半的功劳,就连他的努力与坚持都比不上。

冬落从来都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他是一个有仇必报,有恩必还的人。

一个报仇极重,报恩也极重的人。

冬落再次微微一礼,不过,这次他是点道为止,蜻蜓点水般一带而过,既不违背周天子的意原,他也恰到好处的表达了感谢。

周天子神色有些缅怀的看着龙门,“这剩下几步路我陪你一起走走。”

冬落顺着周天子的目光看去,二十余步外的龙近在咫尺。

冬落轻声道:“好。”

周天子点了点头,“你的龙门,你先迈步,我在一旁看着就好。”

冬落闻言,也不谦虚,直接迈步往龙门走去。

因为没必要谦虚,周天子这种聪明人行事,还是直接一点好,拐弯抹角反而落了一个下乘。

周天子也迈步跟上冬落,“当年陈霸先也是如你一般,走在我的身旁,一步一步的朝着龙门走去。只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没有你惨。”

冬落虽然低着头,脸上不动声色,但他的耳朵却一直是树起来的。

有关陈霸先的丰功伟绩,评书传记,市井传言……在洛阳城他已经听得看得很多了,但是只要一听有关于陈霸先的只言片语,他都会树起耳朵细听,听到开心处他也跟着会心一笑,听到伤心处他也会暗自神伤。

因为不止他是陈霸先的骄傲,陈霸先也是他的骄傲。

周天子自然看得出冬落那一点轻微的心境起伏,他觉得这很好。有人气才会有人性,有人性才会有人格。

周天子接着说道:“世事还真是无常啊!没想到当年我跟陈霸先说过的话今天又要与他的儿子说一遍。”

周天子摇了摇头感叹道:“可是么得法子,谁叫人家虎父无犬子呢!这种事是命,羡慕不来的。”

冬落会心一笑,这是一个开心处,得记下来,他不用死了,他不用担心过了今天就没有明天了,他又可以回渭城了。

他打定主意,等到了渭城,一定要这件事得跟那个躺在渭水边的小土包里的老头好好唠唠。

跟他说他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会吃饭拉稀的周天子在夸他呢!想必他会很开心。

当然也在夸他儿子呢!想必那个时候他会更开心了。

一想到这,冬落便想一定要多带几壶酒去,不然不够喝,这么点开心事用来下酒,酒壶那还不得马上就见底了啊!

只是走着走着,冬落没来由的便落下泪来。

冬落的速度不快,周天子始终与他并肩而行。

少年的双肩上挑着刺破云层的月光星光,中年人的双肩上也挑着刺破云层的月光星光。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双肩上还挑着点亮这人间的灯光。

第一二六章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月色无垠,星光璀璨。

周天子双手拢袖,缓步而行,每一步落下都是光阴流转,精彩纷呈。

周天子温声道:“活着的感觉怎么样?”

冬落如实答道:“不好!”

想了想之后,冬落再次补充道:“但总比死了强。”

周天子对这个答案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众生百态,百态众生,有人求生不得,有人求死不能,见多了,也就不怪了。

周天子轻笑道:“好与不好,先不要急着下定论,你才活了多久啊!懂个屁啊!我先带你去时光长河中走上一遭,带你看看不一样的自己。”

周天子闲庭信步,脚下水声潺潺,浪花翻滚,冬落从每一朵飞溅起的浪花中都看到他的身影,每一道身影都在他面临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人生决择是分道扬镳,一分为二,走上一条条与众不同的路,遇见一些形形色色的人,然后又收获各式各样的人生。

有的在选择之后充满了苦难,比如有一朵浪花在飞起的时候,他看到那朵浪花里的他在去年春天,他没有选择来洛阳,而是留在了渭城,投身于行伍之中,最后死在了战场上,被李牧从尸山血海之中背回来葬在了渭水边的一个小土包旁。随着那一朵浪花又跌落回时光长河之中,画面也随之消失不见。

……

有的选择之后又充满了不期而遇的惊喜,有的选择之后也充斥着平凡,有的选择带给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有的选择也让他的一生充满了不甘。

……

无数个冬落,无数种人生。

有的身处红尘,这一生稀里糊涂就在醉里度过了。

有的心在天外,这一世都在漫无目的的苦苦追寻。

……

周天子一言不发。

冬落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众生百态,百态众生,他是百态里的众生,他正在观看属于他的众生百态。

周天子对此视而不见。

众生百态,每一个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二十余步的距离仿佛很长,冬落在慢慢走,慢慢望,有时眉间似雪,阴沉如霜,有时面带桃花,春风拂面……

冬落走得慢,周天子自然也走得慢。

周天子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打开双手,掬了一捧月光,揉成一个小球,又抓了一把龙泉水拍打在龙泉渡口的潮起潮落声一股脑的塞进小球里。

然后放在耳边,闭着眼晴细细倾听。

冬落一如既往的观看他的另一种或精彩或悲凉的人生,周天子在听了一会儿潮起潮落声之后终于再次开口说道:“月缺月圆风携云,潮起潮落水无痕。世间种种阴晴圆缺潮起潮落,都如风卷残云水过无痕转瞬即逝,记不住的忘了就是,不想看的就闭上眼晴,不愿想的就把心扉紧锁。”

冬落努力的压下心中因浪花中的画面带来的郁结之气,睁开朦胧的泪眼,继续盯着那惊涛拍岸,卷起的千堆雪。

周天子再次劝道:“虽说这些人都是你,但也都不是你。你跟他们又不在一条路上,再看下去,你好不容易才凝实的魂体可能又要崩溃了,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这又是何苦呢?”

行走在时光长河之中,有好处,也有坏处,因人而异,也因心有别。

只不过其中好处不显,有时要在十年百年之后才会奏效。

但坏处却很明显,立竿见影。

个中取舍,也因人而异,因心有别。

“无论好坏,都是经历。”冬落再次将目光盯向一朵飞溅而起的浪花,咬牙道:“因为经历,所以懂得。”

周天子有些感兴趣的问道:“懂得什么?”

“懂得就是懂得,没有懂得什么。”

周天子哈哈大笑,“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众人皆醒我独醉,陈霸先当年在这个地方说这个世界是清醒的,但他是睡着的,他要找一个让他也是清醒的法门。最后他说他找到了,那就是众人皆醉他也醉,至少假装他是醉的。众人皆醒他也醒,假装醒也行。”

隔着不知道多少年,在同一个地方,同一个见证人的见证下,冬落听懂了陈霸先话里的意思。

那就是即来之,则安之。

周天子接着说道:“你懂得了吗?”

冬落点了点头,“懂得了。”

冬落闭上了

眼晴,不在继续看下去,几十年前陈霸先都懂得道理,他今天也懂了。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还怜旧时意,惜取眼前人。

人应该活在当下。

光阴长河停歇,飞舞的时光碎片落幕。

冬落闭目而行。

周天子紧随其后。

周天子轻咳了一声道:“你先吸收一下你在时光长河中的所得。我来此并非是为了陪你走一段路,而是还有其它原因。”

“陈霸天没有说错你体内那一道真龙之气是世间最后一道了。你也没有猜错那一道真龙之气确实是陈霸先在龙门秘境跃龙门而得。世人只知他是因为军功而受封汉王,实则不然,他其实是因为得到了真龙之气才被我封为汉王的。真龙之气,是成为大周九君的最低门槛。”

“天地有缺,末法时代渐临,携天下气运的真龙再也无法在此方天地存在下去,但真龙为了将人间的气运留在人间,慷慨赴死,当时的天下之主大禹以大手段修龙门将其葬于其中是为龙门秘境,而真龙之气则是真龙精魄所化,只有九道,也只能是九道,所以九开龙门,已经是这天下的极限了,多了这方天下承载不住。”

冬落虽然闭上了眼晴,但他的耳朵却一直在听着周天子的言语。

从周天子的话中他也听明白了一些,末法时代来临,真龙身死,人王大禹将其葬于龙门,而这龙门秘境是世间最后一条真龙的葬土。

如此说来那龙泉山脉应该便是真龙之躯了。那无论是龙息还是晶灵石的由来也就说得通了。龙息应该是真龙气血扩散融入此方小天地而成,至于晶灵石则是龙血所化。

虽然对于这个结果他在龙梯上看出龙梯是龙骨之时,他就有所猜测了,但猜测是一回事,知道又是另一回事。

冬落还是震惊得有些无以复加,闭着眼睛说道:“如果我没有打听错的话,这次应该是第十次开龙门了吧!”

周天子点了点头,“不错,所以这次开龙门就算是你跃过了龙门你也得不到真龙之气。”

冬落撇了撇嘴,但也没有多说。

至于能不能从此处得到一道真龙之气,并不重要。如果能得到,那就更好了,如果没有得到,那也没什么。因为他本来就有一道。

冬落在心中又默默的给陈霸天记下了一笔帐,既然他能活了,那么他失去的东西,总有一天他就要亲手拿回来。

无论是陈国,还是真龙之气,或者是与少昊氏、华胥氏的恩怨。

周天子偏头看向冬落突然郑重的说道:“十开龙门,导致龙门也发生了一些变化,真龙复活了。”

周天子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而你运气好,被刚复活的真龙盯上了。这一点出乎了我的意料,也出乎了所有关注着你的人的意料。”

冬落猛的睁开了眼晴,偏头看向周天子,被强大到连天地都容不下的真龙盯上,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冬落咽了咽口水,试探性的问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天子愣了一下,哈哈大笑道:“是好事,肯定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冬落脸色微黑,内心突然有股不好的预感,被天道盯上了,给他种了颗天道种子,这好不容易才将天道种子给镇压下去。没想到又被一条连天地都容纳不下的真龙给盯上了。

要是那真龙一不开心也给他种颗种子,或者是一口就把他给吞了,那他真的就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冬落欲哭无泪,连忙冲着四方行了一礼道:“真龙大爷,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一看也没几两肉,你别盯上我啊!你看那个叫齐天的细皮嫩肉的,又好看又吃,还有那个叫尸蛟的,不行,他太胖了,吃的话满嘴流油,还是那个叫张闻道的好,一看就是肥瘦得当的,吃起来肯定是嘎嘣脆。”

“还有那个叫郑南风的也不错……叶映水也还行……”

冬落连龙门也不跃了,就站在龙门与龙梯之间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周天子面色古怪的看着眼前的光头少年,谁跟他有仇,就差掰着手指数了。

冬落话音刚落,龙门秘境内忽然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从天而降,劈在冬落的身上,还有一道直冲龙泉而去,让某道身影也跟着遭受了无妄之灾。

周天子气笑道:“差不多得了,现在知道讨好人家了,求爷爷告奶奶了,以前有事没事冲着人家说三

字经,被人家以天道威压压得吃土的时候,咋不知道说几句好话。”

冬落原本光溜溜的头顶,冒起几道黑烟,一时间怔怔无语,原来是它。

在龙门秘境内数月,冬落已经记不清他是多少次被莫名其妙而来的压力压了,反正每当他抬起头,嘴角微动之时,也不管他说什么,总会有一股压力从天而降压得他趴在地上,四肢僵劲不能动。

原来冤枉老天爷了。

周天子冲着虚空某处一点,温声细语道:“好了,别闹了,虽说此地天道关注不严,影响不大,但是还是有可能被天道发现。”

雷电消失,一道黑光自周天子指间一闪而逝,没入了冬落的丹田海中。

周天子解释道:“真龙重生,大天地不容,而你之丹田,阴阳调和,万物并生,与一方小天地无异,所以真龙就先暂时在你的丹田海内借住一段时间,至于多长,不知道。你只需好生待它就是。不然你可能就要比天谴者还要更天谴者了。”

冬落欲哭无泪,才刚镇压了极致之冰与红莲业火,没想到他的丹田海内又多了一个房客,而且又是一个不能惹的存在。惹了,就真的天地难容了,比极致之冰更难容。

冬落的眼神哀怨的看着周天子,但却不敢说半句狠话。

他总觉得他被算计了,被一群老家伙合伙算计了。虽然有些愤怒,但更多的却是无奈。

因为从周天子的话中,他也听出来了,真龙复活在他的意料之外。

周天子轻咳了一声,掩饰内心的尴尬,纵使脸皮厚如他,脸皮也有些挂不住,连忙催促道:“那个,你还愣着干嘛呢!没看到龙门就在眼前,此时不跃更待何时?”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暗淡的朝着龙门走去。

似乎跃过了龙门他也化不成龙,他还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

这是命,不想认,可是又不能不认。

认命,可以活,不认命,就得死。

如果周天子不跟他说陈霸先说的那几句话,让他知道即来之,则安之,说不定他现在就去死了,反正也没有打算活着走出这个龙门秘境。

可是现在,他看了时光长河里的种种人生,种种经历,他想活。

为了活着,蛆虫做得,棋子做得,什么都做得。

冬落站在龙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周天子还站在原地,宛如一个神人一般。

似乎又被打回原形的冬落对着周天子抱拳一礼,真心的说了句,“谢谢。”

周天子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了一口气道:“活着的感觉怎么样?”

冬落如实答道:“不好!”

想了想之后,冬落再次补充道:“还不如死了。”

周天子再次问道:“那若是给你一个选择,浪花中那么多个不同的你,你最想成为什么样的你。”

“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冬落回头一步跨过了龙门。

周天子哈哈大笑,快意至极,口中一遍一遍的喃喃着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笑罢,他偏头看向身旁一个披戴笠的老人再次笑道:“相父,我与我周旋久,宁做我。”

老人微微皱眉道:“周天子姬昌,你知道文王为何将你取名为昌吗?他不是愿大周国万世永昌,而是想要这天下永昌。”

周天子收敛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道:“我知道,所以我是庙堂上的周天子,而不是江湖里姬大侠……”

老人叹了一口气,“要怪就怪这世道。偏偏让你赶上了,要是你再不为这人间说说话,就没有为这人间说话的人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大侠,不一定非要在江湖里做。”

周天子点了点头轻声道:“陈霸先说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一遭岁月长河走下来,我看得出来了,他懂了。所以,他将会取代陈霸先的位置,成为我的第八个同道中人。”

老人点了点头,对着周天子恭敬一礼道:“启禀陛下,从他活下来那一刻,天外天想以他观道的目光都已经撤离,接下来不会再有人盯着他了,神州大陆也已经被我以神道之力封锁,外人再难进入,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陛下了,老臣姜子牙告退。臣在此恭祝我大周国永昌,天下永昌。”

……

……

这一日,神州大陆之上有一艘龙舟拖着一座秘境凌空而过,消失在无尽的夜色中。

第一二七章幽冥门逼宫

夜已深,月渐沉。

龙门秘境内外,虽然是同一片星空,但却是两个世界。

若是按照以往的情形,龙门秘境的开启到现在也该接近尾声了。可是这一次似乎与以往每一次都不相同。

以往是在龙门秘境内结了仇、生了怨,出了龙门秘境之后,再由各自家族的长辈,师门的先贤出手了结。

至于是大打出手,还是握手言和,这些都是他们那些活了很久,眼捷毛都是空的那些老古董们该考虑的事了。

他们说打,必定会改变神州大陆未来千年的格局。

他们说和,神州大陆的格局也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至于变到最后格局是好是坏,结果是喜是忧,谁也说不准,因为世事难料。

而对于这些家族、宗门的恩恩怨怨,大周朝堂非但不干预,反而乐见其成。只要他们的战斗不伤及平民,不波及无辜,那么就算是他们这些山下仙家与山下江湖里的人都同归于尽了,大周朝堂也不闻不问。

可能还会敲锣打鼓欢庆一番。

当然,对那些已经臣服了的仙家宗门为了安抚人心明面上还是要出一出手的,至于背地里是弃是留,那就得看价值,看香火情了。

而对那些臣服于大周朝堂的仙家宗门,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得罪死了,也没有谁会不开眼的去往死里得罪。

毕竞只要是傍上了朝堂这条线,那就相当于是多了一道护身符,因为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一拳便将整个大周皇朝山上山下打得不敢说半个不字的周天子。

……

一间临时搭建而成的大殿之中,赵长青神色恭敬的站立在一个中年汉子的身侧。

中年汉子身着黑色长袍,默立于一幅山水图前,一言不发。

在他的身后整整齐齐的跪着六个人,其中就包括前不久才晋升为内门长老,可以破格开一峰的林染。

中年汉子双手负后,头也不回,语气平淡的说道:“我幽冥门的弟子可以死,但不可以白死,更不可以为了某个人的私怨白死。林染,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会让你死得其所的。”

中年汉子的嗓音并不高,甚至可以用低沉来形容,可是听在林染耳中却如同天雷滚滚一般,声震山岳。

林染磕头如捣蒜,面带哭容的说道:“门主,我在决定对他下手之前真的已经打探过他的根脚了,他真的只是一个来自于边城渭城的山泽野修。我也没有想到,他那么强,不但我幽冥门的人折在了他的手中,还有那金陵郡四大家族的人也折在了他的手中,我……”

中年汉子冷哼一声,正欲强行辩解的林染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如遭重击,瞬间倒飞出去。

中年汉子淡淡的说道:“我不想听你的解释,我只想要你给的交代能让我满意,能让我幽冥门的祖师堂满意。我幽冥门散修墓场这个称号不是别人捧出来的,而是实打实的杀出来的。如果你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的话,那你就好好的祈祷那个少年已经死在了龙门秘境中了,这样也许还会有用些。”

中年汉子顿了顿之后再次说道:“你们五个别以为这事跟你们就没有半点关系了,你们也给我跪在那儿好好想想。若是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我敢保证你们不会比林染好上多少。”

跪伏在地的五个

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是不停的将原本高傲的头颅压低再压低。

他们眼神之中除了对中年汉子的惧意之外,便全是对林染的恨意了,再无半点之前得知他不但晋升为内门长老,还可以独开一峰时的妒意了。

神色有些萎靡的林染任由嘴角的血迹滴滴答答的砸落在大殿之上,愣是不敢伸手去擦一下。

林染微微抬头,神色有些复杂的看了一眼站在中年人身侧的赵长青,眼里乞求的韵味十分的浓厚。

赵长青对此视而不见,只是对中年汉子的神色越发的恭敬。

中年汉子在面对赵长青时,神色便要缓和了许多,“赵长青,张闻道真的死了?”

赵长青微微一礼道:“启禀门主,张闻道师兄为了护住我幽冥门之人不被魔头屠戮,惨遭魔头杀害。”

赵长青眼晴瞬间红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门主,张闻道师兄他死得惨啊!被那个魔头用一块白色的板砖生生的拍成了肉泥,尸骨无存。若非是我当时离得远,可能我也要遭那魔头的毒手了啊!”

说道动情处,赵长青更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门主为我幽冥门人做主。我幽冥门的人不该死的,至少也不该死得那么惨的。”

这些话是他在得到张闻道的授意之后,与贾青时二人琢磨出来的。

至于张闻道的死则是得到过张闻道的授意的,在龙舟之上时,张闻道便说过,他不打算回幽冥门了,他还有要紧事要做,让赵长青回去就说他死了,最好是能嫁祸给那个少年。

贾青时当时不明白张闻道为何要弃幽冥门而去,要知道幽冥门在整座幽冥山数十家宗门中便是一家独大,对山下江湖的影响力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呼百应,如此强大的靠山,怎么能说弃就弃了呢!

就算是要弃,也不应该是现在,至少也要等张闻道成长起来啊!

张闻道对此不发一言。

不过对于此比事,早已明了张闻道真实身份的赵长青,反而觉得这样才是正常的。

在他张闻道眼中,幽冥门算过屁啊!

中年汉子回头看向赵长青,“起来吧!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幽冥门下一届门主候选人了,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跪成何体统。”

赵长青连忙磕了一个头道:“门主若是不答应替张师兄等人报仇,我就不起来。”

林染等人的内心又是一惧,这句话无异于**裸的威胁,相当于将门主架在火上烤,这赵长青也不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不怕死,怎的如此大胆。

林染等人已经做好了赵长青暴毙当场的准备了,在他们的眼中,好像与性命威胁门主的人最后好像都失去了性命。

现在哪怕是一个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那个少年就算是一个散修,也是一个实力强劲的散修。能够一人将金陵群四大家族年轻一辈,幽冥门年轻一代都拍翻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一般的散修,这绝对是一个各大家族宗门都要极力拉笼的对象。

再说了,哪怕是散修也要有师承吧!能教出如此强大的山泽野修来的师承,又怎么会弱了

在这一切都还未弄清楚之前,以幽冥门的德性,是不会再次急着动手的,将本来可能还可以缓和的关系搞得更僵。

可是现在赵长青这一跪,便是在逼着幽冥门门主表态,到底是要

与冬落以及他身后的势力大打出手,还是握手言和。

林染几人连忙摒住了呼吸,生怕因为自己的呼吸而干扰到中年汉子做最后的决定。

赵长青将头磕得震天响,甚至还主动撤去了额头的内气防护,额头之上鲜血乍现。

对于磕头,他早己有了心得,磕起来那叫一个行云流水,得心应手。

中年汉子并未急着表态,而是对着跪着的五个人中的一人道:“姚三秋,那几大家族宗门对那两人的态度如何?还有大周朝堂对那两人的态度如何?”

五人中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围而不杀,那几大家族宗门目前得到的消息与我们这边得到的一样,那个少年就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散修。但是他们都不是傻子,显然不会相信一个散修会有如此高的战力,所以他们还在等,等龙门秘境内尘埃落定,毕竞他们也不知道那个少年他们惹不惹得起,所以他们与他的朋友目前还处在十分尴尬的对峙当中。”

老者再次说道:“至于大周皇朝的态度则与以往一样,对此事不闻不问。我想现在的他们还巴不得我们打起来,到时候不但可以削弱我们的实力压制我们,还可以从中大发战争财。”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这两个结果都在他的意料之中,问一问不过是为了再确定一下而已。

中年汉子走到那一幅山水图前,山水

图上写着几个字,清水春露堪舆图。

中年汉子轻声道:“在我来洛阳城前,本该被幽冥山除名的云霄宫死灰复燃,不知从何处注入了一股股新鲜血液,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让其在幽冥山迅速的站稳了脚根,宗门等级虽说还末踏入黄级中阶,但也已经无限接进了。而且已经跟我幽冥门发生了几次争锋了,大多都是以我幽冥门的失败告终。”

中年汉子的手轻轻的抚过清水春露堪舆图,“我幽冥门的影响力在清水、春露二郡的影响力也在逐渐下降,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一种紧迫感,但我有。我幽冥门被人盯上了,一着不慎,可能就是灭宗之祸。如今正是我幽冥门的多事之秋,再选择与一个身后势力不知大小的少年为敌,我问你,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林染等人脸色大变,这些都是他们从来都不知道的事,他们来洛阳之前,幽冥门在清水、春露二郡风头正盛,一时无二。

可他们才离开多久,这幽冥门的威势便已经跌到这种程度了吗?

赵长青神色复杂,他对幽冥门没有多大的归属感,但怎么说也是呆了多年的时宗门,感情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

可是那点感情也就这样了,那怕是他才一出龙门秘境便被升为核心弟子,便被确定为下一届幽冥门门主的人选,可是跟当那个人的奴仆比起来,怎么看都是奴仆要划算些。

赵长青头磕不停,他今天就是要按照那个人的意愿逼得他们做出大打出手的决定。

林染等人神色凄凄然。

中年汉子仍在深思熟虑之中。

赵长青狠狠的将头砸在石板上,他今天就是要逼宫。

以张闻道给他的护身符,以幽冥门唯一一个走出龙门秘境的人的身份对幽冥门门主逼宫,让他做出与冬落大打出手的选择。

赵长青内心冷哼一声,“继续你还不肯下决定,那我就再为你点上一把火好了。”

第一二八章当归

中年汉子仍在犹豫不决。

他有些无法想象才一年多的时间,幽冥门由清水、春露二郡山上仙家中的执牛耳者,被一个原本根脚全无的云霄宫打回凡尘,跌落谷底,深陷内忧外患之中。

修者之间争斗的惨烈程度只会比凡人的更强,无论是争机缘,还是争法宝,还是争形胜之地,最后的结果往往只有一个,那就是以一方彻彻底底的死亡而结束。

身为幽冥门门主的他不能不多想这其中的弯弯绕,也许他一个现在看来是无关紧要的选择很有可能便会在不经意间决定幽冥门上万人的归宿。

所以他不能不慎之再慎之。

赵长青的头磕的震天响,中年汉子仍旧在犹豫不决。不是不想做决定,而是他不敢也不能做决定。

若是冬落真如之前幽冥门打探到的消息一样是一个散修野修,死了也白死的那一种,那么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让林染等人选择出手,至于理由什么的,他幽冥门就是理由。若是林染等人真没什么用的话,他也不介意亲自出一次手。

可是现在他不敢随意动手,怕牵一发而动全身,怕惹出了潜藏在冬落身后的势力,那对幽冥门来说,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而他,来洛阳城是来找炭的,来龙门秘境也是找炭的,不是来寻霜的。

赵长青是炭,赵长青从龙门秘境内带出来的机缘也是炭,所以他才可以对赵长青如今估且可以称之为赤子心性的以下犯上一忍再忍。甚至还将它定为下一任幽冥门门主的人选。

中年汉子一拳将悬挂着的清水、春露二郡堪舆图击碎,“赵长青,龙门秘境的规矩我知道,把你能说的可以说的与我说一说。”

“是。”赵长青停下了磕头,带着些哭腔说道:“在他的手中至少有数条晶灵石矿脉……”

赵长青话音刚落,原本十分安静的大殿更加的安静,随后便传来数道粗中的喘息声。

赵长青内心冷笑一声,都说自古财帛动人心,就怕你们不动心,既然你们动心了,那就好办了。

赵长青继续说道:“据说还有人看到与他一同的那个小胖子去过某处新开放的遗址,至于他还有没有去过,我也就不知道了,还有现在他还没龙梯上没有下来,那么想必……”

说到这里,赵长青便不在继续往下说了,他相信与他一般同样去过龙门秘境的中年汉子知道这几句话中的份量。

中年汉子的眼神有些火热,但他并未表露太多,“姚三秋,你有什么时候想法?”

姚三秋只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杀,如今幽冥门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若是得了那些机缘,幽冥门少说也可以请几个修为高绝的护山供奉,再拿出一些隐藏的底蕴来,应该可以改变幽冥门在幽冥山的劣势,为了幽冥门,我可以打头阵,去试试那个少年的深浅。”

中年汉子点了点头,至于姚三秋的话里有几分是真心的向着幽冥门,又有几分是向着机缘他并不在意,以力驭人是驭,以利驭人同样是驭,“想取首功可以,只要你取得下来,该是你的赏赐一点也不会少给你。”

中年汉子有些心动了,当他得知林染为幽冥门搞到八个入龙门秘境的名额时,他可以对林染赏了再赏,因为他们从龙门秘境内带来的机缘可以让幽冥门整体实力更上一层楼,可是当他得知幽冥门人在龙门秘境内除赵长青外全军覆没之时,他不愤怒那是假的。

但是他并没有被愤怒

冲昏理制,他克制住了,当然也不能说是克制住了,而是忍了。

赵长青看着神色已经有些意动的中年汉子,内心暗道:“能成为一宗之主的人,果然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这都没有冲昏你的头脑,看来火候还是不够啊!得再加一把火。”

赵长青偏头看了看门外,星光闪烁,月华如水,人间美景不过如此。

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快要来了吧!

赵长青将头颅低下,看向地面,默默的等待着。

“启禀门主,金陵郡四大家族求见。”

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将赵长青的思绪拉回。

赵长青藏在血迹下的嘴角微微一扯,来了。

正在权衡利弊的中年汉子眉头微微皱了皱,看向仍跪地不起的赵长青七人道:“都起来吧!”

林染等人瞬间起身,生怕晚了一步就再也不用起来了。

中年汉子沉吟了片刻之后道:“请。”

……

……

赵长青与贾青时站在大殿之外,看着远山明月,滔滔洛水,各怀心事。

贾青时突然说了一句,“你说他会死在龙门秘境内吗?”

赵长青反问道:“重要吗?”

“不重要吗?”贾青时找了一块青石坐了下来,“不重要的话我四大家族今晚还来干什么?”

赵长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反正于我而言不重要,张师兄在龙泉渡口时说打了小的来老的,打了老的来老不死的。我们这些小的被打了,打不过人家认了栽,把老的叫出去就好。至于叫出去之后打在谁的身上不是打,就好比他死在龙门秘境内是死,死在龙门秘境外也是死一样,重要吗?我看一点也不重要。”

贾青时淡淡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在他手中应该也吃了不小的亏的吧!难道你就不想他死吗?”

“当然想啊!”赵长青也寻了一块青石坐了下来,“可我不一定非要他死在我的手中,只要他死了,死在谁的手中都行。”

贾青时不在说话,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只觉得与赵长青说话便是在浪费口舌。

费劲。

赵长青也是这样想的。

接下来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年年秋天,又是一年秋天。

秋天的河风吹得洛水的水花哗啦啦的响。

良久之后,贾青时又一次打破了沉默道:“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个少年一定会活着出来的,而我的直觉向着来很准,你说你们门主会同意与我四大家族合作一起对付那个少年吗?”

赵长青捡起一颗圆润的鹅卵石放在眼前细看了起来,肯定的说道:“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我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至于他能为这份利出几份力就要看你四大能将话说到什么程度了。”

赵长青瞥了一眼贾青时道:“再说了,现在的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贾青时想了想之后点了点头,确实如此,从他出龙门秘境后打听到的消息中得知,幽冥门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如今正需要大批的灵石还有法宝去缓解危局。

贾青时神色有些轻松的仰躺在河边巨大的青石之上,他想只要那幽冥门主只要不是一个傻子都会答应他们四大家族。

因为他没得选,现在能为幽冥门雪中送炭的好像除了他四大家族还真没有谁了。

贾青时又问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话题,“你难道就半点不担心那个少年身后……可能存在的势力吗?”

赵长青挥手将手中的鹅卵石抛进了滔滔洛水中,有些慵懒的说道:“不担心,因为他背后的势力再大,也没有我的大。”

贾青时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事对你幽冥门来说是福还是祸了。”

赵长青又捡起一块鹅卵石丢入洛水中,鹅卵石很快便没有了声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你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了吧!我也就懒得把我主子的话拿来应付你了,省得他说我越俎代庖。”

贾青时起身取出一个须弥物抛给赵长青道:“这是我在龙梯上的一切所得,一点不少,全在里面了,记得跟他说,我们两清了,至于那道庚金之气,他若是接得住了,那就是福,他若是接不住了,那就是祸。”

赵长青的脸色有些阴沉,但他还是低声的说道:“你放心,你说的话我会一字不漏的带给我家主子的。”

“如此最好!”

贾青时微笑着摆了摆手离去,开始沿着洛河慢慢散步。

至于殿内殿外的忧心事他也懒得关心了。反正最后结果跟他想得相差也不会太多。

无非是他四大家族与幽冥门拉上几家势力一同结盟,准备对那个少年分而食之。

没办法,谁叫他四大家族的人这次在龙门秘境内赔了夫人不说还折兵呢!到最后还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有拿到,真是亏到家了。

不知何时,贾青时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巨大的广场上。广场外围正有无数人正在巡逻着,这些人净是修武修道一路上小有所成的大修者。

在那处广场上有一道巨大的光罩正将一男一女笼罩着。男的除了胖之处便没有其它特别出众的地方了,至于女的,长相一般,满脸雀斑,除了勉强能看出来是一个女的,与其它男的并无半点区别。

贾青时站在光罩外说了句,“喂,你们那个废物朋友死定了。他不可能活下去的。”

光罩内的一男一女像是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了。

少女甚至还问了一句,“这是谁家的狗子没关好,出来乱吠?”

小胖子看着贾青时附和道:“秋天来了,万物凋零,有的狗子不知道就发什么疯了。”

少女点了点头,觉得是这个理。

贾青时气得愤怒的离开。

他本来还想嘲讽一下二人的,突然没了兴致。

少女睁开瞳孔有些金黄色的眼晴,“我想杀人。”

小胖子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省得别人找我们麻烦就让他们再关关好了,等我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从龙门秘境内出来,我们陪他一同杀出一条血路。我想我那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定恨不得跟我杀鸡头烧香拜把子的。”

说到最后小胖子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知道有些事只能想想了。

而有些事连想都不能想。

少女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的便落下了眼泪来。

正当小胖子有些手忙脚乱的时候,突然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哈哈哈,掌声在哪里?鲜花在哪里?小爷我历经千辛,度过万劫又回来啦!左边的朋友,你们还好吗?右边的朋友,你们有没有想我啊!”

“让我听到你们的欢呼声,让我听到你们的呐喊声,让我听到你们的尖叫声。”

第一二九章我变秃了也变强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伏龙山与伏虎山两山的夹缝中穿行而过,平铺在滔滔洛水之上,一片金黄。

那一缕金黄色的阳光之上,霞光万道,瑞彩千条,祥云翻滚。

杳霭祥云起,飘翠岭新。

尸蛟与洛乐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双方眼中的难以置信,还有惊喜。

洛乐举目四望,除了之前听到的那一道熟悉的声音之外,并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尸蛟有些忐忑的说道:“难不成我幻听了?”

闭着眼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的洛乐摇了摇头道:“不,你没有幻听,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我就知道在他面前天道种子算过屁啊!红莲业火算过屁啊!”

尸蛟连忙点头称是。

有些事可以无知者无畏,只有真正知道了就清楚其中的可怕。

无畏之心,说到底大多还是无知之心。

想要做到真正的无畏很难很难,不亚于重走一条以凡逆仙的道路。

但凡是真正清楚天道种子以及红莲业火的存在的人,相信他们都不会如尸蛟二人说话这般无畏的。

尚未走远的贾青时蓦然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向土黄色的光罩。

……

在龙门秘境外等着龙门秘境关闭的众多外乡人在那一声声的叫唤之中从梦乡中惊醒了起来,尽皆骂骂咧咧的走出自家的营地。

原本是想来看神仙打架的,可是也不知道今年那些个高高在上的神仙是怎么一回事,龙门秘境都快要关闭了,就连那藏在云深不知处的龙门牌坊都已经暗淡到快要消失了,他们愣是没有打起来,那些吃了些闷亏的人愣是屁都不敢放半过。

一众看客在此蹲守数月,临到头来神仙打架却没有看成,内心早就烦闷无比了,若非是想着等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天两天了,不然早就回去了。

一些原本还想着一觉醒来,然后那些相互心生仇怨的势力开始大打出手,他们也好坐壁上观的人,看着好似与往日并无半点区别的四周,心中只想骂娘。

而一些个脾气暴躁的早就忍不住开始骂娘了。

“那个狗日的大早上不睡觉,鬼喊鬼叫,害得老子以为是青云山与木叶宗打起来了,衣服都没穿就跑出来了,还以为可以看到我心仪的苏仙子呢!看来又白瞎了。”

“是啊!亏死了,我刚做梦还梦到苏仙子对我笑了呢!青云山苏仙子不愧是我们青木郡的第一美人儿。我看比那木叶宗木荷好多了。”

“就是,就是……”

洛水畔的那一处广场名叫龙虎场,此时早已人满为患,大多都是在睡梦中被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一声声大喊给吵醒的,都在对那个消失的无影无踪的罪魁祸首口诛笔伐。

当然,也有少部分人在分析着当下的各宗各家的微妙关系,说得头头是道,唾沫横飞,好似比那些宗门子弟更了解自家的事一般。

比如有人说幽冥门在很久很久以前只是一个看门的,后来才慢慢的发展成为一个大宗门的。

也有人说如今势同水火的青云山与木叶宗其实在许久以前是一个宗门叫青木宗,也是如今青木郡的由来之处,青云山与木叶宗的老祖原本都是青木宗的弟子,只是后来因爱生恨,因恨生厌,老祖之间关系恶劣,

门下弟子之间的关系自然也就不会好在那去了。

说的人深信不疑,仿佛亲眼所见,听的人半信半疑,可在说的人言之凿凿之下,也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来。

不过,说是这样说,至于这其中的意思有几分真,几份假,也只能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龙虎场上人来人往,有好事者,直接就地开起堂口来,赌那些有仇怨的宗门几时会打起来,打起来之后又会是怎样的一个打法,最后谁输谁赢?

赌的方式分门别类,赔的倍率也五花八门,但不可否认,很多人都好这一口。

终于有些人发现了龙虎场某个角落里被一群修者围住的土黄色光罩。

一个肩背门板大小的阔剑的精壮汉子揉了揉眼晴,失声道:“那该不会是四大家族的四象锁灵阵吧!据说完整的四象锁灵大阵可是连先天四境的人都能活活困死的啊!四大家族舍得花那么大的手笔,这是要对付谁?”

在他身旁有一位干瘦青年面露鄙夷的说道:“兄弟,你刚来的吧!这都不知道。”

精壮汉子连忙拱手道:“实不相瞒,兄弟我确实是刚从云中郡来的,本来是打算凑个热闹,来观摩观摩一下神仙打架的,可是那些个宗门家族的人行事也忒不爽利,磨磨蹭蹭的就跟窜肚拉稀憋着一个屁一样,想放又不敢放。”

精壮汉子这一席话自然迎来了一阵叫好声,就算是被他门板大的阔剑不小心磕碰到的人看他的目光忽然间也和善了起来。

干瘦青年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觉得精壮汉子说得在理,好像就是那么一回事。

干瘦青年凑近精壮汉子的耳朵,压低声音道:“兄弟,你是有所不知,据说这次四大家族踢到铁板子了,进龙门秘境的十余人除了那个被称之为贾家宝玉的贾青时活着出来了之外,其余人等全都被那块铁板子弄死在了龙门秘境内。”

干瘦青年微不可察的指了指龙虎场上那个之前还是土黄色,如今又变为青绿色的光罩道:“那块铁板子没抓住,但据说他们抓到了那块铁板子的两个兄弟,先用四象锁灵将他们关起来,就不信那块铁板子忍心看着自家兄弟受苦不来救人。”

精壮汉子轻叹了一口气道:“可惜了啊!跟四大家族的人杠上了,就算是来了也无济于事了,多半是一难逃四大家族的毒手了。”

“可惜了?”干瘦青年嗤笑一声道:“虽然有些消息还没有传开,但我还是从一些渠道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内幕。绝对劲爆。”

说到这里干瘦青年不说了,眼神有意无意的瞥了眼精壮汉子的腰间,其上挂着一个钱包,鼓鼓胀胀,一看就是一个有些底蕴江湖人。

后知后觉的精壮汉子恍然大悟,连掏出一块下品灵石不动声色的递给了干瘦青年。

干瘦青年有些不悦的接过灵石,将手搭在精壮汉子的肩上,神色郑重的说道:“按理说我打听到这些消息也是耗费了不少代价的,再说了,这里面也关乎着一些宗门世家的脸面,一个不好,我这小命……”

精壮汉子面无表情的再递出一块下品灵石。

干瘦青年接过灵石,立即眉开眼笑的说道:“不过我与兄弟一见如故,有些话我憋在心里不吐不快。”

精壮汉子内心暗自腹腓了一句,我

看你是与灵石一见如故吧!

干瘦青年可不在乎精壮汉子在想什么,自顾自的说道:“兄弟你可能有所不知,这四象锁灵阵虽说是金陵郡四大家族的,但阵法的主导者却非四大家族,或者说并非是由四大家族一个级势力主导,而是由十九个级势力一同主导的。”

“十九个?”精壮汉子的脸色微变。

干瘦青年点了点头,“不错,是十九个。被四象锁灵阵困住的是一男一女,他们一出龙门秘境便拿着十七份所谓的和解书去找除四大家族,幽冥门外的十七个级势力讨要灵石。只不过他们才一出现,便被从家族子弟处得到消息的早有准备的十七个级势力合力包围,就连那四大家族也是后来才加进来的。他们现在都在等,等龙门秘境尘埃落定,看那块铁板子还出不出得来龙门秘境。”

干瘦青年问道:“你知道和解书是什么东西吗?”

精壮汉子摇了摇头。

干瘦青年有些羡艳的说道:“就是人贩子开当铺,他们把人俘虏了之后,又把他们放了,但是他们事后必须得交一定数额的赎金,所谓的和解书便是当票。”

精壮汉子点了点头,又打听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或者说是八杆子也打不着的一些事之后,便匆忙的离开了人群。

精壮汉子在确定没什么人跟踪之后,在某颗大树下做了两个记句,便悄然离开了。

……

尸蛟与洛乐虽然还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但是他们现在依旧很开怀。所以他们也不急着破开四象锁灵阵。反而悠哉悠哉的拿出十几张纸片扇起风来。

一些在外围观的年轻人看到那十几张纸脸不由的红了起来,不敢再盯着那十几张纸看。

“尸蛟,你若是把你手上的东西全交出来,我等可以放你一马,任你离去如何?”光罩外一个须发有些洁白的老者沉声说道。

“放我一马?我用得着你放吗?”一边扇风的尸蛟漫不作心的说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老狗你应该是郑家人吧!以你郑家的尿性,应该是不会只想要我手上这点东西吧!我芥子物里可有不少好东西呢!我记得有个水晶球就很不错。”

老者冷哼一声道:“杀了你就可以解决的事,浪费那么多口水干嘛!你放心,你死了,你身上的东西都是我的。”

“杀我?”尸蛟看了看自己的体格,应该不好杀吧!

老者双手负后,自信满满的说道:“对,就是杀你。如此年轻的伐髓境纯粹武夫,你还真是一个天才啊!可我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好杀天才。”

在老者旁边又有几个老者哈哈大笑。

尸蛟还未说话,他们的头顶又转来一道声音,“你们谁也杀不了他。我说的,不信你们可以试试看。”

在漫天的七彩祥云间,有一个身穿火红明光甲的少年忽然从天而降。

虽然姿势不那么美观,甚至还可以用丑来形容。

少年站在那个防内不防外的光罩内,冲着尸蛟与洛乐二人微微一笑,“我活着回来了。让你们久等了。”

洛乐睁开了紧闭的眼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之后,突然说道:“你怎么变秃了?”

冬落摸了摸被红莲业火烧没了头发的光头,有些尴尬的说道:“我虽然变秃了,但我也便强了。”

第一三零章 龙虎场对骂

四象锁灵阵封天禁地,变化无穷,雾气翻滚,时而青龙腾云,朱雀横空,时而白虎低吼,玄武伏地。

冬落站在四象锁灵阵内,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一般,很不开心,又很开心,毕竞以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实在是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见到想见的人更让人开心的事了。

而尸蛟偏偏那壶不来提那壶,搂着冬落的肩头小声便提起了他的伤心事来,“小老弟,咋回事啊!一大早上的就听到你鬼喊鬼叫了,咋现在才出场?就算是要掐着时间来英雄救美,你这时间掐得也不是时候啊!再说了,有大哥我在,救美这种事那还有你的份?”

冬落瞥了一眼貌似又胖了不少的尸蛟,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说他跨过龙门之后,内心充满喜悦的号了两嗓子后,刚想控制身体从云端慢慢降落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不能控制自己了,被自己丹田内某个比自己还喜悦的存在带着在云端遛了一个圈吧!

更何况他想说,他丹田海内的存在也不让他说啊!

冬落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几个句,“运气不好,大早上的被狗遛了一圈。”

这句话他才一说出便后悔了,因为他的丹田海内传来了一阵绞痛,丝毫不比极致之冰带来的痛感弱上丝毫。

冬落一个踉跄,差点站立不稳。

尸蛟扶在的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以心声传音道:“天道种子还没有解决?”

冬落摇了摇头,“解决了。不过又有了些新的麻烦。”

尸蛟刚想说话,四象锁灵阵外那个须发皆白的郑氏老者有些不耐烦的开口说道:“还说过没完了是吧!真当这里是你家茶楼了不成,真把我们这几大家族宗门当摆设了不成,怕是你家长辈在这也不敢这么做吧!”

老者姓郑名成,虽说看起来已经尽显老态,可却是郑家实打实的中青一代,只是长时间沉浸于研究机关甲丸,耽搁了修行,才被与日俱增的年岁摧残成这般模样的。要不然修行之人,百岁千岁仍算年幼之人,大道修行才刚刚起步呢!

郑成的修为虽然有些不好看,但他绝对是郑家高层中的高层,无他,因为他的每一项研究都有可能将郑家的地位在山上仙家的眼中拔高无数层。而地位的提升,相应的也决定着大量灵石的归属。

若非是这次龙门秘境的开启,那处他也只知道一鳞半爪的墨家学宫会开启,据说有墨家机关术的传承水晶会现世,他也不会来这,当然郑家为了他的安危着想,也不会让他来这。

尸蛟与洛乐二人被困四象锁灵阵中也有些时日了,自从得知传承水晶被尸蛟夺了之后,他是天天往这儿跑,一天不说上几句威胁尸蛟的话他就浑身不痛快。

就跟一天没有制作机关甲丸一样,不得劲。

不过他刚说的这句话与以往威胁尸蛟的话又不相同。

尸蛟有些意外的看向那个在他看来有些可爱但更多的却是可笑的老者。

尸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看来他的脑子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脑力劳作而退化嘛!”

郑成刚说的那句话虽然直白,但却有那么一点意思在里头,他先是挑

明了冬落三人与各大家族是敌非友的立场,为双方划清界线,再抛出当下他们各大家族宗门最关心的问题。

冬落那也许存在的长辈或者师门,若是对上他们身后各自的势力,会是怎样的态度。

冬落觉得老者这句话里的小算盘打得很拙劣,他很想教教那个老者试探一个人的底牌与后手就像买东西一样,不是这样试探的。

这样只会让人看觉得愚蠢,觉得无知。

冬落刚想说话,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洛乐抢先开口道:“不敢这么做?你当你是谁啊!若真是我家长辈在此,你们这些个可能才刚刚摸到下等家族的边的末等家族怕是连当摆设的资格都没有吧!真不知道是什么给你们带来的优越感?是愚蠢吗?是无知吗?”

不过才几句话的时间,四象锁灵阵外便站满了人,以中青年居多,当然其中也不乏一些稚童老叟,无论是谁听了洛乐这句话之后都不由的脸色微黑,见过打击人的,也没有见过不但打击人波及面还这么广的。

当然,他们的内心也不由的微沉。

其中一个手柱龙首拐杖的老妪手中拐杖轻轻点地,四象锁灵阵内忽然间地动山摇,沙石乱舞。

老妪半眯着眼晴温声细道:“小丫头,年纪不大,口气到不小,你才吃过多少饭,走过多少路,见过这天下几日的光景,就敢在此道人无知,说人愚蠢了。也不怕这洛水畔的风太大,吹断了舌头。”

老妪睁开有些浑浊的双眼,“年轻气盛是好事,可年轻气太盛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容易在大道修行之路上半途而终,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妪身侧站着的一个精壮汉子微嘲道:“刘姥姥还真是好气度啊!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情指点他人,看来你贾家还真是财大气粗啊!”

早已见过无数风浪的老妪对精壮汉子的嘲讽充耳不闻,“李寻冥,以你幽冥门现在的处境,这样跟我贾家说话似乎不是一个明智之举。虽说我只是贾家的一条狗,但你幽冥门的身份好像并不比我高贵吧!”

精壮汉子李寻冥脸色微黑,可是现在又确确实实的有求于人,李寻冥眼中的杀机一闪而逝,但很快又被他收了起来。

尸蛟将冬落往洛乐身旁一推,将胸脯拍得震天响,说了句,“骂人这事我在行,这群老不死的玩意儿,交给我对付就好了。”

与此同时,他以心声传音道:“我拖延一下时间,你先休息休息,将你那个新的麻烦解决一下,等会若是真打起架来,我恐怕连我自己都顾不上,就别说你们了。”

冬落感激的看了尸蛟一眼,虽说在他丹田海内的那个存在在玩闹了一番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丹田海内的状况也已经逐渐缓和,但他的脸色看起来还十分苍白,少了一丝正常的血色,那都是疼的。

冬落看着洛乐刚想说话。

洛乐扶着冬落轻声的说了一句,“你先好好养伤,什么话等没有了外人再说。”

冬落点了点头,盘坐了下来,开始调理混乱的气息。

于他而言,最大的危局还是在龙门秘境内,如今连最大的危局他都已经度过了,已经完全不将眼前

的小打小闹放在心上了。

这场在他看来没有半点意义的闹局,只要他还在大周国境内,只要他一句话随时都可以结束,但他并没有那样做,就像那些四象锁灵阵外的人想试探他身后的势力一般,他也想借此机会试试洛阳城的水深水浅。

洛乐狠狠的瞪了之前冲她说教的老妪一眼,轻呸了一声,小声的嘀咕道:“倚老卖老的玩意儿,不过就是比我老一些就叭叭的说过不停,见过把多长了些年岁当资历的人,可从来没见过谁会把自己年岁的增长当炫耀的资本啊!而且还是一个女人,身为女人谁不是希望自己越年轻越好。”

洛乐又看了一眼老妪,心想这老妪难道不是一个女人不成?他突然有些搞不懂老女人的想法了。可能这就是上了年纪的人吧!

不过洛乐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他觉得看一个老女人远没有看一颗小光头有意思。

被幽冥门门主李寻冥称之为刘姥姥的老妪若是知道洛乐此时的想法,想必就不会有现在这样淡定了吧!

尸蛟在拖延时间,他也不知道如今的冬落算是怎样的一个情况,虽然冬落说天道种子已经解决了,可是他也说又有了一个新的麻烦,至于是什么麻烦尸蛟也不知道,所以尸蛟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冬落拖延点时间。

四象锁灵阵外的十七个势力也没有急着动手,一个一人便将他们十五大家族宗门的天之骄子骄女的撂翻的小胖子,一个将幽冥山幽冥门,金陵郡四大家族年轻一代的人几乎都屠戮干净的人,这可不是什么凡俗世家,而是整整两个级势力。

就这修为战力,决非是一个散修野修可以拥有的,就算是弱一些级势力想必也培养不出来吧!

尸蛟一人独斗十余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游刃有余,这段时间虽然他都主动被困在四象锁灵阵中,但他也从龙虎场上听到了各大家族宗门许多难以启齿的黑料,一时间骂起人来还真是舌灿莲花。

而那些被骂的人心情就很不好了,他们对尸蛟一无所知,就算是胸中有万千韬略,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尸蛟先是骂一群人,骂到最后便只盯着一个人骂,而那个倒霉蛋便是郑家大名鼎鼎的机关师郑成。

郑成披头散发,目露凶光,一遍一遍的重复着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从祖宗十八代到捅出道听途说再自己进行艺术加工的有关郑家一连串的腌攒事的尸蛟,骂了好半会终于有些累了,尸蛟手扶额头有些不开心的再次说道:“你真的想杀了我?”

一个长时间从事机关甲丸研究的人在口舌之上怎么会是尸蛟的对手,被尸蛟骂得无从还口的郑成双眼通红,“你一定要死。”

尸蛟为郑成默哀了一秒钟之后,摇头轻叹道:“我突然有些怀疑你们郑家是不是被你们的上家公输家给抛弃了,或者是郑南风那个小崽子成心不念你们郑家的好,才没有告诉你们我的身份。所以你这条老狗才敢冲着本少爷乱吠。”

尸蛟这句话是说给郑成听的,但听在众人的耳中却不压于一道炸雷响彻天际。

原本存心想看尸蛟与郑成二人狗咬狗的众人心神忽然紧绷了起来。

第一三一章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秋天的清晨往往与白雾相伴,初秋时薄雾,深秋时浓雾。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都是如此。

随着太阳攀上伏龙山与伏虎山山巅,龙虎场上的浓雾也被逐渐驱散开去。

龙虎场太大,人太多,但也并没有因为人多而发生什么较大的冲突,既然都是来看别人神仙打架的,别人都还没有打起来,自己这些看客先打起来了,岂不是先让人看了笑话不成。

所以龙虎场上的人大多都很克制,能动口绝不动手。

今天才刚刚开始,许多人以为今天又会是无聊的一天,可是随着龙虎场上的浓雾散去,一些个离着四象锁灵阵近的人,也发现了四象锁灵阵内的冲突。

虽说大阵四周都被各大家族宗门一些修道有成的修者包围了起来,将一群围观者们隔的远远的。可是围观者中也不乏一些修为高绝之人,站得近些,勉强也可以听得清大阵内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

“要打起来了,**级势力要跟那块铁板子打起了。”

“他娘的,我听到了,终于要开始干架了。”

……

一石击起千层浪,龙虎场上瞬间哗声一片,无论是看向各宗仙子的目光,还是看向各家俊彦的目光都转向了四象锁灵阵。

“那个脸色发白嘴角直哆嗦的老者是不是郑家的机关大师郑成,那小胖子的嘴也真毒,看把人家老人家骂得站都快站不稳了。”

“得了吧!什么老人家,人家年纪可能还没有你大呢!人家那叫未老先衰,不过那小胖子骂起人来还真有一套,学到了,学到了。”

……

一时之间,龙虎场上议论纷纷,其中也不乏一些阵法大家,对金陵郡四大家族所掌控的四象锁灵阵有一些了解。

“四象锁灵阵,七级灵阵,可锁先天四境的人,共有四大阵基,分别为封天、禁地、开山、镇江,这座大阵应该不是完整四象锁灵阵,只能禁地,但就算是不完整,想必锁住一个伐髓境巅峰的纯粹武夫,还有一个虽然是武道同修,但却才刚跨入后天第三境的小丫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飘浮在洛水上一座高大的楼船之上,有一个精瘦的老者如是说道。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面容精致的小男孩,正努力的踮着脚尖趴在栏杆上看着四象锁灵阵,“风大家,那不是还有一个小光头的吗?”

被小男孩称之为风大家的精瘦老者嗤笑一声道:“一个初入淬皮境一层的武夫就算再加上他那浅薄的感息境一层的修为,你觉得他在四象锁灵阵下能活多久?”

小男孩太矮,所以只能用手吊在栏杆上,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风大家,你虽然是一个九级阵灵师,但你的眼光还是太短浅了些,所谓境界的划分不过是用来衡量天下大多数人修为的高低的,但绝不是用来衡量实力的强弱的。对一些人来说,境界没有多大意思。”

吊在栏杆上似乎很吃力的样子,小男孩将下巴也挂在了上面,含糊不清的说道:“比如我,境界于我就没有半点意思。”

风大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身侧这个小男孩,因为小男孩说的似乎句句都在理。与小男孩比起来,他的目光确实有些短浅。于小男孩而言,境界却是没有半点意思。

风大家不动声色将左脚伸到快要从围栏上滑下

来的小男孩脚下。

脚踏实地的小男孩趴在船梆子上开始看起风景来。

白云出远岫,摇曳入晴空。

乘化随舒卷,无心任始终。

……

……

尸蛟的心很累,并非是骂人骂累的,而是单纯的心累,骂起人来他是唾沫星子横飞,越骂越精神,连续骂个几天几夜都可以不带歇息的,怎么会觉得累。

尸蛟气得浑身发抖,点指着郑成道:“郑成,给了你们那么长时间,你们竞然还不知道小爷我是谁,小爷我很心痛。亏你郑家一脉在西牛贺州公输家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是你们的消息太闭塞了,还是这大周国太偏僻了,小爷我的威名还没有辐射到这个地方来。”

尸蛟越想越气,但这些都只是他流于表面的伪装罢了,从始至终,他的内心都十分冷静,他看似在与不同的人对骂,但他的眼晴却是在不停的打量着包围着他们的人。

从头到尾与他对骂的人不过都是一些小喽,唯一还有一点身份便是被他骂得气都快要喘不上来的郑成,至于那些个真正的话事人,怎么说也是要些脸面的,还不至于拉下脸来与他对骂的。

眼观鼻,鼻观心,一圈骂下来,再综合一下其它人的表现,他对那些是各大势力的大人物也已经摸得过七七八八了。不用想,等会动起手来,这些人肯定是要交给他的,至于尸蛟与洛乐二人,他是指望不上了,虽说冬落的实力强劲,可这四周的人的实力只会比他更强劲,所以,他只奢望他们照顾好自己就好了。

尸蛟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冬落,发现冬落也正好冲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心领神会的尸蛟环顾了一下四周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们的身份吗?这样骂来骂去骂到郑成那个老狗活活气死在这,我不说你们也不知道啊!我强烈建议你们来打我,把我打到快死了,我的护道者肯定坐不住了,到时候你们不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吗?你说是不是?郑成老狗。”

郑成一口鲜血喷出,那么多人你骂谁不好,偏偏盯着他一个人骂,有事没事又提两嘴。

郑成有些欲哭无泪,若非是那墨家机关术传承水晶还没有落袋为安,他早就离开这个伤心地了,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了,与尸蛟比起来,他之前骂的太……幼稚了。

尸蛟缓缓退回冬落二人身旁,他知道那些人正在权衡利弊呢!但动手肯定是迟早的事,因为财帛这种东西的诱惑,没有人可以抵挡的住的。

他之前的所做所为除了为冬落拖延时间解决体内那个麻烦之外,他最主要的目的人,还是要利用他们的猜测唬人,虽然不知道最后会有唬走几家势力,包括之前他与郑成说的那些话,就是为了将他本就扑朔迷离的身份再添一份神秘感。

尸蛟暗中传音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是否是真的有大背景的人,如果真的有那就更好了,接下来你们活下去的希望也要大些,如果没有,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们不出动先天第三境超凡境的修者我就可以保你们安然无恙。”

冬落只知道后天之上有先天,但对于先天境界是如何划分的他并不知晓,不过他也知道现在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尸蛟继续传音道:“由于我之前一些云里雾里的话,他们更加看不透我们的身份,以他们这些世家宗门的尿性,

在没有确定我们的真实身份之前,那些老家伙们肯定不会亲自出手的,等下肯定会先派一些小喽来试试我们的水份,或者是我们身后那可能存在的势力的态度,好做下一步打算,既然如今他们认为我们是有背景的人,我也就顺水推舟,帮他们坐实他们的猜测。”

冬落还不会聚音成线,神魂传音这些道法,所以他只能出言道:“其实……”

只不过才刚一说出口便被尸蛟打断了,“没背景的话就不要说了,若是有背景的话,那就更要陪他们玩玩了,毕竞这二十几万灵石也不是一个小数目,该赔的就得赔,天经地义的事,谁也跑不了。”

听到那灵石两个字眼,冬落连忙把之前想说的话又压回了心里。

尸蛟将十几张和解书在冬落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又冲着四象锁灵阵外的人晃了晃,有些嚣张的说道:“若是你们现在乖乖的把灵石交出来,就此离去,我可以对你们的所做所为即往不咎,若是你们执意与我为敌,那么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后悔你们今天的决定的。”

“大言不惭,我到是想看看你有几斤几两,敢说这样的话。”一个浑身拳意流淌的伐髓境纯粹武夫似乎得到了授意一般跨前一步,抵在四象锁灵阵如今变得火红的光罩上,然后涟漪微闪,跨阵而过。

尸蛟本想双手负后的,可是他发现对有些臃肿的身躯来说,这个动作确实有那么一点难,所以他只能有些忧郁的仰头看天。

尸蛟看不不看那个与他一般同是伐髓境的中年汉子,任由他跨越灵阵而来。

中年汉子前行速度越来越快,在前行数步之后一跃而起。

一瞬间,拳罡大振。

尸蛟斜视了一眼中年汉子,在中年汉子的拳罡快要临身之后,右手抬起,轻飘飘的出了一拳。

一拳过后。

哪怕洛水楼船上对尸蛟等人并不看好的那个九级阵灵师都皱了皱眉头。

这小胖子,好重的拳。

在他身旁的小男孩一挥拳学着尸蛟出了一拳打在船梆上,收回有些吃痛的手,双眼放光的说道:“与修者相比是武夫同境无敌,与同境武夫相比,武夫与武夫之间也是有高下之分的,可以说就冲这一拳,这小胖子就已经是伐髓境最强了。”

那个看起来气势汹汹的中年汉子,被尸蛟直直一拳砸中胸膛,倒飞出去,直接撞倒在四象锁灵阵那火红色的光罩上,缓缓滑落。

拳起拳落,声势全无。

尸蛟将拳头放在嘴边吹了吹,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在这神州大陆上出拳果然还是要比在龙门秘境内顺畅些,打起人来,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尸蛟放在嘴边的拳头并未收回,他的中指缓缓竖起,有些慵懒的说道:“还有谁?都一起上吧!能一拳解决的事就别让我出第二拳了。”

一时间,龙虎场上落针可闻。

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说了一句,“见过装的,没见过这么装的。娘的,捶死他。”

“就是,就是。要是我是青云山苏仙子,这事我不能忍。我非要亲自下场捶死他不可。”

“对,对,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木荷仙子锤死他。”

“木荷仙子锤死他。”

“苏仙子锤死他。”

一时间,龙虎场上呼声四起。

第一三二章谁敢坐庄,我要赌

木荷人如其名,美若阴阴夏木,皎如株株清荷。

木荷有些娴静的站在一个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的女子身旁,在深秋暖阳的照耀下,女子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似花树堆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美艳不可方物。

可以想见,女子年轻时必是一个可人儿。

而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的木荷,听着龙虎场上此起彼伏的呼声,内心有些蠢蠢欲动。倒不是她吃多了撑的真想上场去与那小胖子比试比试,去听几声吆喝,做那赚人眼球的事,她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了那个目中无人的小胖子。

当然,为宗门那个被迫签了和解书的女子,找回些颜面,这也是身为大师姐应该做的大事。

木荷往前跨了一步,一柄青色长剑长剑在握,柳眉一挑,正想出手教训教训那个小胖子,却不想被身旁的宫装女子拦了下来。

“剑修练剑,即要出得去手,也要收得住手,更要收得住心,切忌剑走偏锋。”

宫装女子声音仿若山间清泉,林中鸟鸣,清清脆脆,干干净净,荡人心扉。

木荷微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的说道:“师父,你这话有何深意?与我出不出剑有何干系,正锋是锋,偏锋就不是锋了吗?”

宫装女子气笑道:“你这小妮子,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你这一通剑去剑来到是砍得痛快了,你就不怕一剑下去,收不住手,更收不住心,真砍到了什么铁板子上,把我数百年辛辛苦苦才拉扯起来的木叶宗又撞回了原形,你才高兴咋滴,你是觉得师父这点家底够你出几剑了?”

木荷微微皱眉,青木郡的关系看似错综复杂,实则简单明了,那就是青云山与木叶宗两宗在山下争香火的事,争得多者,自然宗门强盛,争得少者,自然门庭凋零。

而木叶宗在青木郡的位置便是那个争得少者,香火旺盛的青云山是年年有余,香火凋零的木叶宗则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木荷自然知道师父的难处,将手中长剑又收回了芥子物中,果然不再出剑了。

宫装女子轻叹了一口气道:“剑在手上,更在心中,剑随心而出,也要随心而收,哪怕是不甘心也是心,也要收。”

木荷咬了咬唇,“我知道,要想事事随遂,很难。要想出剑无所顾忌,更难。”

“难吗?”宫装女子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再看看吧!该到你出剑的时候会让你出剑的,若是碰到了一块铁板子那就是我们倒霉,若是碰到了一块木板子就算是他们倒霉咯!”

宫装女子摸了摸木荷的头,有些宠溺的说道:“毕竞我木叶宗的灵石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再说了,我木叶宗的灵石本来就不多,还要给你们师姐妹几个买胭脂水粉呢!你想想一万灵石那得是多少胭脂水粉啊!为师能不心疼吗?”

木荷有些娇嗔的摇了摇头,可是并未挣脱宫装女子的手心。

宫装女子眯着眼睛看着峰烟再起的四象锁灵阵,心中默默的盘算着个中得失。

宫装女子收回压在木荷头上的手,伸了一个懒腰。

都是柴米油盐酱醋菜。

这当宗主不比当一个家庭主妇简单啊!

……

尸蛟不再双手负后,反正也负不到,若是强行负后,有失风度,反而不美。

“郑成老狗,哑巴了不成,没听见小爷我说你们有多少人都一起上吗?一个个的还愣着干嘛!难不成要小爷我去找你不成,

你让那个老太婆打开这什么狗屁大阵,我非把你的头打成狗头不可。”

尸蛟一拍额头,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忘了你本来就是一头老狗了。”

郑成一口鲜血喷出,冲着身旁几个郑氏族人怒吼道:“杀了他,杀了他……”

郑成犹觉不满意,从芥子物中大把大把甩出数千具机关甲丸,有金色巨灵甲,银色兽甲,森然排列,虽说不全是伐髓境,但数量也相当的可观了。

而郑成还在不停的往外甩着机关甲,机关甲的数量越来越多,迫使着**势力的一退再退,也连带着龙虎场上众看客一退再退。一连退出了龙虎场,退回了伏龙山,伏虎山,退回了洛水之上。

众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激动之色,本来就是来看神仙打架了,这些神仙好不容易打起来了,自己不过是给他们腾一个战场而已。更何况,能来这儿的或多或少都是有点修为的人,随着旭日高升,浓雾退散,目力所极,自然也要更长一些了。

“这次这么多机关甲丸应该不会被那个小胖子一拳撂倒了吧!刚才那个应该是号称彩云郡第一拳的赵宏吧!也忒不顶事了,一拳就给人撂倒了,害得老子输了十颗灵石。那可够我在添香楼好好喝上一壶了啊!亏大了。”

“下注了啊下注了,这次赌那个小胖子能在那些机关甲下能坚持几秒,赌得多赔得多啊!”

“我赌三秒。哈哈……”

……

尸蛟眉头一挑,表面虽然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被吓了一跳。卧槽,不会是装的太过,踢到铁板子上了。早知道郑成这老狗能拿出这么多机关甲丸来就换一个人骂了啊!

随着郑成拿出的机关甲丸越来越多,尸蛟脸上的从容也消失不见,变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只不过那一丝慌乱一闪而逝。

尸蛟揉了揉拳头说道:“这点机关甲丸加起来都不够我一拳的,还有没有了,都一起上吧!你摩云岭不是很牛吗?怎么现在哑巴了?还有你们青云山,之前尾巴不是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吗?来啊!来打我呀!不用试探了,我们真的没有什么背景。”

洛乐有些担忧尸蛟会不会有些拖大了,玩崩了,手指轻轻的揉着眉头。

对于这点机关甲,冬落却是不怎么担心,之前在墨家秘藏牌坊的黑雾下,他可是领教过尸蛟的历害的,那时候的铺天盖地的机关甲可比现在要多得多了。

此次青云山来此的主事人是一个身穿白衫的中年人,举手投足间仙气十足,虽说之前尸蛟眼里的那一丝慌乱一个闪而逝,但他自然看得明明白白,他相信其它人应该也看得明明白白。

中年人神色微动,冲着身旁几人使了一个眼色,心领神会的几人便加入了机关甲大军中。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一万块下品灵石只是一个由头,龙门秘境内所得的机缘才是他们所图,一万块下品灵石虽然有些多,他们还是拿得出来的,但龙门秘境内的机缘可就不一定的,而且还是三份。

能来此的,能成为一家一宗的话事人的,大多都进过龙门秘境,自然也都知道那龙梯上的机缘之丰,三千人进去,出来的不过两百余人,三份已经很多了,更何况有两个人出来的还很晚,有一个人出来的最晚,谁知道他们走了多少级龙梯,得了多少好处,现在有机会抢,有由头抢,谁也不是傻子。

果不其然,见青云山有几人出场了,其它几大宗门家族也纷纷派谴几人上场。

竞坏处是大家一起扛,好处可不能让郑家与青云山占了去。

木荷有些跃跃欲试的说道:“师父,是不是到我出手了?”

宫装女子摇了摇头,眉头紧皱。

木荷有些焦急的说道:“师父,虽然你们都在神魂传音,但大致上我也猜得出来,这试探他们三人的身份是其次,主要的是你们还在商量好得手后的好外该怎么划分。若是商量好了,他们也就不会等到现在了。师父,我们若是出手晚了,可就拿不到多少好处了啊!”

木荷又小声的说了句,“那可是不少脂粉钱啊!师父,您是沉鱼之颜,羞花之貌,可你们也要的为弟子们想想不是。我们若是不施些粉黛都没脸出去见人,这出去行走江湖,丢的还不是您的人。”

“埋汰谁呢!”宫装女子一个板栗敲在少女的光洁的额头上,“再等等,不用赔那一万块灵石我们就是赚了,别贪。现在的木叶宗的胃口就那么大。郑家现在是本钱雄厚,输了还可以重来,可我们没什么本钱,输了就没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正了正身,说到本钱,她还是有一些的,虽然还不是很雄厚。

围观的人群中立即传来了一阵咽口水的声音。

少女冷哼一声,面色一肃,冷着一张脸站在了宫装女子身侧。

尸蛟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围拢而来的机关甲以及各大势力的人,双手一抱拳冲着山河之上的众人朗声道:“天下无事不为赌焉,无事不可博也。我尸蛟手痒,也想陪大家赌一把,不知道那位兄弟敢开这个堂口啊!”

一时间,山河之上,众人议论纷纷。

此地人员众多,自然有不怕**势力的人,更何况有些本来就有仇,能嗝应一下是一下,那就是赚到。

有人开口询问道:“不知道尸蛟小兄弟想怎么赌。”

尸蛟全然不顾快要临身的机关甲,答道:“赌我几拳可以把这群废物收拾了,我出一万块下品灵石赌我一拳都不用,就可以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的,至于怎么赔,赔多少,全看坐庄的心情了。当然,大家也可以下注我几秒会被撂倒,同样的怎么赔,赔多少,就看坐庄的魄力了。”

山河之上顿时哗然一片。

“出手就是一万灵石,太阔了,有钱真好。”

“哼,好大的口气,一拳不要?难不成你想半拳就将他们全都撂翻不成?也不怕把牛皮吹爆了。”

“他娘的,我看不惯他,谁坐庄我赌一百颗下品灵石,赌他坚持不了一秒。”

“谁来坐庄,我赌这个装犊子的坚持不住三秒。”

“我吴家看谁敢坐这个庄。”

“谁敢坐这个庄,就是跟我碧水祠过不去。”

……

山河之上吵来吵去,却没有人敢做这个庄,倒不是拿不出那一万灵石来,而是怕得罪那十七个级势力。

说几句话埋汰一下敌对势力就够了,若是真让他们坐这个庄,可能就不止得罪一个势力那么简单了。

若真没有点实力,底蕴还真没有人敢做这个庄。

“尸蛟?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洛水上一艘楼船上趴在栏杆边的那一个小男孩思索了片刻后说道:“风大家,以你的名义来做这个庄。陪他玩玩,运气好的话,又有不少零花钱要入帐了。运气不好的话,就当一会散财童子了。”

小男孩伸了一个懒腰,“与我无意义的不止是境界,灵石也一样,都是粪土。”

第一三三章你怕是假酒喝多了

风大家很想说你烦恼啥!你就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你要是真愁怎么花,你拿给我啊!我有的是方法帮你花光。

可是这些话他只敢在心中想一想,若是真要让他说出口,他还真不敢,哪怕他是神州大陆上少有的九级阵灵师他也不敢,因为九级灵阵师在这小男孩的眼中,跟灵石一样,都是粪土。

风大家气息微微外放,压得洛水都下沉了几分,但他外放的气息也只局限于他所在的那一艘楼船,并未向远处扩散。

风大家轻咳一声道:“赌者,天性也!老夫年轻之时也是一个好赌之人,如今心痒难耐,也想来凑过热闹,不如就由老夫来做这个庄,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风大家的声音虽低,但其诡异的传入了山河之上,众人的耳中。

风大家话音刚落,无数道目光便朝他望来。

“这老头谁啊!不会是假酒喝多了,跑这来发酒疯吧!这种盘子他都敢接?没看到那几大势力弟子看他的眼神都快要喷出火来了吗?”

“是啊!这**级势力中可还有两个准玄级宗门啊!敢接这盘子不是自找苦吃吗?就算是能从中赚到几颗灵石,与得罪那些级势力比起来,怎么算也是亏啊!”

“唉!谁说不是呢!”

……

很多相熟之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对风大家坐这个庄很不看好。但也有一些人在仔细的盯着风大家看了几眼之后连忙扯了扯身旁口无遮拦的人的衣角。

“兄弟,慎言,没见识没关系,没见识又偏偏喜欢到处显摆那就丢人丢到家了。”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老先生应该是神州大陆硕果仅存的几位九级阵灵师之一的风无痕风大家,对风大家还是放尊重些好。”

“没想到平日里犹如闲云野鹤般的风大家竞然出现在了这,还要坐庄开赌盘,再怎么说勒紧裤腰带也得拿几块灵石来捧捧场啊!”

“隔着那么远能将声音传入众人的耳中的,又岂是泛泛之辈?能不惧**级势力危胁坐庄的,又岂是无能之人。只要不是一个猪脑子都明白这是一个你惹不起的人。我真怀疑跟你一同行走江湖,会不会被你这张嘴害死。”

……

有欣喜的,有嘲讽的,有谩骂的……以风大家的耳力自然可以听得清众人说了些什么,但无论好坏,他都觉得没什么。

反而他还认为只有这样的江湖才算是有活力的江湖,才有生气。

管他是什么张大家李大家,管他是什么帝王将相,贩夫走卒,想骂的时候就骂,该捧的时候就捧,这样江湖才有意思。

行走江湖本就是来见世面的,见到神州大陆硕果仅存的几位九级阵灵师之一,世面也算是见到了,可见了世面之后,往后再行走江湖几杯酒下肚与那些江湖挚友把酒言欢之时也要有些谈资才对嘛!

想来想去,应该没有什么比当着一位九级阵灵师的面说他假酒喝多了这种事更有谈资的话题了吧!

如果真的有,那应该就是参与了九级阵灵师亲自坐庄的赌局,若是运气好的话,还从他的手中赢了几颗灵石,也算是与那九级阵灵师有了一笔金钱往来吧!

骄傲不骄傲,肯定骄傲。

当然了,输了也同样值得骄傲。毕竞九级阵灵师这种凤毛麟角的存在,见一面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更别说还跟他赌了一把。

输给一个九级阵灵师不丢人。

这些都是见过的世面,都是酒后的谈资,以后与人说起这些事来,酒都要多喝上几大

碗,脸上也会有光。

经过身边人的介绍,那些说假酒喝多了人不敢再坑声了,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风大家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当他们放了一个屁,没有看到他们。

祈祷了一下之后,见风大家似乎并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又开始心中默默的盘算起来,既然是风大家亲自坐庄,是下注一颗灵石好呢!还是两颗好?

摇了摇头,算了,算了,还是一颗吧!

毕竞行走江湖,酒钱很贵的。

输灵石是小,没酒钱是大。

有了谈资,没酒,谈起来也不尽兴嘛!

**势力之人在认出要坐庄之人是风大家来之后也不坑声了,就连郑成也脸色阴沉的操控着机关甲在四象锁灵阵前停了下来。

在这神州大陆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有三种人不能惹,阵灵师、丹灵师、还有器灵师,而在阵灵师、丹灵师、器灵师中也只有达到九级才可以称之为大家。

谁也不知道一个被称之为大家的阵灵师在这神州大陆结下了多少香火情,就算是那十七个级势力也不会轻易的去得罪一个大家,而得罪一个大家的后果那些个消亡在神州大陆上的许多级势力最有发言权。

而那诸多后果中,其中最著名的便是有一个玄级宗门仗着自己家大业大强迫一个丹灵师大家为他们练一炉丹,那个丹灵师大家不肯,双方便大打出手,丹灵师大家不敌,被打得败逃,丹灵师当时就恼了。

于是随着他一恼,这天下坊间便又多了一道传说,当日神州大陆受过那位丹灵师大家恩惠的势力纷纷谴人陈兵那处玄级宗门的山门,开始攻山,许多疑似坐化在时光长河中的老怪物陆续出关,一人一招隔着极远极远砸向那处玄级宗门的祖师堂,开始断传承,一日之间,那个如日中天的玄级势力便成为了历史。连最高的山头也不知道被谁一剑削了去,成为那位丹灵师大家的存炉之地。

这就是一位大家的能量,一位大家,能抵百万师。

**级势力虽强,但也没有强到那种可以轻轻松松便承受得罪一个阵灵师大家后果的程度,所以风大家手痒想坐庄,他们内心不但不敢有丝毫怨言,反而还要贴着笑脸陪他玩。

风大家自然知道**级势力心中所想,能暂时罢手帮他支起赌桌便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

风大家坦言道:“诸位放心,老夫好赌,自然也讲究赌桌上的规矩,今日诸位投桃,他日在下必当报李,以后若是你们那宗那家的护山大阵有需要修缮的地方,尽管开口。”

风大家这一番话语下来,各大势力的话事人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毕竞只是暂缓一下动手而已,又不是不让动手了,再说了以那么一点时间来换取一个阵法大家的许诺,这赌桌还没有支好,他们就相当于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各大话事人嘴上纷纷说着不碍事不碍事,小事小事,实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小男孩敲了敲船梆,小声的嘀咕道:“风大家,你是不是假酒喝多了?你完全没必要向他们许诺,相信他们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啊!”

风大家将垫在小男孩脚下的脚往上抬了抬,“行走江湖,道义当先。”

小男孩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憋了半天又问道:“他们说你假酒喝多了,不生气?”

风大家摇了摇头,“不生气。”

小男孩再次问道:“真不生气?”

风大家点了点头,“真不生气。”

小男孩有些疑惑的问道:“为啥不生气?”

“因为这就是江湖。”风大家想了想后,继续说道:“因为在我刚行走江湖之时,也这样说过许多前辈,他们也不生气。”

小男孩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敲了敲船梆。

风大家垫在小男孩脚下的脚又往上抬了抬。

……

金鸡独立的风大家一抱拳朗声道:“若是尸蛟坚持了一刻钟一赔一,三秒到一刻钟一赔二,两秒一赔五,一秒一赔十。至于压尸蛟那方的,赔率就看我心情吧!各位,下注吧!”

“我下注一颗下品灵石,赌他坚持不住三秒,哈哈”

“我五颗下品灵石,一秒。”

“我下注……”

……

一间烟雾缭绕的大殿中,一个身负八卦图的老者看了着眼前烟雾凝聚而成的画面,轻笑一声道:“有趣,在野,以你的名义悄悄去下注一万下品灵石到尸佼一拳都不用出,就可以将他们冶得服服帖帖上,昧良心的钱不赚白不赚。昧着良心赚来钱用起来才不昧良心。哈哈……”

……

见时间差不多了,风大家轻轻打了一个响指,一阵微风拂过,那些下注之人拿在手中的灵石便消失不见,反之手上多了一张小纸条。

风大家身后楼船的甲板上堆放着两堆灵石,像两座小山头,高的那座有二十几万的样子,至于矮的那座嘛!五万不到。

风大家看着那座有五分之三是出自被四象锁灵阵围困的那两个少年一个少女之手的矮山头,就有些纠心。

小男孩有些幸灾乐祸的人说道:“妈耶!好多好多灵石啊!五万耶!看来等会又有人要被说是假酒喝多了。”

听着小男孩的冷潮热讽,风大家轻轻一笑,从腰间解下了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酒葫芦猛灌喝了一口。

小男孩鼻子抽了抽,使劲嗅了嗅道:“好你个风无痕,还真的喝假酒啊!你还要脸不?”

风大家又猛灌了一口酒葫芦里装的水,“酒水,酒水,酒水不分家,不过是酒中掺多了一点点水而已。算不得假酒,怎么能算是假酒。”

……

尸蛟看着再次动起来的机关甲丸,还有人。看着他们如同穿越一张水幕一样穿过四象锁灵阵,缓缓的拉开了拳架。

尸蛟摆了一个起手势之后,冲着冬落大喝道:“武夫出拳,不必做到拳拳有道理,因为道理再重,也有讲不通的时候。那时候就只能一拳一拳的打通,武夫出拳做到有道理是其次,做到拳中有日月,脚下有山河才是重中之重,让每一拳看起来有如日月悬于高天,山河伏于大地,每一拳出,都要让吃拳者感到什么叫……苍天在上。”

冬落郑重的点了点头,他知道尸蛟这是看他底子太薄了,在以身说法,告诉他怎样出拳才算顺畅,想当于……传道。

尸蛟双拳挥舞间周身日月流转,大星浮沉,拳法大家气象已成。

机关甲与人已经全冲进四象锁灵阵中。

尸蛟打了一套拳,但没有打在任何机关甲或人的身上,又退回了冬落二人的身侧,收拳站定。

没有打到,自然也算是一拳未出。

四周山河之上下注之人尽皆屏住呼吸,瞪大眼晴看着四象锁灵阵,口中低喝道:“一秒,一秒……”

尸蛟看着越来越近的机关甲大军,一手搭在冬落的肩上,一手搭在洛乐的肩上,冲着正操控着四象锁灵大阵的刘姥姥咧嘴一笑。

“老太婆,四象锁灵阵不是你这样用的。看好了,小爷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四象锁灵阵。”

第一三四章我说的都是对的

刘姥姥看着那个对他咧嘴一笑的肥胖少年,内心咯噔一下,突然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刘姥姥手中拐杖一松,直接盘坐于虚空之中,双手掐诀,开始操控起四象锁灵阵来。

四面颜色各异的圆盘赫然出现在她的身侧,如星辰环绕一般环绕着她旋转,青色圆盘之上青龙腾云,白色圆盘之上白虎低吼,红色圆盘之上朱雀横空,蓝色圆盘之上玄武伏地。

“我没有听错吧!那小胖子说什么?告诉刘姥姥什么叫四象锁灵阵?他怕不是也假酒喝多了吧!四象锁灵阵可是金陵郡四大家族的护族大阵,对四象锁灵阵的了解,四大家族之人称第一,这天下应该没人说第一了吧!”

“这小胖子好大的口气啊!说出话来也不怕把自己噎死,没看到刘姥姥连四象锁灵阵阵基都拿出来了吗?完了完了,看来是高估这小胖子了,要是这小胖子坚持不了一刻钟,我那一块灵石可咋整啊!那可是我的老婆本啊!”

“这有阵基的四象锁灵阵跟没有阵基的就是两个大阵,我看坚持三秒都悬,风大家,现在重新下注还来得及吗?”

“是啊!风大家,我想下注一秒,给个机会。”

……

风无痕适时说道:“在结果尚未出来之前下注都算数。”

小男孩有些鄙夷的说道:“风大家,之前叫你坐庄还不情不愿的,现在看出点由头来了,有甜头可尝了就不要脸了?你这样做会不会有点丧良心,有失大家风范?”

风无痕喝了一口水淡淡的说道:“上尊,等你见过江湖你就不会这样说了,江湖的路不好走,必要的时候,道义也是可以为金钱让让路的。”

……

尸蛟看着四面八方围猎而来的机关甲,内心冷笑一声,脚尖轻轻点地,然后带着冬落二人直接冲天而起。

“很不巧,对四象锁灵阵我也有些了解,四象锁灵阵,青龙封天,白虎禁地,朱雀开山,玄武镇江。”

尸蛟一手抓着一个人,像一支离弦的箭一般,速度极快,不断上升,而一些机关甲以及围上来的人也开始冲天而起,追捕尸蛟。

尸蛟头颅微仰,迎着呼呼作响的湖风,“阵与天合,与地合,阵只有顺应天地大势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而你这四象锁灵阵被天所怨,被地所弃,无根无源,就凭几块仿制的阵基也想锁住我?简直是做梦。现在我就告诉你们,四象锁灵阵该怎么用。”

尸蛟的声音如同一道炸雷一般在龙虎场上响起,惊得四周一片安静。

围观之人中也不乏一些阵灵师,只是等级高些低些而已,尸蛟的一席话像是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无论是等级低的,还是等级高的,都在喃喃着一句话。

“阵要与天合,与地合,顺应天地大势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一些阵灵师眼中露出狂喜之色,甚至不顾身处何地,直接盘膝坐下,开始感悟起来。

就连楼船上的风大家也微微点头。

刘姥姥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是暂时还不知道来自哪里而已,她既然能代表贾家出席此次龙门秘境的关闭,又岂会是等闲之辈,在见到尸蛟冲天而起之时,她便猜到尸蛟要强行破阵了。

为了将那份不安的感觉降至最低,盘坐于虚空之中的刘姥姥,怒目圆睁,身前身后四象神兽虚影环绕,无数道色彩斑斓的灵气丝带飞舞,将她衬得……恐怖异常。

也难怪她会如此郑重以待,如果说之前尸蛟要面临的对手是上万具机关甲的话,那么现在要破阵的尸蛟,要面对的对手就只有一个她,掌控着四象锁灵阵的她。

而她,不能让他冲出来。

狮子博兔,尚尽全力,更何况她现在要临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头狮子,一头真实战力不知凡几的狮子。

她的面色发狠,疯狂的催动四大阵基内储存的灵气,开始加固尸蛟既将迎面撞上那外光罩。

刘姥姥一口精血喷在四大阵基之上,她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不让尸蛟从四象锁灵阵中冲出来,只要尸蛟还在阵中,对他们而言那就是一个瓮中捉鳖的大好局面,在如此数量的机关甲以及各大势力的核心弟子族人的攻杀下,留给他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原先飞舞在四大阵基之上的四象神兽刹那间便融进了四象锁灵阵中,本就极为厚实的四象锁灵阵看起来更加的厚重了。

刘姥姥看着离光罩越来进近的少年,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尸蛟的结局。

告诉我四象锁灵阵怎么用?你当你是那个仗着别人不敢惹就为所欲为的风大家了吗?在这神州大陆上还没有人敢说告诉我贾家四象锁灵阵要怎么用。

刘姥姥咧嘴一笑,快意至极,缺了颗门牙的嘴笑得合也合不拢。只要她今天拦下了尸蛟三人,那么接下来在尸蛟三人的机缘划分之上,贾家就掌握了话语权。

如今这四象锁灵阵已经被她加固到了就算是一名化虚境的武夫亲至也破不了的程度了,更何况一名小小的伐髓境,与化虚境中间还隔着一个练神境,差着实打实的两个大境界呢!

抱着这种想法的不止是刘姥姥一个人,还有一大群围观群众,其中不乏修为高绝,眼力独到之人,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四象锁灵阵的坚固程度。

“贾家还真是果断啊!一件高仿的四象锁灵阵阵基说不要就不要了。”

“除了不要,还有什么办法,之前小胖子那一拳你又不是没看到,就算是练神境的强者来了,也得吃点小亏,之前那四象锁灵阵在他眼里,还不跟纸糊的一样啊!一拳的事嘛!现在就不好说了。”

“也是,俗话说舍不得阵基抓不住小胖子,只希望他能多坚持一会,毕竞我还下了不少注赌他能坚持一刻钟呢!”

“我倒是想他少坚持一会儿,我又压了一大笔灵石,赌他坚持不住三秒。”

“我已经想到他撞成一个肉饼的画面了,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哈哈哈……”

只是笑着笑着,他们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然后变得僵硬,死寂,难以置信。

他们张大嘴呆呆的看着一个小胖子拎着两个人就那么轻轻松松的穿过那层在他们眼中一个伐髓境根本不可能穿过的光罩。

“这怎么可能,就这样一点涟漪也不起的就穿过去了。难道刘姥姥她打开了阵法?”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刘姥姥的身上来,刘姥姥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眼晴有些花了,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晴。

可是当她再次睁开眼晴时看到的除了三张笑脸之外,便是一群被四象锁灵阵困住的机关甲以及各大宗门家族的人。

郑成眼神有些冰冷的说道:“刘老太婆,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你贾家想与我几家为敌不成?若是今天你不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往后你金陵郡四大家族别想从我郑家买走一具机关甲。”

其余几个势力的话事人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虽然他们都没有表态,但是他们眼里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刘姥姥欲欲哭无泪,这四象锁灵阵为什么突然失灵了她怎么知道,交代,她拿个屁交代。

在她身旁的李寻冥小声提醒道:“先把那些机关甲放出来。”

刘姥姥轻

叹了一口气,她终于知道那股不安的感觉来自那了,她有些颓然的说道:“我控制不了四象锁灵阵了。”

“什么?”

……

……

尸蛟缓缓落地,将冬落与洛乐二人放下之后,闲庭信步一般绕着四象锁灵阵转了起来,“四象锁灵阵,我也略懂一些,只不过那么好的一个阵法被布得那么垃圾,还真让人感到悲哀,我被困一刻钟不要,阵基,阵眼全都被我找到了,然后轻轻松松的就控制了。”

四周又是一片哗然。

郑成睚眦欲裂,嘴角有些哆嗦的说道:“你之前一直是假装被困,是不是?”

“你说呢!郑成老狗。”

尸蛟微微一笑道:“阵,要与天地合,才算是真正完美的大阵,我说过接下来要告诉你们什么叫真正的四象锁灵阵,既然你们不信,那你们就做好迎接绝望的准备吧!”

尸蛟手指一点伏龙山道:“伏龙山,借一道龙气,化青龙,封天。”

伏龙山中顿时传来一道龙吟,一条青龙刹那间出现在大阵的上空,怒目圆瞪,死死的盯着大阵内的人或机关甲。

原先十分厚实的四象锁灵阵又厚了几分。

这还没玩,尸蛟又点了一下伏虎山,“伏虎山,借一缕虎魂,变白虎,禁地。”

伏虎山中传来一声虎吼。

“初升之阳,借一丝火精,成朱雀,开山。”

一道朱雀虚影自太阳上飞舞而来。

“洛水,借一滴水精,演玄武,镇江。”

洛水之上有一滴水缓缓浮现,演化成一头玄武,龟蛇昂首。

尸蛟满意的看着比原先厚实了无数倍的四象锁灵阵,大阵之上龙蛇演绎,虎啸鸟鸣,尸蛟满意的拍了拍手,看着面色苍白的刘姥姥轻声说了两个字,“阵起。”

四象锁灵阵瞬间运转了起来,阵基与天地相合,四象相生,源源不绝。

原先环绕在刘姥姥身侧的四大阵基瞬间爆碎,就连那已经融入了大阵的四象神兽也被新的四象神兽吞噬。

被四象锁灵阵锁住的各大势力的人开始破阵,至于那些机关甲则是一动不动了。郑成与他们之间的神魂联系已经被大阵隔断。

刘姥姥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萎靡不振的跌落在地,遭受到了极大反噬。

对此,尸蛟看也不看,而是对这洛水楼船上那个坐庄的老者一抱拳道:“敢问庄家,我这算是一拳不出,便将他们治得服服帖帖吗?”

风大家轻笑一声道:“当然算,阵,与天地合,阵,本身就是天地大势中的一种,如今你将四象锁灵阵的阵基换成伏龙山,伏虎山,洛水,太阳,加之本地的特殊性,又有此四物,怕是连老夫想要打开此处大阵,也要花上些功夫了。至于他们,还破不开。”

许多还想狡辩的人听到风大家如此说瞬间便哑火了,连此地阵法的权威都这样说了,那么现在这座四象锁灵阵中那些被困的还有没被困的想要打开这座灵阵就更难了。能不算是服服帖帖吗?

尸蛟再次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庄家暂时先帮我兄弟三人保存一下灵石,等我打完这场架就来取。”

尸蛟用小手指挖了挖耳朵,放在嘴边吹了一口气道:“我早就说过,我要告诉你们什么叫四象锁灵,你们不信,我说我真的没什么背景,你们也不信。从始至终,我说的都是对的,可是你们都不信,你们这些人啊!还真是贱啊!”

尸蛟小指看似随便指了几个还在没有回过神来的话事人,“来吧!试探也试探完了,接下来你们都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第一三五章无声处起惊雷

青木郡青云山、木叶宗,清水郡春露郡幽冥门,云霞郡摩云岭,碧游郡碧水祠,金陵郡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彭泽郡郑家,青丘国吴家,红叶城叶家……

尸蛟站在他重新修改过的四象锁灵阵面前,目光从大大小小十七个级势力上一一扫过,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桀骜与嚣张。

尸蛟往前跨了一步,一步落下,平平常常,无风无雨也无扬尘。

龙虎场上诡异的一片安静。尸蛟重布的四象锁灵阵得到风大家的肯定之后,便再也没人会小瞧这个小胖子了,就是那**级势力的话事人也不敢了。

郑成的气势也弱了下来,他虽然是郑家乃至在整个修行界中都是久负盛名的机关师,但他也知道一个机关师的能量是远远比不上一个阵灵师的,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加固在神州大陆都小有名气的四象锁灵阵的高级阵灵师。

若非是他知道墨家机关术的传承水晶在尸蛟的手中的话,他可能就要带着郑家的人撤了。

至于那些个被四象锁灵阵困住的机关甲,只要有他在,要多就有多少。

心生退意的不止是郑成一人,有几家级势力的话事人也已经心生退意,为了一万下品灵石得罪一个可能是高级阵灵师的存在,绝非什么明智之举。

木荷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道:“还好没有出剑,不然不但收不回来,还有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了,这次踢到的铁板子有点铁啊!看来以后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看少说少动手。”

腰束素色缎带,一身大红宫装的女子白了她一眼有些忧愁的道:“多半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咱师徒几个都要呆在山上了。”

扎着一根粉红色头绳,一身浅绿色长裙的少女有些迷糊的问道:“为啥!”

宫装女子揉了揉眉头道:“因为咱们没钱买胭脂水粉了。”

少女哦了一声,低着头玩弄起腰带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看不出内心是喜是忧的刘姥姥看了看已经不是他所能操控的四象锁灵阵,犹不死心的尝试了几次,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跌坐在地的刘姥姥对着李寻冥暗中传音道:“李门主,你是否也已心生退意?”

“退?”李寻冥嗤笑一声道:“这是我幽冥门的生路所在,我无路可退。”

刘姥姥有些不解的说道:“你幽冥门不是还有一个赵长青活着出来了吗?难道他带出来的东西还不够你幽冥门暂时缓解一下危机?”

若是以往,以李寻冥的高傲他不但不会亲自出现在这龙虎场上,更不会委身跟贾家的一条狗说话,哪怕若是细算来,其实他也是一只狗。他也不会这样做,因为,狗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可是现在这些事他都要自己做,因为幽冥门的高层都在宗门内抵挡其它势力的进犯,没有人可以为他为忧。因为他也需要四大家族这几个盟友。

李寻冥轻叹了一口气道:“不够,因为前不久我得到消息,这次想对我幽冥门动手的人在……洛阳。”

刘姥姥突然脸色大变,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大管家她……同意跟你结盟了?”

刘姥姥有些口干舌燥,她活得已经很久了,所以她见得自然也就多,她知道洛阳两个字代表着什么,代表着只要身处大周国,那头顶就永远有一片天。

那片天叫周天子。

李寻冥眯着眼晴看着远处气势逐渐攀升的尸蛟,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道:“又是一年冬天快要来了,前年冬天我幽冥门有不少弟子死在大周国境之外。”

李寻冥居高临下的看

着依旧坐在地上的刘姥姥眼神玩味的说道:“而你贾家死在大周国境外的族人也不少。所以,我们两家如今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若是不同意,秋天就快要结束了,再不蹦,也就蹦不起来了。”

刘姥姥知道李寻冥说的是什么事,无非是前年冬天兵伐大周之事,他知道这事她贾家不但参与了其中,她还是一片地区的负责人。

年岁的增长并非一无是处,总会让人的阅历以及心性得到相应的提升,想通了其中关窍的刘姥姥眼神一狠道:“实话告诉你,除了贾青时,我金陵郡四大家族之人这次在龙门秘境内全都死在了那个小光头的手中,在出门之前大管家就跟我说过,有些死仇只能以死化解。”

李寻冥的目光转到沉默的站在尸蛟身后的冬落身上,但很快又收回,“除了赵长青,我幽冥门的人也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中。所以他今天必须死,不管他的背景强不强大,他都要死,这不光是为幽冥门或者是你四大家族的人报仇,主要还是为了得到他那份机缘,化解接下来有可能会出现的危机,这不止是我的想法,也是你家大管家的想法。”

李寻冥环顾了一下四周道:“有几家势力已经心生退意,趁他们现在还没有表现出来,必须要先将他们留在我们这艘船上。若那几人的背景真比我们看到的要大些,多几个人,这船也要稳些。”

刘姥姥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

众生百态,百态众生。

无论是心生退意还是固执己见,尸蛟都将他们的神态看在眼中,不停剖息着他们的弱点。

尸蛟传音道:“兵道者,诡异也。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我表现的越强势,我越说我们没什么背景,他们自然越不相信。所以呆会若真是动起手来,他们也会心生顾忌,不敢下死手。就算是真要杀你们,也不会让你们死在他们的手中,因为他们也不想承受那份可能存在的报复。”

尸蛟又往前跨了一步,四周观望之人忽然感受到一股压抑之感,感觉这天好似低了几分。

虽然压抑,但却没有人退后,也没有人说话,都在安静的观望着,只是那些输了灵石人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好看而已。

尸蛟继续传音道:“青云山,幽冥门,吴家,郑家,金陵郡四大家族,这五处势力要小心提防,从始至终我都没有从他们脸上看到半点退意,若是等会动起手来,他们肯定会是下手最狠的。还有,离我远些。因为我动起手来,真的是连我自己都照顾不过来。”

尸蛟第三步跨出,晴空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惊雷,一条条闪电自云层中浮现。

河风阵阵,尸蛟打开双臂,长发乱舞,“你们现在若是想退那还来得及,若是想战……我奉陪。”

尸蛟身形瞬间消失,再出现之时已经出现在冬落的身后,一拳砸落,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点自云层中劈下,劈落在尸蛟的拳头处。

一道隐藏于虚空之中身影踉跄着自他的拳头下出现又消失,尸蛟嗤笑的看了一眼在远处重新凝聚而成的李寻冥一眼,轻声道:“但若是想偷袭,就要做好吃我拳头的准备。”

李寻冥脸色阴沉的捏了捏拳头道:“好重的拳,我喜欢。”

尸蛟没有理会他,而是一个势力一个势力的看过去,一些个势力的话事人在对上他的眼神之后,苦涩一笑,抱了抱拳便往后撤了。

打到现在,他们已经不想再继续了。所以,他们选择了退缩。

最后留下的有七家势力,除了尸蛟说的那五家,还有红叶城叶家,以及青丘国吴

家。

这两家都是大周国外的级势力。

叶家这次的邻队是一个中年男子,一袭白衣,容貌俊美。星眸闪烁着点点星光,带着几分清冷,浑身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在他身后的是一脸乖巧的叶映水。

至于吴家的则是一个背剑老头,在他身后的吴家子弟人人黑衣,人人负剑,人人静默,都在看着尸蛟,仿佛在看一块磨刀石。

尸蛟绕过冬落二人,站在了他们的身前,“既然你们想战,那就来吧!”

一步落下,离尸蛟最近的郑成脸色大变变,仓惶后退,郑家派来保护他的几个族人以及他的机关甲之前全都被他派去围攻尸蛟,被尸蛟困在了四象锁灵阵中。

所以,现在的他只能逃。

可是他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尸蛟,欺身向前的尸蛟向着郑成一拳砸落。

郑成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晴,他知道尸蛟那一拳落下,他必死无疑。

郑成在绝望中不顾形象的吼叫道:“家主,救我。”

一声冷哼响彻耳畔,郑成左肩上忽然有股大力传来。

郑成浑身颤抖的挣开眼晴,有些恐惧的看着身前一个雄壮的中年人。

中年人与尸蛟拳拳相对,互不相让。

中年人往前跨了一步,右拳用力前伸,尸蛟一连倒退数步。

中年人摆了摆手,“退下吧!接下来的事已经不是你可以参与的了。”

面色苍白郑成恭敬一礼道:“谢家主救命之恩。”

尸蛟看着落荒而逃的郑成咧嘴一笑,“没把我家老的打来,倒先把你家老的打来了,郑成老狗,把嘴巴放干净些,我会来找你的。”

郑成瞥了一眼中年人,思索了片刻后说道:“西牛贺州公输家弃子公输观涛?”

中年人微微一笑道:“如今叫郑观涛。不是公输家弃子,而是郑家老祖。既然能认出我来,看来你还真有点身份。可我在西牛贺州可从未听过有什么姓尸的啊!”

“尸家之名,自我而始。”

尸蛟身形瞬间消失,与郑观涛战至一处,可却都被郑观涛挥手间挡住了。

吴家老者冲身后几人挥挥手,几人狞笑一笑,背上长剑瞬间出鞘,直冲冬落而去。

与此同时,叶家,郑家,贾家,青云山……等几大家族宗门还在龙虎场上之人除了几个话事人尽皆朝着冬落二人冲杀而去。

郑观涛退了一步,与吴家老者,叶家白衣,李寻冥等几人站在一个圈上,将尸蛟围在了中心。

郑观涛神色平淡的说道:“一起动手。谁也别想置身事外。”

李寻冥等人点了点头,“理当如此。”

尸蛟神色古怪的看着将他包围的七人,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天下怎么会有如此巧的事。

这站位,有点意思。

尸蛟压抑不住脸上的笑意低道:“食牛之气,四海之心,入魔。”

风云突变,一道道雷霆自天空中划落。原本在天空越凝越厚的云层之中忽然有一道水桶粗细的闪电从而降。

原本胜券在握的郑观涛七人忽然脸色大变道:“退,快退。这是天劫。”

“退?身处我的天劫之中还退得了吗?你是看不起我尸蛟,还是看不起这片天?”

尸蛟的声音有些阴冷,仿佛来自于九幽之中。

叶家白衣再也无法保持往日的镇定与从容,飞快的往后退,“疯子,你真的是疯子。”

“轰!”

无声处,起惊雷。

第一三六章这个小胖子是个狼灭

“这……这他娘的是天劫?”

一声咽口水的声音或许微不可闻,但千万声咽口水的声音同时响起,有若雷鸣。

“尸蛟这小胖子是个……狼灭。从古至今,谁度先雷劫之时,不是慎之又慎,这小胖子到好,不但渡劫度得随随便便,还拉着那么多……大人物陪他一起度,这不是找死吗?”

“找死吗?我看不见得吧!这天劫可是尸蛟的天劫,只要他的底蕴足够深,也未尝不可渡过,可李寻冥几人就不一样了,天劫是随便就能干扰的吗?尸蛟只要扛过了这场天劫,只会更强,可是李寻冥几人就不一定了,不死也要褪一层皮。”

“褪一层皮?你也太小看这小胖子的雷劫了,这雷劫比之练虚境度化神境也不差了,”

“哈哈哈,这样的神仙打架才有意思嘛!也不枉浪费了老子那么长的时间,就是输了的那几块灵石有些肉疼。”

……

……

朗朗乾坤,原本碧空如洗,突然间却是雷光万丈,电芒如海,淹没四野,无数细小的电丝劈劈啪啪的打在龙虎场上,尘土飞扬。

刹那间,天穹像是塌陷了下来一般,乌漆麻黑,电蛇乱舞,像是有数不尽的蛟龙在腾飞。

“轰……”

声音之大,震耳欲聋,许多人耳膜似要炸裂一般,都痛苦的捂住了耳朵。

远远望去,尸蛟所处的那片龙虎场,一片乌光,雷电如瓢泼大雨一样倾泻而下,密密麻麻,到处都是雷暴。

若非是龙虎场足够大,若非是尸蛟特地将渡劫区域拉得足够远,想必现在的冬落也难逃雷电洗礼。

身处于雷暴中心的尸蛟周身黄蓝之气环绕,雷电飞舞,原本臃肿无比的身躯逐渐的萎缩,恢复为正常人的体形。

头发根根倒竖的尸蛟舔了舔嘴唇,“公输观涛,你还真是舍得啊!一身修为说不要就不要了。”

除了之前短暂的慌乱之外,郑观涛再次恢复了从容淡定,“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失去又何尝不是一种得到,既然你能认出我是公输观涛,想必你也是来自西牛贺州,那你也应该知道公输家的能量有多大,你只要把墨家机关术的传承水晶交给我,我可以保你不死,除了叶家叶白裳我还可以顺便帮你灭了其它五个人。”

“我尸蛟不知道死过多少次了,最不怕的就是死。”尸蛟嗤笑一声道:“再说了,我跟你公输家可是有仇的。”

“隆隆隆……”

尸蛟话音刚落,第二道雷霆从天而降,其中还有不少血色的闪电,如一条条血龙在大海之中翻滚,景象骇人,原本万籁俱静的龙虎场,一下子被打破了宁静。

此时,此地彻底沸腾,除却可震碎人耳骨的雷声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巨大的雷电,让伏龙山、伏虎山都摇晃不已,让洛水都微微上挤,漫过河床,四处流淌。

“这尸蛟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天才,第一道雷劫就可以媲美练神入化虚了,这第二道就强得更加没天理了,那第三道还得了,还是说纯粹武夫的雷劫都这么不讲道理?”

“那可不,纯粹武夫被称之为同境最强不是没有道理的。”

众人无比心惊,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被称之为天才,这一刻的尸蛟给出了最好的诠释。

“咔嚓!”

又是九道闪电从天而降,如一条弯延的小溪一般,扭动而下,将虚空击穿,一片焦灼。

两道一黑一白的闪电向着尸蛟当头劈去,其余七道颜色各异的闪电则向着同样身处天劫覆盖之中的郑观涛七人劈去。

天劫才刚刚开始,除了第一道雷电被尸蛟独自承受了之外,其余的闪电都分出了较大一部分劈向了郑观涛等人。

“这是传说中的阴阳劫雷,还有五行劫雷……这小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妖孽?”

“卧槽,他还可以控制天劫。这还是一个人吗?渡劫怎么跟散步一样?”

有人惊呼,尸蛟很从容,虽然是他在渡劫,但是他根本无惧,时不是的牵引着上苍的惩罚,要将郑观涛几人灭在此地。

“喀嚓”、“喀嚓”……

又是七七四十九道颜色各异的闪电,在尸蛟的牵引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闪电囚笼将郑观涛、李寻冥七人困在其中。

他们所要承受的雷劫不止是来自于尸蛟的牵引,更多的还是来自于上苍的责罚。

天劫,本就是上天对修土的考验,而郑观涛七人闯入尸蛟的雷劫之中,无异于干扰了上天的考验,忤逆了上苍的意志。

所以,他们要承受的雷劫要比尸蛟所要承受的大的多。

吴家老者背上的剑在承受了第三道天罚之后就已经折断,但他却还不是最惨的,因为除了郑观涛与叶白裳之外的人都比他惨。

李寻冥因为幽冥门功法的特殊性一次次的隐于虚空之中,却又一次一次的被雷电击击。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最惨的还是刘姥姥,之前遭受了四象锁灵阵的反噬,现在又被雷电重点关注,如今浑身焦黑,宛如一截枯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以人的意志,来掌控部分天劫之力!这次来值了。”

每一道雷电劈落,必然伴随着一道道惊呼声。

正常情况下,一般人在面对天却时无不慎之又慎,自顾不暇,恐性命难保,怎么可能会入主雷电中呢!可是,尸蛟不但引来了天劫,还将天劫化为己用。

“轰!”

又是八十一道颜色各异的闪电劈来,闪电牢笼彻底成型,如同一座座小天地一般,电芒流转,玄妙莫测,不过却很不稳定,牢笼之上雷暴密布,毕竞,这是天劫,除了上天,没人可以掌控。

吴家老者在雷电之中倒下了,叶家白衣在雷电中也倒下了。

雷劫之中,站着的除了尸蛟就只有勉强还可以算是站着的郑观涛了。

尸蛟一拳将一道雷霆击散,冲着郑观涛问了一连串问题,“你真不知道我是谁?公输家那些老不死的就没有跟你提过我吗?还是说他们也想得到那块破水晶,所以才故意没提醒我的?”

郑观涛虽然看起来十分凄惨,但却一点也不显得狼狈,他从雷电密布形成的缝隙中淡漠的看了尸蛟一眼,嘴唇微微颤抖,“不知道。”

尸蛟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便重点关注起郑观涛来。

“可怕,这就是雷劫啊!”

所有人都浑身发凉,寒毛皆倒竖了起来。

洛水的水已经漫上了龙虎场,也不知道是天雷将龙虎场劈得下沉,还是将洛水劈得上升。

尸蛟低头看去,龙虎场上微微发光,一条龙,一头虎的虚影若隐若现,一个个小型的八卦图浮现又消息,也正是这些八卦图才使得这座龙虎场哪怕是承受了如此强度的雷劫依旧完好无损。

尸蛟不在理会郑观涛,有上天盯着,在天劫之中,他还翻不起半点风浪来。

尸蛟看了一眼,龙虎场另外半边,正与七大家级势力的年轻一代站至一处的冬落二人,忽然脸色大变。

冬落与洛乐二人原本配合的十分默契,洛乐的

身侧一条虚幻的大河环绕,许多试图攻击他们的人都被河水冲走,而冬落则保护在她的身侧,帮忙抵挡一些穿过河水的人或是灵器,在他俩的合作之下,一时之间无论是道法还是武技都进不了他们的身。双方也算打得势钧力敌。

尸蛟对冬落的战力还是十分认同的,毕竞墨家秘藏内的黑雾中如比数量的机关甲并非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所以面对那些各大家族的年轻一辈,尸蛟相信冬落可以打得他们服气。

可是势钧力敌的局面很快便被打破。

尸蛟杀气腾腾,怒喝一声道:“摩云岭,你敢?”

原来,本已经退缩的摩云岭摩云祖师忽然间出手偷袭,趁冬落正与几个冲破洛乐河水之人战斗之时,一刀劈在了冬落的背上。

若非有弑神铠抵挡,想必冬落此时已经被一劈两半了,冬落一口鲜血喷出,身躯摇晃。

纵使有弑神铠抵挡,他也好不到那去,只感觉后背火辣辣的疼。

摩云祖师并不恋战,一击即退。

冬落也因为担心洛乐的安危,并没有再追。

见此情形的尸蛟一步跨出,再出现时已经在摩云岭的队伍之中,随之而来的则是无尽的天劫雷罚。

十余个摩云岭的普通弟子还没有来得及呼喊,在天劫雷罚下直接气化消失,尸蛟盯着站在远处抱着刀的摩云祖师言语冰冷的说道:“摩云祖师,你若是再敢出一刀,我下次就不是出现这了,而是出现在你家摩云岭的驻地了。”

摩云祖师脸色阴沉,死死的盯着尸蛟。

尸蛟指了指摩云岭在伏虎山的驻地,许多离摩云岭驻地较近的人纷纷闲开。

尸蛟又指指自己的眼晴,“你大可不信,但你可以试一下,你还有一刀的机会。”

摩云祖师脸色更黑。

摩云祖师冲着其它势力之人大喝一声道:“清场了,所以与此战无关的人员三息之内迅速退出龙虎场,否则我尸蛟一律与仇敌论外,不死不休。”

此刻还留在龙虎场上的除了**势力的人再也没有其它人了,听了尸蛟的话语之后,那些之前选择了退缩的势力再次选择了退缩。至于那些不愿退的人全都去围攻冬落二人了。

就连摩云祖师在权衡了一番之后,也退出了龙虎场。

尸蛟哈哈大笑,他已经尽可能把可能会出现的隐患消除,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如同他之前所说的那样,若是真的打起来,他连他自己都顾不上了,冬落二人只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尸蛟右脚点地,冲天而起,向着越发低沉的天空冲去。

他还有事要做。

他的天劫才刚刚开始。

之前的只是上天对郑观涛几人的惩罚而已。

而一道小惩便是阴阳雷劫,五行雷劫,这些传说中的雷劫。

那么尸蛟要面临的雷劫究竟会有多强呢!

没有人知道。

雷劫,本就是妖孽的特权,唯有他们在突破时,才会引来天罚加身,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的强大与非凡。

寻常人破境根本就没有这个资格。

这个世界很公平的,遭受上天的考验,虽然是九死一生,动辄形神俱灭,可是一旦度过劫难,实力绝对要比同阶人强大很多。

这也是天才被称之为天才的根本原因,得上天认可,受天道锤炼,自是非常之人。

龙虎场上空雷光万重,大片大片的天空彻底被雷海淹没了,外界根本看不见其内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这个小胖子是个狼灭。

第一三七章 不灵人

蓝天白云,突然晴空霹雳,乌云密布,电闪雷鸣。

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震耳欲聋,雷蛇乱舞,到处都是电芒,比方才声势也不知道浩大了多少倍。

七个巨天的闪电牢笼连接着天空盛大威猛的劫云,每个牢笼之中都锁着一个人。

无论是郑观涛还是叶白裳,不管他们的权势有多大,不论他们的修为有多高,在上天的威压之下,他们都是平等的,都是阶下囚,没有什么高下之分。

闪电牢笼内部,原先白衣胜雪的叶白裳,身体冒着白烟,几乎焦灼,在铺天盖地的雷电之下,他几次差点被劈碎,但他都挺得过来。

叶白裳有些阴的目光透过闪电交错而成的缝隙,死死的盯着另一半安宁无比的龙虎场。

……

洛水的水一涨再涨,有从上游奔腾而来的,也有之下有倒流而回的,都一股脑的涌入了龙虎场,汹涌的河水已经快要漫过双膝,七大势力的人有的御剑腾飞,有的凌空而起,与冬落二人遥遥对峙。

原先本来打的势均力敌的双方,自从冬落被摩云祖师暗中偷袭劈了一刀之后,面对七大级势力年轻一代的攻势,冬落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应接不暇。

他虽然在龙门秘境内将自身的身体强度提升到了凡人所能达到的极致伐髓境十层,可也只是他身体的强度达到了,他身体的韧度却没有到。

武夫修行,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筋骨皮是强度,一口气则是韧度。

现在的他虽然筋骨皮已经达到了伐髓境十重的境界,但是他体内的那一口气却还是实打实的淬皮境一层,明显的韧度不够。

强度再强,韧度不够,终不能遇强则强,只会遇强而折。

他现在的身体就像是一座城堡,城堡可以凭借自身的强度防御外敌,但防御力也有限,只能防住那些攻击力比他低,或者与其相当的,若是再高一点的当然也可以勉强防住,可是太高了那就没有办法了,只有伤筋动骨了。

而摩云祖师那一刀显然已经超出了冬落的体魄可以承受的极限,按摩云祖师的本意来说,他那一刀下去,冬落必定已经重伤垂死了。

可是因为那副在他眼中本以为不堪一击的火红铠甲的存在,将冬落硬生生的从重伤往轻伤上推了回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摩云祖师才选择了让步,一个尸蛟就已经够他胆战心惊了,若是再加上一个能承受他一刀只是轻伤的冬落,为了一万块下品灵石选择同时得罪这两个人,不值当。

至于那几个运气不好的连句遗言都没来及说就死在了尸蛟的天劫下的那几个摩云岭的弟子,死了也就死了,死了也是白死。

只要有他摩云在,摩云岭就在,摩云岭在,这样的弟子每年都会有大批大批的挤破脑袋挤进来。

这就是修行,前人还在生死无常,后人依旧趋之若鹜。

没办法的事。

可也正因为如此,天下才能步步登高。

摩云站在伏虎山摩云岭驻地处,不停的抚摸着手中的长刀。

刀名停雪。

也停血。

冬落只觉的像是被一条皮鞭狠狠的抽了一下,后背火辣辣的疼。他感觉他背上的皮肉在那一刀下都已经炸

开了,但是却诡异的没有半点鲜血流出。

与其它几处不同,汹涌的洛水涌到洛乐的脚下之后便温顺了一起来,踩在浪花上的洛乐凤目含煞愤怒的说道:“刚才那一刀你为什么不躲?”

“如果我躲了,那刀不就砍在你的身上了吗?”

冬落咧了咧嘴道:“没事的,我吃得住疼。这点疼算什么?若是以往的疼能用来下酒的话,现在这点疼就算用来就水喝,我都觉得跌份,完全配不上我高贵的身份嘛!”

原本有些焦急的洛乐白了一眼冬落,一脚踹在冬落的小腿肚上,“那这种疼呢!”

冬落伸手刚想捋一捋头发,才想起自己没有头发,便有些尴尬的说道:“这种疼,得拿小本本记下来,什么时候想喝水了,就拿出来看看,酒水钱也就省了。”

洛乐哦了一声,抬腿一脚凌厉的将冬落踹到一边。

“为了让你以后喝水的时候酒味浓些,就再送你一脚好了。”

踩在浪花上的洛乐缓缓的闭上了眼晴,双手手臂微微上扬,原本只是及膝的水面猛然上涨,一发不可收拾。

伏龙山与伏虎山形成的瀑布瞬间断流,洛水的水全都涌到了洛乐一人的脚下。形成了一道水幕屏障。

被洛乐以特殊秘法掌控的洛水并未外溢,只是占据着一半龙虎场,有了洛水的注入,原本存在于龙虎场上的龙形图案,好似活了一般,游曳在水幕之中,欢快至极。

最后又缓缓的游至洛乐的脚下,站在龙首之上的洛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惊疑不定的七大势力中的两人,“郑南风,叶映水,龙泉渡口饶你们一次,你们不知悔改,那就别怪我了。”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叶映水从始至终一直都在默默的围攻着冬落二人,从始至终每一招每一式都竭尽全力。

本来在龙门秘境内的她是打算认栽的了,赔钱了事,以她在一叶城的地位,别说是一万下品灵石,只要她想,就算是再多她都拿得出来。所以在龙舟之上,她才敢夸下海口替尸蛟偿还灵石。

可是事态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郑家对墨家机关术传承水晶势在必得之心,叶家对那消失的老祖叶无敌的窥探之意,无不表明这件事已经不是赔上几块灵石就能解决的事了,也不是她所能解决的事了。

所以,叶家家主叶白裳来了,郑家家主郑观涛也来了。

而她,只能在叶白裳的面前好好表现自己,毕竞事态发生成这样,若是真按照叶家的因果脉络之说来判定的话,根本原因还是在她自己。

只是没想到叶白裳才刚一出手就被困了。而困住他的人只是一个后天境的少年,这话若是传回叶家,不但没人信,还会有人认为是她疯了。

叶映水偏头看了一眼身处闪电牢笼中的叶白裳,又转头看了看同样脸色有些铁青的郑南风,最后仰头看着洛乐,嫣然一笑,“在龙泉渡口,我能困你一次,在龙虎场,我就能困你两次。而这龙虎场不是龙门秘境,没有天道威压压着我,你说那个蝼蚁他拿什么来撞断我的因果线,他凭什么能撞断我的因果线,就凭他身上因果重吗?”

叶映水越说越愤怒,显然她对龙门秘境内发生的事还在耿耿于怀,多次败在一个她眼中的食物,蝼蚁手中,仿佛已经成为了她心中的梦魇,挥之不去

一身红衣的叶映水怒喝一声,黑发狂舞,双眼通红,“诸天因果过我身,压尽世间不灵人。”

天地之间,无尽红光涌现,以叶映水为中心,交错着冲天而起,以洛乐脚下的洛水交织在一起。

与此同时,郑南风等人也不再藏私,纷纷拿出看家本领问着洛乐,冬落而去。

……

“不灵人。”

叶映水话音刚落,围观众人中有三个地方同时响起一道声音。

“不灵人,天幕下的立壁者手还真长啊!不知不觉便已经渗透到这了。这阴阳家是该好好洗洗牌了。临阵退缩,我可以忍。临阵到戈我就不能忍了。”

“叶黑衣不能忍。”

“叶白衣也不能忍。”

“叶无敌应该更不能忍。”

……

没了洛水却依旧悬浮于虚空的楼船上,小男孩掰着手指小声的嘀咕着。

离小男孩极近的风无痕似乎没有听清小男孩说了些什么,便偏头有些好奇的问道:“上尊,你说什么?”

小男孩白了一眼偏过头来的风无痕,有些心虚的小声说道:“我说洛神族的那个小姐姐好漂亮,比叶家那个疯婆娘漂亮了。”

风无痕盯着正战至一处的洛乐与叶映水各看了一眼后,对着小男孩树了树大拇指认真的说道:“上尊好眼力。”

差点从楼船上摔下去的小男孩连忙正了正身,有些得意的说道:“那是当然。我这眼力劲,可是杠杠的。最善长的便是见风使舵了。”

小男孩从船帮上一跃而下,小手一挥,开始操控楼船见风使舵,冲天而起。

风无痕暗自腓腹了几句之后,连忙露出个笑脸道:“不看了?”

“没啥好看的。食牛之气,上冲斗牛,四海之心,下镇四海。这天劫,还劈不死他,只会把他劈成一个超级无敌大胖子。至于其它几人,更没有看头了,浪费我时间。”

“上尊,你尝尝我这酒水里怎么有酸味?好奇怪啊!”

“滚!带着你昧着良心赢来的灵石快滚。”

……

墨子清手中拿着一个墨方在不停的转动着。

墨方共有六面,每面又有三千六百个大格子,三千六百个大格子中又有三千六百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颜色各不相同。

墨子清停下了手中的墨方,微微抬头,内心冷笑道:“天幕,图穷匕见了吗?你们也感受到压力了吗?”

墨子清看着手中的墨方,轻声一声道:“子渔,问你个问题,白马是马吗?”

正在紧张的盯着龙虎场上龙争虎斗的少女心想师兄是不是转墨方转傻了?怎么会问她这么蠢的问题。

少女有些不舍的将目光从战场上挪回,有些担忧的说道:“师兄,你是不是傻了啊!白马当然是马啊!”

墨子清一个板粟就敲了下去。

墨子渔捂着脑袋开心的说道:“师兄原来你没傻啊!敲的板栗一样的不疼嘛!”

……

“压尽世间不灵人?有趣,有趣。”

一个身负八卦图的老者哈哈大笑道:“在野,通知影卫盯紧一叶城叶家。看看阴阳家阳字一脉这次又要干什么?他们的手伸得有些长了。”

“是!”

第一三八章旁观者

冬落从来没有想过,只要一脚,他便会从一个旁观者变为另一个旁观者。

自么出了龙门秘境之后,他貌似就是一个旁观者,一开始是旁观尸蛟大杀四方,然后现在又在旁观洛乐水淹四方。

尸蛟先是夺贾家的四象锁灵阵阵基,以其反困住**级势力的人,然后步步营,加深**级势力对他们身份的怀疑,故布疑阵,逼退十家级势力,最后再以渡后天境入先天境的天劫之力,将剩下的七大级势力的掌权者话事人通通囚禁在天道牢笼中而不得脱。

至于七大级势力剩下的年轻一辈,则被洛乐乘着龙虎场上的金龙,操控着洛水耍的团团转。

他除了被被摩云岭摩云祖师劈了一刀之后,好像就没他什么事了。

诺大的一座龙虎场,竟没有他的容身之所,一半被天劫雷海占据,一半被滔滔洛水占据。

洛乐踢他的时候他并没有防备,所以他在那一脚下被踢得极远,都踢出了龙虎场,此刻的他站在一片比较平坦的高地上,观望着水声潺潺,雷暴如瀑的龙虎场,一点也不担心。

他相信凭借着尸蛟的实力,渡过先天雷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无他,因为他知道尸蛟有这个底蕴。虽然他并没有见到过多少天才,但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尸蛟绝对是他见过的最变态的一个天才,没有之一。

虽然尸蛟并没有在龙梯上走出多远就出了龙门秘境,但就算是走到了龙梯尽头的贾青时与他比起来,也差得远了。

虽然洛乐的武道修为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在龙泉山脉被幽冥门追杀了,但是现在冬落看着她驾驭着金龙携着滔滔洛水一边防备着郑南风等人的袭杀,一边穿过漫无边际的红色丝线直冲叶映水而去。

冬落内心不由的颤了颤,他突然有些怀疑他现在看到的那个大杀四方的少女,究竟是不是他当时在钦天监遇到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干瘦少年。

他之前一直以为洛乐可能是大周国内某个小家族负气离家的少女,因为走得匆忙,所以身上并没有带多少钱财,才会去钦天监做那卖入龙门秘境的名额的事。

但是因为尊重洛乐的**,洛乐没说,他也就没问。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把他的怀疑再往上提提,洛乐少说也是来自于一个末等家族。与叶家,郑家平起平坐的大家族。

冬落在看到七大级势力之人有想绕过洛乐前来围杀他,但那人才刚一迈步,就被洛乐手中那好像会长眼晴的水练又给卷了回去。

冬落很想一展拳脚,大打一场,毕竞他现在可是一个实打实的修者了,而且还是一个武道同修的天才,更是一个先将肉身走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的修武天才。

他觉得现在的他一个打十个都没有问题,可是洛乐就是不放人过来。而他在尝试了一下之后,发现他好像也冲不进洛水之中,只得尴尬的挠了挠头,站在龙虎场的边缘地带,大声说了句加油,锤死他们。

有些垂头丧气的冬落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来只能自己找些事做了,不然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无所事事,好像有些尴尬。

龙虎场上的争斗,他是别想了,那都是他们了,与他无关。别说是插手了,就是话,现在他都感觉他说不上一句,很忧伤。

无论是尸蛟还是洛乐,一个是他帮不上忙,一个是不需要他帮忙。

冬落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将目光落在退出龙

虎场的十家级势力上。

冬落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那十家退出龙虎场的势力,意气风发的说道:“喂,你们有没有能打的,来一个能打的我请他吃拳。”

与他有着债务往来的十大势力之人尽皆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愣是没人吭声。

当然,主要也是不敢吭声。

开玩笑,谁不知道金陵郡四大家族,幽冥门在龙门秘境内踢到的铁板子是他,几乎团灭四大家族、幽冥门的人也是他。

现在光他身边两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人,一出手就给了他们一场又一场的意外之喜,谁知道不需要证明本身已经就是铁板子的冬落会不会又给他们来几个意外,他们可不想再去找什么不痛快。

冬落以为是他声音太小了,十大势力的人没有听清,便又加大了一些音量道:“喂,你们到底有没有能打的,倒是来一个啊!只要不是那种老不死的,来一群也行啊!我都扛得住。”

十大级势力之人恨得牙根直痒痒,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了,直接转头选择无视他。

伏龙山与伏虎山上围观的众人,先是猛的一静,然后一片哗然。

“这小光头,我怎么感觉比那个小胖子还能装……”

“小胖子那不叫装,从这天劫都看得出来,人家那是有真东西,可是这小光头,之前全程打打酱油,在一旁围观,现在没了那两人的庇护,还敢四处叫嚣。我看他的头除了光一点,剩下的可能就铁了吧!”

“应该是头铁,要不然怎么敢同时挑衅十大级势力?”

……

听着四周传来的议论声,冬落翻了一个白眼。也不再打十大级势力的主意了。

都是一群怂包。

最后,实在有些无聊的冬落,只得从他的芥子物中取出陪伴了他许久的老伙计躺椅。

寻了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就地躺下。

伏龙山与伏虎山上,这次除了哗然之后还是哗然,经久不息。

……

……

郑南风等人彻底沦为了叶映水的帮闲。因为除了叶映水,任他们如何出手,他们都冲不破环绕在洛乐身侧的水幕。

一层一层,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郑南风操控着一具实力相当于是伐髓境三层左右的刀甲,一刀一刀的劈在水幕上。

可是任他如何挥刀,水幕始终存在,裂了一个口子又马上合拢,仿佛重来就没有被劈开过一样。

抽刀断水水更流。

洛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冰冷的看着浑身缠裹着亿万红色丝线的叶映水,“你既然知道龙虎场不是龙门秘境,那你觉得龙虎场的我就是龙门秘境的我吗?”

红色丝线时而轻盈,时而紧绷自水幕中交错穿梭切割而过,有的丝线将水幕一切为二,有的丝线径直将水幕洞穿,留下一个深邃的空洞,久久无法闭合。

叶映水的黑发像是染了血一般变得血红,每一根头发都是一根红色的丝线,青葱细指下的指尖处也串连着无穷无尽的红色红线。

“诸天因果过我身,压尽世间不灵人。只要你还在这天地之间,还是这世间之人,总会有一条因果压得住你,总该有一条因果压得住你的。”

叶映水的声音好似有重音一般,原来清脆的女声忽然变得有些雄浑、低沉。

“你见过有什么东西可以压制得住水吗?因果也不行,再

多的因果都不行,而他就是最好的例子。”

洛乐的身影逐渐的虚幻,消失,然后融入了水中。

红色丝线越来越密,越来越多,穿水而过,将水包裹,原本还是水的海洋的龙虎场瞬间变成了红线的海洋。

可是任凭那红线如何的密,如何的多,都有水珠从红线的缝隙中穿行而过,那红线好似根本就拦不住水一样。

同时操控如此多的因果线对一个人的损耗还是很大的,无论是修为上的,还是神魂上的,远远都不是一个紫府境的叶映水可以长时间承受的,叶映水的双目开始淌血,但她的神色却越发的癫狂,她可以允许自己失败,但她绝不允许在她自己所引以为傲的那一方面失败。

叶映水一口鲜血喷出,虚空之中顿时红线无数。

……

闪电牢笼中一直盯着龙虎场上战斗的叶白裳,看着快要油尽灯枯却依旧还在苦苦坚持的叶映水,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之后,便闭上了眼晴。

若是有人的目光能看到被雷瀑掩盖的闪电牢笼的话,便会发现,在叶白裳闭上眼晴之时,闪电牢笼里的他凭空消失了。

或者说不是消失,而是用眼晴看,看不见了。

而在叶白裳消失的同时,同样在闪电牢笼中离他不远的郑观涛缓缓的睁开了眼晴,眼眸之中再无半点狼狈,“这神州的天道威压还真是一次次的刷新我的想象啊!这才不过是一场先天雷劫,竞然已经不弱于超凡境入脱俗境了。按理说,如此天才的尸蛟,在西牛贺州不应该籍籍无名啊!怎么我会从来没听到过有关他的半点消息呢?”

郑观涛一步跨出,便走出了闪电囚笼,郑观涛有些犹豫的抬头看了一眼云深不知处,但他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在别人的天劫中直视天劫这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若是让老天知道你对他不礼貌了,那老天就有无数种方法对你不礼貌。

郑观涛低头思索了片刻之后小声道:“算了,墨家机关术传承水晶这事还是先放一放吧!等他渡过了雷劫再说,还是先帮叶白裳问问他家老祖的事吧!”

郑观涛一步跨出,便消失再了雷海之中。

原来已经快要消散的天劫似乎感受到了二人的消失,好似自己的权威被挑战了一般,一瞬间再次爆发了。

雷暴如瀑,倾盆而下。

……

冬落悠闲的躺在躺椅上,因为尸蛟渡劫的缘故天空一片昏沉并没有太阳,所以他并没有打开遮阳伞。

冬落轻轻的敲打着躺椅的手指突然停了下来,他猛的睁开眼晴。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伏龙山不见了,伏虎山也不见了,此起彼落的雷声不见了,四周的议论声也不见了。

冬落内心咯噔一声,并未乱动,而是仔细打量起四周来。

在未知的地方,有时候自做聪明的胡乱行动只会让本就糟糕的事变得更糟糕,还不如静下心来,多想多看,再决定该如何走,这样虽然不一定会让好事变得更好,但至少不会让坏事变得更坏。

“小子,挺警觉的啊!”

冬落瞪大眼晴看着忽然出现在他身前的两个人,一个是叶家家主叶白裳,一个是郑家家主郑观涛。

当前说话之人正是郑家家主郑观涛。

冬落内心突然冒出了无数个问题,他们不是被困在闪电牢笼中了吗?怎么出来了?这又是那?

第一三九章饭点到了

冬落感觉这次好像玩大了,随着郑观涛与叶白裳的出现,他觉得事态似乎已经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了。

用脚丫子想他都能想得到,他多半着了眼前两人的道了。

虽说他已经是一个修者了,但他的修行三路也才刚刚开始而已,对于博大精深的修行一途,也只能说勉强算的上是一知半解。

无论是在渭城时他唯一所能接解到的修行法门感应篇,或者是在芒山时与华青云老人的夜话,又或者是在洛阳城内见过的各类大人物,都没有提到过有什么他符合当前所面临境地的只言片语,所以很多事情,他只能过猜。

他觉得他现在所处的地方有些像《易筋经》内提到过的掌中佛国,也有些像《道德经》里面面言及的袖里乾坤。

虽然,他不知道他的猜测对不对,但他知无论对不对,于他而言这都不是一个好消息。

冬落心知言多必失,虽然内心已经在打着哆嗦了,但他依旧强装镇定,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

郑观涛双手负后,语气平淡的说道:“不用看了,你现在被我囚禁于我的人身小天地之中,在我的小天地,我就是上天,所以,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当然,你也可以试试不乖乖听话,不过后果嘛!就是你背后真有什么大势力也救不了你。”

冬落对郑观涛后几句威胁直接当做没听见,开始认真思索起他的前几句话来。

人身小天地?

冬落自然知道,所谓的天地大人身,人身小天地,观天地就是察己身,察己身就是觉天地。

人身三百六十节、万千经络,九窍、五脏六腑。三百六十节骨为山,万千经络为江河,五脏分别对应着天地中的五行灵气,肺属金,脾属士,肾属水,肝属木,心属火,五行相生则天地生,六腑则又与五脏息息相关。

至于九窍则又是已身小天地与外界大天地相连的纽带。可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的人身小天地可以囚困他人啊!

冬落心想,游侠传记就算了,一天写些才子佳人,情情爱爱的玩意,可是他也没见过那本神仙志怪小说敢这么写啊!

冬落心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心一横便直接开口认怂道:“你们抓我若是为了不赔偿那一万下品灵石的话,我承认你们做到了,只要你们将我从这什么人身小天地中放出去,我不但不要你们赔偿那一万下品灵石,还可以给你们一万下品灵石。再多点也不是不可以商量。”

他知道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人命不值钱,钱才值钱,跟他们谈感情,谈人命,还不如直接谈利益来得痛快。

冬落这句话的潜在意思便是我的命值多少钱,你们开价吧!

现在的他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了,他只想把目前这桩看起来是祸大于福的尽量往福这一边拉拉吧!至于能拉多少就算多少吧!

没办法的事,只能想尽办法去做了。

至于最后是皆大欢喜,还是一厢情愿。

听天由命。

当然,主要还是听郑观涛的,毕竞身处人家的小天地中,人家就是天,不听他的听谁的。

“一万下品灵石?就算是扔在地上,看我都懒得看一眼的玩意,你还真当宝贝了。”

郑观涛与叶映水对视一眼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鄙夷。

又恢了白衣胜雪的叶白裳就连眼晴里都是鄙夷,“还真是天生的蝼蚁命啊!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股蝼蚁特有的气息。腐鼠一样的灵石你就留着好好当宝贝吧!别用

来吓了,毕竞不是一个层次的生命。”

冬落的脸色很难看,合着叶白裳从头到尾都只是将他当成一头守着几只腐鼠的猫头鹰了。

郑观涛不屑的笑了笑,一万下品灵石能干什么?

一壶好一点的酒都买不到吧!

郑观涛摇了摇头,眼界这种东西,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也不是灵石多就能增长的,说到底,还是要见多,才能识广。

“叶白裳,这里就交给你吧!速度快点,尸蛟的雷劫应该快要结束了。”

叶白裳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

叶白裳盯着冬落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现在才出手吗?”

冬落撇了撇嘴,言语平淡的说道:“还能有啥?不就是为了确定我们的身份吗?怕冒然出手给你们,你们的家族惹来麻烦。怕你们千年万年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祖宗家业毁于一旦,怕你们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怕你们祖宗的棺材板都摁不住,死了的给你们活活气死,不,是死死气活。”

叶白裳的眉头紧皱,若不是真有事要问,他还真想一掌就将冬落掌毙于此。

叶白裳手中长剑出鞘又回鞘,回鞘又出鞘,“现在才动手,并非是为了试探你们的身份,你们的身份再大又能大到那去,比这天还大吗?没有天大,那你的身份在我的眼中,连屁都算不上,你要知道叶家与郑家背后的存在远远的超乎你的想象,所以,接下来,你还是好好的配合的好,不然,我怕你祖宗的棺材板也会按不住的。”

冬落答非所问的说道:“你们要杀我,需要动用几根手指头?”

叶白裳没有说话,郑观涛开口道:“一根也不需要,如果我要杀你的话,只需要眉头一皱你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说完,郑观涛的眉头果然皱了起来,而随着他眉头一皱,冬落脸色忽然涨得通红,脖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一般,一股窒息感袭来。

冬落的双脚已经离地,也说不上地,只能算是高出了脚下那一片白茫茫。

片刻之后,郑观涛的眉头缓缓舒展,面色潮红,大汗淋漓的冬落直接摔到在地。

整个过程,他甚至连反抗都不能,周身的经络江河已经被封死,真气不能调动,内气也不能调动。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亡的气息一步一步的袭来,这种感觉他无比的熟悉,因为,他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在早原上被狼群万里追杀的时候他经历过。

在渭城时,天道种子爆发,极致之冰封冻整座极北大草原的时候他经历过。

在洛阳城雪族族地被陈霸天从心脏内抽出真龙之气的时候他经历过。

在龙门秘境内,水火之争已经爆发到极致,而他还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踌躇不前的时候他也经历过。

每次都是离死那么近,那么近,都是那种只要一闭上眼晴就再也睁不开了,从此整个世界都要与他与关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他不想再经历第六次了。

冬落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叶白裳看着向一只小鸡崽一样的冬落,面无表情的说道:“俗话说,要人屈服得要威逼利诱,既然我已经威逼过了,那么接下来我便利诱吧!我不管之前叶家与你有怎样的恩怨,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与我叶家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甚至叶映水欠你的那一万……下品灵石,我十倍给你。”

冬落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说说看,什么问题?”

叶白裳盯着快要爬起来的冬落,神色郑

重一字一句的说道:“叶无敌的问题。”

“叶无敌?”冬落偏头想了想,然后会心一笑。

他自然记得那个喝了他几壶好酒的老者,那个被雪山之巅透明身影说是他在墨家秘藏内最危险的一次时那个老者,那个帮他去除阴阳家五大心咒之一的那个老者。

那个黑衣变白衣,姓叶名无敌的那个老者,天上无敌的无敌。

冬落双腿微微颤抖,但却依旧坚难的想要站直身子,“你想要知道叶无敌老前辈的什么问题?”

“老前辈?”叶白裳眼中的震惊一闪而逝,“告诉我你在那见到的他?他跟你又说了些什么?最后他又去向了何处?”

叶白裳没有发现他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叶白裳眼神灼灼的盯着冬落,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一个答案,迫切的想要为他们阴阳家的一个公案翻案,将属于他们阴阳家的荣耀重新夺回,让阴阳家不至于只剩下阳字一脉苟延残喘,遭人白眼。

而叶无敌则是那一场公案的唯一见证者。

冬落略一思索后便说道:“我遇见叶前辈是在墨……”

只是刚说完这几个字,他的头颅像是要炸开了一般,他感觉他的神魂之上有一道九色火焰正在熊熊燃烧,比之红莲业火也不相上下。

冬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想起来了,这是龙泉上助人筑就龙魂的九色氤氲之气,这是龙泉摆渡人说的一但泄漏半点有关龙门秘境内的消息神魂就会消融的九色氤氲之气。

在九色火焰的灼烧下,原先很能吃疼的冬落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叫了数声。

本来他还想真中含假,假中含真的胡乱说一通与叶前辈有关的事的,没想到那九色氤氲之气竞是如此的敏感,连提也不能提。

冬落在地上翻滚着,捂着头痛苦的说道:“你们别想从我这知道半点有关叶前辈的消息。我今天就算是死在这也不会告诉你的。”

叶白裳还想再劝。

郑观涛小声提醒道:“别浪费时间了,直接搜魂吧!虽然得到的信息可能不全,但也总好过于无,尸蛟天劫快要结束了。再拖下去,可能会有变数。”

叶白裳眼中的期待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既然你想死那我就成全你好了。你不是想知道我明明不惧怕你们的身份还要不停的试探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我在等你成熟,从你进龙门秘境之前我就在等,进了龙门秘境我还在等,等到现在你身上的因果在叶映水爆发的阴阳咒催生之下成熟了,我就不用等了。”

“而你身上的因果,我要了。”

叶白裳一跃而起,像极了漂浮在伏龙山,伏虎山半山腰的一朵白云。

叶白裳一爪向着冬落抓去,而他却无力反抗。

刚说了不想经历第六次死亡的感觉。

可是转眼间,就是第七次了。

就在刚刚一瞬间他就经历了两次。

一次来自于神魂内的氤氲之气。

一次来自于如今正高高跃起的叶白裳。

冬落苦笑一声,看来这次还是玩砸了啊!

冬落闭上了眼晴,在郑观涛的人身小天地中,他连反抗都做不了,他只能默默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而在他闭上眼晴的那一刻,他的耳畔响起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冬少爷,饭点到了,夫人已经做好了你最爱吃的饭菜,特地叫老奴来叫你回家。”

第一四零章安天命而受之

“冬少爷,还愣着干啥呢!赶紧起来跟老奴走啊!要是去晚了,夫人什么脾气你可是知道的,张少爷可没少挨他训啊!”

在郑观涛的小天地中被天地威压压得根本无法动弹的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

看着眼前那一张熟悉的老脸,冬落忍不住惊喜的叫道:“顾老管家,你咋来了?”

被他称做顾老管家的老人手持着一把青铜长剑,剑鞘死死的抵在叶白裳那弯曲成爪的掌心,使得叶白裳无法再前进分毫。

顾老管家回头冲着还躺在地上的冬落咧嘴一笑,笑得很淳朴很灿烂,“不知道为啥,前些日子还忧心忡忡,连门都不想出的夫人今早突然高兴的说你快回来了,夫人说要亲手下厨做几个拿手好菜,为你庆生,没时间来接你,所以就让老奴来了,老奴临走之前,夫人还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奴一定要将你安全接回家,不然就要将老奴那点可怜的薪俸全扣喽,你想想没了薪俸,老奴买不起酒喝,不得来蹭你的酒水喝啊!少了还好,若是长此以往这也不是一回事嘛!这要是让夫人瞧见了,还不得说你败家啊!”

冬落在顾老管家的话音响起那一刻,便感觉落在他身上的压力已经消散一空,不复存在。

冬落一咕噜的爬了起来,一手搭在顾老管家的肩上,使劲的拍着胸脯说道:“老管家,你这说的啥话啊!咱俩谁跟谁啊!那个是喝过同一个壶里的酒的忘年交,我的酒水不就是你的吗?说什么蹭不蹭的,多见外啊!”

冬落自然将眼前的情形看得分明,顾老管家的出现,似乎让郑观涛二人有些忌惮,一时间也不再出手。

顾老管家任由冬落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反正之前一起喝酒吃肉的时候,肩上不知道已经被他偷偷摸摸的擦过几次手了。

这次还算好的了,手上没有油。

顾老管家青铜剑鞘轻轻一振,将叶白裳震退数步。

顾老管家冲着冬落说道:“咱老哥俩有什么话,酒桌上说。等我先把这两坨不知道是啥玩意儿的东西赶走再说。”

冬落闻言,立即后退数步,给顾老管家腾出足够宽的位置,他真的没有想到,以往那个连走路他都担心会被风吹倒的老者,竞然会是一个大修者。

若是一个可以不得主人允许便可随意进入诸如佛家的掌中佛国,道家的袖里乾坤这种人身小天地之人,还不算是一个大修者的话,那也就太没有天理了。

叶白裳缓缓收回有些颤抖的双手,暗自握拳藏于衣袖之中。

叶白裳有些脸色难看的说道:“你是何人?”

顾老管家并没有回答他那个看起来十分幼稚的问题,一看就是没啥江湖阅历的时小白,还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什么高洁的雏,一个就是一个雏儿,那有行走江湖,打都没打就先自报家门的,特别是像他这样的江湖名宿,自报家门与自露底牌有什么区别。

顾老管家忽然觉得自己的脸皮好像有些不自在,又长厚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从那儿学来的陋习。

顾老管家双手负手,头颅微仰,轻咳一声,很有高人做派的说道:“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搜我家冬少爷的魂,还要取他的因果?”

叶白裳眼神微眯,“天赋因果,命为蝼蚁,难承其重,不知何外,我取了又如何?蝼蚁之身就当安天命而受之,趴着就好了。”

命为蝼蚁,难承其重?

安天命而受之?

顾老管家心中

没来由的有一股火气,被他重新悬于腰际的青铜长剑冷冷而鸣,似乎急不可耐的想要出世饮血一般。

顾老管家的声音有些冷,“阴阳家,好大的阴阳家,身穿白衣,想必你应该是阴阳家阳字一脉吧!阳脉祖师叶白衣就是这么教你们的吗?叶白衣教你们取人因果了吗?”

“叶白衣。”叶白裳的眼神有些暗淡,就连说话的声音也不由的有些颤抖,“叶白衣说阳者,卫外而为固也。我问你阴阳家阴字一脉被墨家镇压之时他在哪里?阳字一脉遭受诸子百家打压排挤之时他又在哪里?”

“卫外而为固也?”叶白裳眼里的暗淡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坚定,“他叶白衣可曾替阴阳家卫过外敌?可曾稳固过阴阳家内部,既然都不曾,那我阴阳家为何还要信他叶白衣,为何还要敬他叶白衣,他又凭什么教我如何行事。”

“叶白衣是阴阳家的叶白衣,而不是阴阳家是叶白衣的阴阳家。”

有些光辉灿烂的名字看似已经被历史蒙上了烟尘,可若是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有人在不经意间将他重新提起的话,也会抖落一地的灰尘。

叶家本就擅长将自身的情绪调整在一个相对平和的范围,叶白裳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叶白的情绪又逐渐的恢复稳定,“那么重的因果他背不了的,蝼蚁之命就好好当一个蝼蚁,学会在庇护下安身立命。把不该属于他的东西交出来,让真正需要他的人拿去,制天命而用之,也好为他们这些蝼蚁搭建一座更大的庇护所,两全其美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所以,还是把他的因果交出来吧!”

叶白裳的声音平淡,其中并未夹杂着丝毫的情感,除了在提到叶白衣之时有些许的异样之外,其余的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顾老管家有些感慨的说道:“从古只见子孙窝囊怨子孙的,从来没见过子孙后代因为自己的本事不济,守不住家业,而去怨怼祖宗给的庇护太少的。”

顾老管家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拍了拍腰间的剑道:“饭点快到了,我也不想搁这浪费时间了,不管你是安天命而受之,还是制天命而用之,我就在这,我的剑也在这,你若是非要取他的因果也成,我也不拦你,不过前提是你得问过我手中的老伙计同不同意,它要拦你,我还是得拦你。”

顾老管家轻轻的旋了一圈手中剑,“当然,我还是得劝你一句,他身上的因果太重,你背不动,别说是你,就算是叶白衣亲自来,也不见得动。贪心不足蛇吞象之人,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

叶白裳双手交叠于腹部,轻笑道:“问剑?那我叶白裳今日就像你问剑,看看是你的剑气长,还是我的因果重了。”

之前一直不曾说话的郑观涛忽然说话了,“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阁下应该是二十年前赫赫有名的中州剑仙顾简之吧!只是没有想到堂堂剑仙的脊梁骨竞然这么软,怎么说折就折,给人当起看家护院的看家犬来了呢!”

顾老管家停下了出剑,哈哈大笑道:“果然身为一个江湖名宿,不想自报家名,也要时刻担心被人认出来啊!”

顾老管家是乎很不在意郑观涛的后半句话,直接当做没听到,或者是听到了也不放在心上。

屁这种东西嘛!想放了连自己都拦不住,更遑论别人了。

郑观涛很随意的笑了笑,神色有些据傲的说道:“家兄公输惊澜,暂为西牛贺州上等家族公输家家主,不知顾大家犬,呸,不好意思

,一不小心把心里说出来了。”

郑观涛继续说道:“不知顾大剑仙可否退一步,让个路,毕竞西牛贺州离中州也不远,几步的路程而已。”

顾简之往前跨了一步,声音有些清冷的说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郑观涛面不改色的说道:“威胁谈不上,郑某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既然你是剑仙,你就应该知道你如今身处何处,在我的小天地中……”

郑观涛哈哈大笑道:“剑仙算个锤子啊!”

“哦!原来你的底牌就是你这人身小天地啊!看起来好历害的样子耶!”顾简之再次往跨了一步,“既然你知道我是剑仙,既然我敢进入你的人身小天地……”

一声清鸣之后,顾简之青铜长剑微微出鞘,一道白光闪过,剑气冲霄。

顾简之将出鞘寸余的青铜长剑收回剑鞘中,声音平淡的说道:“那你这小天地算个锤子啊!”

顾简之话音刚落,冬落便感觉眼前一花,眼前白茫茫的世界忽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伏龙山,伏虎山,龙虎场,还有此起彼落的嘲杂声。

冬落猛然自躺椅上坐起。

“快看,那个小光头那儿怎么多了三个人?”

“那个人不是郑家家主郑观涛吗?他旁边那个不是叶家家主叶白裳吗?他们之前不是被尸蛟困在天劫中了吗?怎么突然间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脱困了?想杀小光头?”

“在他们对面那人是谁?难不成是那个小光头的护道者?”

“有可能。”

……

顾简之神色从容的看着郑观涛,“不堪一击。”

郑观涛的脸色有些苍白,一部分是气的,大部分还是因为人身小天地被破,遭受到的反噬。

郑观涛双腿微微擅抖,好似快要站不稳一般,“顾简之,今日你拦得住我,希望来日你中州顾家也可以拦得住我公输家的机关甲丸。”

顾简之双手抱剑环胸,满不在乎的说道:“我顾家家小门小是拦不住你公输家的机关甲丸,那张家呢!独孤家呢!他们俩拦不拦得住?”

郑观涛与叶映水对视了一眼,眉头尽皆跳了跳。无他,就因为三个字。

张,独孤。

这三个字仿佛三座大山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郑观涛看了眼冬落试探性的问道:“他是张家与独孤家……?”

顾简之本不想与郑观涛二人多说什么的,可是有些时候,并非是修为高行事便可豪无顾忌了,而是恰恰相反,修为越高,行事为人越要慎言慎行特别是如顾简之这样身后还有一个家族的人,行事更要小心翼翼。

修为高绝之人惹的人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凡夫俗子,修为不到最高,若是行事跋扈,族地说不定说没就没了,族人说死也就死了。

顾简之自然不怕公输家,可他不得不为顾家着想,那怕他身后有张家,独孤家。

顾简之点了点头大声说道:“不错,他正是大周皇朝当今兵部侍郎张图灵义子,你们还想动手吗?”

郑观涛与叶白裳怔怔无语,别人只知道张图灵就是张图灵,可他们却清楚张图灵这三个字代表了什么。

代表了一个世家,代表了一个压得天下低头的世家。

……

“兵部侍郎,好大的一个官啊!兵部侍郎义子,好大的官威啊!”

突然,一声嗤笑自伏龙山上传来。

第一四一章英雄不可轻辱

龙虎场,一半被雷暴覆盖,一半被大水淹没,早就没有什么看头了。随着郑观涛等人的出现,冬落那儿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四周围观之人关注的重点。

本以为郑观涛会以那个可能是小光头护道人的老者打起来,可是没曾想那小光头竞然是大周国兵部侍郎的义子。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很多人都知道这一架打不起来了,当时他们的心中都在痛呼,妈的,你个死光头,是什么不好,为什么偏偏是那兵部侍郎的义子。

你他娘的就算是一宗圣子,一家继承人,以那郑家的底蕴,说不定打了就打了,可你他娘的是兵部侍郎的义子,你让那些个还要在大周国境内吸收香火气运,仰大周国鼻息生存的仙家宗门怎么打。也许今天打了你,明天兵部侍郎就以那莫须有的罪名将人家山头踏平喽!

许多本来以为又没有什么好戏看了的人,突然听到有人说兵部侍郎,多大的官啊!兵部侍郎的义子,多大的官威啊!一群人瞬间来了劲。

若是在神州大陆其它的世俗国家,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或许就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而已。

可在这山上仙家低头,山下江湖俯首的大周国,兵部侍郎做为六部之一兵部的二把手,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手段通天的大人物了。

兵部侍郎在兵部那可是真正掌握着实权的高官,手中少说也握着几个兵团,在大周国就算是一宗掌门,一家之主见了也要低头问声好的存在。

谁不知道大周国兵部不像其它部,兵部就一个尚书一个侍郎,而且兵部尚书那还是一个常年在野不在朝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也就是说大周兵部完全由兵部侍郎张图灵一个人说了算,张图灵名义上虽然是二把手,但实际上却是兵部一把手。

可如今竞然有不开眼的人嘲讽兵部侍郎官不大,官威倒挺大。如果这官都还不算大的话,那什么才叫大?

包括冬落、顾简之、郑观涛、叶白裳四人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转到了伏龙山上,尽皆眼神灼灼的盯着伏龙山上那说话之人。

伏龙山上一个青衫少年头颅微仰,手中折扇一收,点指着冬落厉声道:“我还以为你命大死在龙门秘境内了,没想到你命那么短活着出来了,若你是那兵部侍郎之子说不得我还要给他张图灵一个面子,饶你不死。可你只是一个义子嘛!死了也就死了。谅他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也不敢为了你在我面前放一个屁。”

在青衫少年的身旁站着一个负剑青年。

负剑青年身负三把剑,闭着眼睛不说话,不看冬落,也不看这世间。

青衫少年青衫飘飘,跨前一步,独立山头,“你的背景在我看来一文不值,早知道你只是一个兵部侍郎的义子,我也不用等到现在才出手了。”

冬落站在顾简之的身后神色从容,他早已从郑观涛人身小天地中的不适缓了过来,他眯着眼睛道:“楚终极,兵部侍郎确实算不上什么大官,但这貌似并不是你可以随意诋毁的缘由吧!在我大周国,辱我大周重臣,与辱我大周国何异?咋滴,你是觉得我大周无人了?你这黄口小儿便可以随意开腔了。”

青衫少年正是楚终极,而在他旁边的负剑青年正是齐天。

冬落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了一些应和之那声,有的是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有的则是为兵部侍郎打抱不平。当然更多的却都是在说兵部侍郎的好话。

毕竞去年大周国四境尽是兵戈马蹄声,而那些使人心惊胆战的马蹄声正是兵部侍郎指挥大军压下去的。

对于保卫大周国安宁的兵部侍郎,

在此的大周民或多或少心中都怀有一丝感激之情的。

之前还没有细想,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看戏心态的,可是随着周围说得人越来越多,那一丝感激之情仿佛在心中不停的生根发芽一般。

听着四周越来越大的议论声,冬落心中微微得意,虽然还没有搞明白顾简之为什么说他是张图灵的义子,但听到如此多夸赞张图灵的声音,他的内心还是欣喜不已的。

等四周议论的差不多了,冬落适时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去年冬天,北莽兵伐大周,大破云中郡,是兵部侍郎调谴镇北军驱逐的。南疆诸国也是兵部侍郎派兵打退的,兵部侍郎更是亲自领军出征西戎,几番大战下来,才保住了我大周国的国泰民安,让你们得以继续歌舞升平。”

冬落环顾了一下四周朗声道:“咋滴,这才多久你们就将他的功绩忘得一开二净了?就因为兵部侍郎的官不大,就可以肆意出言嘲讽了?我虽是兵部侍郎义子,可我并未欺压良善,借势压人,不曾辱没过兵部侍郎的名声。楚终极,你我之恩怨是你我之事,你可以辱我,但你不可以仗着有点身份就辱没我大周国的英雄。”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道道附和声以及叫好声。

“娘的,老子家就是云中郡的,要不是有张大人,在北莽蛮子手下,我早就家破人亡了。这小白脸是谁?敢辱没张大人的名声,他最好是别落在老子手里,不然老子非要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那样红。”一个身背门板大小阔剑的青年大声嚷嚷道。

“对,英雄不可轻辱。”

“就是,你可以不敬英雄,但你不能辱没英雄。真当我大周国无人了吗?”

“张图灵是我大周国的英雄,英雄不可轻辱。”

……

听着四周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楚终极的眉头跳了跳,一时间语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觉得眼前这群人是疯了吧!

他很想对他们说,人家是兵部侍郎的义子自然为兵部侍郎说话,可你们跟兵部侍郎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们好好看你们的戏就行,瞎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他那句话说错了。在他看来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认为的事实而已。

他刚想说话,一把剑拦在了他的身前。

“楚终极,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少说话少说话。”

楚终极面露苦色,有些纠结的说道:“表哥,我也就才说了两句话啊!”

负剑青年跨前一步站在他的身侧,“可你这两句话,把这数万围观之人的怒火都挑了起来。”

“我没有。”楚终极继续反驳道:“是那个小光头挑起的。”

“读书不是读死书。山水亦书,棋酒亦书,风月亦书,人心人性皆是书,我怀疑这几年你的书都在猪身上去了。”

负剑青年手中长剑横陈,拍打在楚终极的胸口,将他拍退数步,“不曾读破万卷书,不曾行过万里路之前,一定要少说多看,少说,无论是真话假话好事坏事都不要说。多看,无论是善行恶行人心人性都要看。我们这是在大周国,不是在你家楚国。若你下次再这样,姑父多半又要禁你的足了。”

负剑青年再次语重心长的提醒道:“还有,我不管你是怎么跟郑南风搞到一块去的,我看在你是我表弟的份上,再劝你一句,离郑家远点,因为他们离叶家太近了。”

楚终极头颅微低,轻声道:“我知道了。”

负剑青年嗯了一声,缓缓迈步,三柄长剑瞬间出鞘,剑剑皆指顾简之,剑气冲霄,囊括四野,四周议论之声

瞬间一静,落针可闻。

每个人的头顶好似都悬着一把剑,谁要是敢再多说一句,那就是剑落血落下场。

顾简之手中长剑颤鸣不已,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好一个天生的剑道胚子,剑道领域竞然铺开那么大了。可这也不是你拿剑指着我的理由啊!”

顾简之偏头看向依旧还穿着火红铠甲,看着伏龙山上的惊天剑气有些心虚的冬落,有些无语的说道:“冬少爷,你还真能惹事。”

冬落小脸一红,连忙辩解道:“是他们先惹我的。”

想了想之后,冬落有些担忧的小声道:“老顾,打不打得过?”

顾简之气笑道:“不知道。我尽量不让他们将你打死或打残吧!最少也得让他们给你留只手,解决生理需求。”

冬落疑惑的问道:“啥生理需求?”

“端酒倒酒,还有给老夫敬酒。”

冬落哀叹一声,又仰躺回躺椅上,“那你就等着躺着被我敬酒吧!”

顾简之哈哈大笑,冲天而起。

伏龙山上的负剑青年也冲天而起。

剑修行事,百无禁忌,一剑而已。

……

高天之上,剑气纵横,两道剑光,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顾简之虽然离去了,但郑观涛心里还是很纠结,是继续动手还是就此罢休,转而去寻求雷劫中的尸蛟。

继续动手,他没有面对张家与独孤家的底气,公输家虽然有,但也不大。张家是一个很奇怪的家族,是天下少有的几大隐世家族之一,没人知道他们的族地在哪?但每隔几年都会有一个张家的族人冒出来,每一个行走天下的张家族人要么有经天纬地之才,要么有治世救民之功,或者是深不可测的修为,而行走在外的张家族人又异常团结。惹了一个,很可能就会跳出来一窝。

郑观涛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叶白裳,叶白裳的脸色也好不到那去,从始至终都得阴沉。

顾简之离开了,冬落单独一人还是有些后怕的,生怕郑观涛二人突然一个暴起一道仙家术法就将他结果了。

他人虽然躺在躺椅上,但他的目光却一直在落在天上,他有些担心顾简之会输。

楚终极也是如此,目光也落在天上,他也有些担心齐天会输。

楚终极收回目光,犹豫了一下,眼神一狠,又恢复了之前横行霸道的姿态,冲着郑观涛暗中传音道:“郑观涛,我知道你郑家的打算,我也知道你让郑南风接触我的目的,今天,只要你废了他的丹田,再打断他的手脚,本世子就答应你,我楚国有你郑家一席之地。至于那所谓的兵部侍郎,我来摆平。”

……

神州大陆的最南边有一座巨大的都城,城内的一间棋馆里有一个白衣儒士与青衫儒士正在下棋。

白衣儒士的身旁安安静静的坐着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少女的身旁放着一个小书箱。

白衣儒士落了一颗子道:“此等行径,可不像是一个读书人能做出来的啊!”

青衫儒士也随之落了一颗子,“无妨,难不成陈霸先还会从土里爬出来打我一顿不可。他感谢我还来不及呢!”

白衣儒士落子如飞,好似他的注意力并未在棋盘上一样,“陈霸先是有可能会,但张图灵是一定会。到时候看张图灵不一屁拳将你崩回南瞻部州。”

少女扯了扯白衣儒士的衣角,小声道:“先生,非礼勿言。开口闭口就是屁,有辱斯文。”

青衫儒士哈哈大笑。

从来没见过有那个先生被自家学生教训的。

第一四二章这种感觉很不好

公输家虽然是上等家族,但毕竞不是他郑观涛的公输家。公输家虽然不惧张家与独孤家,但是他郑观涛惧。

张图灵既然能代表张家行走天下,那么必然有其出彩之处,无论是与天齐高的战力,还是近乎妖的智谋,或者是运筹于帷幄的略,他肯定在某一方面强到了一个极致。也只有如此,才有资格代表张家行走天下。

郑观涛很想冲着楚终极问一句,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你那楚王父亲没跟你说,张图灵是谁?

是,兵部侍郎你是摆得平,可要是那个兵部侍郎是张图灵,那么他就把你摆得平。

可这些话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若是真让他说,他还真不能,毕竞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还有一个郑家。身处大周国南方,说到底还要仰仗楚国的鼻息生存,不然他也不会让郑南风去接触楚终极了。

郑观涛有些欲哭无泪,他终于体会到了以往他与公输惊澜二人在西牛贺州游历江湖之时,遇到的那些前一刻还恨不得杀了他们,后一刻知道他们是公输家的嫡系时刀都拿不稳的人的心情了。

憋屈。

叶白裳也好不到那去,本以为是一个随手就可以捏死的蝼蚁,可没曾想蝼蚁之上还有一个庞然大物。

憋屈。

楚终极见郑观涛迟迟不肯动手,再次传音道:“我知道张图灵是张家的代表,可你也别小看了我楚家,我楚家的底蕴不见得比他张家弱了。再说了,据我所之,张图灵仗着拳头硬在北俱芦洲闯了大祸了,这次回不回得来……也是两说的事。他只是张图灵的义子,不是张家的义子。”

楚终极双手十指交错于腹前,面带笑靥,借刀杀人怎么看自己劳心劳力的亲自出手要痛快些,再说了,自己是一个读书人,从古至今,读书人杀人,不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吗?

楚终极双手一伸,振得身上青衫猎猎作响,这么一看,似乎更像是一个读书人了。

楚终极摇了摇头,什么更像,分明就是才对。

楚终极又将目光转向叶白裳,转向摩云,嘴角微动。

冬落很慌,但也得强装镇定。

修为差距带来压迫感不是不怕死三个字就能抵消的。顾简之在与不在,只是让他说话的声音大与不大而已。

现在的他,与修为不知超出他凡几的郑观涛、叶白裳二人,说话却实没有多大的底气,甚至连对话的资格也不一定有。

叶白裳的眼神晦暗难明,他既想从冬落身上得到叶无敌的消息,找到阴阳家失去的阴字一脉,又想占据冬落身上那份大因果,只要有了那份因果,他的修为必定可以突飞猛进,进到此方天下都拦不住他。那时候,别说是一个张图灵,就是张家家主在此,也得跟他好好说话。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从一个大物成长为一个庞然大物。

他看冬落的眼神仿佛在看精美的食物,但他并没有被**冲昏头脑,因为他要背负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而那些东西让他必须要时刻保持理智,让他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就是对吗?小心翼翼就会无错吗?

叶白裳摇了摇头,有时候小心翼翼并不会让人无错,只会让人减小犯错的机率。

难道自己认为的对就一定是对吗?难道别人觉得的错就一定是错吗?不见得吧!若真是如此,那介定对错的标杆又是什么?

叶白裳轻叹了一口气,看来以前的路子走错了啊!大道

独行之路,与其走得小心翼翼,还不如敞开了手脚去走。

错则错矣。

叶白裳微微仰头,看着那因尸蛟渡天劫而喧染的暗黑天空,突然咧嘴一笑,“每一次缘起缘灭,都是一次劫。有时候,心劫更胜天劫啊!”

好似变了一个人的叶白裳眯着眼晴看着冬落轻声道:“身份只是一道护身符而已,有的身份能让你的大道之路走得更顺畅,可有的身份只会成为你前行的累赘。这句话是对你说的,也是对我说的。”

本来就有些慌的冬落突然不慌了,反而有些发懵,叶白裳跟他说这个干啥?难不成脑子被老顾一剑劈傻了,可是老顾刚才也没有一打他啊!

冬落有些不明就里的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干啥?”

叶白裳摇了摇头,“不干啥,只是有些话不吐不快。”

“大供奉,拦住顾简之,盯着洛阳城。白裳今日要做一件蠢事。”

叶白裳话音刚落,在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面容苍老的老者。

老者看向脸色坚毅的叶白裳长叹了一口气,“想好了吗?”

“没有。”叶白裳接着说道:“不想了,我怕多想一点就退缩了,阴阳家被人打压的提心吊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我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一点心气胆气,若是再想下去,可能说散就散了。这应该是阴阳家最后的机会了。散了,也就没了。”

老者拍了拍叶白裳的肩头,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为了阴阳家,这些年辛苦你了,可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劝呢!他身上的因果真的太重,你背不住的。要想复兴阴阳家,我们可以另找机会,没必要盯着这点因果不放。”

叶白裳看着这个比他年纪大出不知多少的老者,苦笑一声,“大供奉,从中州到这神州,这么多苦难我都背下来了,也都背住了,难得我今天想疯一次,你怎么反到灭起我的志气来了。”

老者欲言又止,身形蓦然消失,心中的万千话语最后化做一声长叹,消失在一片雷鸣中。

“顾简之今日出不了手。”

叶白裳冲着老者消失的方向拱手一礼。

他与老者的话语都是暗中进行的,没有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包括郑观涛。

郑观涛有些惊疑不定的说道:“老叶,怎么说?这事有没有搞头?”

“怎么会没有搞头,在这神州大陆,张家算个屁啊!我阴阳家势虽微,可还是百家之一。我阴阳家要的因果还从来没有取不到的,郑兄,你且退后,退得远远的。”

叶白裳一步跨出。

刹那之间,叶白裳便直接来到冬落的眼前,相距两三步而已,几乎面对面了,因为身高的缘故,叶白裳微微低头俯视着冬落,笑着说道:“你知道什么是命吗?你知道什么是命为蝼蚁吗?”

冬落无动于衷。

一拳递出而已。

叶白裳双手负后,站着挨了一拳,一动不动,身形岿然。

反观冬落则是倒退数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叶白裳有些厌恶的弹了弹冬落拳头中处,“就这么点劲儿?不是说武夫同境无敌?我看也不尽然嘛!亏你还是一个将体魄修练到凡体所能达到的极致的人,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里,叶白裳斜眼瞥了眼天幕。

天幕之上,顾简之已经舍弃了负剑青年齐天,正与叶白裳口中的大供奉战至一起,说是战至一起,到不如说是被吊打。

从始

至终,任凭顾简之如何出剑,老者仿佛不存在于此方天地一般,任顾简之的剑气一次次穿过他的身躯。

而他,毫发无伤。

冬落一步踏地,再次向着叶白裳出了一拳。

叶白裳侧身避过,一掌按在冬落的脑袋之上,将他砸进土地里,倒在血泊中。

冬落一次次的站起,又一次次的跌倒。

“愤怒吗?”

叶白裳抬脚一脚踩在冬落的背脊上,“继续保持你的愤怒。你越愤怒,你身上的因果也越重,对我的脾益也越大。”

叶白裳抬起一手,轻轻放下。

虚空之中,无穷无尽的丝线凭空出现。化做一只五彩斑斓的大手,一把将冬落抓起,悬于空中。

五彩大手缓缓用力,死命挣扎的冬落周身传来一连串的崩碎声响,有的是来自于他体内的骨骼,有的是来自于他身穿的火红甲。

叶白裳看着五彩大手中的那个少年,“你若是告诉我有关叶无敌的消息,我只取你因果。若是你不说,那我不但要取你因果,还要取你的命。”

少年头颅低垂,血水四溅,已经看不清面容。

过了片刻之后,叶白裳问道:“想好了没有?”

冬落摇了摇头,“没有。”

“哦!那我帮你一把。”

五彩巨手缓缓用力,慢慢握紧。冬落已经疼得浑身颤抖,可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哼一句。

在敌人面前叫疼,他不会。

以前面对极致之冰,他不会叫一声疼。

现在面对叶白裳,他也不会。

冬落呸了一声,一口血水并未吐到叶白裳的身上,反而自他的嘴角划落在火红甲上。

这已经是第八次了。

这种感觉很不好。

……

墨子清停下了转墨方,墨色的衣服上忽然间乌光流淌。一股危险的气息在他的身上不停的蕴酿。

墨子渔几人也将小小的拳头紧握。

何为侠?

路见不平,不平则鸣是侠。

惩强锄弱,扶危济困是侠。

从心所欲也是侠。

墨子渔有些愤怒的说道:“师兄,虽然我不喜欢那个小光头,但我更讨厌那个大白鹅。”

墨子清手中的墨方已经变成一个墨尺,“师兄也很讨厌他。”

墨子渔有些期待的说道:“那师兄你去打他一顿吧!反正你那么历害,打他就是动动小手指的事。”

墨子清摸了摸墨子渔的头,“师兄正有此意。”

……

一间大殿中。

云在野有些焦灼的看着站在他身前的大周国师易天机,一遍一遍的来回走着。

易天机气笑道:“云在野,是不是昧着良心赢了些灵石就坐不住了,心都飞到添香楼的酒壶里去了?”

云在野停下踱步,“国师,出手吧!再不出手,可能就晚了。”

易天机摇了摇头,“我说过,要想天下无敌,就先得举世皆敌。若是他连这几个敌手都对付不了的话,早点死了也好。”

“可是……”

云在野还想继续劝说。

易天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可是的,因为这句话不是我说的。在这件事上,我也做不了主。”

云在野的目光又转向大殿中的第三个人。

“云殿主,别看我,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

第一四三章人生是一场戴着枷锁起舞的过程

“所谓的命为蝼蚁,就是有些人的命生下来就是注定的。不能改,只能认,不认也得认,不服也得服。”

叶白裳的手指轻轻的抵上了冬落的眉心“蝼蚁之命,负重前行,你背负的太多了,今日我便为你卸下所有的重担。你千万不要反抗,这样也会死得痛快一些。”

嘴角直冒血泡的冬落咧嘴一笑,“天道都没能杀死我,你凭什么说杀死我。”

“凭我现在修为比你高,拳头比你硬。”

叶白裳抵在冬落眉心上的手指轻轻用力,冬落便感觉他不能动了,口不能言,眼不能视,耳不能闻。

就连思维也停滞了下来。

但这份停滞只停了一瞬间而已,冬落便重新恢复了清明。

叶白裳瞪了眼晴,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怎么可能,我竞然搜不到你的神魂,你的神魂之中究竟藏着什么?怎么那么多道禁制,九色迷雾之是后的是什么?冰山,火海,道经,佛法……为什么还有我阴阳家五大心咒的影子?”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这些东西决不是你的神魂可以承载的。”

之前还一脸从容的叶白裳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手指继续点在冬落的眉心,心中默念搜魂法诀,开始搜魂。

可任由他怎么搜,他的神念都仿佛如泥牛入海一般,不见丝毫动静,就这么平白无故的消失在了冬落的识海中,准确点来说,或者是消失在了他的躯壳内。

若非是眼前的少年虽然看起来已经很惨烈了,可又确实是还在活着,他都有些怀疑是是不是他的神念……迷路了。

叶白裳右手食指依旧点在冬落的眉心,左手不停掐诀,整个人似乎都有些魔怔了,“不可能,我推衍了无数遍,看到了无数个可能,不该是这样的结果的?不会是这样的结果的。”

他的心湖之上泛起了涟漪,叶家大供奉的声音随之响起,“白裳,天机算不尽,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大供奉,来不及了,大道之行,步步争先,我不为阴阳家争,还有谁会为阴阳家争?”

叶家大供奉轻叹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是不想劝,而是不能劝,也许只有命为蝼蚁之人才会口口声声的说别人命为蝼蚁吧!虽然都是蝼蚁之命,可有的蝼蚁命就是要比其它的蝼蚁命好些。

这种事,找谁说理去的?

天幕之上,叶家大供奉盘膝而坐,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一手向下平压,虚空中像是突然出现了一块镜面一样,将顾简之与齐天二人双双隔在了天上。

顾简之与齐天的战斗因为叶家大供奉的参与,被迫终止。

顾简之悬于虚空之上,闭目而立,青筋毕露的右手死死的握住剑柄。

叶家大供奉有些赞赏的盯着顾简之道:“顾简之,有我在,你今天别想拨出剑。”

顾简之的眉头微微颤抖,额头之上汗水直冒,似乎在极力的忍受什么痛苦一般,但悬在他腰间的剑都在一寸一寸的出鞘。

叶家大供奉轻叹了一口气道:“天威浩荡,你这又是何必呢!你的剑若是再出鞘一寸,你这辛辛苦苦温养了多年的剑意就要功亏一馈,一泄千里了。再说了,你认为你这一剑对上我就真的能达到你预期的效果吗?你认为这方天地就真的容得下你这个外来人的一剑吗?”

顾简之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负责出剑就是,至于这方天下容不容的下那就是这方天下的事了,与我何干?”

“难道当今天下的剑修行事都是如你这般横行无忌,不讲规矩的吗?”

……

冬落看起来很惨,其实真的也很惨。

鲜血一滴一滴的自他的脚尖低落,打在泥土之上,没入泥土之下,不一会儿便将他脚下的泥土染得一片血红。

随着极致之冰被镇压,他体内的鲜血与正常人已经一般无二了。当然若说差别,在细微之处上还是有一些的,那就是生气比别人多些。

叶白裳已经收回了手,搜不到就是搜不到,再搜下去已经没有半点意义,纯粹的浪费时间而已。

伏龙山与伏虎山之上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人说话。

从早上到正午,热闹看到现在,他们的内心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们要看的是你来我住,杀得难解难分的大战,不是什么一面倒的屠杀。可是他们看到的从始至终都是一面倒的屠杀。

先是尸蛟以四象锁灵阵锁住了**级势力部分的年轻一辈,再是尸蛟以雷劫囚住了七大级势力的话事人。接下来又是洛乐以滔滔洛水困住郑南风等人。最后又是冬落被郑观涛、叶白裳二人一面倒的屠杀,连一丝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战斗,也没有什么让人看了眼花缭乱的武技,平平常常之中又透露着不可言说的诡异。

叶白裳松开了冬落,没了叶白裳心神牵引的五色巨手瞬间溃散于虚空之中。

冬落跌倒在地,砸得尘土四起。

叶白裳蹲下身来,任由那雪白的长裳与沾染了冬落血迹的泥土厮混在一起。

原本连冬落打他一拳都嫌冬落会弄脏他衣服的叶白裳一屁股做在了冬落的身边。

任由冬落的血迹像一条小溪流淌过原野一般流过他的长裳。

叶白裳没有看冬落,也没有看龙虎场,也没有看那个正在为他护法的他为数不多的好友郑观涛。

他看起了高高的山,长长的河。

还有高高的山上,长长的河里小小的人儿。

“人生本来就是一场戴着枷锁起舞的过程,只要你还活着,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枷锁加在你的身上,没有人能避免。而你能做的,要么是打碎枷锁,要么就是被枷锁打碎。”

叶白裳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低头整理了一下他的袖角,“相信对这句话,你的感触应该与我一样的深,因为你身上的枷锁比起我的来,要重得太多太多了,我背负的只是一家之兴衰,而你背负的却是整个……”

叶白裳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了。推衍这种事,本来就是十赌九输的事,还是来说说当下的事吧!至于未来会是怎样的,我懒得算了,走着就着就来了,是好是坏,我都接受。”

叶白裳说完这句话之后,整个人忽然沉默了下来,不在言语。

而自冬落身上仿佛有一道道看不见,摸不着的丝线沿着他血液流过的痕迹,流入叶白裳的体内。

仰躺在地的冬落双眼之中依旧光彩照人,冬落的嘴角鲜血直冒,但他还勉强可以说出话来,“你见过会飞的蝼蚁吗?”

“见过。”叶白裳神色有些木讷的说道:“但它们最终都掉了下来,没有谁直正的触碰过天空。因为它们没有资格,能短暂的飞行就已经是上天给它们莫大的恩赐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叶白裳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要是他真是这样想的,他今天也就不会坐在这了。

命为蝼蚁之人,怎就不能心比天高了。

飞,无论如何都是要去飞的,至于能飞多高,飞多远,那就看天有多高,地有多远了。

生而为人,与其卸下枷锁安于天命,不如戴上枷锁翩然起舞。

叶白裳的手指轻轻的敲击着冬落身上的火红甲,“你身上这幅铠甲的品相还真不错,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在我的一爪之下,竞然还完好无损,真不错。不过你放心,你死之后,它就是我的了。”

原来脸色从容,对生死已经看得没那么重的冬落没来由的慌了起来。

原来已经气息奄奄的冬落忽然剧烈的挣扎了起来,此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这件东西,死也不能让人染指。

这是陈霸先留给他的,这是陈霸先用命换来的东西。

别人没资格碰。

冬落颤颤巍巍伸出满是鲜血的左手想将这具铠甲扯下,扔就雷暴之中,留给尸蛟,可是这具在龙泉之上由一面铜镜流淌而成的铠甲,仿佛生根了一般,纹丝不动。

冬落内心满是愧疚,最后又有些委屈。

离冬落极近的叶白裳自然能看见他的挣扎,他的愧疚,还有委屈。

可这也正遂了他的意。

叶白裳面对着冬落盘膝而坐,像是有一股力自上而下的托着冬落一般,将他平托而起。

“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按理说,水火两者不容,可不知为何,我从你的身上已经看到了阴阳交融的征兆,可惜了,你不姓叶,不然我定要倾整个叶家的资源好好培养你,把你推上阴阳家大长老的宝座。让你带着整个阴阳家重回巅峰。可惜了啊!”

叶白裳猛的吸了一口气,肉眼可见的,自冬落的身上忽然有无数的流光涌如叶白裳的口鼻之间,被他一口吐下。

“还真是美味啊!”

叶白裳不自觉的加快了吞吸的速度。

好东西,只要吃进了自己肚子里的才算好东西,才是自己的。

……

尸蛟的天蛟已经快要结束,本来快要放晴的天空,忽然之间血云密布,一层一层,重重叠叠。像是有什么不可知的存在忽然发怒了一般。

虚空之中,忽然有一朵朵火红色的莲花绽放,像一团团火焰一般无声无息的焚烧着向着冬落扑来。

四周本来没有多大兴致的围观之人忽然间惊叫了起来。

“火,是红莲业火。”

“退,快退。千万不要沾染到红莲业火。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

四周围观之人一退再退。

离叶白裳二人极近的郑观涛也惊疑不定的退出去极远极远。

叶白裳打开右手,一朵天下修者惧之如虎的红莲业火乖巧的在他的掌心燃烧着。

“是红莲业火,真的是红莲业火。”

叶白裳有些情难自禁的说道:“小子,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还有什么遗言要说吗?我会尽量满足你,虽然我喜欢因果,但我只想要你背负的因果,不想与你结下因果。”

叶白裳有些开心的收集着虚空中不断的浮现的红莲业火,他掌心中的火焰也越来越大。

他的眼晴,也随之变红了。

叶白裳再次说道:“如果没什么遗言的话,你就可以死了。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冬落放下双手,努力的睁大眼晴,看向西方,看向那座太阳下落之城,洛阳。

“你想过在大周国境内诛杀大周九君之一的汉王会是什么后果吗?”

叶白裳似乎没有听清冬落说了些什么,不由的嗤笑道:“你说啥?你是大周九君之一汉王?大周国有汉王吗?临终遗言,不应该是说我仗着修为高,拳头硬欺负人吗?”

“我是大周汉王陈霸先之子冬落,在这大周国内,我看谁敢杀我?”

第一四四章汉王时代

这句话冬落很早之前就想说了,与陈族人说,与洛阳人说,与这天下人说。

可是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今天,在这样的境地下,当着伏龙山、伏虎山、洛水的数十万人,他终于说出了口。

他是陈霸先的儿子。

他不会因为他是汉王的儿子而骄傲。

但他会因为他是陈霸先的儿子而骄傲。

他清晰的记得,在渭城与李牧去看望陈霸先之时,他说的那句话。

他来洛阳城,他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陈霸先的儿子。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送陈霸先回家。

冬落前一句话声音极小,恐怕除了近在咫尺的的叶白裳没有人听清。

但他的后一句话声音却极大,这片山河之上听到的人茫茫多。

“汉王?我大周有这么一个王吗?”

“这小光头不地道啊!觉得兵部侍郎义子的身份唬不住人了,就胡编乱诌一个汉王出来,怕是给人家当儿子当习惯了吧!哈哈……他咋不直接说是周天子的儿子。”

“要是他真是周天子的儿子,这大周山上山下他若是想横着谁敢让他站着,他想站着谁敢让他竖着。可他却偏偏是什么狗屁汉王的儿子,你们有谁听说过我大周国有过汉王吗?”

“有可能是王下王吧!我大周国只有七王,齐王,楚王,燕王,韩王,赵王,魏王,秦王,那有什么汉王?不好意思,如果真的有,请大家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噗嗤哈哈……”

当然说这些话的都是一些年轻人,至于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先是疑惑,而后释然,最后大多带着些惊惧之色与难以置信。

“其实……我大周国是有汉王的,只不过那是一段很久远很久远的历史了,久远到一个凡人就这样生老病死荣枯一生,不复存在。”

“在我大周国的历史上有二十年曾被称之为后大周时代,也叫汉王时代,在那二十年的时间里,大周汉王的威势可谓是如日中天,但凡与他为敌之人最终只有一个下场,要么臣服,要么死,没有人可以例外。”

说话的人是一个老修者了,那怕是在诺大的一座洛阳城,他也是一个名气极大之人,无他,因为手中有剑而已。

老修者接着说道:“汉王本是陈族之人,想当年陈族那么一个破落户,别说落户洛阳城了,就算是进入洛阳城,也不一定有资格。可就是那么一个破落户家族,硬是被汉王以一己之力带到了洛阳城百大强族之一的地位。后来汉王为响应周天子百族建国的号召,只身北上,深入极北之地,建立陈国,更是以一国之力,硬拉极北之地数十大级势力,而未尝一败。”

老修者初始的声音很少,好似心中藏着万般的不确定,可随着那落满了灰尘的记忆被流淌过时间长河的话一点一点的打扫,又重新恢复了他应有,老修者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大,就好像是……心中的郁气不吐不快。

老修者继续说道:“后大周时代可以说是汉王一人的时代,或者说是他一王的时代,那个时代他一王的光芒便掩盖了齐楚燕韩赵魏秦七大王的光芒。据说汉王也曾入过了龙门秘境,可至于在龙门秘境内又发生了些什么,除了那些曾经进了龙门秘境的人,也就没人知

道了。”

不过老修者有些苦涩的摇了摇头,“所谓物极必反,情深不寿,可能就是因为他的光芒太盛……”

唉!

老修者长叹了一口气,不说了。

老修者摸了摸腰际,可是他的腰际什么也没有。

他习惯性的咂了咂嘴巴,他突然有些想喝酒了。

对着新人说旧人,对着新事说旧事,没有酒,说起这些旧人旧事来总感觉少了些什么?不对味,不得劲。

老修者的声音不大,但他周围不少人都听清了他说的有关汉王陈霸先的旧事。

有个年轻人拱手道:“李先生,后来呢!后来汉王如何了?若真如你说的那样,那汉王的时代距今也不过数十年,为何如今没有半点汉王的消息在流传?”

老修者姓李,既是一个后天第五境紫府境的剑修,也是一个传道授业解惑教书先生,按老修者平日的话语来说,他就是一个业余的剑修,非专业的教书匠,典型的文不成,武不就。

老修者气笑道:“后来啊!后来的事你娘知道,回家问你娘去吧!”

年轻人的脸色涨得通红,听着四周的嘘笑声,总感觉有些落了面子,但说话之人又算是他的学生,虽然他感觉自己没从他那儿学到什么东西,但尊师重道四个字他还是知道一点的。

老修者自然看到了年轻人的窘态,“你还真别不信,在汉王的时代,那个女子不中意汉王?那家闺秀不以结识汉王为荣?可以说我大周国九成九的女子眼里心中便只有汉王一人,而你娘绝对是那九成九的女子中最普通的一个。对于汉王的故事,你娘她肯定也是如数家珍的,毕竞那也曾是她的……青春。”

老修者接着说道:“所以说啊!你小子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汉王他老人家了,要好好的感谢感谢他,感谢他当年没有遇见你娘,若是遇上了,那多半就没你爹什么事了,也就更不可能会有你了。”

“哈哈哈……”

……

“有机会见到汉王?”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楚终极冷笑道:“你不会有机会的,你们还不知道吧!陈霸先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快两年了。所以你们不会有机会的。当然,除非……你现在就去死。”

“数十年前,汉王的王位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如今是名亡实也亡了。哈哈哈……”

年轻人对离他不远的那个青衫少年感到有一种来自直觉的危险,所以他对青衫少年的冷潮热讽选择了忍。

神色之间隐隐有些悲伤的老修者眉头一皱,嗤笑道:“这是谁家的孩子,如此口无遮拦,也不怕为家族惹祸吗?”

楚终极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是在说我?”

老修者点了点头,“不是说你还能说谁?此地除了你口无遮拦,还有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吗?”

楚终极看着老修者哈哈大笑道:“为家族惹祸?我到要看看祸中何来,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家的孩子吗?把你的耳朵洗干净了听清楚了我是谁,省得你去为我的家族送祸之时找不到地方啊!老货。”

楚终极终于停上了大笑,双手负后,站立于伏龙山的一处崖壁之上,“我是大周楚王的儿子楚终极,叶白裳,你还愣着干嘛!难不成被已经死了快两年的汉王吓破胆

了?继续动手啊!你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有退路吗?继续啊!只要不把他弄死,管他是什么兵部侍郎的义子,还是大周汉王的儿子,你尽管搞,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替你扛着。”

楚终极指了指依旧还在叶家大供奉的镜面之上负剑青年,“他是齐王的儿子,有我们俩在,叶白裳,只要别把他弄死,你想咱滴就咱滴。”

楚王之子?齐王之子?

老修者的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那个青衫少年竞然是大周八王之一的楚王之子。

当然,没有想到的人太多太多了。

叶白裳并没有多少犹豫,一叶城叶家本来就不是大周国境内的势力,他既然选择了动手,那大周国的兵部侍郎与他何干?大周国的汉王又与他何干?

那怕那个兵部侍郎叫张图灵。

那怕那个大周汉王叫陈霸先。

叶白裳手心之中的红莲业火越来越大,“你竞然是陈霸先的儿子,还真是有趣啊!可能你不知道,你那个死鬼父亲进入龙门秘境那年,我也进了。你那父亲还真是历害。”

叶白裳说到这便不说了,也不知道是在惧怕他神魂内的氤氲之气突然爆发,还是陈霸先三个字勾起了他内心之中一些不好的回忆,总之,他对冬落的杀意也越来越浓。

叶白裳手中一朵红莲滴溜溜的转着,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的冬落浑身抽搐,从他的身上有一团团的因果丝线被叶白裳以秘法抽出,膨的一声便在虚空之中焚烧了起来。

随着因果丝线的焚烧,天空之中血色的云彩越来越低,从那云层之中有一片片火红色的莲花花瓣缓缓浮现,再飘浮到叶白裳手中的红莲业火处,又与其完美的连接在了一起。

“九十五片……”

“九十六片……”

……

“哈哈哈,快了,快了,马上就要九十九片了,一团红莲业火就要完美成形了。有了红莲业火辅助,我的因果大道必将上升无数个档次。”

叶白裳哈哈大笑道:“之前让你说遗言你不说,现在你想说也没有机会了,你是张图灵的义子也好,是陈霸先的儿子也罢。下辈子记住了,在真正的敌人面前,在真正的死亡面前,你是谁的儿子都不管用,该死还是得死。真正有用的还是自己,只有自身强大,才是真的强大,至于其他的都是虚的。”

冬落的眼皮动了动,但是没有打开,“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知道。所以……我在说我是陈霸先……陈霸先的儿子之前,不也说了一句,我是……汉王吗?这可是……凭我自己的能力取得的王位。”

“你认为在大周国,以周天子的……能力,他会让你杀一个王吗?”

冬落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在说完了这两句之后,更是直接晕了过去。

……

一间大殿之中。

云在野与易天机都在盯着一个红衣白面之人。

易天机眉头都快要拧成一个串了,“楚清秋,给句痛快话,什么时候出手?”

红衣白面之人摇了摇头,“不急,应该要快了,再等等。”

云在野有些愤怒的说道:“等什么?”

红衣白面之人抬起了,不言不语。

第一四五章静中取动,火中蕴水(上)

“第九十八片……”

叶白裳一脸兴奋的看着掌心之中又多了一片花瓣的红莲业火,小声的嘀咕道:“只差最后一片,一朵完整的红莲业火就要成形了,只要我练化这朵因果焚烧天道编织而成的红莲业火,你张图灵又能奈我何?你周天子又能拿我怎么样?”

叶白裳白衣如练,迎风飞舞,右手之上红莲高悬,左手手指飞舞,“静中取动,火中蕴水,这卦象的意思是不是告诉我富贵险中求,取到红莲业火之后我再以火蕴水,阴阳调和,何愁大道不登高。哈哈哈……冬落,你是汉王也好,你是汉王之子更好。看来你命该如此,看来我也命该如此啊!哈哈……”

……

龙虎场上空,尸蛟渡天劫带来的巨大动静已经完全被天空中的一片火红掩盖。

似一片鲜血染就的血红,缓缓的从天而降,无论是尸蛟天劫渲染的青墨,还是洛乐洛水引动的蓝,在那一片血红之下,一退再退,一降再降,直到降至与伏龙山,伏虎山齐高才堪堪停住。

既是剑修也是教书匠的李姓老先生在面对一王之子时,内心难免有些犯悚,剑有高处,也有更高处。道理有大处,也有更大处。

很明显,楚王的剑比他的要高,道理也比他的要大。

李老修者终于有些明白刚才之前受他打趣的那个年轻人的别扭心态了。

不过似乎他还要更惨一些。

毕竞相较于那个年轻人,他惹到的人更让人绝望一些。

一个是他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教书匠。

一个是堂堂楚王之子,帝王家的黄紫人。

两两相较,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李老修者使劲多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这张平时只会说点之乎者也的嘴,今天怎么也管不住了呢!

惹谁不好,偏偏惹到帝王家的子孙,这不是嫌活得长了吗?谁不知道帝王家的子孙仗着背景深厚行事做人大多都乖张无比,狠厉异常,惹恼了他们,有的是狗替他们出手。

李老修者硬着头皮有些讪讪的笑道:“楚世子,是小老儿我有眼不识龙凤子,惹恼了世子殿下,还望世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则个。”

“大人不计小人过?”楚终极冷笑一声道:“我非大人,你也不是小人,饶恕你也不难,只要你大声说三句,‘汉王是废物,汉王之子也是废物。’我就饶恕你,若是你多说两遍,也许我听开心了,你就可以一步登天,光宗耀祖了。”

四周围观之人无不对李老修者投去羡艳的表情,在他们看来,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李老修者似乎有些不相信他的耳朵,不由的四处张望起来,看着四周或羡艳,或嫉妒的眼神,他知道,他多半一步登天了。

李老修者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在狂喜了一阵之后,在四周羡艳嫉妒的眼神中有些颓然的说道:“我李不言虽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教书匠,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剑修,但李某还知道一点礼仪廉耻,勉强还可以算一个合格的读书人,一个合格的人。”

李老修者不再低声下气,抬着头说道:“世子殿下,汉王的儿子是不是废物我们估且不论,但汉王是不是废物,你回

去问问楚王就知道了,若楚王说汉王是,我当然也不能说楚王说错了,可若是楚王说不是,我也忍不住要为楚王叫上一声好的。”

楚终极鼓了鼓掌赞叹道:“还真是一个有……骨气的读书人啊!即能屈又能继续屈,特别是不想屈时,还能屈。”

楚终极哈哈大笑道:“趁我现在心情好,快滚,以后别让我看到你。让我看到你一次,我就送你去跟那个废物汉王表忠心。”

李老修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对着楚终极拱手一礼之后,灰溜溜的离开了。

他决定离开洛阳,离开大周,远离楚国。

最好是这一辈子再也不要见到这些喜怒无常皇子王孙,将相公卿了。

太他娘的吓人了。

他想若是刚才他真说了几遍汉王是废物的话,现在的他多半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他只能赌不说,好在最后结果他赌对了。

楚终极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冬落,对于李老修者这样的人,他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更惶论记住他的样子了,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楚终极随意的指了一个人道:“你说三遍‘汉王是废物,汉王的儿子是废物。’我就让你一步登天。”

那个被楚终极点到的人似乎生怕楚终极反诲,立即惊喜的说了三遍汉王是废物,汉王的儿子是废物。

似乎是想到了之前李老修者的遭遇,在楚终极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又说了两遍。

楚终极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你过来,我这就送你一步登天。”

那人在四周众人羡艳的神色中立即满脸笑靥的往前跨出一步,一步过后,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了下来,他有些难以置信的低头看了一眼。

他的腹部有一把剑透体而过,那把剑凭空出现在他的胸腔之前,而他一步跨出,刚好迎上了那一剑。

无论怎么看,从那个方向看,都好像是他一步跨出主动迎上了那一剑,而不是那把剑先刺向的他。

“世子殿下……”

那个人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楚终极,嘴角鲜血直冒,“这是为何?”

“为何?”楚终极有些疑惑的摊开双手,“我不是说了让你一步登天吗?这不就是让你一步登天吗?你跨出一步,我送你登天。”

那个人努力的抬起手指了指楚终极,最后又无力的放下,眼皮子也在不甘之中慢慢的合上,最后膨的一声跌落在地,尘土四起。

“记住了,八王可以相互贬低,但你们不可以。你们没有这个资格。”

楚终极环顾了一下四周,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

……

楚终极冲着叶白裳大声说道:“叶白裳,只要不弄死他,我说的话都算数,无论是汉王,或是兵部侍郎,亦或是周天子怪罪下来,所有罪责我都一并承担。”

叶白裳看着天空之中红莲业火那最后一片迟迟不肯凝聚而成的莲花花瓣。

眼神之中充满了诡异。他有时候真的怀疑伏龙山上对他大喊大叫的那个少年是不是楚王亲生的。

他是经历过后大周时代的,他自然也听说过大周八王的

丰功伟绩,伏龙山上那个少年虽然也与楚王一般,喜欢穿一套青衫。可这脑子与楚王比起来似乎差得很远很远。

叶白裳微微摇了摇头,没想到刚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

这感觉还真好。

而且送枕头的人还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

叶白裳冲着伏龙山上得意洋洋的楚终极装做感激涕零的样子大声说道:“我最敬爱的楚王世子殿下,你放心,你让我不要弄死这汉王之子,我就绝对不会弄死他,我叶家一定以楚王马首是瞻。”

说这些话的时候,叶白裳的声音极大,至少确保让伏龙山,伏虎山,洛水之上的每一个人都听到了他的话语。

而让每一个人都听,本来就是他的目的。

他就是要让这大周国的人都知道,他现在的所在所为所干的一切都是受了伏龙山上的那个少年,楚王世子殿下的指使才干的。

叶白裳冲着楚终极微微一礼之后,低下头附到已经昏迷多时的冬落耳边,眼神玩味的低声道:“同样是八王的儿子,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你看看你,都已经凭借着自己的努力当上汉王了,你在看看伏龙山上那个蠢货,现在还自认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熟不知一个可能会让大周天破的大锅已经悄无声息的扣到他的头上了。哈哈哈……”

叶白裳轻轻的摇了摇头道:“蠢货就是蠢货啊!这么说来我到要好好的感谢你,感谢你没有大声的说出你是汉王,若是你真说出来了,我动手肯定是有可能还要继续动的,只是没现在那么明目张胆,不过,想必现在这里也只有我知道你是汉王吧!这样也好。我动起手来也少了一些顾忌。”

叶白裳冲着伏龙山上的楚终极微微一笑,点头一礼,“可惜你看不到那个想要废了你的蠢货笑得有多开心了,放心,你既然不说遗言,那我就当做是你想要我帮你报仇好了,就让他再笑会吧!他马上就要哭了,废了汉王儿子这锅他可能背得住,可废了汉王这锅背不背得住,他可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只怕是你一死,这蠢货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吧!说来说去,最后还不是便宜了我。哈哈……”

冬落的眉头抖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睁开。

伏龙山与伏虎山山间突然刮起了大风,风力之大。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洛水滚滚回。

天空之中火红色的云层忽然疯狂的涌动了起来,在云层中间有一个旋涡在急速的转动着,旋涡旋转的范围越来越大,先是以冬落二人所在之地为核心,接下来便是整座龙虎场,伏龙山,伏虎山……洛阳城,大周国。

旋涡出现的瞬间,除少数几人之外,四周围观之人噗通一声,身心神魂躯壳尽皆不受控制一般跪伏于地。

叶白裳面露狂喜的看着头顶的那个旋涡,兴奋的说道:“天道之眼,果然是天道之眼,哈哈哈……红莲业火快要成形了,只差最后一步,天道的馈赠了。”

叶白裳手中的那一朵九十八片花瓣的红莲缓缓升空,融入了火红色云层内的旋涡之中。

火红色的云层之中先有一道红光闪过,而后便是一道土黄色的光芒冲向红莲,贯入其中。

天地之威,恐怖如斯。

第一四六章静中取动,火中蕴水(中)

天地异象,便是众生相。

火红色的云层之中有一只万千秩序锁链交错编织而成的竖眼缓缓成形,竖眼紧闭,似乎极力的想要睁开,但在挣扎了片刻之后,又归于了安静。

在天道之眼出现的刹那,龙虎场上风雷之声骤歇,四下里一片安静。

跪着的人头颅低垂,站着的人膝盖微曲。

火红色云层中的旋涡速度越来越快,只差最后一片花瓣便要凝聚成型的红莲业火在天道之眼出现的瞬间,最后一片花瓣终于成形。

叶白裳是少数几个还在站着的人之一,他抬着头痴痴的看着悬浮于天际的那一朵红莲业火凝聚而成的红莲,双眼发光,“快点,再快点,只要得天道馈赠,得天地认可,这朵由天谴者的因果焚烧而成的红莲便可与世长存了,其威能就算是比之一些高级的天材地宝也只强不弱,我练化这朵红莲之时就是我重回中州之时。”

似乎听到了叶白裳的感召,尚未睁开的天道之眼中有一道土黄色的光芒穿过重重叠叠火红色的云层急速的涌入了虚空上那一朵红莲之中。

在土黄色光芒的涌入之下,红莲九十九片花瓣猛的一下盛开,露出了其内金黄色的花蕊。

一时间,天地之间,金光万丈,红莲花蕊之中好似蕴藏着一个太阳一样,将原本就已经十分明亮的天空,照耀的又明亮上了几分。

叶白裳这一刻已经顾不上什么白衣飘飘,丰神如玉的形象了,若非是天道之眼还在,若非是天道威压还在,他早已按耐不住内心的喜悦,冲天而起,将那朵红莲收入囊中了。

“成了,真的成了。静中取动,火中蕴水,不枉我安安静静的蛰伏了那么久,终于得到了这一朵红莲。有了这朵红莲,为我的人身小天地藏风蕴水,届时水火交融,阴阳交泰,我要回中州,没有人可以拦下我,也没有人可以拦住我阴阳家了。”

叶白裳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之间就热泪盈眶了。

叶白裳哈哈大笑,在大多数人还在跪着,少部分人也只是眼神微动之时,他直接冲天而起,直奔天际那一朵红莲而去。

“叶白裳,别乱碰,那是本世子的东西。”

膝盖仅仅只是微微弯曲的楚终极冲着叶白裳怒吼道。

叶白裳就仿佛没有听到楚终极的怒吼一般,理都没有理他,在他眼中,这些目中无人的二世祖除了利用得到的情形之外,还不值得他偏头去看一眼。

他的目的只是要让这天下人知道他现在对冬落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他利诱指使的就好了,或者说是让那个有可能再也从北俱芦洲回不来了的张图灵知道,还有那个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陈霸先还有洛阳城内的周天子知道。

他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因为有求于楚王,受到了楚王之子楚终极的威逼利诱,才出手对付他们的儿子义子的。

至于最后若是那张图灵或者周天子清算起来,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可能会有一些麻烦,可他也不是什么怕麻烦的人。

叶白裳一把抓向那一朵红莲,可是在他要刚碰触到那红莲之时,红莲之内的金光猛的亮了一下,叶白裳痛呼一声,整个人瞬间倒飞了出去。

叶白裳

惊呼了一声,“这……这怎么可能?”

叶白裳有些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他之前就快要触碰到红莲的右手,手心之上,熊熊火焰燃烧,簇簇皆是红莲业火,正从他的手心开始像他的躯体神魂焚烧而去。

……

墨子清没有跪下,依旧站得笔直,在他身侧的墨子渔几人似乎并未察觉到此方天地的异象,只是有些好奇为何山河之上那么多人怎么就这么跪下了呢!

墨子渔从墨子清的衣袖缝隙中偷偷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师兄说过,很多时候祸不一定是从口出,还有可能从眼出,从心中。在江湖中行走的人谁还没有一些怪癖咋的,谁知道是不是他们就喜欢跪着。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站着看累了,就换过姿势跪着看。

墨子渔心想肯定就是这样的,他们跪着,就是因为他们喜欢。就像他跟在大师兄的身后,躲在大师兄的衣袖里也是因为喜欢。

若是那些跪着的人知道墨子渔内心的想法,保不齐会羞愧得立即将正在努力抬起来的头颅,又重新低下。

因为太丢人,喜欢……跪着。你才喜欢跪着,你全家都喜欢跪着。

对于墨子渔的那个小脑阔里想了些什么,一些事墨子清可以猜得到,比如一些哪怕是被很拙劣的藏在心中,也会从眼晴里跑出来的话。

当然,更多的却是他不想猜,没意义。

墨子清抬手一招,那把像回旋镖一样已经飞出去极远的墨尺又被他重新拿到了手中。

但却并没有急着收回芥子物中。

因为,这次用不到了,保不齐下次就要用到了,再说了,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用,拿来拿去的浪费时间。

墨子渔扯了扯墨子清长长的衣袖,摸了摸肚子小声道:“师兄,他们什么时候打完啊!要不你去发挥发挥一下我们墨家的侠义精神,去劝劝他们让他们别打了,大家坐一起吃个饭不好吗?说到吃饭这个问题啊!师兄,墨子柒刚刚说他肚子饿了,想吃烧鸡烧鸭。”

墨子渔身后一个少年愣了一下,连忙摇头拍手道:“师兄,我没说……”

墨子渔头也不抬的轻咳了一声道:“子柒师弟,来,告诉师姐你没有说什么?”

墨子柒见墨子渔正冲着他疯狂的使着眼晴,赶紧说道:“师兄,我肚子确实饿了,我有点想我娘做的烧鸡烧鸭了。”

墨子清袖子一挥,将墨子渔整个人都罩住了,墨子清摸了摸墨子柒的脑袋道:“师兄的肚子也有些饿了,快了,再等等!马上就要可以去吃饭了。”

……

……

木叶宗驻地,因为她们从一开始就退得极其远,所以她们受天道之眼的威压也就小了很多。

木荷觉得今天的师父好似有些异样,以往常有些不一样。可是哪些方面有异样,她并不清楚,看着师父那时而娇羞,时而怒目,时而娇嗔……的神态,心中不由的想到,师父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傻掉了吧!木荷情不自禁的耸了耸肩。

木荷有些担忧的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傻了?就算那个人是兵部侍郎的义子。是大周汉王的儿子,你也不至于如此失态啊!到现在为止,我们跟他的关系闹得也不是很僵啊!你要

是觉得现在赔一万块灵石可能无法消除他的怒火的话,其实弟子……我可以……”

宫装女子缓缓回神,侧耳倾听,“你可以什么?”

木荷狡黠的眨了眨眼,“我可以去借啊!试问一下,青木郡的江湖上谁不知道我木女侠的名头,谁不知道我木女侠是一个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奇女子吗?别说是一万下品灵石,就算是再多些,我也可以借得到手。”

宫装女子一个板栗敲在少女的头上,“是我多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咋的?什么时候我青木郡的江湖沦落到只有木叶宗师堂到山脚那么大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那师父,你等着,过一段时间我就带着新来的小师妹们去把隔壁几个山头的江湖也踏平了。”

出奇的这次宫装女子并未调笑少女,只有郑重的说道:“小荷,这些年来闯荡江湖,辛苦你了。”

木荷摇了摇头道:“辛苦啥啊!全仗着师父那点余威在青木郡做威做福了,青木郡的江湖上知道咋木叶宗,知道我木荷是你木无端的弟子的不敢打我,不知道咋木叶宗的又打不过我。这几年说是闯荡江湖还不如说是游山玩水呢!”

木荷发现在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师父的眼晴明显的亮了一下,可很快又暗淡了下去。

宫装女子木无端神色有些低落的说道:“小荷,等此间事了,你取两万下品灵石去给那个汉王……之子吧!去与他将这桩恩怨了了吧!”

木荷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连忙偏头道:“你还是我师父吗?你是不是傻了?两万下品灵石,那得是多少胭脂水粉啊!就算是要了切恩怨,也用不着多花一倍啊!少点也不是不可以啊!”

傻?

木无端嘴角微扬,是有点。

木无端闭上双眼,有些颓然的摆了摆手道:“这世间有许多胭脂水粉是花再多灵石也买不来的。你去准备吧!”

这世间还有灵石买不到的胭脂水粉吗?

木荷显然不信。

但师命明显要比胭脂水粉重得多。

木荷依言退出了木叶亲驻地。

轻叹声歇,木无端从芥子物中取出一面铜镜,一盒胭脂,胭脂盒的样式虽然看起来有些古朴,但却十分的劣质。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这竞然会是被一宗之主珍而重之的珍藏起来的胭脂盒。

木无端的手指轻轻的划过胭脂盒内部的盖子,划过上面歪歪扭扭的刻着的一句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无端,是没有尽头,还是没有来由。好像有些事就是没有来由不知所起,没有尽头不终所终。

就是无端。

发了很长时间的呆之后,许多年不曾正式化过妆的木无端对着铜镜内泪流满面的自己,开始梳妆打扮。

眼泪大颗大颗的跌落不止。

木无端看着铜镜倒映下青丝中惹隐若现的一两根华发,不由的悲从中来,再次发起呆来。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木无端冲着铜镜中的自己带着眼泪笑了笑,“陈霸先,多年不见,没想到你儿子都那么大了。那么你看,今天的我美吗?配得上你吗?”

第一四七章静中取动,水中蕴火(下)

叶白掌右手之上火焰环绕,猩红的火苗扯得极高。

叶白裳正在努力的尝试着想要将他手上的火焰扑灭,可是无一例外,他都失败了。

郑观涛刚想靠近他,替他解围,但却被他制止了,“郑观涛,你别过来,这是红莲业火。”

郑观涛闻言,果然止住了步子,他的内心虽然焦急,但也并未被冲昏头脑,若是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冲上去,有可能不但无法帮叶白裳解围,甚至还会害了自己。

红莲业火四个字,便是所有修者的噩梦。

无人能避。

郑观涛很快冷静了下来,沉声道:“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红莲业火,天罚之兆,别无他法,唯有自救。”

叶白裳冲着郑观涛摆了摆手,对于这个从北俱芦洲陪着他这个失意人到中州,又陪着他到这神州大陆,一手开创郑家一脉的郑观涛。

叶白裳嘴角上虽然不说,但心中还是很感激的。这种感激,绝不掺杂半点家族利益,还有功利心性。

在他们看来,郑家就是郑家,叶家就是叶家。家族利益该是如何就是如何,叶家决不会因为他叶白裳是郑观涛的好友改变。郑家也不会因为郑观涛是他叶白裳的好友而退步。

这是叶家与郑家的行事准则。

在家族利益面前,只讲利益,不讲感情。

若是家族大事之中掺杂了太多的个人情感,对一个家族而言,并非是什么好事。而郑观涛与叶白裳二人,显然内心之中都有着他们的算计。

叶白裳冲着郑观涛咧嘴一笑,任由右手之上的红莲业火肆意燃烧,而后头也不回的直奔天际那一朵红莲而去。

在他眼中,那不上是一朵红莲,还是他的登高之路,是叶家崛起的希望所在,是阴阳家重回中州的希望所在,他没有理由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叶白裳再次抓向红莲,可是并没有什么令他欣喜的事情发生,他依旧被那一朵红莲弹开了,手上沾染的红莲业火更加的深厚。

不信邪的叶白裳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盘坐在地上,任由口中的鲜血落满白裳,像极了大雪纷飞的夜里盛开在梅树枝头的那一抹艳红。

叶白裳左手兀自掐诀,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静中取动,水中蕴火究竟是何意?为何我抽出来的因果焚烧而成的红莲我碰不了?这绝不可能。”

叶白裳双眼通红,黑发狂舞,手指如飞。

“不是这个结果。”

“也不是这个结果。”

……

叶白裳整个人好似魔怔了一般,既不去看昏迷不醒的冬落也不去看在天道之眼下依旧盛开的业火红莲。

在他不远处的天空之上,叶家大供奉的眼中含有阵阵悲意。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主动出过手,面对顾简之的攻击,他每次都是恰到好处的将其拦下。既不多用一分力,也不少出一分气。

顾简之依旧在拔剑,剑长不过盈尺,可是顾简之却才拔出来一点点。

可就是那出鞘的一丝丝剑意竞然将齐天逼在了一个角落,动弹不得。

这是修为上

的压制。

就像是叶家大供奉对顾简之的压制一般。

都是修为上的。

叶家大供奉任由顾简之拔剑,可顾简之手中的剑非但没有拔出来,反而还在莫名的气机下不停的被压回鞘中。

叶家大供奉的手几次伸起又落下,他的脸上面露悲苦之色,“叶白裳,你为什么只看得见你想要的结果,而对那些于你不利的结果你却视而不见呢!你也知道推衍一事是一件十赌九输的事,你凭什么认为你就是那一赢,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那一赢会是那个少年吗?”

“推衍,是从无数个可能之中找出一个对自己有利的可能让他继续发展下去,而事实上却是天道无常,世事的发展总会有出人意料的地方。万事万物切不可走极端,推衍更是如此。走了极端,往往事与愿违。对未来二字,你就不能只盯着你自己,要把眼界放宽。”

“我凭什么认为我是那一赢?”正在推衍中的叶白裳喃喃自语道:“就因为我从无数个结果之中找出了那个我认为对我最有利的结果,并促使其往对我有利的一面发展,就认定我是那一赢吗?”

“不能只盯着自己。”

叶白裳因为迟迟拿不到业火红莲的暴躁心情也逐渐的平和了下来,不盯着自己,那就盯着别人好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向昏迷不醒的冬落身上,可是这一看,叶白裳不顾身上的伤势,猛的自地上坐了起来。

按理说业火红莲已经成形,冬落身上的因果也该一同焚烧殆尽才对,可是在叶白裳的眼中却看到,此刻冬落的躯壳像是一具因果源泉一般,每当快要枯竭之时,又有无数的因果从他的躯壳之中涌出来,涌进虚空之中的那一朵红莲之内。

“大供奉,这……”

叶白裳怔怔无语。

叶家大供奉轻叹一声道:“我说过他身上的因果极重,就算是叶白衣来也不一定承受的住,可你非要去做那……蠢事。现在到好,为别人做了嫁衣不说,反而还引火上身。”

叶家大供奉手指一点,原来还在叶白裳右手之上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像是遇见了暖阳的冰雪,瞬间消融一空。

叶家大供奉接着说道:“在这神州大陆,我受到的天道压制比之顾简之受到的只强不弱,就像他出不了剑一般,我也出了手。”

叶家大供奉指了指火红色云层中那个旋涡内的天道之眼,“有天道之眼盯着,我就更无法出手了,所以能不能得到那朵红莲还是得靠你自己,所谓的静中取动,究竟谁是静?谁是动?谁取谁?你好自的琢磨一下吧!至于火中蕴水是什么,我也想不明白,但绝不是告诉你什么富贵险中求这种狗屁道理的。”

叶家大供奉说完这些话之后,便郑重的对起顾简之来。

他们本来就是天道之眼下的逃犯,如今天道之眼就在他们的身侧,他可不能让顾简之惊醒了那只天道之眼。

毕竞天道只讲善恶,不分对错。

……

“静中取动,火中蕴水。”

叶白裳开始认真的思考起这八个在他决定对冬落动手之前算出来的八个字。

静中取动?

难道他还不算静吗?为了静他拉着郑观涛一直呆在幕后,对郑家叶家之事不闻不问。任由郑成,叶映水之流自由发挥。

可是事情好像并没有因此变得更好,反而诡异的像着他越来越看不懂的方向发展而去。

“一动不如一静,一动就有吉凶。吉在哪?凶又在哪?”

叶白裳死死的盯着业火红莲,看着他已经停止了抽取,却仍有大量的因果在焚烧之际,从天地之中有点点光点凝聚而成。

光点缓缓汇聚于业火红莲之下,形成了一根茎,在业火红莲下端的茎处竞然又分出了两个枝丫,每个枝丫上又长出了一个花包。

“并蒂莲,还是三朵。这……难道真是老天不开眼。一朵业火红莲,应该便是这个天下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吧!这要是一下来三朵,天还不得崩了啊!”

叶白裳是真的有点语无伦次了,仿佛看到了世间最荒诞的事一般。

他突然感到有些恐惧,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火红云层越发的低垂,尸蛟的雷劫只剩下三三两两的雷暴像是最后一块遮羞布一般,还在遮掩着一半龙虎场,洛乐那一侧的洛水也是如此。

天道之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气息一般,原来在释放了一片红莲以及一道黄光之后便快要消散了,刹那间便凝实了起来。

天道之眼疯狂的挣扎着,比之前的天道馈赠之时的挣扎还要剧烈,似乎急不可耐的想要睁开眼睛,看看这天下,怎么了。

随着天道之眼的剧烈挣扎,原本跪在地上之人噗通一声便趴在了地上。

脸入泥极深。

至于那些原本就已经膝盖微曲的人,更是不受控制的噗通一声跪到在地。

叶白裳离天道之眼最近,更是首当其冲,才刚刚飞起来,便又跪了回去。

天道之眼在剧烈的挣扎之后,睁皮子也在慢慢的打开。

要来天眼了。

……

洛阳城内,一座宫殿之中,一名中年人在中午的时候拎着一壶酒正躺在屋顶看着敬落在东边无边的晚霞。

他的身旁没有多余的酒,更没有多余的人,好似从始至终就只有他一个人,在孤寂中默默的守着这片黄昏。

中年人猛喝了一口酒道:“开天眼?在我大周国,我就是天,我的眼就是天眼,我不开天眼,谁敢让我开,你还是给我闭上吧!”

中年人的话语好似呓语一般,没有传出这座深宫大院,甚至可能连他手中那一个酒壶都没有传出。

中年人拿酒的手微微一抖,酒壶咕噜咕噜的便沿着瓦沟滚入了正午的黄昏之中。

……

钦天监大殿之中,楚清秋也站了起来。

易天机沉声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等等。”楚终极微嘲道:“怎么,以前最最沉得住气,耐得住性子的易大国师如今也沉不住气,耐不住性子了。还真是一件奇事啊!”

易天机冷哼一声道:“我只是想早看看这火中蕴水是怎蕴的?”

“还能怎样蕴,当然是将水藏在火中,像下蛋一样慢慢蕴呗!

第一四八章三生并蒂莲

叶白裳此刻的眼中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大道求索如同登山,每个人都是一座山,有的山大,有的山小,只要天赋高些,走得勤勉些,都有机会可以登临山顶,饱览山顶风光,这也是神州大陆为何会将修仙者们称之为山上人的原因。

因为修仙便是登山,这一点从仙字就可以看得出来,一人一山而已。

世间凡俗之人是徘徊于山脚不得法之人,修者是走在山腰之上步步高升,可又得法不得道之人,而真正站在山顶上的人,是得法又得道的合道之人。

可真要以为山顶便是修仙的尽头,便是修者的末路,那就真的是大错特错了。

大道永无止境。

在大道之上还有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的天道。

别看天字只比大字多了一个一,可这个一却是世间无数坐在山顶之上长生久视之一求而不得的一,这个一也被天下修者称之为命之一横,即一人叩天之一横的命。

登山之时,世间认命之人往往求而不得,不认命之人却时时有如神助。

这也是世间山上人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明白的一件事,最后还是某个山顶之人大手一挥写下了八个大字,彻底为这件事盖棺定论。

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而天道之眼便是天道运行中用以判定一个人的勤勉程度,心性好坏,道德优劣等等是否于天地有大功,于苍生有大德的存在。

当然,除此之外,天道之眼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监管所有的山上之人,在他们的脖子上悬一把刀,让他们时时自省,不可以武乱禁,不能恃强凌弱。

每乱一次禁,每凌一次弱,天道之眼都会为他们记上一笔账,化成一条条因果捆缚于身。而对于因果,修为高者可以以修为化解,修为低者只能在天劫临身之际拿命硬扛。

叶白裳抬头看着天空,有些怔怔无语。

可以说目前他是离天道之眼最近的一个人,对于天道之眼的可怕程度他也是感触最深的一个。说到底,他还只是一个离山顶还有一大段距离要走的人,在此之前他也从未见过天道之眼,只是从先贤手札中零零星星的了解过只言片语。

可是现在他却看到了令他难以置信的一幕,一阵微风像一只手温柔的抚过,天空之上火红色的云层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抹去,那一只原来消了又聚,就算是在山顶之人也敬若神明的天道之眼,本来在挣扎中已经打开了一丝缝隙,可在那一阵微风拂过之后,就这样,莫名其妙的,闭上,然后,又随风而逝。

此时此刻的天地中央只剩下一株三生并蒂莲,一株天地认可之后给予了馈赠,又察觉到了危险,想要毁去的三生并蒂莲。

可是天道之眼还没有睁开,就这样诡异的消失了。

叶白裳站起身,再次向着那朵业火红莲抓去。

买一送二的好事,不要白不要。

可是这一次又让他失望了,虽然天道之眼已经散去,天地威压不复存在,可那业火红莲对他的排斥依旧没有消退。

叶白裳有些抓狂,他差点又要像之前一样发疯了,可是一连串的失败,再加上多年的养气功夫,并未让他失去理智。

没了红莲业火,郑观涛也是为他的好友松了一口气,可能也只有他们这样的人才知道有一个志同道合,闲着没事

能一同喝上一壶好酒,聊上一会儿话的人有多不容易了吧!

“这红莲是红莲业火凝练而成,红莲业火又是因果焚烧而出,你阴阳家的功法与因果息息相关,你不妨尝试着用你阴阳家的功法将其练化。”

郑观涛走到叶白裳的身旁,开始打量起了那株三生并蒂莲来。

他对那一株红莲也不是没有想法,只是在他心中,叶白裳三个字的份量有些重罢了。

叶白裳摇了摇头,内心有些苦涩的说道:“你说的方法我试过了,可是对这红莲……没用。”

郑观涛闻言,不由的眉头紧锁,他也想去试试看能不能收了那一朵红莲,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但不是怕叶白裳认为他有非分之想,从而心生芥蒂,因为他知道叶白裳不是那种人。若不是叶白裳怕为他惹麻烦,说不定早就开口向他求助了,他也很乐意帮好友这个忙,可是他实在是有些虚那些环绕在红莲四周的火焰。

他那点在别人看来已经是深不可测的道果,在红莲业火面前,可能也就这样了,经不起烧的。

郑观涛的目光从红莲之上偏移到一个身穿火红铠甲的少年身上,若是细看的话,便会发现,少年身上的火红铠甲的颜色与天上红莲的颜色一般无二。

可无论是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巧合,不会细思。

事实上也是如此,郑观涛,叶白裳二人都没有如此想。

郑观涛眼神一凝道:“凝聚这一株红莲的因果出自那个少年的身上,或许你可以从那个少年的身上寻求破局之法。”

叶白裳的目光再次转向那个被他忽视了的少年的身上。

呼吸很匀称,还没有死。

当然,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叶白裳不会让他死。但废是肯定要废了他的,毕竞一个可以修行的汉王比一个不能修行的汉王带给他的威胁要大得多,反正现在锅有人背着,碎人丹田,不过是随手一指的事。

他从伏龙山,伏虎山上围观之人的议论中也是听出了,想必目前这个大周国知道冬落是汉王的人并不多。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

若有所思的叶白裳眼神微眯道:“这红莲上的因果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他,我先试试看,将他与红莲之间的因果切断看看,有没有效果。”

郑观涛很自然的退后一步,又从芥子物中摸出几个机关甲丸来随手洒落各处。

最后他还是觉得不够保险,又凭空生出许多大雾,将叶白裳二人笼罩住,不让外人窥探。

天道之眼消失,伏龙山与伏虎山上的众人也从地上爬了起来,面面相觑,口中怒骂连连。

……

墨子清眼神玩味的看了一眼逐渐趋于平静的龙虎场,又看了一眼浓雾笼罩之地,手中墨尺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落在墨子柒的头上。

“走喽!好戏看完喽!回家吃饭喽!再呆下次可能就要忘了肚子饿这一回喽!”

墨子清衣袖一摆,双天喜地的墨子渔几人凭空消息。

墨子清沿着山道徒步往山下走去。

墨子清心中喑道,貌似这上山难,下山好像也不容易。

……

钦天监大殿中,楚清秋伸了一个懒腰缓缓站起,有些懒散的说道:“易大国师,卜了几卦了?结果是吉还是凶?”

易天机站立于一处算筹之前,虽然他还是有些烦躁,但他还是如实回答道:“潜龙在渊,难窥鳞爪,除了之前静中取动,火中蕴水八个字也就再没有什么进展了。”

云在野依旧在一旁来回踱着步,看来内心之中也是十分的焦急。

“大国师,是不是上任汉王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死了,觉得有愧陛下,现在好不容易又有新的汉王人选了,而且还是老汉王的儿子,所以就宝贝的不行了?”楚清秋有些打趣的说道:“或者还是说你担心悲剧重演,陛下再次降罪钦天监,担心你这国师之位不保。”

易天机依旧在摆弄着身前的算筹,对楚清楚的打趣充而不闻,过了很久之后才从牙缝中取出一个字,“是。”

楚清秋哈哈大笑,大红蟒袍迎风飞舞,“老易啊!请我喝壶酒咋样?”

“没钱。”

“那我请你喝一壶咋样?”

“可以。”

……

云在野听着他们的闲话家常,实在有些听不下去了,虽说国师是觉得有愧于上任汉王,所以特地为新汉王准备了一些同龄人当磨刀石,可那敌手也不是什么叶白裳,郑观涛之流啊!

若是新汉王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死了,他们钦天监多半也可以从大周帝国除名了。

本来一切都在国师的掌控之中的,可是谁曾想那叶白裳郑观涛二人竟然摆脱了闪电牢笼,还带着一个修为不知多高的叶家大供奉。本来他们已经想出手阻止了,可是没想到又被眼前这个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楚清秋给拦下了。

若非是他们都了解楚清秋的为人,他都有些怀疑楚清秋与叶白裳是一伙人了。

云在野有些焦急的说道:“楚公公,你一直在说等等等,请问还有等到什么时候?”

楚清秋老神在在的说道:“等这个字可不是我说的啊!”

楚清楚冲着洛阳城拱了拱手道:“那可是陛下的御口金言。陛下说让你们几时现身,你们就几时现身就好了。当然,你不怕你死,也不怕他死的话,你也可以提前现身。”

云在野愤怒的冷哼了一声,反正新汉王不能再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点事。否则整个钦天监十二大殿可就真的吃不了也兜不走了。

楚清秋笑言道:“云老弟,易老哥他不是也说了吗?静中取动,我们一定要沉得住气,要保持安静。你看看汉王,他从一开始到现在多安静,不是跟在那个小胖子身后,就是跟在那个少女身后,当个打酱油的。”

楚清秋右手一把搭在云在野的肩上,“除了跟在顾简之那个老疯子的身后还说几句话之处,屁都没放半个,你看现在到好,干脆呼呼大睡了。”

云在野不动声色的扭了扭肩,从楚清秋的手下逃脱,他很想说呼呼大睡你大爷,你眼瞎没看到他是被人打晕过去的吗?

云在野实在忍不住的冲着楚清秋翻了一个白眼。

楚清秋有些讪讪的说道:“我这话的意思是汉王他一直处在静的一方,窜上窜下不停的动的是叶白裳,不知道你们在为汉王担忧些什么?大周九君,有常人吗?再说了,陛下让我来拦住你们,那陛下自然……”

易天机突然停止了拨动手中的算筹,朝着龙虎场望去。

楚清秋也停住了话头,顺着易天机的目光望去,脸上尽是震惊之色。

第一四九章金甲圣衣莲花生

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角。

只是有的人舞台大,龙争虎斗。有的人舞台小,小打小闹。但无论是龙争虎斗,还是小打小闹。每个人都是主角。

龙虎场就像是一个大舞台,舞台上人人惊才绝艳,斗智斗勇,直到掩过天地的雷暴,淹没苍穹的洛水为龙舞场落下帷幕。

那些看戏之人才在意犹未尽中看向龙虎场旁的那座小舞台,那座以冬落为主角的小舞台。

只是小打小闹虽有看头,但终究还是抵不上大气磅礴的龙争虎斗更让人热血上头。

在郑观涛挥手间以道法聚雾笼罩住冬落所在的那处小舞台之时。

龙虎场上也就彻底没有了看头。

许多不知为何而跪为何而弯腰之人,一咕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再去看那龙虎场,开始关心起己身来。

虽然有人暗自腹腓,但却没有人大声喝骂,能让他们所有人无论修为高低,通通都跪下的存在,用脚丫子想,他们都知道,那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在这种神仙修者扎推的地方,少说,总归是无错的,这是每一个底层修者都心知肚明的存亡之道。

可沉默终有个限度,也不知道是谁先开口顺道:“大家快看,四个巨人。龙虎场上出现了四个巨人。”

只见,雷暴如瀑中有三个看不清脸庞的巨人一人手持巨剑抬头看天,一人手持法杖低头视地,一人手持三叉戟双目紧闭。

而在三个巨人的另一侧则有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巨人,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雾之中,时而远时而近,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兮若轻云之蔽月,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四个巨人就这样无言的伫立于天地之间,在他们的身侧是狂暴的雷电,是汹涌的洛水,是呼啸呜咽的风……

“为什么看到这几个巨人我突然会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说话之人顾不得身上的泥土,情不自禁的擦了擦眼角,湿的。

“我也是,我突然感觉我心很痛,就像是即将要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人似的。”

……

身处山河之上的众人,无论修为高低,不知为何,眼角忽然落下泪来。

从始至终都在伏虎山上观望这一起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他们引起来的大戏的赵长青与贾青时,眼角亦有泪滑落。

赵长青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有些不理解的说道:“贾兄,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龙梯之上血雨洒落之时……”

贾青时也有这种感觉,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承认,他身后便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有三次,第一次是神识泯灭,第二次是身份消亡,第三次是被人遗忘。但是一般人只有两次,那就是神识泯灭和被人遗忘。只有一类人有第三次,那就是神。”

贾青时与赵长青不由的回头望去,看到来人,赵长青立即露出讨好的笑容。

贾青时轻笑道:“张闻道,我的那一道庚金之气锋利否?”

贾青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平和,看不出半点喜怒。但谁也听得出他口中的威胁。

张闻道冷眼看了一眼贾青时,这个若非有姜太公阻止,有极大可能会成为他容器的人,讥讽道:“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可怜可悲可叹。”

贾青时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

张闻道步伐不停,走到二人身前,遥望着龙湖场上的四大巨人,轻叹了一声,默默落泪。

至于泪里面

有几分是真诚,几分是天地交感,那就不得而知了。

张闻道并未擦拭眼角的泪水,只是任由它无声滑落。

既然姜太公要他好好做人,那他就好好的做一个有血有泪的人。

原本默默落泪的张闻道看着龙虎场上四大巨人突然小声说道:“你们保全了天地,但天地却不曾保全你们。值得吗?”

张闻道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他想起了大虞,想起了姜太公,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人,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想出一个答案来,他也不知道值得不值得。

但想来应该是值得的吧!

张闻道头也不回的说道:“赵长青,两个选择,留下还是与我一同离开。留下,我保证大周国的山顶之上有你一席之地,与我一同离开,生死也就由天由命由我不由你了。”

赵长青想也不想正想回答与你一同离开,可是张闻道挥手制止了他,“不要着急回答,好好想想,从现在开始,你的路就在你自己的脚下了。”

赵长青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面临这样一个问题,而且问出这个问题的还是张闻道。

于他而言,能登山就已经是一种奢望了,能走到半山腰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如今有人告诉他,有一天他可以坐在山顶上指点江山,俯瞰人间。

他摸了摸挂在他腰间的家底,他不是不敢想,而是他做不到。

脸带泪渍的张闻道冲着贾青时道:“一起走走?”

贾青时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好!”

……

……

修为到了紫府,神魂有了根基之后,便可动用神魂之力了。

叶白裳盘坐于浓郁的白雾之中,这是郑观涛为掩人耳目而布置的阵法,在他还没有得到业火红莲之前他还承受不住杀害汉王的后果,毕竞人的名,树的影,周天子还是周天子。

只要是冬落没有说出去他是汉王,只要没人知道冬落是汉王,他就可以不知者无罪,就算是周天子真要怪罪下来,怕什么,还有一个自以为是的二傻子楚王之子顶罪。

叶白裳双眼通红,随之他的眼前也变得色彩斑斓了起来。

自冬落的身上有数不清的丝线正紧密的与虚空之上的那一朵红莲连系在一起,密不可分。

那些原本叶白裳以为只要他一扯便能断的因果,没想到他连碰都不能碰一下,就更别说扯断了。

所以,现在他要做的,便是以神魂为刀将冬落身上与业火红莲之间的因果斩断。

叶白裳的眉心之中突然飞出一把把刀,在极慢与极快来回转换。

每一把刀都有目标,每一把刀斩下,效果都奏效。

因果迎刃而断。

每断一根因果,叶白裳神魂凝聚而成的刀颜色便要暗上几分,在接连斩断数根因果之时,那神魂之刀也就轰然溃散。

刀碎了一把把,因果断了一根根。

可是任由叶白裳如何斩,那因果就好像是斩不绝一般,有些像那韭菜,割了一茬,又长一茬,而且比上一茬还要茂盛。

叶白裳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累的。

纵使紫府境过后便可动用神魂之力了,可神魂终有一个极限,照这样疯狂斩下去,可能因果还没有斩断多少,他就先神魂枯竭而亡了。

如果不到最后,他是不会杀冬落的。可若是到了最后,该死之人得死,不该死之人也得死。

斩断因果没用,看来只有废了他了。

叶白裳缓缓起身,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把长剑便向冬落的丹田刺去。

他相信,在他这一剑下,这个少年的修道之路也就断了。

冬落依旧昏迷不醒,他自然感觉不到危险临近。

“叮!”

一声轻响,叶白裳那自信满满的一剑止于火红甲前。

叶白裳暗自发狠,手中长剑力道不由的又加重了几分。

可是不待长剑斩落,自冬落的丹田内突然有一声愤怒的龙吟之声响起,龙吟之声,微不可闻,可天下震动。无数道目光忽然聚集在了大周国。

正与贾青时走在洛水边的张闻道忽然抬起头轻笑一声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别以为不知者不罪,其实不知就是最大的罪过。”

贾青时有些疑惑的说道:“这句话也是对我说的?”

张闻道愣了一下之后,点了点头道:“当然……是。”

贾青时记下了这句话,接着说道:“你让我做的事我都做了,四大家族老祖虽未全部出动,但大半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杀他,应该不难。我的病……”

张闻道打着哈哈道:“我有让你做过吗?”

贾青时面无表情,只是拳头不自觉的又紧了一些。

张闻道一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了。”

说罢!手心之中出现一道金黄色的庚金之气,张闻道曲指一弹,那道庚金之气便没入了贾青时的肺中。

张闻道一把勾上贾青时的肩,套着近乎道:“老贾啊!你别看现在打得如火如荼的,可我总觉得叶家那小白脸不抵事,要不你把四大家族老祖都叫来得了,反正你四大家族这次在龙门秘境内也没捞到什么好处,不如你叫他们一起上,这样至少也能多赚点不是。”

贾青时拨腿就走。

张闻道跟在贾青时的身后悠哉悠哉的走着,嘴中时不时的碎碎念。

老家伙,把我坑那么惨,让我去那种地方,我这小身板,不是去挨揍吗?我坑不了你,可我坑得了你钓起来的那个一啊!看我恶心不死你。

张闻道突然察觉到一股危险的感觉,可是当他回头之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难道被那个老家伙打闷棍打怕了?都搞得有些疑神疑鬼了。”

张闻道自嘲的笑了笑,才刚一回头,一根不知道从那窜出来的青竹一棍抽在了他的嘴上。

“姜子牙,你大爷的,都说打人不打脸,你咋净打脸?”

“因为你还不是人。”

张闻道哀叹一声,便掉入了洛水之中。

……

叶白裳手中的长剑在那一声龙吟之下直接碎成了粉末,消失在了来往的风中。

叶白裳整个人也仓皇倒退,在那一声龙吟之下,原来安静平和的业火红莲忽然像发了狂一般,猛然爆发。

无尽红莲业火,焚天蚀地,烧得虚空噼噼啪啪响,白雾退散,时光碎片飞舞不停。

三生并蒂莲在叶白裳难以置信的目光下化做一道流光咻的一声,便没入了平躺于地的冬落眉心处,在他的眉心形成一个莲花图案。

原本平躺于地的冬落猛然间站立了起来,只是他的双眼依旧紧闭,在他的脚下如同莲座一般有一朵莲花托着他快速朝着叶白裳倒退的方向追去。

业火红莲金黄色的花蕊覆在冬落的火红铠甲之上,金光灿灿,再加上他紧闭的双眼,眉心处的莲花图案,锃光瓦亮的光头,无不将其衬托为一个行走于世间的佛佗。

冬落的左手缓缓抬起。

察觉到危险的叶白裳不顾形象的喊道:“郑观涛,杀了他,快,随我一起杀了他。”

白雾突然间消散,正在为叶白裳护法的郑观涛听到叶白裳的求救,想也不想提剑就要朝冬落砍去。

“杀他?你敢吗。”

郑观涛刚想动手,一声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身后响起。

第一五零章如来神掌

龙虎场上,雷停雨歇。

貌似又胖了一大圈的尸蛟,将最后一道天劫雷电引到了郑观涛处,让郑观涛替他承受这一击,顺便延缓一下他进攻的速度。

尸蛟手中拖着一道食牛之气幻化而成的绳索,在绳索的后面捆着之前被困在闪电牢笼之中的李寻冥、刘姥姥几人。

李寻冥几人不可谓不强,少说也是先天境的强者,可他们在尸蛟的天劫下,与蝼蚁并无半点区别。

他们被天劫误认为是想要替尸蛟挡灾之人,所以自然而然的也得到了天劫的重点照顾,被劈得过外焦里嫩,昏迷不醒。

尸蛟像是拖着一群死狗一样,拖着李寻冥几人一步一步的朝着郑观涛走去。

一路上,都是李寻冥几人的身体与龙虎场磨擦的声音。

与此同时,龙虎场的另一侧,激荡的洛水也缓缓的平息了下来,洛乐踩在一朵浪花上,也冷眼看向郑观涛。

而在她脚下的洛水中,郑南风、叶映水等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如同死了一般。

山河之上的众人猛然沉寂了下去,落针可闻。

若说尸蛟一人对抗七大级势力的话事人,而擒住五人是依仗天劫的力量的话,那洛乐一人独斗七大家族数十余年轻一代,靠的便是实力。

尸蛟随手便将身后依旧昏迷的五人扔进四象锁灵阵中,冲着洛乐树了树大拇指,又指着四象锁灵阵咧嘴一笑道:“弟妹,把他们守好了,一个都别放跑了,这可都是灵石。”

尸蛟说话的声音很大,不光洛乐听到了,四象锁灵阵内的人听到了,各大级势力的人听到了,就连伏龙山与伏虎山的众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小胖子刚刚说什么?这些人都是灵石?”

“兄弟,你刚来吧来吧!你想必还不知道这次争斗的起因吧!据说就是小胖子他们仨在龙门秘境内与他们发生了战斗,最终抓住了各大级势力的人,逼着他们写了和解书,一人还要交一万下品灵石的和解费,这些家族宗门不愿意,才打起来的。”

“这小胖子也忒不要脸吧!这是人干的事吗?不过说实话,我很喜欢。”

……

原来如神人高座,宝相庄严的洛乐,一听到灵石两个字,立马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洛乐偏头想了想,也将洛水困住的郑南风、叶映水等人扔进了四象锁灵阵。

她丝毫不担心叶映水他们在清醒之后会强行破阵,一个连九级阵灵师风大家想要破阵都要花上一些功夫的大阵,要是他们都破得开,那就是见鬼了。

洛乐双眼放光的盯着四象锁灵阵,仿佛她在看的不是一座大阵,而是一个钱袋子。她在数的也不是一颗颗人头,而是一堆堆灵石。

……

尸蛟引导的天劫雷电速度太快,郑观涛闪避不及,慌忙之中连忙从芥子物中抛出一个机关甲来替他挡下了这一记无妄之灾。

天劫终归不是那么好挡的,那一具机关甲才与雷电接触的瞬间便化为了飞灰。

被稍稍阻隔的雷电轰的一声,实打实的打在了郑观涛的身上。

硬扛了一记天雷之后,郑观涛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依旧难掩其书卷气。

郑观涛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既然大家都是来自于北俱芦洲,想

必你也知道我公输家在北俱芦洲的能量有多大,只要你把墨家传承水晶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你要是让我死,我到是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什么都怕,却独独不怕死。可你这突然间要饶我不死,这就有点难搞了。”

尸蛟活动了一下手臂,冲着郑观涛咧嘴一笑道:“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你说要是让公输班那老家伙知道,他的后代放着自家的宝贝机关术不学,非要去学墨翟的墨家机关术,会不会气得死了又活过来啊!”

尸蛟一步步朝着郑观涛走去,郑观涛也一步步的像他走来。

尸蛟哈哈大笑道:“不过你放心,做为一个大德之人,等我回北俱芦洲之后,第一个就临幸你公输家的祖地,替你帮公输班的棺材板按住。”

一个家族有两个地方不可轻辱,便是族地与祖地,族地是摆放祖宗牌位,家主议事之地,至于祖地则停放祖宗陵寝,拜祭祖先之地。

可以说,尸蛟这一句话已经触碰到了郑观涛的底线。

郑观涛一步跨出,既然你最不怕的是死,那么我就让你死去好了。

郑观涛眼神发冷,一步快,步步快,然后一跃而起,在他的身侧接连出现了五具机关甲,一行六人,六人六拳,分六个方向直冲尸蛟而去。

尸蛟看着越来越近的郑观涛低声道:“来得好,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融合了大地主神,天空主神,海洋主神三大神格之后的我有多强。”

身体肥胖的尸蛟速度极快,刹那间便消失在原地,下一刻便将出现在一具机关甲前。

一拳过后,机关甲轰然爆碎。

尸蛟站在原地有些发愣,他知道现在的他应该很强,可这他娘的也强得太离谱了一些了吧!

尸蛟嘿嘿一笑,如狼入羊群一般,直接避开郑观涛,直奔其余四具机关甲而去,他清楚自身的实力,对付这几具机关甲还算绰绰有余,可要真是对上郑观涛,他有胜算,但不大。

当郑观涛还叫公输观涛之时,在年轻一代中,不加机关甲丸的公输观涛战力至少能排进北俱芦洲前一千左右,加了机关甲丸那战力至少也要上升好几个档次。

就算是如今的郑观涛以一个外来人的身份在此神州大陆受到了天地压制,可也不是尸蛟能硬碰的,至少不是现在的他能硬碰的。

所以他选择了暂时避让。

“郑观涛,就你这机关甲的脑袋是面团捏的吗?怎么跟豆腐渣一样,真不经打。”

“郑观涛,听北俱芦洲的人说,你不是与公输惊澜竟争家主失败,而是因为你跟你大哥抢女人,才被剥夺了姓氏,贬到这个地方来的,来,你跟老哥我好好唠唠。若是他们说错了,等回北俱芦洲我再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我跟他们说你不是跟你大哥抢女人被剥夺的姓氏,而是抢男人。”

……

郑观涛的眉头直突突,他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拳将尸蛟的嘴打爆,让他不要乱说了,可是这尸蛟太滑溜。每次都是一击即退,压根无迹可寻。

尸蛟在战斗之余,还不停的出言嘲讽郑观涛,为的只是激怒郑观涛,以他的眼力,他自然看得出来,现在的冬落处在一个玄而又玄的状态,虽然他不知道沉浸这个状态是好是坏,他

只能选择顺其自然,不让事态继续变坏那就是好。

如今的冬落,或者可以称之为不是冬落的冬落,还有他身后铺天盖地的红莲业火,以及叶白裳,三者已经形成了一个整体。

而这个整体的状态只能是从内部打破,他是绝不允许郑观涛去横加干涉的。

就如同一个蛋一样,从里面打破,是生命,从外面打破,是空壳。

双眼依旧紧闭的冬落抬起的左手冲着踉跄后退的叶白裳缓缓压下。

冬落手掌下落的速度极慢,可是叶白裳却有一种苍天在上的感觉,不知为何,他有一种荒谬的错觉,好似无论如何,他都逃不出冬落的手掌心。

冬落嘴唇微动,“如来神掌。”

冬落高悬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然压落。他身后铺天盖地的红莲业火,翻滚不息,继而化做一只大手像着叶白裳压落。

若是换做平时,他自信就算扛不住这从天而降的一拳,他也能躲过。

可是在之前那一声自冬落丹田内凭空出现的龙吟声中,他突然发现他还似变成了一个凡人一般,修为神识尽皆被封,他能看得见环绕在他身侧的灵气,可他就是指挥不了。就好似他被这片天地抛弃了一般,不然他也不至向郑观涛求救。

叶白裳感觉他受到的天地压制,要比以往大出了不知多少倍,他想就算是穷凶极恶,天理难容之人应该也没有他遭受的天地压制要大吧!

叶白裳欲哭无泪,他有些想不明白,他只是出了一剑而已,而且还没有奏效,看天地这架势,好似不把他彻底抹杀了势不休啊!

叶白裳有些绝望的看着那一道从天而降的巨掌,他已经很多年不曾体会过这种感觉了。

他绝望的闭上了眼晴,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走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想把步子迈大一点,可没想到,才刚跨出脚去,就踢在了铁板上。

叶家大供奉此时虽然在阻止顾简之拨剑,但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叶白裳的身上。看到叶白裳绝望的闭上眼晴默默的接受天地审判之时。

身处高天之上叶家大供奉轻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更高处,低声道:“苍天在上,我邹衍愿与己之功,与己之德,消其之恶,灭其之障。愿苍天恩准。”

叶家大供奉说完这句话之后,从他的体内忽然飞出一团巨大的金黄色光团,如同大日横空一般,瞬间点亮山河。

金黄色的光团一出现便直奔叶白裳而去,可随着离叶白裳越近,光团也就越发的小,在靠近叶白裳之时,原来明亮如大日的光团,便已经微弱如萤火了。

叶白裳感觉他身侧的天地压制已经完全消失,可是他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是用大供奉多年积攒的功德换来的。

叶白裳抬手一掌,迎向了那一道从天而降的掌罡。无声无息,大地龟裂,叶白裳没地及腰。

叶白裳的身侧除了一道巨大的掌罡之外,还有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

叶白裳吐了一口鲜血,抬头看着那个脚踩佛门净世红莲的少年,猩红的双目之中一片癫狂,“那朵业火红莲是我的,是我的,谁也拿不走,你也不可以。”

叶白裳脚尖轻点地面,一跃而起,直冲冬落而去

脚踏净世红莲的少年猛的睁开了眼晴。

第一五一章大河之水天上来

昏迷多时的冬落突然睁开的眼晴,脑袋有些迷糊还没有弄清楚当下状况的他,第一眼便看到一个周身红莲业火环绕的白衣男子向他袭来。

随着白衣男子的前行,自他的指尖各有一条丝线飙射而出,不由分说的缠上了冬落的四肢。

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冬落何时见过这般阵仗,眉头不由的直突突,可当他准备去扯断那一条条捆缚在他的四肢之上的丝线时。

那些丝线又诡异的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线头还在白衣男子的指尖。

丝线消失,冬落活动了一下四肢,感觉并未有什么异样发生,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冬落还在纳闷这丝线究竟是何物之时,他的心湖之上忽然泛起了阵阵涟漪。

正与郑观涛大战的尸蛟还有功夫传音道:“小心一些,这是阴阳家的傀儡术,中招之人如提线木偶,生死由人。若想破解傀儡术要么杀了施术人,要么斩断提线,让其无法操控木偶。”

冬落有些明了刚刚捆缚在他四肢上的丝线是什么东西了,正是尸蛟口中的提线,从那丝线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之时,冬落便知道,他可能中招了。

至于杀了施术人,冬落看了一眼白衣男子叶白裳,便放弃了这个打算,就凭他现在那点浅薄的武道修为,再加上他这具在龙门秘境内打磨成的伐髓境十层的体魄一起上,可能都不够叶白裳杀的。

可要是斩断那提线,冬落也是没有半点头绪,看都看不到,斩什么?就算是看到了,又拿什么斩?

冬落哀叹一声,说到底,修行还是一个讲究底蕴阅历的过程,而他,一个修行界的小白,在这两方面上,何止是欠缺,分明就是没有。

而修者之间的战斗往往又是武技道法上的碰撞,不像是战场上的厮杀,直来直去,横冲直撞,若是修者间的战斗也如此莽撞的话,一般情况下是要吃大亏的。

目前的冬落唯一拿的出手的便是他那相当于武夫伐髓境十层的肉身了,对于如何斩断那丝线一时没有半点眉头的冬落刚想调动体内易筋经凝聚而成的内气,试图将捆缚在他四肢上的丝线崩断。

可是当他调动之时,却发现他体内的内气枯竭了,就这样凭空消失,涓滴不剩。

对于昏迷之后,发什么了什么事他是一概不知,可体内的内气凭空消失,冬落用脚丫子想都能猜到是谁搞的鬼。

冬落有些愤怒的看了一眼他丹田海的位置,除了那条没见过多大世面,一出龙门秘境便接管了他的身体在云层中溜了几圈的真龙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可以让他体内的内气凭空消失了。

冬落再次瞪了一眼他的丹田海,他还没有收回目光,他的识海内便响起了一道声音。

“小子,你在龙门秘境内骂了我那么多次的账老娘还没有找你算呢!你现在又开始瞪我了?你再瞪我一眼试试,你知不知道就在你昏迷的时候,现在在你身边绕来绕去的那小子,就拿剑指了我一下,就那么一下下,差点就被这天地抹杀了,如果你不怕被这天地抹杀的话,你就使劲瞪吧!”

听着识海内响起的那一道女声,连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丹田海了,虽然他不知道他在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相信那真龙说的绝对是真的。

开玩笑,真龙天子,真龙天子,真龙身为上天之子,要是被人拿剑指了一下,老天要是不发怒,那还叫老天吗?

冬落才收回目光

,真龙的声音又在他的识海内响起,“这才对嘛!这才有点人宠的样子嘛!身为人宠,你整个人都是我的,用你一点内气怎么了?过分吗?”

人宠?人宠你大爷。过分吗?当然过分。难到你娘没有教过你在未经人允许之前,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吗?

要不是看在你是天地所生的分上,非要说你这龙没有家教不可。

当然,这样话他也只敢想想,要是让他真说,就算是真龙原谅他,可能老天都不会原谅他。

拇指大小的冬落魂体咬着牙道:“不过分,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上窜下跳的叶白裳终于停了下来,“小子,虽然我不知道刚才你是如何让天地对我产生压制的,但现在不可能了。虽然我还没有人身小天地,但是要暂时隔绝天地我还是做得到的。”

叶白裳显然对刚才被天地的排斥与压制深感恐惧,不然也不会在一开始除了释放一些丝线之外,便不再动手,而是先选择隔绝天地。

叶白裳接着说道:“我知道我阴阳家最擅长的因果之术在你面前发挥不了多大用处,所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一下阴阳家傀儡术的历害。”

叶白裳双眼依旧血红,但却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自他的瞳孔中传来,如同呓语一般,叶白裳轻声说道:“大周汉王又如何?拿了我的东西,也要亲手给我交出来。”

叶白裳的双手平伸,自他的指尖有无数条丝线,在丝线之下还牵着一个木偶。

叶白裳眼神诡异的看着身前被提线牵着的木偶,原来五官模糊不清的木偶脸庞也慢慢的清了起来,逐渐的变成了冬落的模样。

叶白裳一口鲜血喷在木偶上,鲜血诡异的渗入了木偶之中,而木偶就像活了过来一般,看起来生气十足。

叶白裳指尖微动,缠在他指尖的丝线也随之而动,丝线动,木偶也随之动了起来。

木偶一动,隔着叶白裳还有一定距离的冬落忽然感觉他的身躯不受控制的随着木偶动了起来,而他的神魂意识却又十分的清晰,他能感受的到他的躯体存在,可他就是操控不了。

叶白裳左手小指微动,木偶的左手便抬了起来,冬落的左手也不受控制的抬了起来。

叶白裳满意的看着抬起左手的冬落,“刚才你就是用这只手打的我吧!现在我让你尝尝被自己打的滋味。”

冬落很想说,你不要满嘴喷粪,血口喷人,谁刚才打你了,打你的是那条没家教的真龙好吧!

可是这些话他一句都说不出口,不是不敢说,而是不能说。

叶白裳操控木偶一拳击打在木偶的丹田处。

冬落也一拳击打于丹田处。

木偶一拳拳的击打在丹田上,乐此不疲。

冬落也是如此,不乐也没有办法。

被天地压制的叶白裳心情终于好了很多。

冬落的神魂站在连他也进不去的属于他的丹田海外,不停的劝说着,“那个真龙大爷,你看那老小子操纵着我的手打我的丹田,我知道他这是想要打碎我的丹田废了我,他废了我没关系,毕竞那是我个人的事,不敢麻烦真龙您老人家。”

冬落的神魂神情凄惨的说道:“可是我的丹田要是碎了,丹田海就要碎了,我丹田海碎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就不修练了,可是你不一样,我这丹田海于你而言是什么?是你的家,现在有人要打碎你的家,你能忍吗?你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吗?”

冬落见他劝说了许久,他丹田海内依旧无风无浪,一片安宁。

木偶还在不停的捶打着他的丹田,乒乒乓乓的响。

冬落魂体继续劝说道:“被人把家砸了这事要是搁一般人身上,那可能忍忍就过去,可是真龙大爷你是什么?你可是天地间最尊贵的存在,要是让别人知道你今天被人打上门来,还险些把家给拆了,你这脸还往那搁?有时候想想,我都替你感到难受,你是什么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要是我是你的话,今天非得让天道威压压死他。”

……

纵使冬落目前是神魂状态,一连串说了那么多,也难免有些口干舌噪,可是他的丹田海依旧是死寂一片。

叶白裳手上动作一顿,冲着冬落说道:“这一通敲打下来,是不是感觉气血激荡,感觉很爽。”

冬落很想说爽你大爷,你要是觉得爽你自己咋不来试试,可他发现他还是开不了口。

叶白裳也没有想跟冬落说什么,自然也就没打算让他开口,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不想让他有机会说出他是汉王的身份。

“既然气血已经活跃起来,那接下来就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的时候了。”

叶白裳操纵着木偶右手缓缓的点向眉心,冬落还不知道他的眉心有什么。

可当他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眉心之时,他感觉到了一股滚烫的气息传来。

与此同时,原本在高天之上的红莲业火,化做如来神掌打散在地,依旧还在叶白裳身侧的红莲业火瞬间翻滚不息,激荡不止。

冬落右手食指缓缓抽离眉心,他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深入骨髓的痛,一瞬间汗水便打湿了衣裳,带着干渴的血迹沿着弑神甲的缝隙不停的滴落。

这种深入骨髓的痛他一生中只体会过三次,一次是在渭城,因果爆发之时,一次是在雪族,真龙之气被陈霸天抽离之时,现在是第三次。

就算是已经经历过了两次,现在的他也差点忍不住叫喊出声,昏过去。

叶白裳看着冬落指尖那一株就快要被抽离出来的三生并蒂莲满意的笑的。

是他的,终究是他的,谁也拿不走。不是他的,那么他就要硬生生的抢过来。

叶白裳哈哈大笑,只要三生并蒂莲脱离了冬落的躯壳,那么就再也不会回去了。毕竞,天材地宝也是有身份的,要面子的。那有被抛弃了,还有再回去的道理。

现在冬落的行为,就像是在丢弃那一株三生并蒂莲。不让他存在于他的躯壳内。

叶白裳眼里的兴奋之意越来越浓郁,虽然这一株三生并蒂莲已经沾染上了冬落血脉痕迹,可能品质会打些折扣,但也不会降太多,还在他可以承受范围之内。

再说了,这红莲可是三生并蒂莲,就算是品质下降了一些,也决非是单一的红莲可以比的。

“只差最后一点了,马上就要成功了。”

“快点,再快点,叶家列祖列宗保佑,阴阳家有希望了。”

叶白裳不觉的摒住了呼吸,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马上就要有捷径可走了。

叶白裳很难不开心。

只要他得到这一株红莲,他就可以借此一步登高,步步登高,登到人间最高。

可是在他关注三生并蒂莲之时,他并没有发现冬落不知在何时闭上的眼晴。

双眼紧闭的冬落,似乎不受木偶控制一般嘴角微微上扬,轻声道:“大河之水天上来。”

第一五二章年年秋风起,今秋尤不同

“只差最后一点点了,马上就要成功了,只要红莲离体刹那,灵性蒙昧瞬间,我就有把握将其纳入己身,大道同修了。”

叶白裳眼神灼灼的盯着冬落的眉心,只见眉心的莲花印迹越来越淡,若是不细看的话,已经不可见了。

叶白裳的心都提到了嗓门眼上,按理说,他做为一家之主,山上赫赫有名的修仙者,不应该如此焦虑的,可是此次事关重大,在经历了多次失败之后,他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叶白裳手中提线也随之微微颤抖,连带着冬落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了起来。

所以,他并没有发现冬落的右手以不符合木偶颤抖的频率动了一下。

而随着冬落的右手微动,高天之上因业火红莲降生,还未彻底褪去的红莲业火以及流淌于地的红莲业火忽然间汹涌的爆发了起来。

无数的红莲业火趁着叶白裳此时的注意力完全在冬落的眉心上,像一道汹涌澎湃的瀑布一般不由分说迎着叶白裳的头当头落下。

红莲业火落在他的头上并没有焚烧起来,反而像瀑布打在山石上一样,水花四溅。

那些像水光一样四溅的火花再也看不出半点红莲业火的形态,反而看起来更像是火红色的水。

叶白裳有些发懵,感觉脑袋像是突然间被重锤砸了一般,昏昏沉沉的。而那砸落在他头上的重锤还有一锤一锤的往下砸落,他无处可避,他避无可避。

红莲业火形成的瀑布只一瞬间便前叶白裳手中的提线冲断,木偶冲碎。

在提线断裂的瞬间,冬落原本快要离开眉心的右手食指突然一顿,而后猛然回点。那快要彻底消失的莲花印记又再次凝实了起来。

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与此同时在他的识海中响起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你这武技,道法勉勉强强还算可以,就是你的修为太低了,体内真气内气根本无法支撑起你完整施展这类品质的武技道法,否则之前他在你昏迷时就被老娘一巴掌拍死了,那用等得到现在。”

冬落对之前他昏迷时发生的事,也勉强知道了一个大概,他在内心腹腓之余,也有些感激真龙,可以想象,若不是有它,就算是有弑神铠在身,在叶白裳那一剑之下,冬落的丹田海肯定要破碎。

而他的丹田海破碎,于他而言,可能就不止是武道底子被废那么轻松了,保不齐那被镇压在他丹田海内的红莲业火,天道种子,瞬间便会不受控制的释放开来。

要知道这伏龙山、伏虎山、洛水之上如今可是有着数十万人,而他体内的天道种子只是在萌芽那天,便将包括渭城大半座极北大草原冰封了,而如今这天道种子都已经成熟了,若是再不受控制的爆发开去,再加上被称之为修者噩梦的红莲业火的存在。

在场的人最后还能活下几个,可能连老天都不知道。

心有余悸的冬落对真龙真诚的道了谢。而真龙又开始装死,直接不理他了。

叶白裳被业火瀑布重新打回那一个巨大的掌印之中,口吐鲜血,之前在如来神掌之下,他本就受伤颇重,如今又吃了一记威势丝毫不弱于如来神掌的道法,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滩烂泥一般。

“水火者,阴阳之征兆也。阴阳互换,水火相生。”

叶白裳眼中的猩红之色已经逐渐退去,又恢复了正常的色彩,当然,于他而言,猩红之色有可能才是正常的,黑白

反而是一种病态。

叶白裳双目无神的喃喃道:“好一个静中取动,火中蕴水,原来这一卦不是落在我的身上,而是落在他的身上。哈哈哈……老天,连你也欺我。”

叶白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可是那红莲业火幻化而成的瀑布还在不停的砸落,将他死死的压在掌印之中。

此刻的叶白裳就像是怒海之中的一叶扁舟,虽然残破,但依旧不惧风浪。

顾简之已经不再拔剑了,若非情不得以,在这座小天地中,他既不想拔剑,也不愿出剑。因为他的剑道再高,也还没有天道高。

顾简之重新将剑挂回腰间,看着叶家大供奉邹衍有些挪喻道:“邹老老老前辈,还打吗?要是不打,我可要带我家少爷回去吃饭了。就不陪你老人家玩了,毕竞中间差着那么多年岁,有代沟,跟你玩不到一块去。”

顾简之眼神玩味的看着邹衍,他知道邹衍与他现在所处的状态差不多,在天道压制下,都是空有一身修为,却无法动用。就算是邹衍修为再高,也是如此。

邹衍并未说话,也未收回那阻隔着齐天,顾简之二人的镜面。

邹衍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道:“火中蕴水,这天下能从红莲业火中找出水之真意的除了道祖之外,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人了。道祖的道法早已高出人间无数重,白裳败在道祖的道法下,半点不冤。”

顾简之嗤笑道:“道法虽有高下之分,但终究是死物,一切还得看人。若是人不行,再好的道法与被猪用了没有半点区别。”

邹衍不再说话。

顾简之也不想再与邹衍多说什么,浪费口舌。

在他看来,输了就是输了,管他是用的是谁的道法,若是你嫌道祖道法太高,那你去替你家家主寻一个比道祖道法还要高的道法来啊!只要你寻得到。寻不到就老老实实的承认你家家主是头猪。

邹衍自然不知道顾简之在想些什么,身形一晃,便从原地消失,再出现之时已经到了叶白裳的身旁。

邹衍站在巨大的手掌印旁,眼神之中充满了诡异。之前他没有细看,可如今他临近那一只巨大的手掌印之时,他突然有一种熟悉之感。

想了好半天之后,他终于想起来了一个人。

佛祖。

邹衍看向冬落的眼神彻底变了。原本浑浊的双眼之中突然间精芒毕露,死死的盯着因为他的出现,而停在远处止步不前的冬落。

可是他才看了一会儿,他便闭上了眼晴,不再看下去。

而在他闭上眼晴之时,他那具就算是任顾简之劈砍了无数剑都不动丝毫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

过了片刻,邹衍才睁开眼晴,再次恢复了之前古井无波的模样,探手一抓,自那被红莲业火淹没的大手印中一把将叶白裳提了起来。

邹衍对着冬落扔出一个芥子物,声音平淡的说道:“一人一万中品灵石,连同郑南风在内,共计十人。这里面是十万中品灵石,从此往后,你与叶家两清了。从今往后,离叶家远点,至少在你不需要靠身份退敌之前,不要碰叶家丝毫。否则这后果,你承受不住。”

也不管冬落是否同意,邹衍说完之后便带着叶白裳消失不见,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四象锁灵阵内叶白裳等叶家八人。

正抱着一大堆纸在四象锁灵阵外劝说灵阵内被困之人签订和解书的洛乐手中的一张和

解书忽然烧了起来,化为灰烬。

整个过程很快,快到洛乐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张和解书就已经烧完了。

不过还好,只是那一张和解书被烧了而已,其它的并没有半点影响。

郑观涛与尸蛟的战斗也停下来,与尸蛟的嬉皮笑脸相比,郑观涛的脸色怎么看都不怎么好看。

尸蛟走到洛乐的身旁哈哈大笑道:“今天郑观涛他大爷我高兴,签了和解书的就算了,还没有签的一人两万下品灵石,少一颗子今天就别想从这四象锁灵阵中出来。”

四象锁灵阵中顿时哀声一片,无不再骂小胖子心黑手黑,吃相难看。而尸蛟则很不要脸的跟他们说,他一个没有啥背景的散修野修,一天天的,日子过得苦哈哈的,现在有机会打秋风还不借机来填充一下自己的家底,以后出门都对不起他这一身健子肉,那还不得给人看扁了啊!

四象锁灵阵内静悄悄的,一些人是不想说话,一些人是话到嘴边了却又说不出口了。

尸蛟说这话就连洛乐都听不下去了。洛乐不由的站得离他远了些。抱着一堆在她眼中都是灵石的和解书站在远处鄙夷的看着尸蛟,很想说这人谁,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让会说话的多说一点。

虽说她对尸蛟别的话语很不感冒,可是她对打秋风三字却是尤为喜欢。

他看了看某颗光头一眼,只觉得年年秋风起,今秋尤不同。

这样的秋风就应该多打一点,再多打一点。

洛乐满意的看了一眼手中的和解书,又看了一眼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的山河,心中雀喜道,秋天果然是收获的季节,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

冬落看着手中的芥子物,眼中神色阴晴不定,不过很快又释然。两清了就两清了,只要叶家不来找他的麻烦,他也不会故意去找叶家的茬的。

只因为一个人。

一个看似与他没有多大关系,却是关乎他在凌云塔内生死存亡的一个关键之人。

冬落翻手将芥子物收了起来,瞥了一眼郑观涛,淡淡的说道:“郑南风的和解书你可以拿走,有人替他交过钱了。”

郑观涛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抬头看了一眼虚空正在吊打齐天的顾简之冷声道:“你这句话的意思是郑南风我不能带走?”

冬落停下脚步摇了摇头道:“能啊!当然能。不过别人帮他给的是在龙门秘境内的和解费,至于在这龙门秘境外被抓住的事……”

冬落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只要你灵石足够,别说是郑南风,就是郑成老狗那一群机关甲你都可以带走。记住啊!一个机关甲算一个人啊!”

郑观涛脸上神色不变,但心中却已经是怒意沸腾了。他很想出手一掌将冬落击毙于此,可是上有顾简之,让他有些投鼠忌器。可一想着要让他拿出如此多的灵石来,他的心就在滴血。

郑观涛看向冬落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

冬落冲着洛乐二人微微一笑,正缓步前行,不是他不想快点,而是他体内的内气与真气都是枯竭的状态,在使用完大河之水天上来之后,他感觉他整个人的身体就像是一滩水一样,快散架了。

冬落刚迈出一步,他的身后忽然有一道劲风袭来。

与此同时,还有有一道声音响起。

“废物,内气真气都耗尽了吧!还想走哪去?”

第一五三章你站着说这话的时候腰不疼吗

冬落体内真气内气虽已告罄,但感知危险的灵觉还在,相当于伐髓境十层的体魄强度还在。当他感觉到身后那一到劲风时,想也没想身躯微动立即往旁边挪了点距离。

一支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擦过他的耳廓,落在龙虎场上,震天响。

箭尖与龙虎场上的青石板砖摩擦都声音,像是一块破布开了口,被人从两边用力一撕而下,欢畅至极。

冬落眼神晦暗的看着那一支与青石板砖摩擦之后火星四溅的羽箭,看起来那一支羽箭之上灵气四溢,冬落只是看了一眼,便有一种扑面而来的炽热之感。

入级灵器无疑,而且等级还不低。

若是他闪避不急时,这一箭虽然不至于要了他的命,但必定也会给他带来不少的麻烦。

冬落回头看向伏龙山,而在他回头的刹那,一张陪伴着他走过河套平原的千里沃野,走过芒山北道的厮杀,走过巍峨的洛阳城,走过庄严的龙门的黄杨硬木弓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然后他松开了紧绷的弓弦。

九支离弦羽箭消失在了萧瑟的秋风中,消失在了漫天的落叶里。

一连九支羽箭不分先后的朝着伏龙山上一个青衫少年飙射而去。

……

青衫少年也弯弓搭箭,弦响不停。

青衫少年的箭看起来品质要比冬落的高的多,他的箭上灵气四溢,光晕流转,瑞彩纷呈。

箭一出,便是风雷之声大作。

赤红的铁箭,前一刻才消失在山崖前。

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冬落的身前。

赤红铁箭上灵光乍现,穿过深秋的风,带起的落叶,还稳稳当当的停在上面。

这一支箭好似打破了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就这样出现在了冬落的身前。

青衫少年虽然只有一支箭,但胜负高下好像已经分出。

寒冷的箭簇,凶狠的撞在冬落的火红甲上。

只听得一声轰鸣,赤红铁箭撞在火红甲上带起的火星瞬间泯灭,赤红铁箭也不堪重负的轰然炸碎,炸起一地的落叶,在秋风之中狂舞。

伴随着恐怖的冲击力,冬落的身体向后倒掠而去。

他的双脚像是两根踩在龙虎场上,竞是硬生生的从落叶堆积间犁出两道沟壑,如果不是龙虎场有大阵守护,足够坚硬的说,想必这犁起的就不止是满地的落叶了。

赤红铁箭的箭簇在火红甲上留下了一个不小的孔洞,但火红甲转瞬间便恢复如初了。

冬落抬起头,望向伏龙山山涯,带着几粒雀斑还有些稚嫩的脸庞上泛起一丝苍白,他轻咳了一声,有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

无边落木萧萧下。

冬落离开的龙虎场,向着洛水畔,伏龙山山崖处奔跑了起来。

落叶又落下了几片。

冬落的脸重重的踩在山崖伸出来的岩石之上。

山崖上的岩石非常坚硬,就算是承载着冬落的身体以及高速带来的冲击力,依然没有破碎,只是每当他脚步落下时,才会出现几道不起眼的裂缝。

冬落的眼晴飞快的掠过山崖上的石窟,掠过一座座看起来或宝相庄严,或威风凛凛的佛像,心中一片安宁。

伏龙山上,青衫少年看起来也有些狼狈,毕竞同时应付九支箭,虽然其上真气全无,内气不存,但是力道却是丝毫不差的。

要在仓促间化解九支羽箭的攻势,还是有些难度的。

青衫少年再次弯弓搭箭,可是龙虎场上已经没有了冬落的身影。

青衫少年跨前数步,低头下望,山崖之上有一道人影正如一只灵巧的猿猴一般飞快的攀登。

没了龙门秘境的伏龙山就只是伏龙山,看起来要不了多久那道人影就会攀上

山崖。

青衫少年手中的箭不停歇,一箭接着一箭,每一箭都在那道身影跃起之前,射向他有可能会落的落点之上。

可是那道身影似乎都可以提前预料到一般,不是在空中猛然转向,落向另一个地方,就是时而停顿一下再起跳,完全没有半点规律可行。

所以青衫少年的箭基本上都落了个空,有的直接射进了滔滔洛水之中,发出沉闷而诡异的声音。

有的直接没入石棱里,只余留下寸余箭尾像一只多脚虫一样嗡嗡作响。

擦的一声轻响。

冬落裸露在火红甲外的手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血口。

一支赤红羽箭擦过他的肌肤没入了石棱之中。

噗的一轻响,原本十分坚硬的岩石,出现了一个黝黑的洞口,而后轰然破碎,跌入汹涌的洛水之中,连浪花都不曾溅起一朵。

冬落霍然抬头,目露惊芒的盯着山崖之上那个弦响不绝的青衫少年郎,然后开始再次爬山。

都说武夫同境无敌,可武夫的拳头要落得到实处,才算真无敌。否则,也只能算是一个骨头硬的莽夫而已。

他体内真气耗尽,内气全无,唯有这一身筋骨皮。

他已经不能再往后退,他必须要拉近与青衫少年的距离。

所以,不管山崖上还有多少支箭射来,他都必须要冲上去,让他的拳头落在实处,落在青衫少年的身上。

他开始继续登高。

……

龙虎场上,郑观涛的眼神微动,藏在袖中的手指不停的摩擦着一粒碧绿色的甲丸,只是不待他有半点动作,两道目光便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道是来自于高天之上的顾简之。

一道是来自于离他不远处的尸蛟。

一个是他无论怎么打都打不过的人。

一个是真要掏出底牌后手来连他也有些心惧的人。

郑观涛缓缓的停下了手中无意义的动作。

开始看起了好戏来。

……

菩萨低眉,金刚怒目。

一座高出于水面数十米的大佛,双目微闭静坐于山崖之上,在他的两侧是数座佛家手握降魔杵的金刚,正在怒目而视。

冬落一跃而起,在虚空中翻了一个身,落入了大佛的手掌中,然后再一个弹跳,高高跃起。

青衫少年赤红羽箭落在佛手之上,这次却没有贯穿而过,反而如同击在金石之上一般,火星四溅,最后无力的跌落在地。

青衫少年微微抬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从他那个角度看去,那道黑影像极了一只常年游曳于极北大草原上的苍鹰,正在向他的猎物亮处尖锐的利爪。

青衫少年手中弓箭一扔,冷笑一声道:“敢当着我的面说我是废物的你不是第一个,但你却是第一个活那么久的,哪怕是你今天死了,你也可以骄傲一辈子了。”

青衫少年右手挽起身前青衫缚于腰际,右脚微微前伸,看着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微笑道:“这里不是龙门秘境,你那点身体强度,于我而言,很脆。”

冬落左手收拳握于腰际,右手一拳击出,罡风阵阵,“在龙门秘境内我能打得你们落荒而逃,在这龙门秘境外我也能让你翻不起半点风浪来。”

“如果我没看错,你体内的真气内气早就枯竭了吧!”青衫少年哈哈笑道:“那个废物汉王的废物儿子,如果你想凭你那相当于武夫练筋境的体魄想让我翻不起风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练筋境?”冬落眼神微动,也不多做解释,直接一拳与青衫少年楚终极撞在一起,两拳相撞,仿佛像是黏合在一起了一般,密不可分。

咔嚓一声,楚终极的脸色忽然大变。

冬落松拳成掌

,趁着楚终极心神摇曳的瞬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拉扯了过来。

冬落的肩肘直接撞在了他的胸口之上,把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那一口气撞散,楚终极刚被弹开,又被一把拉了回来,一连撞了三次,冬落收于腰际的左手瞬间发力,一拳打在了他的腰际。

楚终极就像是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倒飞了出去。

被打得有些懵的楚终极躺在地上愤怒的说道:“你这决不是练筋境的体魄,你怎么突然变那么强了?”

楚终极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打倒在地,在龙门秘境外就算是面对先天境的修者也可以自保的他,还有许多大招,底牌,后手还没有用出来,就这样被打倒在地。他有些难以接受,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与他一样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有四周的围观之人。

他们从一开始到现在都静悄悄的,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甚至连两句嘲讽的话都不敢讲,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刻被打脸的会不会就是他们自己。

所以,他们选择了安安静静的看戏。

当然,偶尔也会夹杂着一两句卧槽的惊叹,但绝对没人敢再出言的嘲讽了。

冬落蹲在楚终极的身旁,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谁说的我还是练筋境,我早就伐髓境十层了,废物就是废物,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吗?那么长时间了,还停留在原地,没点进步。”

楚终极瞪大了眼晴,他在心中怒骂道:“你大爷的,你他娘的可是天谴者啊!而且走的还是那一条从古至今就没有几人走通的以凡逆仙,走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的那条路的人啊!你要是真就这样走到了极致,那还有没有天理。”

他真的有点难以想象,这才过去多久,当初一个在龙泉之上顶多才是练筋境的人,怎么出了龙门秘境就已经是伐髓境十层了呢!要是境界那么好提升,他还至于一直呆在伐髓境八层吗?

冬落可不管他在想些什么,而是接着说道:“我记得你之前说我义父兵部尚书什么来着?多大的官是吧!还有不停的挑唆叶白裳对我或杀或废,还有说我父亲是废物。”

冬落的声音很轻,但落在楚终极的耳朵里就像是一笔笔帐,都要算,都得好好算算。

冬落站起身,拾起一支赤红羽箭,箭尖轻抵在楚终极的丹田上,“楚王的儿子让人废了汉王的儿子说他扛得住,那么我想汉王的儿子废了楚王的儿子,应该也扛得住吧!”

冬落手中羽箭微微用力,噗的一声便刺破了楚终极的青衫。

楚终极的脸色终于变了,要是那一箭下去,他的丹田海就要破碎了,他可能就要真的成为一个废物了。

齐天又被顾简之拦着。

楚终极再也顾不上形象,大喊道:“五楚卫,救我。”

在楚终极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面覆青铜甲的人。

与此同时,有一个人去阻拦顾简之,有两人直奔龙虎场而去,前去阻拦想要前来帮忙的尸蛟与洛乐二人。

楚甲一把抓住就快要刺破楚终极的丹田海的赤红羽箭,瓮声瓮气的说道:“汉王世子,得饶人处且饶人。”

冬落松开赤红羽箭哈哈大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的丹田海快要被叶白裳刺破的时候,你咋不跟你的主子说得饶人处且饶人。现在你的主子成为鱼肉了,你就想起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凭什么饶恕他,是仗着你的修为高啊!还是拳头硬啊!或者说是脸皮厚啊!”

“你站着说这话时腰不疼吗?”

冬落话音刚落,双手双拳齐出,直直向着那个面覆青铜甲之人当胸击去。

与此同时,他的左脚猛然抬起,向着楚终极的头颅踩去。

第一五四章世间少有无心之言

嘭!

冬落双拳像是击在了一块铁板之上,除了声响,便只剩下声响。

嘭!

又是一轻响。

冬落的左脚被面覆青铜甲之人一脚踹开。

冬落连退数步。

青铜甲士低声道:“汉王世子,还请自重,不要得寸进尺。”

冬落还没有笑,四周围观之人反而忍不住先笑出了声来。

楚终极先是侮辱张图灵犯了众怒不说,之后又逼迫李老修者说汉王是废物,紧接着又挑拨叶白裳废了冬落,如此种种,究竟是谁一直在得寸进尸,在这伏龙山上的众人谁都看得出来。

所以青铜甲士的话音刚落,伏龙山上便是笑声一片。

“这青铜甲士应该是楚国五楚卫之一,据说五楚卫每人都是先天境的实力,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修为是真是假,咱不知道,可这脸皮厚不厚嘛!咱今天算是知道了。哈哈哈……”

“汉王世子,揍死这丫不要脸的。这种人就是欠揍。”

……

冬落也被青铜甲士的话逗得脸上有了些笑意,冲着青铜甲士一挑眉道:“咋滴,知道说完这话之后,就没脸见人了,所以在出场之前就先弄个面具挂脸上了?那怎么也不给你家主子挂一个啊!看给你家主子这小脸气的,跟块死猪肉似的,都没点血色了。哈哈……”

楚终极面色狰狞的说道:“楚土,我命令你废了他,有什么罪责本世子一人承担。”

青铜甲士扶起楚终极,手中真气不停的过渡到他的身上为他疗着伤?

楚土低声解释道:“世子殿下,楚木是拦不住顾简之的,顾简之现在之所以没对楚木下杀手,是因为我也没有对汉王世子下杀手,只要我一下杀手,顾简之只要一剑,我们五楚卫就得死。”

楚土的声音十分低沉,生死在他看来仿佛就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一般,“我们五楚卫死了也就死了,可我们死了,无人保护你,世子殿下你可能真就要被汉王世子废了。”

楚终极怔怔无语,以他的聪明才智,自然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

从始至终顾简之并不是打不过齐天,楚木,而是压根就没有出全力,只要冬落没有危险,他便不出手。只要有危险,有他在,他便不会让危险发生。

楚终极摆了摆手,并没有继续让楚土动手,在大周国,大周九君,地位相当,若只是世子与世子间的争斗或伤或死,都算不得大事,那只能是怪被废被杀之人学艺不精,技不如人。

可若是在明知道对方是世子的情况下,还要派遣下人将其废杀,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事一个弄不好,可能是要掀起国战的。

而他,还承受不住掀起国战的代价。

如果今天是他把冬落打杀了,那一切还好说,顶多算是汉王与楚王两王之事。如今汉王身死,朝野上下但凡有点权势之人谁不是在盯着汉王之位,等着周天子松口。那还有时间来替一个死人的儿子鸣冤叫屈。所以,冬落死了也就死了,死了也算白死。

可若是他今天让楚土将冬落打杀了,那就不是汉王与楚王的事了,而是大周九君的事了。他这么做,就相当于是在打大周九君的脸,他今天可以叫手下把汉王世子废了,是不是意味着明天别人也可以叫手下把他这个楚王世子废了。

而这,是大周九君绝不愿看到的情况。

以说他今天要是敢开这个头,不管汉王是不是已经身死,不管下一任汉王是谁,有的是替冬落鸣冤叫屈的人,甚至余下七王明里暗里都有可能会出手。

楚终极感觉有些头疼,以前只有别人面对他的时候,才会有这么多顾忌,可是没曾想,今天他在面对别人的时候,竞然也有这种感觉。

楚终极的伤势在丹药以及楚土的治疗下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楚终极拍了拍青衫上的泥土道:“汉子世子,好,好得很,这个仇我先记下了,今天我先不动你,我看你还能再蹦几天。”

楚终极能想明白的,冬落自然也能想明白,甚至想得更多,在跃龙门之前,周天子曾带他走过一次时光长河,见到过无数个人,虽然每个人都不是他,但每一个人都是他,勾心斗角他见多了,尔虞我诈他也见多了。

不过唯一可惜的就是虽然每一朵浪花起起落落间都有无数个可能,但无论是那一个可能都没有直指修行路。所以,那一次时光长河走下来,除了让他心智深了些,体魄强了些,于他的修行方面并无太大的脾益。

“今天你要是不动我,可能过了今天,你想动也不敢动了。”

冬落本来是想扭头就走的,可略一思索之后,便继续说道:“因为,今天过后的我,你惹不起。”

楚终极气笑道:“明年清明的时候,替我像汉王他老人家问声好,希望可以多庇佑你一段时间,不然他的王爵之位没了,你这世子也当不成了,在这大周你可能就要活不下去了。”

冬落朝着楚终极的方向往前跨了一步,楚土刚要有所动作,可是被楚终极拦了下来。

冬落笑兮兮的说道:“好啊!你的话我一定会替你带到的,不过我觉得,这些话你还是亲自去跟他说的好,楚王之子耶!好大的牌面,说不定老子头他一高兴,就把你留下来了呢!”

楚终极笑道:“你要知道,楚王之子,不仅牌面大,还有洁癖,没有与老废物说话的习惯,就连跟你这小废物说了那么一会儿话之后,我就感觉浑身痒痒,整个人都不得劲了。”

楚终极还故意抖了一下身体,似乎与冬落说话,他的洁癖真的犯了。

“有洁癖是吧!”

冬落往前走了一步。

“皮痒是吧!”

冬落又往前走了一步。

“我觉得你这是小毛病,就是欠打,打一顿就好了。”

每说一句话,冬落就往前走一步。原本离楚终极六步的距离,如今只剩下两步了。

楚终极眼神微眯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冬落,摊开双手道:“是啊!我也觉得这是小毛病,就是欠打,打一顿就好了,可是谁敢打我?”

楚终极指了指伏龙山上的围观之人道:“你们敢吗?”

伏龙山上的围观之人摇了摇头。

楚终极又指了指楚土道:“你敢吗?”

楚土也满脸笑意的摇了摇头。

楚终极又指着冬落哈哈大笑道:“小废物,你敢吗?我站在这让你打,你都不敢。”

“不敢?”冬落也哈哈大笑道:“我有什么不敢的。”

话音未落,又是故技重施,冬落一把抓住楚终极的手,将他拖了过来,然后又是肩部三连撞击。

事发突然,楚土还没有任何防备,楚终极便已经被冬落一拳打倒在地。

楚土刚想出手,在他的肩上突然出现了一把剑鞘,无尽

雪白的剑气自剑鞘上洒落,楚土腰部以下瞬间便被那把剑鞘压入土中。

“别乱动,不然下次我的剑再落在你的肩上,还有没有鞘我就不知道了。”

在他的身后,顾简之的声音轻轻传来。

楚土虽然焦急,但果然不敢乱动了。

冬落一拳打在楚终极的脸上,楚终极的脸瞬间肿了起来。按理说,以楚终极的体魄,是不可能被打肿的。可是冬落的一只手摁在了他的丹田上,阻谒了他的内气运行。

所以,现在冬落的每一拳他都只能用身体硬扛。

“废物是吧!”

“有洁癖是吧!”

“皮痒是吧!”

“没人敢打你是吧!”

“站着让我打是吧!”

……

每说一句话,冬落便落一次拳。

四周围观之人不知道有谁先开口数了起来,“十一拳……”

“十二拳……”

……

“二十拳……”

先是一个人数,后来是一群人一起数。其声振聋发聩,其音大快人心。

一拳一拳,拳拳到肉。

楚终极脸色发苦,心中愤怒道:“他娘的,这是第二次了啊!自己怎么这么不小心?”

“是不是很愤怒,是不是觉得很多后手底牌还没来得及用就又被我打倒了,废物就是废物,真不知道你那来的胆量,就这么让我一步一步的接近你。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吗?”

冬落笑容温和,加上眉心的莲花印看起来让人有一种温暖慈悲之感。

可落在楚终极的眼中,那就是狰狞与邪恶。他突然有些后悔。

楚土强装镇定道:“汉王世子,楚王世子虽然有些话说得……有失偏颇,但都是一些无心之言,还请汉王世子高抬贵手,放过楚王世子。”

冬落停下了拳头,站起身俯视着看着楚土,然后温和一笑,一脚踩在楚终极的脸上,低声道:“世间从来没有什么无心之言,只有不小心说出来的真心之语。”

楚终极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围观之人却是一片叫好。

楚土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汉王世子,汉王身死,大周国不知道有多人正盯着那个王位,而你是其中最大的一块绊脚石,肯定是最先被那些有心之人清算的。你今天若是放过楚王世子,可往我楚国避难。”

冬落咧嘴一笑,脚下动作,却是丝毫不停。

楚土有些愤怒的说道:“汉王世子,你别太过分。这是大周国,不是汉王的陈国,你是汉王世子,也不是汉王。你别太狂了。”

“冬落,楚终极世子可是楚王最疼爱的儿子,汉王已死,没了汉王给你撑腰你什么也不是,我劝你快点放了他,不然楚王的怒火你承受不住。”

冬落直接无视了楚土,狠狠的一脚便朝着楚终极的嘴踩去。

在冬落正要落脚的时候,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三个人。

看到那三个人,楚土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大喊道:“国师,快救救楚王世子,拦住这个疯子,我楚国必有重谢。”

冬落将脚停在离楚终极脸一寸的地方,回头看了一眼三人之中那个他曾在陈府门口见过一面的大周国师易天机淡淡的说道:“易天机,我的事,难不成你也想管管?”

说完之后,也不待易天机回答,冬落的脚毫不停的往楚终极的脸上踩去。

第一五五章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楚土见到易天机就好像是见到救星一般,在大周国,除了大周九君之外,易天机的身份与地位可以说算是大周国明面上最高的那一类人了,就算是八王世子见了易天机该低头的还是得低头。

楚土听到冬落直呼易天机之名的时候,他就知道楚终极多半没事了。先不说楚王与国师二人私交甚笃,就冲冬落的那一句张狂之语。易天机就不会任由冬落逞凶下去。

楚土有些兴奋的说道:“国师大人,汉王世子竞敢如此无礼,直呼大人名讳,这是对大人的大不敬。另大周九君,同气连枝,汉王之子又以武乱禁,恃武行凶,肆意殴打楚王世子,如此无礼无义的残暴之人,还请国师大人为楚王世子主持公道。”

楚土话音刚落,压在他肩头的剑鞘瞬间消失,一柄雪白的长剑轻轻的抵在他的脖颈之上,剑气毕露。

楚土青铜面具下的脸色一阵潮红,一口鲜血不受控制的涌上了喉咙,又被他强行吞咽了下去。

他只感觉肩头一股大力袭来,剑气如瀑,瞬间压得他只剩下一个头颅还在地面之上。这还是顾简之留手的结果,否则他想他在这一剑之下可能已经被压成飞灰了。

“再多说一个字,我让这天下再无五楚卫。”

顾简之轻飘飘的说了这一句话之后,便不再关注楚土以及他肩头的雪白长剑,而是手握他之前与叶家大供奉战斗之时的青铜长剑,神色郑重的盯着易天机。

顾简之的右手搭在剑柄之上,只要易天机有所动作,他便敢拔剑,到时候,是天崩地裂,还是山河倒灌,关他屁事。

楚终极见到易天机时也一脸的喜色,被打得肿得老高的脸上立即笑开了花,在他看来,一个失落了快七十余年的汉王,以及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汉王之子,虽然他知道,这个汉王之子多半是真的,可他对于现在所处的尴尬局面,还是很难接受。

楚终极连忙含糊不清的说道:“国师大人,我与家父前些年还一同来拜会过你的,就连我在坤区十五巷的宅子也是你安排的,你一定要救我啊!”

楚终极的声音断断续续,时强时弱,有时候一句话就被冬落一脚下去踩成好几截。

冬落依旧面不改色的出着脚,只要易天机不开口,他就不会停,就算是易天机开口了,他也不一定会停。

因为,他要试探一些东西。

他要试探一下洛阳城对他的态度,周天子对他的态度,因为,这关乎到大周国对他的态度,或者说是关乎到对汉王的态度,对那句,大周九君,地位相当的态度。

易天机的出现,伏龙山上瞬间变得静悄悄的,落叶可闻,无论是山上仙家门派,还是山下江湖家族,尽皆静悄悄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在这大周国,他们最怕的是周天子,那个一人一拳便压得山上宗门,山下江湖不敢高声语的人。其次,便是眼前这个手拄拐杖,身负八卦袍,掌控着钦天监的老人。

如果说周天子只是一拳将他们的心气打散了的话,那易天机手下的修罗殿则是将他们的心气都杀没了,杀得他们胆寒,杀得他们再也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志。

伏龙山、伏虎

山、洛河上众多宗门家族之主,神色都十分不自然,大多人的眼光都在有意无意的逃避开易天机所在的位置,不愿看向伏龙山。

冬落可不管他们是什么想的,他们在想些什么他只是落脚,只管落脚。

“以后嘴巴放干净点,少吃点屎,吃多了会被噎死的!”

说完,冬落直接一脚踹在楚终极的嘴上,将他的门牙都踹落了几颗。

冬落打定主意,只要易天机不说话,他就一直踹下去。

易天机皱了皱眉头,他从一出现就闭口不语,就是不想掺合楚王与汉王之事,本来他以为在他出现的时候,冬落便会很识趣的停下脚。

可是从来算无遗策的易天机没想到却在今天遇到了一个莽夫,失算了。

易天机偏头看了眼身旁的楚清秋以及云在野,可是连眼捷毛都是空的二人不是抬头看天,就是低头望地。显然,楚王与汉王之间的纠纷,他们也不想过多的参与其中。

易天机一脚踹在云在野的小腿肚上,可是云在野连眼晴都不眨一下的盯着天空中的某朵云。

易天机内心轻叹了一声道:“汉王……”

冬落将脚悬在楚终极的脸上,回头阳光明媚的望着易天机,张着大眼晴,满脸无辜的说道:“请问易大国师,叫本王干什么?难不成是想让本王放了这个胆敢谋杀本王之人吗?什么时候在我大周国的国都谋杀大周九君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么低了?或者还是说,在大周国,只有他楚王是大周九君,汉王就不是了?谋杀汉王不需要付出代价?”

易天机的眉头跳了一跳,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嘴角流血的楚终极,惹谁不好,偏偏惹一个你惹不起的人。

对于冬落的话,饶是活了活了不知道多久的楚终极都有些头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冬落非要上纲上线,认为楚终极是挑唆他人密谋杀害汉王,那也没错,因为事实就是如此,甚至于楚终极自己都亲自出手了,可真要如此判定的话,那楚终极的罪名也就大了。

不止是在大周国,在神州大陆那个国家,弑君,都是死罪。

易天机没有回答,而是很明智的选择了跳过这个话题,思索了片刻后道:“汉王,以德报怨何如?”

“以德报怨?”

冬落一脚踩在楚终极的脸上,“想要我以德报怨没问题啊!可我在想若是以德报怨的话,那何以报德呢?你这样让我这个大德之人很难做啊!”

易天机眉头挑了一挑,不再言语。

当下最震惊的莫过于楚终极以及楚土二人,在易天机说出汉王二字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他们听错了,怀疑是不是易天机故意没说世子二字,可是当易天机说第二遍的时候,他就知道他没有听错。眼前之人不是什么汉王世子,而是汉王。

伏龙山、伏虎山的众人也都面面相觑,继而震惊无比,在汉王两个字带来的冲击下,就连易天机带来的压迫感也不复存在了。但凡是能说话的,会说话的突然间讨论了看来。像是一窝蜂,猛然间飞散了开去。

楚终极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国师刚才叫你什么?”

楚终极由于话说得太快,一

口气没顺上来,在不停的咳嗽着。

冬落收回了脚,笑眯眯的说道:“他叫我汉王啊!”

楚终极咽了咽口水,瞪大眼晴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怎么会是汉王?你怎么能是汉王?”

别说是他楚终极有点蒙,就是顾简之都有些发蒙,冬落怎么可能是汉王?

难不成是易天机搞错了?

不过,这个想法才刚出现,就被他打消了。

顾简之满脸笑意的看着冬落,好小子,连我都瞒。

冬落蹲下了身,看着楚终极道:“不知道牌面大,有洁癖,皮痒,没人敢打的楚王世子准备什么时候动我啊!也不知道楚王世子是受了谁的意想动我啊?难道是楚王的吗?”

面如嚼蜡的楚终极有些恐惧的摇了摇头。

冬落继续笑着说道:“楚王世子,我说过你今天不动我,过了今天你想动,你就惹不起了。今天还有半天的时间,你要不要再试试,也许第三次你小心些,躺在地上,躺进士里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我了。倒时候见到老汉王,我一定会代你向他问好的。”

楚终极欲哭无泪。

易天机轻呼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话冬落听懂了,也听进去了。

冬落不再理会楚终极,而是站起身看向易天机,微微一礼道:“不知国师大人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出来,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去忙了。毕竞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王爷,丹田快被人废了的时候,没人出来,至宝快被人夺的时候,也没有人出来,现在跟楚王之子闹着玩的时候,有人看不下去了,出来了。还真是让人……丝毫不敢耽误国师大人的时间啊!”

原来如此,易天机可算明白了,原来冬落说那么多话都是说给他听的啊!怪他出手晚了?

对此,易天机也没有过多的解释,而是指着楚清秋笑道:“我找汉王没什么事,是他找汉王有事。我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

易天机说完这句话之后,瞬间消失,有些事没有必要解释,该知道的时候总会知道的。

冬落有些疑惑的看着楚清秋,这个大周国司礼监的掌印大监,大周天宫的守门人之一的楚清秋。

楚清秋虽然也姓楚,但不是楚国的楚。

身穿大红蟒袍的楚清秋拿出一个卷轴恭敬的说道:“这是陛下让我转交给汉王你的,陛下还说,请汉王于三日之后入宫。”

说完之后,楚清秋又拿出一块紫色玉佩,一把白色玉剑分别递给楚终极与被顾简之一道剑气拦在天上的齐天“这是楚王与齐王交给二位世子的。”

楚清秋与云在野对视一眼,话也没说,径直离开了,显然,这个地方他们也不想多呆,没看到易天机已经先溜了吗?

冬落双手接过卷轴,也没有打开看,而是冲着正握着玉佩发呆的楚终极道:“楚王世子既然牌片大,那就准备十万中品灵石做为和解费吧!当然,这只是你一个人的,至于其它五楚卫的,你就准备一人……五万中品灵石吧!以德报德,终究没有以灵石报德来得更让人痛快。”

说完之后,冬落向着龙虎场上的四象锁灵阵走去。

第一五六章这次不唱黑白唱双簧

秋高气爽,天清气明。

从伏龙山到龙虎场,冬落一人走过,便留下了一地的传说。

楚终极、齐天、五楚卫有顾简之看着,冬落也不怕他们翻起什么风浪来。他到希望他们能翻起什么风浪来,到时候他下刀的时候也能够狠一点。

这世间什么灵石拿着最让人舒心?

当然是白送的灵石拿着最让人舒心。

如果人家嫌灵石多,非要往他兜里揣,他也不要意思拒绝。

冬落站在四象锁灵阵外,双眼莫名其妙的就红了。

唰的一声,洛乐也双眼放光的从背上抽出两把早就准备好的大刀,恶狠狠的盯着四象锁灵阵中的众人,目的很明确,只要有人不交钱,他就手起刀落,眼晴都不带眨一下的。

冬落有些头痛的一把扯过洛乐,小声说道:“你干嘛呢!”

“唱黑脸啊!”洛乐猛的将手中的两把钢刀磨得嚓嚓响,一脸严肃的说道:“你放心,我已经有工作经验了,绝对不会像上次在龙泉渡口时演的那么生硬了。”

说完,洛乐两把钢刀往肩上一扛,雄纠纠,气昂昂的就要冲上前去,与被困在四象锁灵阵内的人交涉。

冬落又一把把他扯了回来,“快把刀收起来,这次我们不用唱黑白脸,我们要以德服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冬落二人有些距离的尸蛟也腆着一个大肚子道:“对对对,我们都是大德之人,要以德服人。打打杀杀什么的最无趣了。”

洛乐只得有些遗憾的将已经拔出来的刀收了起来,看来只能下次、下下次再用了。

唉!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了,想想就脑阔疼。

冬落站在四象锁灵阵前轻咳了一声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没错,我就是大周汉王。按理说,你们身为大周的子民,在大周的国都洛阳城意图谋杀大周汉王,这是公然挑战大周的权威,枉顾大周的律法,无视周天子的颜面,挑衅钦天监修罗殿的铁骑,其罪当诛,万死难赎。此事过后,不光是你们,就算是你们身后的宗门、家族,也要在大周国的铁骑下化为齑粉。”

冬落的目光缓缓的从四象锁灵阵中的众人身上扫过去,又转向伏龙山、伏虎山、洛水上之前围困他的**级势力。

**级势力之人一言不发,其它围观之人也都静悄悄的。都在等着瞧冬落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至于一个皇朝的权威、律法,他们还真没太当一会事,他们真正害怕的不过是周天子,修罗殿罢了。

光用脚丫子想都知道压轴戏才刚刚开始。

在江湖中摸爬滚打了那么久的人,要是连这点眼力劲也没有,早就淹死在了江湖中了,就算是现在没死,迟早也要被淹死在江湖中。

冬落等了一会儿之后,见没人发声,便面露悲苦之色,双手合十,摇了摇头道:“天下万灵,修行不易,我从未觉得我的命是命,你们的就不是了,可是你们想要杀我那也要做好被我杀的准备。不过,我做为一个大德之人,要我杀你们,我也实在下不去手,可我不杀你们,你们就会觉得我大周汉王好欺,我大周国好欺,这让我很苦恼啊!”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很想放了你们啊!可是大周国的权威不让,大周国的律法不让,周天

子的颜面不让,修罗殿的铁骑不让,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冬落的声音充满的悲意,似乎在控诉那被四象锁灵阵锁住的人,对他这样一个德感天地之人,他们怎么下得去手?

李寻冥已经清醒了过来,可是他并未莽撞的尝试着去打破四象锁灵阵,因为,他知道,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打破一道与山根水运相连的惊世大阵。

李寻冥只能等待时机逃走,打是不可能再打了,幽冥门这个亏只能含着泪咽下,如今清水、春露二郡幽冥门的形式已经每况愈下,日薄西山,若他再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惹了汉王,怕是修罗殿会直接将云霄宫那块遮羞布扯下,毫不犹豫的送他们幽冥门下幽冥。

与他怀揣着一样打算的,不在少数,青丘国吴家即是如此,关家本身就不是属于大周国的势力,周天子再强,关他屁事,修罗殿再狠,与他无关。所以,在他眼中同样一文不值的大周汉王是怎么也无法拿周天子、修罗殿压住他的。

李寻冥偏头看了一眼身旁面容枯槁,形如焦炭的刘姥姥,一时之间杀心四起,一个连自家大阵阵基都看不住的人,真是死不足惜。若非是接下来有可能在一些方面还需要四大家族的援助,他现在就想一掌将刘姥姥拍死在这。

李寻冥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的愤怒,他也想看看这大周汉王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冬落等了片刻之后见无人说话,便又接着说道:“我想了想之后,终于想出了一个好办法,还是老话说得好,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只需要破点财,便可以消灾,你们想想多好的事啊!我虽然不可以直接放了你们,但你们可以花费一点点灵石,来换取我的原谅,这样就算不得是谋杀汉王了,自然也就不是挑衅大周国的权威律法,无视周天子的颜面了。修罗殿肯定也不会去你们的家族宗门做客了。”

不止是四象锁灵阵内的人一片哗然,就是伏龙山、伏虎山上的人也是一阵哗然。好家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想要钱直说就是,虽然我也不会给,可你这要几块灵石屁话说一大通,这不是不信任我们吗?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四周顿时嘘声一片,口哨声四起。

冬落正色道:“我打算一人收你们一块灵石的和解费。”

话音刚落,原本嘘声四起的四周,瞬间变得静悄悄的。

难不成我们都看错他了?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大德之人,不在乎名利,只因为天下万灵,修行不易,不忍多造杀孽?

这是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正当他们对冬落的形象快要有所改观之时,没曾想,他的一句话,又把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好形象给击打的支离破碎。

“可是,我也知道,你们是什么身份,那都是高高在上的仙家中人,都是长生久视的大能之人,与我这种凡夫俗子大不相同,如果我收你们一块灵石,那我就是看不起你们,就是在打你们的脸。”

冬落说得义正言辞,四象锁灵阵内的听得面露得意之色,心想:这才对嘛!不收灵石才对嘛!知道我们是仙家中人,还不赶快把我们请去供着。

四象锁灵阵内有的人开始以审视的目光打量起冬落来。

冬落接着说道:“所以,为了照顾你们的面子,我决定一人

收你们两万,不,五万,不行,还是得八万,八万吉利。我决定收你们一人八万下品灵石的和解费,只有八万这种吉利的数字,才配得上你们高贵的身份。”

冬落话音一落,四周瞬间噪杂了起来,都在为冬落的不要脸呐喊。

至于之前四象锁灵阵内那几道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则彻底石化了。

我不要面子的吗?

对,我就是不要面子的,求求你,别照顾我的面子了,我没有什么身份,你就收一块灵石好了,两块也行,我们不图什么吉利不吉利的。

四象锁灵阵内的人还没有说话,一个小胖子却先开口了,“汉王,你做为一个德感动天的大德之人,上感天心,下怜黎庶,德济万民……实乃小生之楷模,我辈之典犯。”

冬落小脸微红,连忙咳嗽了一声。

小胖子收为话头,直接说道:“但是你收他们一人八万下品灵石,我不服。”

小胖子的话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谁都知道四象锁灵阵是他布的,李寻冥的眼晴微亮,小声嘀咕道:“不服好啊!你困住的人凭什么他收钱,他说了算,快,打一架,把四象锁灵阵破了,快啊!”

尸蛟接着说道:“你既然是一个大德之人,那么做人行事就要公正公平,你既然说身份,我问你,先天境的身份与后天境的一样吗?乐天境的身份与紫府境的先同吗?肯定是不同的,那我问你,你收了先天境的八万灵石之后,还好意思让后天境的也交八万吗?所以,我不服。你这大德之人做得不称职。”

小胖子话音刚落,四象锁灵阵内顿时响起一片稀稀落落的掌声,鼓掌之人都是那些境界修为低的。

这小胖子还真是一个好人啊!

冬落认真的思索了片刻道:“这确实有些不符合我大德之人的做风,既然要照顾他们的身份,我看要不这样吧!”

在一群低境界修者期待的眼光中,冬落说出了一句让高境界的修者气得直吐血的话。

“那这样吧!为了尊重你们的身份,你们中修为最低的那个只用交八万灵石就好了,至于其它的,跨一个境界加一万灵石,跨入先天的,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加一倍。”

低境界的修者们鼓起来的手还没有停下,就愣在了原地。这剧本不对啊!不该往下降吗?怎么反而往上升了?

而那些修为高的人,则恨不得直接将他拍死?

他娘的,就因为一句你不服,害老子又要多花几万灵石。

“我不服。”尸蛟接着说道:“同样是乐天境,他是一个外门打杂的,他却是一宗之主,他们的身份是一样的吗?收一样的灵石,这合适吗?”

那个被尸蛟点中的宗主正是李寻冥,此刻他杀了尸蛟的心都有了。

这小胖子,成心跟他过不去是吧!

冬落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怎么能一样呢!宗主翻两倍,其余话事人,通通翻一倍。”

冬落心满意足的冲着尸蛟眨了眨眼晴。

尸蛟挑了一下眉头,不动声色的拍了拍胸膛。

洛乐恍然大悟道:“你们不唱黑白脸了?改唱双簧了?”

过了片刻之后,洛乐有些愤怒的说道:“你们俩给我记住了,唱双簧没时候竟然不带我? ”

第一五七章我与洛阳相见欢

钦天监议事厅中,易天机手拄龙头拐杖,正看着眼前一幅巨大的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只不过有的字大些,有的字小些,有的字上面被朱红色的笔拦腰截断,有的字又被重点圈了出来,在地图的左上脚角有着几个小字。

神州堪舆图。

易天机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眉头舒缓,腹中似有万千安邦定国之计,都在地图上不停的推衍厮杀。

易天机手中拐杖猛的往地上一磕,大喝道:“云在野,给老夫滚进来。”

钦天监议事厅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脑袋伸了进来,“国师大人,叫我干啥?没啥事,我就先去忙了啊!你也知道,汉王是个奇葩,跟汉王一起的人一个个的也都不是常人,你看看那小胖子,渡个先天雷劫就把龙虎场上的山水大阵打得个稀巴烂,都快没个整形了,接下来我堪舆殿又有得忙了,就光修补那座大座可能就要花不少的时间,可能往后几个月我都不在钦天监了,国师大人保重身体啊!”

云在野以极快的速度说完之后,立即将头缩了回去,啪的一声便把门关上了。

易天机愣了一下,而后轻笑一声,干枯的手在虚空一抓,原本已经跑出去极远的云在野以一个小跑的姿势被他从虚无中抓了出来。

易天机目光落在神州堪舆图上,眼帘低垂,“你跑啥?”

云在野很镇定的将跑姿势变成站姿,站立在一旁,干笑道:“我没跑啊!就是走得及了些,毕竞龙虎场的山水大阵破了,去晚一步,山水气运便会多流失一些。看着那些山水气运就这么没了,心疼。”

易天机哦了一声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我布的大阵,连一个小小的先天雷劫都挡不住咯?”

云在野连忙摆手道:“啊!原来那座山水大阵是国师你布的啊!国师大人你的灵阵修为那可是已经超出了阵灵师的范畴了,既然是大人你布的,那我就不担心了,看来我堪舆殿连查缺补漏的必要都没有了。”

易天机将目光从神州堪舆图上挪开,落在云在野身上,“既然你堪舆殿没啥事了,那现在我们可以来聊聊刚刚我在龙虎场上踹你那一脚的事吧!”

云在野一听,立马正色道:“国师大人,你放心,你那一脚的意思我都懂,你让我退后一些,别在汉王面前抢了你的风头,你一出脚,我就后退了,连犹豫都不带半点犹豫的,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绝对抢不了大人你的风头。”

易天机在属于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又示意云在野也坐下来。云在野内心虽然叫苦不迭,但仍是面不改色的坐了下来。

汉王他不想得罪,楚王他也不想得罪,那他只有装聋作哑了。

易天机思索了片刻后说道:“昔日楚王与汉王关系如何?”

云在野小心应对,“不好不坏。”

易天机说道:“不好不坏,那意思是不是既可以往好的一方面发展,也可以往坏的一方面发展喽!”

云在野点了点头。

易天机轻笑道:“谨小慎微是好事,可有时候太谨小慎微了反而是坏事,你就是太谨小慎微了,遇事不敢赌,你为什么就不赌赌楚王世子被汉王暴打一顿,本来就是楚王的意思呢!”

云在野虽然聪明,但他一时半会也有些发懵,那有做父亲的把自己的儿子送去给别人打的。这不是坑儿子吗?

“楚王世子天资聪颖,勤习武,好读书,

但骄横拔扈,狂妄自大。这是影卫对楚终极的评价,虽不中肯,但贴切。”

易天机接着说道:“楚王是一个读书人,但又与其实读书人不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步,其它读书人是一步一步从前往后,按部就班。可是楚王心太大,而是从后往前,先平天下,再治国,而后齐家修身。平天策已定,楚国已立,接下来便是齐家,既然要齐家,当然骄横拔扈的楚王世子也就倒了大霉了。”

“若是楚王亲手出手教育他,他只会怕会惧,所以,楚王决定让这个世道来教育他,所以,他就出现在汉王的面前了。现在知道我踹你那一脚,你退后的那一步,失去了什么了吧!楚王本意只是对楚终极略施小惩,让他知道人外有人,骄傲有度,学会收敛。你当时若是当时开口劝下他们来,那可不是得罪汉什么王楚王,反而是交好他们。这样你离回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云在野刷的一声从坐位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晴。

易天机觉得有些好笑,“你不信?你不信你就接着看好了。我猜楚王给楚终极的那一块芥子物中应该就是教育经费,按照汉王的话来说,那叫……和解费。”

云在野有些患得患失的又坐回原位,他不是大周国的人,他是一个质子,虽然大周国从来没有把他当外人看,还让他当上了钦天监堪舆殿的殿主,可他无时无刻不想回到他的国家。

只是有很多因素限制了他,可是突然听到有可以加快回国的机会,不激动那是假的,又听到这个机会被错过了,不难受那也是假的。

云在野轻叹了一口气,“去国三十载,故乡变异乡。身外异国他乡,谨小慎微些总是无错的。对我们这些让国内之人心安,让国外之人心安的人开说,无错就是对。再说了,我与洛阳相见欢,呆在这也挺好的。”

云在野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管他异乡他乡,心安处,就是故乡。

云在野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中不再患得患失,“那大人,这既然是交好楚王汉王的机会,你为什么走那么快呢!”

易天机站起身开始在大殿中来回踱步,“我出现只是为了帮汉王坐实身份,帮他搭好舞台,我长时间留在舞台上反而不美,你看,我走了,他们这双簧不就唱得挺好的吗?”

云在野点了点头,“双簧是唱得挺好,可是这心也太黑了点了吧!下手也太狠了点了吧!一人最少八万?他咋不去抢。”

易天机笑道:“他这就是在抢,而且还是明抢,而且还是那种他不收别人求都要求着他收的那种抢,谁叫他形式比人强,有周天子替他撑腰,有修罗殿替他打气,那些家族宗门不想被灭,就得乖乖的留下买命钱,不,说错了,是和解费。”

云在野有些忧虑道:“这以势压人终究只能压往大周国境内的人,大周国境外的势力可就不一定吃他那一套了。毕竞在他们的眼中只有修为的高低,可没有什么周天子,汉王。他们可不会乖乖的把钱交出来。”

易天机笑容满面,“所以,我让血修罗去给我们的汉王镇场子去了啊!在我大周国谋杀汉王,要么听汉王的把钱留下,要么听我的,把命留下。”

……

……

龙虎场上,冬落、尸蛟、洛乐三人分工很明确,冬落在不停的劝说那些还不愿交和解费的家族宗门势力,晓以利害,威逼利诱,迫使他们低头。

尸蛟则在操控四象锁灵阵放出

一个个交了灵石之人,至于洛乐要做的那就简单的多了,那就是收灵石,一堆一堆的收灵石。

青丘国吴家负剑老者在等了许久之后,终于在尸蛟打开四象锁灵阵的瞬间,逃了出去。

吴家老者背上的剑在尸蛟的雷劫中已经被劈断,只剩下一把剑鞘,可是那把剑鞘落吴家老者的手中,威势竟然丝毫不比剑差。

吴家老者手握剑鞘,朝着冬落劈出一道惶惶然的惊天剑气之后,转身就走。

冬落、洛乐修为不够,无法横渡虚空,尸蛟又在操控四象锁灵阵,无法分心,四象锁灵阵已经被他打开,关闭也要一定的时间,若是分心,四象锁灵阵内的人可能跑得更多。

正在看守楚终极与五楚卫的楚终极正站在冬落的身前替他挡着那一道剑光。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吴家老者御剑鞘远去。

吴家老者见无人追逐,停下身来,哈哈大笑道:“大周汉王,不过如此。”

吴家老者笑着转身,然后在他丝毫没有查觉到的情况下,他转过去的脸撞到了一只脚上,再然后,牙齿脱落,血液横飞,等到落地之时竞然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那只凭空出现的脚主人身上,一个身穿血红袍,看不清面容,浑身血煞之气环绕之人缓缓说道:“下辈子飞行的时候小心些,不要再撞到我的脚了。要是再撞到,你可能就没有下下辈子了。”

站在虚空中的红袍人收回了脚对着冬落抱拳一礼道:“钦天监修罗殿殿主血修罗参见汉王。”

冬落有些肉痛的摆了摆手,参见,参见你大爷,谁他娘的要你参见了,你这一参见一脚下去就让我少了十多万下品灵石。这让人怎么活啊!

冬落听到血修罗的话到是觉得没什么,可是伏龙山、伏虎山、洛水上的众人听到血修罗的话之后,立即整齐划一的退出去了十几步,似乎血修罗就是他们心目中的恶魔。

血修罗的目光扫过四象锁灵阵内还在负隅顽抗之人,而那些人在接解到他的目光之后,立既掏出灵石来递给洛乐,然后满脸乞求的望着尸蛟,让他快打开四象锁灵阵让他们出去。

洛乐收灵石有些慢,有几个心急之人,再也沉不住气,直接跪在洛乐的面前,求他收快点。生怕洛乐收慢了,害他在四象锁灵阵中呆久了,被血修罗盯上。

冬落有些发懵,自己说了半天说的口干舌噪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给灵石的,可是现在在血修罗一个眼神之下,不但所有人都给了,甚至收慢了还不行,不然就跪着求快点。

又被彻底无视的冬落摇了摇头,还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龙虎场上的事在血修罗的出现之后,就变得轻松多了。不一会儿,四象锁灵阵内的众人便都交纳了和解费。

尸蛟收起了郑成留在四象锁灵阵内的郑家的机关甲,撤了四象锁灵阵,掏出一个灵器小舟,带着冬落几人直奔洛阳城而去。

饭点已经快要过了,再在龙虎场待下去,回家可能连洗碗水都没有新鲜的喝了。

冬落站在甲板上看着由远及近的洛阳城,这座既有俯视天下的高贵,又有拯救世间的慈悲的洛阳城,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由的便落下了泪来。

这是他第二次进洛阳。

第一次带着必死之志,只为完成父亲的遗愿。

而这一次,则带着生的希望……

第一五八章洛阳亲友如相问

冬落随手拭去眼角的泪水,不过又是一次生死由命,富贵在人而已。死路上求活都活下来了,那在活路上求另活还有什么好怕的。

此时的冬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十八年的生死在天,十八年担惊受怕,十八年的如芒在背,在今天终于告一段落了。

再也不用担心,今天闭上了眼晴,可能明天就睁不开了。

再也不用担心世事无常了,不用担心像往常一样在路上走着走着,然后突然倒地,再也起不来了。

冬落咧嘴一笑,笑容中有苦涩,有肆意,有解脱,有面对绝望时依旧不放弃的希望。

冬落站立于船头,打开双手,缓缓的闭上了眼晴。

原来今天的风竟然如此的温柔。

“活着的感觉怎么样?”

顾简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遥望着远处的云海。

冬落放下双手,睁开眼晴,认真的想了想这个第三次被人问起的问题,如实答道:“不好说。”

顾简之偏头看像那个大半年不见,但个头疯长的少年,轻笑道:“好或很好,就那么难说吗?”

“以前好说,但现在难说了。”

冬落伸手搭在顾简之的肩上,眨了眨眼晴道:“可能是没喝酒的缘故,好或很好就只能憋着了。要是你请我喝壶酒,说不定我就跟你一吐为快了。”

顾简之一掌把冬落的手打落,“你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大周汉王,是大人物。我是什么身份,一个小管家,是小人物。你要我这种小人物请你这种大人物喝酒,你不觉得跌份吗?”

冬落讪讪的收回手,眼神哀怨的看着顾简之,“老顾,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们的感情可就淡了啊!”

“我跟你本来就没有什么感情,那来的什么淡不淡。只要你与别人花钱跟你买来的那些个关系不淡就行,这样我看着就很舒心了。”

冬落眯着眼睛道:“他们啊!收他们灵石是为了让他们心安,不用时时想着,唉呀!我惹了汉王了,他会不会报复我啊!完了,他今天没报复,那明天会不会来报复我啊!”

冬落偏头看向顾简之认真的说道:“老顾,有件事,我必须得跟你说明白,真的不是我喜欢灵石,做为一个大德之人,不能太物质这点我还是知道的。不过他们要是嫌灵石多,嫌命长,还想来跟我加深一下关系,那我做为一个大德之人,也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是不?当然是来者不拒啦!”

顾简之啧啧了两声,不由的鼓起掌来,瞧瞧这脸皮,就冲这脸皮的厚度,就算那些个吃了亏的家族宗门想要私底下报复,恐怕也冲不过这道脸皮防线。

冬落小脸微红,神色大窘,连忙转移话题道:“老顾,给兄弟我一个准话,你修为多高?如果那些人一起上,你挡不挡得住?”

顾简之淡淡的说道:“修为不高,也就你那么高点,不过对付他们,我都懒得出剑。”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懒得出剑好啊!懒得出剑说明那些个人一起上都不够他安排的。冬落连忙从芥子物中摸出一壶好酒递给顾简之有些谄媚的说道:“老顾啊!你放心,我回去就在张婶面前帮你说几句好话,让他别扣你买酒钱了。我做为张婶的干儿子,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顾简之接过酒喝了一口道:“当然,要是遇见叶家大供奉这样的人,我也懒得

出剑,因为出跟没出结果是一样的,你该死还是得死。”

冬落劈手就将酒壶夺了过来,猛灌了一大口,“这酒给你喝就是浪费。”

冬落冷哼一声,把空酒壶往顾简之的脚边一扔,便往小舟的另一侧走去。

顾简之瞥了一眼脚边的空酒壶,脚尖微动,将酒壶踢开了些,便看起远处的云海来。

活着的感觉究竟是怎样的呢!

是好,还是更好。

这是一个问题。

顾简之伸了伸懒腰道:“在这人间活着,谁不像一场练狱。”

“若是真有练狱,那里面的小鬼听到你这句话,可能会发笑吧!”

顾简之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轻笑道:“偷听人家说话,可不像是一个大德之人的做风啊!”

“你以为我想听啊!是风吹过来的。”

……

……

尸蛟与洛乐趴在栏杆上,看着脚下的洛阳城正在小声的嘀咕着什么。

冬落觉得好奇便也凑过去听了听。

洛乐有些震惊的说道:“你说这洛阳城是一个炉鼎?”

尸蛟十分肯定的说道:“没错,我的眼光像来很准的。就是不知道这么大一个鼎炉究竟是用来镇压什么的,还是用来熬练什么的,这要是用来熬练什么,那可真就是神仙手笔了,那熬练的东西可就了不得了啊!肯定值不少灵石啊!”

尸蛟越往下说,眼中的光芒越发明亮。

洛乐也有些激动的搓着手。

尸蛟与洛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而后都转头看向凑过来的冬落。

冬落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的一阵头大,这洛阳城是八卦炉这事他是知道的,他不但知道,而且他还在周天子的引领下,在八卦炉中熬练过体魄。

按周天子的话来说就是为他的生命加重。

可以说,他能在龙门秘境内将体魄强度走到凡人所能走到的极致,这八卦炉可谓是功不可没。从此便可以看出这八卦炉的恐怖,再说了,有周天子坐镇,谁敢打这八卦炉的主意,那不就是一拳的事吗?

要是尸蛟、洛乐二人真的打算打这个八卦炉的主意,与在厕所打灯笼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在找死。

冬落连忙制止了他们俩这个不成熟的想法。

冬落狂擦了一把汗,连忙转移话题,冲着洛乐问出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洛乐,你咋那么喜欢灵石?”

“一看你就没有过个苦日子,一看你都没有独自去闯荡过江湖,一看你都没有遭过生活的毒打,你要是像我这样多离家出走几次,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灵石了。”

洛乐白了一眼冬落道:“再说了,你不知道女孩子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吗?”

冬落有些汗颜,他突然想起来,他与洛乐第一次见面时,洛乐不正打算卖进入龙门秘境的名额吗?看来那个时候的她,就已经遭过生活的毒打了。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他突然间也想要离家出走一次了,不过,前提是他得有家。

若是他有家,有个身穿破旧羊皮裘,浑身酒气,守着一间破旧馆的老头会等着他回家,他倒是不介意去接受生活的毒打。

可惜,他没有家,也没有人等他回家。

冬落摇了摇头,很快就将心中的负

面情绪给压了下去。

人终究是要往前看的,回忆里的东西记住就好,没必要一直伤心下去。

洛乐又回头看起洛阳城来,知道她不能在洛阳城打八卦炉的了主意之后,她突然觉得这形如八卦的洛阳城没有什么看头了。

洛乐一脚踩在船帮上,意气风发的说道:“那个小胖子,你再说说那个是乾卦?那个是坤卦?我发现这洛阳城,没之前那么吸引人之后,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尸蛟撇了撇嘴道:“看在我大兄弟的面子上,我现在教你一句法诀, 以后都可以用到,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这是天下所有八卦的识别方法。”

洛乐点了点头。

冬落连忙记了下来,谁叫他也不知道呢!记不住也是没办法的事。

……

……

坤区十五巷,依旧是人来人往,这条巷子里的每家每户都充满了故事,只是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

秋天的阳光不但不温暖,反而还带着些冷意,坤区十五巷巷口的老树下,几个茶余饭后闲着也是闲着的妇人正人手一把瓜子,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的说着那些左邻右舍的值得为外人道也的故事。

什么张家长,李家短就是消磨时光最好的佐料,只要一洒下,小巷就像活了起来一样,有了生气。

妇人在说话之余眼晴还不停的瞟向一个坐在巷口树阴下的一个少年,少年坐在轮椅上,目光温和的看着巷口,在少年身前的台阶上,一左一右各蹲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男孩小女孩。

小男孩小女孩尽皆双手托腮,眉头紧皱。

小男孩脆生生的说道:“念慈哥哥,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啊!我们都等一早上了。要不我们去接他好了。”

小男孩话音刚落,小女孩也赶紧点了点头,“是啊!我们去接他吧!张婶说了,大哥不回来就不开饭,我都快要饿死了。你可别像以前一样劝我们去饭桌上等了啊!我去过,没用的,看着那饭菜还没开始等就饿了。”

小男孩声音有些低落的说道:“大哥今天真的会回来吗?我在这儿都等了他快两百天了,可是从来没有见他回来过。他是不是把我们给忘记了啊!”

小男孩话音刚落,就被小女孩踹了一脚,小男孩敢怒不敢言,只好偏头看向雪念慈,小女孩也仰头看向雪念慈。

雪念慈目光坚定的看着巷口,无比肯定的说道:“会的,他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小男孩连忙坐直了身子,再次问道:“他今天真的会回来吗?”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会的。”

原本有些懒散的小女孩也坐直了身子,开始安安静静的盯着巷口。

她突然觉得肚子好像没那么饿了。

大树底下那几个唠嗑的妇人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好唠的了,都在沉默的嗑着瓜子。

一个新搬来不久的妇人嘿了一声道:“雪念慈,你们仨天天坐在巷口,一坐就是一天,究竟在干嘛啊!”

“等人。”

“等那个嘛?”

“等冬落。”

“冬落?那你们天天这么等吗?”

“等他回来,我们就不等了。”

“那他啥时候回来嘛!”

“也许他今天就回来了。”

第一五九章别笑了,你脸庞都湿了

洛阳城的青石板,踩在上面的感觉与踩在渭城的泥地上,龙门秘境的林地里总归是不一样的。

骤然乍富的冬落走在洛阳城的街道上,突然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羞怯感,就像是粗茶淡饭吃习惯了,突然间有一天发现饭桌上放着的不再是已经吃习惯了的粗茶淡饭,而是大鱼大肉,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惊喜,而是茫然。

走在有着千年万年底蕴的洛阳城,穿过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每一步落下都像是在对洛阳城沧桑厚重历史的亵渎。

看着身旁走过的一张张或圆滑、或世故、或古朴、或沧桑的脸庞,听着响彻耳畔的一声声或愤怒、或洒脱、或低吟、或浅唱的叫喊,在羞怯感之后,冬落又生出了一种强烈不真实感。

什么叫恍如隔世?

这就叫恍如隔世。

来的时候春意融融,走的时候冬雪纷纷,再来的时候又是一场秋叶静美。

四季轮转往复,又是如此的生生不息。

冬落站在坤区十五巷的巷口之外,看着那个离他不过数步之遥的巷口,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迟迟没有迈步。

在来的路上他就已经从顾简之那儿知道,自他走后,雪念慈,大黑、二黑、三黑他们在修行之余总会来到巷口,或静坐在屋檐下,或匍匐在房梁上,一呆就是一整天,目光温和的看着小巷口。

如此循环往复,朝朝暮暮,暮暮朝朝,等到了春花开,等到了夏雨降,等到了秋月升,却迟迟没有等到冬落来。

冬落站在坤区十五巷的小巷口,整了整自龙泉上便没有脱下来的本就洁净如新的弑神铠,眼里心中藏着的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雀喜。

这个世间有很多奇迹,而活着就是最大的奇迹,因为所有的奇迹都沿于它。

顾简之站在冬落的身后,不发一言,反正饭点已经过了,酒钱也已经扣没了,早一点回去晚一点回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重要的。

可有些事想明白了却很重要。

每一次缘起都是一场修行,更何况是一场生死。

死路的起点又成为了生路的起点。任谁都会有点恍惚吧!

修行,既是修力,更是修心。心到了,力自然也就到了。力到了,心却不一定到。

力之所殆,心犹可及。心之所殆,力不能及。

顾简之的目光顺着一片枯黄的梧桐叶从天而降,看着它缓缓飘落在地。又抬头看向另一片梧桐叶,看着它打着转的跌落在地。

好一场春荣秋枯,好一阵春华秋实,好一轮春花秋月。

尸蛟与洛乐也都沉默的站在冬落的身后,有时候沉默要比喧嚣有意义的多,比如现在。

良久之后,冬落冲着坤区十五巷的巷口咧嘴一笑,一步跨出。

是来路也好,是去路也罢!

是生路也好,是死路也罢!

只要路在脚下,埋头赶路就是。

来去随意,生死由他。

当冬落一步落下的时候,秋风渐起,这一天,他从感息一层直入感息十层。这一天,他明悟了得失,明悟了来去,也窥见了一丝生死。

得失是龙门秘境内外的得失,来去是洛阳城的来自去,而生死,则是他自个儿的生死。

顾简之抚须而笑,笑虽无声,却快意至极。

每一次顿悟都来自于渐悟,顿悟之后便是顿迷,若是不能从顿迷中快速清醒

过来,那便会陷入渐迷之中。

那么他会陷入渐迷之中吗?顾简之突然间有些期待了起来。

顾简之伸手接住那一片从天而降的梧桐叶,翻手便收了起来,顿悟也好,渐悟也罢,只要开悟,便是明心见性,便是光耀千里。

尸蛟仿佛一脸见了鬼一样的看着的冬落,就算是真的见了鬼,尸蛟也没有这么震惊。

呆立了好半响之后,尸蛟才低声道:“我他娘的知道你是一个天才,一个能将凡人之路走到极致的天才,可你他娘的,再天才,你也用不着天才到一天的时间都不要,就将一个大境界修行到圆满吧!就算是你真有那么天才,你也躲着我一点啊!可你还好死不死的让我看见了,这不是打我脸吗?”

尸蛟有些欲哭无泪的仰天长叹道:“我太难了啊!我三天感息圆满,就被称之为天才中的天才了,害我骄傲了好一阵,可是跟你比起来,我好酸啊!”

走了没几步的洛乐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着叫苦不迭的尸蛟说道:“没什么好酸的,你只看到他一天感息圆满,你却没有看到他为了这一天默默的承受了十八年的苦难。他有今天,是他用命换来的,是他应得的。”

……

……

秋风秋叶秋草黄,一场秋雨一场凉。

天上突然下起了细雨来,迷迷蒙蒙,如梦似幻,打在房檐屋角上,打不湿薄衫,却打得湿衷肠。

身穿火红弑神铠的少年刚出现在坤区十五巷的巷口时,坐在屋檐下避雨昏昏欲睡的小男孩小女孩突然睁开了眼晴,眼泪瞬间就溢满了眼眶。

泪眼婆娑的小男孩一跃而起,一脚踩在小巷边厚厚的墙上,变幻成一只黑色小毛球,直扑冬落而去。

小女孩也不例外,也顾不上连天的秋雨,一脚踩在微湿的青石板上,膝盖微曲,直接跃入了冬落的怀中。

冬落眼含笑意的张开双手,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头颅轻触,便已泪流满面。

这世间有很多感情是无法言说的,无论是多一个字或一句话,便会使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情黯然失色。

如是而已!

洛阳城中秋风起,洛阳城内秋雨降。

坤区十五巷,有些旧,有些窄,墙角的青石板上爬满了四季常绿的青苔,一个少年抱着一只黑猫,一个黑色小毛球无言的伫立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凉的秋雨里。

久别重逢,一切尽在不言中。

雪念慈也脸带笑意,只是顺着眼角滑落的那一滴泪水却是做不得丝毫假。

巷口老树下磕着瓜子闲唠的几个妇人在秋雨降的时候,便已经带着她们的故事匆匆忙忙的归家,虽说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下的是不痛不痒,但它也留住了几分柔情,几分衷肠,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固执。

冬落紧紧的抱着二黑、三黑,迟迟不肯松手,生怕他一松手,它们就会成为梦幻泡影,转瞬即逝。

冬落将头抵在二兽的头上低声道:“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四个字一说完,冬落突然感觉天地通明,神清气爽,就像是时刻蒙尘的心境突然间就通透了起来。

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比我还活着更美好的事吗?

活着只会是一件好或更好的事,只要还活着,一切都好。

顾简之松了一口气,顿悟之后的顿迷不可怕,那只不过是灵台刹那蒙尘,刹那之后又会恢复之前明亮的

光景。真正可怕的是顿迷之后的渐迷,渐迷就是温水煮青蛙,钝刀子割肉,看似无甚变化,可一切都在悄然的改变着。

以顾简之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出来,在坤区十五巷的巷口冬落突然间顿悟了,也只有一朝顿悟,才抵得上十年苦参。而且他顿悟到的东西还很不一般,否则想靠一场顿悟在一天内圆满一个大境界,连破九重小关卡,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哪怕是为此筹备了十八年也不可能。

顿悟便是一个人在福至心灵的情况下突然起的一个念头,顿迷则是要花很长的时间来对那个念头自我否定,最后才能真正的大彻大悟,对那个念头进行肯定,明心见性。

对那个念头进行自我否定的过程便是渐迷,顾简之本以为冬落会在渐迷之中呆很久,可是没想到这才走了几步冬落便从渐迷中清醒了过来。

顾简之突然有些好奇冬落悟到了什么,可他也知道这种问题不是你吃了吗?可以随便问的。

大道修行,注重的还是一个藏字。

将天地灵气化为自身元气藏于己身是藏,藏拙是藏,藏底牌藏后手通通是藏……

只有藏得住喽!才能露得出,才能出奇不意,克敌制胜。

所以,顾简之只能从他渐迷清醒之际吐露出来的四个字上窥点端倪。

我还活着。

顾简之微微一笑,看来是想明白了活着是好还是更好了。

只有近距离的接触过死亡,才能真正的明白活着的意义。

得失也好!来去也罢!终不如活着,终不如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可以见到这个世界的美好,见到想见的人或事。

只要活着就有意义。

冬落在这连天的秋雨冲刷下突然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轻盈了不少,像是一重重禁锢在他身上的枷锁被他一拳打破,从此之后天地无拘,大道无束,无拘无束。

既然活着,那就好好活着吧!至于接下来会怎样呢!走着瞧吧!若是实在是走不下去了,那就……躺着瞧吧!

只要到时候有人敬酒就好。

冬落抬起头对着雪念慈笑着说道:“好久不见。”

雪念慈也微笑着说道:“是有好久了!不过总比再也见不到要好。”

二黑三黑很乖巧的爬上冬落的双肩,三黑本想习惯性的抓着冬落的头发晃悠的时候,却发现抓空了。

这是它才发现,原来它一直苦等不来的那个少年,秃了。

然后,它突然笑出了声来。

冬落走到雪念慈的面前打趣道:“老大不小的一个人了,笑就是笑,哭就是哭,能不能严肃点,看看你现在这样子,哭笑不得像什么样子,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脸。”

雪念慈依旧笑意盈盈,泪流满面。

冬落转过雪念慈的轮椅朝着张府推去,冬落再次说道:“别笑了,看看你的脸庞都湿了。”

雪念慈轻声说道:“秋雨太大,脸皮太薄,一不小心就被打湿了。”

冬落哦了一声,感受着同样湿润的脸庞,抬头看了眼比春雨还要细的这一场秋雨,小声嘀咕道:“这雨是大了些。”

尸蛟与洛乐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天,心中同时冒出一个疑问。

这雨那里大了?

尸蛟看着当先走在雨巷中的两个少年,仰天长叹道:“我太难了啊!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个?这雨下得不但大还好酸啊!”

第一六零章洛阳城里见秋风

秋天的月亮,充满了故事。

怀人,思乡,望远,虽不一而是,不一而足。但总会藏着些令人遗憾,使人心酸,只要想起便湿了眼眶的感慨温暖。

淅淅沥沥了一下午的秋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了,被雨洗过的天地一片空灵,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有意无意的吹拂着,落叶飞舞,珠帘轻鸣,挂在檐角的风铃轻脆的响。

圆圆的明月似乎承载了人间太多的离合悲欢,不堪重负的低挂在天际。

酒足饭饱之后,有些微醺的冬落双手负后,身体有些摇晃的穿过秋夜的长廊。

在他的身后跟着两个黑衣小童,身形也随着冬落的摇晃而摇晃,看起来十分的怪异,但却又十分的和谐。

黑衣小童看了眼黑衣女童,黑衣女童抬脚就踹了他一下,恶狠狠的说道:“看我干啥?看着大哥,大哥要是摔倒了,唯你是问。”

黑衣小童怒目圆睁,敢怒不敢言,冷哼一声,气鼓鼓的盯着眼前那道火红色的身影,生怕他一个站不稳,就像天际不堪重负的月亮一般跌倒在地。然后给他招来无妄之灾。

黑衣小童又偷偷的瞄了一眼黑衣女童,一想到黑衣女童的暴力手段,他的脑阔就有点疼。

黑衣小童见眼前的身影虽然摇摇晃晃,但也还算是走得四平八稳,便不再过多关注,而是时不时的从手中变出一两颗晶灵石或晶灵核来,像吃糖豆一样一股脑的扔进嘴里,嘎嘣脆,贼香。

听到声响的冬落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黑衣小童有些担忧的说道:“三黑,你们如今的神桥境都是靠灵石堆出来的,你要是再肆无忌惮的吞吃晶灵石会不会阻碍你的大道修行,拉低你未来的成就?”

黑衣小童摇了摇头,“不会啊!这晶灵石里面蕴含的是血肉之力,吃了是增强体魄的,妖兽本就以体魄见长,只要我还没有跨入先天,飞快破境对我压根没有影响。”

冬落显然不相信黑衣小童的话,又看向黑衣女童开口询问道:“三黑说的是真的吗?”

也难怪冬落会如此谨慎,修行,归根结底还是修己身,修行路上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借助外物的修行终究不是什么长远之计。

对大黑它们三兽,在很多时候,他比对他自己都还要上心。他虽然在龙门秘境内也吞吃了不少晶灵石晶灵核可那都是无奈之举。

若是有的选,他肯定也愿意像别人一样以真气内气慢慢练化,使修为有条不紊的增长,而不是囫囵吞枣,泥沙俱下,自毁根基。

虽然这样短期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可是时间长了,境界上去了,根基不稳,难免会生出后继无力之感。

这也是他在接下来的修行途中要面临的大问题。

所以,他听到三黑嚼晶灵石如嚼糖豆的声音时,他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黑衣女童想了片刻后说道:“真不真我不知道,反正顾老管家是这样跟我们说的,他说妖兽的底子是在娘胎里就打好了的,生来就要比人强,妖兽的血脉之中隐藏着许许多多奇怪的天赋。在我们的血脉还没有尘尽光生之前,不在乎多一点尘还是少一点尘,等我们度过先天雷劫,接受血脉洗礼之后,这些尘不尘的,都会荡然无存。”

“他还说有时候尘越多越好,就像明珠蒙尘越是厚,得泥沙打磨越是全面,明珠尘尽光生之时才能照破山河。他还说明珠与泥沙是一个相互磨砺的过程,泥沙多点,利大于弊。”

“他还说修行不是什么一朝一夕的事,不能一昧的求快,而是要求稳。总之,他哩巴嗦的说了一大堆就是要我们该干嘛干嘛!不要想修行上的事。”

似乎生怕冬落不相信,黑衣小童也连忙点了点头。

冬落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之后,便迈着步子继续往前走去。

他对修行之事的了解本就不是很多,就更别提有关妖兽的修行了。

既然是那个现在还与雪念慈、尸蛟二人一同趴在桌子底下,大声嚷嚷着还能喝的顾简之说的,那他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首先,顾简之是肯定不会害他的。

其次,顾简之的修为比他不知道高出凡几,眼光也不知道比他高出多少,对修行的了解肯定比他要多得多。

他没必要再指手画脚,画蛇添足。

冬落步履蹒跚的朝着月光深处走去。

在他的身后是两个打闹不停的黑衣小童。

再身后,便是一桌子的杯盘狼藉,还有躺在地上酩酊大醉的顾简之、雪念慈、尸蛟。

冬落微微摇头,喝酒,对从小就在酒坛子里泡大的他来说,还没有怕过。

……

……

冬落摇摇晃晃的带着两个黑衣小童朝着走廊的尽头一座伫立在不大的荷塘走去。

虽盛夏已过,深秋将尽,荷塘里的荷叶大多都还是一片青绿,其间还夹杂着几株不合时宜的荷花在独自盛开。

荷塘之上有一座凉亭,亭名秋叶,与天上秋月遥遥相对,相得益彰。

黑衣女童坐在冬落的左边,黑衣男童则坐在他的右边,至于他的对面则空出了一个位置,那是属于大黑的。

很塾悉的坐法,很久没有这样坐过了,以往在渭城时,无论是吃饭喝酒聊天,都是这样一个坐法。

只是今夜有秋风拂面,有满院残荷,有却是月圆人不圆。

不过好样世事都是这样,古难全。

冬落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突然间说道:“大黑去了极北大草原,我们就先不管他了,至于你们,都已经化形成人了,老是叫二黑三黑也不是一回事,可能要不了多久我们也要回渭城,回极北大草原了,以后我有可能会建立一个国家,到时候自然也会修一个宗庙,将来你们刻录叫宗庙神位上吸收香火气运的名字得有一个,总不能就叫二黑三黑吧!你看看,你们有什么喜欢的名字没有?”

神州大陆之上,山川水泽的妖物精怪,但凡能化形成人的,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人体被称之为道体,水魅山精之物但凡修行有成,都会为自己取一个名字,无论好听不好听,叫起来响不响亮,有了名字,就等同于是在昭告天下,被天道记录在册。

若是精怪妖物不愿被天道记录在册,那也没多大关系,无非就是本身道体天道不承认,在修行路上要比那些得天道承认的走起来困难要多一些,坎坷不断,成道极难。

只不过康庄大道能登顶,羊肠小道自然也能登顶,无非是一个简单一些,一个难一些。

许多远离人间不谙此道的山水大妖之所以成道极难,就是修行路上无人告知此事,才会一路行来,跌跌撞撞,破境缓慢。

其实大多水魅山精都走在一座独木桥上,而名字所能做的,便是将它们脚下的独木桥拓宽一些,让它们的修行之路走得顺畅一点。

这些事冬落之前也不知道,可是之前在酒桌上尸蛟跟他提了一嘴之后,他便放在了心上。

之前的酒席,二黑三黑自然也在场,所以他们现在的神色也十分严肃,三黑连手中的晶灵石也顾不上了。

冬落突然笑了,自信满满的说道:“虽然我没有读过多长时间的书,但文化还是有一些的,要是你们真想不起什么好名字来,我可以帮

你们取,取名字这事我最擅长了。”

原来手中拿着晶灵石正在认真思索名字的三黑仿佛遭受了雷击似的,手中晶灵石往桌上一扔,双手托腮,哀嚎道:“大哥,你这才刚从龙门秘境出来,都还没来得及好好休息一下呢!取名字这种事怎么好麻烦你呢!我可以自己慢慢想名字的,大哥你已经如此辛苦了,就别再劳心了……!”

原来神色比较淡然的二黑听了冬落的话,整强小脸都不自然了,变得僵硬了起来。

冬落看了眼二黑,又看了眼三黑,“真不用我帮忙?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别后悔啊。”

三黑立既站起身,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大声说道:“不后悔,不后悔。”

二黑也轻呼了一口气,紧绷的小脸突然也松了下来,什么叫劫后余生,这就叫劫后余生。

冬落犹不死心,再次劝说道:“刚才我在喝酒的时候,有感而发,喝出了好些个名字,不然你们先听听看?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跳起来差点撞到凉亭顶的三黑嘭的一声跌坐在地,泫然欲泣,“老大,求求你做个人吧!放过我们吧!你要是真的会取名字,我至于叫三黑叫十多年吗?我现在跟张婶出门遛个弯都怕别人突然问我叫啥。我堂堂一个神桥境的大妖,往一些山头一站那都是山大王一般的存在,可是就因为这个名字,我现在连在坤区十五巷大声说话都不敢。”

冬落神色有些尴尬的叹了一口气,“那行吧!你们慢慢想吧!这事先不急,你们要是什么时候后悔了,就跟我说,那几个名字我都替你们留着呢!”

三黑哗的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趴在石桌上,悄悄的将它之前扔在石桌上的晶灵石一口吞下,还不忘冲二黑眨了眨眼晴。

二黑也如释重负的掩嘴轻笑起来,毕竞二黑这个名字真的不咋滴,被叫了十多年已经够了,要是再来一个与二黑差不多的名字被叫上一辈子。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那这样的妖生无望了。

冬落笑脸温柔,揉了揉他们的脑袋。

尸蛟说了这事之后,他便十分上心,连喝酒速度也慢了不少,就怕肚子里那点墨水给酒水泡没了,连忙搜肠刮肚给他们找了几个好名字。

可惜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要是大黑在就好了。

肯定会先听听他给他们取的名字的。

冬落站起身,走到凉亭边站定。

他抬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月亮,伸手一掬,一把月光便被他捧在了手心,然后又从指缝间洒落一地。

冬落打开双手,月光闪烁着倾泄而下,坠入湖里,一池清辉,冬落轻轻吹了一口气。

洛阳城里突然间秋风四起。

一片孤独的飘浮着的云,翻滚着将天际明亮的月亮遮住,冬落看着四周像孤独一样疯狂的涌上来的夜色,忽然咧嘴一笑,轻声道:“生日快乐!”

冬落突然双手合十,双眼紧闭,微微仰头,对着天际暗下去的月亮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今天有过阳光明媚,有过细雨绵绵,有过微风习习,也有过月华如水。

今天有过生死大战,有过斗智斗勇,有过真情流露,也有过把酒言欢。

今天,是十月五号,一年里最寻常不过的一天,也是最不寻常的一天。

今天,是他十九岁的生日,也是他的重生之日。

今天的月色,很美。

今天的风,也很温柔。

……

今夜的洛阳城,一缕秋风穿街过巷,吹灭了万家灯火,吹得一池萍碎。

第一六一章拳中有真意

第二天,顾简之、雪念慈、尸蛟三人还没有从宿醉之中清醒过来,风无痕风大家便谴人将尸蛟在龙虎场上下注赢来的灵石送了过来。

来人是一个眉心有颗红痣的小男孩,走起路来双袖大摇大摆的,傲气十足,一副谁都欠他几块灵石的模样,把去开门的三黑气得不轻,差点就忍不住几块晶灵石呼他脸上去了。

三黑暗中腹诽了一句,屁大个孩子,拽什么嘛拽,能不能像我一样成熟点。

熟不知他自己也是一个屁大点的孩子。

来者是客,虽然三黑内心很不爽,但还是带着那个小男孩七拐八绕,在不大的宅子里故意挑些远路将他带到了冬落的身边。

冬落正在练拳。

来来回回就五个拳架,正是大周边军的锻体之法。

在渭城时他打过,在龙门秘境内他也打过。

这一套拳法乍一看没有什么特点,说不上惊妙绝伦,只能勉强算得上是古朴厚重,一拳落下,其声若雷,虎虎生风。

一套拳打下来,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能够得到充分的锻练,这也许就是这套拳法最大的特点。

今天之前,他练拳是为了活下来。

今天之后,他不用为了活下来而练拳了,所以他也不知道练拳是要为了什么了。

冬落感觉浑身燥热,经络中的生生不息的内气不由的又粗壮了几分,而后开始溢散于四肢百骸,熬练血肉经络,增强体魄。

冬落收拳站定,没曾想不知道练拳是为了什么之后,他反而觉得出拳更顺遂了些,许多之前内气运行会有凝滞感的地方也变得畅通无阻,而这决非是经络内的极致之冰被清除的缘故。

更像是心性上的悄然转变。

上一次打拳有这样的感觉时还是在墨家秘藏内的雪山之巅。

冬落偏头看了一眼正在走廊的围栏上坐着的三黑与一个眉心有痣的小男孩。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也不知道那个小男孩给三黑灌了什么**汤,现在的三黑对他非但敌意全无,反而还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两颗小脑袋凑到一起,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正坐在围栏上与三黑有说有笑的小男孩斜睨了一眼冬落道:“你瞅啥?”

冬落觉得小男孩应该是三黑在坤区十五巷认的朋友,带回来玩的。看这穿着打扮应该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子弟无疑。

三黑虽然是一头妖兽,但已经化形为人,那多多少少还是得学些人的生活习惯的,妖兽喜欢独来独往,人喜欢结群而居,他也为三黑能交到朋友而感到高兴。

化形为人,不止是当人像人,而是做人成人。

冬落也不多话,只是冲着小男孩咧嘴笑了笑。便欲开始继续打拳。

小男孩见冬落直接无视了他,便有些愤怒的一拍拦杆站了起来,指着冬落有些挪喻道:“难为那么好的一套拳了,明明是杀人技,却硬生生的被你打成了花架子。真是一棵时运不济的好白菜遇到了你这头运道极好的……猪啊!”

小男孩捧腹大笑。

三黑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神色郑重的从怀中拿出一个圆盘来扔给小男孩,小男孩连忙伸手接住。

三黑一脸严肃的说道:“风轻扬,虽然你是我第一个好朋友,说了我许多好听的话,还送了我这座方寸盘当见面礼,可是你不该说我大哥是猪的,哪怕是运道极好的猪也不可以,现在我把方寸盘还你,你把我送你的晶灵石还我,从今往后,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了。”

冬落停下了练拳,他还不至于因为一句童言便与一个小孩子生气,但是他会因为三黑会。

三黑身形一闪便出现在冬落的身旁,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三黑飞快的介绍了一下风轻扬的来意,便死死的盯着风轻扬。

冬落摸了摸三黑的脑袋,冲着风轻扬笑道:“既然是风大家派来的人,那眼光自然也不会差了,些许微末技法,让大家子弟见笑了。”

三黑还想说话,冬落摇了摇头,大家子弟,眼光高些,看不上他所练之拳法,看不上他所打之拳,很正常。没有必要在这上面多做争论,逞口舌之利,平白无故的交恶一个九级阵灵师。

“微末技法?你还真是不知者不畏啊!”风轻扬重新坐回栏杆之上,将方寸盘放在一旁的栏杆上嗤笑道:“你还真是可笑,认为我说你拳打得不咋滴,便觉得我是那大家子弟眼光高了,看不起你所练之拳法,看不上你所打之拳。”

“你错了,我说你拳打得不咋滴就是你拳打得不咋滴,五式拳法,你都只得其形,不得其意,不是花架子是什么?说你是猪还真的就抬举你了。现在看来你连猪都不如。”

风轻扬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神色之中充满了倨傲,“亏得有个小胖子还以身说法,说什么武夫出拳就要做到拳中有日月,脚下有山河这些顶好的话,现在想来他的话被你听了去,还有这套拳被你学了去,还真是白瞎了。什么叫日月?什么叫山河?那就是拳意,走过山河有所悟,见过日月有所得,蕴养出来的拳意,武夫出拳重意不重形,意到了,与你对敌之人自然也就能感受到什么叫苍天在上了。”

“武夫出拳不必做到拳拳讲道理,但要做到拳到了,道理也就到了。你扪心自问一下,你做到了吗?你既然什么都没有做到,那么我说这套拳法在你手中白瞎了,有错吗?我说你是猪,有错吗?”

冬落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本就不是什么愚笨之人,经风轻扬这一提点,他自然也想明白了,他这十多年下来,为了活命,打拳太注重形了,而忽略了其中的意,只知道为了打拳而打拳,压根就没有认真想过为什么要出这一拳,这一拳为什么要这么出。至于出的拳中有几分对错那就更是另当别论了。

冬落缓缓的闭上了眼晴,双手握拳收于腰际,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右拳迅速击出,速度比平时快了数倍不止,然后又迅速回收,再次连出两拳,空气中隐隐传来三声雷暴之声。

风轻扬站起身有些赞赏的说道:“这就对喽嘛!终于摸到了一点门槛,拳法即是来自于军中,那你就得知道行伍之拳便是快而准、准而狠,一击毙命,不给敌人留机会,你这之前的拳打得软绵绵的,离出这一式拳法的真意不知道偏离多远了,怎么还可能找得到拳意嘛!你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啊!顶天了也是江湖人眼中一个会打拳的,拼死拼活也就勉强可以摸得到一点大家风范。至于拳法大家嘛!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风轻扬指了指自个儿的小脑阔,摇头晃脑的说道:“修行不光是苦修苦行,很多时候,还是要靠脑子的,很显然,脑子这种东西你没有。”

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这三拳打出,简直是全所未有的顺遂,全身细胞仿佛都活过来了一般,通体舒畅。

风轻扬说的一些话他很用心的记了下来,但有一些他直接选择了无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个随口指点两句,便可使他在拳法之上精进无数,触摸到拳意之人,别说是说他没脑子,就算是打他一顿他都愿意。

风轻扬在栏杆上来回的走着,“现在承认你之前打的拳确实不咋滴了吧!武之一道,无涯无尽,而你真可怜,连路都没有上。”

风轻扬说这话的时候样子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要不是有冬落拦着,说不定三黑就要冲过去跟他好好说说晶灵石的事了。

风轻扬冲着心情不佳的三黑咧嘴一笑,“看在我这位还不知道叫啥名字的好朋友份上,我就好人当到底,送你上个路吧!看你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样子,我看着都难受。看得出来,创造这套拳法的人眼界修为还是很高的,你把这一式的名字告诉我,我来揣摩一下他的用意。”

对于风轻扬,冬落的眼中只有佩服了。这份佩服还与风大家无关,与年龄无关。

冬落不加思索的说道:“夫战。”

“夫战。”风轻扬站在栏杆上闭着眼晴学着冬落的拳架打了三拳,体悟了片刻后说道:“有点意思,看来创这式拳法之人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不少时日,练别人的拳,就要找到最贴合创拳之人创拳时的心境意境,看样子,你应该也上过战场,不然你不可能那么快就摸索到这一式的拳意的。”

冬落点了点头,这一套拳法本就是战场之拳,大周边军的锻体之拳。若是没上过战场的人怎么可能创得出一套与军队契合度如此高的拳法来。

风轻扬接着说道:“武夫对敌,往大了说就是战场交锋,两军厮杀。往小了说就是市井斗殴,流氓掐架,靠的就是勇气二字。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式三拳,第一拳气势最盛,气焰最嚣张,有我无敌,余下两拳气势则又逐渐衰弱,直至枯竭。”

冬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风轻扬轻笑道:“如果你真是这样认为的,虽然说不上错,但对的也不多。拳法一式怎么会有三拳呢!一式应该只有一拳,夫战应该是被拆分过了。”

风轻扬再次出拳。

这次只有一拳。

也不知道是风轻扬故意放慢了速度,还是冬落眼尖,在极快的时间以及极小的空间内,风轻扬虽然只打出了一拳,可是冬落都看到了三道残影,只听到一声远胜之前的轰鸣。

风轻扬收拳站定,“看清楚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夫战,一拳气盛,再而强,三而极。一拳更比一拳强,三拳合一,暗劲叠加,达到最强。夫战,只会遇强则强,那有什么再二衰,三而竭的道理。看来创这拳法的人也是一个有趣的人啊!也不知道骗了多少人。”

“你要是把夫战的拳意领悟了,可以说在山脚下的江湖里,只要不是自己找死,自保应该不难。至于其它四式的拳意,你也不要跟我说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贪多嚼不烂,你先让脚下的山河多一些,拳中的日月才会长一些,出拳的份量才会重一些。”

冬落恍然大悟,他对尸蛟昨日说的那席话里许多想不明白的地方,突然间豁然开朗。

学拳不是学死拳,拳中有真意,拳中有日月,要想明白这拳中真意,说到底还是要多走多看,多思多想,才会有所悟,有所提高。

如果尸蛟的话是为他在黑暗的房间里开了一扇窗的话,可是窗户是被一层窗户纸蒙上的。而风轻扬则为他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让他顺着那道窗户终于可以看得清窗外那点可怜的光景了。

冬落真诚的对着风轻扬一礼。

风轻扬微微侧身,避开了。

风轻扬冲着还在发愣的三黑眨了眨眼睛道:“晶灵石我就不还你了,这方寸盘你还是好好留着吧!总有一天你会用得到的。”

风轻扬话音一落,身形便自庭院中消失不见。

还在深思中的冬落忽然惊醒道:“喂!你别走啊!你不是来还钱的吗?你钱还没还呢!先把钱还了再走啊!”

“还钱?我不是还你拳了吗?真当我的拳是白教的啊!你就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

……

洛阳城坤区有一个少年走在一个精瘦老者身旁拿着一个大饼大口的啃着。

精瘦老者神色有些恭谨的说道:“上尊,此去如何?”

“不亏。”

精瘦老者有些疑惑的问道:“赚了什么?”

小男孩一把将手中的大瓶塞入口中,拍了拍手道:“赚的可多了,还了一次拳,认了一个朋友,结了一份善缘,赚了一份香火情……”

小男孩拍了拍挂在腰间的钱袋子,哗啦啦的响,“最主要的还是一块灵石没花。”

小男孩闭着眼晴有些陶醉在了洛阳城的洛阳晨里,到处都是卖早点此起彼落的吆喝声。

小男孩伸长鼻子嗅了嗅道:“风无痕,你说什么样的灵石拿着最让人开心?”

精瘦老者试探性的说道:“白来的灵石拿着最让人开心。”

小男孩闭着眼睛往前走了几步,“那你说是甜豆腐脑好吃?还是咸豆腐脑好吃?如果给你选,你会选甜豆腐脑还是咸豆腐脑?”

精瘦老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便直接了当的说道:“我在上尊的面前没有选择的权利,是甜是咸上尊说了算,不知上尊你会选甜豆腐脑的还是咸豆腐脑?”

小男孩睁开了眼晴,“大人才做选择,小孩子当然是全都要了啊!”

小男孩拍了拍腰间的钱袋子,“再说了,白来那么多的灵石,不花了,我这心里头也不痛快。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先去吃两碗豆腐脑痛快痛快。”

小男孩话音刚落,便像一条滑溜的鱼眨眼间便融进了人山人海。

第一六二章天问

冬落在庭院中一遍一遍的打着拳。

五式拳法,从小到大,为了压制体内的极致之冰,他不知道已经打了多少遍了,整套拳法看起来打得是行云流水,虎虎生风,威力惊人。

可是,在拳意流淌间他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经过风轻扬的点拨之后,他总算是想明白他的拳里缺了什么了,缺了神韵,缺了真意。

就像是一幅留白居多的山水画,同样是寥寥数笔,有的画看起来杂乱无章,死气沉沉?有的画看起来则神形皆具,灵动无双。

这其中最大的差距就在于神意二字。

在今天之前,他打的拳看起来死气沉沉,只有形,没有神。

在今天之后,他打的拳又是另外一副光景了,神形兼备。

风轻扬的提点让他找到了神,让他明悟了拳中真意,让他在武道一路上终于颤颤巍巍的迈出了一小步,让他看到的景致又多了一些,不再是窗外那副可怜的光景。

冬落收拳站定,拳意流淌,通体舒畅。

虽然几万灵石连面都没见着,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但他还是觉得值。

就他现在的家底有多厚实连他自个儿都不清楚,除凌云塔内的灵宝外,大半座墨家秘藏的珍藏都还在他的芥子物中藏着呢!就等着与尸蛟坐地分宝贝了。那还会太在乎那几万灵石的得失。

再说了,龙虎场上以势压人又小赚了一笔,几万灵石毛毛雨一样的玩意儿,没了就没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当是运气不好,四象锁灵阵中有一个人又飞着飞着撞到了血修罗的脚上。

灵石没了,有的是法子再赚。可是武道一途的窗户纸,没有尸蛟与风轻扬的点拨,光凭他自己一点点的慢慢摸索,想要捅破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更何况,在他心中,修为要比灵石重要的太多太多了,很多事,他只有修为到了,才有资格去做。很多话,他只有修为到了,才有资格去说。

……

三黑的心情有些低落,坐在栏杆上晃悠着小腿翻来覆去的看着手中一个如同市井铜钱一般外圆内方的小圆盘。

小圆盘一面刻着上下左右四个字,一面刻着古往今来四个字。有的字古朴,有的字虚幻,有的字给人的感觉沧桑辽阔,有的字又让人觉得新鲜跳脱……

每一个字就像是一个精彩纷呈的大世界。

三黑轻叹了一口气,翻手将小圆盘收了起来,坐直身体往庭院望去,却发现庭院之中早已空空如也。

三黑偏头看向坐在他身旁倚靠在梁柱上发呆的一个少年,低声道:“大哥,不练拳了?”

少年眯起眼晴,看着长长的天,“练,只是今天不练了。”

三黑哦了一声,便低下头去,满怀心事的看着檐角一群忙碌的蚂蚁。

秋去冬来,蚂蚁也在囤积食物,开始为过冬做着准备。

冬落顺着三黑的视线望去,一条黑色的线在快速的移动着,搬运着食物。

人如蝼蚁,众生百态,都在吃喝拉撒里了。

冬落挪了挪位置与三黑并肩坐在一起,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秋日的朝阳下被拉得极长极长。

冬落揉了揉三黑的脑袋道:“有心事

?”

三黑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最后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渭城啊!”

“渭城啊!”

听到渭城二字,冬落感觉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了起来,身躯微微后仰,双手撑在栏杆上,“快了吧!应该快了。”

三黑身躯也微微后仰,晶莹剔透的大眼晴死死的盯着天空的太阳,“大哥,在我可以化形成人时,我便感觉这洛阳城离我好远好远,我与这洛阳城好似格格不入一般,每当我想去融入这洛阳城,融入街巷的车水马龙,融入门外的市井孩童之时,我便感觉到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悲伤,我就会想远离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可是当我直想走的时候,我又怕你回来找不到我,你会伤心的。所以,我又不敢走。”

三黑抬起头看着冬落道:“大哥,你知道吗?那是一种很不真实的悲伤,就跟上次眼睁睁的看着你头也不回的离开坤区十五巷时的悲伤是一样的。”

“一开始我以为是我的衣服穿的太紧了,后来我才发现,那跟衣服的松紧无关。”三黑指了指心口道:“是这里面疼。直到你回来了,这里面的疼才少了一些,可是依旧很疼。”

三黑说着说着眼角便落下了泪来。

冬落认真的看着三黑稚嫩的脸庞,看着这个自小便与他相依为命的小妖兽,没来由的感觉到一阵心疼。

他抬手帮三黑拭去眼角的泪水,“三天后我们就走,我们就回渭城。”

三黑面带哭腔的点了点头。

冬落将三黑搂入了怀中,跃下栏杆,沿着走廊走去。

他感觉今天的风有些大了,吹得眼晴有些疼。

三黑双手环绕在冬落的脖子上,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从袖口拿出那块小圆盘在眼前晃了晃,冲着之前他所在的那处地方用仅用他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道:“我叫冬不寒。”

……

“冬不寒,好名字,好兆头。”

洛阳城内,一个正左右开弓埋头对付两碗豆腐脑的小男孩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双目放光的望着坤区十五巷。

“洛阳,落阳,太阳之光,烛照之明,既然你从神话中走了出来,那就希望这里不要再成为你的陨落之地。也愿你早日为这天下带来光明,让这人间不再寒冷。”

坐在小男孩对面的一个精瘦老者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用袖子擦了擦嘴道:“上尊,你说啥?”

“我说咸豆腐脑跟甜豆腐脑一样好吃。”

小男孩白了一眼精瘦老者,再次埋头对付起桌上两碗一咸一甜的豆腐脑来。

……

冬落带着三黑四处闲逛,都是一些熟悉的景致,可是冬落愣是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洛乐自从昨天被张婶叫走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现在连二黑也不知道被她们带哪去了。

百无聊赖的冬落实在闲得无聊,便按三黑告诉他的法子,找了一颗米粒,放在一群蚂蚁的必经之路上,看着它们辛勤的将米粒从这边搬到那边,然后又将米粒拿回这边,让蚂蚁再次搬运,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冬落与三黑各蹲在一边,头对着头,看得津津有味。

一直从早上

看到正午时分,雪念慈三人才从宿醉中悠悠的醒来。

无所事事的冬落本以为有可以唠嗑的人了,正当他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的时候,没想到先是顾简之以两者之间的年纪相差太大,有代沟,聊不到一块去让他吃了一个闭门羹。

再就是雪念慈与尸蛟说是要探讨一下什么有关灵阵的知识,直接拒绝了他。

碰了一鼻子灰的冬落这时候还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他也太愚笨了一些,合着昨晚在酒桌看上还在称兄道弟的人,今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不就是以一敌仨,把你们仨都放翻了吗?你们至于这样吗?还要不要点脸?你们要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我今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啊!我让着你们点,只要不拿修为解酒,你们喝一碗我喝三碗。

冬落在雪念慈的房门外破口大骂,三黑也在一旁帮着说话。

可是尸蛟二人仍是不为所动。

冬落骂累了,沿着门缝扔进一个须弥物还有几个芥子物,大声嚷嚷道:“雪念慈,你们既然想唠,那你就跟尸蛟帮我把这里面的东西也唠清楚吧!我知道你雪族虽然离开了,但你雪族的产业还在你手中,将这里面的东西处理了不难。”

冬落奸诈一笑,一把搂过正在一旁组织语言的三黑,在雪念慈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拔腿就跑,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冬落身后的房门瞬间被打开,一个金身小人拖着一个须弥物站在门坎上,呆呆的看着门外几片在秋风中打着转降落的落叶,怔怔无语。

冬落跑进自己的房间,先将三黑放了下来,再将门窗上锁,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三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冬落满意的哈哈大笑,须弥物中的是墨家秘藏内的珍藏,芥子物里的则是他在龙门秘境内的其它收获,其中有不少便是紫金晶睛兽这类霸主妖兽的尸骸。

在墨家秘藏内他只顾着看见啥拿啥,看见啥拆啥了,至于他究竟拿了些什么?拿了多少他是一概不知,原本他还在头疼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呢!现在好了,随便找个理由就把这烦心事全都扔给了雪念慈。

他很难不开心。

冬落笑了一阵之后,从芥子物中取出一个卷轴。

卷轴是周天子让楚清秋交给他的,他丝毫不担心卷轴会有问题。如果周天子真要对付他,完全不用那么麻烦,可能连看都不用他一眼,他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按照楚清秋的话来说两天之后他就要去大周天宫见周天子了,虽然这将会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怵的慌。

冬落屏住呼唤缓缓的打开了卷轴,在卷轴的首端最先出现的就两个字。

天问。

三黑坐在冬落的对面,也趴在桌子上看着卷轴,有些疑惑的说道:“问天?要问老天爷什么?”

冬落也有些疑惑,但他的疑惑与三黑的并不相同,他疑惑的是,天问?什么玩意?

冬落一个板栗敲在三黑的头上,“我有些怀疑你究竟是由小黑球变成了一个人,还是变成了一头猪,看反了都不知道,这不是问天,而是天问。”

三黑双手抱头,哦了一声,皱着眉头说道:“天问,那老天爷是要问什么?”

第一六三章天对

彼苍者天,尔何独泣?

众生芸芸,因何有极?

九天云动,神葬归墟,水魅潜行,山精伏地,九龙神火,禁地封天,悲莫悲兮,哀莫哀兮,水火苍生,何以佑之?

……

随着天问卷轴的缓缓打开,冬落逐字逐句的往下看去,直到看到卷轴的最后面,冬落才收回震撼的目光。

冬落有些疑惑的喃喃道:“苍生何辜,以何救之?”

冬落合上了天问卷轴,对于卷轴之上问的问题,基本上他都答不上来,他那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独自哭泣?他那知道芸芸众生中,为什么会出现几个特立独行的极致?他那知道苍生无辜,该怎样救他们?

卷轴是周天子给的,那肯定有其深意,只是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

冬落指尖轻敲着桌面,韵律十足,三黑才看了几句话,便觉得无趣至极,还不如蹲在墙角看上一整天的蚂蚁。

据他所说,有一天实在苦闷,他看了四十三次蚂蚁将庭院东边的米粒运回西边的巢穴。

三黑又去看蚂蚁了,所以这间屋子里只剩下冬落一人,坐在桌子前,面对着天问卷轴陷入了沉思。

不光是在想卷轴上的问题,更多的还是在想周天子的用意。

可是两个问题他都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冬落再次打开卷轴,只见卷轴上洋洋洒洒的千余字就这么凭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又是另外一段话。

天对。

天问二字变成了天对。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鼎镇人间,神掌山河,五行为源,阴阳为体,时空交织,劈地开天。”

三十二字天对,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对天问的回答。

冬落眼中的震惊一闪而逝,既然已经开始登山,身为一只脚已经踏在山上的人,他对这等山上仙家的神仙手笔早已见怪不怪了。

别说是卷轴之上变幻了几个字,就算是更荒诞的事他都可以接受。

真正让他感到震撼的还是卷轴上的三十二个字。

这要何等的气魄,何等的霸气才能将天地比做一个大熔炉,五行做为本源,阴阳当做躯体,开天辟地。

纵使是见过一些风浪的冬落,心神也是摇曳不止,当然,更多的还是心生向往。

冬落把卷轴合上,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将卷轴打了开来。

果不其然,卷轴上的字又发生了变化。

天对变成了四个字。

天朝要略!

天朝要略之后便是洋洋洒洒数千言。

冬落的目光缓慢的自卷轴上扫过,一字不落,一字也不敢落。

良久之后,冬落终于收回了目光。

天朝要略并没有天问、天对那般深奥复杂,晦涩难懂。

天朝要略字虽然多,但却只陈述了一个问题,如何立国,如何立天朝上国。

王朝晋升为皇朝,皇朝晋升为帝朝,帝朝晋升为天朝,步步为营,循序渐进,就是一个不断壮大气运的过程,而气运则是气数与国运的总和。

气数虚无缥缈,不可捉摸。只能得天地馈赠,而得天地馈赠最简单的方法便是得民心,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民心既天心,得民心者得天下。

至于国运则包括两种,一国之文运,一国之武运,文运昌则国家隆,武运盛则国家强,文昌武盛,国家内诞生的读书种子、武道胚子自然也就跟着多了起来。

王朝气象是气运成海,至于这气运

海是置于何处则看一国之君个人的喜好了,像大周国的气运海就飘浮在大周天宫之上的云层中。

皇朝气象则是气运化龙,当王朝晋升为皇朝之后,气运海内的气运便会凝聚出一头气运金龙。届时帝王意志可入主气运金龙,监察天下,只要帝王愿意,国界便是目力之极。

真可谓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至于帝朝气象,则又与皇朝大不相同。

帝朝气象,返璞归真,气运金龙入土化为大地龙脉,到时国境之内气运流转,灵气浓稀,山灵水秀全由气运金龙做主,说白了,也就是由帝王一人做主。

不过,这个做主也只是相对而言,也不可能是全权做主,可就算是灵气只是变化那么一点点,在时间的潜移默化下带来的好处与坏处同样是不可估量的。

当然,一般情况下帝王也不能凭各自的喜好做事,但凡钟灵毓秀的山水形胜之处,必定是各大家族、宗门的族地祖师堂所在之地,哪怕是帝王对这些地方的气运灵气风水也不敢轻动,一个山下王朝结仇山上仙家从来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本就相看两相厌了,若是惹恼了他们再来个相看两相仇,那就得不尝失了,毕竞不是那个国家都像大周国一样,可以压得国境内山上山下之人尽皆伏首称臣。大周国境外的许多国家都还在艰难的平衡着两者之间的关系。

国家需要宗门来帮忙增强国运,宗门需要从国家获取香火气运,两者之间在身份对等之时算是合作关系。身份不对等之时,熟强熟弱,那就只能是各凭手段了。

至于天朝气象在卷轴上只用了四个字来形容,那就是飞龙在天。

什么是飞龙在天,卷轴上没写,冬落也不知道。

龙潜于龙,飞龙在天。

冬落又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卷轴上的内容,至于看懂了多少不重要,先记下来最重要。谁知道这卷轴上的内容什么时候说没就没了。

父死子承,既然他继承了陈霸先的汉王之位,那么理所应当的他也要继承陈霸先的陈国,还有陈霸先的仇恨。

陈霸天,杨族,极北之地三皇朝一地宗一中等家族十六王国,这些都是仇,都是恨。

少昊氏,华胥氏,所有以他观道之人,逼死陈霸先之人,这也都是仇,这也都是恨。

这些仇,这些恨,这些不能就这样算了的仇恨,都在等着他一笔一笔的去清算,去了结。

冬落坐直了身体,眼神微眯,有些仇,有些恨,不说,并不代表忘记了。有些事,现在不做,并不代表不做了。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健忘的人,这些仇,这些恨,他都记着的,这些事,他都要去做的。比如先打理好陈国,比如先将这些不能忘的恨从极北之地一笔一笔的算起来。

冬落仰躺在椅子上,头颅微扬,眼帘低垂,眼中似乎有泪水在打转,就要忍不住夺眶而出了。

冬落声音有些哽咽的说道:“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再记得你们了,我也不会忘记。”

冬落的眼晴缓缓的闭上。

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原本平放在桌面上的卷轴有些地方忽然折皱了起来,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腐烂消失在了虚无之中。就在那么一瞬间,卷轴上的时间就好像过去了千年万年。

片刻之后,在时间的伟力之下,桌上再没有半点卷轴的痕迹。

……

……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冬落坐在房顶之上,在他的左右是两个小跟屁虫,一个是看了一天蚂蚁搬家现在的名字叫冬不寒的三黑,一个是不知道去哪玩了一天的二黑。

二黑给自己取的名字叫冬向晚,说是什么冬向晚,梅花潜暖,随处香浮,符合她高冷的气质,三黑在一旁听得是狂翻白眼,使劲给冬落使眼色。

冬向晚,冬不寒,这是二黑三黑他们自己取的名字,虽然冬落从始至终都觉得他们自己取的没有他帮他们取的好,但是二黑三黑他们喜欢,冬落也就由他们去了。

难不成再难听还会比二黑三黑更难听?

显然没有。

一人两兽,双手抱膝,动作整齐划一,看月亮的看月亮,看瓦片的看瓦片,发呆的发呆,互不干扰,如此就很美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顶高高翘起的檐角上又多出了一个人,是一个少女,白衣似雪,只是站在那儿,便胜过了这一屋顶的月光还有星光。

冬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觉得此时的月光好似比之前暗淡了几分。

冬向晚最先起身离开,在走之前还不忘把四处张望的冬不寒给拖走。

冬落冲着月光下的少女咧嘴一笑,“今晚的月色真美啊!”

少女没有说话。

冬落屁股往旁边挪了挪,“要不要坐下来一起看,我总觉得站着看月亮对它不够尊重。”

少女嗯了一声,脚尖轻点飞檐,整个人飞身而起宛如惊鸿踏雪一般轻飘飘的落在了冬落身旁。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感受着秋风吹来的甜美气息,这是冬落在少女的面前第一次沉默。

他嘴里有话,他心中有意,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后天,我就要带着小晚她们离开洛阳城了。”

少女低声道:“我知道,她们都跟我说了。”

冬落哦了一声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少女偏头看向冬落,嫣然一笑,“离家出走的美少女从来不为接下来做打算,要么等到兜里没钱了,实在走不动道了就灰溜溜的自个儿跑回家去,要么被家里人找到给拎回家去。虽然两个选择看起来都有些丢人,但以前我离家出走都是这么做的。”

少女又接着说道:“不过这次不一样,我现在有很多钱,我还可以走很远。”

冬落啧啧道:“这钱袋子鼓了,家底厚实了,说起话果然就硬气了。”

少女淡然一笑,“托你的福。”

冬落摇了摇头,“不敢当,不敢当,这些可都是洛女侠的血汗钱,没有洛女侠那两把大刀,我们也挣不到那么多钱啊!”

冬落拳掌相搭,冲着少女一拱手道:“希望以后还能有与洛女侠一同合作用良心赚血汗钱的机会。”

脸色微红少女也拳掌相搭,思索了半天之后也没有想出一句适合此时风景的话来,只好说些杀风景的话了,“这一礼敬兄弟你长得那么丑,想得倒挺美。”

“彼此彼此!”

冬落哈哈大笑。

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便胜过一大段对白。

月光温柔。

微风不燥。

眼眸如水。

相知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少年少女就这样抱着双膝坐在房梁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直到月影西沉。

直到旭日东升。

直到天地大白。

第一六 四章 立冬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龙虎场上发生的事也随着这三天的发酵,在洛阳城内传得沸沸扬扬,相信要不了多久,就会传遍大周国上下,成为市井坊间瓦舍评书中脍炙人口的神仙传说。

至于会夸大几分,失真几分,赚得几声吆喝,赢来几个白眼,又能听到几声铜钱响,那就看说书人与听书人的了。

洛阳城的热闹是藏在一砖一瓦中的热闹,是融入大周人骨子里的热闹。

冬落与顾简之二人并肩走在洛阳城宽阔的青石街道上。

冬落依旧穿着那具火红色的铠甲,弑神铠仿佛在他的身上生了根一样,尸蛟没办法弄下来,顾简之同样也没有,到最后也就只能听之任之。

好在冬落如今也算是一个修行者了,顾简之又教了他一记无甚大用,但可以清洁己身的道法,不然现在的他,怕是很黏他的三黑都要离他远远的了。

冬落一把搭在穿的极其厚实的顾简之肩上,“老顾啊!以前看你瘦得都只剩下一把老骨头了,生怕你走着走着就给风吹倒了,然后就再也站不起来了。现在看来,是我太没眼力劲了。就冲你这活泛劲,再活过一两年应该没问题。”

顾简之一掌拍掉冬落的手,“你没有眼力劲的地方多了去了。”

冬落讪讪的收回手,“比如?”

“比如啊!”顾简之啊字拖得极长,但是并没有直接回答冬落,而是卖了一个关子道:“比如等你从大周天宫回来你就知道你眼力劲有多差了。”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老顾,摸着你的良心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天机不可泄露。”顾简之笑容玩味的说道:“一想到到时候有人又要大口大口的喝闷酒,苦酒入喉啊!老夫这心里头啊!就像喝了蜜一样,贼甜。”

一阵寒风袭来,顾简之微微直了直弓起的脊梁,紧了紧裹得极其厚实的棉衫,步子不由的加快了几分。

“这人啊!还真是越老越不要脸?之前打起架来生猛得一塌糊涂,现在却装起什么弱不禁风来了。”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看着顾简之在人群中被挤得进退失据的身影小声嘀咕道。

……

春复秋往事无常,青石小巷无异样。

万事万物无时无刻都在变,唯有洛阳城的早晨,无论春夏秋冬都一个样。

一声声叫卖吆喝穿街过巷,蒸笼里翻滚而出的热气弥久不散,酒香混着肉香夹着在鼎沸的人声悠悠传来。

顾简之与冬落七绕八拐之后终于在一条比较偏的小巷寻到了一个路边摊,路边摊的摊主是一个须发雪白的老者,冬落二人到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棵早就没有了树叶的光秃秃的树下,目光温和的看着没有一个客人的铺子。

铺子陈旧不堪,就连挂在窗口的锦旆在风雨的侵蚀下颜色有些发白,明媚的阳光在努力的尝试了很长时间后,发现还是无法温暖铺子里的阴暗之后,只得悉数放弃。

老摊主这种目光,冬落很熟悉,就像是一个勤勤恳恳靠天吃饭的老农,在灾荒之年站在自家的田间地头,放眼放去,颗粒无收,但他们绝不会因为自家田地里没有收成而去埋怨那自己辛苦经营数十年的土地。

他们的目光除了温和便只剩下从容,那是历经世事沧桑后的心平气和,那是阅尽世间百态后淡然洒脱。

这样的目光,他在渭城之时,他在还是一间酒馆的少掌柜时,他在陈霸先的眼里见过,当然,他在他自己的眼里也见过。

北莽攻破玉门关,兵临云中郡之时,他在很多人的眼中都见过。

冬落与顾简之也在光秃秃的大树下寻了一张看起来油渍不是那么多的桌椅坐了下来。

老摊主见来了客人,慢悠悠的站了起来往灶堂走去。

冬落有些疑惑的看着顾简之,“老顾,不是去大周天宫见周天子

的吗?你带我来这地方干啥?”

顾简之拿起手旁的抹布将桌子擦了擦,然后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道:“老话说立冬补冬,不补嘴空,今日立冬,带你来吃碗饺子,省得来年冻耳朵。你这头上光秃秃的,不吃几个饺子,我怕你这耳朵都要被冻掉。”

冬落身体微微前倾,贴着顾简之道:“照理说你已经是那市井百姓眼中的神仙中人了,应该是不怕严寒,也不怕酷暑的!咋滴也信凡俗人这一套?”

顾简之笑道:“神仙中人也是人,山上人归根结底还是来自于山下,不是说当了山上人之后,就该彻底断绝了与山下的往来,如果你在山上呆过的话你就会知道,真正呆在山上的人很少,大多凡人眼中的神仙中人还是都活在红尘中,活在巷弄里,听家鸡鸣犬吠,想着柴米油盐,念着自家难念的经,忧着自家的三两烦心事。”

顾简之似乎知道冬落在想什么,继续说道:“不要觉得奇怪,神仙也是凡人做。真正的神仙除了闭关苦修之外,大多都在游戏人间,体会人间的人情世故,山腰之人是拼了命的不想把自己当凡人看,山顶之人是拼了命的想当凡人却不得。”

顾简之指着正在包饺子的老摊主道:“修道一途的先天四境分别是乐天境、知命境、超凡境、脱俗境,看不出来吧!其实他是一头知命境的大妖。如今正在摸索超凡的门槛,如何超凡呢!那就只有先入凡,可是你看,他这位置有多偏,连凡人都见不到几个,还入个屁的凡啊!就他这样,不卖个几十年的饺子,超凡境的门槛想都不想。”

冬落顺着顾简之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老摊主正在灶台前忙碌着,似乎察觉到了冬落的目光,从汤里上下翻滚的肉馅饺子上收回了目光,对着冬落咧嘴一笑。

“客官稍等,大个的肉馅饺子马上就好。”

知道对方是一头知命境的大妖之后,冬落可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不急不急,老掌柜慢慢来。”

顾简之轻轻一笑,又指着一处路边摊道:“看到那个汉子了没有,他是一个纯粹武夫,你猜猜他现在是什么境界?”

一个买小陶俑的路边摊,一个中年汉子低头在摊子上正在挑选着,摊主是一个蓬头稚子,正指着中年汉子大声嚷嚷道:“买不起别乱摸,每天都来看,看就算了,还乱摸,摸了又不买,真当这是你家的啊!知道你现在拿的那个东西值多少钱不?”

小摊主伸出右手先是竖起两根手指,想来想之后又将剩下的三根手指也竖了起来,“告诉你,就你拿那小陶俑,少了五个铜板,你今天别想拿走。”

中年汉子憨厚一笑,“我今天本来也没打算拿走。”

小摊主气得直跳脚,最后忍不住直接破口大骂,尽是一些市井泼皮无赖打架时的污秽之言。

中年汉子依旧在把玩着手中的小陶俑,不为所动。

冬落思索了片刻之后试探性的说道:“熬血境?”

熬血境又名登顶境,是修武一途后天五境中的第四境,冬落觉得中年汉子气血旺盛,整个人看起来生机勃勃,十分符合这一境的特点,又有顾简之提问,冬落猜想,应该是这个境界无疑。

顾简之摇了摇头道:“高了。”

冬落再次试探性说道:“练筋境?”

“再低些。”

“锻骨?”

“快了吧!等他观摩完他手中的那个小陶俑应该就差不多就锻骨境了。”

冬落换了一个稍微舒适点的姿势,神色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在步步难如登天的修武一途中,一个尚未踏入锻骨境就有熬血境气象的人,光想想就知道这有多么可怕了。

冬落的目光落在中年汉子手中的小陶俑上,可是他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顾简之手指轻扣了一下桌子道:“别看了,就你那眼力劲,还看不出点什么来,你要是再看下去

,惹恼了那个小摊主,眼晴被人挖了去泡酒,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

冬落连忙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顾简之哈哈大笑道:“骗你的,这世间高手要是真像大白菜一样随便走路上都能让你一脚踹出几棵来,你不还真成了那谁谁谁口中那头运道极好的猪了吗?”

冬落嘴唇微微擅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懂个屁,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话本小说里怎么说的,行走江湖,最要提防道人孩童艳女,就冲这小摊主那骂人的架势,一看就知道那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过的。你现在就算是说他是脱俗境、归真境我都信。”

修道先天四境分别是乐天、知命、超凡、脱俗。

而修武先天四境则是练神、化虚,返璞,归真。

顾简之一手扶额,十分嫌弃的说道:“我算是知道了,你这眼力劲不是差,而是分明已经瞎了。饺子好了,你快吃吧!吃完好上路。”

老摊主端了两碗热乎乎的饺子上来,冬落翻了一个白眼之后,拿起筷子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不多一会儿,一碗饺子就已经吃完,冬落摸着滚圆的肚子,只觉得浑身热气腾腾,通体舒坦。

顾简之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汤,擦了擦嘴道:“饱了?”

冬落喝了一口汤道:“今早算是对付过去了。”

顾简之微微一笑,“乾区离坤区不远,大周天宫的路你也知道,剩下这几步你就自个儿走吧!可别让周天子久等了,不然一拳捶死你也不过就是眨个眼的事。”

冬落冷哼一声,眼晴微不可察的瞥了眼早餐铺的老摊主,卖陶俑的小摊主,然后头也回的往大周天宫的方向走去。

小摊主从怀中摸出几个小陶俑来,扔给中年汉子道:“今天小爷我心情好,这套小陶俑就送你了,快点滚,求求你明天别来了,以后若是让老子看见你一次,老子就躲着你一次。”

中年汉子小心翼翼的接过陶俑,嘿嘿笑了两声,似乎生怕小摊主反悔,点了点头后连忙跑出了小巷。

小摊主鄙夷一笑,瞧瞧你那怂样,小陶俑落在你手上算是白瞎了。

中年汉子在巷口停住了脚步,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小摊主正在收拾东西。

中年汉子有些疑惑的摇了摇头,奇怪,这大早上的,怎么还没开张就打烊了?难道真的是怕了自己了?

中年汉子摸了摸怀里的小陶俑,心想是不是应该留几个铜板的,可一想到那比自己脸还要光的口袋,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顾简之将身前的空饺子碗往前推了推,“立冬不端饺子碗,冻坏耳朵没人管。二位,今日可能是你们人生中最后一次立冬了,要不要先吃碗饺子啊!你们放心,我有的是时间,我可以等。”

老摊主坐到了之前冬落的位置上,小摊主正一步一步的朝着顾简之走来。

“饺不饺子的,我店里多的是,还是先说正事吧!有人不想让他活,我们,只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我在这开了十几年的早餐店,如果你诚心不想让我赚这一笔钱,那我兄弟二人就有些道理要跟你讲讲了。”

老摊主将身前两个空饺子碗叠在一起,笑眯眯的说道:“只是可惜了,瘦不拉叽的,连成为饺子馅的资格都没有。”

小摊主也激动的搓了搓双手,“拳打老人家,脚踢小屁孩,这种事我最在行了。老东西,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顾简之并不理会他们二人,微微一笑道:“在动手前,我还有一句话要与你们讲。”

老摊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在这洛阳城里,想要他命的人很多,上一批想要他命的人,现在已经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了。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顾简之站起身,原本弯曲的脊梁瞬间变得笔直,如剑出鞘,一道雪白的剑气冲天而起。

第一六五章洛阳城小天地大

洛阳城到底有多大?冬落不知道,因为他的步子太小,小到洛阳城留给他的位置,只能容得下他立身的双脚。

在他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座大周百姓眼中的神城圣城,在他亲眼目睹了洛阳城的太阳是如何落下的时候,他就知道洛阳城有八区、四象、两仪、一天宫。

而今天他要去的地方便是整个大同皇朝的中心大周天宫。

坐落于乾区的大周天宫离坤区十五巷本就不远。

出了偏僻小巷的冬落只要一抬头便可以看到翻滚在大周天宫之上的气运海,若是仔细看,隐隐还能看到在气运海中有一头头脚峥嵘的金龙正在拨云散雾,扬风吐息。

冬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悠长悠长的小巷,细碎的阳光打在斑驳的门窗,洒落一地。带着些湿气的墙壁上孩童的涂鸦歪歪斜斜,铭心刻骨。

在这诺大的洛阳城中,多的是这样的小巷,多的是这样的门窗。

像这样的小巷里,又多的是结局大多都不好的故事。

冬落转过身朝着大周天宫的方向快步走去。

至于小巷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故事,是血腥?还是温馨?他或多或少都可以猜到一二。

龙虎场上发生的事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听了去,可能只会当做一些神仙志怪传说,可让一些有心人听了去,无异于是一张催命符。

那些个在他手上吃了亏的级势力会不会报复?那些个眼里死死的盯着大周第八王汉王之位的归属之人,心中又会有何感想?

这些都是问题?

而小巷中的老摊主小摊主给了他答案。

至于他们是谁派来的,收了谁的钱,为什么要杀他,重要吗?

很重要。

至少告诉他,他现在那点可怜的修为还不足以让他高枕无忧。

顾简之为何会告诉他卖饺子的老摊主是一头即将跨入超凡境的大妖,而买小陶俑的小摊主修为只会比超凡境更高,这一点从他送给中年汉子的那几个小陶俑就可以看得出来。

每个陶俑之上拳意充沛,拳法章程和谐有度,光是观摩一下其上的拳意,就让一个尚未练筋之人具有熬血气象。那小摊主的修为又怎么会弱了。

顾简之告诉他那么多,无非是在告诉他一件事,告诉他一个道理。

活下来并不代表能活下去。

活下来靠的是运气,而活下去靠的则是本事。

他的敌人已经不再是极北大草原上凭着一腔孤勇就可以杀得人仰马翻的那几个马贼,也不是芒山北道上那个藏头露尾的二级阵灵师,更不是十字街头剑如雨下的林惊羽,更加不是龙门秘境拳头硬就是道理大的贾青时等人。

而是陈族陈霸天,是极北之地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是那些个以往时日里他连想都不敢想的长生久视的大修者。

敌人在不停的变化,也在不断的增强,若是他再固步自封,止步不前,若是他的眼光还如此小,眼界还如此低,那么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今天这次等在他前往大周天宫的必经之路上,蓄谋已久的刺杀,有顾简之帮他挡住,那明天呢?那后天呢?不是每一次刺杀顾简之都恰好跟在他的身旁,也不是每一次刺杀之人顾简之都能应对。

说白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只有自身的强大才是真的强大。

这一句话便是顾简之想要告诉他的那一个道理。

冬落紧紧的捏了捏拳头,目光坚定的朝着越来越近的大周天宫走去。

这一刻的他只觉得。

洛阳城小而天地大。

……

……

极北大草原上,一个倒骑在马背上的黑脸少年正与一个中年汉子并排走着。

中年汉子书生气看起来极重,在他身体四周环绕着大片大片的浩然气,而在浩然气内包裹着的则是浓郁的血腥气,那些血腥气仿佛是从他的神魂中溢出来的一样,浓厚深重。

中年汉子神色恭敬的说道:“将军,极北大草原上的马贼已被戎家军全部肃清,能力出众者全力收编,罪大恶极者悉数镇杀。在将军的指导下,目前整个大周北境已无战事,接下来戎家军该去何处练兵?”

黑脸少年漫不经心的说道:“在肃清马贼之时,可有什么意外收获?”

“有,被剿灭的八个罪大恶极的大型马贼团伙,三个背后有大周国境内的家族支持,五个有大周国境外几个王国的影子。”

“证据确凿吗?”

“尸骨累累,铁证如山。”

黑脸少年一掌拍在马背上,整个人一跃而起,在空中转了一个身之后,重新落回马背之上。

黑脸少年低头玩弄着手中的马鞭,面无表情的说道:“此事李将军怎么看?”

中年汉子答道:“三天前,李将军带着冬大人去渭城了。在离开之前李将军说大周北境之事你可以酌情处理,出了什么事他担着。”

“酌情处理。”黑脸少年俯在马背上看着草原上随处可见的冰棱慢吞吞的说道:“戎胥轩,你知道酌情处理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中年汉子戎胥轩摇了摇头,朗声说道:“不知道,末将只知将军剑锋所指,末将素履以往。”

黑脸少年笑了笑,“剑不在我的手上,我的手也握不了剑。但我希望当那个手上握剑的人出现时,他剑锋所指的方向,也会是你前进的方向。”

马蹄踏在枯黄的草叶上,踏在冰渣子上咔咔擦擦的响。

黑脸少年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你退缩了,或者是不愿意前进,那么我不介意亲自拿起剑,不过到时候我的第一剑肯定会先落在你的身上。你放心,我的剑很轻,但是,你还是接不住的。”

戎胥轩眉头微皱,但仍然点了点头道:“末将知道了。”

黑脸少年哈了一口气,眼前一片雪白,“戎胥轩,记住我跟你说的眼界两个字,极北草原太小,驰骋在极北草原上算不得什么真本事,天地大,驰骋在天地中才算是真本事。”

黑脸少年双脚一踩马蹬,站立于马背之上仰着头打开双手大声说道:“戎家军兵分八路,速战速决,带着那些个马贼的罪与恶、血与乱去找那些暗中扶持马贼的人,不要与他们讲道理,狠狠的打就是了。如果他们非要讲,那就送他们四个字,血债血偿。”

戎胥轩有些担忧的说道:“戎家军数量本就不多,分兵会不会……太冒险了?”

黑脸少年偏头看着戎胥轩,冷笑一声道:“冒险?戎胥轩,你是读书读傻了吗?我问你,从古至今,哪一场战争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不是在冒险?哪一场战争不是走在刀尖上步履维艰?如果打仗,只会以多胜少,以强凌弱,那还不回家养猪,可能你养的猪都比你会打仗。有空多翻翻那些名将的故事,看看有几个不是因为完成了常人无法完成的壮举而被尊为名将的。”

黑脸少年的声音稍稍有些缓和,“这只是一场练兵,还不配称之为战争,我想北莽军神戎胥轩的戎家军还不至于弱到连一场练兵都觉得是在冒险吧!如果真是这样,那也太让人失望了。”

戎胥轩脸上表情复杂无比,可硬是找不到什么反驳之言。

眼前这个黑脸少年在培养戎家军上可谓是不留遗力,要功法给功法,要战阵给战阵,要灵石给灵石,还找一些武道高手来指导军队修行,其中受益最大的自然是他。

可以说如今的戎家军就算是对上最强的大周边军,在战力上也不遑多让了。

可是戎家军毕竞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兵分八路,以一军数万人之力硬抗三大家族、五个王国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郎就这样白白送死。

戎胥轩硬着头皮说道:“将军剑锋所指,末将自当素履以往,末将也知道,古今名将多是因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在战术上取得胜利而被称之为名将的。可那些个名将谁不是被逼出来的。末将也是如此,若是实战,形势所迫,不得不兵分八路,末将自然无话可说,可若是为了一次练兵,兵分八路实在是太冒险了,末将不能答应。”

“如果我说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练兵了呢?你还会拒绝吗?”

“将军你的意思是……?”

“师出有名,三天前从洛阳城传来消息,我们有名了。”黑脸少年面色从容的说道:“现在的我们是万事俱备,只欠‘冬’风。而你要做的便是在冬风至之前,将万事备好。”

戎胥轩神色一肃,一抱拳道:“末将这就去准备,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完美的结束这最后一次练兵。戎家军自当以最严整的军容迎接接下来的战争。”

戎胥轩掉转马头打马而去。

马蹄踏地声,冰棱破碎声,呼啸的风声,此起彼落。

黑脸少年勒住马头,目光平和的望着前方被冰棱覆盖住的极北大草原。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黑脸少年咧嘴一笑,每一颗草种都已经在冰雪下小心翼翼翼的藏好,就只差春风来将其唤醒了。

黑脸少年缓缓的闭上了眼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看到了极北大草原上的枯草春风吹又生的景象。

……

……

渭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景象。

绕渭城而过的渭水畔有一座小土包,在小土包之上,还有一个更小的小土包。

一身便装的李牧与那个小土包相对而坐,在二人之间是一壶来自洛阳城最好的杜康酒。

李牧抬手将身前两个空酒碗倒满,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老陈,听到这个好消息是不是得多喝几杯?什么狗屁倒灶的天寒,什么高高在上人的俯瞰,都去他娘的吧!以前什么都不敢说,我看现在谁还敢拦着我,不让我说。”

李牧脸带醉意的说道:“都说祸害遗千年,打小我就知道那小子命大,果然,连老天都杀不死他,哈哈哈……”

李牧将酒碗一扔,直接拿起酒壶来猛灌了一口,“这么好的酒,反正你也喝不到,与其倒在地上便宜了那些花草虫蚁,还不如便宜我得了。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究的人,高低还给你留一碗意思意思。”

李牧喝上一口酒,便絮叨过半天。

一壶酒尽,李牧起身摇摇晃晃的离开。

随着李牧一同离开的,还有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汉子,中年汉子面带微笑,眼中含泪,整个人的身躯兴奋的都在微微颤抖。

中年汉子试探性的问道:“李将军,少爷真的没事了?”

李牧嗯了一声。

中年汉子又接着说道:“那要不要我带些人去接他回来?”

李牧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如果连一座小小的洛阳城都走不出来,又如何去见识天地之大。”

中年汉子犹不死心,“可是少爷他修为还很低啊!”

“没什么可是的,修为低就走慢些,总会到的。”李牧看着中年汉子醉醺醺的说道:“你要是再在我的面前叨叨,信不信我今晚请你吃狗肉火锅。”

中年汉子果然识趣的不在说话了。

李牧眺望了一眼洛阳城的方向,中间隔着无尽的山山水水。

醉眼朦胧间,李牧好似看到一个少年正跨过千山万水,跋涉而来。

第一六六章天地小众生大(上)

洛阳城的热闹似乎与乾区无关,又似乎洛阳城有多热闹,乾区就有多寂寥。

这世间似乎没有比皇宫更深的宫闱,也没有比红墙更厚的高墙了。

一堵高墙,隔绝的不止是人上人下两个世界,还有漫长的时间。

能在乾区居住的多是达官显贵,黄紫公卿,如今又是早朝时间,寂寥的乾区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人气的。

冬落慢悠悠的穿行在比其它区域不知宽阔奢华了多少倍的街道上,走过的都是高门大户,相遇的皆是黄紫公卿。

他何曾有过这样的体验,打小走在渭城那种鸡粪狗屎扎推的逼仄小巷,怎能比得上眼前的宽广。

他的步子很慢,从容的样子十分符合乾区的寂寥与冷清,却又与四周为数不多的急匆匆的身影格格不入。

从乾区到大周天宫还有一段距离,他走得从容不迫,等到他走到大周天宫的外围时,清晨的时光已经过去一大半。

反正楚清秋跟他说的是周天子让他三天后来见他,又没有说三天后什么时间,早上是三天后,晚上也是三天后,中午自然也是三天后。

乾区与洛阳城有一堵高墙,大周天宫又与乾区有一堵高墙。

冬落站在大道的中间,驻足在通往大周天宫的最后一道关卡,一个更加寂寥冷情的城门洞之前。

他仰头望去,在城门洞上的石壁上雕刻着三个古朴厚重的大字,南天门。

看着这三个大字,冬落不由的眼前一亮,上一次他露出这样的眼光时,还是在龙门秘境内墨家学宫外牌坊的廊桩上见到‘天下皆白,唯我独黑’八个大字时。

如今这南天门三个大字与其相比,无论是韵、法、意、姿,都要更甚一筹。

如果说文字是大道载体的话,那眼前这三个字无异于大道了。

冬落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南天门,可惜了啊!字是好字,就是在的地方不对,既不能拓,也不能临摹。太可惜了啊!”

见猎心喜,心痒难耐的冬落呆呆的站在大道中央,就差撒泼打滚,捶胸顿足了。要是现在周天子跟他说上一句,你若是真喜欢这三个字,那你就随便拓,随便摹,相信他不介意撒个泼,打个滚。

在南天门三个大字上还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南天门因这只朱雀也叫朱雀门。

在冬落目光落在南天门三个大字上的时候,南天门上的石刻朱雀眼晴突然亮了一下,与此同时,在大周天宫另一侧的北天门又被称之为玄武门之上的石刻玄武头动了一下。

冬落离城门洞大约还有数十步的距离,在他的身后有一辆马车奔驰而来,驾车马夫满头汗水,后知后觉的冬落连忙从遗憾不舍的状态中退了出来,侧身堪堪躲过两匹高头大马的扬起的马蹄。

虽说在大周天宫外的走马道上可以驾车,但却是有着极其严格的要求的,即马蹄落处,声响皆无。

按理说,能成为这些黄紫公卿达官显贵拉车之物的马匹,应当已经是属于妖兽的范畴了,极通人性才对,不可能故意跑那么快的,而事实上却是他们不但跑了,声响还极大,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要么是马车中人来头不小,可以不用在乎这些要求。要么就是驾车马夫明知故犯。

无论是马车中人来头不小也好,还是明知故犯也罢!这事与冬落没有半点干系,在周天子自家的地盘上,这事连周天子都不管,他一个小小的汉王就更懒得管了。

以冬落在极北大草原上摸爬滚打,与马贼斥候斗智斗勇多年的听力自然听得出来,之前马匹奔驰而过急促的达达声,速度之快,已经达到这两匹高头大马体能的极

限了,冬落心想,还是马车中人明知故犯的嫌疑要大些。如此说来,若是真要细算的话,也应当是算那马车冲撞在前,他拦路在后。

可他毕竞确确实实的拦在了别人的路上,冬落只好站在一旁告罪几声,便准备朝城门洞走去。

只是应了那句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冬落对于马车的冲撞并没有介意,可是那权贵府邸出来的马夫却先开始嫌眼前这个身穿火红铠甲的光头少年碍眼碍事起来。

一般官员上朝都会带些家奴家将在殿外恭候,或是保卫自身安危,或是伺候出行。他只当冬落是朝庭里那位官员不长眼的家将,拦了他的路。

车内主子本就因为前不久刚升了官去添香楼庆祝过头耽误了早朝时间,从添香楼到大周天宫一路上催促的历害,连累他挨骂无数,再加上昨晚在添香楼外听着莺莺燕燕声喝了几夜的凉风,心情自然是糟糕透顶,一怒之下,就要扬鞭砸人。

冬落笑了笑,抬手一把抓住马鞭,顺势一扯,便将那个马夫自马车上拽了下来,摔了一个狗啃泥。

马车上走下一位身穿三品毳冕文官朝服的中年儒士,见到家仆遭此横祸,不由的勃然大怒,再看眼前之人面生的紧,便也顾不得斯文,指着冬落的鼻子破口大骂,大体上是在怒斥谁家的家将胆敢在天宫外骄横行凶,非要冬落报上府上官员的名号,等下早朝的时候一定要向圣明的皇帝陛下参上他一本,好好的弹劾弹劾一下他。

大周国的三品官,地位已经相当于一郡郡守了,但又因为中年儒士是京官,在权利上相对于郡守而言又要大些,也算是位高权重的一方大员了,在大周国的朝堂上说出的话也是有些分量的。在一定程度上,甚至还可以引导大周国的部分走向。

中年儒官姓赵名川心,前不久才仗着父亲赵明知的余荫从从三品太仆寺卿升到三品大员太常寺卿,掌管国家祭祀。他的父亲赵明知,文渊阁大学士,大周皇朝文官的极点便是入两阁,文渊阁虽说位居末尾,比上不凌烟阁,但是能在文渊阁中能有一席之地,身份自然是尊贵非凡,再加上他还有一个哥哥,虽然只是一个地方官,但在地方上也是手握重权之人。一门三父子,皆为黄紫人,在大周国曾经还被传为一段美谈。若非如此,他也不敢在南天门外肆无忌惮的纵马狂奔。

难怪敢在大周天宫外便随便放话说要弹劾,果然能参与早朝的官员,都不是一般的人。

冬落看着眼前这位身为读书人,却丝毫没有半点读书人气象的儒家门生一笑置之,在他还不是汉王之时,连一部尚书堂堂一品大员他用几块灵石就搞下去过,如今他已经是汉王了,大周皇朝最尊贵的九个人之一,一个才堪堪摸到侍郎的边的三品官,他还真的没有放在眼里,自然对于他的嘲讽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冬落绕过那位儒官,径直往南天门走去,中年儒官下意识的愣了愣,一般官员的家仆家将在南天门就要止步了,不可私自跨越南天门,可看这人的架势,冒似要进大周天宫,难不成也是一个当官的不成?可但凡能参加朝会的官员,无论是京官还是驻守一方的朝庭大员,他都认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年轻的一位大官啊!就算真是一位新晋的高官,也没有听说过谁可以一身铠甲入天宫,这事要是落在一些想要青史留名的言官眼中,那少不了又是几本厚厚的折子。

中年儒官停止了喝骂,当官当到他这个位置眼捷毛差不多也空了,要是没点眼力劲他也到不了现在这个位置。他倒是要看看冬落想要干些什么。若是虚张声势,那么他不介意找个机会好好的拾掇一下冬落以及他府上的那位官员。若不是虚张声势,此时收手,

他也不至于得罪太多。

中年儒官不紧不慢的跟在冬落的身后,没有皇帝召令,擅闯大周天宫者,轻则入狱发配,重则人头落地。他可不信眼前之人有皇帝的召令。

冬落不知道身后那位中年儒官是何想法,而是径直走向大周天宫南天门。

漫长的城门孔洞有些昏暗,走出之后,冬落抬手遮了遮和煦的阳光,眯眼遥望向那座坐落于土黄色云层中的大周天宫。

冬落站在阳光下,对着站在离他不远处的楚清秋点头示意了下。

那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大周天宫的守门人之一,似乎在那儿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当看到冬落的时候,他扯开嗓子大喊了一声,“汉王上殿。”

在楚清秋喊完之后,那位一直跟在冬落身后的中年儒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再也没有半点上朝的想法,只是在那儿死命的磕头,石板上,磕出了一地的血迹。

若说在洛阳城这三天谁的名声最大,绝对是那个凭空出现的汉王,哪怕是这三天他都泡在添香楼,他的耳朵都快要听出老茧来了,之前他还不以为意,在他赵家面前,一个新晋的汉王而已,在朝堂上能有多大的能量,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再说了就算是犯了,谁是井水谁是河水那还两说呢!所以他这三天在添香楼自然并没有太关注汉王的消息。

当然,谁是井水?谁是河水?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与汉王老死不相往来,可是这次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大路上随便喝骂的一个人便是大周九君之一的汉王,赵川心一巴掌打在自己的嘴上,主动招惹汉王,这事要是让他的父亲哥哥知道了,就算是他赵家不俱这新晋的汉王,也少不了他一顿好果子吃。

这一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取得汉王的谅解。

冬落并不理会磕头如捣蒜的中年儒士,而是在天宫外一群等着上朝人的注视下跟在楚清秋的身后朝着大周天宫走去。

楚清秋不觉的放慢了脚步,思索了片刻压低声音道:“汉王,此人名叫赵川心,其父赵明知,是文渊阁大学士之一,他还有一个哥哥,也是位高权重,你这次参加朝会,是陛下临时起意,朝会上必定少不了百官的责难,你看要不要借此机会,向文渊阁释放一下善意。也好尽快在朝堂上站稳脚跟。”

冬落自然听得懂楚清秋话里的意思,可是他并没有要赵川心下跪,下跪是他自己选的,磕头也是,人家喜欢下跪磕头,那么他自然也不会去当恶人,阻止他下跪磕头。

冬落感谢了一下楚清秋,他自然楚清秋说这些话自然也是在向他释放善意。

楚清秋点了点头,该说的能说的,他都说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够了。至于冬落会怎么做那就是汉王自个儿的事了,他管不了,也不敢管。

冬落低声问道:“其它七王需要在大周朝堂上站稳脚跟吗?”

楚清秋愣了一下,“那到不用,他们连洛阳城都没来过几次,连朝会都不用参加,自然也就不用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了,据我所知汉王你是七王中第一个参加大周朝会的人。”

冬落哦了一声,指着正在磕头的赵川心说道:“这人不像个读书人,可也不像一个市井流氓,他不太会骂人,骂起人来也是文绉绉的,说的尽是一些竖子、小人啊!听起来一点气势也没有词。听着就脑阔疼,若不是看在这儿是大周天宫的份上,我都想好好的指导一下他,什么才叫骂人了。”

楚清秋先是想笑又不敢笑。

等他深思了一下冬落话里的意思之后,猛的感觉背脊有些发寒。

等他再次偏头看向那个阳光下的少年时,除了一身的明媚,一无所有。

第一六七章天地小众生大(中)

大周天宫之所以被称为大周天宫,便是因为它真的在天上。

一座金壁辉煌,气势恢宏的巨大宫殿坐落于土黄色的云层中,其上金龙环绕,瑞彩纷呈,若隐若现。

纵使是见过了同样身在云海中的墨家秘藏的冬落,在第一眼见到这座大周天宫的时候,内心也是震颤不已。

墨家秘藏的建筑风格是灵动,是云无心以出岫的飘逸洒脱。大周天宫的风格则是庄严厚重,如同神灵云端高坐。

出了南天门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广场的两侧各有六根石柱,柱身雕刻着精美的蟠龙流云纹饰,柱的上部插着一块云形长石片,一头大,一头小,仿佛柱身直插云间,意境悠远。

在十二根石柱之上各盘踞着一只形象各异的石刻妖兽,冬落随意瞥了一眼发现,石柱上的石刻妖兽分别对应着市井坊间的十二生肖。

冬落不由的有些好奇,这十二生肖中的动物除了龙虎等一下天生要强的异兽之外,其它大多诸如猪狗之类终其一生都无法跨入妖兽的范畴,唯一的价值便是成为一碟盘中餐之物,怎会立在这庄严厚重的大周天宫之外。

就算是十二生肖是黎民百姓的信仰之兽,应该也不大可能会出现在一个皇朝的朝会大殿之外吧!要知道天朝要略中可是提到但凡能被一个国家所承认,并刻以神像放置于国都,受万民景仰,承一国气运之兽当为国兽。

这十二生肖神像在大周天宫的位置,恐怕比之一国国兽至尊神像所在的位置都不遑多让了吧!

冬落压低声音道:“楚大人,不知这大周天宫外的广场上为何不立大周国兽神像,反而立十二生肖的神像?这么多气运香火流失,大周国兽至尊难道就没有意见吗?”

楚清秋偏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广场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两列手持兵戈的甲士在广场的最外围负责巡逻,便同样压低声音道:“十二生肖神像立在这不是明摆着要分走国兽至尊的那份气运嘛!国兽至尊肯定不同意啊!可是这是陛下的意思,别人也做不了主,至尊便去找陛下理论,据说陛下当时只与至尊说了一句话,至尊大人便主动将自己的神像移出洛阳城,并且从此不在过问十二生肖神像之事。至于陛下说了啥,那就没有人知道了。”

子鼠、丑牛……亥猪,冬落的目光自十二生肖石柱之上一扫而过,便不动声色的继续往云端的大周天宫走去。

在广场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日晷,晷针的上端正指向北天极,也就是大周天宫所在的位置,如同旭日初升一般,大周天宫的顶端有一束光正好照在晷针之上,晷针在晷面上的投影正好指在卯与辰之间。

冬落绕过日晷继续朝着大周天宫走去,在广场尽头,风起云生。

好似从虚无之中凭空出现的白云托着一级级白玉铺就的台阶,一直通往云顶的大周天宫。

冬落跟在楚清秋的身后,一步登高,步步登高。

在台阶上出现了一些人影,都是有资格来参加朝会,却没有资格进入大殿之人。

冬落看也不看一眼两旁的大小官员,有诗书经义传世之人,有武道战力通天之辈,有一个眼神,大周国内便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的文臣,也有跺一跺脚,无数家族宗门心肝都要颤上一颤的武将。

冬落默数着步数,拾阶而上,走到高处,回头望了一眼南天门,自言自语道:“天问里提到的南天门, 天对里提到的神道

石柱,天朝要略里提到的时间之盘,周天子你到底要做些什么?又要我做些什么?”

冬落回头站在高处,继续往更高处走去,他终于看清了悬挂在宫殿梁柱上写有宫殿名的匾额。

云顶天宫。

……

……

楚清秋站在了云顶天宫之外,他做为大周皇朝司礼监的掌印太监,南天门的守门人,他自然有资格进入云顶天宫之中,可是他并没有进去。

无他,因为除了汉王之外,大周皇朝所有的大臣重臣都被从云顶天宫中驱逐了出来,就连进行到一半的朝会也被迫终止。可是百官之中却没有谁敢有丝毫意见,因为周天子的命令,他们除了遵守别无选择。

虽然从云顶天宫中退了出来,但是却没有人敢离去。除了一两个自视清高,或者本来就很清高的孤僻之人正不苟言笑的站在台阶上忧国忧民之外,其余的人大多都在有说有笑的聊着风花雪月,琴棋书画。

文渊阁大学士之一的赵明知身穿大红袍,走到楚清秋的面前低声道:“楚大人,小儿川心无知,冲撞了汉王,不知此事楚大人怎么看?”

“怎么看?”楚清秋笑眯眯的说道:“当然是用眼晴看啊!难不成用脚丫子看啊!”

白发白须的赵明知脸上刚扬起的的笑容猛的一窒,他好歹也是文渊阁的大学士之一,虽说他在文渊阁只是敬陪末座,可也不是谁都可以调笑的,哪怕是八监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也不行。

可一想到自己的儿子正在南天门下磕头不止,他便压下了心中的怒气,深吸了一口气道:“楚大人还真会说笑,老朽想说的是就小儿在你的地盘上冲撞了汉王这事你有什么高见?”

楚清秋冷笑一声,“赵大人,现在想起来南天门外的走马道是我看管的地盘了?赵大人知道那走马道为什么要叫走马道不叫跑马道吗?如果不知道,那我再告诉你一遍,走马道是让马走不是让马跑的吧!你那宝贝儿子不顾朝庭走马道马蹄落处,声响皆无的规矩,在走马道上三番五次纵马狂奔这事,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呢!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事有没有什么高见,我告诉你,我还还真有。”

赵明知脸色发黑,但仍然保持着冷静,他能走到他今天所在的位置,就足以说明他在养气功夫上是下了苦功的,早就不会因为别人的一两句话而动气了。

同样也是一身大红袍的楚清秋双手拢袖,幸灾乐祸的说道:“汉王新王上位,赵川心又好巧不巧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冲撞了他,你说若是你是汉王的话,是大人有大量原谅了赵川心的有心之失,来换取你们的一丝善意呢!还是来个杀鸡儆猴,好好灭一灭你们的威风呢!”

“这事啊!往小了说,算不得什么事。往大了说,那可能就不是掉几颗人头的事了,你别以为你赵家不怕汉王你就可以不用在乎汉王的感受了,不在乎的前提是你赵家与汉王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如今你赵家犯了汉王,还指着汉王的鼻子把汉王骂了一顿,啧啧啧,还真是历害啊!难怪那么宽的走马道都放不下他……现在看来汉王无视赵川心的喝骂就显得意味深长啊!有些人……嘿嘿。”

楚清秋没有接着说下去,闻弦知雅意,赵明知好歹也是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起起落落了大半辈子的人,楚清秋想要表达的意思他自然明白。

若是赵川心在骂了汉王之后,汉王要是骂回去,或者打回去,那怕是将赵川心当场打

杀在南天门外,赵家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会说打得好,因为这件事就这样了了。

可是汉王对此却是不闻不问,哪怕是赵川心下跪磕头他都装做没有看到,而是把此事留在那儿,有可能不闻不问,也有可能秋后算账。汉王究竟是何用意,他们不敢去猜,也猜不透,猜错了很有可能就是血流成河的结局。

低头有低头的结局,不低头有不低头的结局,虽然都算不得好。

低头有低头的方式,不低头有不低头的方式,虽然都不咋滴。

究竟是汉王为了拉拢赵家,先向他赵家低头,释放一丝善意。还是他赵家像汉王低头,主动认错,认打认罚。认了之后,汉王又是什么态度呢!这都是问题,赵明知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赵明知偏头看向宏伟的南天门下像一只蝼蚁一样在不停磕头的赵川心,嘴唇微启。

大致上已经猜出明明咽不下这口气,却仍然装作若无其事的冬落是何想法的楚终极,看赵明知的眼神突然有些同情起来,有能力生儿子很了不起啊!现在纠心了吧!还是没有儿子好啊!不惹事,不生事。哈哈……

楚清秋压低声音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赵大人对汉王这个位置也有一些想法吧!赵大人为了汉王这个位置在朝堂内外应该也做了不少布置吧!大人不妨试试看自己能不能来当这汉王,到时那还需要为这种小事费心啊!大人若是真当上了汉王,可别忘了提点小的一下啊!”

“小的在比先恭贺汉王了,祝汉王旗开得盛。”

楚终极强忍着笑意,转身离去。

赵明知脸上阴晴不定,发了一会儿呆之后,轻叹了一口气,对着身后一人说道:“尽快联系范太傅,我同意他的要求。”

赵明知站在云顶天宫台阶的尽头看着南天门下的一只蚂蚁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全程目睹了这一切的大周国师易天机摇了摇头笑道:“众生皆棋子,众生皆棋者,谁能想到从棋子爬到棋者这个位置的神来之笔,竞会从这么几个蠢货开始。有趣啊!有趣!”

……

……

云顶天宫内,冬落一步跨出,仿佛跨入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

在无尽的星空中,有一个头戴平天冠,身穿九龙袍的巨大身影正背对着他。在那个巨大的身影之侧无尽的恒星环绕,光芒明灭间一片深邃。

冬落还未来得及说话,那道星空中的身影先开口说道:“我让你三天后来见我,你为何现在才来?”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今天难道不是三天后吗?”

“何为三天?”

星空流转,那道身影声音之巨,宇宙震颤,无数颗大星在他巨大的声音之下悄无声息的破碎消失。

冬落捂着耳朵面露痛苦的说道:“我站在今天,那么今天、昨天、前天就是三天,我站在前天,那么今天、明天、后天就是三天。我在今天,所以我是三天后来的。”

“你再仔细想想,什么叫三天?”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所在的今天就是你说的三天后。”

冬落双手捂头,躺在了漆黑的星空中,痛苦的嘶吼道。

“前天、昨天、今天、明天、后天,都算不得三天,我说的三天是天问,天对,天朝要略,如果按你的今明来说,你来迟了一天半,如果按我的问对来说,你来迟了一段历史。”

第一六八章天地小众生大(下)

“我来迟了一段历史?”

寂静冰冷的宇宙之中,无数浮浮沉沉的大星,一颗一颗在无声的寂灭,只剩下冬落的声音在黑暗中痛苦的响起。

宇宙之中无数流光闪过,那道顶天立地的身影土黄色的衣袖一甩,无数光晕环绕的星球像水波一样荡开。

“不错,在漫长的时间节点上,你来迟了一段历史。”

“我从哪里来?”

“你从哪里来的,难道你不知道吗?现在主要的是你要到哪里去?”

冬落与那道身影的距离不远不近,那道身影衣袖甩动间,不停的拨开宇宙中的大星,带着冬落的身影在黑暗的宇宙中渐行渐远。

“时间是一条线,在线上走过的人或发生的事就是历史,历史只能向前,不能退后,也不能更改,你虽然来迟了一段历史,但你在历史中的位置一直都在,因为有一个人他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顶替了你,替你将那一段历史拨乱反正,让它重新回到了时间的线上来。”

“那个人是谁?”

“你。”

“我?”

“没错,就是你,只是是不同时间节点上的你。”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去找你的来路,也是你的去路。”

那道身影的速度极快,一步起,一步落,就是一片永恒的星海。

死寂的宇宙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依旧在不停的跋涉着。

星河灿烂,流光飞逝,一颗颗星球就此远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身影与冬落终于停了下来。

冬落看着眼前那一片色彩斑斓的扁球体星系,他突然有一种很熟悉,很亲切的感觉。就像是离家久了的游子,本来都快要忘记故乡是什么模样了,突然在百转千回之后,又回到了记忆中的地方。

那道身影转过身,他的脸模糊不清,好似无数朵星云交织而成。

那道身影声音温和的说道:“你可以回去了,回到你现在所处的时间节点上去,历史虽然不能倒退,不能更改,但可以推动,可以创造。”

那道身影一挥手,在冬落的身后便出现了一个黑洞,黑洞之中流光溢彩,电闪雷鸣,时光碎片飞舞。

冬落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跌入了黑洞之中,连同黑洞一同消失不见。

“终于找到你了。”

冬落离开之后,那道身影在一片虚无的宇宙中盘腿坐了下来,背对着那片色彩斑斓的扁球体星系。

……

……

“你终于回来了?”

身处云顶天宫中的冬落猛然睁开了眼晴,然后一步落下,落入了大殿之中。

脑袋还有些发懵的冬落抬头看着坐在皇位之上,正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的周天子。

这是他与周天子第三次见面。

第一次是在坎儿井,第二次是在跃龙门的时候,第三次就是现在。

每一次周天子的出现都是在一个至关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冬落刚想要开口询问之前在宇宙中发生的事时。

周天子率先开口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劝你最好别开口,有些事可以好奇,但别说出来,也别问,烂在心中就好了,说出来,它就融进了风里,而风会吹遍整座森林。谁知道森林中藏着多少双择人而食的眼晴。”

冬落刚到嗓子边的话语又被他压了下去,果然不再开口了。

周天子微微一笑,自龙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朝着冬落走了过来,“可能你不知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洛阳城的时候,曾引得我大周国气运金龙动荡不安,气运云海翻滚不止。之前我还以为真如国师所言是

你引动了《周易》的要义,被气运金龙感应到,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

“这天下钻研《周易》的人多了去了,其中学到精髓者也比比皆是,可你是第一个能让我大周国的气运云海翻滚不止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冬落眯着眼晴想了想,他确实不知道他在第一次跨入洛阳城时还有过如此壮举,难不成是他在洛阳城外与雪念慈在讨论《易经》时发生的事?

冬落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因为除了那个时候,他就没有再提到过《周易》二字了,就更别提引动周易的要义了。

周天子站在冬落的面前,要比冬落高出整一个头,“引动《周易》要义不过是其次,主要的还是因为你有帝王气象,只不过现在的你是潜龙在渊,帝王气象还不够强盛,如果你是飞龙在天的话,那就不止是气运云海动一动那么简单了。”

“什么是帝王气象?”冬落疑惑道。

“欲夺天下的狂气,气吞山河的豪气,唯我独尊的霸气。”

“可是这些我都没有啊!”

“这世间别人会骗别人,这不奇怪。可这世间少有人自己会骗自己。这些东西你有没有,别问我,我也不知道,你要问就问你的本心。”

周天子背着双手在大殿之中散起步来,“现在我来帮你复一下盘,让你看清你的来路。”

“你猜的没错,在你哄抬物价,扰乱洛阳城市场的时候,我看到了,但我却没有出手阻止,当然也没有出手帮助,那是为了看看你的能力,虽然你有帝王气象,可我也要看看你有没有做帝王的能力,在人间当帝王,武力是其次,脑子才是第一,而你很不错,有脑子,我很满意,所以我顺水推舟将朝堂上的毒瘤清了一批出去。”

冬落一言不发,就站在大殿中央,树着耳朵听着。他对周天子的夸赞感觉有些羞愧,因为从始至终他只提供了想法,真正上实际动手的还是雪念慈与张白圭二人。

在这个过程中,他自然也感觉得到在哄抬物价之时背后有一只或几只黑手在相互博奕相互制衡。

其中一只黑手是谁,他早就知道了,是陈霸天,至于另一只黑手是谁,他心中早有猜测,百官的眼晴可能是瞎的,但是帝王的绝对不会,特别是一代明主。在洛阳城搞小动作,要是周天子不知道,那才奇怪。

周天子接着说道:“在坎儿井第一次见你,帮你的命增重,为你指一条活路,都是为了给陈霸先一个交代,包括第三次在龙门前见你,都是为了给他一个交代,他把你送到洛阳城来,有两个意图,除了让我帮助你活下来之外,还有就是让你继承他的汉王之位,可是我与他的交情只能够让我替他做一件事,而我选择帮你活下来,所以,你要明白一点,汉王之位不是你继承来的,而是靠你自己的努力争取来的。”

“活下来,并不代表活下去。”

“活下来很简单,可活下去,很不容易。如今你既然活下来了,那你接下来要想的就是该如何活下去。”

周天子走到冬落的身前,一指点在弑神铠的护心镜上,弑神铠之上一阵红光闪过,冬落腿上手上肩上腹上,无论是外铠,还是内甲,猛的一缩,收回了护心镜中。

周天子再用力一拍,护心镜直接没入了冬落的胸膛之中,可是奇怪的是冬落却没有感觉到半点疼痛。

“陈霸先之所会死,是因为它。而你之所以能活,也是因为它。在你不断的潜移默化中,它已经跟你融为一体了,可他的器灵却还没有真正的苏醒过来,心属火,而这具铠甲本身就是红莲业火,如今我先将其打入你的心中温养,等器灵复苏过来,你们之间的主仆之争就看你们各

自的手段了。”

冬落的脸色有些难看,既是因为陈霸先的死,也是因为周天子的话,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如今他的丹田海中被如来神掌镇压的红莲小人就是为了让他当这铠甲的仆人,才弄出那么多幺蛾子来的。

这铠甲随意诞生出的一丝灵智就把他折磨的够呛,若是真正的器灵苏醒了,那还不狂得没边了啊!还不得把他吊着打啊!

周天子有些幸灾乐祸,这具铠甲曾经究竟有多猛,他是见识过的,若是这铠甲的器灵真正苏醒,怕是连现在的他都要避其锋芒。

周天子轻笑道:“这铠甲能成形,你能活下来,你得感谢两个人,要不是他们,你现在可能已经死得不够再死了。所以,以后他们有什么要你帮忙的地方,你得跑快点,香火情这种东西,修为越高越忌讳。只要欠了,这种事你不认也得认,天道都替你记着的呢!”

冬落咬牙切齿的说道:“谁跟谁?”

“齐王,楚王。”周天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精彩,“一个让儿子给你送去不弱于极致之冰的焚灵古焰,一个让儿子给你送去刚好能刺激这弑神铠被动复苏的攻击。像这样坑儿子的好父亲不多了,能遇到一个便是你人生中的幸事,而你一下遇到两个,简直是三生有幸。”

冬落张大了嘴巴怔怔无语。

周天子哈哈大笑,突然间没有半点帝王气质,更像是一个……占了小便宜的人。

冬落内心中暗自腹诽了一句,笑,笑个屁啊!你刚才说的帝王气象呢!你说的欲夺天下的狂气,气吞山河的豪气,唯我独尊的霸气呢!都被狗吃了啊!

“噗!”

冬落胸口突然一疼,猛的一口鲜血喷出,洒落一地。

“看吧!让你不要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你不听,现在遭报应了吧!”

冬落刚想说一句报应个屁,用脚丫子想都知道这事绝对是你干的。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周天子笑了一阵,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之前跟你说的,说是帮你复盘,说好听点是因为我喜欢下棋,是一个棋道高手,实际上也就是跟你随便唠唠而已,算不得真的复盘。接下来说正事吧!”

“不过之前我说的一句话你要记住了,活下来并不代表活下去。活下来很容易,活下去很难。再提醒你一下,齐王楚王的恩情你得还,而且还是尽早还。”

冬落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认真的点了点头。

周天子坐回龙椅之上神色严肃的说道:“天地与众生,熟大熟小?”

冬落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周天子身体微微前倾,气势磅礴的再次说道:“天地与众生,熟大熟小?”

冬落在周天子狂暴的气势之下,摇摇欲坠,给出了心中那个似乎有些离经叛道的答案,“众生大,天地小。”

“你真是这样认为的?”

冬落点了点头。

“好!很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已经有帝王气象了,无论是先贤民贵君轻社稷次之说,还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之论,都在告诉我们为帝为君者一个道理,那就是众生比天地大。”

“为君者,国土可以失,民心不能亡,国土失可以再得,但民心亡了,就很难再收了。为帝者,便要时刻把苍生放在首位,一个合格的帝王,便是让天下众生都有尊严的活着。”

冬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周天子也跟着点了点头。

临了,周天子又补充了一句,“特别是在这人间失格的时候,一个合格的帝王,唯一要做的,也只有让这天下众生都有尊严的活着。”

第一六九章顶上三花,三花聚顶

“我告诉你这些话,并不是因为你是大周的汉王,也不是因为你有什么帝王气象,更不是因为你是陈霸先的儿子,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有成为强者的潜质。”

“强者恒强,一个真正的强者,是在面临更强者的时候,能把弱者挡在身后,哪怕是只能挡上一分一秒,那就是当之无愧的强者。而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一个强者”

周天子说完之后,斜靠在龙椅上,目视着前方,“为帝者,是要让这天下众生都有尊严的活着。为强者,是要让这世间所有的弱者不知何为弱。”

冬落站在大殿之中,弑神铠被周天子打入他的心头之后,他只觉得一身轻松,虽然弑神铠并没有成为他的桎梏,相反还为他挡了数次灾,可是一直这样穿着也不是一回事。

如果是在战场上这样穿着打扮,那还说得过去,战争年代,兵不卸甲,马不下鞍,可是他现在是在一片承平的洛阳城,在集大周国所有的风流与写意于一身的洛阳城,再这样穿着就很不合适了。

周天子说的每一句话他都用心的记着的,那怕是现在用不到,听不懂,可是记下来总归是好的。

周天子指尖轻轻的敲打着龙椅的扶手,韵律十足,“还记得我在坎儿井与你说的那些话吗?”

冬落点了点头,“记得。”

周天子面无表情的说道:“你现在已经有了成为一颗棋子的资格,可是想要当一个棋者还远远不够。你分量还不够重,还不够重到能引起下棋人的注意,重到下棋人愿意为你在原本就已经定死的棋局上再开一个新局面。”

冬落对着周天子一礼,“我该如何加重我的分量?”

周天子微微一笑,“命在你自己的手中,路在你自己的脚下,你问我,我问谁呢?该如何加重你的分量,让你在还没有爬到下棋人这个位置前不被当成一颗弃子随意丢弃,那得看你如何做了,别人永远是别人。”

冬落微微点头,周天子说得很对,活下来,并不代表就可以活下去,活着是一件很复杂的事。而周天子的三言两语很有可能就会让这件看起来很复杂的事变得简单起来。

冬落犹不死心,沉吟了片刻后也笑道:“你也知道我活下去有多艰难,远的那些云端高坐以我观道之人,我们估且不论,近的那些极北之地的家族宗门,我们也估且不谈。我们就来说说这眼前的吧!龙虎场那些在我手底下吃了亏的家族宗门,你觉得他们就会这样算了吗?有你这一拳压得洛阳城山上山下尽皆失声的人在,也许他们明着不敢拿我怎样。可背地里会使出什么阴损的手段来,谁知道呢!”

冬落笑眯眯的说道:“而我这点浅薄的修为,唯一拿的出手的,就是在那龙门秘境内侥幸达到的相当于纯粹武夫伐髓境十层的肉身了。我想人人称赞的圣明君主周天子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三天前任命的汉王还没有出洛阳城,走出大周的国界,走到我这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该落子的地方,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吧!”

周天子眯着眼晴说道:“胆子不小啊!都敢这样跟我说话了,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莫名其妙的死去。”

周天子话音一落,大殿之中的风都静止了,就连那斜射过窗柩打在地上的阳光,也停了下来。

一股凌厉的气息,直冲冬落而来,使得他一

连退后了数步才堪堪站稳脚跟。

冬落抬起头,强装镇定的说道:“我怎么就不敢这样跟你说话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亲口说的大周九君,地位相当。如今我身为汉王,与你你说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吧!还是难不成我们口中人人称赞的圣明的周天子是一个说话像放屁一样的人,自己说的自己又不承认了?”

冬落身侧的时间好像停止了流逝一般,除了他的时间还在走。

周天子缓缓起身,“原来你没有忘记你的汉王之位是我任命的啊!你信不信,我能让你当汉王,同样也可以不让你当汉王。”

“我当然信。”冬落硬着头皮说道:“可也正因为我现在是汉王,我才敢这样跟你说话的。如果我不是汉王,兴许我现在已经跪在你的面前,头都磕秃噜皮了。”

周天子哈哈大笑,似乎很喜欢他这种做风,“当初在坎儿井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一个有趣的人,现在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周天子一步跨出,又一次站在了冬落的面前,与他面对面。

周天子说道:“难怪雪雨柔、李暮春两个老家伙对你赞口不绝,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如果我不指点你几句,就实在是说不过去了,要是大晚上睡觉的时候被陈霸先吓醒,那可就亏大发了。”

冬落又感觉身旁有风吹过,原本穿过窗柩打在地上停滞不前的阳光,在一瞬间之后,猛的往后挪移了一大段距离。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内心暗道下次再也不要做这种买卖了,赚是赚到了,可就是太吓人了些。

周天子在龙椅前的台阶上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又指了指身旁的一个空位置,示意冬落也坐下来。

“目前你的身体之中对你威胁最大的天道种子以及红莲业火都被那两位合力镇压了,可以说只要你不死,或者你不主动找死,将它们释放出来,那么有真龙坐镇你的丹田海,它们是绝对不可能再翻得起什么风浪来的。可是你也不能掉以轻心,隐患在没有彻底根除之前,终归是隐患。”

冬落点了点头,对于他丹田海内那三个存在,他虽然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可也绝不会就这样听之任之。

丹田海是他的丹田海,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只是现在的他无法改变他现在所处的困局,只能想办法徐徐图之。

周天子接着说道:“那些高坐青云端想以你观道,助他们在大道之上更进一步的人,现在你不用去担心,他们只是想看你是如何因果缠身,又是怎样在天道种子下走向成熟,最后又是如何走向死亡的。如今,你没有死,你在天道种子之下活了下来,那些想以你观道之人自然也就没有了兴趣,目光已经落到了别处。就算是有一两个仍不死心之人,在你跃龙门的时候,也已经被一个你无法想象的至高存在打杀了,散作满天星了。”

“你现在最需要注重的就两点,一是你身上无处不在的因果,二是你那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修为。”

“你身上背负的因果实在是太重,至于重到什么程度呢!就这么跟你说吧!整个神州大陆在你的脚下都在不断的下沉。因果加身,也许你现在的感觉还不明显,等你从后天入先天,经历第一重先天雷劫的时候,你就知道因果的恐怖了,你就会明白为什么山上人越往上修行

,越害怕沾惹红尘中的因果了。”

冬落坐在周天子的旁边出言道:“不是说气运可以冲刷掉身上的因果吗?”

周天子嗤笑一声道:“可是可以,不过你觉得能将神州大陆都压得下沉的因果,需要多少气运方能冲刷的干净?一个皇朝的够吗?一个帝朝的够吗?不够,就算是用一个天朝的气运来冲刷,都不够。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一份因果是需要上百份气运才可以冲刷干净的。世间事,没有一件是简单的。”

“以往时日,虽然你身上的因果也在不断的增强,可是因为有天道种子的存在,因果增强的速度始终赶上它消耗的速度,所以,你才会在天道种子萌发之时,因为身上的因果不够,差点被活活抽空至死,现在好了,天道种子被镇压了,因果这种玩意你是要多少有多少了,就算是不想要,也得要。”

听完周天子的话,冬落的脸色变得精彩无比。

如果一个天朝上国聚拢的气运都还不够冲刷掉他身上的因果的话,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世间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制衡他身上的因果了。

他的躯壳就好比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因果是注进来的水,而天道种子则是出水口,以往时日是入不敷出,没有流经天道种子的因果了,那他就只能自认倒霉,还好那时陈霸先找来了火红甲,为他提供因果。

后来,出水口被堵住了,但是水却还在源源不断的往他的躯壳中注入进来,而自身蓄积的因果多了,自然就引起了天道的窥视。

若是长此以往,无论他的修为是高是低,是否达到度先天雷劫的程度,他都要在天劫下灰飞烟灭。

冬落腾的一下自台阶上站了起来,咽了咽口水道:“这样下去也是死路一条,我该怎么办?”

周天子啧啧道:“现在知道慌了?你之前的镇定呢!你之前的从容呢!现在心里没底了,你怎么不继续坚信我一定不会让你死了呢?”

冬落回头双眼通红的盯着周天子,“我还不能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周天子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而是你有办法。”

“我有办法?我有什么办法?”冬落不确定的说道。

周天子指了指冬落的眉心道:“它就是办法。”

冬落手指轻触眉心,落在那一株有些滚烫的三生并蒂莲上,“你说的是它?”

“不错,正是你的顶上三花。佛家的渡世红莲,道家的出世青莲,儒家的净世白莲,三花开,长生久视。三花落,道消生死。顶上三花,三花聚顶,因果顿消,业障自除。”

冬落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叶白裳是不是你算计好的?”

周天子鼓了鼓掌道:“看看,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很轻松,不错,他确实被我算计了,不过我只是放大了他心中的执念而已,人有所念必有所执,有所执便会不顾一切。”

“他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当然你也没有让我失望。他从你的体内抽出了因果,在天道之眼的协助下凝聚成你的顶上三花,你也成功的保住了本就该属于你的东西。”

“大周八王每个人都有一次向我求救的机会,好好感谢一下你体内的真龙吧!如果不是有她,在龙虎场易天机早就出手了,你就少了一道护身符了,对你而言,无异于少了一条命。”

第一七零章业障业账

“你是说……大周八王每个人都有一次向你求救的机会?”

冬落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起来,盯着周天子的双眼越发的通红。

周天子声音有些平淡的说道:“别这样看着我,别说我不知道他们逼死陈霸先的事,就算是我知道我也不会出手的,因为他那次机会早就被被他用掉了。”

冬落深吸了一口气,平缓了一下动荡不安的心湖涟漪,刚想开口,周天子直接出言打断道:“才刚夸过你聪明,现在怎么变得这般蠢笨了呢!不要什么事就知道问问问,要多动脑子想知道不。那次机会他什么时候用掉的,你刚来洛阳城的时候,张图灵家那宝贝儿子不都告诉你了吗?你当时不还好奇我对那些个人说了啥来着吗?”

周天子笑着说道:“你现在还好奇我当时说了啥吗?如果你实在好奇的话,你赶紧去找一个老怪物,最好是那种修为顶到天的老怪物招惹一番,到时候你就知道我当时对他们说了啥了。”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又重新坐回周天子的身边,“别扯这些没用的,继续说这顶上三花的事吧!”

周天子眨了眨眼睛道:“说完了啊!”

冬落眉头青筋跳了跳,一口老血差点没有忍住便喷到周天子脸上。

这就说完了?

冬落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确定说完了?这三花聚顶你是说了,可这如何让这三花开你还没有说啊!”

周天子双手扶额,微微叹息道:“这还用说吗?我还以为以你的脑子应该能想明白的。看来是我看走眼啊!”

这为什么就不用说了?什么叫以我的脑子应该能想明白的,合着想不明白就是我脑子不够用喽?

冬落的心中有一股快要抑制不住的郁气就要喷涌而出了,他觉得他要是再跟周天子聊下去,他会忍不住先动手的。打不打得过另说,先打了再说。

一个真正的强者,是在面对更强者的时候,要么敢出拳,要么敢还嘴。

人不能输,气势也不能输。

冬落坐直身躯,握紧拳头,恶狠狠的盯着周天子,“小时候,我脑袋被门夹过,不太灵光,实在是想不明白如何让这顶上三花开。”

周天子有些同情的打量了冬落几眼,笑呵呵的说道:“怪不得头这么扁,原来是有原因的啊!”

冬落再也不忍不住了,刚想站起来,他的肩头上忽然落下来一只手。

“之所以不用说,是因为没有必有说。花开花落,缘起缘灭,缘到了,花自然会开。缘不到,任你万般努力,花不会开半点。”

周天子的声音温和的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似乎之前那个有说有笑的人并不是他,现在的他就像是一个行走在世间的神灵一般,既有慈悲心肠,也不高高在上。

周天子平和的说道:“儒从何来?道从何来?佛从何来?你只有明悟了三花的本质,洞悉了三花的真缔,你才能看透你背上的因果究竟从何来,又因何来。为什么它偏偏要落在你的身上,为什么你又可以承受得住它。”

周天子收回了落在冬落肩头的手,冬落也没有继续起身,而是呆

呆的看着周天子。

他现在的第一感觉就是眼前这人莫不是是个傻子吧!

冬落咽了咽口水,眼前的周天子与大周百姓口中口口相传的周天子形象相去甚远。在百姓的口中,周天子是一个圣明到近乎找不到任何修饰的词语来形容的君主。

可在那些山上宗门,山下家族的眼中,周天子又是一个可怕到有的是一大堆词语来形容的魔鬼。

可是周天子现在给冬落的感觉却很奇怪,既不像是一个人间君主,也不像是一个地狱魔鬼,而是一个天上神灵。

“因果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业障。所谓业障,也可以叫业账。”

周天子缓缓的说道:“天地心中有本账,是为业,众生每天的行为,无论是善行,还是恶行,都会记录在业中,然后再通过因果具象的显现出来。善行结的善因,得到的自然是善果,恶行结的恶因,得到的必定是恶果。”

“三界唯心,万物唯识,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周天子看着隐入沉思的冬落,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意察觉的微笑。

正在沉思着的冬落,忽然脱口而出,“业障既然是业账,那这笔帐该怎么算呢!算在谁头上呢!”

前一刻还在觉得好笑的周天子,正了正颜色道:“业有三报,一现报,现作善恶之报,现受苦乐之报;二生报,或前生作业今生报,或今生作业来生报;三速报,眼前作业,目下受报。这笔帐都算在你的头上,只过是来得早一些,来得晚一些。是算到今世,还是算到来生罢了。”

冬落又问道:“那所谓的业,又是谁在操控?”

“天地运转有常,这就不劳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只要知道,业障越轻,修为越高。修行修到最后,大多都在消弥自身的业障,时间也不早了,我再来与你说说修行的事吧!”

冬落神色木然的点了点头。业障这种东西,不是目前的他可以染指的。当务之急,还是要提高修为,这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所谓的业障,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一步一步的来吧!等到了他可以涉足了再来谈一谈缠绕在他身上的业障吧!

周天子说道:“听说过天眷者吗?”

冬落点了点头,“听说过。”

世间灵气分为九种,分别是金木水火土五行,阳雷阴虚,时间,空间。

天眷者,便是天生亲近这。几种灵气,最得天地眷顾的一群人,

事实上冬落不止听说过天眷者,他还是一个大道亲水的天眷者。只不过后来一系列变故,使他从一位天眷者变成了天谴者。

周天子接着问道:“你觉得天眷者如何?”

冬落按照他所知道的常识,如实答道,“天眷者,得天地造化,是那种出门走个路摔一跤便会捡到许多灵宝之人,有这么好的运气加成,登顶武道颠峰,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同天子再次接着问道:“听说过天谴者吗?”

冬落忍不住又笑了笑,好巧,他既是一个天眷者,也是一个天谴者。

冬落不知道周天子为何有此问,

但是周天子既然都说了是要说些与他修为有关的事了,冬落觉得周天子应该知道他既是一个天眷者,也是一个天谴者,而接下来要说的可能就是与他修为有关的事了。

冬落说道:“听说过。”

周天子再次问道:“你认为天谴者如何?”

“被天地所弃,还能如何,不死已经就是这天地的恩赐了。”

冬落坐在周天子龙椅前的台阶上,肩靠着栏杆,心情低落的说道。

周天子笑了笑,既没有反对,也没有否认。

周天子打开右手,冬落看到无数道流光在他的手上交织成一个人的模型,模型之上时光飞舞,模型之人与冬落十分相似。

模型之人若不丝看,好像是透明的一样。

周天子念道:“心属火。”

模型小人的心脏地方,忽然间生出一团火红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着。

“肝属木。”

一颗碧绿色的小树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模型小人的肝内。

“脾属土。”

……

“肺属金。”

……

“肾属水。”

……

冬落看着周天子手中的模模型小人,分别被五样珍奇之物点亮的五脏,好似活了一般,远望之,或是大火熊熊,或是水声阵阵……

冬落看着模型小人,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五行相生相克,阴阳也是,时空也不例外,五行相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试想一下,原本一个大道亲水的天眷者在变成天谴者之后,五行之水差不多就废了,水又生木木,水弱则木不生,木不生则火不旺,火不旺则土弱,土弱少金,金不供水,那么又何来的大道亲水之说呢! ”

“说了五行相生,我们接下来说五行相克,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 ,土克水。同样是一个大道亲水之人,水盛火必衰,火哀金必强,金强木当折,木折土定松,土松不固水。”

“人之五脏,与五行相对,人之躯壳神魄与阴阳相同,我们身处时空之中。所谓的天眷天谴,不过是两个以压榨自身潜能为代价的极端罢了!侥幸成为天眷者,短时间内虽然进境神速,但是长此以往,不需要受什么刺激,也会变成天谴者。”

周天子看向冬落,“我说这些事只想告诉你,天眷与天谴只不过是一个人为的定义。这世间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天眷,也没有天谴。无论你是去走什么天眷之路还是天谴之路,都要保证一件事,五行既要相生,也要相克,相互制衡,相互依存。”

周天子站起身,站立于他的手心的模型小人,肺部突然有一束水蓝色的光射入了肝部,在肝部停留了片刻之后,又变成一道绿色的光射入了心脏。在经过肝部的转化之后,那一束光变得更加的粗壮。

肺到肝,肝到心,心到脾,脾到肺,一轮下来,之前那一道水蓝色的光变得十分粗壮了。就像是一条奔流的大河,在模型小人的经络中传梭者。

周天子淡淡的说道:“五行相生,阴阳逆转,天地成。”

第一七一章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你是大道亲水的天眷者,至于你变成天谴者的原因,并不像世间其它天谴者一般,是人生遭受了巨大的变故,心情的剧烈转变,而你成为天谴者是因为……”

冬落不自觉的把耳朵往周天子处凑了凑。

周天子看着正认真听讲的冬落,顿了顿道:“你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冬落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周天子沉吟了片刻后将声音拖得长长的说道:“你啊!其实也没啥原因,就是纯粹的运气不好,倒霉催的。”

冬落额头的青筋抖了抖,差一点就要暴走了。见过吊胃口的,没有见过像这样吊胃口的,耳朵都洗干净了,你却给我听这个。而且还是不止一次。

要不是看你是周天子,之前会用最强硬的态度跟你说最怂话?

才落坐不久的冬落腾的一下又站了起来,冷哼了一声之后又一屁股坐回了周天子身旁的台阶上。

现在也是,要不是看你是周天子,非一巴掌呼死你不可。

周天子身体往旁边一挪,头一歪,表情夸张的说道:“你要干啥?”

冬落深吸了几口气后,声音平淡的说道:“不干啥,就是坐久了腿有些酸,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而已!现在感觉好多了,你继续说吧!”

周天子拍了拍胸脯说道:“原来是要活动活动一下筋骨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想一巴掌呼死我呢!你说搞不搞笑?”

冬落面无表情的说道:“确实有点搞笑。”

周天子轻呼了一口气,“那我们接着说,天眷者是一行或数行过强,天谴者是一行或数行过弱。天眷者的强是真的强但也只是暂时的强,你别看金系天眷者杀力惊人,可这只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技俩罢了。”

“至于天谴者的弱那便是真的弱了,连暂时的都没有。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天给的东西,无论是好是坏都得拿着。若是不拿或者是拿不住,那就别怪天道找你清算了。”

冬落直接瘫倒在台阶上,有些担忧的道:“完了完了,我现在已经预见了不久的将来,我从后天境跨入先天境的时候,要渡雷劫的可怕了。可能外焦里嫩都是轻的,灰飞烟灭,魂飞魄散可能都不一定管用。”

冬落充满敬仰的说道:“大周皇朝最最圣明,神州大陆最最历害,人们最最敬仰的周天子,你说我要是把那次救命的机会用在渡先天雷劫上,你会不会一高兴,就同意了啊!到时你向苍天问拳,一掌劈散云和月,一拳击退雷与电,那时你高大威猛的形象,必将在神州大陆广为流传,成为无数神仙志怪,话本小说的男主角。是不是光想想哈喇子就流了一地了啊!”

周天子声音平淡的说道:“现在我严重怀疑你小时候脑袋肯定不止被门夹过,是不是还被驴踢过,被粪球儿砸过。一天天的,想些什么呢!我是叫你去惹修为与天齐高的老怪物,不是叫你去惹老天,我先奉劝你啊!你要是去惹老天,可别怪我帮着老天抽你啊!”

冬落打着哈哈,连忙拍着胸脯义正言辞的说道:“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绝对不是那种人。天劫这种事,我也知道外人帮不了忙,外人帮忙只会帮倒忙。一切还得靠自己,

我是谁,我可是大周汉王,要是连这指甲盖大小的先天雷劫都扛不过,我还配当这大周汉王吗?这不是给我们的周天子丢脸吗?”

周天子偏头想了想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看来我得先物色新的汉王人选了。不然你要真在雷劫下嗝屁了,我这汉王之位可就要空悬好久了。”

冬落呃了一声,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周天子站起身,走到大殿的门口,背对着冬落,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高大异常。

周天子声音低沉的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这毕竞是大周国的朝堂,云顶天宫所在,不是跟你吹牛打屁唠嗑的地方,马上就要早朝了,我先与你把你的事情说完,再送你一份大礼,一份你绝对想不到的大礼,只要你收下了,保你的筋骨活泛的不要不要的。”

冬落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又不知道那份不好的预感来自哪里,冬落有些疑惑的看着周天子,他严重怀疑,那股不好的预感十有**就来自于周天子说的那份大礼。

冬落直接了当的说道:“周天子所赠,必定不是一般的大礼,我绝对不能要。从小我的父亲就告诉我,不要乱收长辈的礼物。”

周天子笑容古怪的说道:“可是我认识的那个陈霸先怎么与你说的不一样呢!我认识的陈霸先那可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啊。但凡是年纪比他大的,修为比他高的,只要与他没仇气的,他就差在脑门上写上一句,身为长辈,不给小辈我几件灵宝,几颗灵丹当见面礼吗?”

冬落怔了怔,果然不在说话了,因为他认识的那个既可以提枪上马征战沙场,又能执笔当垆沽酒的羊皮裘小老头,貌似确实是这么样的一个人。

冬落也就懒得为他辨解什么了。

周天子笑眯眯的说道:“所以说啊!我那份大礼你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这可就由不得你了。”

冬落面色悲苦的点了点头,他认命了。跟周天子这就眼捷毛都是空的,心都是黑的老怪物中的老怪物斗,他还嫩了些。

怕是几十个冬落都比不上一个周天子。周天子绝对不是人们表面上见到的那个一拳压得大周山上山下尽皆失声那么简单。

试问一下,这神州大陆有几个人可以说出道有高低,人无仙凡这种话来,又有几个人可以不在意什么天谴者,天眷者,完全不把他们当回事。

在神州大陆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天眷者生来就应该是站在山巅之上俯瞰人间的人,是那种高高在上,长生久视的神仙中人。天谴者就是被天地所弃,天道不容,没有救了的人。

可是周天子呢!看不起别人都当做宝一般对待的天眷者,还有办法将世人眼中都认为是没有救了的天谴者给救回来,试问一下,整个神州大陆,亿万修者,有谁可以做到这种事。

如果有,那么雪念慈在芒山的时候就不会说从古至今只有一个火属性的天眷者借着气运之功活了下来了。

光从这点,冬落就看得出来,周天子绝对不是一般人。如果神州大陆的修者有山巅的话,那么周天子绝对是山巅中的山巅。

一山更比一山高,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

还有,

周天子在他跃龙门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诸如此类,林林总总,无不是在告诉冬落,周天子他绝对不是一般的帝王,不是神州大陆上那些个被世家宗门,家湖豪阀所掌控的帝王。

冬落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周天子斗,因为他知到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如果周天子真要弄死他的话,完全不用那么麻烦,这样纯粹就是在浪费他的时间,若是真要他死的话,也许连话都不用说一句,眼晴都不用眨一下,他就能体会到什么叫世事无常了。

也许是他正在与三黑看着蚂蚁的时候,突然头一歪,就再则没有醒来。也许时他与二黑正在小巷子里游荡的时候,突然眼晴一睁,腿一伸,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暴毙了。

什么叫世事无常?这就叫世事无常。

就是早上穿戴整齐的出了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冬落苦涩的笑了笑。

周天子也许知道冬落在想什么,也许不知道,但很大的可能应该是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要是事事都说破了,都明了了,都看到了开始,看到了过程,也看到了结局,那人间还有什么意义。

人间的滋味,就是在于多了一些雾里看花的不确定。也只有这样,人间才有滋有味。

周天子声音平缓的透过阳光传来,“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原本你是大道亲水的天眷者,你五行中的水中一行本就要比其它四行强太多了,可是你的天谴过程,又与别人的不同,别人的是盛极而衰进而死,可你或者说是你们这些本就背负着天地大因果的人,是盛极再盛,最后在极盛的绚烂中死去。”

“极致之冰比水强得太多太多,光是水之天眷便可使五行失常,就更不要说极致之冰了,你其余四行还没有崩溃可以说你的运气应该算是好的了。”

“水可克火,可那也是相对而言,若是火势比水势猛,火同样可以反克水。你应该感谢你有一个好父亲,他在你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替你寻来了品质与极致之冰相当的红莲业火筑就铠甲,制衡住了极致之冰。让你能够等得到她成熟,走向极盛,等得到她被镇压。”

“如今弑神铠被我打入了你的心中,他会反克住你体内的极致之冰,让你体内的五行平衡,阴阳调和。让你既不再是天眷者,也不再是天谴者,而是成为一个真正的凡人。一个可以修行的凡人。”

“这世间,也唯有凡人是真正的五行平衡,阴阳调和。但凡是其它只要跟修为沾上边的,有灵气入体的,五行平衡也就被打破了。但你不一样,有弑神铠的存在,你的五行就会时刻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

“往后你必定会遇到许多天眷者,或者是各种稀其古怪的体质,但你不必心生胆怯,也无需畏惧,人之体,本就应当是五行俱全,阴阳互补,缺一行的天谴者,大道无望。强一行的天眷者,独木难支。虽然你只是一介凡人,可是你也不要怕他们,因为你比他们高贵。因为,你是我大周的汉王。”

冬落点了点头,胸腹之中生起一片豪气。

周天子回头缓缓笑道:“话我已经说完了,接下来我该送你一份大礼,恭贺你成为汉王了。你准备好收礼了吗?”

第一七二章周天子的道理

“嘭!”

云顶天宫内忽然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的便是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

云顶天宫之外那些前一刻还在有说有笑的大周肱骨之臣,声音瞬间一止,而后目光齐刷刷的盯着云顶天宫。

“护驾!”

户部一位正在与几个同僚蹲在台阶上大肆的吹嘘着今年户部又收上来了多少税收,户部今年的考绩多半是六部之中最好的,说这些话的时候还唾沫星子乱飞的一个正五品郎中,听到云顶天宫中传出来的巨响,还有那一声惨叫,在其它众多同僚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的喊道!

与此同时,这位户部郎中腆着一个大肚子,三步并作两步快速的往云顶天宫冲去。似乎生怕他去晚了,云顶天宫中下一次传出来的惨叫声便是那受万人敬仰的周天子的。

台阶两旁的黄紫公卿先是一愣,而后有些鄙夷的看着那个奔跑起来已经是超越了他往常所能达到的极限的胖郎中。

护驾?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难不成你们户部的油水都流进脑子里了吗?难不成你不知道这云顶天宫中的两位是谁吗?

那位新晋的汉王我们估且不谈,我们就来好好的说说我们的周天子,一个一拳下去让大周皇朝所有横行无忌的山上神仙,只敢使一些阴损手段的人,需要你去护驾?怕是大周皇朝山上所有的神仙中人一起加起来,都不够他一拳的吧!

那位胖郎中可不管这些,而是连滚带爬的往云顶天宫的殿门爬去,任由两侧的黄紫公卿在一旁指指点点。

“黄景明,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快滚下去,我们户部的脸都快要被你丢尽了。”

一个身穿紫色鱼纹袍的二品文官,在胖郎中临近他的时候往前跨出一步,拦在胖郎中的身前大喝道。

胖郎中速度丝毫不曾减弱,同样也不甘示弱的说道:“我等食君之禄,自当担君之忧,忠君之事,如今天宫之内疑似有打斗之声,请问陈侍郎,我前去护驾,你怎能说是我是在丢人现眼,丢我户部的脸呢!还是你认为在天子有难之时,我等朝臣前去护驾,是一种不要脸的行为?”

胖郎中厉声质问道:“赵永夜,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如此居心叵测的拦着我的去路,不让我前去救驾,到底是何居心?莫不是你与那里面的刺客是一伙的?”

胖郎中黄景明神色悲愤的说道:“赵永夜,你可是户部侍郎啊!陛下待你不薄啊!”

赵永夜连忙往一旁退去,不是他不想拦,而是他不敢拦。

同在户部,之前他与黄景明同为户部郎中之时,就因为政见不合,大打出手。后来他因为攀上了凌烟阁某位已经不在其位,但影响力却依旧在的大人的关系。在去年哄动一声的哄抬物价一事中,户部官员贬的被贬,撤的被撤,他也正好借此机会一跃而起。在众多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朝堂上的一名二品大员,户部侍郎。

得到的过程越是艰辛越是懂得珍惜。他十分珍惜他现在所处的来之不易的位置。所以,他平日里没少打压被他称之为劲敌的黄景明。

今天,看到黄景明像是一个傻子一样直扑云顶天宫而去,口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护驾。他不由的冷笑一声,护驾?护谁的驾呢!周天子是

何许人也,需要你这个连参加朝会的资格都没有的小小五品官来为他护驾?

所以,他想也没想到就站得出来。本来以为会是一件极其简单的打压之事,当大官了,不就是要打压政敌嘛!说不定,只要操作得当,再在身后人的号召之下,指不定那个空闲了一年的户部尚书之位,就是他的了。

可是谁曾想那个自从他当了户部郎中之后,便不再与他争吵,每次相见都任由他嘲讽的黄景明今天既然会说出这样的一袭话来。

他说的种种,只要坐实了一点,别说他赵永夜身后有人,就算是身后有神,都不一定管用,指不定为了擦干净手脚,率先向他的动手的便是凌烟阁中的那个大佬。

赵永夜退到一旁之后连忙摆手道:“黄景明,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我对我大周陛下可是忠心耿耿的啊!我之前叫住你,便是担心你以那刺客是一伙的,想打着护驾的晃子,趁机接近云顶天宫。”

赵永夜越说越顺,越说越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为了陛下的安危,我是不会让你靠进云顶天宫的。”

这一刻,在他们还不清楚云顶天宫之内发生了什么事之前,不管是周天子似乎遇刺,他们都要向周天子表忠心。

黄景明冷笑道:“你若是真的担心陛下的安危,担心我与刺客是一伙的,那你怎么不主动去护驾呢!”

前一刻心情还有些郁闷的赵永夜站在黄景的身前,同样油光满面的脸上洋溢着意的笑容,“你怕是在开灵境呆的太久了,怕是已经忘了陛下是谁了?陛下一个一拳能够压得住山上修者,山下江湖的人。需要你去护驾吗?你是看不起陛下呢!还是太看得起你那区区不过是开灵境四层的行为。”

赵永夜的心情难得有些舒畅,原来自己一直压着的人,没想到有一天竟然敢与自己唱反调,还差点被他好好的凌辱了一番。还好自己稳住了头态,如今算是掰回来了一局。

赵永夜有些开心的看着黄景明。

四周围观的黄紫之卿,除了那些心中明了此事来龙去脉的,还有那些不问世事的高官大宦,其余人等都在看着赵永夜,黄景明二人。

“住口”黄景明大声的说道:“陛下能一拳打的山上失声,山下破碎,自然是陛下修为高,能力强,是陛下有本事。可是我等为陛下护驾,是我们为人臣子的本分,我们不能因为陛下有本事而忘记了我们做臣子的本分。你要是再拦着我不让我尽本分,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让开!”黄景明大吼道。

与此同时,一些后知后觉,或者说是突然间恍然大悟的人,黄景明的话音刚落,他们便已经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为人臣子,为陛下尽忠乃是本分。决不可以因为陛下有本事,而忽略了一个臣子应尽的本分。

黄景明话音刚落,云顶天宫之外便彻底的乱了起来。

是啊!不能因为别人有本事,而忘记了自己的本分。

“护驾!”

“快,保护陛下。”

“快,赶紧通知羽林军,擒拿刺客。”

……

云端天官之外,除了少数几人之外,其余的大多黄紫公卿,尽皆嚷嚷着要护驾,直奔大周天宫而去。

……

……

而在云顶天宫之内,便又是另外的一番景象了。

以云顶天宫之外的喧闹不同,云顶天宫之内显得静悄悄的。

“滴!”

“滴答!”

……

一滴滴血水落地的声音,清脆的在辽阔的大殿中响起。

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爬在大殿中央,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可见他现在所要承受的痛苦究竟是有多大。

少年数次想要怒力的站起来,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可是他依旧没有放弃,先是站起来了一只手,慢慢的便是半个身子。

周天子坐在皇位之上,举起右圈,吹了一口气道:“汉王,你觉得朕这份大礼如何?有没有很合适。”

那个躺在血水中的少年,咬牙切齿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周天子道:“合适你大爷的,你要是真觉得合适,那我来送你几份好了,而且生活方式还不带重样的”

周天子笑了笑,然后右拳隔空击出,一拳打在了还浸泡在血水中的少年。

只见少年那瘦弱的身影在那一拳之后,整个人都飞起来,先是撞到了巨大的门框之后,最后只来得及惨叫一声。

少年安安静静躺在地上,气若游细。

周天子站起身来,“你在龙门秘境那里吸食氤氲之气太多,使你的神魂极步不稳,再加上你在龙门秘境内又时常使用晶灵核,晶灵石来提高你的体魄强度,使你的修为看起来华而不实,虚有其表,若是再这样下去,你的修为就算是到了高处,你也是那种山间竹笋,墙头芦苇罢了。”

“现在好了,我两拳把你的修为凝实了,把你因为修为增长过快带来的坏处打没了。现在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修行。”

“就冲你吃了我这两拳,我就敢说你如今是淬皮境最强,没有之一。就算是你那朋友尸蛟的肉身都不一定比得上你。”

冬落的眼晴在不停的眨,嘴巴也在动,可就是说不出话来。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周天子甩了甩手上的血迹,轻笑一声道:“本来你的基础已经很不错了,我出两拳就够了,可是你如此欠打,不再送你一拳实在说不过去。”

周天子身形一闪,瞬间消失,再出现时便已经来到了冬落的身前,一拳打出,原来躺在地上的冬落再次飞天而起,撞到了天宫顶端的藻井之上,被云海之中露出来的一只土黄色的龙爪给重新拍了回来。

……

过了一会儿之后,在包打还包治的周天子一颗灵丹之下,冬落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只是苍白的脸色,还有不知道是不是灵丹的缘故,其它地方的伤痕都好了,只有脸上的伤痕还清可见。

周天子略微偏过了头,不在看向鼻青脸肿的冬落,强忍着笑意说道:“你从渭城来的时候,不是跟你李叔说有好多好多道理要跟我讲吗?坎儿井的时候,我不让你讲,是因为你没有资格跟我讲。现在好了,你有资格跟我讲道理了。”

“不过,在你讲你的道理之前,我想让你先听一听我的道理。”

周天子话音一落,云顶天宫的门忽然打开了来。一群慌乱的黄紫公卿就像是一群鱼虾涌进了网袋是那样毫无防备的便涌了进来。

第一七三章秋后算账

云顶天宫外那些吵嚷着要护驾的黄紫公卿万万没有想到,云顶天宫的门就这样开了。

许多为了表忠心离门特别近的人,在这样豪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被后面蜂涌而上的人群挤进了云顶天宫之中。

黄景明离门最近,自然是第一个被挤进大殿的,也不知道是谁从他的身后推了他一把,他便径直的摔倒在了大殿之中,摔出去了极远极远。

现在看来,大殿之中那些涌进来的人是一队,黄景明单独又成一队,像是一个领队。

趴在冰凉的地板上的黄景明,还没有抬起头来,身上的冷汗便已浸湿了官服。

什么为人臣子应尽的本分,什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也知道以周天子的能力,在这大周帝国应该没有谁可以对他构成威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汉王算得了什么?

他叫嚷着护驾,不过是想要借机登高而已。

赵永夜因为攀上了凌烟阁内的一位大人物,在上一次官员考绩中拿到了一个甲上,成为了户部侍郎,便骑在他的头上拉屎撒尿,做威做福。

今天他听到云顶天宫内传来的巨响,还有惨叫,他便知道机会来了。周天子需不需要护驾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态度,一个尽忠的态度,只要态度放正了,升官发财那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黄景明也知道,凭他那点微末道法,要是真的有人敢并且能打进云顶天宫来,别说是替周天子护驾了,他不需要周天子护着就算好的了。

他之所以冲的如此前,叫嚷的声音如此大,便是想在两阁阁老面前混个脸熟,如果能成为某位阁老的门生那就更好了,至于在周天子那儿留个印象那多半是不太可能的了,像他这种有资格参加朝会却没有资格进朝会殿的人,能见到周天子的次数本就少的可怜,就不要谈什么记不记得住了。

要是周天子知道他大周国朝堂有这么一个官,那就是祖坟上冒青烟,天大的好事了

与他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护驾并不是他们的目的。想要得到周天子的青睐才是最终目的。

黄景明悄悄的回头望了一眼,静悄悄的大殿门口挤在一起的黄紫公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没有周天子的命令之前,他们连跪都不敢下跪。

黄景明看着人群之中冲他露出一抹冷笑的赵永夜,内心一片悲凉。

他只想混个脸熟,以后在官场上顺随一点,但却不是以这样的方式。

大周皇朝最为完善的便是律法,二品以下,没有天子召令,擅闯云顶天宫者,死。

而他一个小小的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今天不但闯了,而且还闯进来了。

周天子没有说话,他也不敢爬起来。这地板很冷,可是他的心却更冷。

周天子的手指有节奏的轻轻敲打着龙椅的扶手,过了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

“黄景明,巴陵郡春和城人士,现任正五品户部郎中,你很不错。今年的官员考绩你就不用参加了,户部尚书之位空缺也有一段时间了,你可以先熟悉一下户部的运做流程了,等两阁之人拟出一个具体的章程来,你便接手吧!”

黄景明强压着内心的兴奋,如果这里不是大周国的朝会大殿云顶天宫,而是洛阳城的红袖斋,添香楼的话,想必他已经高兴的嗷嗷直

叫唤了。

意外之喜,绝对的意外之喜,这祖坟上不止是冒青烟,还有各种烟。

周天子继续说道:“地上凉,别趴着了,起来吧!”

黄景明连忙应是,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

这地板虽然很凉,但是他的心却是很暖。

什么叫一步登天,这就叫一步登天。

原本已经心存死志的黄景明站在大殿中央,看着四周金壁辉煌的光芒闪耀在他的五品官服之上,他的内心之中忽然生出了一股不真实感。

有这样感觉的不止是他,赵永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样算不算是自己一手将原本一直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政敌推到自个儿的头顶上,成为自己的顶头上司。

周天子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了,原户部尚书在去年的洪福钱行一事之中因毫无做为被革去官职,直到现在都没有重新得到启用。而户部尚书之位便一直空闲,两阁之人为此没少操心,可是周天子却迟迟没有拍板决定。而周天子刚才那一席话基本上已经是定下了下一任户部尚书的人选。

赵永夜艰难的咽了咽口水,都说世事无常,可似乎这官场上的事比世事还要更无常。

周天子又看着殿门处的群臣,声音冰冷的说道:“这么多人涌进朕的天宫,难不成是想造反?”

周天子话音刚落,连同黄景明在内的一群人慌忙跪倒在地,连忙说着不敢不敢。

“不敢?”周天子冷笑一声道:“朕看在这大周皇朝中就没有什么你们不敢的事。”

群臣的头颅压得更低了。

周天子声音平淡的说道:“都起来吧!继续朝会。”

……

……

周天子端坐于皇位之上,坐南朝北,在他的左侧是大周的文臣,右侧是大周的武将,尽皆按官职大小,品秩高低站立在两旁。

站立于文臣一侧不合适,站立于武将一侧也不合适的冬落便在两列队伍之外寻了一个空处站着。

云顶天宫之大,总有一处是他的立足之地。正好他也想听听周天子的道理。

前年冬天发生的事他还历历在目,他是亲眼看着繁华的渭城是怎样人去城空的,他是亲耳听到北莽的铁蹄是如何踏碎玉门关,踏破云中郡的。

他不是那些家破人亡的人,他也不是那些流离失所的人,他没资格问周天子要一个交代,他只想听听周天子的道理。

不是拳头硬就是道理的那个道理。

他清晰的记得前年冬天每一个来与他告别的人,每一个在他的酒馆中喝过酒的人,每一个路过他的小酒馆的人。

听着他们远去的马蹄声,他知道他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无论是友人还是路人,这一别便是永别了。此生,再也见不到了。

比如与父母一同来洛阳投奔亲戚的张豆豆,他儿时比较好的玩伴,那一天在雪光的映照下,打马而去之后,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中,便失去了所有的消息,再也找不到了。

而且他们还同在一座洛阳城,就更别提那些散落在天下的了。

他想要问问周天子,既然一个合格的帝王是想让天下苍生都有尊严的活着,那么在北莽的军队攻破楼兰之后,大周边军中那些个世家大族的子弟们便可以各种理由

调离,而那些无权无势的人便只能在边境上死守,若是退一步还没有死在敌人的刀下,便在自己人的手中掉了头。难不成他们便不是你大周的子民吗?

他不敢想象,如果李牧不是大周的镇北大将军的话,那么守在洛阳与北莽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是否守得住,守住了,渭城三百卒还能剩多少?守不住,渭城三百卒又还能剩多少?为什么他们会没有援军?为什么他们便只能等死?

鼻青脸肿的冬落站在大殿之中,静静的考虑着别人的事。

周天子拿出一块白色的玉牌,声音平淡的说道:“今天叫大家来参加朝会的目的只有一个,与这块玉牌确实有不小的关系。”

大殿之内静悄悄的,落针可闻,那些平日里走上一两步便气喘如牛的朝庭大员们硬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周天子接着说道:“前年,北莽十二部入侵我国北疆,先是一夜之间攻破大周属国楼兰,接着度过玉门关,剑指云中郡,虽然最后在渭城这个地方折了戟,但战争带给国民的伤害却依旧在发酵,至今没有退去。”

“与此同时,南疆、西戎、东岛数十个国家、宗门同时向我国发难,若说此事没有预谋,纯粹是巧合,你们信吗?反正朕是不信。”

“大周国有宗门参与此事,朕可以理解。有家族参与此事,朕也可以理解。可是朕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中人也有人参与此事?”

冬落的眼晴飞快的自众朝臣的脸上扫过,却发现一切如常,冬落硬是没有发现一个在周天子的话语中变了脸色的人。

冬落内心之中不由的感叹了一句,果然能站在这座大殿里中的人,就没有一个普通人,都是一群成了精的老狐狸。

冬落只看了一会便不在看了,反正也看不出啥来,还不如好好听周天子的道理。

至于这些大臣之中有谁参与了前年兵伐大周的事,那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关他屁事。

“经过影卫长时间的排查,你们中通敌买国之人的罪状已经全都记录在册,都在朕手里这块玉牌中了。而且整个大周国只此一份名单。”

冬落发现在周天子提到影卫这两个字之后,朝臣中终于有几个人的脸色有些变化了。只不过这些变化都只是一闪而逝,若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周天子接着说道:“如今大周国边疆已平,国土面积又扩大无数,朕今日叫你们来,并不是要问罪于你们,朕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是你们让大周国的气运又凝实了不少。”

冬落暗自腹诽了一句,果然不是一个会说话的人。

冬落突然感觉脸上那几块肿起来的地方,一阵生疼。像是被人抽了一下一样。

周天子一把把手中的玉牌捏碎,再一搓,连同其内的名单便化为了灰烬,消散在风中。

周天子拍了拍手道:“好了,现在名单也没了,担惊受怕了一年,辛苦你们了,你们也可以安心了,不必再提心吊胆了。”

站在周天子龙椅一侧的楚清秋声音有些尖锐的响起:“有事后奏,无事退朝。”

云顶天宫之内依旧静悄悄的,既没有人有事上奏,也没有人依言退朝。

周天子声摆了摆手道:“若是无事,汉王与国师留下,其余人等都退下吧!”

第一七四章道理有大小

大周国师易天机的官服与其他人的并不相同,他的官服是由黑白二色组成,一半纯黑,一半纯白,就像是一幅道家的阴阳鱼。

不止他的官服与其它或大红、或大紫的官员不同,就连他的站位也与其它官员的不同,他既不站在文臣一列,也不站在武将一列。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中立者。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位置与他同样保持着中立,那是大周国丞相伊挚的位置,虽然如今伊挚被贬南疆已经一年多了,而且周天子依旧没有半点想要把他调回来的意思。但是大周文武百官之中却没有谁敢觑觎丞相之位,不是不想,而是没用。因为谁都知道这大周国的丞相只有一个,那就是伊挚。

任凭别人如何努力,都无法取代他在大周国的地位,在周天子心中的地位。他典型的就是那种功高盖主而主不疑,权倾天下而朝不忌之人。

丞相乃是百官之首,统领百官,监察天下。在皇上去国之时,整个朝堂便属他最大,在许多军国大事上,哪怕是一寺两阁都要听他的。而易天机能站在一国丞相的旁边,便足以看出他这个国师的份量在大周的朝堂上有多重了。

经过朝会之前与周天子的闲聊,冬落对龙虎场上易天机见死不救而心生出的那一丝芥蒂已经荡然无存。

若不是这儿是朝堂,是大周国的云顶天宫,他一定要好生的感谢一番易天机了,感谢他在龙虎场上沉得住气,没有出手,感谢他的见死不救。让他得以保住那次求救的机会。

经过短暂的接触,冬落用脚丫子想都能想得到,以周天子的德性,甭管作用是大是小,他需不需要救,只要易天机出手了,那周天子铁定会认为他已经用了那一次求救的机会了。

冬落悄咪咪的朝着周天子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对着易天机微微一笑。

易天机也朝着冬落轻轻颌首。

等朝臣完全退出大殿之后,周天子朝着站立在一棵烫金描纹的梁柱下的不停的做着表情的冬落道:“不知汉王觉得我这道理是好还是坏?”

冬落无奈的摊了摊双手,耸了耸肩道:“道理倒是一个好道理,可惜不是我想听的道理。”

冬落很是无所谓的说道:“你是真心实意的想放他们一马也好,还是另有所图也罢。反正你这一把下去,玉牌碎了,你的目的也达到了。没有谋反之人自然觉得你是一个圣明君主,心中越发敬佩你。谋反之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会在想,你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那玉牌是不是真就一份?你到底有没有看过那里面的名单?事后你又会不会去找影卫重新要一份名单?这些问题都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当然无论他们最后得出怎样的一个答案,今后做人行事,必定会有所顾忌,不敢再横行无忌了。”

“可以说你这一招用得很好,收权,收心。可是这又能说明你什么道理呢!说明你宽厚仁慈?大度圣明?我看不见得吧!”

冬落眼晴不由的往周天子处瞥了一眼,发现坐在龙椅上的周天子正在有意无意的吹着拳头,他的眉头不由的皱了一下,然后立既改口道:“这些本来就存在的事实,还需要去说明吗?我看完全不需要。所以你如此行事,必定是有其深意的,只不过我天资愚钝,实在是想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冬落看着周天子缓缓放下的拳头,还有逐渐舒展开的眉头,内心暗自腹诽道:“有你这样喜欢听人拍马屁的皇上,大周国迟早要亡。”

“嘶!”

冬落脸上的伤痕处突然传来一股锥心刺

骨的疼痛,深入骨髓,比之当年极致之冰爆发出的痛还要强上几分,冬落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此,周天子好似完全没有见到一般,声音平淡的说道:“这不是你想要听的道理,那你想要听什么道理?听原本承平多年的大周边境怎的就战火纷飞了呢!还是听北莽的马蹄在响彻云中郡的时候,为何洛阳城内会没有半点动静吗?又或者是听无数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之人悲怆的哭喊吗?”

周天子站起身来,面对着冬落说道:“如果我告诉你,大周四境,烽烟四起,这一切都是我所为,你会有何感想?”

冬落愣了一下,而后轻轻一笑,“能有什么感想?无非就是无论是死了的还是活着的,都是命不好呗!贪上你这样一个帝王,除了命不好也没什么好怪的了。至于你说此事是你所为,我早就有所猜测了。这大周国是你的大周国,如果在大周国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半点不知,那么你也就配不上圣明二字了,今日站在这大殿之中的人,也全都是酒囊饭袋了。很显然你们都不是。”

冬落盯着周天子道:“不过,我确实是很想听听在大周百姓眼中最圣明的周天子今天能说出几句我想听的道理来。难不成在人人敬仰的周天子眼中,云中郡的子民就不是你的子民了吗?渭城的三百卒便不是你的士兵了吗?亏你之前还说什么一个合格的帝王,便是让天下苍生都有尊严的活着。”

周天子声音有些沉重的说道:“为了让这天下苍生都有尊严的活着,已经有很多人失去尊严了。”

冬落冷笑一声道:“失去尊严的人其中不包括你是吧!”

周天子摇了摇头道:“也包括我。”

冬落张开了嘴,却没有说出一个字。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周天子接着说道:“我才问过你是否还记得当初我在坎儿井说过的话。看来你并没有记下来啊!我觉得我有必要帮你回忆回忆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在坎儿井我与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不要与我讲道理,因为你们都没有我有道理。等你道理足够大了,足够多了,你可以来好好跟我说说你的道理。”

“你觉得你现在的道理足够大了,足够多了吗?我让你跟我讲道理,不是让你跟我说大道理。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跟我说的资格。你的资格只配与我说一些小道理。而此事道理之大,关系之深远,可能将会决定我们脚下这片土未来的走向,你还没资格跟我说。”

冬落捏紧了拳头,质问道:“难不成道理还有大小之分吗?”

周天子肯定的说道:“有。”

冬落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告诉我,你让我先听你的道理,我听也听了,可我就是没有听明白你捏碎那个玉牌是要与我说个什么道理。”

“我想要说的道理啊!很简单,那就是拳头硬就是道理,修行为高就是理由,形势强就掌握着生杀予夺。你认为我要收权,收心。简直错的离谱,我需要这样做吗?”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不堪一击。你觉得他们贵为公侯,很高贵了吗?我要他们上位他们才有资格上位。我让他们起来,他们不敢有人跪着。他们明明心生怨怼,却什么时候去不敢说,为什么?因为我的拳头比他们的硬,我的修为比他们要高,我的形势比他们强。所以他们再不爽,也只忍着。哪怕是我要杀他们,他们也得对我感恩戴德。我捏着的不是玉牌,而是他们一家老小的命。”

冬落嗤笑一声道:

“原来周天子也信奉这拳头硬就是道理,修为高就是理由这种鬼话啊!”

周天子摇了摇头,“不是我信奉这句话,而是我相信这句话。我相信只有拳头硬了,你说的道理才有人听,你才资格跟那些不听你道理的人好好说道理。如果今天是你的拳头比我硬,那今天站在你那个位置的人就是我。”

冬落怔怔无语。

周天子双拳握在一起,捏的关节噼噼啪啪的响,然后身形一闪,瞬间消失,下一秒便出现在冬落的身前,一拳伸出,风云突变。

冬落的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黑洞,瞬间将冬落吞噬。

身处于黑洞中的冬落只听到,“如果事事都能依靠道理来解决的话,那还需要修行干什么?”

……

……

黑洞消失,云顶天宫之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周天子与易天机二人。

易天机头颅低垂,眼帘微眯,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冬落与周天子二人一眼。

周天子收拳站定,看着易天机说道:“戏看得如何?”

易天机连忙说道:“微臣什么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

周天子哦了一声道:“知道今天留你下来是要干什么吗?”

“略知一二。”

周天子又坐回了龙椅上,翘着脚道:“说来听听。”

易天机沉吟了片刻后道:“其一,影卫交由陛下的玉牌是三块,朝堂里的碎了,但参与了此事的宗门与家族那两块白玉牌还在。看来钦天监接下来有得忙了。”

“其二,我估计此事与汉王有关,可具体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周天子笑道:“你果然只是略知一二,三四就一个点也不知道了。”

周天子神色有些郑重的说道:“其三,我马上就要闭关,时间多长,不知道。你立即谴人去南疆将伊挚召回,在他从南疆脱身回来之前,大周国一切事宜你可见机行事。”

易天机的神色一肃,“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天子点了点头,“有几个时间节点出了点问题,我必须要在天幕反应过来之前,将那几个时间节点稳固住,让历史不至于因为这一次的动荡而发生偏移,我要在尘埃落定之前,先尽可能的将历史拨乱反正。”

易天机也知道事态紧急,此事影响之大,关乎之深远,一刻也耽搁不得。在不同的时间层面上,也许这个时间层面才过去一天,另一个时间层面便已经过去了千年万年。

易天机快速的将朝堂之上目前要解决的问题提了出来。他可以见机行事,并不代表他可以胡作非为。

“陛下,黄景明才能明显不足,让他当户部尚书会不会有些小材大用了?还有此刻还在南天门下跪着的赵川心该如何处置?最重要的是汉王只得王位,未得封地,又该如何安排?”

周天子摇了摇头道:“这些事你都不用管,任其自由发展就好了。必要时刻,你还可以暗中给予一点帮助,让他们放开手脚大胆去做。”

易天机试探性的说道:“陛下你的意思是……这些人都……”

周天子面无表情的说道:“我既不要他们替我打天下,也不用他们帮我守天下。如果他们连这点心思算计都没有,还不如让他们留在神州大陆的好。”

“再说了,历史不能后退,也不能更改。但是可以推动和创造。他本来就已经来迟了一段历史了,如果再不让他快速成长起来追上那段历史,他就要被历史淘汰了。”

第一七五章天机算不尽

南天门下,赵川心额头前的血迹大多都已经干渴发褐,但依旧有新鲜的血迹顺着他的额头滑落,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石板上。

他依旧在磕着头,在没有得到汉王的谅解,或者是与汉王彻底闹掰之前,他不敢起身,也不能起身。也只有跪着,才能让事态不至于继续恶化下去。

在朝堂之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他,深知官场的无常,有些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也许今天是莺歌燕舞,快活肆意,可能还等不到明天就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在别人的眼中现在的可谓是风光无限,父亲是两阁大学士,兄长是封疆大吏,身后更有站着一个在洛阳城都排得上号的大家族赵家。

有着这几张大旗在,纵使是在大周天宫南门外的走马道上策马狂奔他也丝毫不惧,哪怕是面对南天门的守门人楚清秋他也敢回怼几句。从小到大,在他眼中,这些只要是不伤及国家大体之事,有他父亲与兄长在,这些都不算是个事。

事实上也是如此,以往但凡他犯下的错,只要他摆不平,总会有他的父亲或兄长出面帮他摆平。

赵川心心有戚戚然,在大是大非之前,他也算是一个拎得清轻重的人。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清楚的知道他今天做的事,究竟是该划分在该做的能做的这一方,还是不该做不能做的那一方。

今天这事,往小了说,骂两句汉王怎么了?有时候他内心不舒坦了,他躲在屋里连周天子都敢骂上几句,这都不算什么事。可这事往大了说,就是一件掉脑袋的事。

他不敢赌,因为他输不起。

他输了,他的命是铁定没了,就算是汉王放过了他,赵家也会让他死得很痛快。

赵川心睁着被血水汗水浸泡的双眼,看着自云顶天宫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的一个老者,心中顿时有些委屈。

老者走到他的面前站定,良久之后开口道:“养不教,父之过,起来吧!随我回家。”

赵川心声音有些苦涩的说道:“父亲……”

老者有些宠溺的看着赵川心,弯腰将他扶了起来,“等你成为汉王世子之后,你就不需要向任何人磕头了。”

赵川心愣了一下之后,面露狂喜道:“父亲,你决定好了?”

老者淡淡一笑,“早就决定好了的事,只是今天坚定了心中的想法而已。”

老者抬起手,大红色的官员拂过赵川心血迹斑斑的额头,将他额头上溢出的鲜血擦干净。

赵川心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广场上官员虽多,可大多都离这很远,怕是引火烧身。更有甚者,甚至打算直接从北天门玄武门绕远回家。

老者轻笑道:“不用提防了,就算是他们知道了又如何。汉王之所以对你不理不睬,便是要以你试探一下周天子的态度,可是周天子对此事也是不理不睬。这样的结果让汉王很不满意,可是让我却很满意。”

……

云顶天宫最高一级台阶上,易天机与楚清秋并排而立。

此时的易天机手中的杖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把青色的长剑,青色长剑的剑柄处刻有‘算不尽’三字。

手柱长剑的易天机站在云顶天宫前,脚下是云雾缭绕,眼前是彩彻区明,看起来再无半点老

态,甚至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气象。

在他的身旁是一席大红袍的楚清秋,楚清秋瞥了一眼易天机手中的青色长剑,啧啧道:“天机算不尽,世人只知国师知天文,晓地理,通阴阳,识八卦,却不知国师还是一名很会杀人的大剑仙,如今国师连算不尽都拿出来了,看来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易天机的身形不在佝偻,而是站得笔直,他随意的挥舞了一下手中的剑,云顶天宫下的云海无风自动。

“大事倒是没有,就是拿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人啊!一上了年纪,手中就得有剑,这样心里才踏实。南疆的事有些麻烦,伊挚一时半会还真脱不开身。神州之外,盯着大周国的眼晴太多,而大周国又不能出什么乱子,我只好放下手中的书了,但我还是希望他们不要给我出剑的机会。”

易天机偏头看向楚清秋笑道:“你到好,重头开始,一了百了,万事无忧。你这大周天宫的南守门人当得有些不称职啊!不然我也就不用拿起剑了。”

楚清秋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道:“么得法子,谁叫当初你命不好。入神州大不易,那么多人就那么一个名额,可偏偏让我拿到了。你说这能怪谁。要怪就只能怪命。”

易天机有些感慨的说道:“如果非要怪命的话,我觉得我的命到是很好。”

楚清秋愣了愣,抬起头看着万里长空发了会呆后,点了点头道:“比起他们来说,我们的命确实算是很好很好的了。”

易天机看着南天门下渐行渐远的白头翁少年郎,发着呆,心中不由的感叹道这样父慈子孝的画面又能看多久呢!

但愿能看久一些吧!

易天机将青色长剑斜挎于腰际,又将披散的头发拢起,“之前汉王在龙虎场上本可以一开始便说出自己是大周汉王的身份,可他偏偏要藏着掖着,直到最后实在扛不住了才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清秋白了一眼易天机道:“我是修为从头再来,又不是智商从头再来,你问这话,是看不起谁呢!”

易天机笑道:“你说这话,难不成不知道我是看不起谁吗?”

楚清秋冷哼了一声,没好气的说道:“他本想试一试陛下的态度的,试试周陛下说的大周九君,地位相当这句话是不是一句空话,看看陛下是不是那见死不救的人。可是他太低估了他的对手,太小瞧了这修行界的残酷。以至于最后他想说的时候却说不出口了,说出口时也没半点用了。”

楚清秋看着易天机打趣道:“我记得当时你与云在野都很慌来着,若非是我拦着,恐怕那天你都已经拿起剑跟邹衍那个老不死的对砍了吧!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我们堂堂大周国易天机易大国师如此失态呢!”

易天机面无表情的说道:“那时候是真的怕他就这么死了。后来才知道,我多虑了。”

楚清秋点了点头道:“其实那时候我也怕。”

楚清秋多少还是有些感慨的说道:“汉王这人啊!还是太年轻了一些。试了一次,不知足,还想试。陛下难道是那种好相与的人吗?现在好了,把自己试进去了吧!陛下都说了大周九君,地位相当,地位相当这四个字他就听不明白吗?就是在大周国内他想要做什么事,那就撒开手脚去做。”

“不就是一个太傅吗?多大个官,想跟他斗还要试来试去的吗?直接干就行

了啊!现在好了吧!不但惹了一个两阁‘重臣’,还被陛下摆了一道,这满脸的伤痕不就是明摆着告诉那些对汉王之位还心存想法的人,现在这个连封地都没有的汉王就是一个软柿子吗?只要想捏就可以捏吗?反正怎么捏,陛下都不会替他出头的,赵川心便是最好的例子,你看现在一点屁事都没有。”

楚清秋侃侃而谈,“而陛下呢!又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怕一个两阁‘重臣’还不够重,又给他安排了一个户部尚书,黄景明才能不够,要想坐稳油水最足的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就得两阁之中找一个靠山,恰好又碰上最近心中蠢蠢欲动的赵明知,最后两人必定是一拍即合,引为知己,然后疯狂的给汉王使绊子。”

易天机沉吟了片刻后道:“陛下这样做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汉王的修为心性终究还是差了一些,他现在与这些人斗,正好。不至于彻底失望,也不至于彻底绝望。这神州大陆的水不见得比天下九州的浅了,陛下的用意也很简单,先让汉王在可控的范围内成长,再去不确定的天地闯荡。只有这样养出来的才是真龙,而不是巨蟒,或者是死蛇。”

楚清秋点了点头。周天子的真实用意到底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现在汉王的问题是他们急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他们既不能随意插手打乱周天子的布置,又能不插手放任不管,让他随波逐流。

就像是一茬好的庄稼,既要赶上好的年分,也要有人精心打理。

而此时的冬落就是一茬庄稼,一茬既没有赶上好年分,也没有人精心打理的庄稼。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野蛮生长。

至于最后会长成真龙,还是巨蟒,亦或是一天年纪轻轻就夭折了的死蛇。靠年分是靠不上了,想要人打理也是不行的了,他唯一能靠的,就只有他自己了。

易天机没来由的感懒道:“想要以二十多岁的年纪心性斗赢那些活了千年万年的老怪物,那是只有在话本小说中才会出现的桥段。在现实世界中根本不可能有。一个人能在修行界活下去,并且能活很久,这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汉王的路,又难又长啊!”

楚清秋白了易天机一眼,“说那么多屁话干嘛!像我一样直接说汉王还是太年轻了不就行了?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非得拐弯抹角的说,那儿学来的坏习惯。”

易天机笑道:“谁家白头翁,不曾少年郎。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汉王年轻啊!”

楚清秋有些疑惑的说道:“你是不是算到了点什么?”

易天机摇了摇头,“潜龙在渊,鳞爪不现。我算得到个屁啊!我要是啥都算得到,还要你在这帮我猜陛下的用意。我是时间多了,还是吃饱了撑的。”

楚清秋翻了一个白眼,明显不信。

在这大周国,你要说对《易经》的了解你要排第一的话,陛下可能不服。可你要说你排第二的话,所有人都是服气的。

“你别不信。这世间总有些……”

易天机自然知道楚清秋心中所想,抬起头看着天空轻声道:“天机……”

易天机举起悬挂于腰间的剑,将‘算不尽’三字横陈于楚清秋的眼前,接着说道:“算不尽。”

天机算不尽。

这世间总有些天机是算不尽的。

第一七六章有人笑着遗忘,有人哭着大醉

坎区四十三街七巷,相较于周边几条巷子来说,要破败得多。而破败的原因与巷子中央的那处破败的宅邸关系巨大。

七十年前,陈霸先还是汉王之时,这条巷子的繁华程度,在洛阳城可谓是首屈一指。

市列珠玑,门盈罗绮,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放眼望去,尽是高门大户,黄紫公卿。

可是自从汉王成为渭城的沽酒翁之后,这条巷子也就随之衰败了下去。也许当年许多挤破脑袋都想往这里面钻的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从繁华到衰败的距离,只不过是朝堂里一场平淡无奇的官员起落。

坎区四十三巷七街,两旁林木,槐树居多。

巷内植槐,按老洛阳的话来说是“门中有槐,富跚三世”,意思就是门前种植槐树,可以保佑子孙三代健康富裕,而且槐树还有怀人远望,光耀门楣之意。

但这也仅是流传于洛阳城坎区一带的说法。

在洛阳城的其它七个区,除却乾区大周皇宫外植有三棵大槐树之外,其它区域便没有再种槐树的了。

在洛阳城的市井坊间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前不栽桑,后不插柳,院内不栽鬼拍手,屋后不种鬼脸槐。”槐,木鬼也,喜阴,易招鬼。所以,不光是洛阳城,但凡是神州大陆有人的地方,喜欢槐树的人多,但是如同坎区四十三街七巷这般,家家户户庭院内都植槐的,不说绝无仅有,也可以说是少见了。

乾区大周天宫外的三棵老槐,据说是大周立国之初,周天子亲手所植,可以说是洛阳城的祖宗槐,纵使是三公朝觐周天子,也需面向三槐,等候召见。

坎区四十三街七巷的巷口有两棵大槐树,据说是汉王从皇宫外寻来亲手植于此处,只不过此事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考证的便是,这两棵大周皇宫外的子孙槐是这条巷子里当之无槐的祖宗槐。

秋天才刚刚过去,小巷内的槐叶已经落满了一地。

巷口的两棵大槐树下站着三个人,一个佝偻的老人,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孩童。

小男孩肩杠一个比他还要高上一个个头的扫帚,看着冬风吹拂着从墙边滚到脚边,又从脚边滚到墙边的槐叶,小声嘀咕道:“秋天来了,叶子落了。”

与他同行的那个老人轻笑道:“小寒,你说反了?”

小男孩偏头看向居中那个老人,有些疑惑的说道:“什么说反了?”

老人摸了摸他的头道:“不是秋天来了,叶子才落的。而是叶子落了,秋天才来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好像这两句话是一个意思嘛!反不反重要吗?

好像不重要唉!

老人另一旁一直保持着沉默的,将袖子挽得极高,拎着一个小水桶的小女孩有些嫌弃的出言道:“今日立冬,要来也是冬天来了,秋天早就过去了。”

小男孩悄咪咪的白了一眼小女孩,但是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老人哈哈大笑,连声说着小晚说的在理。

小男孩看着在冬风中打着转的一片片槐叶,苦着一张小脸道:“顾爷爷,我们不会连这条巷子也要打扫吧!”

老人摇了摇头,“既然小晚都说了冬天来了,那么我们今日自扫门前雪就好了,就不管他人瓦上霜不霜的了。”

小男孩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小女孩冷哼一声道:“不要说什么是我说的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你们懒就懒,跟我可没关系啊!”

佝偻老人有些委屈的说道:“小晚你这可就冤枉我了,这可不是懒

啊!我说这话可是有道理的,我现在就来跟你说道说道,你看看啊!你要是多事帮人家瓦上的霜扫了,那别人肯定过意不去,没有办法,只好来帮你扫门前雪了。本来也许人家连自家门前雪都不想扫的。现在好了,碍于情面,还得帮你扫门前雪。人家帮你扫了,你不又得寻思着该怎么还回去,如此一来二去,长此以往,大家不都是心中有苦难言吗?”

“所以,这人啊!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不给自己添麻烦。有时候你觉得你是帮了别人,其实不然,也许你这是在给别人添麻烦。小寒,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小男孩懵懂的点了点头。

小女孩面无表情的说道:“可我还是觉得你就是懒。”

老人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的说道:“你这孩子,知道就行了嘛!说出来干什么。老夫不要面子的啊!”

老人快速的往巷子深处走去,连带着小男孩与小女孩的速度也跟着快了起来。

小女孩在走出几步之后,突然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巷口的那两棵老槐树,眼中一红一蓝两道光芒一闪而逝。

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小男孩挥舞着手中的扫帚大喊大叫道:“二姐,你快点,我们还要去帮老爷打扫房子呢!”

小女孩有些疑惑的回过头,难道眼晴花了,这老槐树中怎么会藏着两个人呢!

……

等小女孩一行三人远去之后,本就已经衰败的不成样子的小巷也就再没半点人气了。

巷口两棵枝桠纵横交错在一起的老槐树,其中一棵树枝猛然晃动了一下。

另一棵也跟着动了起来。

好似在相互交谈。

……

……

坎区四十三街七巷才送走了一波人,又来了一波人。

这次来的是一个少年,他是凭空出现的。

少年自高空中踉跄落地,摔倒在厚厚的槐叶上,他落地之后,他身后的一个黑洞瞬间消失。

还好这巷子里本就没有什么人气,自然也就没人看到他的丑态,以及惊诧这神鬼莫测的神仙道法了。

少年一骨碌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现四周并没有什么人,也快速的摸清了自己所在的位置,因为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一次。而且正是他现在想去的地方。

少年心中暗骂了某人几句,然后便心安理得的拍起了脸上身上的落叶尘土来。虽然他每骂一句,他的脸就会疼一下,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低头的时候,离他不远的两棵大槐树粗壮的树干慢慢的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曲了起来,头顶上光突突的枝桠摇摇晃晃。

正低头的少年好像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笑声,猛的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并没有人。

他有些疑惑的低下头,那两道笑声又从身后传来,等他再回头看时,他的身后,除了他第一次来洛阳时,第一次走进这条小巷时看到的那两棵老槐树,什么也没有。

少年看着两棵老槐树树嘀咕了一句,“这两树怎么长着长着就弯成这样了?我记得一年前还挺直的啊!”

少年也没多想,迈步便往小巷深处走去。

在小巷中段,有两处府邸相对而立,右边那家阶旁肃立的石狮整洁干净,门外大道纤尘不染,朱门紧阖,铜环无声,不过,现在看起来貌似也没有多少人气。

右手边的那处宅邸明显有刚打扫过的痕迹,但终究难掩其衰败景象。

左边的府邸,陈府,陈霸先的陈。

右边的府邸,汉王府,陈霸先的汉王府。

少年的目光先是停留在左边的府邸上,自从去年陈霸天带着陈族举族搬迁到极北之地的北陈国之后,原来还算得上有些繁华的陈府也与他对面那座汉王府一般衰败了下去,只不过是陈府还有一两个家族弃子,遗老遗少在打理。而汉王府则是早已人去楼空,荒草丛生。

少年脚轻轻抬起,又轻轻的落下,轻轻的踩在青石板上,发不出半点声音,似乎害怕吵到了某些莫名的存在。

吱……!

一声极其刺耳朵的开门声响起,汉王府的大门就这样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少年推开汉王府的正门,从正门处一步步的走入了汉王府中。

眼前景象并非如料想一般,荒陌纵横,杂草丛生。

只有许多从石板缝中顽强的爬出来苔藓在这个冬天为这片衰败保留着最后一份执着。依旧生机勃勃,绿意盎然。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从数。

少年走在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庭院内,看着一重一重的帘幕,百感交集。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大抵上就是如此了吧!

少年跨入汉王府的一刹那,正在府邸内某处庭院中疯狂划拉着扫帚的小男孩,生无可恋的眼晴中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精光,连忙将手中的扫帚往旁边一扔往府门跑去。

离他不远处的一个运转道法,牵引着水流冲刷着窗户的小女孩也将手中抹布一扔,往府门跑去。

而在他们的四周无数正在修缮房屋,打扫庭院的机关甲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走进汉王府的少年从随身携带的芥子物中取出一块黄布包裹着物件,一层一层的揭开黄布,露出其中一块保存的十分完好的牌位。

少年将牌位端在手上,微微一笑,“只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挡百万师。老头,你年轻时如此热血激昂的故事都要我从别人的口中才能得知,你这父亲当得不称职啊!”

“虽然你这父亲当得不称职,可是你有一个好儿子啊!骄傲不骄傲,从渭城,到河套平原,再到芒山,最后到这洛阳城,三千里云和月,我都走下来了,带着你的期许,带着大黑他们一同走下来了。走到了你希望我走到的地方。拿到了你要想想拿到的东西。”

少年走着走着眼眶就红了。

少年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

少年的身后跟着一个小男孩还有一个小女孩。

小男孩突然感觉衣服穿得有些紧了。

小女孩眼晴里也充满了泪水。

少年的声音絮絮叨叨的响在庭院里,响在走廊中。

少年端着手中的灵位,一步一步的走过汉王府的每一寸土地。

“父亲,如今我也是汉王了,你曾经被封禁的家我拿回来了,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父亲,这次终于没有人再拦着你不让你回家了,我们回家了。”

……

“以后我还会带着大黑他们继续走下去的。能走多远是多远,能走多快是多快。你就不要再挂念我了。”

“如果真的有来生,我还愿做你的儿子!如果没有来生,这辈子我也知足了。”

……

这一天,冬落喝酒了。

这一天,冬落在端着陈霸先的灵位走遍汉王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之后,将每一滴眼泪都流进酒里,就着回忆一杯一杯,酩酊大醉。

这一次,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大醉。

醉后的冬落抱着陈霸先的灵位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睡着的他笑容满面,无惧无畏。

第一七七章郁垒神荼

顾简之出了汉王府的大门之后,径直的走在坎区四十三街七巷的巷子里。

一步起,一步落,起起落落间,巷子里堆积了无数层的落叶无风自动,漫天飞舞。

顾简之的步子并不大,速度也不快,好在巷子也不长,只要步子不停,总会走出巷子的,只是时间长点短点而已。

顾简之缓步而行。

脚落叶随风,脚起剑气同。

自顾简之的脚边有无数道细微的剑气蓬勃生气,每一步起落间,无数细小的雪白的剑气以顾简之为中心向四面八方飙射而去。

漫天飞舞的落叶,穿行其间的剑气,密密麻麻的,在小巷里纵横交错。两两相撞,剑气一往无前,落叶无声泯灭。

顾简之脚步不停,小巷中的落叶自然也就飞舞不停,可是在无数雪白的剑气下,那些飞舞的落叶连化做春泥的资格都没有,就这样被切割分裂成灰消散在飞中。

顾简之每往前走一步,巷子里深厚的落叶便被清空一片。

风声夹杂着落叶碰撞声,在剑气的载歌载舞之下,悠悠响起。

也幸得这一条衰败的小巷上并没有什么人往来,否则必定会惊诧于眼前恢宏盛大的神仙手段,然后顶礼膜拜,不求来年天下风调雨顺,只求自身大富大贵。

顾简之站在巷口的两个大槐树下,脚落剑气收。

顾简之双手负后,目光平视的看着与巷里格格不同的巷外世界。

“老头,你不是说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吗?你这样做是不是管得有点宽了?”

顾简之身旁的街道上响起一道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

顾简之很随意的说道:“我本来是不想管你们的,可我也架不住你们自个儿跑到我面前来啊!”

那道隐于暗处的声音过了许久才有些郁闷的说道:“老头,你眼瞎吗?分明是你自个儿跑到我们的面前来的好吧!再说了,我们想跑也不会跑啊!老头,你可不能仗着自己的修为高,就欺负人,不,欺负树。”

顾简之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两棵大槐树,之前暗中发出声音的就是它们俩,不过它们也并非是如人一般口吐人言,而是特殊的神魂波动。

顾简之在一棵大槐树下坐了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槐,木精,木生于水故曰阴。木气好土,土黄木青,故槐色青黄。”

“至于是不是汉王将你们种于此处我不知道,但你们扎根于此好处还是多多的,至于你们替这小巷挡住了四处游荡的孤魂野鬼,帮忙稳固住了虚无缥缈的福气,这些于外的好处,我们就不说了,就来说说你们自身的好处吧!”

“槐,木之精,水生木,坎又属水。在这洛阳城应该没有什么地方比此地的水运更充沛了的吧!可以说你们扎根于此,天时地利都让你们占尽了,比之大周皇宫外那三棵受龙气滋养的三公槐也不差了。可你们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只诞生了灵智,却迟迟不能化形吗?”

那两棵槐树枝桠无风自动。

顾简之意兴阑珊的坐在槐树之下,不发一言。

植物类精怪无论是成精还是修行,都要比妖兽难得多。妖兽可能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可是植物却不同,植物修行则是细水长流,慢慢积攒自身的家底,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顾简之并不急,这两棵槐树他也是第一次见,修为到了他这冲地步。对于这种天生地长的水怪山精,顾简之都温柔以待。

他相信,他只要抛出它们最迫却想要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愁他们不会点头。

其中一棵槐树

树枝轻摇,“老头,说话说一半多没意思啊!为什么化不了形,你到是把话说完啊!你现在这就像是放屁,放半个憋半个,你这放屁之人不难受,我这在你屁股下吃屁的树可难受了啊!”

顾简之也不恼,诞生于市井坊间的山水精怪市井气自然也要重些。眼前这两棵大槐树每年面对的都是一些市井之徒,顾简之也不指望他们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顾简之笑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你们化形不成人,盖因你们的香火气运还不够。神由人造,人心念力不够,天心必然无感,又怎会舍下大气运来助你等化形了。”

其中有一棵槐树有些疑惑的说道:“可据我所知,山林之中的林木成精不需要天道舍下气运,而是凭自身修为便可成精啊!为什么我们要天地气运相助才可化形?”

“你们与它们不同。”

“什么地方不同?”

“扎根的地方不同。他们扎根的地方头顶只有一重天,而你们的头上却有三重。同样的郁郁葱葱,他们却在风中挥洒肆意,而你们……处处受制。若无巨大的人心念力冲破三重天幕,使天地降下大气运,你们这辈子就别想再化形了。”

顾简之双手拢袖,“不过,你们可以选择答应我一个条件,答应之后我便可以助你们立即化形。”

两棵老槐树枝桠不停的摇晃。

两棵老槐在商讨了一阵之后,一树开口道:“那得先看看你是什么条件了?”

“当三十年汉王府的守门人。”

两棵大槐树枝桠停止了晃动,一时半会以它们那才诞生没几年的粗浅灵智,完全没有想明白当三十年汉王府的守门人,与在这站三十年有什么区别。

好像没什么区别。

所以那两棵大槐树想也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顾简之从怀中摸出两块巴掌大小的木块,其上分别雕刻着道家的雷符与火符。

木块才一刚拿出来,坎区四十街七巷内突然水气缭绕,自地上冒出来的,虚无之中凭空出现的,无不飞快的往那块小木块涌去。

“这两小木块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看到它我会有一种压迫感?从上面我仿佛看到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春开花,夏长叶,秋结实,冬藏。”

顾简之看了一眼手中的两快木块符咒,愣了愣,一时之间有些怀念的说道:“沧海之上有一座山名唤度朔山,度朔山上生长着这个天下的宗桃,而这两枚桃符便是从那棵祖宗桃上截取而来的部分桃心所刻,其内蕴含着那棵祖宗桃的木之精华,香火气数,你们只要把这两枚桃符练化,借那棵祖宗桃的威势,便可以使你们化形成人。”

顾简之手一抖,手中的两枚桃符便激射而出,直接没入了那两棵大槐树中,槐树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便静止不动了。而那桃符没处,有着一股鲜红色的血液顺着干枯的树干汩汩而流。

顾简之依旧坐在槐树下,并不着急。

一个修者有的时间,树也不差时间。

天色渐晚,夕阳已临。

之前还毫无动静的两棵大槐树突然间剧烈的晃动了起来。枝条回收,根系紧缩,小巷内一阵晃动,槐树根就像是一条条迷路的蛇一般,在黑暗中疯狂的乱窜。

顾简之微微抬脚,落脚,小巷内的晃动瞬间消失。除了两棵大槐树外,一切恢复如常。

两棵大槐树在练化完那块来自于沧海之上度朔山顶的那棵祖宗桃桃心雕刻而成的桃符之后,终于化成了人形。化成了两个中年人。

而原本伫立于小巷中,为一片巷子洒落阴凉的两棵大槐

树就此消失不见。

顾简之点了点头,依乎很满意的说道:“你们有名字吗?”

一个长得有些粗犷的汉子抢先说道:“我们有名字,而目我们的名字还是汉王起的,我叫郁垒,他叫神荼。”

“郁垒?神荼?”顾简之站起身,往小巷外走去,“名字是好名字,可就是千万别轻易示人,往后你们就在此守着这座汉王府吧!至于三十年后,是去是留,你们随意,不必问我,也不用问我,到时候的你们也找不到我。”

腰际各悬一块桃符的两个中年汉子对着顾简之的背影微微一礼,便消失不见。

至于他们去了哪里,顾简之也没有查看,山水精怪最是重诺,只要答应的,便会想方设法完成,这一点与人大不相同,可却一定是要比人好得太多太多了。

所谓山盟,所谓海誓。说白了,就是山水精怪对自身大道的一个完善而已。

山水精怪的修行仰仗的便是香火气运,香火何来?气运何来?就是从海誓山盟中来。

顾简之回头看了一眼少了两棵大槐树的坎区四十三街七巷,就像是坤区每条不知名的陋巷中少了一家早餐店,一个地摊铺一样,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反正这些地方他都不常去。

不过等明早天地大白之后,那些早习看惯了这两棵老槐树存在的路人,经常去地摊蹭泥人的中年汉子,他们就会很不习惯,甚至还会心生恨意。可是再不习惯,日子还得过。

顶了天了,就是偶尔会念叨几句,这儿曾经有过两棵大槐树,后来没有了。这里曾有一家早餐店,店门口有一家地摊,他们在同一天一起消失了。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等时间久了,念着念着,也就不会有人再提起了。

因为,人类,最擅长的事便是遗忘。

……

……

洛阳城的街道上,华灯初上。

顾简之与酒刚醒的冬落一同走在洛阳城繁华的街道上。

冬落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走了?”

顾简之点了点头,“走了。”

冬落再问,“去哪了?”

顾简之大袖一挥,意气风发的说道:“江湖儿郎自当在江湖里浪荡,至于去哪了?人家不是给你留了一封信吗?自己不会看啊!”

冬落低头看了眼手中紧握的一个信封,并未折开。但他已大致猜到了信的内容。

冬落笑容有些苦涩的说道:“我是不是特没有眼力见?”

“我不想第三次回答你这个问题,你不止是没有眼力见,你简直就是瞎了。”

冬落哦了一声道:“带酒了吗?”

他的酒之前在汉王府已经被他喝光了。

顾简之递给了冬落一酒,才喝一口冬落猛的便咳嗽起来。

顾简之摇了摇头,轻叹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啊!这世间什么酒都好喝,唯有苦酒难喝。省着点喝,我酒就这么点了,可这夜,还长着呢!”

一路走,一路喝,等冬落从汉王府回到坤区十五巷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了。

冬落一跃上屋顶,打开信封,借着映照天下无一偏私的月光看起信来。

信的内容是什么冬落并没有看完,便已沉沉睡去。

而在信件的末尾,却有这样的一句话,占据了极大的篇幅。

他看见了。

“我愿做一片树叶,静静地落在你的身旁。”

睡梦中的冬落咧嘴一笑。

只可惜,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天空没有落叶。

第一七八章活着

洛乐与尸蛟二人因不忍离别,在冬落去大周天宫时便悄悄的离开了。

洛乐留下的信上说,她与尸蛟因为在龙门秘境内获得的一份不完整的机缘,需要去东海的某个海岛上接受最后的传承,按理说三天前出了龙门秘境他们就该去的了,可是因为他冬落又在洛阳城呆了三天。

此一去是危险重重,九死一生,也就不说什么再见的话了,若是真要说什么再见,那也许就是咒冬落早死了。

信很长,每个字写得虽然工整用心,可却显得很平庸。但是冬落仍旧把它当做宝贝一样,酒醒了就看,酒醉了就藏。

数十页的信纸,说的都是一些絮絮叨叨的话,讲的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可是冬落看了一遍又一遍。

在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在醉了不知道几次之后,冬落珍而重之的将信件收了起来,珍贵程度丝毫不比他最喜欢的那几幅字贴差了。

信上说的不完整的机缘,冬落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一些,应该是那主神的传承。至于为什么他们不明说,想必是以那龙泉之上的氤氲之气有关。

此时冬落还记得上次他被叶白裳逼问有关叶无敌的消息时,他还没全说,没真说,他的脑袋便要炸开了,那是又一次真真切切的体会到死亡。所以尸蛟他们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冬落呆呆的坐在房顶之上,身边又多了几个空酒壶,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信末的那句话,“我愿做一片落叶,静静的落在你的身旁。”

冬落又打开了一壶酒,他觉得顾简之说得没有错,他压根不是什么眼力见差,他是直接瞎了。

如比明显的事都看不出来,一个不肯说,一个也不肯说,以至于到现在想说都没得说了。

冬落又猛喝了一口酒,低声呢喃道:“我也愿意。”

一屋顶的空酒壶,每一壶里都藏着一句冬落想要说的话,每一句话都值得他喝一酒。

二黑与三黑两人坐在屋檐下,一语不发。直到最后被顾简之叫走。

雪念慈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明月。

月光洒落了一地,可是月亮却只有一个。

而谁,又是你心中的明月光呢!

雪念慈关上了窗,也关上了窗外的明月光。

一个脸色有些黑的女子,抱着一块毯子,动作轻柔的披在冬落的身上。

极致之冰被镇压之后,冬落已经许久没有冷的感觉了,如今又身为修者,就更加体会不到什么叫寒暑了。可是当那块毯子盖在他的身上之后,他还是感觉到内心一暖。

冬落偏头看向黑脸女子,低声的说了句,“张婶,你怎么来了?”

黑脸女子坐在了冬落的身边,眼晴看着无边的夜色,声音温柔的问道:“后悔吗?”

冬落将酒壶放在一边,双手撑着屋脊,缩着脖子如实答道:“多少有点。”

冬落愣了愣之后,微嘲道:“说这句话之前,很后悔。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点后悔,现在是一点也没有了。”

黑脸女子微微一笑,“为什么现在就不后悔了呢!照理说后悔这种东西,不应该是今天的要比昨天的多一点,比明天的少一点吗?”

冬落抬头看着漫天星河,思绪飘浮不定。

“在龙门秘境的时候,我有些话就想要与她说了,可是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活下来,也许我才

刚说完这句话,还没有走几步就死了。所以我没说,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后悔,因为那个时候是我胆气最壮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连死都不怕。”

“前天晚上,在这座屋顶上,我也有些话想要与她说,可是那些话才刚刚准备涌出喉咙,便又被我压下去了。上次不能说,是因为生死不知,这次不说是因为我想到了我的敌人,想到了那些人中,也许有些我竭尽全力都不一定能打败的存在,我的路太难走了,就不把她往我的路上拉了。”

冬落偏头看向黑脸女子,“张婶,你说我是不是傻?”

黑脸女子掩嘴轻笑道:“是有些傻,可你傻人有傻福啊!在喜欢一个人这方面啊!你还得多跟你张叔学一学。你这看似在处处为她着想,担心自己命短,辜负了人家。担心自己要面临的危险重,连累了人家,其实不然,世间情动,山河不可阻。”

“在这事上啊!洛乐这小妮子做得就要比你好多了,她要去的那么地方我也知道,说是九死一生,其实十死无生并没有多大区别,他活下去的希望比你活着走出龙门秘境都大不了多少,可她依旧去了,你觉得她是一个害怕危险的人吗?”

冬落摇了摇头。

黑脸女子继续说道:“如果说在你眼中你现在要面临的危险,其实在她的眼中也就这样了。你会做何感想?”

冬落满脸疑惑的看着黑脸女子。

“还真是一个傻小子啊!”

黑脸女子拍了拍冬落的头道:“你放心,你都叫过我干娘了,那么在这件事上,我就会为你出剑的。到时候我看看在我的剑下谁敢拦你。”

冬落眼中的疑惑更甚,这都那跟那啊!自从踏入修行一途之后,冬落的眼晴所能看到的东西就与之前不一样了。

凡俗之时的他,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

现在的他,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每逢他睁眼看这人间之时,便有一种雾里观花的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切。

就比如他看黑脸女子。

在云中郡时,他看黑脸女子,与看一个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从龙门秘境内出来之后,他再看这黑脸女子,却发现他怎么也看不真切,就像是在月光下看月光一般,什么都看得见,什么也看不见。

冬落突然说道:“张婶,你是一个超级大修者?”

黑脸女子站起身来笑眯眯的说道:“你说呢!”

冬落点了点头道:“是。”

黑脸女子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不是。”

冬落撇了撇嘴,对这话显然是极度不相信。

黑脸女子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的说道:“所谓修者,修心修力,可我既不修心也不修力,我只是一个拎着剑乱砍的……莽夫。”

莽……夫?

噗的一声,冬落才刚喝下去的那口酒便被他一口喷了出来。

坐立不稳的冬落差点没从房顶上摔了下去。幸好他极时控制住自己。

冬落嘴角址了扯,他是很想笑,可是他却又是实在不敢笑。他还真怕身旁那个自称为莽夫的人一巴掌呼在他的脑袋上,把他呼下房顶。

冬落还是忍不住笑了笑,他阴沉沉的心境之中仿佛透进了一丝光亮。

黑脸女子扬起手,一大巴掌轻轻的拍在冬的头上说道:“明天什么走啊?”

冬落缩了缩

脖子,“一早就走。”

黑脸女子点了点头道:“东西我都帮收拾好了,满满两个须弥物,一个是给你的,一个是给白圭的,念慈的那个我已经给他了。”

黑脸女子递给冬落两个储存空间要比芥子物大得多的须弥物,一个是一块白玉佩,玉佩上刻着“长留”二字。

另一个则没有那么讲究了,另一个须弥物是一个血红色的戒指,其上血气缭绕,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须弥物,反而更像是一头择人而食的妖兽。

黑脸女子挥了挥手中的“长留”玉佩,“里面的东西,可都是洛乐那小妮子给你精心给你挑的,你可得保护好了。为了给你挑这些东西,这三天,我们可没少跑。”

冬落有些感动的接过玉佩与戒指,直接将玉佩挂在了腰间,他之前还在好奇洛乐、三黑与张婶这三天去干嘛了!一天天的,早出晚归,原来是去给他买东西去了。

黑脸女子欲言又止。

冬落坐直了身体,大有一副洗耳恭听之势,“张婶,想要说什么?”

黑脸女子轻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次从洛阳去极北之地不比你上次从渭城来洛阳,你这一路不好走。”

冬落正襟危坐,双手握拳放于膝盖之上,“张婶,我知道的,这一路豺狼虎豹,数不胜数,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黑衣女子有些欣慰,但欣慰之余又有些心疼,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来,凤目含煞,扭头便往大周天宫看去。

大周天宫内一个身穿八卦袍的老者正拿着一个金色的龟甲,在不听的摇晃着,口中还念念有词。

在黑衣女子目光落下来之后,老者身周忽然剑气纵横,无数道细微的剑气就好似凭空出现一般,虚空被割裂,一个个细小的黑洞若隐若现,在黑洞中还可以看到无数流光飞逝。

“咔!”

一声脆响,老者手中的龟甲应声而碎。

老者眉头紧皱,有些无奈的说道:“本以为独孤莽夫嫁了人之后脾气会好一点,没想到莽夫就是莽夫。改不了了。”

老者蹲下身看着散落一地的铜钱,神色晦暗的说道:“好乱的卦象啊!万年未有之大局面。”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道:“乱点好,没有乱世,何来英雄。看来我有必要去让这世道更乱些。”

……

……

月明几净,乌雀绕树而飞。

黑脸女子开口说道:“你今年才二十岁,还是修行界的小孩子。你所要面临的敌人要比你强大得太多了。切忌不可轻敌,更别信什么以弱胜强,以下伐上的鬼话,每一个可以活下来,而且修到如此高境界的人。都是在修行界中大浪淘沙留下来的真金白银,没有谁是简单的,他们能活得比别人长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你要时刻记住,活着最重要,只有活着,你才有资格比他们更强大。”

“上山之行,没有谁是一路高歌的,只要是认输就能活下来,不认输就会死的斗争。你就不用硬撑着死不认输了。偶尔输一次两次不打紧的,只要别一辈子都输就行了。”

“还有,活着。”

黑脸女子就此离去。

冬落坐在屋顶之上,目光温和的看着东方。

每一天的太阳是从东方升起的。

又是新的一天了。

得好好活着。

活着才有希望。

第一七九章有人北上,有人南下

立冬,水始冰,地始冻。

才刚一入冬,洛阳城内便笼罩在了一片白茫茫中,远处的山,近处的水,掩饰的楼阁,凋碧的玉树,火红却没有半点温度的太阳,就这样简单的构成了洛阳城的初冬。

而初冬的样子,便是小树发了芽,却未必会开花。

一辆马车驶过了阳光下依旧薄雾笼罩的街道,驶过寂寞或繁华,骑出了洛阳城,驶进了天地浩大,碾碎薄薄的冰棱留下了一路的吱吱呀呀!

马夫是一个少年,马鞭被他随意的搁置在膝盖上,从不曾扬起,自然也就谈不上落下。

在他的左侧是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穿着厚实的红色小棉袄,鼓着通红的腮帮子一脸兴奋的看着远方。

而远方一片白。

在他的右侧是一个同样是一个穿着红色小棉袄的小男孩,小男孩双目微闭,正在呼呼大睡,脑袋随着马车的摇摇晃晃而起起伏伏,几次差点跌落下马车,又被身旁眼急手快的马夫给拽了回来。

在拽了几次之后,也许是马夫觉得厌烦了,拎着他的衣领便把他挂在了马车伸出来的车辕之上,像一个火红的灯笼在随风摇摆,而小男孩从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晴。

小女孩看着这一幕咯咯直笑。

似乎被小女孩的笑声所感染,马车的车帘拉开,一个眉心有颗红痣的少年探出头来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正好迎上在风中摇摆的大红灯笼,又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这一幕引得少年马夫哈哈大笑,差点一个坐立不稳便摔下马车。

马车内的少年开口道:“我们已经出了洛阳城了,要不了多久便可以到芒山,过了芒山便是千里河套平原,再往后便是渭城了。你还记得一年前来洛阳的时候,在芒山北道发生的一切吗?”

“记得。”

冬落点了点头,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第一次走进修者这个精彩纷呈的大世界,那时的他除了一腔热血,一腔孤勇,一无所有,甚至连命都没有。

那时的他怯懦,怕死,但也勇敢,无畏。在面对着躲在暗处的二级阵灵师时他敢出箭,在面对着流沙流沼之时,他不惜动用极致之冰,打破自身的平衡。

可也正因为如此,他认识了一个叫华青云的老人,从而推开了修者这一扇大门。如果细算下来的话,芒山北道那场他出力甚少,却三箭定乾坤的一战,应该算是他在这座江湖上的首秀。

冬落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了,那些看来他首秀的人,如今是死的死,走的走,只有一个雪念慈在他的身边了。

或者说,只有一个他在雪念慈身边了。

冬落笑道:“现在想来,那次刺杀可真是破绽百出啊!若是搁现在,再遇上这么样的一次刺杀,该担心的就是他们了。当时的我都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那时真的害怕啊!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还是真的怂。”

雪念慈轻笑道:“人嘛!就是这样的,现在的自己总是看不起过去的自己,总觉得过去的自己这样不好,那样不好。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好像现在的自己也没有活成自己当初想要的模样啊!凭什么看不起过去的自己呢!”

冬落斜靠在车辕上,从芥子物中拿出一本已经破旧的没有半点书样的书,翻开第一页,书籍上写着,“天地之间有呼吸,一张一翕有气息吐露,是为灵气。修行者可以通过意念将四处散逸的灵气纳入丹田之中,正式踏入修行。”

冬落将这本他早就倒背如流的修行感息篇合上,“也许是当时神仙志怪小说看多了,总觉得修者就该是高高在上

的,就该是超出人间千重万重,翻手覆手间就可掌控凡俗人的生死的,所以在第一次面对修者的时候心中难免有些发杵,怕到了极点。可现在,当我也成为一名修者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修者也是人,甚至在很多地方都不如人。”

马车内也响起了翻书声,对这声音冬落最是耳熟,身处于危险之中,依旧能淡然翻书的,在他认识的所有人中,也许就雪念慈一人了。

冬落之所以有此评价,决不是在夸耀雪念慈,而是事实上确实如此,要么是修为低者,无此魄力。要么是修为高者,不屑书籍。

听着雪念慈的翻书声,他总能想起他在渭城时,被那个告知他,这天下什么都做得,唯有自己做不得的那个先生罚站在门外时,听到门内的翻书声,是一样的。

雪念慈的声音悠悠的响起,“修者不如人,你能有此想法,看来你的心修得不错啊!”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只可惜有些力不从心。”

冬落瞥了一眼他的丹田,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后天第二境便是开灵,开丹田之灵,现在的他连自身的丹田海都进不去,就更别说是开丹田之灵了。

才镇压了极致之冰,又来了一头更加惹不起的真龙,冬落有些欲哭无泪,这还真是才送走了豺狼,又迎来了虎豹。

这几天一有时间,冬落的魂体便徘徊在丹田海之外,试图与真龙谈判,以达到共用丹田海的目的,可是他每次说出的话都得不到回响。

以至于他现在的道之修为一直停滞在感息十层圆满之境,再难寸进。反观他的武之一途,修为反而是蹭蹭上涨,只有内气的量够了,足够精纯了,那就好比是百川归海一般,势如破竹,高歌猛进。

若非是他极力压制的话,想必他早已达到凡人所能达到的极致,伐髓境圆满了。而不是现在的淬皮境圆满。

他也想过先将武之境界提升起来,至于道之修为就先放上一放,可是每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那怕是被隔绝在丹田海之外,他也能感觉到他丹田海内的动荡。他想,若是他真的这样做了,他离死也就不远了吧!

雪念慈虽然不知道如今冬落丹田海中有什么,但他自然是知道冬落的难处的,便出言劝道:“必死之局都活下来,还在乎一时修为的高低吗?万法由心,顺其自然就好了。世间很多事是强求不来的,就更别提这种主动权还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事了。在自己没有取得主动权之前,顺从往往是最好的选择。”

冬落点了点头,“理是这么一个理。可在这事上,我就是想做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你说的道理是那个道理?”

“拳头大就是道理的那个道理。这大德之人啊!就当以此道服人,以此德服人。”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你别说还真有些搞笑。”

“是吗?哈哈……不好意思,我自己都忍不住了,我就先笑为敬了。”

……

马车一路驶过,直到薄雾散尽,天地大白。

沿途的林木飞驰而过,光秃秃的枝桠与田野,一片寂寥,只有远处高高的山上,落满了雪。

在马车上空的云海中站着两个人,一个脸色微黑的女子,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两人都在沉默着注视着马车远去。

佝偻老人眯着眼睛道:“夫人,前方山高水长,要不我去送冬少爷一程。”

黑脸女子摇了摇头,“不用,易天机那个老王八有句话说的没错,我们能护得住他一时,护不住他一世,既然周天子都发话了,他的事不准我们插手,那我

们就不要画蛇添足了。他的路终究还是要他自己走,磕磕碰碰也好,步履维艰也罢,远也好,难也罢,都由他去走吧!”

“夫人,可是白圭少爷他也在极北之地啊!而极北之地形势之复杂,比之陈霸先的时代又要复杂上千倍万倍不止。”

黑脸女子偏头看向佝偻老人,“顾简之,我有多久没有出过剑了?”

佝偻老人顾简之摇了摇头,表示不知,二十年前,他是中州也小有名气的大剑仙,曾问剑于眼前之人,可眼前之人连剑都没有出,他就败了,而且很彻底。

黑脸女子脚尖轻点,整个人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自云端消失。

顾简之问道:“夫人这是要去哪?”

“北俱芦洲,去接一个人,杀一群人,帮这个天下找点回忆。不能让他们就这样忘了这天下还有一个会拎着剑乱砍的莽夫。”

“那夫人中午回来吃饭吗?”

“回来,别做张图灵那份,一个连北俱芦洲都走不出来的人,不配吃饭。”

顾简之哈哈大笑道:“好嘞!”

……

……

楚国的国都衡阳街头,有一个身穿白色儒袍的中年人缓缓而行。

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背着小书箱,绕着中年人转着圈圈的跑。

冬天虽然来了,但由于楚国地处神州大陆的南疆,气候温暖,所以并未受到冬天的影响。

小女孩使终面朝中年人,“先生,楚国我们已经游学完了,我们是不是该回洛阳了啊!”

中年人摇了摇头。

小女孩哦了一声,便停止了转圈圈,心情有些低落的站在中年人的身边,低着头先吃了一颗左手上的糖葫芦,想了想,又吃了一颗右手上的糖葫芦。

走了没几步,小女孩又兴奋的说道:“先生,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啊?”

“再往南,去南疆。”

“南疆啊!那应该很远很难走吧!我步子那么小,肯定得走不少时间吧!”

“是有点远,可世间之路,无论多远,多难走,都是在埋头苦走中一步一步走到的。无论是磕磕碰碰,还是步履维艰,只要迈步,这世间就没有走不完的路。”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那退路要怎么走?像我这样倒着走吗?”

小女孩往前跑了两步,转过身面对着中倒退着行走。

中年人伸手按在小女孩的头上,帮他调转一个方向,“转一个身,退路不也就成为前路了吗?”

小女孩眼晴一亮,先生果然是先生嘞!连这种事都想得到。

……

在二人身后的一座棋馆之中,有一个青衫中年人正目送着他们远去。

等他们转入街角,不可见之后,青衫中年人回头看着另一个同样身穿青衫的少年,一言不发。

若是冬落在此,一眼便能认出眼前之人便是楚终极。

楚终极捂着脸神色戚戚的说道:“父亲……”

青衫中年人摆了摆手道: “你不用说了,我都知道。如今南疆正是多事之秋,这半年你先去南疆磨砺磨砺吧!!至于你挨的那一顿打……”

在楚终极期待的目光中,青衫中年人双手负后,声音冰冷的说道:“你放心,你挨的那一顿打,不会白挨的,他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楚终极眼里的狠毒一闪而逝。

青衫中年人走到窗前,目光平和的注视着北方。

然后回头在一盘复杂无比的棋子上落下了一颗黑子。

第一八零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越往北走,天地越发的寂寥浩大。

冷冽的气息自无尽的苍茫中铺天盖地的压来,压在一匹老马消瘦的脊梁上。

越往北走,雪念慈变得越发沉默,除了每日教授二黑三黑他们必要的功课外,大多时候都窝在马车内看书,白天看,晚上也看,天晴看,天阴也看。

为此,冬落没有少说他,说什么你光在车厢里读书能读出一朵花来啊!要多出来看看这美好的世界,看看辽阔的原野,蓝天白云绿水青山。

可是雪念慈依旧是我行我素,只有在冬落说的时候才会出来透透气。只不过每次透气之时,他都会一脸严肃的与冬落说,他真的可以再书中读出一朵花了。

对此,冬落留给他的除了白眼,也就只有后脑勺了。

就只差说,你要是真能从书中读出一朵花来,我就把书吃了。

雪念慈看书之余,偶尔也写书。

至于写了些什么,冬落不知道,二黑三黑他们就更加不知道了。

又是一天功课结束,生无可恋的三黑像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立即精神了起来,飞快的窜出马车,张开双手,猛吸了一口气,回归了天地的怀抱。

与亢奋的三黑相比,二黑就显得安宁了许多,慢慢的收书,慢慢的起身。

雪念慈声音温和的说道:“小晚,你留一下。我有些事与你说。”

宽阔的车厢内,二黑正襟危坐,端坐于雪念慈身前。

雪念慈轻声道:“放轻松些,现在我不是先生,你也不是弟子,我们是朋友。”

二黑点了点头,但依旧是正襟危坐,不为所动。

雪念慈有些怀念的说道:“我的先生曾经与我说过,一个院子里有银杏树,也有柿子树,而没有让银杏树成为柿子树,更没有让柿子树成为银杏树。而是让银杏树努力成为银杏树,让柿子树成为柿子树。这是天性如此,也是天道使然。但也正因为如此,山河才不着一色,天下才百花盛开,世间才万物生发,有柿子树,有银杏树,更有天下万物。”

冬向晚听得云里雾里,脆生生的说道:“念慈哥哥,我听得懂你说的话,但我听不懂你话里的意思。”

雪念慈轻笑道:“一开始我也听不懂先生话里的意思,后来啊!当我见过了山河,看过了百花,走进了世间万物,才真正懂得先生这句话里的意思。当然,这些都是从书中见到的。”

冬向晚彻耳倾听。

雪念慈继说道:“银杏树有成为银杏树的潜质,柿子树有成为柿子树的潜质,这是天性。先生跟我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让我不要压抑自己的天性,不要试图让一棵银杏树成为柿子树,也不要让柿子树成为一棵银杏树。”

冬向晚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小女孩捏了捏衣角,似乎有一种心里的小秘密被拆穿的感觉,整个人的神态都有些不自然了。

雪念慈轻轻的敲击着轮椅的扶手,“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年纪该做的事,是孩童,就该巷里巷外,疯跑肆意,三两孩童,哪怕是蹲在地上看上一整天的蚂蚁,这也是孩童该有的样子。没有必要故做成熟,成熟,那是成年人该做的事。”

小女孩神色有些躲闪的说道:“念慈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是书上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既然人在这江湖之中,是大哥的小妹,我就不能让大哥独自去承受这江湖的风雨。小寒还小,他过

得像个孩童就行了。至于我,也就无所谓了。在我还没有化形成人的时候,我就明白一个道理,想要得到更多,就要付出更多。”

“大哥在入龙门秘境的时候,其实我们都知道他多半是回不来了,这一别多半就是永别了。可是大哥他背负的那些东西呢!那些仇恨呢!不会因为大哥的死亡而消散,只会因为大哥的死亡而加重。在来洛阳城之前,大哥就与大黑说过,如果他死在了洛阳城,就让他带着我们找一个安宁的地方好了好活着,如果有机会就替他去看看他的爹娘,如果没有,那就好好活着。”

“大哥进龙门秘境之后,你也看得到,大黑修行有多刻苦,他之所以如此刻苦,就是想着有一天能够带着大哥,带着我们回到故土,去将当初的仇恨一笔一笔的清算。”

雪念慈眯着眼睛说道:“可是,冬落他已经活着回来了啊!你就不用再压抑自己的天性,不用再故做成熟了啊!三黑这里,在修行上你可以督促一下,但天性这方面,你就不要再多操心了,你压着他,他虽然不敢,当然也不会反抗,但他心中难免还是有一些嗝应的。”

小女孩苦涩一笑,“大哥虽然已经回来了,可是这种压抑,我已经习惯了啊!我也没有觉得现在没有什么不好的。想必三黑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吧!”

雪念慈微微一笑,“习惯这种东西,还真是可怕啊!可习惯也有好坏之分。”

小女孩摇了摇头,“念慈哥哥,你我即是先生弟子,也是哥哥妹妹,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雪念慈盯着二黑的眼晴里充满了笑意,“如果我说不当讲,那你会不会继续讲?”

小女孩斩钉截铁道:“会。”

雪念慈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道:“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我既是先生弟子,也是哥哥妹妹,那你讲吧!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着,我也都记着。”

小女孩站起身说道:“替我保密。就让大哥一直觉得我是心性如此,天性使然,而不是故做成熟。他没有从龙门秘境活着出来,他的仇恨是我们的仇恨。他从龙门秘境活着出来了,他的仇恨也是我们的仇恨。”

小女孩起身便欲离开马车车厢。

“先不要急着走。”雪念慈招了招手道:“你觉得是我了解你多一些,还是冬落他了解你多一些?你觉得是我聪明一些,还是他聪明一些?”

小女孩停了下来,静静的等着雪念慈的下文。

至于在谁了解他多一些这事上,还有谁聪明一些的事上,答案是肯定的。

雪念慈聪明是不假,可是却不是最聪明。

雪念慈接着说道:“谁聪明我就不说了,你心中有答案,我心中也有答案,你觉得连我都看得出来的问题,他会看不出来吗?别忘了,我能看懂人心,但他却可以看透人心。”

小女孩整个人如着雷击一般,呆立当场。

这事她还真没有认真想过,如今雪念慈说了出来,她仔细的想了想后,好像还真是这样。

小女孩突然有些急了,“念慈哥哥,那我该怎么办?”

雪念慈摇了摇头道:“什么都不要做,顺其自然就好。我今天与你说这些话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因为仇恨,或者是想帮冬落,大黑他们减轻一些压力,而压抑自己的天性,年纪轻轻的,就让自己做不成自己了。”

“你要时刻谨记,你现在是一个人,你以后也要时到把自己当一个人看,而人,即修心也修力,修心

重于修力。”

小女孩对着雪念慈郑重一礼之后,退出了车厢。

雪念慈微笑着目送小女孩走出车厢,至于今天与她说的话,她记住了几分,记下了几分,过了今天之后,又能实际应用几分。那都不重要。

只要有他雪念慈在一天,无论是大黑,二黑,还是三黑,在修心一事上就不会出一点问题。

雪念慈轻轻的敲击着手中的一册书卷,内心自语道:“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么这些年的圣贤书不就白读了吗?”

雪念慈身前的书桌上,一方古朴的镇纸中金光一闪,爬出一个金身小人来。

金身小人先是将书桌上来自于四美斋的云纹纸铺平,然后便抱着一块与他齐高的松烟墨放在砚台之上磨了起来。

雪念慈目不转晴的盯着金身小人,眼里充满了笑意。

研完磨之后,金身小人又扛起一支毛笔递到了雪念慈的身前,等到雪念慈拿起毛笔之后,他便欢快的跑到云纹纸的另一边,用瘦小的身躯死死的压着纸面。

雪念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云纹纸上写下了八个字。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二黑虽然是一只猫,但她的心中却有一只猛虎,而且她从未压制过那只猛虎,反而任其肆虐。

二黑压抑自己的天性这件事,他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他为什么偏要挑在今天来说,便是今天她心中的那头猛虎已经有了抬头的迹象。

人有人性,神有神性,兽自然也有兽性。

二黑是妖兽化形成人,有其兽性的一面自然也有其人性的一面。在今天之前,她心中的人性还是要大于兽性的,在今天之后,那一切就不好说了。

再这样任由她心中的猛虎下去,二黑必然会被其兽性的一面所控制,成为一个只知道报仇的杀戮机器,而没有半点人性可言。这种情况就好比是那武夫修行,走火入魔一般,往往结局都不会好。

雪念慈也知道他今天说的这些,对二黑而言作用不大。雪念慈微微一笑,许多道理不是一次两次就可以说尽的。那些真正的大道理都是由一个一个的小道理组成,而那些小道理,自从二黑三黑化形为人之际,他教授他们功课之时,都在潜移默化之中被他以润物细无声的手段悄悄种下去了。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雪念慈现在的所做所为就好比是在二黑的心中种下了一棵蔷薇。

虽然那一棵蔷薇到现在还没有生根发芽,还没有繁花盛开,可是种子种下了,接下来就是生长的过程了。

而生长的过程呢!

雪念慈透过细碎的阳光穿过花影重叠的车窗,看向窗外辽阔的世界。

马车缓慢的驶过两旁平整的原野。原野中的冬小麦一片碧绿。

雪念慈心情舒畅的笑了笑。

而生长的过程呢!

生长的过程就像这窗外的冬小麦一样,不见其长,但有所增。

也像马车这磨损的车轮一般,不见其损,日有所亏。

更像是这脚下的路。

雪念慈收回了看向远方的远的目光,自嘲的笑了笑,“明明自己都身处于黑暗之中,却总想着给别人带来光明。”

雪念慈随手打开了一本书,自书的扉页中有一朵蔷薇花缓缓生长而出。不多一会儿,便长成了大大的一株。

雪念慈低头嗅了嗅,神色陶醉。

他真的从书中读出了一朵花来。

第一八一章读书人当礼敬山水

马车连续奔行了数日,芒山已经遥遥在望。

拉车的是一头还没有诞生灵智的马,并未走上修行路,踏入妖兽的范畴。所以越往山路上走,马车行进的速度也就越来越慢。

等到了芒山山脚下的时候,雪念慈终于下了马车。冬落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在一旁啧啧叹道:“我还以为你要到极北之地才会下马车呢!没想到这才几天啊!你就坐不住了。”

冬落随手给三黑扔了一颗晶灵石,“你赢了,他果然耐不住寂寞,还没有到芒山就下了马车。”

三黑欢天喜地的接过晶灵石,放嘴里咬了一口道:“我再跟你赌一块晶灵石,我赌他……”

冬落直接挥手打断道:“我不赌。”

三黑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你还没有听我要赌什么呢!”

冬落一个板栗敲在他的头上,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赌,一天就只知道赌,能不能做一个有出息的妖。”

三黑低着头,撅着嘴不说话了。

每次都是这样,自己要赌的时候,就拉上别人,别人要赌的时候,就敲人家板栗。

二黑显然是对这种打打闹闹早已见怪不怪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但很快便被他收了起来。

冬落卸下马鞍,将马车收入芥子物中。至于那一匹拉车的马则由三黑牵着。一行几人往芒山走去。

雪念慈的轮椅是墨家机关师精心打造的,无论是上山下水都自有一套应对之法。芒山的山路对其而言,再简单不过了。

雪念慈轮椅的扶手之中突然弹出两只钢铁爪子来,在铁链的牵引下抓住两旁的树木一伸一缩,便落在了数十米开外。

或者是轮椅的轮子在旋转中突然变大变软,随着山路的曲折像是一道水流一样缓缓流淌而过。

又或者是从两边的轮轴处各长出四只脚来,像只八脚蜘蛛快速的爬行。

……

每走几步,雪念慈的轮椅就变幻一种形态,有从轮椅的底部伸出几根银色的金属在弯曲中将轮椅包裹,推动着轮椅像圆球一样往前滚,也有从轮椅的轮子处突然伸出几个弹簧,使轮椅弹跳着向前。

被雪念慈远远的甩在后方的冬落有些震惊的发现,在轮椅形态的转变过程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过半点灵气波动,也就是说雪念慈的轮椅在前行的过程中靠的都是轮椅自身的机械力推动。

冬落口中喃喃自语道:“不是说能量是守恒的吗?看来有人的棺材板又要按不住了。”

二黑三黑想必是早已见过雪念慈轮椅的神奇之处,到是没有多少好奇,可是冬落却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程度了。

在他身旁牵着马的三黑,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说道:“可惜了啊!本来还想让某些人交些智商税的,现在看来是交不成了。”

冬落头也不回的手起手落,熟练的砸在三黑的头上,“拿我当大肥羊宰了是吧!这么神奇的事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三黑一手牵着马疆绳,一手捂着额头委屈巴巴的说道:“我以为你早知道来的。”

冬落气得直咬牙,你以为,你以为个屁,刚刚还想以这做赌,把我当大肥肉宰的。

冬落很想问问三黑这种专门杀熟的恶习是跟谁的学来的人。可是他又担心三黑实话实说,是跟他学来的

那他这老脸可就真没地搁了。

所以,冬落很识趣打赏了三黑一个板栗之后,逃也似的往雪念慈追去。

只留下一个身穿红色小棉袄的小男孩一手抚额,一手牵马,孤零零的站在山石交错的山路上,泪眼汪汪。

冬落赶上雪念慈,由衷的夸赞道:“你这轮椅是真不错。”

雪念慈偏头笑着看着冬落道:“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个,保证让你用了还想用,让你一辈子也下不了地。”

冬落连忙摆了摆手,头摇得飞快。

雪念慈轻笑一声,开始往芒山走去。

冬落追上雪念慈,速度不快不慢的走在他的身边,“以你现在的修为,要想治好你的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雪念慈点了点头,“确实算不得是什么难事。”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你为什么不选择治好你的腿呢!难不成是你喜欢坐轮椅的感觉?”

“我看是你喜欢吧!”

雪念慈轻笑道:“四肢健全确实是要比身体残缺要方便的多,可是并非每一种身体残缺带来的都是坏处,没有半点好处。”

“你也知道我的腿疾从小就有,是与生俱来,不是后天的。若是后天的残缺,那治了就是治了,就算是我没有治好我这双腿的能力,你也见识过我爷爷的历害,别说是残了一双腿,就算是死了,他也有半法从阴司的手中将命夺回来。”

冬落点了点头,雪念慈的爷爷雪雨柔实力究竟有多强,冬落不知道,但一个看起来跟周天子都关系匪浅的人,治好一双伤腿真的不算是什么难事。

所以冬落越发的好奇雪念慈为何不肯治愈自己的双腿。

冬落开口问道:“你的腿疾与那后天残缺有什么区别吗?”

“有。”雪念慈坐在轮椅之上,低头看了一眼覆盖在毯子下的双腿道:“我这腿疾是与生俱来的,也可以称之为天残,或者是天缺。就像是天眷者一般,都是上天眷顾之人,无论是天眷还是天谴都是上天的恩赐,只能受着,不能拒绝,天残,天缺也是如此。”

冬落眉头微皱,“没有什么可以治好你腿的办法了吗?”

他是真心的希望雪念慈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下地走路,这个简单到朴素的想法,从他第一次在楼兰的边境小村庄遇见雪念慈,帮他做了一个简易轮椅起,就有的想法了。

那时候的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那时候的他也只是单纯的希望这个全村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的人,身体健康。

雪念慈笑着说道:“方法有很多啊!只是我不想治了。如果我真要是想治的话,花上一点时间功夫还是可以治好的。”

冬落沉声问道:“为什么?”

雪念慈目光幽幽的注意着前方,“因果太大。”

因果,又是因果。冬落现在只要听到这两个字,整个人都有些出离的愤怒,可以说他能走到今天,都是这两个字造就的。

冬落有些焦躁的说道:“你说吧!你这腿要如何才能治好,反正我现在身上的因果已经够多的了,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咬,也不在乎再多些了。你这双腿的因果我接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你知道有的大修者明明不喜欢下雨,为什

么在下雨的时候,却又不使用修为将天上的雨驱散吗?”

冬落摇了摇头。

雪念慈接着说道:“祈雨驱雨这种事,对于一个修者而言,只不过是一记简简单单的道法的事,可是却很少有人会这么做。就是因为这份因果太大,大到一般人承受不住。”

“就像是我这天残缺腿一样,都是老天爷赏赐的东西。我们做为天下苍生,在还没有能力独自承受这份来自天地的大因果之前,便只能受着。”

“哪怕是你再不喜欢下雨,在真正下雨的时候,你要么找个地方躲起来,要么逃离此处。断不可因为个人的喜好,厌恶,而使用道法,使老天下雨,或是不下雨。”

冬落走在雪念慈的身边,静静的听着。修行路上,真正能修行到从心所欲之人还是少之又少,大多数修者修到最后都还是没有能跳出那些个条条框框,做到真正的天大地大老子最大。

修行,并不全指的是苦修苦行,还要讲究些圆滑,在这条路上,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忌讳,碰不得。

比如最简单的就是天上下雨,空中飘雪。这些关乎到天下苍生存活的小事。

就算是你修为修到了极高极高的境界,修行到仅凭自己的一言一行,便可改换天地的境界,这些东西也碰不得。

雪念慈打开双手,做了一个接雨的动作,“雨,泽披万物。若你因为你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修者,挥手间便可使雨生,也可使雨停。便因为不喜欢下雨,让你所在之处一片晴朗。或者是因为喜欢下雨,便使你所在之处连年大涝。”

“长此以往,一片晴朗之处,必将赤地千里,寸草不生。连年大涝之地,必将沧海横留,饿殍满地。而那些因为你个人的喜好而死去的人,最终的因果都会算到你的头上,你说这份因果大不大,谁承受的住。若是天道真要清算下来,就算你是先天四境中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天道分分钟教你做人。”

雪念慈偏头看向冬落,“治好我脚上的因果之重比得上阻拦一场泽披苍生的大雨。你还想接吗?”

冬落欲言又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

雪念慈在芒山前停了下来,在他的前方是三条宽阔的大路,芒山北道,芒山中道,芒山南道。

雪念慈从芥子物中取出三支香来,轻轻捻燃,插在三条大道交汇外,“读书人,无论是游山玩水还是负笈游学,当见山拜山,遇水拜水。遇见山水之时,都要保持一颗敬畏之心,都应当以礼相待。”

冬落有些小惊讶的说道:“这世间多的是山山水水,那照你这样说,你们读书人出门一趟,时间不都得花在礼敬山水上了啊!”

雪念慈摇了摇头道:“那到不是,我等读书人只对山上有山神,水中有水神的山水礼敬,至于其它寻常的山水,我们只需有礼即可。”

冬落问道:“那你们如何判断山水中是否有山神水神的呢?”

雪念慈指了指眼前的三条大道:“山有山道,水有水路。一般来说,修有山道的山都是有山神的,都需要礼敬。”

雪念慈与冬二人有说有笑的往芒山走去。

等到了芒山的三条山道上来,雪念慈指着中间那条山道,笑道:“今天我们就从芒山中道开始登山,去会会此地山神土地。”

第一八二章 白云深处

云把河的水杯斟满,躲进了远山。

冬落一行人沿着芒山中道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雪,不大,天空也是一片湛蓝,并没有半点阴沉的感觉。

三黑站在马背上,手持一根木剑,不停的敲打着飘落的雪花。

这是在闲暇之余,顾简之教他的剑法,没有形,也没有意,只有一通乱砍,就像是渭水边洗衣的妇人,拎着棒槌对着衣物就是一通乱打,每一剑下去,必有一大片雪花被打散。

二黑也拎着一把木剑在雪花中起舞,与三黑的莽夫行径相比,他的身法就要空灵许多了,整个人仿佛是雪中飞鸿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在她的剑尖从始至终就只有一片雪花,从雪花降落到现在,从山腰走出这里,她剑下的雪花就没有变过。

这也是顾简之教的剑法,看起来空灵婉转,似小河流淌,弯延缠绵。不似三黑的一般大开大阖,如大江奔流,横冲直撞,挥洒自如。

冬落与雪念慈故意放慢了速度,远远的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冬落也学着他们拎着一根树枝,在有意无意的拍打着雪花,“你说老顾既然教他们练剑,为什么又不让他们使铁剑呢!如果是为了什么高手风范,我看他自己使的就是一把青铜剑啊!”

雪念慈并指如剑,接住了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而后那只手在雪花的压力下猛的往下一沉,连带着轮椅的八只脚也开始不规则的弯曲。

“举轻若重方能举重若轻。”雪念慈缓缓的抬起那片手中的雪花,“木剑轻,铁剑重,什么时候他们心中的木剑有铁剑的重量了,他们的剑法也就小成了。等他们的心中能握住铁剑的时候,他们便能接住这天下最重的剑了。”

雪念慈将指尖的雪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雪花打着转飞舞着落地,“那时候这天下再重的剑在他们手中就像是一片雪花一样,轻如鸿毛。届时想要出剑不顺畅都难啊!”

冬落若有所思的抬起了手中的树枝,轻,还是很轻。

一连抬了几次,无论是他的手中还是心中,那树枝的重量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冬落只好放弃。

雪念慈抬头看着山的高处,低声道:“等下见到此方山神,此方土地,你当如何?”

“我只是一个见山烧香,遇庙礼佛,求山神大老爷保佑我发点小财的普通的香客。”

冬落将手中的树枝往雪念慈头顶上的大树扔去,将枝干上堆积了许久的雪花打落,刷刷刷的迎着雪念慈的头砸落下来。

雪念慈驾驭着轮椅巧妙的躲过,“就怕人家不收你这点香火。”

冬落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道:“我又不是来给他们送香火的,我就一个路过的,爱要不要。如果他们不要的话,你山脚下那一炷香不就白点了吗?”

“不白点。”雪念慈摇了摇头道:“读书人当礼敬山水,而不是礼敬山神水神。我这香点不点与他们的关系不大。”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怎么?这两者间还有区别?”

雪念慈嗯了一声,“山能藏气,水能纳运,读书人礼敬的山水便是藏气纳运的山水,并非是有山神水神的山水。说是礼敬山水,实则是礼敬天地。这天下许多风水形胜之地是没有山水神邸的,但山水气运之浓郁,怕是一些

小皇朝的五岳都比不上,遇上这些形胜之地,我们读书人更有以礼相待。”

冬落愣了一下,在他看来,山就是山,水就是水,那来这么多讲究。

从小到大,他连一城一郡的土地都没有见到过,就更别提那些只存在于神仙志怪小说中的五岳大神了。

当他还在渭城当垆沽酒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水怪山精这种存在,等一下想必有可能会见到一山之神,他心中隐隐还是有些期待的。

可是一想到若是真见面了,那可能会发生的不好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芒山山脉是横亘在洛阳城与河套平原的一道天堑,如果不是去极北之地,绕不过芒山地界,他还真不愿意从这芒山走。

冬落再次问道:“照你这么说,许多形胜之地没有山水神邸山水气运也要比一国五岳的山水气运要浓郁,那还要山水神邸干嘛!”

雪念慈轻笑道:“一山一水的山水气运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不停的流逝着的,所谓山水神邸不过是国家为了稳固一地的山水气运,向天道讨要的一个职称而已。有了山水神邸稳固气运的山山水水气运不但不会流逝,反而会越聚越多。山水神邸会将天地间流逝的山水气运拘留在自己的辖境之中,泽披苍生。”

茅塞顿开的冬落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山水神邸能稳固住一地的山水气运,使其不再流逝。更能从天地中拘留住那些溢散的山水运,再将其分散在自己的辖境之中,泽披苍生,苍生又感念山水神邸之功德,无形之中便为其提供了香火念力,如此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雪念慈的速度本来可以更快,但是为了不妨碍前面的二黑他们练剑,也为了适应冬落的速度,便只以轮椅的六足形态行走。

雪念慈继续说道:“这天下许多俗语俚语虽然读起来简单直白,但是却隐藏着许多大道理,比如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比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比如水土不服。诸如此类的,说的虽然是一方山水,实则是在说一方的气运。山精浓郁之地,山珍自然就丰盛了,只能是靠山吃山了。水运深厚之地,水产必定也多,当然是靠水吃水了。水土不服,不服的不是水土,而是气运。”

“这些老一辈人经过数千年的生活生存总结下来的智慧结晶,经过数千年的时光冲刷依旧流传下来的东西。肯定都是有讲究的。”

冬落偏头看向雪念慈,“这些东西都是你看书看出来的?”

“不全是。”

雪念慈指了指自己的脑阔,“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雪念慈偏头看向冬落,笑眯眯的说道:“而你貌似……”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好嘛!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你是一个会看书也会思考的人。合着我就是一个不会看书,也不会思考的人喽!

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看书与思考怎么说我也得占一个吧!大家都是要脸的人的,两个都不占有些说不过去。

雪念慈似乎能猜出冬落所想,便摇头晃脑的念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冬落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盯着雪念慈,“你说什么?”

雪念慈有些纳闷的偏头想了想后,恍然大悟的说道:“我说学与思要

相互接合,才能有用。”

“前一句。”

“而你貌似……”

“我貌似什么?”

雪念慈有些不明就里的说道:“而礼貌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啊!”

冬落差点忍不住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桥梁,桥梁你大爷。

冬落赶紧加快步子,朝着二黑他们追去,再继续跟雪念慈聊下去,非得被他气死不可。

……

芒山一共有三条山道,都是穿过芒山直通河套平原的,芒山南道芒山北道与芒山中道相比,道路要宽敞平缓许多。芒山中道相较于其它两条山道而言,就是一条小路。

除了一些商队之外,许多往返于洛阳与河套平原的人大多都喜欢走芒山中道。许多寄情于山水的文人墨客对这条山道更是喜欢的不行。

因为芒山中道直通芒山山顶,沿途不有芒山土地庙、芒山山神祠……这些最能代表一地风土民情的人文景观。还有许多让人流连望返,百看不厌的自然景观。

许多妙笔丹青手,文人骚客都在此处留下了许多使得文坛大震之物。

冬落几人越往山上走,沿途的山石上便有不少石刻在极其醒目的地方高高挂起。

冬落一行人就像是洛阳城内出来踏雪游玩的一群公子哥一样,走走停停,没到一块石刻之下,就得驻足观赏片刻,评头论足好一会儿。

点评的有的是字,有的是内容,也有的是单纯的觉得雕石刻那块石头不咋滴。还有就是替这么好看的一块石头背负着写的又不咋滴,又没有多大意思的字,感到不值。

比如说那‘气冲霄汉’四个字,韵是有的,姿也是有的,已经写出了那种壮志凌云,气吞山河的豪迈气概,可就是承载这四个字的石头不咋滴,在一群乱石堆中,身旁还有几块比它还要高的石柱,使得整幅石刻在气势上上不起。

远望之,便没有半点‘气冲霄汉’的意思了,反而还有一点鸡立鹤群的感觉。

冬落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还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幅字啊!

雪念慈也深以为然。

再往前走,又是一幅‘巍巍兮大哉’的石刻,这次石头选得非常好,四周都是一些小石头,只有这么一块巨大无比,非常应景。可就是这字也得就不咋滴了,连中规中矩都算不上。

冬落又一次感叹道:“还真是白瞎了那么大一块石头。”

接下来冬落又点评了‘登高望远’、‘至在坤元’、“有飞瀑碧苔芳辉上”、‘云水结庐’等几幅石刻。每一幅都有其优点也有其缺点。

冬落最欣赏的还是一幅‘白云深处’的石刻,字在冬落的眼中是稍差了点,可看性还是极强的。当初写下这四个字的人在世人眼中必定是一位书法名家了。

这一幅石刻在一处山崖上,石刻伸出山崖极多,直入云海之中,在翻滚的云海之中若隐若现,还真有一种潜隐于白云深处之感,十分应景。

就连一路行来贬多褒少的雪念慈也不吝词藻,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有什么字若游龙云中戏,还有什么缥缈似孤鸿,落笔如云烟,还有什么何需入青云,已在云深处。

冬落一行人缓慢的前行,芒山中道上也陆陆续续的看到了一些游人的身影。

第一八三章萍水相逢,好聚好散

芒山山脉山高林密,像一道钢铁长城一般横亘在洛阳城与河套平原之间。

受洛阳城风流写意的影响,依芒山而建的小城镇大多也繁华无比,当然这份繁华也只是相较于荒无人烟的芒山而言,若是以洛阳城比起来,其实与芒山的荒无人烟之地并无太大的区别,都是乡下。

这些城镇大多都坐落在芒山三大山道周边,相当于处在于各大交通枢纽处,赚得都是一些往来的商旅的钱。

在三大山道之外,诺大座芒山之中,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村庄,在这些小村庄里居住的大多都是一些凡俗之人,纵使有一两个修者,那修为境界也低的可怜,但也足够守卫一村一寨的安宁。

在芒山内数之不尽的村落中,青岩村不过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了。

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人大多都是山里刨食之人,祖祖辈辈都以狩猎为生。

夕阳下,一个背着一把弓箭,腰悬一把匕首的老猎手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往青岩村赶去。

少年体格健硕,孔武有力,锋芒毕露的双目之中闪烁的是桀骜不驯的光芒。少年也如老猎手一般,背着一把弓箭,腰悬一把匕首,这也是每一个在山里刨食的狩猎者必备的工具。

少年与老猎手肩上并没有扛着猎物,身上也没有半点血迹,看来今天又是没有打到猎物的一天。

少年右手摩擦着腰间的匕首,瓮声瓮气的说道:“爷爷,你说着芒山真的有山神土地吗?”

老猎手摇了摇头,“我在芒山呆了大半辈子,别说是山神土地,就算是水怪山精都没有见到过半只。谁知道有没有呢!”

少年脚踢着路边的小石子,低着头说道:“我们每年进献给山神土地那么多猎物,可是却从来没见过山神土地保佑过我们。我也不求他们能保佑我们风调雨顺,我只想能保佑我们每次进山不要空手而归,能让我们填饱了肚子就行了,这要求很难吗?”

“我们半个多月没有打到猎物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家里就快要揭不开锅了,就更不要说接下来的冬日祭了。”

少年的话语之中充满了愤怒,既有对现实的无奈,也有对一方山神士地不做为的愤慨。

老猎手那充满智慧的双眼之中古井无波,既没有因为半个来月没有打到猎物而感到愤怒,也没有因为家里快要揭不开锅了而焦急。

村里像他这样大年纪的人,已经不多了。许多同辈之人,要么是年纪轻轻便葬身于凶兽之腹,尸骨无存。要么就是在时光的侵蚀之下,化成了一黄土。

他能活到这个年纪,靠的不止是运气。

连同生死在内,许多事他都能做到从容以对。

老猎手声音平淡的说道:“我经历过比现在还要苦的日子,可我不也过下来了。”

少年怔怔无语,关于老猎手的故事,他在每晚的围炉夜话中听过了太多了,也从村民的口中听到了不少。

老人是青岩村最好的猎手,对芒山山林中动物的习性可谓是了如指掌,连他都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打到猎物了,青岩村其它的猎手可能就更加不堪了。

老猎手说道:“我们这些个在山里刨食的家伙,以本质上来说与那些凶兽是没有半点区别的。都是弱肉强食而已,一切还得靠自己。若是事事都寄托在山神土地之上,那我们早就饿死了。”

少年有些恼怒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每年为何还要用那么多猎物祭山神?”

老猎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道:“求个心安。”

少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拜敬山神,便是为了求个心安。

少年问道:“那这世间真的有山水神邸吗?”

老猎手如实答道:“祖祖辈都说有,但是我从来没有

见过。”

少年又问道:“那这天下有鬼吗?”

“鬼?”

老猎手反问道。

少年点了点头。

老猎手目视着夕阳下的青岩村,青岩村在晚霞的照耀下,一片金黄,美不胜收。

老猎手从腰间取出一个老烟斗来点燃。猛吸了一口气,吐出了一个烟圈。

“鬼与山水神邸这种东西,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虽然从未见过,但却不能否定他们的存在。”

老猎手拍了拍肩上的弓,那是他的老伙伴,也不知道还能背多久。

老猎手对着少年说道:“就如同上山打猎一般,虽然我们没有打到猎物,但我们却不能说是这山上没有猎物。山水神邸就如同这猎物一样,虽然我们没有见到,但却不能否认他们的存在。”

少年笑了笑,猎物这个比喻很好。

少年整了整弓,跟着老猎手往青岩村走去。

至于这天下是否真山水神邸,他现在反而没那么关心了。

就算是这天下真有山水神邸,这日子终归还是自己的,都是要过的。

与老猎手二人的目的地相反,从青岩村中走出来一个俊美的中年人,中年人正好听到了老猎手说的话。

中年人便停下脚步来赞叹道:“老先生这一席话说的在理,世间荒诞怪异之事多如牛毛,我们不能因为没有见过而否认他们的存在。”

老猎手对着中年人抱拳一礼。

少年也见样学样。

青岩村很少有外地人来,而眼前之人他们是第一次见。

中年人也赶忙还了一礼。

老猎手抚须而笑“一个如那凶兽一般在山里刨食之人,那能说出什么在理的话来,让小哥见笑了。”

中年人笑道:“老先生这话就说得不在理了,人怎么会与那凶兽一般呢!人与凶兽还是有很大的凶别的。”

少年问道:“有什么区别。”

中年人看了一眼少年道:“哪怕是同样的在山里刨食,人与凶兽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中年人指了指脑袋道:“人与凶兽最本质的区别就在这里。人之所以被称之为人,便是因为其有思想。凶兽是只知道在山里刨食,可人却知道为什么要在山里刨食。”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老猎手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

中年人笑着与老猎手告辞,口中说着一些祝福语,都是一些好听的话语,什么老当益壮啊!什么明天一定能打到猎物啊!说得老猎手是眉开眼笑。

老猎手笑眯眯的看着中年人远去的背影,萍水相逢,能说上一两句话便已经是幸运,若是最后再好聚好散,那就更是万幸。

老年人抚着胡须看着中年人在夕阳下远去的背影,金光灿灿,宛若神人。

老猎人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好熟悉的背影啊!我怎么感觉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个背影了呢!”

少年偏头想了想之后,惊声道:“爷爷,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人像是山神庙里供奉的那一尊泥塑?”

老猎手与少年对视一眼,眼里是难掩的震惊,连忙恐慌的拜倒在地,长跪不起。

……

……

冬落站在芒山山神祠面前,歪着头对着雪念慈说道:“要不要去上炷香?”

雪念慈的轮椅又恢复了正常的形态,靠近山神祠,来来往往的人也多,都是一些来山神祠烧香的善男信女。若真是再让轮椅用六只脚走路,必定会引来许多异样的目光。

雪念慈轻笑道:“进山烧香,既然入得山中,那就应该去烧上一炷香。”

冬落点了点头,与雪念慈一同往山神祠走去。

只是没走几步,便被一个容貌俊美,酷似一个富家公

子哥的中年人拦了下来。

中年人在大冬天摇着手中的折扇悄咪咪的说道:“两位也是来烧香的吧!我一看两位就不是本地人,我悄悄的跟你们说,这儿的山神祠可一点都不灵,两位去烧香那就是白白浪费香油钱。”

雪念慈眼神古怪的说道:“我们正好有事相求,可依兄台的意思,这山神似乎是那收了香油钱却不办事的神,这可让人有些为难啊!我这所求之事……”

中年人手中折扇一合,指着芒山中道通往河套平原那一侧的下山之路,面不改色的说道:“不为难,一点也不为难,从此地下山,往北走一百余里,有一条入海大渎,那儿有一座水神宫,那的水神娘娘可比这小破山神祠里的小破山神要灵验多了,那叫一个有求必应。”

中年人偏头凑进雪念慈的耳边低声道:“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哦!”

雪念慈哈哈大笑,“兄台这样在山神祠面前为别处的水神宫拉香火,可不讲究啊!也不怕此地山神是个不要脸的玩意儿,一巴掌把你呼死了。”

中年人眯着眼睛道:“怕啊!可不也得赚点丧良心的钱养家糊口不是。”

“那我就信兄台一次,这香不烧也罢!等到了那处入海大渎,我一定会多供奉一点香油钱,想必那水神娘娘一定会念你一句好,多与你一些分成的。”

中年人的神色依旧不为所动。

雪念慈转过轮椅,朝着还有些云里雾里,不明就里的冬落使了一个眼色便走出人群,沿着通往河套平原的山道下山去。

等冬落一行人悄失在山顶之时,中年人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手持桃木拐的矮老头。

矮老头低声道:“山君,就这么放他们离开了?”

中年人轻摇折扇道:“那你还想怎么办?等人家拆了你的土地庙,你再献上你几百年的珍藏之后,再恭恭敬敬的送人离开?”

矮老头摇了摇头道:“山君,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范太傅来信说叫你帮忙留住他们一段时日,哪怕是什么也不做,留他们在山上吃吃喝喝都行,他都愿意承你一份情。还有赵大学士以及那新晋的黄尚书都来信说叫你帮忙截留汉王一段时间。”

矮小老头有些焦急的说道:“可你不但不截留他们,还给他们指出一条明路,这要是让范太傅、赵学士、黄尚书知道了,咱芒山还不得把他们得罪死了啊!”

中年人问道:“那你说我现在要怎么办?”

矮小老头侃侃而谈,“以你山君的身份,请汉王留下来喝杯酒水,既为范太傅、赵学士拖延了汉王回极北之地的时间,也不至于过分得罪汉王。”

中年人有些鄙夷的说道:“你太矮了。”

矮老头问道:“山君这是何意?”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太矮了,导致你的眼光不够高。”

“我们山水神邸只听命于钦天监,他范太傅、赵学士算个锤子啊!”中年人俯视着一山土地,眼神冰冷的说道:“你是一方土地,不是一个狗腿子,做神要硬气一点。”

矮老头有些焦急的说道:“可是如今钦天监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啊!这可是一个大好的机会,若是猜对了钦天监里的大人物的用意,芒山晋升为大周北岳也不是不可能啊!若是猜错了,我们也只是略尽地主之谊,并不知情。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你要是想猜你可以去试试,我不拦你,说不定你猜对了,往后这大周北岳的山君就是你了。”

中年人说完之后,身影恍惚间便自天地间消失了。

而那些在山神祠外烧香的善男信女们却没有谁发现原来他们一直恭拜那位神邸之前就站在他们的身边。

矮老头脸上神色晦暗难明,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之后,有些气愤的一跺脚便钻入了土中。

第一八四章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你说刚才那白衣中年人便是芒山山神?”冬落兀自震惊道。

雪念慈点了点头,“他虽然以山水道法屏蔽了己身,但是那浓郁的香火气息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三黑也开口道:“对,他整个神看起来金光灿灿的,浑身气运流转,瑞彩纷呈,无数的珍奇异兽环绕在他的身侧。”

三黑有些憧憬的说道:“我什么时候要是有那么酷炫就好了。”

冬落有些震惊的看着三黑,若是雪念慈一眼能认出那中年人是芒山山神来,他还可以理解,毕竞人家是一个阵灵师,堪舆列阵,处处与山水沾边。可你一个小黑球精来凑什么热闹?你懂山水吗?

冬落刚想以大哥的身份说上三黑几句,没曾想在一旁的二黑又开口了。

二黑适时说道:“我看到在他脚下的土地中还藏着一个人呢!只是那人身上的金光没有他的浓郁而已。”

冬落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合着你们都看到了,就自己啥也不知道?这还跟人家唠啥?

没法唠了。

冬落迈步往山下走去。

从这里到极北之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有多少未知在等着他。既然知道了之前那个中年人是芒山山神的话,那么芒山这关算是过了。

可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一方山水正神都亲自出面了,不是他的香太高,就是这里面的水太浑,至少这水要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浑。

三黑悄悄问道:“他是不是啥也没看见啊!”

二黑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天已向晚,芒山上的雪还在下,天地依旧一片澄净,火红的晚霞高高的挂在远山。

芒山中道上人流依旧不少,人在山中,什么样的荒诞景象没有见过,远山、残阳、落霞、飞雪……不过每一个拉出去都能自成一景的景象聚在一起还真少见。

冬落稍稍的放慢了步子,山道中都是上山之人,唯有他们一行人是在往山下走。上山之人少数是为了饱览山间风光,大多数还是为了明日能够在山神祠里烧上一炷头香,再不济土地庙里的头香也行。至于所求为何,只有山神土地知道了。

雪念慈追上冬落,问道:“你从芒山山神的态度中看出了点什么?”

冬落说道:“看出他不是一个好客之神。”

雪念慈目光深幽的道:“就只有这一点?”

冬落的目光贪婪的扫过山道外的景致,走过多少路算不得什么,在路上经历了什么才至关重要。

山间之明月,耳畔之清风,耳得之则为声,目遇之则成色。

明月清风,人心鬼蜮,这些都是经历。就看你怎么去看了。往好的一方面看,人心鬼蜮就是明月清风。往不好的一方面看,明月清风也是人心鬼蜮。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景致,不同的人。或者是同一个人,不同的心情,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

冬落偏头看向雪念慈,轻笑道:“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一方山水正神的心,也不知道隔着什么玩意了,那能随随便便就看透的。只能先事事往最坏的结果上想罢了,既然能接受最坏的结果,难不成还受不下最好的吗?”

“理是这个理。”

雪念慈的目光也落向远方,放眼放去,大好河山,美不胜收。

雪念慈说道:“那你说说你心中最坏的结果,我来看看还会不会更坏。”

冬落手指碾着一片细碎的雪花,声音低沉,“我想过最坏的结果便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是没有比这更坏的了。”

那片倒霉的雪花已经融化成水

,冬落将拇指食指放在衣角上擦了擦,哈哈大笑道:“其实还有更坏的,就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而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雪念慈也哈哈大笑道:“这到不至于,小喽你应该还是打得过几个的。”

冬落笑兮兮的说道:“你说这话有点跌份了啊!”

雪念慈问道:“那该怎么说?”

冬落站在山道之上,右手往前一挥,意气风发的说道:“你应该这样说,虽然你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横扫一切敌。”

三黑率先鼓掌,憋着通红的小脸兴奋的说道:“说得好,简直是羞煞世间多少好男儿。”

二黑低声说了句,“马屁精。”

三黑什么话也不说,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了他牵着的那匹马的马屁股上。

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他想要表达的都在这个动作里了。

二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雪念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下次说这话的时候得摁住胸口说,因为丧良心。”

一天之中,最能感受到时间流逝的也许就两个时间段了吧!一个是旭日东升,一个是落日西沉,都是一眨眼的事。

苍山如海,残阳似雪。

冬落没有再继续下山,而是寻了一处眼界开阔又没有什么人的山崖,放好躺椅,撑好既可以遮阳又可以挡雪的大伞,静静的等着夕阳落山。

人生中,有许多值得停留的景致。步子慢一点无妨,可是这些景致一旦错过了,那就真的是错过了。

冬落摇晃着躺椅,闭目沉思。

雪念慈的轮椅停在山崖边,他的双脚伸出山崖外,至于山崖下是什么,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只剩下无尽的黑。

他很喜欢这种近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的感觉,也只有走在悬崖边,他才能时刻保持警惕,他才能看清那一双双躲在黑夜里的眼晴。

当然,这座悬崖指的不只是现在他脚下的悬崖,还有他心中的悬崖。

雪念慈没有躲在伞下,而是任由那被夕阳染得金黄的雪花落在身上。

雪族之人,天生与雪亲近,而他,与雪族亲近。

雪念慈右手食指习惯性的敲打着轮椅扶手,“周天子的意图,不能猜,猜多错多。他为何只封你王位,却又不赐你封地。他不会不知道,只有王位没有封地的王,连一个有封地的候爵都比不上。所以他可能在谋划些什么。”

冬落喃喃自语道:“候非候,王非王,千乘万骑出北芒。”

雪念慈回头看了眼躺在轮椅上一大三小三个人,北芒是在北芒了,可这‘千乘万骑’好像是太单薄了一些。

三黑眼晴一亮,连忙开口道:“大哥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一人可当百万师。我们四人一马,那就是四百万大军一百万马匹。”

二黑鄙夷的说了一句,“马屁成精,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是不是老爷从极北大草原上捡来的一坨马屎了。还是那种风吹日晒,黑不溜秋的。”

三黑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从躺椅上跳起来,把躺椅拉得离二黑又远了些。

雪小夫子说过,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特别是眼前之人既是一个女子,又是一个小人。

惹不起,就得躲。

这样才活得久。

雪念慈看了眼三黑,嘴角微扯,看来明天教授功课的时候得想办法把这歪风斜气拨乱反正了。

冬落睁开眼晴缓缓道:“王位、封地都是其次。只是我父亲的东西,我不喜欢放在别人的手中。范增在陈国经营了甲子岁月,若说他对陈国,对汉王之位没有觊觎之心,那是不可能的。这六十年来,也不知道他在陈国做了多少布置。”

“大周朝堂内也是风云诡谲,我本想试试周天子对我的底线的,可是底线没试出来,反而还把我搭进去了。赵明知能成为凌烟阁大学士,脑子肯定是不差的。周天子对我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对我的态度。”

“在云顶天宫内,周天子分明能一拳把我的基础夯实,可他却用了三拳,还将我打得鼻青脸肿,这就是在对外释放一个信号,周天子与汉王不合。想想也是,那么多高官巨宦盯着的汉王之位,凭什么给我,他们一定会想,我是仗着我父亲的颜面才当上汉王的,而周天子是碍于情面,又不能明着撤销我的汉王之位,于是他便给出暗示,让那些对汉王之位还心生不舍之人,去猜,去想,去做。”

“不得不说,周天子真的历害,对于人心的掌控已经是妙入毫巅了。可周天子那儿我们可以放心,不用去猜,也猜不到什么,就不要浪费时间精力了。”

雪念慈沉思了片刻后说道:“陈国有范增,大周国有赵明知这样对汉王之位犹不死心的人。这一路的磕磕绊绊看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多些。今天从芒山山神处多多少少也看出第三方势力钦天监的态度来了,钦天监的态度不明,模棱两可,不好捉摸。”

“若是钦天监与范增、赵明知等人勾结,欲在你去往极北之地的路上加害于你,那么芒山我们就不会下得如此轻松,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可若是钦天监没有与他们勾结,那芒山山神今天便不会出面,更不会阻止我们去烧香,因为香,我与他也就有了一份香火情了。”

“可问题是芒山山神出面了,那这其中就藏着两层深意了,其一是芒山山神自做主张,其二钦天监对赵明知等人想要做的事,多半是知道的,可就是装做没看到,或者背地里还在悄悄推动。芒山山神应该也收到了风声。可他们到底是何用意?我们还不知道,但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一定要考虑上。”

雪念慈不再说话。

冬落等了一会,发现雪念慈正目不转晴的盯着西边快要落山的夕阳。

冬落问道:“就看出这么点?”

雪念慈点了点头。能从一个山神的微小态度中看出这么多东西,已经不少了。

既不结香火情,也不大打出手,钦天监看似两不相帮,处于中立。实则不然,钦天监这就是在偏坦,也是在给赵明知等人一个信号,钦天监不管这事,你们随便斗。

大周九君,地位相当。周天子闭关,易天机监国,钦天监这态度甚至已经不止是偏坦,而是纵容了。可以想象,接下来赵明知等人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

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收回远山,冬落缓缓起身,“我看到的不止这些,我看到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在害怕,害怕我回极北之地,所以他们想方设法要把我留在大周国境内。”

雪念慈若有所思。

这就是从坏的景致里看到好的风景。

冬落咧了咧嘴,周天子的用意很明显,让他这颗棋子增加份量的棋子他已经放出去了,可若是他连他在棋盘上的位置都走不到的话,那他也就不配成为一颗活棋。

可这话不能与雪念慈说。

这局棋,棋子是他,棋者,也是他,这就是周天子为他在棋盘上新开的一局。

输赢在他。

输了,死路一条。赢了,生死难料。

这局棋能少扯进来一个人是一个人。

天还未彻底暗下来,冬落等人继续下山。

今晚注定是走不出芒山了。若是在沿途能遇上一两家客栈就好,若是遇不上也不打紧。随便搭个帐篷也能对付一宿。

人还在路上,便已经想好归宿与退路。这是每一个旅人都应该做的事。

第一八五章冬日祭

一夜冬风吹过,一树雾松,满山雪落。

大周历,初元三年冬,洛阳城下了一场雪。这场雪自洛阳,一直下到了漠北。

冬落一行人出了厚实的帐篷,嘴里哈着热气,又开始赶路,从山顶到山脚,一山白雪,美景如画。

一声声鸟鸣,使天地变得更加寂寥,深邃。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苍茫而又辽阔的景色,缺的只是一双将这些景色都看透的眼晴。

芒山是苍茫的,也是辽阔的。

出了芒山,便是被大雪覆盖住的一望无际的平原。

平原上有一个小黑点在飞速的移动着,像极了白纸上划过的一条黑线。天上已经很少下雪了,就算是下,也不过是零星的洒落,在旧雪层上覆盖一点新白罢了。

走下了芒山就像走出了冬天一样。

虽有冷风,却不冻人。

冬落一行人,行走在芒山的边界之上,并没有直接闯入一片雪白的河套平原。

平原之上,意味着视野开阔,不易设伏。也意味着若有强敌来袭,必将无处可逃。

冬落很想看看第一个坐不住的会是谁,成为他回极北之地的第一头拦路虎,虽然他想看看第一头拦路虎,但并不代表着他是一个蠢货,要去以身诱虎。

太傅范增,不太可能,从陈国到洛阳,如此远的距离,他的手不可能伸的那么长,能在洛阳城安下几双眼晴,便可以说是这位去国六十余年的老太傅能力强了。

冬落摇了摇头,先不说范增是否在洛阳城内留有后手,光是时间上都来不及,等冬落继任汉王的消息从洛阳传到陈国再传回洛阳,他都已经不知道走到那去了。

太傅范增被暂时踢除了出去,那么最有可能先坐不住的也就两方人马了。

一方是如赵明知这些身居高位,又被汉王之位贼心不死的人。

一方是在龙门秘境内外吃了大亏,赔了灵石,可依旧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恶气之人。

昨天芒山山神对他们的态度,不亲近,也不疏远,这很有可能就是钦天监对外释放的一个信号。

汉王这张虎皮好用,但不是对谁都管用。

冬落眉头微皱,好像不管先来的拦路虎是谁,对他而言都算不得什么好事。

按照芒山山神话里的意思来说,就是出了芒山之后,再向北走过百来里,有一条入海大渎,大渎旁边有一座水神宫,貌似那里对他所求之事要灵验一些。

那条大渎他知道,水面宽阔,水势汹涌,自西向东,一连流经数十个国家,水运充沛,无数仙家宗门依水而建,无数巨城大寨拔地而起。就连滔滔渭水都只是其一条支流而已。

这条大渎最出名的不是他的水运充沛,而是大渎之中存在一种鱼,名叫彩云鱼,又唤做彩云飞。

之所以叫它们彩云鱼是因为它们的鱼鳞宛如彩云一般,色彩斑斓,美丽动人。

彩云鱼的速度极快无比,跃出水面,就好似彩云腾飞一般,稍纵即逝。就算是长年混迹于大渎之上最好的渔民,一辈子下来,也不见得能抓到一条。

而这种鱼的灵智也极其不俗,甚之可以称之为聪慧。可若仅是聪慧与艳丽的话,彩云鱼还不至于如此声名鹊起。

要知道在这天下可以修行的妖兽比比皆是,光论艳丽,有能甩彩云鱼几十

条大街的。光论聪慧,有不弱于人的,可是他们都没有彩云鱼有名。

因为彩云鱼有一个他们不曾有的特性,那就是可自动聚拢一地的水运。若是一处宗门中养有一条彩云鱼,那么此处宗门的水运就要比别处浓郁上数倍不止,宗门子弟在如此浓郁的水运之下,修行起来自然就事半功倍。

所以,对于彩云鱼这种已经可以称之为异兽的妖兽,各大家族宗门的心头好。但凡是有一条现世,必将迎来一轮疯抢。一座座宗门因它而覆灭也是常见的事。

这条大渎本来就再冬落与雪念慈归划的北上路线上,只不过到达点与芒山山神说的又有些偏差,可是偏差并不大,在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冬落与雪念慈决定按照芒山山神说的路线走,先去那处水神宫烧上一炷香,烧完了香好办事。

冬落偏头看向恢复真身之后,在芒山脚下推着厚厚的一层雪上翻来滚去,将天地拉得极长极长的三黑道:“小黑毛球,既然你这么喜欢雪,要不要我帮你染个色,染成白色的啊!”

骑在马背上的二黑适时说道:“我觉得可以。”

雪念慈也笑道:“染成彩色的最好,之前他不还在羡艳芒山山神周身流转的气运,飞翔的奇珍异兽吗?要想修练出那种山水气象,一时半会是不太可能的了,但是弄一个低配般的还是可以的。”

三黑在雪地上弯弯曲曲的滚着,像滚雪球一样在草地上滚着,滚出一个巨大圆润的雪球之后,嗖的一声便钻出了雪球之中。

带着一两小坨雪白的雪花,飞扬在阳光下,光彩照人。

三黑怪叫道:“瞧瞧你们说的这叫人话吗?看看你们干的这叫人事吗?你们咋不把自个儿的头条染成彩色的呢!到时候走在洛阳城中,绝对是大街小巷里最靓的仔。”

三黑在空中转了一个身,恰好看到了一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小光头,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他正想说,实在不好意思,忘记你没有头发了。可是这话才到嘴边就被咽了下去,他知道,他今天要是真说出这话来的话,他少不得又要遭受一顿毒打。

他是一个妖兽,皮糙肉厚的,抗揍,别说是打他一顿了,就是打他十顿,他都扛得住,可要是因为如此,把冬落的手打伤了,那他少不得又要愧疚一会儿了。

三黑亡羊补牢道:“大哥这靠脸吃饭的,就是不将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那也是这一条街上最靓的仔。”

冬落摸了摸稍稍有些返黑的头顶,嘿嘿笑道:“是吗?”

三黑不寒而栗,生怕冬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指着远方连忙打着哈哈道:“大哥快看,前面有个村庄。”

冬落的目光顺着芒山山脚往前看去,三黑指的那个村庄他早就发现了,像这样的村庄在诺大的一座芒山中,没有千儿个也有八百个。

眼前这个村庄的规模在冬落看来连中等的边都挨不到,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小村庄。

村庄门口的两望望塔中间搭着一块简易的木板,木板上刻着三个字,青岩村。

冬落暗自念叨了一下,青岩村。

冬落抬头看向村庄后那一块巨大的青崖,心中也就了然了。

像这样的小村庄,取名都是很随意的,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应景怎么叫,不像是那一座座大城,既要合乎礼仪,也要在古典

籍中找得到出处。

就比如说洛阳这个名字的由来朝庭给出的解释是位于洛水阳面,既洛水北面。

山南水北谓之阳,水北山南谓之阴。

可洛阳这名字究竟是不是因此而得来的呢!那就没人知道了。

青岩村口站着大约百来号人,估计便是青岩村的村民了,此时正在不停的忙碌着。

一头房屋大小的野猪就像是蚂蚁搬家一样,被他们一块一块的肢解,随手扔在雪地上。

还未彻底凉透的热血,在艰难的融化了一点点雪之后,便彻底沉寂了下去。

在众多村名的中间,围着一个意气风发的老猎人,在老猎人的身旁还站着一个十**岁的少年,此时背着一柄长弓,腰悬一把匕首,脸涨得通红。

今日他与爷爷如同往前一样进山狩猎,这是他们这些在山林里刨食的人每天都要做的事。

如果不做,那今天就有可能要挨饿,要受冻,要小命不保。

没想到今天才一进山,就碰到这头似乎在昨夜的大雪下误入陷阱的大野猪,本就伤势惨重,再加上连夜多大雪,今早在遇到他们之前本就奄奄一息了,在碰到他们之后没多就彻底归西了。

习惯了苟且,饿习惯了肚子的少年一脸兴奋的说道:“这么大一头野猪,不但够我们全村人吃上大半月,剩下的我们还可以交给神使,做为我们今年供奉给山神土地的祭品。”

说到山神之时,少年的眼晴明显亮了一下,可是很快就暗了下去。

老猎手也轻呼了一口气,连续半个月打不到猎物,可不止是家里都快要揭不开锅了,这么简单的事。还有拿不出山神土地冬日祭的祭品,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每逢季节转换,都会有一个巨大的祭祀一方山神土地的活动,届时各大祠庙内的神使便会去往各村接收祭品,而今年轮到青岩村贡献祭品。而神使也将会在一两日内到达青岩村。

老猎人心神也是一阵摇曳,活了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打到这么大的野猪,他不由的想起了昨天那个中年人的背影来。

老猎人深吸了一口气道:“神使就再这一两日可能就会到青岩村,每家每户除了留下这两日必备的口粮外,剩下的猎物全由神使带回去做为冬日祭供奉山神的祭品,以保佑我们每次进山都不至于空手而回,大家以为如何?”

老猎人在村里的威望是乎很高,他的话得到了一片响应。再说了,猎物是老猎人一人打到的,他愿意用来当做全村进献的祭品,那已经是很大的贡献了,别人也没有资格反对。

老猎人满意的巡视起四周来,忽然他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晴,死死的盯着村口。

寒冷的空气带着血腥气缓缓吹来。

冬落一行人朝着青岩村的方向走去。还未走进,冬落便发现青岩村村口的村民正飞快的向他涌来。

以冬落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得出来,眼前这些人并非是修者,只是单纯的肉身强悍一些而已。

还未等冬落做出反应,那些村民便在一个老猎人的带领下,齐刷刷的跪到在地。

老猎人声音哄响的说道:“青岩村全体村民恭迎神使大人法驾。”

老猎人话音刚落,其余村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震得满山的树一通乱颤,抖落了一地的雪花。

第一八六章神使

神使大人?什么东西?

冬落与雪念慈面面相觑,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疑惑。

冬落虽然疑惑,但也不能让青岩村的百来号人就这么跪着,连忙开口道:“各位快快请起,我等并非你们口中的神使大人。”

青岩村众人的头本来就低,听了冬落的话之后,整具身体都在颤抖中伏在雪地上。

任由冬落百般解释,青岩村的人就是不肯起身,或者说不敢起身。

冬落脸色一沉,板着脸道:“怎么,要你们口中的神使大人求你们,你们才肯起身吗?”

老猎人连声说到不敢不敢,慌忙自雪地里爬了起来,厚实的兽皮褥子沾满了雪。

青岩村的人虽然都已经站起了身来,但是头却依旧还在低着,似乎不敢正眼看冬落几人。

冬落一眼便看出,眼前数百人都只是一群凡俗之人,周身没有半点灵气运转的痕迹。

老猎人应当是村中德高望重之辈,一个普通人,在一座大山中,哪怕是外围,能活到他这个年纪并不多见。

生老,病死,天灾,**,都是不可抗拒的。

大山之中,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不是每一件事都可以归究到运气上。

冬落望向老猎人,“你是如何判断出来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神使大人的?”

冬落有些好奇,除却目前仍是兽形的三黑,他与雪念慈一行三人,为何老猎人偏偏称呼他为神使大人,并且一见面就向他下跪。

老猎人微微抬头,他内心虽然好奇眼前的神使大人为何明知故问,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冬落的问题。

“因为大人的眉心有神印。”

“神印?”

冬落有些好奇的摸了摸眉心,除了那一朵周天子口中的顶上三花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啊!难不成眼前这个老猎人说的神印是这莲花印迹?

冬落问道:“你说的是这莲花印迹?”

老猎人头依旧压得很低,但仍点了点头道:“回禀大人,正是。”

冬落与雪念慈对视一眼,他有些搞不明白,这一道在龙虎场上成形的莲花印迹怎么就会莫名其妙的成为神印了呢!

老猎人见冬落久久不曾说话,便开口道:“神使大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不如先进村喝杯酒水,等我们将这冬日祭的祭品准备好,再交由神使大人带回去,您看如何?”

冬落沉声道:“老人家,你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什么神使大人。”

老猎人刚想下跪,便被冬落一把扶住,使其无法下跪。

青岩村的人面面相觑,跪也不是,站也不是,一时间有些骚动了起来。

雪念慈以心声传音道:“不用与他们解释了,有些积威之深重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

冬落暗自传言道:“你是不是知道这神使是什么使?”

“略知一二。”

雪念慈目光越过青岩村众人,落在他们身后那一头如房屋般大小的野猪之上,以心声言语道:“你承认你便是神使,与他们一同进村去喝杯酒水也无妨。”

冬落不动声色的看了雪念慈一眼,便将老猎人扶稳站直。

老猎人常年在深山老林中摸爬滚打,身子骨硬朗之极,虽然不是一个修武之人,但也勉强比得上一个淬皮境初期之人。

冬落想要扶稳老猎人简单至极。

在征得冬落的同意之后,老猎人便带着冬落一行人往村中走去。

冬落一路上都在与老猎人说着话,但主要还是冬落问,老猎人答。

与他们一同入村的,还有那个一直跟在老猎人身旁的那个少年。

少年自然不敢与冬落走在一起,便稍稍落后了几个身位,与雪念慈并排而行。

如今牵马的是二黑,三黑得到冬落传音让他继续保持兽形,不要在人前化形为人,以免吓坏了人。

在神州大陆之上妖兽,妖宠虽然众多,但这毕竞不是洛阳城那繁华之地,对妖兽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若三黑在此化形为人的话,多半会被眼前的村民当做妖怪看待的。

雪念慈偏头望向青岩村身体硬朗的少年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有些受宠若惊的说道:“我叫羿。”

虽然问他名字的人不是神使大人,但能跟在神使大人身后的人,又怎么会简单得了呢!

雪念慈可不知道少年心中在想些什么,又接着问道:“羿,青岩村每年都有神使来吗?”

羿摇了摇头道:“也不是每年都有,只有轮到青岩村贡献祭品的时候才有。而且神使也只有在各大祭祀庆典之前才会来,以仙家道法将祭品运送回去。”

说到仙家道法这四个字时,雪念慈的发现少年眼中露出了渴望去的光芒,但很快便被他收了起来。

雪念慈也不说破,喜欢看高处风景的人多了去了,可是有的人终其一生都只能在山脚下打转转,不是自身能力不够,登不了山,便是机缘不足,找不到道。

而眼前的少年,路还长着呢!当然,前提是是脚下得先有路。

雪念慈又问道:“那你知道他们都是那一位神祗的神使吗?”

少年偏头看了一眼雪念慈,连你们这些神使都不知道你们是那位神的神使,我又怎么会知道。

可是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想一想,若是让他说,他是绝对不敢的。

这个从出生到现在,去了过最远的地方便是村后的那几座大山之人。知道在这比青岩村,比芒山还要大出无数倍的世界上,有人是可以通过修行成为仙的。

可那些仙都离他太远太远,远到只有晚上做上几个梦才会在梦中像鸟儿一般飞在天空。

而离他们最近的便是神鬼,神鬼之说由来已久,可是青岩村谁也没有见过神鬼,自然也就不能证明有,也不能否认没有。

只有每逢祭祀之时,诚心磕上几个响头,奢望那本是泥塑之躯,却仿如云端高坐的神能够听到他心中那些个小小的愿望,至于到最后到底能不能实现并不打紧,因为说出去了,心头也就有了个念想。

少年心想,也许这就是爷爷说的敬神只是为了求个心安吧!

至于到底有没有神鬼呢!那重要吗?

显然很重要,但好像又没有那么重要。

……

老猎人将冬落几人带至一处低矮的石屋外。

石屋内烟雾缭绕,透过缓缓流动的烟雾,冬落看见石屋内有一尊保存的十分完好的泥塑,泥塑的样子与他们在芒山山神祠前见到的那个中年人有三四分相似。

冬落心中了然,想必此处便是青岩村祭拜山神的山神庙吧!

山水神,香火小而为庙,中而为祠,大而为宫。

一位中等山水神可以有

无数个庙,但却只能有一个祠。

就好比芒山山神,只有在芒山山顶之上才有一座山神祠,而诺大一座芒山,他的山水辖境中究竟有多少山神庙,想必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山水神祗都极其看中规矩,一般不会违越山水禁制的。但也会有些例外,若是山水辖境过大的神祗便会在报备天地之后,选择在合适的地方再次搭建一座宫祠,做为行宫,方便处理山水间各类大小事宜。

在冬落一行人分别落座之后,很快便有人送上来了酒水吃食,看来是早有准备了。

老猎人告诉冬落等人酒水是青岩村人自家酿的果子酒,酒性不烈,酒劲也不大,有酒味,但却也寡淡至极,以往来的神使没有一个愿意喝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不光是那个叫羿的少年脸色通红,就是见过了大风大浪的老猎人脸上都有些羞愧之色。

冬落连忙端起粗糙的陶制酒碗来,轻抿了一口赞叹道:“酒性温和,入口绵柔。酒味清淡,显得酿酒果子的清香越发醇厚。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应该加了十五种果子吧!”

冬落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又兀自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真是好酒,那些个神使不愿意喝,那是他们的损失。”

雪念慈也端起酒碗来喝了一大口。

二黑也是如此。

藏于冬落袖间的三黑刚想说话,被眼急手快的雪念慈曲指一弹便弹了回去。

听了冬落的夸赞,少年羿的脸色更红,但看向冬落的眼神之中莫名的多了一丝亲近。

老猎人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神使大人猜得不错,这酒正是由芒山内产的十五种野果加上青岩村后山青崖中的山泉水酿造而成的。”

冬落拿起酒壶给老猎人倒了一碗,冬落发现双手捧着酒杯的老猎人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看着老猎人那一张皱纹密布的脸,冬落内心轻叹了一口气,快速的将老猎人手中的酒碗倒满。

老猎人快速将手中的酒碗放下,又把那双弯弓射箭从来都不会抖,可现在却抖的十分历害的那双手藏在桌子下,死死的捏着衣角。

坐在他老猎人身侧的雪念慈对此看得分明。

雪念慈眯着眼晴看着山神庙内那尊泥塑雕像,如果敬神变成了畏神的话,那么这尊神是有问题的,或者说这片山水是有问题的。

敬就是敬,畏就是畏。

读书人,对山水,当怀敬畏之心。

但对山水神祗,可以什么心都不用怀。

山水神祗是庇护一方山水,保一地安宁,惩善罚恶的。众生每每想起应当是感激礼敬之心多于恐惧害怕之心的。

雪念慈伸手抚摸了一下挂在腰间的一块白色玉佩,那是雪雨柔在离开之前,给他留下的《阵法真解》。

现在的他,不光是一个布阵列阵的阵灵师,也是一个寻山望水的堪舆师。

如果,这芒山是一外穷山恶水,他不介意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布下一座山水大阵。

因为,读书人,也有路见不平。

正在沉思中的雪念慈突然偏头往村口望去。按在轮椅扶手上的右手轻轻用力。整个人的身侧微微前倾。

冬落啪的一声自椅子上站了起来,同样脸色阴沉的盯着村口。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猎人与少年看到冬落忽然转变的脸色,慌忙跪倒在地,恐惧无比。

第一八七章人事易尽,天命难违

青岩村余下的村民在目送冬落一行人入村之后,便又开始处理起那一头房屋大小的野猪来。

特别是在处理野猪头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分毫,这头野猪是他们近半个月来打到的唯一的猎物。野猪头在经过处理之后,将会随着青岩村供奉的众多冬日祭祭品一同,进献给山水神祗,以求来年风调雨顺,米粮盈仓。

每一个人的动作都轻柔无比,各司其职,一片忙碌。

寒气卷着霜雪,温水消融冰棱,这一幅画面怎么看都像是一幅其乐融融的冬日丰收图。远望之,温柔如行云,惬意似流水。

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流淌在青岩村村民眼中的是深深的忧虑与焦躁,写在他们脸上的是浓浓的不安与恐惧。

一个中年人在焦急的来回踱着步,不停的指挥着村民们处理野猪,安排人员去搬运其它冬日祭祭品,他是青岩村狩猎队的队长青冥,主要负责本次冬日祭祭品事宜。

也由不得他不焦急,这次祭祀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将决定青岩村未来一年的生存状况。

据他所知,在青岩村周边有几个比青岩村还要小的村庄,便是因为在冬日祭时,凑不齐供品,彻底失去了山水神祗的庇护。

没有了山水神的庇护,在这芒山之中,光是生存便已经很困难了,就更别说是生活了。更有甚者,有的村庄已经从芒山除名了。

而让它们除名的,正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

按理说祭祀之时有大三牲、小三牲之分,大三牲牛羊猪,小三牲猪鱼鸡。

可是不知为何,半个多月来,青岩村的狩猎者们每次进山都是空手而归,再无半点猎货,别说是凑齐大三牲了,就连凑齐小三牲都难,为此,他没少在山神庙前磕头焚香,可是现状却丝毫没有得到改观,该空手而归的还是空手而归。

眼前这头仿佛是神灵送到他们面前的野猪,将是他们此次供奉祭品的关键所在。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青冥慌而不乱,青岩村能供奉的祭品就那么多,至于神使最后会带走多少,青岩村又是否会得到神灵的庇佑,那就是那些云端高坐,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神祗之事了。

而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可这天下又好像是人事易尽,天命难违。

……

在距青岩村不远的山林之中,有两个白衣似雪的男子正踏雪而行。

其中一个男子笑意盈盈的说道:“你说青岩村的那群爬虫们现在是不是像一头头困兽一样,眼中充满了无奈与渴望?我都有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他们恐惧的眼晴了。”

男子说完之后情不自禁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诡异的是他的舌头自中间有一个分叉,宛如蛇信一般,还不时发出咝咝的声响。

另一个男子微微皱眉,“巴蛇,既然已经化形为人,就要像人一样。”

“虎力,妖就是妖,化形成人,就真把自己当人了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儿。”

巴蛇指着虎力哈哈大笑,笑得他的竖瞳之中都快要掉出眼泪来了。

虎力冷哼一声,“不知所畏。”

竖瞳男子哦了一声,便化形为一头五彩巨蛇,在雪地上蜿蜒爬行,沿途无数粗壮的林木纷纷折断,枝桠乱飞。

巨蛇的速度非常之快,可是虎力的速度也丝毫不慢。一直跟在巨蛇的身侧。

虎力看着寂寥的丛林,听着一

片雪花压在另一片雪花的声音,问道:“可有什么纰漏?”

巴蛇放慢了速度,宛如红灯笼般大小的蛇瞳死死的盯着白衣男子,“虎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声音平淡的说道:“没什么意思,你千万不要多想,我就是怕有些妖为事不力,坏了主子的大事而已。”

巴蛇的瞳孔一阵收缩,一股宛如实质的杀气直冲白衣男子而去。

白衣男子怡然不惧。

巴蛇冷哼一声道:“你放心,半个月前我就将青岩村周边的大小凶兽全都吞吃了,我保证这次冬日祭让他们因为献不上祭品,而成为主子的祭品。”

白衣男子很不相信的嗯了一声,猛虎成精的他怎么看都要比一条生存在阴暗洞穴中的蛇更要明白这从林中的道理。

弱肉强食只是流于表面上的。

在这从林里还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强肉弱食,在他们脚下的这片山林中,不知道埋葬了多少算计,掩盖了多少阴谋,热血……

又有多少像落叶衰败成泥土一样腐朽的枯骨,在无言的静默里,无声的控诉着那些远去的身影。

那些身影有的是枕边人,有的是同门师兄弟,有的是至交好友……

在他有限的认知里,有一条他在漫长的修行中差点丧命才明悟出来的道理。

那就是可以小看这芒山中的任何种族,唯独不可以小看人族,哪怕只是一群羸弱到掐指就可以捏死的人族。

更不可以小看人性。

人性的丑恶在很多时候甚至比妖兽还要凶残。

但人类,在面对绝境之时,往往会爆发出巨大的潜能。

这也是他明明是一个妖,却很想当一个人的原因。

这也是他为何会担忧青岩村一事的原因。

在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之前,都充斥着无限的可能。

而他,不想让任何可能成为事实。

……

青冥看着远处雪地里缓步行来的两个白衣男子,心中略微有些疑惑,今天这是怎么了?神使?为何又来了两个神使?

青冥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跪倒在地,连声说道:“青岩村村民拜见神使大人。”

惊鸿一瞥间,他只看清了一位神使的眉心有一道蛇形神印,一位神使的眉心有一道虎形神印。至于长相,他不敢多看。

巴蛇似乎很享受这种有人跪拜的感觉,打开双手猛吸了一口气。

舒坦!

巴蛇冲着虎力一挑眉,对着青冥趾高气扬的说道:“祭品都准备好了吗?”

青冥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巴蛇有些恼怒的说道:“人类,你知道欺骗神使的代价吗?”

青冥头压得更低,“知道。”

代价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全村的人一起死。

“把祭品献上来吧!如果让我知道你们胆敢欺骗我,那么青岩村也没有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巴蛇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青岩村众人,他才与虎力说了他们拿不出祭品来,若是他们拿出来了,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可是看青冥的样子又不是作伪,巴蛇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丢脸事少,若是因此而坏了主子的事,那他罪过就大了。

虎力内心也有种不好的预感,对于人类,哪怕是再弱小,他实在是生不起半点轻视之心。

在他还没有成为一

头妖兽的时候,他在凡俗之人的手中,吃过大亏。在他踏上修行之路,成为一头妖兽的时候,又差点被人类修者抓去当了坐骑。

人类,对于他有一种源自于内心深处的恐惧。

他对人类也是如此。

或者说不止是他,这天下的凶兽妖兽都是一样。

弱小的人类在见到凶兽时会感到害怕,其实凶兽在见到人类也会害怕。

巴蛇瞥了一眼虎力,发现他表情并未有什么变化。好似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一般。

巴蛇没来由的有些烦躁,连带着他看向青岩村众人本就冰冷的眼神更加冰冷。

在青冥有条不紊的指挥下,许多祭祀用品在巴蛇的面前一致排开。

礼器有如壁、琮、圭、璋等玉礼器,也有如钟、鼎、簋等青铜器……

在这一堆礼器的前方摆放着一头房屋大小的野猪,在野猪两侧是一堆杀好的鸡、鱼。

猪鱼鸡,刚好是小三牲。

在看到数十人从村里将野猪抬出来的时候,巴蛇内心便已经跌到了谷底。

等他看清那一头野猪之时,又不由的惊声道:“肥猪?”

虎力也神色大变,这肥猪与他们一样,都是替人收祭品的,修为与他相当,按理说肥猪昨天不是去另一个村收祭品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成为祭品?

虎力眼神微眯,看着青岩村,难不成在这座全是凡俗之人的偏远小村庄中,还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人吗?

如果那个人能把肥猪杀了做祭品,那么与肥睹修为相差不多的他……

虎力微微往后退了数步。

巴蛇声音冰冷的说道:“这……这头猪你们是哪来的?”

青冥不知在他眼中高高在上的神使大人为何会关心一个祭品的来源,但还是如实告诉了他野猪是怎么来的。

巴蛇轻呼了一口气,虽然是青岩村人动的手,但也只是捡到一个漏而已!

肥猪极有可能是在去收取祭品的时候遇到一个修者,至于那个修者是人是妖还不清楚,但实力肯定比肥猪强,肥猪不敌,重伤下逃至此处被青岩村的狩猎者们抓来做了祭品。

巴蛇觉得肥猪这运气也太差了,死在一群凡俗之人的手上就算了,还被做成了祭品。

虎力同样也是这样认为的,现在的他只觉得在这从林之中还真是充满了太多的意外。

生性谨慎的虎力暗中传音道:“先不要急着动手,先试青岩村的深浅再说。”

巴蛇点了点头,难得在一个观点上他们的意见是如此的一致。

巴蛇竖瞳微眯,看着跪伏在地的青岩村众人,冷笑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青冥的头抓去。

在他的指尖,有丝丝缕缕的毒液溢出,滴在白雪上,瞬间染黑一大片。

这一爪下去,别说是一个凡俗之人,就算是神桥境的修者也要死。

他的手是向着青冥抓去,但他的目光却一直落在青岩村的村中。

在他的手快要落在青冥的头上时,从村中传来一声怒吼!

“你敢!”

与此同时,有十支羽箭带着丝丝缕缕的灵气朝他直射而来。

在那十只羽箭之后,是一个同样身穿白衣的光头少年。

光头少年轻轻放下手中弓,轻笑道:“刚还在想喝酒怎能没有下酒菜,现在菜就来了。虽然不是什么龙虎汤,但炖一锅蛇虎汤也可以勉强接受了。”

第一八八章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十支羽箭穿过呼啸的寒风,卷起一地的飞雪,从四面八方像巴蛇直射而去。

巴蛇收回探向青冥的手,防卫在身侧。

击杀青冥本就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要试探一下让肥猪身死之人究竟是不是这青岩村的人,如果是,那么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逃。因为那人能让肥猪死,就能让他死。如果不是,那么这青岩村或许连成为祭品的资格也没有了。

肥猪的突然出现,这便是意料之外的事,就不能说是他办事不力了。

巴蛇眼神微眯,猩红的竖瞳之中充斥着无数箭影,冬落射来的箭本来是没有方向的,可是这一刻,在他的眼中却有了。

巴蛇的手臂之上有无数的鳞片自血肉之中生出,乌光闪闪,一掌落下,火星四溅,一支直奔巴蛇眉心而来的羽箭被他一掌拍落在地,巨大的反震之力,使得他倒退数步。

鳞甲翻飞,血肉模糊。

大周边军,九星闪箭,恐怖如斯。

这还没完,巴蛇拍落的才是一支箭,他的后心,头顶,胸腹等九个生死玄关之处,各还有一支箭隐于漫天飞雪中,向他袭来。

九星闪箭,之所以叫九星闪箭,并非是它只能一次射出九支箭。照它的创始人李牧的话来说就是,它叫九星闪箭,是因为大周边军中的人无论怎么练都只能做到瞬发九支箭,但并不代表九箭就是它的极限。

九星闪箭的极限是瞬发十二支。

至于为什么是十二支,李牧曾与冬落解释过,一个靶子的周围有什么?有四面八方,四面八方各有一支箭袭来,不就是十二支了吗?

当然,十二这个极限可能也就只有李牧能做到了。目前的冬落,也就只能做到瞬发十支而已。

在巴蛇等人还未靠近青岩村的时候,他就已经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

他也想看看这所谓的神使是什么东西,为何信徒对他们只有畏而没有敬。

神,应当是圣洁的。神使,也应当是如此。

一个神使,替神行走在信徒中的人,不应该是温和善良的吗?可是冬落看到的却不是如此,他如今看到的却是一个对信徒肆意残杀的神使。

在三黑暗中传音下,他对这两个神使的身份也有些了解了。一个蛇精,一个虎精,不好好在山中修行,反而来欺压弱小,这是那门子神的神使?

所以,他怒了。

心有怒气,唯箭能平。

他从巴蛇的眼晴中看到的只有对生命的漠视,他想若是他没有出手阻拦的话,青冥今天必死无疑。

冬落的眼晴冷漠的盯着巴蛇。

他尊重生命,但他并不是谁的命都尊重。

巴蛇冷笑一声,偏转身体,躲过自他后心袭来的一支箭,一把又将他头顶的那一支羽箭捏碎,接下来是胸腹,咽喉……

一连九支箭都被他化解了,虽然他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好在有惊无险。

“下酒菜?蛇虎汤?几个菜啊!喝成这样,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巴蛇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藏于袖中,滴滴鲜血滴落在雪地上,色彩分明。

巴蛇故做镇定的说道:“好久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了。看来是我闭关太久了,这芒山已经忘了我的存在了,一个才感息圆满的小修者,就敢挑衅我了。”

藏于冬落袖中的三黑一阵呕吐,暗中传音冬落,“这小蛇也太不要脸了吧!屁大点

修为,欺负欺负那些凡俗之人还行,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啊!不,大尾巴蛇!大哥,要不要我去给他上一课?”

冬落暗中传音道:“你盯着那头虎精就行。别让他跑了。虽然我现在修为低,但我实力并不弱,这一课就让我去给他上好了。如果能两个一起上那就好了。”

冬落理都没有理巴蛇,他最烦的便是打架之前唠嗑的了。又不是什么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的挚友,那来的那么多不吐不快。

冬落迈前一步,缓缓抬起手中的弓,三支羽箭出现在他的指缝中,抬箭,拉弦,弯弓,放箭。

一次三支,一连三次,其间时间间隔不到一个呼吸。

三次出箭他的手速之快,就好像是只出了一次一样形成了一道残影。

冬落再次弯弓,只是这最后一支箭却没有射出去。

箭在弦上,始终不发。

这便是现在冬落手中这一支箭的状态。

这一支箭的作用,杀力只是其次,最主要的还是用来震摄。

只要有这一支箭在,巴蛇便不敢随心所欲的出手,他必须要花出一些心力来关注冬落手中的那一支箭。

因为那一箭很有可能会在某个不经意间穿过他的身体,带走他的灵魂。

这九支羽箭的威力似乎要比其它的要大一些。巴蛇应付起来,已经有些吃力了。但是问题都不大,他还是能勉强应付过来。

巴蛇冲着虎力暗中传音道:“虎力,你还愣着干嘛!动手啊!肥猪死在这,青岩村的人有了祭品,我们已经坏了主子的大事。现在还有补救的机会。主子与芒山山君签订的山盟是只要芒山中人献上祭品,那主子便不能再打芒山之人的主意。”

“主子只要再吞吃下这一群祭品,那提练出来的神性精华也就更多,甚至可能聚出最强的神格,届时将不惧芒山山君,本来这次我们已经坏了主子的大事了,责罚是肯定少不了了。可现在我们又有补救的机会了。”

巴蛇传音的速度极快,可谓是念头刚起,话已带到。

虎力有些犹豫的看着冬落,敏锐的灵觉让他本能的察觉到一股危险,好似在暗中正有一双眼晴在死死的盯着他一样。

只要他敢动,那就一定死。

可巴蛇说的也不错。按照自家主子与芒山山君签订的山盟,他们现在就可以带着祭品走了。可是如今自家主子正处于修行的关键之处,若是有这么一群人充当祭品为他敬献人性的话,兴许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助他点燃神性之光,进而凝聚神格。

可是在自家主子凝聚神格之前,是没有能力与芒山山君叫板的,只能按照他们之前签订的山盟来。

虎力也一阵意动,祭品他们收了,可以放过青岩村,让他们不再成为祭品。

可是祭品中的那一头野猪呢!同在主子手下办事,可是现在却被青岩村的人杀了,那他们杀了青岩村的人,替肥猪报仇,顺带着把人性带回去,谅芒山山君也不能说什么,除非是他愿意接受天地反噬,先行撕毁山盟。

虎力依旧在打量着冬落,在他的身旁只有一个老猎人,以及一个少年,此时的二人正跪倒在地,一动也不敢动,就像是其它青岩村人一样。

连看都不敢看一下,这神仙打架。

若是青岩村真的有大修者的话,应该就是修为低的可怜的他了。

他本想先对冬落动手的,可是之前那一股

可能会死的直觉,让他放弃了这个打算。

村里应该没什么人了,那么那股危险就应该是来自于眼前这个少年。

虎力动了,但他并没有冲冬落而去,他的目标是青岩村的村民,是他们的人性。只要今天取走人性,那么他们的任务就不算失败。

他与巴蛇都是神桥圆满的妖修,而那个看似才感息境的少年却牵制住了巴蛇,已经算是很历害了。

在虎力的虎爪快要抓到一位村民的时候,冬落手中的第十支箭朝着虎力射去。虎力一掌将那支蓄势已久的羽箭拍开,而代价便是虎爪炸裂。

没了那第十支箭震摄,巴蛇直接恢复成蛇身,坚硬的鳞甲硬扛住那九支箭,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冬落咬去。

“一起上,先杀他。”

巴蛇森然的毒牙闪着洁白的光芒。

虎力犹豫了一下,也变成虎身,咆哮了一声,一爪向冬落拍去。

冬落舍弃了弓箭,以拳迎上一虎一蛇,一人两兽就这么生猛的战至一起。

跪伏在地的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不由的神色大变,之前冬落射箭之时,他在一旁看得分明,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术了,而是技了。

试问一个猎人对什么最在意?不是猎物的多寡,而是肩上的箭,腰上的刀,手上的功夫。

冬落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技彻底征服了羿那颗幼小的心灵。

羿不由的为冬落担忧起来。

若是其它人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恨不得他们两败俱伤,最好是双双身亡。

可他不一样,这还是他第一次为一个神使担忧。

“都起来吧!不要跪着了,先退回村子里,以免等会被两只假扮神使的妖兽误伤。”雪念慈的声音在青岩村村民的心中响起。

每一个跪伏之人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画面,怔怔无语,一时间也有些慌神。

老猎人咬咬牙,当机立断指挥村民们进了村子。

冬落一拳将巴蛇击退,又被虎力一掌拍在背上,整个人扑倒在雪地中。

虎力以巴蛇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震惊。

眼前少年的修为绝对不止感息圆满。

一虎一蛇不再留手,再次扑杀上去。

目前的局势便是冬落以一敌二,稍落下风。

冬落肉身早已伐髓圆满,按理说以他现在的修为对上两个神桥圆满的妖修,应当是轻而易举的。可是这两妖修只是一个神使,他们身后还有一个神。

他可以一拳砸死一头虎,可他不能那样做,他要做的便是要跟他们打得势均力敌,好让那个神放松警惕,最后引他现身。

若是他表现的太强,那个神又太弱,直接把他吓走了,那就得不尝失了。

这也是如今与二黑正留在山神庙前的雪念慈的主意。

冬落在与一虎一蛇经过一阵“惨烈”的厮杀之后,最终险胜。

一蛇一虎躺在地上奄奄一息,他们连逃都逃不了。

看起来比他们还要惨的冬落浑身是血的冬落躺在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要多惨就有多惨。

一人两兽就这样躺在雪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天地之中一阵山风吹过,无数鸟语与花香传来。

白雪覆盖下的土地草木疯长,百花盛开。

双目紧闭的冬落突然睁开了眼晴,内心暗道:“终于来了。”

第一**章白袍山水神

冬落缓缓睁开眼晴,看着远方天空缓步走来的一个白袍人。

白袍人俊美得不似人间人,右手持一根已经玉化了的行山仗,左耳挂着一个宛如弯月的银环,在那银环之上坐着一个长着翅膀的金黄色的小精灵。

小精灵拍打着双手唱着古老的歌谣,他的歌声带着一股媚惑人心的力量,在他的歌声中有泉水叮咚响,有小鹿卧草眠,也有明月照山冈,有沾满露水的清晨,有树影下的阴凉,也有满天的霞光……

在白袍人的身侧灵气浓郁成一道道流光,化成千万只奇珍异兽绕着他飞翔。

他每一步落下,就好像是跨过了千山万水,前一刻还在天边,后一刻便出现在了眼前。

白袍人手中与他齐高的行山杖顶端鲜花盛开,他先是来到一个之前被冬落与虎蛇两位神使的战斗余波伤到的一个孩童前,从行山杖的顶端摘了一片花瓣放入孩童的口中,花瓣入口即化,那个孩童也迅速恢复了生气。

青岩村的村民们先是万籁俱寂,而后便是整齐划一的跪倒在地,诚心诚意。

在他们心中,白袍人必是那神祗无疑。之前连从未见过的虎精蛇精都见了,如今再见一方只存在于故老们口口相传的神话中的神祗,好似也没有什么荒诞的,更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完全不似那祠庙里青面獠牙的形象。

白袍人轻抬手掌,那些跪倒在地的人便不受控制的站了起来。

白袍人走出青岩村,走向一片狼藉的战场,混着泥土的白雪一片乌黑。

他只是一路走过,脚下便是绿草如茵,鲜花盛开,蜂蝶自来。

眼下分明是寒冬,在他的脚下却是一幅春天的气象。

冬落躺在雪地里气息微敛,一动不动,戏,演到了这个份上,那就要做足了。

他也想看看这位山水神祗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本来他是不愿管青岩村的事的,人生天地间,忽然而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青岩村有,他冬落也有。

这天下苍生,甭管是不是修者,谁不是在求一个自渡,自己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那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管他人门前瓦上的霜雪。

可他冬落却不是这样,他喝了别人的酒,他就喜欢帮人打扫门前的霜雪,在渭城是,在坤区十五巷也是。

青岩村能遇到他是青岩村的缘法,是青岩村的命数。

他能走到青岩村是他的缘法,也是他的命数。

冬落装作很努力的样子,睁着眼晴看着那位貌似也是一位山水神祗的白袍人。

白袍人青岩村先是走到巴蛇的身边,声音温和的说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白袍人哪怕是已经愤怒至极,但声音却依旧平淡,不因外物的好坏或喜或悲。

巴蛇张了张嘴,可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因为他知道,解释只会让他死得更快。

白袍人举起手中的行山杖,遥指巴蛇,一道青绿色的光芒没入了巴蛇巨大的躯体之中。

巴蛇身上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白袍人再次用手中的行山杖遥指虎力,如法炮制。

白袍人转身看着像一具死尸一般躺在地上的冬落,温声道:“我都来了,你还装什么装?”

巴蛇与虎力对视一眼,尽皆心生疑惑,难不成躺在雪地里的那个少年是装的不成?如果真是装的,那也太可怕了些,那得多强的实力才可以独斗他们二人而不败。

冬落躺在地上,依旧一动不动。

白袍人轻笑一声道:“怎么,堂堂大周九君之一的汉王年纪轻轻的身子骨就不行了?站不直了?”

冬落一咕噜的自雪地里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冲着巴蛇与虎力呲了呲牙。

巴蛇与虎力突然之间寒毛倒竖,一连退后数步。

冬落笑眯眯的看着白袍人,“敢问是何方神圣啊!”

白袍人摇了摇头,“闲云野鹤一只,既不是神,更不是圣,至今尚未录入山水牒谱中。”

冬落天天跟在一个堪舆列阵,寻山望水的阵灵师身边,耳濡目染,对一些山水规矩还是了解的。

山水牒谱,是天地间记录山水神身份的一种至高存在,就如同天道一般。

只有凝聚出神格的山水神才有资格被山水牒谱记录在册,成为一名山水正神。

不过,成为山水正神只不过是神道修行的一条登高之路而已!并不是每一位山水正神都能成为一方山神、水神。

得天地认可成为山水正神容易,可成为山神、水神就很难了。若想成为山神、水神吸收人间香火,便只有得代天牧民的国家许可册封才行。

可是国家就那么多,一些心气高的山水正神自然是不愿意去做一些小国家的山神水神的,哪怕是三山五岳五湖四海的山君水君,都不怎么愿意去做,国家强弱有别,气运自然也就有多寡之分,山水神祗最后能得到的香火数量也就有限。

可大国的山水数量又有限,最大的十七座山水,往往都掌握在那些老牌山神水神手中,稍次一点的山水,又面临着僧多粥少的局面,只要一有空缺,许多山水正神挤破脑袋都想要挤进去,哪怕是在山上水中谋个一官半职也是好的,总比在外打秋风来得好。

若是一个山水神说他没有山神水神之位,那很正常。可若是一个山水神说他连神格都没有,还不是山水正神,那就真的很不正常了。

冬落心中有些疑惑,“也就是说现在的你连一尊山水正神都不是?按理说神格不是很好获得的吗?”

“是很好获得,可神格也有高下之分,神格强,所能承受的神性自然就强。神格弱,兴许连一地的气运都镇压不住。”

白袍人松开手中的行山杖,从他的袖中飞出一头长着四只手的小精灵将行山杖抱在手中。

透明的翅膀扑棱棱的扇着,小精灵在行山杖的作用下时高时低的飞在白袍人的身侧。

“至于我为何还不是一尊山水正神。”

白袍人双手拢袖,慢吞吞的说道:“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

“还不如不求。”

白袍人修长的身驱微微前倾,也眯着眼睛笑道:“不知汉王是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山水有相逢呢!还是今日……”

冬落指着身后的青岩村众人问道:“如果我今日就此离去,他们会如何?”

白袍人目光温和的看着青岩村的众人,抬起左手轻轻一碾,指尖有泥土飞落。

白袍人低头看着飘落的泥土很随意的说道:“尘归尘,土归土,大雪覆盖之下是勃勃生机。”

冬落往旁边跨了一步,站在青岩村众人的身前,朝着白袍人耸了耸肩道:“那看来是没得谈喽?”

白袍人突然拔地而起,站立于虚空之中,衣袂随风飞舞,神色平和的说道:“你是汉王,与我用谈字,会不会太掉价了?”

从始至终,他的态度都温和得可怕

。温和得就像是微风拂过花草一样。

巴蛇与虎力开始蠢蠢欲动,灯笼般大小的兽瞳死死的盯着青岩村众人,似乎只要白袍人一声令下,他们就能让这青岩村化为人间练狱。

在白袍人的眼中青岩村的人已经是一群死人了,所以之前他与冬落的对话并未使用山水阵法遮掩,而是真真切切的传到了青岩村众人的眼中。

青岩村的人若是还不明白他们现在所处的处境的话,那么他们也就不用活了,可是他们就算是明白之前那个救助了孩童的神是想要他们命的人,他们也只能跪着。

没办法,这就是小人物的辛酸,这就是小人物的存亡之道,很多时候连自己的命都没有资格掌控。

老猎人苦涩一笑,这也不知道是他这一辈子第几次下跪了。很多时候腰都快要直不起来了,可腿还得先弯下去。

老猎人对身旁的羿说道:“如果这次我们活下来了,你就走吧!走出芒山,走到那些修者云集之地,别在回来了。我不敢说其它地方就会比青岩村更好,但在其它地方至少要比青岩村多一个可能,成为一个可以主宰自己命运的人的可能。”

羿含着泪点了点头。

……

白袍人挥手制止住了蠢蠢欲动的巴蛇虎力二兽。饶有兴致的传音道:“汉王,打个赌如何?”

冬落回道:“不赌。”

白袍人继续说道:“反正输赢你都不会死,要不要玩玩?”

冬落眼神微眯的说道:“赌注是什么?”

“你输了,我就放过他们,不过等我凝聚成山水正神之后你得助我成为大周三山五岳的山君。”

“要是你输了呢!”

“我不会输。”

冬落突然翻了一个白眼道:“是你是傻子,还是你把我当做傻子了。你都如此笃定你不会输了,你觉得我还会跟你赌吗?”

白袍人无比笃定的说道:“你肯定会的,因为你没得选,如果你赢了,我也放过他们。”

冬落脸色十分难看,倒不是他不敢赌,而是他不想拿别人的命做为赌注。

可如果真按白袍人说的那样,无论输赢,青岩村众人的性命都已经无忧。

冬落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条方法可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没有想过。”

白袍人一拍原先由小精灵抱着的行山杖,行山杖一横,白袍人再一拍其顶端,行山杖便像一支离弦的箭一样直奔虎力的头顶而去。

“啪!”

一声轰鸣,虎力头顶上有一个小黑球被行山杖从虚无中撞了出来。还好白袍人并未下死手,或许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震摄冬落。

那个小黑球,正是之前藏于冬落袖中的三黑。

虎力突然感觉身体有些发颤,也不知道那小黑球是什么时候躲在他的头顶的,如果是躲了许久了,那就可怕了。

兴许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相当于伐髓境圆满的体魄,我要杀,简简单单的事,我看就不用考虑这第三条路的,你是走不通的。你那点修为在小一点的江湖之中是可以横着走,可是在这山上,连山脚都还没靠近呢!”

冬落眯着眼晴道:“怎么个赌法?”

白袍人满意的说道:“我既然是为了人性而来,那自然就赌人性喽。”

“人性?”

白袍人点了点头,“人性,或者说是人性的丑恶。让你看看你今日的所做所为是否值得。”

第一九零章冷不过人性,凉不过人心

“人性的丑恶?”

冬落眯着眼晴感叹道:“你还是真敢赌啊!”

冷不过人性,凉不过人心。

人性人心这种东西,有善良也有丑恶,可以看破,但不可说破。而如今白袍山水神却要将其搬上赌桌,将其**裸的放到台面来。

以人性为赌,以冬落的人心相要挟,以青岩村众人的性命做为赌注,使其不得不陪他走上这赌桌。

这看似只是一个赌局,实则是两个。而且,冬落已经先输了一个。

第一,便是赌与不赌,无论是赌还是不赌,冬落没得选,他必须要走上赌桌,白袍山水神就是算准了他要救青岩村的人,所以先将筹码摆了出来,迫使他只能参赌。

有了第一局,才有第二局。

而第二局,便是赌人性。

人首先是一种动物,因而拥有兽性。

人其次又高于动物,进而拥有神性。

人,先有兽性,再有人性,进而有神性。

人性处于兽性与神性之间,有其自私利己的一面,也有其大公无私的一面,永远不要高估人心的善良,也不要低估人性的丑恶。因为谁也估不准。

白袍山水神双手拢袖,目光深幽的说道:“我有什么不敢赌的,这么多年神台高坐,俯瞰人间,再丑恶的人性,再良善的人心,我都见过,可无一例外,都没有什么好结果,今天也是。”

“说是与你赌人性,还不如说是赌**吧!食色男女,人之大欲。多欲多求者为兽,无欲无求者叫神。”

白袍山水神轻笑道:“你觉得他们心中是兽性多一点,还是人性多一点?”

冬落沉默片刻,突然问道:“我们可以打一架吗?”

白袍山水神哈哈大笑道:“有意义吗?我承认,我杀不了你,但不是因为你的修为,而是因为你是汉王,这张虎皮在大周国境内还是十分管用的。可是你觉得你就能杀得掉我吗?就算我站在这给你杀,你也杀得掉我,你敢动手吗?”

冬落眯着眼睛说道:“你既没有神格,也没有山水神位,我有什么不敢杀的。”

白袍山水神嗤笑一声道:“你知道芒山山君为什么会任由我在他的山水辖境中胡作非为吗。就是因为他也没有把握能杀死我,而杀不死我的代价他承受不了,杀死我的代价他更承受不了。”

“虽然我没有神格,也没有神位,可是我的手中掌握着一郡的山水,与我相斗,必将引发一郡山水动荡,到时候要死多少人?想必汉王你应该也是熟读大周山水律法的人,你的心中也应该有一个粗略的估计。所以,你就别想了,把我引来,就乖乖的与我赌上一局吧!”

冬落的脸色一阵难看。

大周山水律法他是看过的,有神位的山水神是不能轻易发生战争的。

朝庭册封的神位相当于是将神祗与一方水土联系在一起,试想一下,神祗之战,就是一方水土之争,除非是一方以绝对碾压的姿态,在战斗之余还能稳固住一地的山水,不让其因为战争而破碎,导致生灵涂炭。否则无论输赢,无论对错,战斗双方都将被剥去神位,送上斩神台。

若是两方山水神之间有矛盾了,钦天监,大理寺,文渊阁,凌烟阁,三省六部都会出人出面进行调停,若是调停不了,再上禀周天子圣裁。

山水神之争,这也是唯一一件需要整座大周朝堂各大部门一同出面才能决择的事,皆因其中干系太大,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一方水土崩裂,一地生灵惨死。

白袍山水神看着眼前脸色有些难看的少年,很想发笑。

即想当修者登山,又想多管闲事。这样的人不多见了。

因为爱管闲事的人,是活不了那么久的。要么早就死了,要么早就变了。

白袍山水神施施然的走过冬落的身边,站在青岩村口,依旧是温和的姿态,还未开口,青岩村的众人便又齐刷刷的跪倒在地,这一次白袍山水神没有让他们起来。

白袍山水神开口说道:“我想杀你们。”

话音刚落,立马就引起了一阵骚动,虽然白袍人的意图在他们已经猜得过七七八八了,可是再听他亲口说出来,他们心中难免还是有些悲凉与恐惧的。

白袍山水神指着背对着青岩村,却没有挡在白袍人面前的冬落道:“他想救你们,他也尝试过了,可是他做不到,他救不了你们,他马上也要死了。”

白袍人接着说道:“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他死,你们活。你们活着的话,我会保佑你们年年风调雨顺,米粮盈仓,而且免除你们的祭品。”

“第二个选择,要么你们死,他活。你们死的话,我也不会让你们很轻易的就这么死了。不然我也不会费尽心力让你们交不上祭品了。”

“现在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们,你们当中只要有一半的人愿意替他去死,那么他就能活。若是没有,那就是他死你们活。如果有愿意替他去死的,现在就站起来。”

芒山山脚下,除了呼啸的风声,再也没有其它杂音。

青岩村跪伏在地的众人愣是没有人动一下,羿刚想站起来,却被身旁的老猎人死死的摁在了地上。

羿目眦欲裂,老猎人不动如山。

白袍人轻笑一声道:“不要犹豫了,若是他死了,可是因为救你们而死,你们就不怕愧疚一辈子吗?”

冬落转过身来,他再次体会到了修为低下的无奈,若是他修为高的话,便可一手镇压山水气运,一手打杀眼前这个伪神。

可是现实又如白袍人说的那样,他什么也做不了。

冬落刚想说话,他的心里又响起了一道声音,“我劝你最好不要说话,现在选择权在他们手中,你连说话的权利也没有,你要是开口,我就撕毁赌约,我虽然杀不了你,但我却杀得了他们。”

冬落的魂体此时一直在他的丹田海外呼喊,喝骂,可是占据了他丹田海的真龙就好像是死了一样,并没有如龙虎场对战叶白裳之时接管他的身体,也没有理他。

他很想不管不顾的将武之修为提升到伐髓境巅峰,可是每当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还未有什么动作,他的丹田海仿佛就要爆开一样。

白袍山水神的声音再次传来,“是不是觉得按那话本小说中的剧情来说的话,选择的权利要交给你。可人生不是话本小说,选择是英雄的权利,而你什么也不是。如果你没有汉王这张虎皮,你连与我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你是汉王又如何,在这修者的世界中,实力为尊,你没有实力,迟早有一天也要被人踩在脚下。”

“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如果我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你会怎么

选吧!就当是修心了,修为这种东西嘛!能提升一点是一点,聊胜于无嘛!”

冬落低声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

“宁欺白头翁,不欺少年穷。”

白袍山水神轻笑一声道:“修者之中没有白头翁一说,只有越老越妖这一说。”

冬落记起雪念慈那句话,一个人在没有获得主动权之前,顺从往往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白袍山水神说的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他他会怎么选,这个问题他压根就懒得想,因为答案他早在墨家秘藏凌云塔内就已经给出了。

杀一人,救百人,杀。

杀一人,救万人,杀。

……

就算那人是他冬落,也杀。

现在若真要以他一人之命,换青岩村数百人之命,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换。

因为从始至终他都还只是渭城那个只想要做自己的小小少年。

白袍人伸手接过小精灵递过来的行山杖,似乎有些等的不耐烦了,开口催促道:“三息时间,若是再没人站起来,他就要死了。”

羿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是老猎人却死死的将他按住。

“记住我之前与你说的,走出大山。”

老猎人轻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朗声说道:“跪了一辈子了,没想到临死之前,却还能站着,不亏了。老伙计们,都站起来吧!跪了那么久了,怎么也得硬气那么一回吧!我们青岩村不能让恩人寒心喽!更不能让外人瞧不起了。”

两百余人中,陆陆续续的有人站了起来,不过都是一些须发皆白的老者。

就算是今天不死,在这山林之中也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老人的数量有限,就算是全都站起来了,可依旧没有达到白袍人一半的标准。

这次老猎人没有说话,一群年纪稍大的村民接着站了起来,再接下来是一些中年,最后是一部分在大山之中刨食缺了胳膊断了腿的人。

这一刻,谁都能死,唯有那一群青年不能死,因为他们是青岩村的希望所在。

青岩村所有站起来的人自发上前,手挽手的站在了那一群青少年的面前。最后一次用瘦弱的肩膀为他们遮挡来自村外的风雨。

他们的眼里只有从容与平静还有对冬落的感激。

冬落张了张嘴,可愣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虎力微微动容,他再次惊诧于人类在面对危险时艰难的决择。

巴蛇的眼里充满了疑惑,青岩村这群人难不成都傻了不成?

白袍人哈哈大笑道:“人性这种东西,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给我惊喜啊!”

白袍山水神一点也没有赌输的不忿,反而还有些兴奋,白袍山水神带着巴蛇虎力就此离去。

冬落站在茫茫的大雪间,自嘲一笑。

机关算尽,将人家引来了又如何,还不是自取其辱。

说到底,还不是实力不济啊!

青岩村内山神庙前,雪念慈睁开了眼晴,对着山神庙内的泥塑冷声道:“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将芒山的山根打断拘你出来?若是我拘你出来的话,后果可能就不是那么好了。”

山神庙内的泥塑之中忽然金光一闪,一个身材修长的中年人出现在了雪念慈的面前。

第一九一章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雪念慈冷眼看着眼前这个昨天才见过的中年人,若是此次青岩村之事与他一点干系没有,雪念慈是决计不信的。

雪念慈冷声道:“芒山,大周十大名山之一,芒山山君魏来,生前官至大周文渊阁乙等大学士,在与穿云国大战之时战死于大周北疆,死后因功受封为芒山山神,不知魏大山神对今日之事有什么想说的吗?”

雪念慈右手轻轻的摩擦着手中的白色玉佩,“如果没有什么想说的,那麻烦魏大山君让让,我有一座阵法也不知道有什么作用,想让山君帮忙掌掌眼。”

芒山山神魏来挑了挑眉,内心腹诽道:“掌个屁的眼,我芒山山根都已经被你困住了,你要是不知道,你还布了干啥!现在的年轻人都你这样的吗?”

魏来笑了笑道:“掌眼就不必了,这阵法的作用断山根,散气运,禁神灵,布阵之人身在这山水大阵中,对山水神便有一种天然的压胜之力。”

雪念慈眯着眼晴道:“魏大学士果然是一个见多识广之人,连这散灵阵都认识。”

雪念慈的指尖划过白色玉佩,这是散灵阵的阵眼所在,之前他与二黑一直呆在这里,便是为了布此大阵。若是此地真是穷山恶水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的开启阵法,将此地的山根断去,气运散尽。至于芒山山君能否拦住他,那就另说了。

青岩村外发生的事,虽然他不在场,但他却看的一清二楚。若是说那个白袍山水神与眼前的芒山山君一点关系也没有,那不可能,只是这份关系是好是坏,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按理说,两方山水的关系一般都不会太好。有时是因为气运之争,有时是因为辖境之争……

但是不管他们双方的关系如何,胆敢算计到他雪念慈的头上来,那么就算是死,也要蹦碎他几颗牙。

魏来似乎知道雪念慈心中所想,十分无奈的说道:“做人有做人的难处,做神也有做神的难处。那白袍人白姚是广陵郡姚家祖地内的一棵柏树成精,你也知道姚家书香世家,在大周朝庭内官居高位者,数不胜数。虽然他还不是山水正神,可在姚家的帮助下,他还是很快便将广陵郡的山水大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了。”

“读书人,心气高。书香世家的柏树,心气也高。一般神格他自然看不上,可一郡香火又不够他凝聚最强神格的,所以,他就将目光放在在广陵郡旁的芒山之上。”

魏来有些惭愧的说道:“做为一山之神,自当护佑一地平安,为此,在双方约定不扰乱山水的情况下,我与他打了一架,可是结果呢!是我输了。于是就与他签订了山盟,允许他来芒山收集香火,青岩村只是其中的一个罢了。以往那些村庄若是无法按时交上祭品,他便涸泽而渔,直接把人当做祭品,从人性之中提练神性。”

雪念慈稍稍松了松手中玉佩,“这事钦天监知道吗?”

魏来轻叹了一口气道:“知道了又能怎样,两阁、三省、六部都有他姚家的人,有没有罪不过是他姚家一句话的事。这棵柏树长在他们家的祖地,便相当于是在他们祖宗的尸骸上长大的。在他们眼中,一群凡夫俗子,能成为他的祭品,已经是他们的荣耀了,毕竞也不是谁都有资格享受他们家老祖宗一样待遇。”

一族祖地,便是祖宗的长眠之地,那棵柏树能从姚家祖地中走出来,说是以其祖宗尸骸温养而成的丝毫不过分。

雪念慈沉吟了片刻,突

然说道:“这么说来,你这山君当得有些窝囊啊!亏你还是一个老牌山神呢!丢不丢脸?”

芒山山君在雪念慈对面坐了下来,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青岩村自家酿的果酿一饮而尽。

“这天下,何物最养神性?何物最具神性?当然是那儒家的浩然气了。他出生在浩然正气浓郁得都可以影响一郡风水气运的姚家,先天便对我等死后受封的神有压胜作用。”

“再者,在这种夫人死百将临门,将军死一卒不至的朝堂之上,一个死了的乙等大学士,似乎怎么看都没有一个大学士遍地走,文臣武将如猪狗一般的姚家带来的影响力大吧!”

“所以,我这一架输得一点也不冤,半点也不窝囊。”

雪念慈对这山君的脾性还是做过一些功课的,生前是怎样的,死后虽说可能会有改变,可变化应该不至于太大,但他没想到一个生前上马提枪,下马著文,嫉恶如仇的大学士,死后也会变得如此的经于世故。

难不成还真是一场生死一场变?

魏来似乎能明白雪念慈心中所想,自顾自的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神也不能免俗,神身在神坛上,可心在红尘中,心在红尘中就得讲些人情世故。这点比不上人家,输了就是输了,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雪念慈点了点头,理确实是这个理,可明白这个理的人又太少了。

这世间总有这样那样的人,总会觉得别人能成功,是因为出身好,人脉广,站在风口……可若是易地而处,让你站在那个风口,你就飞得起来吗?

有魏来这样想法的人终究还是少数,没有人可以随随便便的成功。而别人成功了,你失败了,那就大大方方的承认,没有必要怨天尤人,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提升一下自己。

雪念慈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是冲着魏来说了一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魏来刚喝的一口酒,噗的一声便吐了出来,连忙咳嗽着说道:“你咋骂人呢!”

雪念慈报以微笑,骂得就是你丫的。虽说情有可原,可是算计我们骂你两句咋了?

依旧是以法身现身的魏来正了正衣襟说道:“我承认此次给你们指路有利用你们妨碍白姚大道攀升之嫌。”

魏来还想再说,雪念慈直接打断道:“不是有嫌疑,而是事实就是这样,在一条道上的并非都是同道中人,也有劫道之人,就算是同道中人,也难免会有大道之争,你到好,一句话就让我们得罪了一郡山水神,还有姚家这个庞然大物。”

魏来脸色微红,连忙喝了一口果酿道:“这酒还真是好酒,才喝了一点就上脸。”

雪念慈冷声道:“我之前还在纳闷为何你会如此轻易的就让我们下了芒山,现在看来,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头野猪精是你打伤送到这里来的吧!还有你早就算好了那一虎一蛇来临的时间,所以才不让我们烧上那一炷香,尽快的把我们送下山来,便是来此为你挡灾吧!大学士你还真是好算计啊!”

魏来苦笑一声,坦然承认道:“不错,这一切都是我算计好的,白姚在我的山水辖境中胡作非为,我惹不起,可汉王他惹得起啊!大周朝堂内指不定有多少双眼晴在盯着汉王呢!姚家经此一事,短时间内必定会安分不少。有这段时间的缓冲,我便可以彻底练化这一方山水,届时将不惧他白姚。”

雪念

慈眼神微眯的说道:“你也是一个敢赌之人,你就不怕手中这一座山水也握不住?”

“令无禁止皆可为。钦天监虽然对汉王的态度模棱两可,但在没有彻底表明态度之前,汉王就还是汉王,还是大周九君之一,我就敢把注压在他的身上。再说了,我除了压在他的身上,我还有得选吗?难不成我就坐等着白姚一点一点的蚕食我芒山的山水,我总要去争一争的,不是吗?这赌桌上的事,从来都不是善赌者赢,而是敢赌者赢。我就赌汉王能坐稳大周九君的位置。”

“如果我赢了,三山五岳必有我一席之地。如果我输了,这一方山水,不要也罢。”

魏来看着雪念慈笑容满面的说道:“再说了有浩然气冲霄的小先生,有手握重兵的镇北大将军在,有掌管大周半数兵马钱粮的张侍郎在,跟在你们身后,我虽不至于大赢,但应该也不至于大输吧!”

雪念慈轻笑一声道:“我允许你上船了吗?”

魏来身体微微前倾,“我可以买船票啊!”

雪念慈笑眯眯的说道:“算计我们这事的赔偿应该不算在船票中吧!”

魏来呃了一声,连忙说道不算不算,那得另算。

魏来从怀中掏出一个须弥物放在桌上,往雪念慈身前推了推。

雪念慈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玉佩收了起来,撤去了散灵阵道:“恭喜上船。”

魏来轻呼了一口气,与聪明人聊天,太他娘的险了,比上战场都还险,都说人心如战场,可有的人心比战场还要猛。

冬落带着羿与老猎人走进了山神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院里的魏来。

魏来连忙起身一礼道:“大周芒山山君魏来见过汉王。”

冬落眼神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雪念慈,发现后者冲他使了一个眼色,立即心领神会的说道:“芒山山君是来兴师问罪的?”

魏来恭敬的说道:“是来赔礼道歉的。”

冬落坐回坐位之上,喝了一口酒道:“不知山君是来赔那门子礼,道那门子歉啊!”

魏来心中一紧,仿佛心在滴血,总感觉自己的钱袋子又要缩水一大半,但事已至此,只得忍着痛又拿出一个须弥物来放在桌子上。

老猎人与羿已经看呆了,还还是传说中那个山神吗?

冬落又指着羿他们说道:“为了救我,刚才他们差点死了。”

魏来又拿出一个须弥物来,这一刻他的钱袋子差不多都瘪了,家底全空了。

他突然感觉,这次他下的注是不是有点大了。

冬落不动声色的将三个钱袋子收起来,连忙笑眯眯的一把挽过魏来,给他倒了一碗酒道:“山君快请坐,早就听闻山君大名了,今日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惊为天人啊!”

“哪里哪里,汉王言重了,汉王才是少年英豪,一表人才啊!”

“一表人才不敢当,就是稍微长得好看了那么一点,与山君比起来,也就只是强上那么一点点而已!”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

羿看着眼前两个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之人,一时间有些怔怔无语。

雪念慈不动声色的自桌下接过冬落递来的三个须弥物,清点了一下其中的财物,又递回去了一个。

魏来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只顾着喝酒,但好像喝的每一滴都是他的血。

第一九二章尽信书不如无书

魏来运用山水道法将冬落一行人带至芒山山水边界处。

与他们一同前来的还有羿与老猎人。

冬落在一旁传授羿与老猎人九星闪箭的射箭技巧,老猎人名叫夷,也与羿一般,对冬落的射技充满了敬佩。

冬落在给他们讲了九星闪箭的决窍之后,又教他们打了一通大周边军的练体拳法。

这练体拳法不似九星闪箭一样是大周边军的不传之秘,这套拳法在大周国内有很多人会,而且大周边军中的高层也有意无意的在大周国内推广这套拳法。

所以冬落在传授完九星闪箭之后,想了想也把这套拳法传授给了他们。

至于所谓的九星闪箭,不传之秘,于他而言,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李牧创出来的箭法,就不存在什么传不传的了,只要他想,哪怕是他见一个人传一个,李牧也只会夸他一句,好小子,九星闪箭在你手中发扬光大了。

二黑与三黑则拿着木剑在对打,在前方的雪地里不知疲倦的来回跑着,留下身后一地飞雪。

雪念慈与魏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都是在聊一些前贤典藉,相互印证心中所得。

魏来生前曾官至文渊阁乙等大学士,在学术方面还是颇有建树的,也曾著书立说,留传后世,只不过后来大多都失传了,只留下一些只言片语。

比如什么言者虽无罪,闻者当以戒。又比如什么书中之言不可尽信,尽信书不如无书……

虽说只有只言片语还在流传于世,但魏来对此却看得很开,死后何需恋生名,由他去就是了,死后能有一两句传世之言,也足以引以为豪了。

现在雪念慈与魏来在争论的便是儒家至圣先师那一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句话可谓备受天下读书人推崇,魏来觉得先师这句话有问题,已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不是凭自己的主观臆断,去判断别人的好恶吗?

也许你不想要的东西,正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也许你寻寻觅觅的物件,别人则弃之如敝屐。

对此,魏来认为欲这种东西,因人而异,人与人之间交往,各取所需即可,不必相互推委,以免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雪念慈则认为魏来的认识有一些片面,只停留在字面意思上,并没有从根本上去理解先师这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先师“仁”“恕”之道的具体体现,其本意应当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表明的是在人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以自身为参照,再推己及人。

离了芒山地界之后,雪就没有那么大了。一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得到白雪之下裸露的黑土地了。

雪念慈与魏来的聊天内容不止涉及学术方面,还有军事、政治、经济,各方各面魏来都能说出一些高屋建瓴之语,雪念慈也是获益匪浅。

正如魏来有一句传世之言,书中之言不可尽信,尽信书不如无书。

世间很多道理他都不在书上,不在白纸黑字间,而在脚下,在眼晴里,在辽阔的天地,无常的人心,世间万物中。

眼界宽自然思维广,阅历够自然点子多。

离了芒山地界大约一里路之后,魏来停了下来,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前方便是另一位山水神的地界了,若非有朝庭允许,山水神是不能轻易越界的,否则便会引发山水对冲,生灵涂

炭。

雪念慈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何之前在青岩村之时,你不露面见一见青岩村的村民,也好让他们知道你这位芒山山君并非只是庙里的一座泥塑木雕,总不能让白姚那淫祠抢了你的风头吧!”

魏来笑道:“你这个问题是认真的吗?”

雪念慈点了点头。

魏来稍加思索后便说道:“神,应该活在人们的心中,而不是眼中。人类,只有对看不见的东西才会心存畏惧,看得见的,他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征服。”

雪念慈若有所思。

人类,只有对看不见的东西才会心存敬畏,看得见的,他们最先想到的往往是征服。

雪念慈默默的为这句话鼓了鼓掌。

雪念慈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庇护辖境中人的?”

魏来如实答道:“神人两分。在只有凡俗之人居住之地,我便约束山中山水精怪,不让其在此附近出没。至于其它尚未成精的,则顺其自然。若是修者云集之地,那就没那么多讲究了,他们打生打死爱咋滴咋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雪念慈问道:“没了?”

魏来点了点头,“没了。”

雪念慈嗯了一声,没了就没了吧!

修者在自渡,凡人也当在自渡。不让那些远超凡俗之人所能承受的力量,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那想来便是他魏来对他们最大的善意了。

雪念慈轻笑着对魏来拱了拱手道:“经此一别,祝魏山君一山更比一山高。”

魏来摆了摆手道:“一条船上的人了,就没必要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吧!”

雪念慈笑了笑,没说话。

魏来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道:“其实你们到芒山之前我就接到过钦天监的暗示,钦天监让我留住你们。”

雪念慈直言道:“我们连你把我们留住后可能会发生的事都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从你手中赚到那么一大笔船票钱已经是意外之事了。”

魏来转身就走,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之前还觉得你很会聊天的,现在看来是我瞎了眼了。同样是年轻人,怎么差距就那么大呢!你看看别人,得了便宜还会说些好话,你得了便宜就只会揭短。

天空又下起了雪。

雪不大,但雪粒大。

魏来带着夷与羿站在山水边界处与冬落一行人挥了挥手。

魏来看着在风雪中远去的两个白衣少年以及两个身穿大红棉袄的小童,笑了笑。

除却君身三重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雨雪霏霏,道阻且长。慢慢走,总会到的。

魏来偏头对着老猎人说道:“夷,还有你小时候的求仙问道之心吗?”

老猎人连忙跪倒在地,眼含热泪声音颤抖的说道:“从未更改。”

老猎人还是孩童之时听闻山上有神仙,曾亲自上山求仙问道,只是并没有寻到,还差点葬身兽口。

正是当时的芒山山君将其救下,送他回村,而后离去,只留给了他一个一辈子也没有忘记的背影。

魏来点了点头,“从今以后,你就不用回青岩村了,就跟着我在山中修行吧!”

老猎人磕头不止,羿也跪地不起。

魏来轻声说道:“起来吧!这是你们的缘,也是你们的命。修行,是世间最

苦最难的事了。把你们带上修行之路,我只希望你们以后不要怪我就行。”

一行两波人,在这大雪纷飞天里就此别过,从此山高水长,遥遥相望。

雪念慈回头望了一要掩没在漫天飞雪中的芒山。这天下应该没有几座山水气象如此正的地方了吧!

出了芒山之后,起伏的山势又变得一路平坦,冬落并没有拿出马车来,而是选择徒步前行,在这种天里打马而行,只会给马增加负担。

冬落撑着一把伞,挡住满天落雪,缓缓而行,“读遍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有没有感觉纸上得来的终究是太浅了?”

雪念慈点了点头,“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书本太薄,人生太厚,生命的重量是走出来的。”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那你还天天窝在马车里看书,不出来走走?”

雪念慈沉声说道:“我们不一样,我只有身在黑暗中,才能心向光明。我只有从未见过光明,我才能忍受黑暗。”

“虽然我听不懂,但我还是觉你这话说得很历害。”

“这就是智商上的碾压,没道理可讲的。”

冬落素履踏雪,步步留痕,“我现在有些明白,明明有那么多通往极北之地的飞行灵器,张婶、老顾他们为什么非要让我们以凡人的方式走到极北之地了,若是乘坐飞行灵器,三千里路过了也就过了,可若是步行,风土人情,山河壮阔,入眼即是入心。”

“说实话,这一次给我的感触还是挺深的,伏线千里的算计,一力降十会,斗智斗勇斗狠,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让我在路上见到的吧!”

冬落自嘲的笑了笑,“不然,我以一个凡人的资态莽莽撞撞的闯入修行者的世界,也许还没有看清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就已经尸骨无存了吧!”

雪念慈目光幽幽的看着满天大雪,“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路就在脚下,慢慢走吧!我们现在还在山脚下呢!是该多在红尘中走一走,经历经历。就连那些山顶之上的人不也时常下山游走吗?在山上,那是以天心砥砺道心,进境缓慢。可在红尘中,那就是以人心叩问人心,一日千里也不是不可啊!”

冬落低头看雪,又想起了以那广陵郡山水神白姚那不算恩怨的恩怨,“抛开与白姚的个人恩怨不谈,其实他有一句话还是说得很对的?”

“那一句?”

“茫茫大雪之下是勃勃生机。”

雪念慈打趣道:“接下来我们要去的那一条入海大渎的水神宫就在广陵郡内,兴许我们这一次还能再遇到他呢!到时候你可以与他说一说你的仰慕之情。”

冬落摇了摇头,“打又打不过人家,还是不要见的好。”

雪念慈哈哈大笑道:“你怕了?”

冬落呸了一声道:“开玩笑,我会怕?我怕个锤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怕有用的话,我现在已经怕死了。”

雪念慈哈哈大笑,笑声在大雪天里传出去极远。

没过多久,冬落也笑了起来。

芒山已经过了,可三千里路,才刚刚开始呢!而且这还是与两年前从渭城到洛阳不一样的三千里路。

可现在的人也不是两年的人了,当然,对手也不是两年前的对手了。

雪念慈放眼望去,天上地下,白茫茫的一片,还真干净啊!

第一九三章望江楼,望江流

都说南国有杏花春雨,多是才子佳人。塞北有铁马秋风,尽皆百草肃杀。

广陵郡虽不在大周国的最北边,但也算是大周的北国了。可广陵郡与世人眼中的北国风貌又大相径庭。

广陵郡地处芒山山脉形成的一个山凹之处,气候温和,降雨充沛,四季分明,又有一条入海大渎从中弯延而过。不似北国的肃杀,也不似南国的婉约。它就像是一条横亘在南北两边的交界线,身具南北两方的优点,又不失其本色。

当然,奇特地理风貌并不是广陵郡在大周国如此有名的根本原因,真正使其出名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家族姚家。

广陵郡是大周国少有的几个文运大郡,家家户户都是读书人,其中文运之鼎盛,可谓冠绝一国。

姚家仅凭一家之力,便将广陵郡在大周国的地位拔高数筹不止,大周国每年都有来此负笈游学之人,虽然都是奔着那些前贤、大儒来的,可就算是没有见到什么当世大儒,但能与一个山野樵夫聊上几句,也能让人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这就是广陵郡的底蕴,打渔的,砍柴的,上至耄耋老者,下至黄口小儿,人人都是读书人。

在广陵郡有两样声音最动听,翻书声,读书声。

冬落一行人花了几天的时间才从芒山走到广陵郡的郡城广陵城。

广陵城有着洛阳城的繁华与写意,但比之洛阳城又多了一股书生气。

这一股书生气藏在广陵城的一砖一瓦,一饮一啄之间。每一个人的举手投足里都是写意风流。

大街上买的也多是文人雅玩,书房清供,笔墨字画。

冬落与雪念慈偶尔也会入手几件,至于是俗是雅,全凭个人喜好。并非是时间久,流传广的便是雅,受众小,不被大多数人喜欢的就是俗了。

魏来赠送的须弥物中除了灵石灵器灵丹之外,也有一些先天灵宝,文人字画,品相自然是极佳的,毕竞也是一山之君的私藏之物,再差也要比这市面上所流通的要好得多了。

冬落与雪念慈一路挑挑拣拣,但凡是看对眼的,也会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掏钱购买。

二黑与三黑也分别挑选了一些称心之物,毕竞他们现在还在跟着雪念慈学习,很多文房之物都需要采购。

书生总与意气相连,书生气重的地方,意气自然也不会轻了。有的人意气相投,有的人意气相左。

而什么地方最能突显出一个人的意气呢!

那就是酒楼里的豪气干云,歌馆中的豪掷千金。

所以广陵郡多的是酒楼,歌馆。意气相投者在此一醉方休,击罄而歌,意气相左者不欢而散。

雪念慈与冬落穿行在广陵城的街道上,两人最爱看的便是路两旁贩卖的字画,商铺楹联感兴趣。

二黑是什么也不感兴趣,三黑则在那些花鸟虫鱼,珍奇雅玩上挪不开眼晴。就连他手中牵着的那匹瘦马,也对来来往往的母马感兴趣。

雪念慈指着不远处的两座高楼笑道:“这书生气重的地方,就连商业竞争中也充满了文人气,你看这两家酒楼茶楼的楹联,写的是极有意思。”

冬落放眼望去,只见茶楼的门联之上写着,“酒能乱性,茶可清心。”

酒楼的门联上写着,“有志者饮酒,无聊人喝茶。”

冬落会心一笑,“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这看似在商业互踩的同时,也不排除商业互捧的可能啊!我们这些门外人看着时图一乐了,兴许人家老板也在门内偷着笑呢!”

念慈哈哈大笑,“他们老板不管是偷着笑,还是明着笑,与我们关系都不大,我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两幅对联写得极有意思。要不要上去坐坐?”

冬落点了点头,一路行来,也有些累了,是得找个地方歇歇脚了。

可冬落突然间一下就怔住了,这到底是该去茶楼好还是酒楼好。

他喜饮酒,但他也好喝茶。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酒楼,茶好饮,酒难喝。碰巧他现在是路也难走,两难相见,那就来个难上加难吧!

酒楼名叫望江楼,望的便是那一条入海大渎。

冬落在望江楼二楼寻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挑选了几壶望江楼大曲酒,又要了一条产自大渎的清蒸鲈鱼,以及一些小菜,坐在桌边慢慢的喝了起来。

寒风呼啸,冬落顺着窗,望向广陵外那仿佛是一条玉带的绣春江,江上船来船往,一片忙碌。

数日之后,他们也会从广陵城广渡坐上一艘官家渡船,沿着绣春江逆流而上,一直到渭水与绣春江的交汇处,再换乘一艘小船,沿着渭水,直达渭城。

这样便可绕过河套平原,危险程度也会随之下降几分,可真正的危险往往是无处不在的,不是说避就能避开的。

冬落举起酒杯与雪念慈轻碰了一下,也不言语,各自在思索各自的事。

雪念慈也看得见那一条绣春江,沿途而上还要经过十余个郡,而这些郡里的山水神,宗门家族,达官显贵都是他要考虑的事。

若是冬落只是一个寻常人也就罢了,乘坐官家渡船,那是再安全不过了,可如今他是汉王,是在大周朝堂内最不受待见的汉王,不管是出自何种目的,沿途必定会有许多阻碍。

就拿眼前来说吧!他们为何非要去那座水神宫烧香,便是与那绣春江的水神打一声招呼,若是绣春江水神不收他们的香,他们也没有辙,只能另寻他路。

若是非要从绣春江上走,那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那样可能就要与绣春江水神交恶了。

冬落收回望江的目光,夹了一块清蒸鲈鱼放入嘴中,鱼的鲜气瞬间溢散在口齿之间。

冬落放下筷子,又给三人各舀了一碗莼菜羹,边舀边说,“这鲈鱼脍莼菜羹里还有一个典故,说的是绣春江边吴郡吴县的一个张姓读书人,本来在洛阳城做大官,可是因为在西风起时,想念起了故乡的莼菜羹鲈鱼脍来,便辞官回乡了,莼鲈之命也由此而来。”

三黑喝了一口莼菜羹抢着说道:“这个典故我知道,我知道,莼鲈之思这个成语就是从中来的,说的是思念家乡,弃官归隐之事。雪小先生,不知对不对?”

雪念慈点了点头,笑道:“丝毫不差。”

三黑志得意满的瞥了一眼二黑,发现她正在专心吃鱼,看都没看他一眼,三黑顿时觉得没劲了。

只得暗自嘀咕一句,“猫改不了吃鱼。”

雪念慈笑着说道:“怎么了?想家了?”

冬落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咧着嘴道:“如今我们走的每一条路都是回家的路,每往前多走一步,便离家近一步,怎么能不想家呢!”

渭城,那个呆了十多年的地方,留下了他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与那些美好的回忆比起来,他感觉他现在所遭受的苦难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一间酒馆,那座还不足望江楼一半大小的房子,门框上刻画的十五道刻痕,也许今年又会多上一道,也许不会。

冬落眼晴微酸,以往他心中苦闷的时候就会坐在渭水边,看渭水缓缓而流,那

时候的他觉得,这人的苦难再深也不会比渭水还深吧!

可是现在的他却不那么认为了。

冬落拎着酒壶,望着楼外的绣春江。

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很大,就像是一江流水一般,汹涌而来时,无人能挡。

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又很小,就连小小一个酒壶都装不满,可喝下时,却又很轻易的溢出了眼眶。

冬落仰头喝酒,低头吃菜。

筷子碰在碗壁上,叮叮当当的响。

白姚还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食色男女,人之大欲,多欲多求者为兽,无欲无求者叫神。

可在这人间,放眼望去,都是人。

……

……

啪!

一声惊堂木响。

望江楼大堂中央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喝了一口望江大曲,再经过简短的开场白之后,拉开架势,便说起书来。

说的既不是那金戈铁马的战场事,也不是那花前月下的儿女事,更不是那勾心斗角的帝王家事。

而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事。

老者又喝了一口大曲酒后,朗声说道:“上回说道龙虎场汉王称英豪,洛水边宵小尽俯首。却说这汉王虽然年少,但这手段却委实了得。这红叶城叶家家主叶白裳那是何许认也!那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啊!”

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

冬落噗的一声把刚喝进去的酒喷了出来,若是让叶白裳知道在广陵郡的一间酒楼里有一个说书先生是这样形容他的,也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与冬落一般动作的不在少数,有些人擦了擦嘴角的酒水道:“老姚头,你说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另一个人笑得都有些抽抽了,“就是,笑死了我们,这欠下的酒钱谁还?”

望江楼内一片笑声。

说书先生告罪了一声继续说道:“就算是叶白裳这茅房……汉子,在汉王的手下也没有撑过两个回合,只见汉王一声大河之水天上来,地上便有无尽的火焰化做水流直冲叶白裳而去……”

冬落边喝边听,边听边喝,他总觉得这故事里说的人不是他,可是他又感觉无比的熟悉。

说书人说的深情并茂,冬落听得如痴如醉,故事中有夸大的成分,也有贬低的成分,但无一例外,汉王是一个年少有为的人,是一个战斗之时勇猛果断的人。

老者在说到大周国师易天机现身,吊足所有人的胃口之后,便戛然而止,不再继续说下去。

很多酒客骂骂咧咧。

老者气定神闲。

有的酒客实在是架不住内心的好处便掏了几个铜板扔进了老者身前的一个碗中。

冬落从袖中摸了许久才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三黑,让他去放进那个碗中。

说书老者见好就收,又开始说了起来,汉王的故事说完之后,他又说了一个在广陵郡小有名气的仙家宗门之事。

再一次吊足所有人的胃口之后,他突然说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得,今天又没戏了。

许多酒客纷纷起身结帐离开,冬落一行人也是如此。

说书老者笑了笑,一拉身旁的一根细绳,两条大横幅便从望江楼的楼顶挂了下来。

忙什么?喝我这大曲酒,百文一盏;

去哪里?听他摆龙门阵,再饮三盅。

冬落看了眼横幅,又默不作声的坐回原处。

“小二,上酒。再来三盅大曲酒。”

第一九四章汝莫欺我不识字,人间安得有此事

三巡酒过,冬落几人起身离去。

他在这广陵城内还要呆上一些时日,除了见识一地的风土人情之外,更多的还是在做准备。

准备去拜会绣春江水神的事宜,准备北上的事宜,样样都不简单,样样都烧脑阔。

冬落一行人才出了望江楼,没走几步便被前方拥挤的人潮给堵住了。

孤独的人,也许有一个通病,那就是喜欢看热闹,不管是自己的热闹,还是别人的热闹,都爱看。反正看完之后,只会觉得热闹都是他们的,而我一无所有。

冬落也不例外。

等冬落挤进人群之后,才发现众人围着的雪地里躺着一个醉酒的读书人,衣不蔽体,袒胸露乳,四仰八叉的躺在雪地上,天寒地冻,也不觉得冷。

在他的周围还有一些仆役,手中抱着精美的衣物,候在一旁,只等自家老爷酒劲一过,从雪地里爬起来,便为他更衣。

抱着衣物站在雪地里到不累,可忍受来自街坊邻里的白眼那是真的累。可是他们又不敢对自家老爷发火,便只好将怒气撒到四周围观众人身上。

而围观众人好似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你骂任你骂,我就当看笑话。当然有少数人也会回骂几句。

骂了几句之后,仆役也觉得累了,没什么意思,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不再骂了,仍旧继续守在读书人的身边。

从围观众人的口中,冬落也听出来了,眼前之人是广陵郡姚家的一个末等供奉,名叫张藏真。

什么叫末等供奉?末等供奉就是姚家给吃的给穿的给住的,然后就没了,相当于姚家养的一个闲人。

姚家遭逢大难时,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出手相助一二,他们遭逢大难时,也甭想姚家会全力出手。

其实不止是姚家这样,神州大陆各大仙家宗门、世家大族都是这样。他们要借这些人的名养望,而这些人又要在他们手中讨口吃喝。

说不上谁亏欠谁,谁利用谁。两情相悦,互利互惠的好事而已。

冬落牵马停在街边,只见那位浑身酒气的读书人在众人的奚落声中翻了一个身,只见他以手掌使劲拍打着街面,放声狂笑道:“翻面喽!翻面喽!一面晒完晒另一面,这叫面面俱到,哈哈哈……面……面面俱到。”

笑着笑着读书人突然哀嚎起来,“才高八斗无人问,学富五车谁人识?这满腹经纶晒来晒去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撕去,还不如撕去,还不如撕去。”

三黑错愕道:“这人不会是假酒喝多了,上头吧!”

寒冬时节,就算是有太阳也不热。可是那冷却是真的冷。

冬落一眼看去,那读书人应该不是什么修者,可在如此寒冷的情况下,仍旧裸露着前胸后背,也称得上是一个皮糙肉厚了。

冬落一个板栗敲在三黑的头上,“我看你才是假酒喝了,热闹是用眼晴看的,不是用嘴看的。”

三黑吐了吐舌头,也不知道这热闹有啥看头。没听人家说吗?这酒疯子敞着个肚子,露着个后背,天天在这大街上发酒疯。

还说什么在晒书,晒个屁的书,分明就是在晒大肚皮好吧!

简直是伤风败俗,影响街容。

三黑看不下去了,打趣一声道:“嘿,酒疯子,你说你晒书,怎么不见一本书啊!你的书在哪?”

那个读书人斜眼看了一眼三黑,发现是一个孩童,摆了摆手道:“去,去,去,谁家的小精怪,一边玩去,别妨碍我晒书。”

三黑气极,

冷哼一声,愤怒的踹了一脚身前的雪。

酒疯子张藏真翻了一个身,断断续续的说道:“虽然你只是一个小精怪,但是先师说了,有教无类。我也不管你是什么种类了,你给我一壶酒……我就告诉你我的书在哪?”

三黑呸了一声,“呸,真当我是小孩子啊!想骗我酒喝,你乐意说我还不乐意听了呢!”

张藏真哈哈大笑道:“你这小精怪有点意思,别的小精怪见到我不是被吓得屁滚尿流,就是屁都不敢放一个。你到好,屁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放,还不带停的。”

三黑深吸了一口气,几次想冲上去给他上一课,一个酒疯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啊!左一个屁,右一个屁的,简直是有辱斯文。

张藏真拍了拍肚皮道:“今天我就大发慈悲,我告诉你啊!这书啊!它都在我的肚子中,我晒书就是晒肚皮。”

三黑翻了一个白眼,见过狂的人没见过这么狂的人。这么冷的天你晒个屁啊!

三黑瞥了眼他那干瘪的肚子,心想就算这肚子里真有墨水,也装不下多少,因为很多地方都被酒水占据了。

灵机一动的三黑转身就去身后的望江楼里拎出一壶酒来朝着张藏真扔去。

一个眼尖的仆役将酒接过打开泥封,放到张藏真南的身边。

张藏真鼻子微动,然后踉跄着起身,举起酒壶,将壶中的望江大曲一饮而尽,当然这个一饮而尽是喝了一半洒了一半。

等张藏真喝完,三黑指着张藏真哈哈大笑道:“你说你满肚子都是书,那你喝酒喝进肚里,洒在肚子上,不就将你肚子里的书都打湿了吗?”

张藏真白了三黑一眼,“所以,我才经常晒啊!”

三黑有些怔怔无语,本想借此机会好好嘲讽一下他的,没想到被他反将了一军。三黑好半响后才说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天。”

张藏真摸了摸脸,这脸还在啊!

他打了一个酒嗝醉醺醺的说道:“净街。”

许多围观之人听到净街两个字后,纷纷往四周散去,给张藏真南留出了一片很大的位置。

张藏真虽然只是姚家的一个末等供奉,但姚家在广陵郡的地位就相当于大周天宫在洛阳城的地位一样,都是无上的。有姚家这棵大树在,张藏真多少还是蹭得到一点阴凉的,围观之人面子还是要给的。

大街之上的雪很快便被清理干净,一个修者使用道法将街面的水汽蒸干,又有一个书童模样的人拎着一桶墨水来到张藏真面前。

然后在众人习以为常的目光中,张藏真以头做笔,在街上写起字来。

冬落与雪念慈对视一眼,纵使是见多识广的雪念慈也不由的觉得大开眼界。

光着上半身,浑身酒渍墨渍的酒疯子、读书人张藏真写毕之后,整个人爬在地上,带着哭腔道:“我观绣春江江水滔滔,得书法真意。再观芒山巍峨壮阔,得书法神意。后视己身锋芒毕露,又得书法书法道意。敢问千古圣贤何在,有无胆气,为我指点一二?”

张藏真躺在地上不停哀嚎着,“敢问千古圣贤何在,有无胆气,来与我畅饮开怀?”

张藏真浑浑噩噩的醉倒了过去,口中依旧在念叨着什么前贤不在,圣人不出……

三黑凑近冬落小声问道:“大哥,这酒疯子鬼画符,画的都是啥玩意啊!”

冬落指着地面,轻笑道:“是以狂草书写豪放诗,诗的内容写的是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嗯,意思是

说那些山中的君子隐士们闻到了草木的清香因而满怀喜悦,可那草木散发清香,那是他的本性,与那些欣赏他的人屁关系没有。”

“他这诗的意思就是说啊!你看不上他的满腹才学,他还更不上你呢!他的才学又不是要让你看得起他才学的,他有才学那是他的本性,与别人无关。虽说他是以发写字,可是他的字是写的是真的好,好到不能再好了。楷书行书,我是见过不少大家的作品的,可如此好的草书,我还是头回见。”

三黑先是看了看那正在仆从的手中慢慢消失于街道上的字,又偏头看了一眼冬落,眼中满是不相信,仿佛在说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

三黑又将目光转向雪念慈,雪念慈说道:“你别以为他是一个酒疯子说的就是浑话,大话。他的字写的是真好,真的有神意,有真意,有道意,也就是他放得开,又收的住,将字里行间的浩然气完完全全的压回了字中,藏于字里。不然就光这一幅字必将引得一郡文运动荡不止,广陵郡一郡文庙里那群吃冷猪头肉的神明见了可能还要俯首跪拜呢!”

三黑啊了一声,再去看街道上那字,已经在张藏真仆从的清理下所剩无几了。四周围观之人也在一片哄笑中陆陆续续的散去。

雪念慈继续说道:“要是那些千古先贤,至圣前贤在,说不得在写字这方面还真没有多少胆气能指点他一二。”

三黑冷哼一声道:“写的再好又如何,还是没有大哥写的好。不是我吹牛,与大哥相比,在大哥的字面前,我写的字就是鬼画符,十个我都比不上一个大哥。至于他,我就呵呵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二黑冷不丁的说道:“这个还真不是你吹牛。”

她是真的觉得眼前还乱七八糟的写的都是些啥玩意啊!跟冬落比起来,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好吧!

雪念慈也嗯了一声,不过他心中也有些疑惑,他是见过冬落写字的,文以载道,字就是大道的载体,按理说以冬落的字应当是与天地交泰,大道相合,浩然气冲霄的啊!可事实却是写完了就跟鬼画符一样,甚至连鬼画符都不如,别说浩然气了,差点没把他给先气断气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不想了。在冬落身上,他觉得无论发生再不合常理的事,他都会觉得是正常的,不就是字里没有浩然气吗?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冬落突然笑了,牵着马大步向前,走向那个被仆从扶着摇摇晃晃的往街道外走去的那个酒疯子,大手一挥道:“走,买字去。不,换字去,好字我没有多少,可好酒我很多啊!能换多少换多少,换到就是赚到啊!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这次广陵城来得太值了。”

雪念慈连忙跟上,好酒,好诗,好字,他也喜欢得紧啊!

雪念慈回头对三黑言之凿凿的说道:“你还别不信,等过几年你再来这个地方的时候,这条街肯定已经名动四方了,就算那个时候,这个读书人已经死了,这条街也会跟着沾光,被后世之人牢记。”

三黑呆呆的看了眼光洁溜溜的街面,又看了看仿佛得了失心疯的雪念慈二人。

三黑摇了摇头心中暗道:“难道我书真的读少了?为什么我总感觉好像又被骗了呢!”

三黑连忙快速跟上远去的冬落几人。

冬落一行人跟随着那个酒疯子渐渐远去,这会儿,这条街上的人还把那个酒疯子当一个笑话看待呢!熟不知千百年后,后世的书法大家,文人墨客,会有多羡慕他们能与此人生在同一个时代,能够有幸亲见此人的风采。

第一九五章胯下之辱

冬落快步追上那个醉醺醺的读书人,笑问道:“我有几壶好酒,可否与你买几幅字?”

张藏真醉眼朦胧,摇头晃脑道:“你求我啊!”

冬落笑着点了点头,“我求你。”

张藏真冷哼一声道:“你求我,我就要卖与你啊!走走走,我不卖字给你,一个也不卖。”

冬落从芥子物中悄悄的拿出一壶产自洛阳城的最好的杜康酒,打开泥封,将酒壶递给酒疯子张藏真道:“卖不卖,喝了酒再说,若是喝了之后,你还不想卖,那这壶酒就当是敬你读书人的风骨,敬你写的那幅草书了。”

张藏真接过酒壶,仰头灌酒,一口气喝完,随手丢了空酒壶,抬起刚穿好的衣袖擦了擦嘴角道:“洛阳最好的杜康酒,确实是要比这绣春大曲酒要烈一些,可是想要与我买字还要差一些。”

冬落又递出一壶酒,“来尝尝这个怎么样?”

张藏真打开酒壶,才喝了一小口便停了下来,细细品了一下之后,才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是什么酒?你可还有。”

冬落笑道:“这是我自己酿的,有是有,但却剩得不多了。”

冬落说得半点不假,这酒确实是他自己酿的,渭城靠近极北大草原,草原之上荒凉寒冷,许多游牧民族时不时都喜欢喝上二两小酒暖暖身子。

冬落也喝过他们的酒,可他们喝的酒大多都是发酵酒,酒性比较绵软,不够烈,若是在一般的风雪天,喝上一点确实可以做暖身之用。

可若是遇上大风大雪天,再喝这种酒于己身作用不大,于是冬落与陈霸先二人便将这发酵酒改良成了大周国绝无仅有的蒸馏酒,只在一间酒馆偶有出售。

这蒸馏酒相较于发酵酒而后,酒性更加浓烈醇厚,入口仿佛火烧一般,没有半点酒气,只有火气。

这酒是冬落初来洛阳城,天道种子还末被镇压之时酿制的,用于御寒。如今天道种子被镇压,这酒喝与不喝作用也就不大了,所以他也没有再酿造了。

他的芥子物中确实还有几壶,但不多了。原本他是想用杜康酒来换几幅字贴的,可似乎张藏真很不满意,他只好掏出这高度数的蒸馏酒来了。

张藏真**凡胎,在这冰雪天长时间裸露上身,必定早已被冻得四肢发僵了,可以说这高度数的蒸馏酒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张藏真兴高采烈的说道:“走,去我住的地方,我给你写字,只要酒管够,字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三黑翻了一个白眼。

说好的读书人的骨气呢?

雪念慈愣了半响之后才从嘴里慢慢的吐出两个字,“真香。”

三黑有些疑惑的说道:“什么真香?”

雪念慈报以微笑,“酒真香。”

不得不说,姚家在这广陵郡真是家大业大,张藏真不过是一个末等供奉,可是在广陵城这寸土寸金之地有一栋宅子。

亭台高筑,楼阁掩映,临水而建,气势非凡。远远望着便觉得有一股书生气。

冬落与张藏真有说有笑,说得都是一些关于书法真意,神意之事,至于道

意却很少提。

冬落夸赞张藏真的字里行间有绣春江的飘逸洒脱,芒山的巍峨壮阔,当然也不少他独有道意,锋芒藏于内,圆润露于外。

每个人的字都有每个人的特点,那就是道意,只不过这真意易得,神易好求,唯道意难寻。

这也是为何当世许多书法家只能称之为书法家而不能称之为书法大家的缘因,便是因为他们没有寻到独属于自身的道意。

也不能说是他们的字写的不好,他们的字自然也是写的极好的。只是缺少了一点自身的东西,自然也就少了辩识度,给世人的感觉便是千篇一律,没什么特色了。

不过他们的谈笑声很快便被另一伙人的喝骂嘲讽给打断。

在离张藏真宅子还有数步之遥的地方,有一伙人拦住了冬落一行人的去路。为首之人是一个中年人。

为首中年人笑道:“张大书法家,晒书回来了?”

张藏真也回以微笑,“回来了。”

中年人抱着双手道:“不知道张大书法家今天如何选啊!”

张藏真笑意盈盈的说道:“老样子。”

张藏真的书童拉了拉他的袖角,好似在劝说他一样。

张藏真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为首中年人迈开双腿哈哈大笑道:“那就请吧!”

张藏真挥手甩开扶着他的两个仆从,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两步,突然站定,眯着红肿的双眼道:“姚闲,我今天高兴,突然不想老样子了。”

为首中年人姚闲收回了腿哈哈大笑道:“张藏真,你们读书人不就喜欢说什么读书人以识时务者为俊杰吗?看来,你也是一个很识时务的人嘛!”

张藏真往后退了两步。

姚闲笑眯眯的说道:“张藏真,我们之间也打了几个月的交道了,你也别怪我,看上你这栋宅子的是王供奉,人家是上等供奉,在姚家供奉堂的坐次要比你这连位置都没有的末等供奉要靠前多了。”

姚闲自怀中拿出一个钱袋子来在张藏真的眼前晃了晃,“你说你一个靠走大运当上姚家末等供奉的人,要实力吧!你又没啥实力,我一拳能打十几个你这种人。说读书吧!你读书又不行,再说了这广陵城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读书人。我也不知道你在坚守些什么。”

姚闲打开钱袋子从中摸出一块下品灵石来,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老样子,这块灵石就当是我们哥几个的辛苦费了。这王供奉也大气,就这么一栋破宅子还给你百块下品灵石。也不想想,你一个连灵气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穷酸儒士,有资格用吗?”

姚闲以及他身后之人哈哈大笑。

张藏真气定神闲,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

姚闲打了一个哈欠,将手中的钱袋子往张藏真一扔,哈哈大笑道:“你要是早点识时务,你这钱袋子兴许还能再鼓涨一些,也不用天天回家都钻小爷裤裆了。可是现在嘛!裤裆也钻了,钱袋子也瘪了,宅子也空了,你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姚闲拍了拍手道:“今天就带着你的大作滚出这栋宅子,明天要是还让我看到你在王供奉的宅子

里懒着不走,就不止是从我一个人的胯我钻过去了,我身后这群兄弟也想试试将姚家供奉踩在脚下的感觉呢!”

姚闲身后十余人忽然间哄笑起来。

张藏真依旧面无表情,也没有伸手去接那个钱袋子,只是任由它砸落在地,从中跌出几块品相着实不怎么好的灵石来。

刚想迈步的姚闲眯着眼晴看着跌落在张藏真脚边的灵石,声音冰冷的说道:“张藏真,你什么意思?别给脸不要脸,我姚闲虽然只是姚家旁系子孙,可也不是你这姚家养的一条狗可以比的,你是不是想钻狗洞了。”

姚闲挽起衣服前襟,迈开腿道:“今天你若是捡起地上的灵石,从我胯下钻过去,我便在王供奉面前替你说上几句好话,让你在这广陵城还有一个落脚之地。如若不然,小爷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今天我就要这广陵城少一个人。”

“狗?”张藏真一脚将脚边的几块灵石揣开,掏了掏耳朵道:“我在写字的时候,不喜欢听到狗叫。”

冬落轻轻一笑,“好的。”

冬落一步迈出,站在张藏真的面前,看着姚闲。

姚闲问道:“你想管这事?”

冬落摊了摊手,“我也不想管,可是没办法,毕竞有求于人。”

姚闲看着冬落气笑道:“在这广陵城中,管姚家的事,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冬落咧嘴笑了笑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

姚闲对着身后几人示意了一下,便往后退了数步。

得到姚闲示意的几人,狞笑着往冬落走去。

姚闲声音平淡的说道:“你马上就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

冬落点了点头,“这句话我记住了。”

冬落身形一闪,便自原地消失,再出现之时便已经出现在第一个向他冲来之人的身前。

抬拳出拳,一拳落下,那人怎么冲上前来的,又怎么倒飞了回去。

冬落身形再次自原地消失,接下来便是一地的拳影与腿影,以及落下又扬起的雪花。

姚闲修为本就不高,顶多神桥五六重的样子,跟着他的人修为也就更加不堪了,最强一个也才勉强达到神桥为止,至于弱的,现在还没有开灵呢!

冬落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所以有击飞了出去,倒地不起。

冬落冲着姚闲笑了笑,“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请你走?如果是我请你,你就要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了。”

姚闲咽了咽口水,强装镇定道:“难道你就不怕得罪姚家吗?”

冬落一步步往前走去,“我得罪的是你,与姚家何干。若是你真能请出姚家的人来,我自然也是不怕得罪的。”

看着越来越近的冬落,满头冒汗的姚闲一挥手道:“撤。”

冬落嘴角微扬。

张藏真似乎酒已经醒了一大半,在仆役挽扶下对着冬落说道:“写字,首重静心。这心静了啊!才能手不抖,才可以写出一幅好字来。兄台请,如今门外没了狗吠,门内自然一片安宁。”

冬落微微一笑,揉了揉拳头便跟着张藏真进了宅子。

第一九六章挥毫落纸如云烟

进了宅子,张藏真一把推开桌上杂乱的书藉,叫书童取来宣纸摊开,然后摇摇晃晃的在一旁研墨,冬落很自然的放了一壶自个儿酿的高度数酒在他的手边,然后再一旁静静的等着。

宅子不大,但却十分精致,内部没施可谓是一应俱全,山水掩映,小楼高筑,冬落一进宅子便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但他就是说不上来,那感觉来自于哪里。

雪念慈在宅子外观望了片刻,才走进宅子。

三黑小声问道:“看啥呢!”

雪念慈笑道:“看风水。”

三黑哦了一声,虽然他看不出来这儿的风水怎么样,但他想这地的风水应该好不到那去。

就算是这地的风水再好,摊上这么一个回家都要先从别人胯下爬过的主人,再好的风水都要被他败光了。

三黑拍了拍挂在他腰间的一个小钱袋子,虽说里面只有几颗铜板,但依旧被他拍得哗啦啦的响。

这宅子啊!就像钱袋子一样,钱袋子就那么大,所能装的风水就那么多,可有的人的钱袋子里装的是灵石,有人的钱袋子里装的是铜板,有人的钱袋子里什么也没有。

风水能旺人,人也能聚风水。可再好的风水搁在一个守不住的人手中,那也白搭。

三黑挺起腰杆子,眼晴在宅子里来回打量着,再光鲜亮丽的钱袋子里面连颗铜板也没有,跟一个破布口袋有什么区别。

三黑看了半响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出言道:“念慈哥哥,你觉得这宅子的风水怎样啊!”

雪念慈答道:“还行。”

三黑心中了然了,所谓的还行,其实就是不行。似乎是已经验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三黑也就懒得将目光继续停留在那假山假水上了,靠这些东西能镇压到什么风水。

雪念慈则不然,一会目光停留在某座假山上,一会又停留在某根廊柱上,等他进入张藏真的书房之时,他心中便已经明了,那姚家的王供奉为何会对这栋宅子情有独钟了。

这栋宅子所处之地左有绣春江潺潺而流,右有一条通往远方的长道,前有鱼龙混杂的广陵城,后是气象万千的芒山。

按风水的角度来说,这就是左有流水谓之青龙,右有长道谓之白虎,前有“污池”谓之朱雀,后有丘陵谓之玄武,为最贵之地。

再加上此地住着一个这天下极贵极地的读书人,两两相辅相成之下,此地的风水简直是旺上加旺,贵不可言。想必那所谓的姚家王供奉也是看出了一点什么由头来,才会想要对这栋宅子势在必得吧!

雪念慈偏头望去,书房墙壁上皆是张藏真酒醒之后连自己都认不全的狂乱草书。

张藏真又在连续喝了几壶烧刀子烈酒之后,打了个酒嗝道:“说吧!想要我这酒疯子写些什么?是打算送给那位识货的将相公卿,王子皇孙啊?”

冬落摇了摇头,“谁也不送,打算自个儿珍藏。”

张藏真又喝了一壶酒道:“算了算了,管你是留来送给将相公卿,还是打算当传家宝自个儿珍藏。你说的都不算数

,我写的才算,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

挥毫落纸如云烟,泼墨运笔似游龙。

一行草书惊风雨,半沓字贴泣鬼神。

张藏真果然是想到什么写什么,一行字往往是一笔而就,看得二黑三黑总觉得那几坛酒,亏了。

最后,人品不知道,酒品确实不咋滴的张藏真在写了大大小小数十幅字贴之后,头一歪,滑到在桌子下,便彻底醉死了过去。

而冬落芥子物中的烈酒也全都告罄,张藏真的喝法看得冬落是又心疼又钦佩。

钦佩是佩服张藏真能喝,要知道这烧刀子烈酒就算是极北大草原上的壮汗喝了一两壶也要醉上过三天三夜,可以张藏真在本就已经醉了的情况下,还坚持着把冬落仅剩的几壶烈酒喝完了,很不错了。

至于心疼则是在心疼他那几壶酒,这酒疯子并非是真的海量,而是喝一小半,洒一大半。要不是看那字他是打心眼里喜欢,说不定这爱酒如命的冬落转身就走了。

冬落收好一幅幅字贴,对着那个已经躺在桌子底下不省人事的酒疯子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

而在张藏真的宅子外面则又来了一行人。

为首正是之前被冬落吓跑的姚闲,在他的身旁是一个身穿红衣的中年男人。

姚闲指着张藏真的宅子道:“王供奉,那小子现在还赖在你宅子里没有出来。”

姚家上等供奉王克俭停在了宅子门口,不在上前,似乎并没有听到姚闲的话一样。

姚闲再次说道:“王供奉,我皮糙肉厚,那小子打了我,我可以忍。可我在说了我是王供奉你的人之后,他还在不停手,那就是不给你面子了,那就是在打你的脸。王供奉,只要你一声令下……”

王克俭眉宇间有着一股疲态,抬手打断了还要继续说话的姚闲,“他真的从你的胯下钻过去了?”

姚闲不知道王克俭为何会有此一问,仍是笑着答道:“是,而且还不止一次,自从得知你要买这处宅子后,我就一直蹲守在这,只要他出去一次,我便让他钻一次。回来一次,我便让他钻一次,直到他同意出手这处宅子为止。”

王克俭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是姚家那一支的旁系?”

姚闲有些尴尬的说道:“祖宗的事已经算不清了,我只知道自己在姚家的家谱上还有一个名字,至于是那一支那一系的,连我那早就死了的爹可能都不知道了吧!”

王克俭转身一巴掌打在姚闲的脸上,神桥境的姚闲脸瞬间便扭曲了。

王克俭身前忽然冒出一团火,他将手收回之后,伸进去烤了烤。

王克俭声音平淡的说道:“我让你来买宅子,不是让你来侮辱他的。你知不知道他是姚家的供奉,虽然只是一个末等的。”

姚闲含糊不清的说道:“知道,知道。可是他实在是软硬不吃啊!我也是想在供奉出关之前,完成供奉您的交代啊!”

王克俭反手又打了姚闲一巴掌,“以后长点记性,只要还是姚家供奉之人,甭管他末等供奉还是上等供奉你都给我

客客气气的,虽然我是姚家养的一条狗,可你也别忘了,你是姚家让我养的一条狗。当狗,就得有点狗的样子。”

姚闲连声应诺。

这个时候他还不明白王克俭是什么意思,那么他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姚家与供奉堂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可谓是微妙无比,双方都处在于一个平衡上,都算得上是相敬如宾。

可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因为利益而聚拢的团体随时也能因为利益而分散。姚家为供奉堂的人提供大量的修行资源,供奉堂为姚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互利互惠,仅此而已。

只要张藏真还是姚家的供奉,还在姚家供奉堂有一个名字,那他与供奉堂便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因此在与姚家相处之时,很多无关大局的事,供奉堂是要坚定不移的站在张藏真身边的。

而他姚闲虽然与姚家快要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去了,可在名义上他还是姚家之人,那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就是姚家。他如此侮辱张藏真,便是侮辱供奉堂的人。

这事说大也不大,一个是供奉堂里可有可无的末等供奉,一个是姚家不知道多少代的子孙。就算是谁打杀了谁,这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可若是在一些有心人眼中,这就不能当做一件小事来看了,一个处理不好,极有可能使姚家与供奉堂之间产生隔阂。

姚闲捂着双腮,眼珠子飞快转动,心中暗道:不对,以王克俭那自私自利,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怎么会为了供奉堂的利益而打自己一巴掌,就不怕脏了手吗?

姚闲悚然一惊,陡然明白了这其中的利害。

若是自己与姚家没有半点关系,那侮辱了张藏真也就侮辱了,无所谓。可自己是姚家血脉,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的就是姚家人,难怪王克俭在得知自己让张藏真钻裤裆的时候会如此震怒。

不是他王克俭有多敬重张藏真,而是他王克俭不能让有辱姚家供奉这种事在广陵城发生,最不济那个侮辱之人也要不是姚家之人,哪怕只是一个与姚家快要八杆子也打不到一起的人。

这事若是传出去,在读书人众多,事事讲求礼仪的广陵城,他姚闲一个都快要被姚家除名了的人今天还能借着姚家之名欺辱一个姚家末等供奉,那是不是代表着姚家高层明天就可以借机欺辱姚家上等供奉,甚至是首席供奉。

如果他先开了这个先河,那肯定会有人效仿。这是姚家与供奉堂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姚闲也顾不上脸疼,若是这事被姚家一些有心人拿捏在手中,真惹出什么大祸来,他绝对是姚家最先舍去的。

后知后觉的姚闲有些后怕的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站在张藏真门外的王克俭。

这天很冷,但他的心更冷。

他感受着脸颊上的滚烫感,突然又觉得心里暖和多了。

这两巴掌算是将他的命保住了。

姚闲往张藏真的宅子望去,只见两个少年自宅子内当先迈了出来。

王克俭看着当先一个面容有然青稚的少年,一挽衣角,迈步问前走去。

第一九七章五级丹灵师,很了不起吗?

王克俭双手负后,缓步而行,来到冬落一行人身前站定,先是打量了一下冬落,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雪念慈身上,至于二黑三黑则直接被他无视了,两个小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王克俭对着雪念慈抱了抱拳道:“广陵城姚家上等供奉王克俭见过两位公子,不知道两位公子可是来这广陵城游学的啊!”

广陵郡是大周北方的文运大郡,承载着大周国北方文运,而广陵城做为广陵城的郡城,姚家族地、地所在之地,更是肩负了广陵郡九成以上的文运,又有绣春江从旁流淌而过。

因而每年都有许多负笈游学之人乘坐大周官家渡船沿着绣春江北上南下,来到这广陵城,即能增长阅历,又能学到许多知识。若是有运气好的,可能在广陵城随便走走,便被姚家某位游戏红尘的老祖看上眼了,收为人室弟子,那么在大周国从此就是一步登天,官运亨通了。

就算是缘分不够没有那师徒情分,稍微得到一两句指点,也是好的。

学识这种东西,就像是修为一样,从来没有谁会嫌多的。

在来之前,王克俭便动用关系去调查过了,冬落一行人并非是广陵城本土人士,而是今天才入的广陵城。

因此王克俭便将冬落与雪念慈认做那说是负笈游学,实则是前来撞大运的外乡学子了。至于二黑三黑,两个小书童而已。

王克俭突然有些同情他们,才刚来广陵城,姚家老祖宗没碰到,就碰到了一个酒疯子,现在又好巧不巧的碰到了他。

也不知道这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了。

雪念慈声音平淡的说道:“与你何干?”

王克俭笑了笑:“之前与我是没有半点干系的,只是后来嘛!你们进了这处宅子,打了我的人,就有了。”

雪念慈瞥了一眼站在远处,并未靠近的姚闲,笑道:“怎么?为他出头来了?”

王克俭点了点头道:“算是吧!毕竞未经我的允许,就打了我的狗。这广陵城没这道理,这天下也没这道理。再说了,两位看样子,也是一个读书人,应当不会如此不讲道理吧!”

冬落笑了笑,“有些狗打了就打了,不需要讲道理。当然,如果你是因为你的狗咬了我们,要来赔偿一下我们的损失的话,那我就有道理与你要讲了。”

雪念慈也说道:“我只与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对那些不讲道理的人,我更喜欢……教他们一些道理。”

王克俭哈哈大笑,自从他当上姚家上等供奉以来,这广陵城就没有几个人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就连姚家的一些中层,谁看到他不是唯唯诺诺的,现在到好,两个外乡人反而嘲讽起他来了。

王克俭笑声停了下来,声音冰冷的说道:“给脸不要脸,那就是找死了。”

雪念慈拍了拍胸口道:“吓死个人了。”

冬落耸了耸肩道:“好狗不挡道啊!我们这还要去撞大运呢!你别耽误我与你们姚家老祖宗把酒言欢,探讨学问的大事啊!”

身穿大红袍的王克俭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好狗?”

王克俭气极反笑,“你们还真敢说啊!”

雪念慈冷哼一声,“说了又怎样?别以为是个读书人,

就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对别人指手画脚了。道理不是你这样讲的,读书人也不是你这样的。”

雪念慈的声音一声重过一声,这处宅第本就处于一条大道旁边,一些听着声音,觉得又有热闹可看的人纷纷围了上来。

在这样的冬天,喝酒可以暖人心,但看热闹却可以养眼晴啊!

一时间王克俭的身份便被人认了出来。

“那个身穿大红袍的便是姚家上等供奉王克俭,人如其名,不光克俭,已经俭到一种境界了。”

“什么境界?”

“你去他的府邸看看就知道了,据说他家门上全是他的爪子印。”

“……”

“前不久不是传闻他看上了酒疯子这处宅子吗?按理说同为姚家供奉,他要是与酒疯子好商好量的,说不定这酒疯子为了一点酒钱也就将这处宅子卖给他了。可是你猜怎么着,他为了抠下那几千块灵石来,觉着酒疯子也就一个末等供奉,没啥影响力,便想借自己在姚家供奉堂的能量,逼迫酒疯子把这处宅子让出来。”

“若是其它末等供奉迫于压力,可能就将这宅子让出来了。可酒疯子是什么人,按望江楼老姚头的话来说,那就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汉子,酒劲一上来,那是什么事也敢做的,不像其它人一个个的软骨头。最后硬把这件事闹到了首席供奉那,又有一大群被上等供奉打压得历害的末等供奉帮忙说话,这王克俭被罚了三个月的禁闭。在这期间他的狗腿子姚闲可没少来欺辱那酒疯子。”

“可是这王克俭不是一个五级丹灵师吗?按理说是不应该缺灵石的啊!”

“哼!人心就是一个无底洞,**这种东西是填不满的。再说了,丹灵师修行最烧钱,那境界都是靠灵石一点一点的堆起来的。”

“这倒也是,灵药要灵石,丹炉也要灵石。”

……

听着来自四周的嘲讽声,王克俭的脸色有些难看。悠悠众口,最难堵。更何况他们说的都还是事实。

当然,这些还是他们知道,这其中还有他们不知道的隐情。

当张藏真将这事闹到首席供奉那儿的时候,首席供奉二话没说,就打了他一拳,将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心气都打散了,这还没完,还关其禁闭三月,直到今天。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忍痛拿出百来颗品相极差的下品灵石交与姚闲,让他想办法将这处宅子拿下来了。

他做为一个丹灵师,在寻山望水一方面也是有些眼光的。毕竞要炼出一炉好丹来,不光光是丹炉的好坏,丹灵师水平的高低,丹药的优劣。在很大一定程度上还要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只能看天,比如说炼制一枚水丹,成丹之时若是大雨倾盆,丹药药性自然而然就会变猛烈,若是细雨蒙蒙,药性可能就会绵软一些。

至于地利,同样一枚水丹靠近大江大河,水运精华浓郁之地,成丹率自然极高,丹药的成色也就随之水涨船高。

至于最后的人和,除了丹灵师知道什么叫人和,其它人也就无从得知之了。

张藏真这处宅子风水是真的不错,其间隐隐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加持其上。只要这座宅子到了他手中,王克俭有把握将他

的练丹水准再往上提上一提,结丹率也会翻上一翻。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明知很有可能会在得罪供奉堂一大群末等供奉的情况下,仍旧想要将这宅子拿在手中。

修行花钱,而修行之中最花钱的便是丹灵师,有时一棵天材地宝,灵药妙药下来,钱袋子就空了。

可占据这样一座风水形胜之地,就相当于已经占据了地利,结丹率少说也能提高一成。一成看似不高,可是转化为灵石之后,那可就不是一个两个钱袋子能装满的了。这钱袋子里的灵石除了一部分要交给姚家之外,剩下的大半可都是流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也就是说这座宅子早到手一天,他的钱袋子就要比之前更鼓一点。所以,今天他打算用强了,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冬落来。

王克俭看着雪念慈,“你没也听到了,我是一个五级丹灵师,五级丹灵师的能量你们或许想像不到,但要杀你们,简直是易如反掌。可现在我只想要这处宅子,你们今天若是赔点灵石给我的狗,再将路让出来了,在这广陵城我可以给你指一个好去处。”

冬落双手环胸,气定神闲的说道:“什么好去处?”

“撞大运的好去处。”

王克俭眯着眼晴道:“我知道你们这些外乡学子来这的目的,不就是想攀上姚家这棵高枝吗?我告诉你们树在哪里。”

冬落眼晴一眨不眨的问道:“如果我不赔也不让呢!”

王克俭脸色发狠,“那我今天就要让广陵城少几个人。”

冬落还未说话,三黑便指着姚闲气笑道:“还真是不是一家狗,不进一家门啊!这话他刚才也说过,可是他差点就从广陵城消失了,咋滴,老狗,你也要消失不成?”

冬落默默的为三黑树了树大拇指。

雪念慈说了一个善字。

王克俭怒极反笑,“小小书童也敢口出狂言,给我死来。”

王克俭双手之中忽然各有一道火焰溢了出来,直冲三黑而去。

三黑冷哼一声,身影直接自原地消失,就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一点波动也没有。

王克俭突然之间神色大变,慌忙在背后结出一面火盾,挡住了一个自虚空中突然出现的拳头。

火盾一溃即散,王克俭在那一拳之下踉跄向前,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将身后的大红袍染得更红。

才刚刚站稳的王克俭连忙结了一个手印,张口一吐,便吐出一个白玉小鼎。

白玉小鼎迎风见涨,不一会儿便变得与人齐高。

悬浮于王克俭头顶的白玉小鼎放出一道道柔和的光将其笼罩。任由三黑出拳角度如何刁钻,硬是无法冲破那一道道白玉光。

初心大意挨了三黑一拳的王克俭哈哈大笑道:“你再打啊!我这白玉鼎是货真价实的六级灵器,就凭你,破的了吗?”

王克俭不顾出拳不停的三黑,任由他的拳头不停的砸在那一道道白玉光上,噼噼啪啪的啊。

王克俭看着雪念慈道:“你知道什么叫五级丹灵师吗?我今天就告诉你什么叫五级丹灵师。”

雪念慈指尖轻轻的敲击着轮椅扶手,轻笑道:“五级丹灵师,很了不起吗?”

第一九八章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五级丹灵师没什么了不起的,就是这广陵城大多修者都要卖我一个面子。”

王克俭缓缓而行,“在广陵城有些事可以管,有些事不能管,也管不了。你们现在退走还来得及。”

雪念慈偏头看向冬落,“这事,我想管。”

都说文人相轻,可这天下还有文人相惜这种说法。

张藏真在书法上的造诣,已经深深的打动了同为读书人的雪念慈。

雪念慈见过的读书人中张藏真绝对是排得上号的,而且还不低。

读书人首重风骨、气节、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可张藏真却能在闹市坦胸露乳,在家门口忍受胯下之辱。雪念慈想象不到,这要何等强大的内心,才可以做到这种甚至可以是称之为离经叛道的事。

风骨气节易得,可是得到了之后呢!是死了一了百了,还是苟延残喘的活着?在这天下很多读书人往往都会选择前者,可是死了,又能得到什么?

青史留名。

那这些读书人的动机也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究竟是为了青史留名才是追求的风骨气节?还是因为有风骨气节而得以青史留名。

经过短时间相处,雪念慈已经大致看清张藏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以山上人的眼观山下人的心,本就已经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读书人最了解读书人,无论是张藏真闹市醉酒,以人为笔,直抒胸臆,还是家门口胯下之辱。无不说明张藏真是一个心性极高的读书人。

高到路人的嘲讽可以不屑一顾,高到从泼皮无赖的胯下钻过而置之不理。

在他这样的人眼中心中,或许只有他所追求的事才可以打动他了,至于其它事,不过是一个笑谈而已。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看一个笑话吗?看别人的,看自己的。别人的笑一笑,自己的笑三笑。

不得不说,张藏真的内心已经强大到了不会因外物的好坏或喜或悲,也不会因别人的冷嘲热讽而心生不忿。像他这样纯粹的读书人已经不多见了。

同为读书人,雪念慈对此往往都会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这种事,既然遇到了,那他就要管一管。不为别的,就只是单纯为了让这天下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多一些。

冬落微微一笑,“巧了,这事我也想管。”

雪念慈回以微笑,“我先说的。”

冬落无所谓的说道:“那你来管好了。”

王克俭有一种被无视了的感觉,五级丹灵师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是座上宾的存在,那家家主不要卖上几分面子,可眼前这两人不但无视了他,还把他当货物一样推来让去。

是可忍,熟不可忍。

王克俭气极反笑,“你们当我不存在吗?”

冬落与雪念慈异口同声的说道:“确实当你不存在。”

王克俭怒吼一声,无数火焰自他身侧汹涌而出,滚滚热浪瞬间将无数冰雪消融。

火焰幻化成一只火焰巨掌,直奔雪念慈击去。

雪念慈眼中毫无波澜,轻笑道:“小寒,退回来吧!五级丹灵师,也不过如此。”

雪念慈话音刚落,三黑便又出现在了原地,好似从未离开

过一般。

“希望你接下我这一掌之后,还能如此说。”

丹灵师的战斗方式不似修武之人拳拳到肉,也不似修道之人变化多端。

丹灵师更偏向于是一种辅助性的修者,战斗力往往不高,多是靠接手印引动天地灵气,出奇制胜。

那一只火焰手掌来势极快无比,雪念慈轻轻一笑,只见他轻轻一挥手,空间之中顿时生起无数波澜。

在那波澜激荡之下,火焰手掌轰然溃散,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变小。等到雪念慈身前的时候,便微弱似一只风中的火烛了。

雪念慈探手将那一丝火苗掐灭,“我接下你这一掌了,可我还是这样说,五级丹灵师,不过如此。”

王克俭神色微变,不确定的说道:“五级阵灵师?”

雪念慈没有说话,两年前在雪族与陈霸先一战之时,他便已经摸到了四级阵灵师的门槛。再加上雪雨柔给他的阵法真解,在这两年的时间内,他早已将阵法水平提升到了五级阵灵师的水平了。若非是修为受限,他随时可以晋升为六级阵灵师。

王克俭脸色有些难看,这天下有三种修者修行最烧钱,可以说每一丝晋升之机都是靠钱砸出来的。丹灵师为最,器灵石其次,接下来便是阵灵师。

王克俭眼睛微眯,如此年轻的五级阵灵师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要知道培养一个五级阵灵师要花费的资源,虽说要比培养一个五级丹灵师、器灵师要小的多,但也不是一般家族可以承受的。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还是因为依附在姚家这棵大树下,得到了不少的资源。要是靠他自己的话,指不定他这一生都没有机会迈入五级丹灵师这个行列。

可眼前随随便便一个年轻人就是五级阵灵师,这让他很难不震惊。

王克俭严阵以待,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几分,这次他并没有结成什么火焰手掌。而是从虚无中引出两道火焰,从两侧将冬落一行人包裹。

王克俭直接盘坐在白玉小鼎之下,闭上了眼晴。

雪念慈在面对那熊熊火焰之时似乎仍心有余力,对着冬落说道:“这丹灵师的战斗力虽然极其低下,可杀伤力还是相当不俗的。这王克俭能成为五级丹灵师已经很不错了,只可惜他这五级丹灵师晋阶得太勉强,还无法彻底发挥出五级丹灵师的实力来。所以对上我这个货真价实的五级阵灵师铁定要吃大亏了。”

冬落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雪念慈在指导他,将来如果在战斗中遇见丹灵师该如何与之对战。

他成为一名修者的时间不长,在与修者战斗这一方面,他的经验还是相当的匮乏。若是让他去战场上撕杀一场,他还可以有无数种方法可以活下来。可适用于战场的经验并不都适用于修者间的战争。

雪念慈看着严阵以待的王克俭,声音平缓的说道:“丹灵师以炼丹手印勾动天地灵气与之战斗,炼丹口诀手印的强弱不光决定着成丹的好坏,还决定着丹灵师的强弱。他的结印手法有些粗糙,他的练丹口诀必然也不会高,对付这种丹灵师很简单。 ”

“他用这火焰包裹着我们,便是想将我们当做一炉丹药给炼化。一般修者进了丹灵师的天地

丹炉,那便真的如一炉丹药一样,毫无还手之力了。所以一般修者是不会让这天地丹炉成形的。”

冬落转头看了一眼身侧越来越厚的火焰墙,感受着越来越热的温度,心想这便是雪念慈口中说的天地丹炉了吧。

雪念慈接着说道:“人体是一炉大药,练丹会炸炉,练人自然也会。如果不小心进了丹灵师的天地丹炉,那么要在极快的时间内将丹炉打破。越晚一分,于己越不利。”

雪念慈的手臂轻轻扬起,虚空之中波纹四起,空间仿佛像是破碎的水面一样,带着斑驳的幻影,清脆落地。

每一块碎片落地,都带着一缕天地丹炉的火焰一同砸落,然后又消泯于虚无之中。

随着雪念慈的手臂越抬越高,火焰丹炉的外壁速度越脱越快,没多长时间,便随着空间脱落一同消融。

雪念慈的手臂再缓缓落下,那些消融再空间中的火焰,又自地上升了起来,倒流而回。

王克俭猛的睁开了眼晴,一口鲜血喷出,睁大了眼晴说道:“怎么可能?同样的五级,你的修为还没有我高,为什么你的阵法如此强?”

雪念慈缓缓说道:“不是我的阵法强,而是你的丹道弱。”

王克俭抬手擦干嘴角的血水,色厉内茬的说道:“你破了我的天地丹炉又如何?你们今天还是要死,谁也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广陵城。”

丹灵师的战斗方式多种多样,可天地丹炉却只能施展一次,就仿佛是心炉一般。若是碎了,对丹灵师而言,无异于是一场致命的打击,一时半会不但炼不了丹,体内元气也将紊乱不堪。

随着战斗进行,四周围观之人也越来越多,王克俭环顾了一下四周,对着人群中几人朗说道:“李来生,赵清野,秦牧云,你们即然来了,那就别闲着了吧!难不成你们打算亲眼看着兄弟我死在这儿吗?”

“王兄说的哪里话,我李某人可是一个有恩必报之人,王兄上次赠予的青木丹我现在还在留着呢!”

一个鹰钩鼻矮小老头推开人群走了出来。

在他身旁还有两个中年人,虽然没有开口说什么,但是只是站出来这几步,便已经说明了很多。

三人皆是姚家上等供奉,原本只是想随意出来遛达一下,没想到竞然捡到这么大块焰饼。

修者之间,最怕欠的就是香火情。他们都是受过王克俭恩惠之人。以往他们还在想要怎样才能还上这份恩情,可今天既然碰上了,那么他们就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至于冬落、雪念慈几人,他们是真的还没有放在眼里。五级阵灵师的战斗力再强,也有个限度不是吗?欺负欺负丹灵师还行,欺负他们,还不太够格。

鹰钩鼻小老头笑道:“王克俭,你这修为是越修越往后退了啊!没想今天既然被几个小辈凌辱。”

王克俭冷哼一声,“李来生,要不你来试试?”

李来生眯着眼晴说道:“一瓶赤血丹。”

王克俭看着笑意盈盈的雪念慈,脸色发狠,一咬牙道:“你要是把他们杀了,我再加一瓶回灵丹。”

李来生似乎生怕王克俭反悔,连忙答应下来,并且不给其反应时间,便朝着雪念慈冲去。

第一九九章来生指下无来生

李来生与王克俭一样,原先都是山野散修出身。只是后来钦天监为防散修野修以武乱禁,随之便肃清山野。

许多野修在钦天监的打压下,远走他国。而他们也迫于朝庭压力,又不想远走他国,不得以才做了姚家的供奉,也算是傍上了一棵大树。

散修野修行事本就横行无忌,只图个自己痛快。谁也不想头顶多出一片天,做人做事,处处受制。可若是多了,那也没办法,只能受着。

可是周天子那片天实在太重,重得他们生不出半点反抗之志,他们便只好寻求一片轻一点的天。

如今的他们就像是在绣春江中洗了一个澡一样,洗去了自身的山野身份,摇身一变便成了大周显贵姚家的座上宾。

虽说如今他们的身份是姚家供奉堂供奉,可他们的心性还是山泽野修的心性,不是一时半会就可以转变过来的。

山泽野修,人人饕餮,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爱财如命,雁过拔毛……

当然,也唯有如此,没有师门传承,没有底蕴背景的山泽野修才能在这个残酷的修真界活下去。

在山泽野修中有一条人人信奉的铁律,那就是在面对那些宗门子弟之时,要么不得罪,要么就得罪死。

因为这些财神爷背后往往有手段通天之人,得罪了也是个死,得罪死了也是一个死,反正都是死,能让别人不痛快就是自己痛快。

想想也是,这些个财神爷的老祖宗找上门来,可不会管你有没有将他的子孙得罪死,先打上一通再说,至于是死还是生,那就看是你福大还是命大了。

所以李来生在第一时间就选择了出手,能用几个小辈的命就还上的一份香火情,不还白不还。兴许还了恩情,还有甜头可偿。

至于那几个小辈的长辈是谁,重要吗?

当然重要,可也没那么重要。

对于一个脑袋挂在裤腰带上的山泽野修来说,能确确实实的拿到手的好处最重要。

至于杀了冬落会给他们带来什么,他们还真没有考虑过,若是对手来头太大,他们承受不住。大不了转身就走,神州大陆那么大,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剩下的烂摊子,就交给姚家去处理好了。

到时候姚家会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那就不关他们什么事了。

李来生灵气内敛的一拳携风雷之势直奔雪念慈而去,群体对阵中,先杀阵灵师,这是天下修者间的共识。

这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说阵灵师的战力有多强,而是阵灵师的战斗方法太过古怪,一道大阵布下来,调山动水,若是稍有不慎,迈入其中,一步落下,生死瞬分。

李来生动手的同时,王克俭也没有闲着,两人还是山泽野修之时,便一同联手闯荡过多处仙家洞府,相互之间已经培养出了极深的默契。

王克俭快速吞服了几粒丹药,压下因天地丹炉炸碎而带来的后遗症,调动体内紊乱的元气,再次化成一只火焰大手直奔冬落以及三黑而去。

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得罪死。

山泽野修心性,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二黑与三黑化做两道黑影瞬间消失,冬落只知道快一年不见,他们的修为都已经增强了不少,可到底增强了多少,他也不知道。

但他估计三黑应该在神桥境五层左右,而二黑比他还要再高上两个小境界。

与此同时,冬落也出手了

,他并没有去管那既将到来的火焰手掌,而是直奔李来生而去。因为他知道有雪念慈在,阵灵师对丹灵师,那一只火焰手掌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冬落与雪念慈也十分默契的互换了一个位置,雪念慈不在留手,只见空间之中无数灵气凝结成刀枪箭雨,在雪念慈心神的指引下,像漫天飞雪一样向着王克俭急驶而去。

冬落一跃而起,以拳对拳,拳拳相撞,一声巨响,冬落倒退了几步,而李来生纹丝不动。

不得不说,李来生的战斗经验十分的充足,他丝毫没有给冬落喘息之机,身形便再次消失。再出现之时,便已经来到了冬落的身后,一指向着他的后心戳去。

人群之中顿时传来一声惊呼,“这李来生是不是太谨慎了,对付一个小辈,一出手就使出了成名技来生指。”

进入战斗状态的冬落除了呼啸的风声,什么也听不见,除了眼前的敌人,什么也看不见。在之前与李来生的对拳之中,他虽然倒退了数步,但他并没有输。

一是他的武夫心气并没有坠,二是他也想以此试试李来生的深浅,先示敌以弱,再击之以强。

可谁想到,这李来生并不上当,一拳过后,便是一指,而且这一指要比之前那一拳更强。

李来生应该伐髓境已经圆满了,随时都可以渡过先天雷劫跨入武夫先天四境之中。

冬落再次对山泽野修的心性有了一定的认识。

战斗之时,不留余力。

冬落并没有选择硬抗这一指,只见他心意一动,一块白色的板砖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镇山岳,这块曾经帮他挡下过无数次攻杀白色板砖,自龙门秘境之后,再次出现在了世人的眼前。

镇山岳迎风见涨,瞬间便在冬落的身后形成了一堵高墙。

李来生冷笑一声道:“来生指下无来生,你觉得凭一块毫无灵气波动的石头就挡得住我的来生指吗?”

李来生双指并拢,其上仿佛有一头莽牛怒吼一般,直奔镇山岳而去。

“嘭!”

一声比之前拳拳相撞更要猛烈的声音响起,料想中镇山岳破碎的场景并没有发生,李来生一指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在其上。

人群之中顿时传来了一声声惊呼。

李来生眼神微眯,对于这一指取得的战绩,他也有些意外,这还是他出道以来来生指第一次失效,若是以往,那怕是五级灵器,在他这一指下也要崩溃。可当下,一个看着毫无灵气波动的白玉石碑却挡下了他这一指。

李来生眼神微动,若是他将这一块白玉石碑拿在手中,那他的战力又将会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

杀人越货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山泽野修的家底就是这样厚起来的?

李来生收指成拳,冬落玉碑横陈,谁也没有说话。

李来生冲着跟他一同前来的二人挑了挑眉,以心声道:“一起动手,速战速决。事成之后,老规矩,五五分成。”

与他一同前来的姚家供奉赵清野,秦牧云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各自眼中的火热,先不说眼前之人是否还有其它东西,光是那一块能挡住李来生来生指的白玉石碑都是一块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他们也是山泽野修出身,最不怕的就是什么大族后辈、宗门子弟,甚至他们还更喜欢袭杀这些人。

这些人手中往往都有家族

长辈赐以的保命之物,再加上从小在长辈们的羽翼下长大,对上山泽野修,往往结局都不会太好。不然也不会被他们称之为送财童子了。

赵清野与秦牧云一人手持一把长枪,一人手持一支毛笔,双脚点地,分别向冬落与雪念慈二人袭杀而去,但他们的心神并未全放在冬落二人身上,因为,还有两个自战斗伊时便已经消失的小童藏在暗处。

自雪念慈身侧有无数飞刀剑雨朝着王克俭砸落而去,哪怕王克俭有白玉小鼎垂落下来的白玉光护身,在那无穷无尽的刀光剑雨之下,也显得有些风雨飘摇。

但他还在苦苦支撑,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他便受伤不轻,若是再坚持下去,难免会有损大道根基。现在的他只能将希望寄于李来生三人身上。

可是当他偏头看去,却发现李来生与冬落已经战至一处,双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以拳换拳,以掌换掌,以伤换伤,以命博命。

最可气的便是赵清野、秦牧云两人竞然被两个手持木剑的小童给拦住了。

若非是他与赵清野二人也算是旧识了,他还真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在演他。

王克俭一口鲜血喷出,大多是被当前的局面气的。

王克俭有些憋屈,现在他已经十分肯定眼前之人要么是来自于某个世家大族,要么是来自于那个仙家宗门。决计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以培养出来的。

他打定主意,只要将眼前几人击杀了,再拿上他们的储物灵宝,立即就逃,逃出这广陵郡。到时候天大地天他王克俭最大。

王克俭不动声色的拿出一块玉牌捏碎,便不再进攻,反而将体内所以的元气都传送自头顶的白玉小鼎上,全力防御起雪念慈的攻伐来。

雪念慈自然也看到了王克俭手中的玉牌,他也知道那是什么,一件传音灵器。品质不高,但实用性很强。可以将传送之人的话语传到极远的地方。

可是他也无力阻止,那白玉小鼎的防御力实在惊人,哪怕他在仓促间布下的一道五阵攻伐大阵一时半会也没有破开他的防御。

双方打得难舍难分,而随着战斗的白热化,四周围观之人越来越多。

其间又有几人加入了战团,大多都是与王克俭,李来生几人相熟之人。

而这些相熟之人又开始呼朋唤友,加入战局。

不一会儿,与冬落一方对战之人便加至十人。

这还没有算上早已退出了战局的王克俭,否则已经是十一人了。

王克俭虽然已经退出了战场,可是他的心情却是一点也不好受。因为在他的传音玉牌之下,从广陵城的四面八方还有受他恩惠之人在陆陆续续的赶来。而这每多出一个人,他的家底就要薄上一分。

天色渐晚,雪色分明。

随着风雪的飘逝,时间在不断地流逝。

从白日到此时的傍晚,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广陵城内的战斗还在继续。

冬落、雪念慈、二黑、三黑已经退至一处。

脸色苍白的雪念慈心念神念齐出,不停的布着大阵。而在他们的身边炸裂的是一记记道法,还有一声声戏谑之音,以及一道道阵法破碎之声。

冬落的嘴角有血丝滴落,在他的后背上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那是之前一个精于刺杀的刺客留下的。

冬落眼神冰冷的望着阵法之外的众人,广陵城的夜晚注定不会太安静了。

第二零零章声震广陵城

广陵城的夜晚,喧嚣依旧。

南阳街的街头巷尾,房顶树顶上都站满了人。

每一个人都在悄无声息的看着张家宅子外那一场双方人数悬殊的斗争。

一方从始至终都是四人。

而另一方已经加至快二十人,这还是指在场上的,没有资格上场的人还更多。

王克俭的心仿佛是在滴血,二十人,那就是二十份香火情,用到什么地方不好,可偏偏在今天,在这儿用掉了。

哪怕他最后真的拿到了张藏真这处风水极佳、文运极重的宅子,他也亏大发了。

这也让他对冬落几人越发的痛恨起来。但他并不会因此而觉得后悔,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武技、道法、底蕴、底牌、嘴把式……修者厮杀要比拼的太多,不是你一拳,我一拳就可以解决的轻松事。

技不如人,那就只好多请一些帮手咯!

王克俭看着犹如困兽一般的冬落四人轻笑一声,他不得不承认眼前四人的真实战力确实很让人意外,可也仅止于此了。天才他见得太多,也杀得太多了。

而今天过后,他的小本本上又会多上四个无名天才。至于为什么是无名呢!因为死人不配拥有姓名。

冬落感受着背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轻声说道:“念慈,还行吗?”

脸色苍白雪念慈咧嘴一笑,“男人,就没有不行的时候。再给我争取一点点时间。”

冬落又偏头看了一眼二黑三黑,发现他们也无大碍,便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啪!”

又是一重五级灵阵在姚家供奉仿佛猫捉老鼠一般戏谑的言语中轰然破碎。

雪念慈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如今顶在他们身前的大阵还有三层,每一层都连系着雪念慈的心念神念,每破碎一层,带给他的伤势也会更重一分。

对于这次多管闲事引起的争端,他同样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人生于世,讲道理,重规矩。只要在道理中,规矩里行事,他雪念慈从来都不会后悔,哪怕是身死道消。

冬落拎着镇山岳,一步跨出了大阵。他知道再拖下去也无济于事,之所以这最后三层大阵迟迟没有破开,并非是雪念慈的阵法足够强大,而是李来生几人压根就没有用尽全力,只是在戏耍他们而已。

与其被动防守,还不如主动出击,反正都是一个死,那还不如死得好看一点。

他右脚用力的踩在地面,整个人出阵的瞬间,便一跃而起,在这过程中,他先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灵气与内气尽皆灌输于双臂之中,朝着敌人的方向,把沉重而又坚固的镇山岳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砖墙。

长街之上,风云大乱,无数记道法,武技,灵宝蛮不讲理狠狠的冲进那一片砖墙之中。

轰的一声巨响。

冬落感觉到一股无可抑御的巨大力量,顺着镇山岳传到自己的身上。

他的身体还在空中,陡遭重击,顿时重重一挫,然后加速堕下,狠狠地撞进雪堆里,激起冲天高的雪浪。

冬落自积雪中站了起来,擦去嘴角的血迹,以灵气将镇山岳捆缚在手上,当做一面巨大的盾牌,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把大刀来。

刀是一件品秩算不得太上乘的灵器,虽然用着也不太顺手,但杀伤力却要比他以往使用的朴刀要大得多了。

毕竞一件是入级灵器,一件还只是寻常的刀剑。

二十个姚家供奉,十七个最不济也是神桥后期的修道者,三

个伐髓境的武夫。

姚家供奉堂,底蕴之深厚,不容小觑。一个五级丹灵师的能量之大,可见一斑。

冬落不由的有些庆幸王克俭还不是六级丹灵师,若是他成为六级丹灵师,能炼制出先天第四境之人所需要的灵丹来,这还得了。谁知道姚家供奉堂有没有先天四境的人,若是有,还与那王克俭有这那么一点香火情,那他们现在可能就已经死在这广陵城了。

冬落双膝微曲,将刀面抵在镇山岳之上。

他的双臂在不停的颤抖,以至于刀与镇山岳在不停的碰撞中发出令人牙酸的翁翁之声。

虽说他凭借着与伐髓境圆满相当的肉身强度,以及镇山岳无物可破的坚硬程度,将二十余记道法武技都挡了下来。但通过镇山岳传来的反震之力还是将他的双臂震的剧痛无比,似乎骨头都断了,至于胸腹间更是烦恶难受到了极点,似乎有血水正在那处慢慢汇集。

冬落强压着胸腹间的那一股恶心之意,狞笑道:“姚家供奉,也不过如此嘛!王克俭,你还能叫来多少人,都一起上吧!来多少人,小爷今天都接着。”

李来生等人并未急着动手,在他们的眼中冬落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一个必死之人,早死晚死不急于那么一会儿。

当然,他们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们只要出手了,那与王克俭的香火情就还了,至于人死不死在他们的手中意义不大,如果不死那就最好了,如果要死,那也就是一句道法的事,轻轻松松。

王克俭轻咳了一声道:“年轻,是你狂的理由,可你看看你现在有狂的资本吗?是,我承认姚家供奉是不过如此,可你今天就要死在姚家的手中了。记住喽!在姚家面前,你也不过如此。在这广陵城,姚家让你死,就没有人能让你活。”

王克俭的声音越说越大,特别是最后两句,更是用上了体内的元气,直接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杀了冬落一行人之后,就行那断子绝孙之事,将张藏真宅子里的风水气运一炉取走,从此远离大周国。

至于杀冬落那锅,就扣在姚家的头上好了。能不能背住,就看是姚家的底蕴厚还是冬落背后的底蕴厚了。

冬落咧嘴一笑,王克俭的小心思他略一思索就想明白了,无非就是担忧杀了他之后,他身后那可能存在之人上门寻仇,便将这锅甩给姚家。

这也难怪王克俭会如此小心谨慎,任谁看到如此年轻的五级阵灵师,都不会相信他们的背后没什么强大的背景。

冬落咬牙一笑,血迹顺着牙槽不停的冒了出来,“王克俭,你想陷害姚家。你还真是一头养不家的白眼狼啊!”

王克俭笑了笑,以心声传音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早知道我就让你们就此离去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皆大欢喜。可是现在嘛!说什么都晚了,带着你的聪明才智进棺材吧!哦!不对,你们会就此灰飞烟灭,连棺材都不配有。”

与此同时,王克俭朗声道:“各位道友,时间也不早了,送他们上路吧!”

此时,从人群中又走出三人,都是王克俭的故友,之前离的有些晚,在收到他的传音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正好赶上这最后一刻。

王克俭冲着三人点了点头,反正马上就要离开这广陵城了,剩下的这几炷香火情要与不要,意义都不大,一同来了也好,到时候也多几个替他承担怒火之人。

冬落看着成一个半圆形围拢而来的二十四人,往前跨了

一步,二十四人,正好。

冬落一刀拍在镇山岳上,睥睨众人道:“你们有什么手段都使出来吧!这可能是你们这一生中最后一次使了,过了今天,你们可能想使都没机会使了。”

“大言不惭。”

“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

……

李来生、赵清野等二十四人毫不留手直接使出最强手段向着冬落四人击去,就连王克俭也不例外。

随着王克俭等人出手,围观人群中顿时传来一声声惋惜的轻叹。

凭四人之力对战姚家二十四供奉,能取得如此战绩已经是相当不俗了。

冬落看着那些快要临身的绚烂道法武技,嘴角轻笑,往前跑了几步之后,右脚脚尖点地,整个人一跃而起,突然倒退而回,径直落入了身后还剩的三层防护大阵之中。

落地之后,他也没有闲着,而是直接将那已经变大无数的镇山岳狠狠的砸落在地,双膝成弓步,直接将肩头抵在镇山岳上,整个人死死的撑着略微倾斜的镇山岳。

二十四记绚烂似烟火的道法武技,在这明月夜下,不分先后的向冬落几人砸落而来。

最后三层大阵在那绚烂的烟火之下,像是冬日暖阳下白雪,瞬间消融,连一刹那都没有挡住。

镇山岳就像是道法洪流下的一块礁石,在扬起的风中摇摆不定。呼啸的风声,激烈的碰撞声,道法武技的炸裂声夹杂着雪念慈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同时响起。

冬落的眼晴被眼前的白光刺得生疼,但他依旧努力的睁着眼晴,哪怕是除了一片白什么也看不见,他也不愿闭上眼晴。

他的身体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已经往后平移了很长一段距离,但他依旧死死的抵在镇山岳上。

因为在他的身后有兄弟,有家人,他一步也不能退,他一步也不愿意退。

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有鲜血在不停的滴落,然后又在白光之中快速蒸发。

轰的一声巨响,道法洪流没有任何意外的撞在了镇山岳上。

冬落感受着发自全身的酸疼,像是一块块血肉被从骨骼上剥离,他终于在绝望中闭上了眼晴。

就快要死了吗?真好。

冬落的嘴角在艰难中扬起一丝难得的微笑。

……

……

灯火通明,人声喧嚣的广陵城在一声巨大的声响之后瞬间归于宁静。

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紧接着一道刺目的白光在广陵城南阳街亮起,将大半个广陵城照得亮如白昼。

只不过那道白光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便暗了下去。

广陵城所以人的目光都朝着一个地方望去。

“查,快去查,发生什么事了。”

“快,我要第一手消息,究竟是谁敢在广陵城动手。”

……

广陵城内一些有头有脸之人纷纷下达命令。只为知道那一声巨大声响的来源,以及那一道耀眼白光的出处。

……

南阳街所有人都望着那一道白光升起而又泯灭的地方,心中都生出了一丝惧意。

“结束了,没有那个后天境的人能在这样的一击中活下来。”

“是的,结束了。”

……

结束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为这一场战斗做了最后的盖棺定论一样,只等灵气混乱的战场中心,所有尘埃落定,为这场力量不均等的战斗画上一个圆满的记号。

第二零一章天杀

一声巨响过后,广陵城由喧嚣变得更喧嚣。

但凡在广陵城的各大势力陡然间变得忙碌了起来,各大势力散布在广陵城的探子,在这一刻都飞快的行动了起来。

王克俭有些惊惧的看着因为众多道法武技碰撞而使得一地灵气混乱的战斗中心。

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自个儿头顶的白玉小鼎,他想就算是他站在那风暴中心,应该也是十死无生吧!

毕竞是二十四个紫府、伐髓境大修的倾力一击,就算是对上以体魄见长的先天第四境练神境的纯粹武夫也有一战之力了。虽然,毫无胜算。

王克俭在惊惧之余又不由的松了一口气,一切都结束了,该死的都死了。至于接下来的善后工作,有姚家这棵参天大树在,再大的事,都像是一颗小石子砸进了波涛汹涌的绣春江水中。

风,平了。

浪,自然也就静了。

王克俭惨白的脸努力的保持着微笑,双手虚压一下,指着那一片狼藉,土石乱飞的战场中心,以元气裹着声音冲着四周大声说道:“各位道友,此獠恶贯满盈,无恶不作,为祸一郡。今日我姚家在此除恶,打扰到各位之处,还请各位道友海涵。至于因为战斗损毁的房屋建筑,姚家供奉堂也会尽快加以赔偿修缮,还请各位乡邻见谅。”

王克俭拳掌相搭,冲着四周恭敬一礼,丝毫没有半点姚家上等供奉的架子。

南阳街上烟尘四起,灵气紊乱,围观之人在战斗进入白热化之际,便已经退到了安全距离之外。

如今听到王克俭如此说,也不管事实是否真如他所说那般,便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说的无非是一些感谢姚家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好话,一个说的比一个顺。

反正恭维的话也不要钱,不说白不说。

再说了,以姚家在广陵城无上的地位,没准今晚说上姚家几句好话,明早太阳还没有出来,谁说了什么,就已经传进了姚家家主的耳朵中了。

王克俭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事是姚家做的,或者是姚家让他做的。

就算是有明眼人能看出来他在利用姚家,给姚家泼脏水,那又如何。姚家二十四位供奉还在这站着呢!这个数量便可以说明很多事,至少可以在很大一部分程度上能将白的说成黑的,黑的说的更黑。

而他,只需在姚家与供奉堂双方调合一下,从中整合出一两天时间来,他便可以将广陵城内一切事宜都外理妥当,包括取走眼前宅子里的风水气运,到时候他便一走了之,管它广陵城以后是天崩地裂,还是山河倒悬,与他将再没有半点关系。

若是等他借此机会成为六级丹灵师之后,那时候姚家还在而且还是如此强大的话,他到是可以当个首席供奉好好报答姚家一番。

王克俭仿佛已经想到了那一天,满脸笑意的冲着姚家几位供奉说道:“今夜之事辛苦各位道友了,霜寒露重,各位快快请回吧!姚家那边,还请各位道友帮忙担待一二,改日在下定当备上厚礼一一到各位府上拜访。”

王克俭冲着几人拱手一礼,身躯压得极底,看起来诚意十足。

李来生等人嘴上说着好说好说,应该的应该的,一定一定,可是却没有谁挪动一下脚步,眼晴都死死的盯着那处风暴还未完全停息的战场。

王克俭看了一眼便明白了他们的用意,且不说一个五级阵灵师深厚的家底,就是那一块可以挡住他们数次攻击的那块石碑,都可以让他们眼红好一阵时间了。

王克俭内心冷笑一声,他可不认为在这样恐怖的一击下,还有什

么东西能够存在下来。既然他们愿意等,那就让他们等好了,不过就是一点灰尘落地的时间而已!他还是等得起的。

混乱的灵气逐渐归于平息,扬起的尘土慢慢的落回大地。

南阳街上一个巨大的深坑深不见底,无数条宽阔的裂缝触目惊心。到外是散落的碎石以及雪花。

奇迹并没有发生,在那恐怖的一击下,并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王克俭再次恭敬一礼道:“辛苦各位道友了。”

李来生内心稍微还是有点失落,本来他对那块可以挡得住他来生指的石碑势在必得,可是现在看来,好像也已经尘归尘,土归土了。

失落归失落,李来生还是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对着王克俭供手一礼道:“王道友,既然此地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王克俭笑着点了点头,“各位慢走。”

……

“慢走?咳咳……我让你们走了吗?”

一道虚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整条南阳街为之一静。

王克俭如遭雷击。

李来生难以置信。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一处。

南阳街巨大的深坑之中一块块碎石掉落,紧接着一块通体雪白、纤尘不染的石碑轰然落地。

一个头颅低垂,双臂血肉模糊的少年,颓然坐在烟尘之中。

在他的身后是两个同样灰头土脸的黑衣小童,此时他们的双手还抵在少年的背上,同样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面若金纸的少年,手中提着一直金色的毛笔,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当先一个少年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脸上满是血迹,眼中耳中鼻中口中还有血在不停的滴落,砸入尘土中。

他眯着眼晴看着王克俭,缓缓的说道:“现在……走……还来得……来得及吗?”

王克俭经过短暂的震惊之后,很快便又恢复了冷静,没死没关系,再杀一次就好了。

王克俭眯着眼晴道:“走,我说过我要走了吗?你还真让人感到意外啊!”

冬落剧烈的喘了几口气,恢复了一下精力后说道:“现在感到意外会不会有些太早了,等一下你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意外。”

冬落努力的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关心道:“念慈,你怎么样。”

雪念慈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脑袋轻微的上下晃动了一下,幅度之小,就好似被绣春江江风吹动的一般。

王克俭一步步朝着冬落走去,在他的身边一道道火焰凭空而起。等他走到南阳街那一处深坑之上时,他身后的火焰已经烧红了南阳街的半边天。

王克俭站在深坑之上,居高临下的说道:“是不是你死了,就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冬落抬头看着王克俭,喘着粗气道:“我今天死不死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今天就要死了。”

王克俭扬起手臂而后朝着深坑之中猛然挥落,原本盘踞于他身后的铺天盖地的火焰宛如一条游龙一般直冲而下。

王克俭声音平淡的说道:“现在的你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井底蛙。”

冬落抬头看着那如江河倒灌的火焰,眼晴也不眨一下,“我从下往上看,发现你也如此。”

火焰游龙直冲而下,可是在临近冬落之际,在王克俭满怀期待的眼晴中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冬落笑了笑,“意外才刚刚开始,你要做好准备哦!”

冬落忍着疼,咧着嘴,他在笑,虽然无声,但却

快意。

在他的身前一道金光闪过,一个圆形的光罩不断闪烁。

在闪烁了片刻之后,圆形光罩便如同一个气泡一般,带着冬落几人缓缓上升,直至升到深坑顶部,与王克俭齐高。

“王克俭,快撤。”

李来生一声惊呼将还在发呆中的王克俭惊醒了过来。

王克俭回头一看,发现天空之中一道巨大的光罩像一只倒扣的碗一样,将李来生等人连同他在内,一同罩在了其中。

此时李来生等人正在不停的攻击那一道光罩,可是那一道光罩一动不动。

李来生彻底慌了,再也没有之前的从容,“六级灵阵,这是六级灵阵,王克俭,你个王八蛋,你究竟招惹了什么怪物。快,大家集中全力攻击一处,破了这六级灵阵。”

王克俭张了张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意外。

王克俭没去看正在冲击灵阵的李来生等人,而是看着冬落身前一道宛如气泡的光罩。

他突然想明白了,为何之前他们能在如此恐怖的一击下活下来,原来便是有这六级灵阵存在。

王克俭苦笑一声,今天是彻底栽了,一重修为一重天,更何况还是先天与后天。

五级灵阵还处于后天的范畴,六级灵阵便已经是先天了。不是二十四个后天第五境的修者就可以随随便便攻破了,就算是再来二十四个也不行。

冬落有些心惊胆战的看着在二十三个供奉的攻击下依旧一动不动的灵阵,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吐气之时,他差点脑袋一黑,便晕了过去。

这一道灵阵确实是六级灵阵,可却是耗尽了雪念慈所以的心念神念才布成的。哪怕是如此,也布得勉勉强强,更是差点失败。

好在最后成功了。不但在最紧要的关头挡住了之前那恐怖的一击,保住了他们的性命,还让他们拥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王克俭仿佛认命了一般,并未加入破阵的李来生等人。

王克俭声音沙哑的说道:“能告诉我这灵阵叫什么名字吗?”

冬落呸了一声,刚想说做梦吧你,你是在想屁吃吗?告诉了你,你想到了破解之法怎么办?

可是他话还没有说出口,他身后稍微恢复了点精力的雪念慈便缓缓开口道:“灵阵名天杀,我见冬天多肃杀,天要杀你,你不得不死。”

王克俭点了点头,这个灵阵他并没有听过,但一定也不防碍他的强大。

王克俭试探性的说道:“灵阵,应与山水相靠,形胜相依,方能发恢最大效率。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这灵阵虽然是六级灵阵,可却无依无靠,仿佛无根浮萍一般。只要我们一直攻击下去,这大阵迟早会因为灵气不足而告破,你看,我们罢手言和如何。”

王克俭准备求和,他已经没有再斗下去的心思了。

雪念慈摇了摇头,轻笑道:“这你不用担心,他马上就要有根了。”

雪念慈缓缓抬起手中的笔,凌虚而书。

雪念慈嘴角微扬,许久没有写字了,都快要忘记自己是个读书人这件事了。

灵阵没有根吗?那不要紧,给他找一个就是了。

山水?形胜?

这广陵城什么都不多,就是浩然气多。

雪念慈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杀你们,这一城的浩然气够不够?”

“如果不够,那这一郡的够吗?”

“若再不够,那整座天下的呢!总该够了吧!”

雪念慈一笔落下,天地大白。

第二零二章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广陵城内忽然风云大作,伸出街道的旗招,尚未关上的门窗,在狂风中噼噼啪啪哗啦啦的响。

城东岳庙,城西城隍庙,城南文庙,城北武庙,广陵城一城四庙内所有的泥塑金身,不管平日里灵不灵,在这一刻突然间金光大作,四道虚幻的身影自泥塑中走了出来。

文庙里的是一个儒雅老者,武庙里的是一个金甲神将,城隍庙里的是一个矮小老头,岳庙里的是一个九窍石人。

他们尽皆站在各自的祠庙之中,遥望着广陵城南阳街,一言不发。

冷冽的寒风吹过大地,广陵城内浩如烟海的书籍在微风的轻拂下一页页快速的翻过,无数点白光自书虫缓缓,像萤火虫一样朝着南阳街慢慢飞去。

先是一点白,而后千万点白,最后是天地大白。

广陵城多的是读书之人,多的是藏书之家。

一道道白色的洪流从广陵城的四面八方仿佛朝圣一般往着南阳街蜂涌而去。最后化做一片巨大的海,无声飘落。

当然这些变化只发生在山神地祗的眼里,对那些寻常人乃至寻常修者都没有半点影响,该是怎样就是怎样,他们只能看见他们看见的,别的他们想看也看不了。

悬梁刺股的继续挑灯夜读,寻欢做乐的仍旧夜夜笙歌,无家可归的还在浪浪街头……

广陵城繁华与落寞并没有受到半点影响,想死的人想活的人都在慢慢的走向死亡,无一例外。

在星星都熄灭的夜空,无数粒白点就像是满天的星光一样,闪亮在漆黑的夜中,照耀着山河绵长,岁月悠悠。

武庙手拄大剑的金甲神将看向文庙内的儒雅老者,出言询问道:“不管管?”

九窍石人与矮小老头也看向儒雅老者,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却很明显,都在等他做决定。

按理说,一城四庙,地位本来是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的,可广陵郡是一个文运大郡,在无形之中,各地文庙的地位自然而然的就要比其它庙要高上一些。

而能成为文运大郡广陵郡掌一郡文运的神祗,手段、心性、地位都不会是一个死后的武夫能比的。

儒雅老者抓过一把白点,又将其挥洒在空中,摇了摇头道:“这天下的道理,规矩都是读书人定的。读书人在规矩中道理内行事,我们管不了,也不能管。”

金甲神将瓮声瓮气的说道:“那这一城的浩然气就让他这么挥霍掉了?这可是广陵郡多少读书人无数年的积累,我们要不要出手拦一拦?不然姚家那边……?”

儒雅老者笑了笑,“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只要这天下有一人心怀仁义,浩然气便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读书人的事,就不是我们这些吃冷猪头肉的人要担心的事了。再说了,人家读书人凭本事取的浩然气,我们凭什么不让人取。”

“你们只要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就行了,至于姚家那边你们不用担心,我会去处理。”

儒雅老者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泥塑金身,一没而入。

金甲神将与九窍石人、矮小老头对视一眼,也各自回了各自的神像金身中。

因为接下来他们还有更重要的要做,那就是稳固住广陵城及其周边的山水,不要受到南阳街大战的波及。

……

……

广陵城城中心,姚家议事厅。

姚家家主姚宝树看着从姚家族地内大片大片流逝而去的浩然气,他的脸色有些难看,这是姚家数代大儒才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一点家底,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流逝。

姚宝树的拳头捏得发白,可见他一直在忍耐内心的不悦,他望着同在议事厅的几人,声音有些发冷,“谁能告诉我供奉堂那帮蠢货究竟干了什么?如今南阳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广陵城的浩然气都往那个方向去了?”

底下一人连忙起身行礼道:“禀家主,已经派离南阳街最近的人前去查看了,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最新消息传来。”

姚宝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怒吼道:“让现在所有在家族中的大儒全力出手,一定要截住浩然气,不能再流失了。再让供奉堂那群只知道惹事生非的家伙去将此事解决了,不然就去将那些行为不端的供奉通通清理了。”

其它几人唯唯诺诺的点了点头。

姚宝树摆了摆手,将其它人挥退。

姚宝树念了一段佛门静心咒,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若非此次浩然气干系重大,关系到姚家接下来千年的族运,他也不至于如此失了方寸。

他自然能猜到此次浩然气的流失必定与之前那一声巨响与耀眼的白光有关,他也知道那是姚家供奉堂惹出来的事,可在他看来,几个小辈,杀了也就杀了,只要供奉堂别惹出什么无法收场的大事来,姚家都可以为他们担着。

可是现在看来,事态似乎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貌似那两个少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俨然是两条过江龙。

姚宝树看着自他身侧不停的流逝的浩然气,内心有些憋屈的盘坐了下来,他现在很想一步跨到南阳街,将那两条过江龙与那一群姚家供奉全都一巴掌拍死。

他有这个实力,可是他实在脱不开身,因为他是姚家家主,与姚家族运牵连最大的那一个人,他必须要留在族地内镇压一地族运。

……

……

南阳街,失声了。

姚家二十四供奉的内心之中已经彻底绝望了,在六级灵阵面前,他们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六级灵阵就像是一个独立于大天地外的小秘境,而立身于阵内的布阵之人雪念慈便是这个小秘境内的天。

雪念慈提起金色的毛笔,颤颤巍巍的于虚空之中划下了一撇,天地之间忽然风云大作,一片大白。

在雪念慈的目光中,自广陵城四面八方有无数道白色的洪流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而后砸落在金色光罩的四周,形成一枚枚白玉竹简。

白玉竹简像一道道高墙一样将金色光罩笼罩。

随着雪念慈手中的笔不停的起落,白玉竹简上有一个杀字也慢慢的突显了出来。

杀!

金色光罩内忽然间杀气纵横,大阵内的王克俭等人仿佛在面对苍天一般,心中生出一股股死志。

苍天要他死,他不得不死。

杀字成形的一瞬间,穿过金色光罩的风突然变得柔和了起来,白玉竹简上有一点点浩然气脱离而成,散入微风中。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微风拂过,天杀大阵内许多修为低下之人,率先失去了声息,形削骨立,然后在风中,

灰飞烟灭。

姚闲有些绝望的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在那一阵微风之下,他的双脚已经消失,就像是被凭空抹去了一般,而他没有双脚,却依旧还能站立。

他的胸腹四肢也在毫无痛觉中被抹去,接下来是头颅,而后是意识,最后是黑暗。

外面的天地是一片大自,而他的世界却是一片漆黑。

庇护着王克俭的白玉小鼎在和旭如春风般的微风吹拂下,光芒在逐渐的暗去。

可以预见,要不了多久,白玉小鼎的灵性也会被全部抹去,到时候也将会是他的死期。

放眼望去,天杀大阵内只余下十几人了,而且都是一些底牌深厚的上等供奉,至于其它人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就已经彻底消失。

天要杀人,不见血。

王克俭苦笑一声,跪倒在雪念慈面前,低声下气的说道:“我愿以神魂大道起誓,今生今世愿为前辈奴仆,永不背叛。只求前辈饶我狗命,我可以为前辈练丹练药,鞍前马后。”

在死亡面前,尊严在这一刻显得一文不值。

山泽野修,命不值钱,也很值钱。

不值钱的是别人的命,值钱的是自己的命。

见王克俭如此,天杀大阵内还活着的八人,也跪了下来,不停的哀求着。

雪念慈看了眼冬落,冬落摇了摇头,看着王克俭冷声道:“忘了我之前说过你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了?”

雪念慈轻哦了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妇人之仁呢!”

冬落说道:“我也怕你会有妇人之仁。”

雪念慈笑了笑,没说话。

他有仁,但却没有妇人之仁。

对于一群刚才差点杀了他们的人来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早点死。

王克俭站起身来,什么话也没说,多说无益,浪费唇舌,直接将体内所剩不多的元气全都贯输至白玉小鼎中,竭尽全力抵挡着天杀大阵的侵蚀。

在这广陵城中,只要他还没有彻底死去,那他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因为这广陵城是姚家的广陵城,而他是姚家供奉堂的上等供奉。

时间在缓缓流逝,正在抵挡天杀大阵的王克俭突然感觉到那股侵蚀之力好像变弱了。连忙开口冲四周还活着的人说道:“这大阵威力变弱了,大家再坚持一会儿,供奉堂应该很快就会来人救我们了。”

雪念慈头颅微抬,瞥了一眼城中心,轻声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姚家还不出面?既然你姚家能截得住这一城的浩然气,那你截得住这一郡的吗?”

雪念慈再次凌虚写了一个杀字。

广陵郡忽然间地动山摇,广陵城一城四庙的神祗突然间再次现身。

原本十分从容的儒雅老者神色大变,大声说道:“快,岳神君,郭城隍,着广陵郡山水神祗立即稳固住各地山山水水,以防不测。周武神,若姚家没人出面,你便直接打碎他的大阵,但别伤着他们,他这是要断一郡文运,此事干系重大,我去一趟姚家祖地,很快回来。”

儒雅老者身影瞬间消失,再出现之时已在千里之外的某一片巨大的山林之中。

而姚家家主姚宝树腾的一声自地上坐起,有些憋屈的大吼道:“快,所有大儒全都停手,放那些浩然气离去。”

第二零三章一箭北下,一剑南上

雪念慈看着广陵城内井喷似涌来的浩然气,咧嘴笑了笑,“你姚家不是很能截吗?你再截给我看看啊!看我吓不死你们。”

雪念慈翻手收起手中的毛笔,一口鲜血喷在他刚写好的那个杀字之上,而那刚刚才在白玉竹简上显露出来的第二个杀字刹那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广陵郡也恢复了安宁。

雪念慈抬手将虚空之中的那个被血污染过的杀字一把抓碎,而后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身后张藏真的宅子,整个人头一歪,便直接昏死了过去。

布天杀大阵已经快要耗尽他全部的心神,之后再以杀字引动一城浩然气,便彻底透支了他所有的精力。那时的他,便可以说是靠意志在强撑着了。

就别提后来那所谓的引动一郡浩然气,断一郡文运之事了,那时的他就算是他想做,那也是有心无力心了。

更何况就算是有力,他也无心。他不会真为了让自己活下来,而行那断子绝孙之事,将广陵郡一郡的文运斩断,让广陵郡的读书种子往后再无出头之日。

他之所以如此,只是为了威胁姚家,让他们将广陵城的浩然气放出来。

所以他才会在姚家放出浩然气的瞬间,便不惜遭受反噬也要斩断第二个杀字与天地的联系,也就是与广陵郡文运的联系。

雪念慈虽然晕过去了,但天杀大阵还在继续。

没有了姚家从中干扰,浩然气的数量可以称得上是暴涨,天杀大阵的威力一瞬间便达到了极致。

刹那间天杀大阵内,又有三人被直接从天地间抹去。

王克俭有些艰难看着大阵内仅剩的另外三人,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嘴角动了动,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白玉小鼎之上已经裂痕密布,随时都有崩碎的可能。他是二十四个供奉中唯一个活下来的修道之人,其它三人都是伐髓境的武夫,此时正在全力抵御着天杀大阵的攻杀。

王克俭有些绝望的闭上了眼晴,他仿佛已经听到了白玉小鼎破碎的声音,就像是催命曲一样,一点一点的将他的意识自神魂中剥落下来。

“嘭!”

一声巨大的声响取代了王克俭耳中白玉小鼎的破碎的声音,他的意识再次回归到他的神魂之中,他有些疑惑的睁开眼晴。

只见他的面前站着一个儒衫中年人,中年人背对着他,轻轻的抬脚,而后又轻轻的落脚,那一座在他眼中仿佛苍天在上的六级灵阵天杀大阵就这么悄然破碎。

四分五裂的金色光罩在虚空之中无声褪去,形成白玉竹简的浩然气又融入了广陵城。

中年儒士声音平淡的说道:“一群没用的废物,连几个小辈都对付不了。姚家供奉堂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

劫后余生的王克俭跌坐在地,内心苦笑一声道:“二供奉,这……”

中年儒士直接打断王克俭,“我不想听什么解释,我也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起的冲突。姚家发话了,如果供奉堂不能将此事完美解决的话,不但你们要死,供奉堂所有供奉也全都要清洗一遍。如今你自个儿拉的屎,你就自个儿把屁股擦干净了。不要想着供奉堂会帮你擦,更不要想着姚家会帮你擦。”

中年儒士目光阴冷的注视着冬落一行两人两兽。

雪念慈已经昏了过去,二黑三黑已经化为兽形,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冬落双臂无力下垂,颓然坐于地上,一身尘灰。

天杀大

阵被破,冬落终于缓缓抬起头来,原本无神的眼眸中,缓缓凝聚出一股如冰霜般冷冽的光芒。默然间,他笑了起来,笑得如恶鬼一般阴森恐怖。

中年儒士面无表情转身走向一旁,很显然,他并不想多管此事。

王克俭与其余三个姚家供奉挣扎着起身,一步步朝着冬落走去。

中年儒士话里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就是姚家对此事很生气。今天只有杀人才能消气。不是杀他们,就是杀他。

冬落狞笑着看着王克俭,现在的他已经毫无还手之力了,二十四个供奉的倾力一击,虽然有灵阵阻挡,但还是耗尽了他全身的精力。此时仍旧没有恢复,若是对上犹有余力的王克俭,他必死无疑。

王克俭喘了几口气之后,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把火红的长剑就朝着冬落走去。

王克俭举起手中的长剑,轻笑道:“没想到吧!这风水转的还真是快啊!”

“只不过这风水也有转不动的时候,我求你,你不饶,我有人救。可你求我,我不饶,你可就没那好运了。”

冬落仰头笑了笑,“求你,你配吗?”

王克俭手中长剑朝着冬落头颅一剑斩下,“也是,反正求不求你今天也难逃一死。”

“嗝……那可不一定。”

啪的一声轻响,王克俭手中的长剑与一个空酒壶相撞,长剑被撞飞,连带着王克俭也踉跄后退。

王克俭四处偏头看了眼,怒声道:“是谁?”

“嗝……是我。”

南阳街所有围观这一场精彩纷呈的大战之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旁边的一座宅门口。

宅子不大,所以宅门也不大,此时有一只手从宅子中慢慢悠悠的伸了起来,然后一把抓在门槛上,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王克俭活动了一下手腕,试探性的说道:“张藏真?”

门槛上那只手的主人并没有回答,而是一把抓住门坎,拖着整具身体翻了出来。

那人在地上打了一滚,仰面躺在地上,打了一个酒嗝道:“赵洵,你做为供奉堂的老二,没有管好供奉堂,让供奉堂的狗……嗝三差五的来……嗝……来我这乱吠一通,还打……打我的客人,你这……老二做得有些……失职啊!”

那人说完之后,便呼呼大睡。

那个中年儒士也就是姚家二供奉赵洵轻笑道:“张藏真,我虽然不知道首席供奉为何对你青眼有加,处处维护你。可这件事不是你一个末等供奉能管的,也不是我能管的,就算是首席供奉凌清川他还在这广陵城,他也管不了。”

赵洵双手拢袖道:“因为现在要杀他们的……是姚家。”

赵洵指着王克俭以及还活下来的三个供奉道:“而不是这几条狗。”

张藏真翻了一个身背对着赵洵,“少拿姚家来压我,姚家算个屁啊!要不是我给凌清川那个老东西一个面子,我早就不留在这小小的广陵城了。”

赵洵没有说话,张藏真与赵清川的关系,他也不是很了解,但他却知道,张藏真能成为姚家供奉,确实是供奉堂首席供奉赵清川钦点的。

王克俭有些恭敬的说道:“二供奉,要不要我教训教训他?”

赵洵有些鄙夷的看了眼王克俭,“他说你是一条狗,看来还真是抬举你了。”

王克俭唯唯诺诺,不敢再说一个字。

赵洵一步步走向冬落

几人,“他们今天必须死。”

张藏真又打了一个酒嗝道:“他们今天死不了。”

赵洵脚步不停,“若这只是他们与供奉堂之间的争端的话,姚家不愿管,那他们可以不用死。可他们好死不死,动了姚家的浩然气。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姚家的族运,触之必死吗?”

“浩然气?”

张藏真一只手撑着地,慢慢的坐了起来,背靠在门框上,而后从背后抓出一只笔来,凌空划了一横,然后把笔一扔,醉醺醺的说道:“你说的浩然气是这种玩意儿吗?”

张藏真一笔落下,广陵城内因为赵洵一脚踩碎天杀大阵而散去的浩然气又重新聚拢了回来,而且速度之快,犹胜之前。

一瞬间,广陵城内磅礴的浩然气便已涓滴不剩,全都涌入了张藏真画的那个一内。

张藏真一挥袖,那个承载着广陵城一城浩然气的“一”字便没入了雪念慈的身体之中。

张藏真眯着醉眼道:“送了那小子那么多字,怎么着也得送你一个。”

赵洵猛然停步,看着张藏真的脸色阴晴不定。

在王克俭等人眼中,他们只看到了张藏真拿着毛笔随随便便划了一笔,然后挥了一挥袖,赵洵就这样停下了脚步。

可在赵洵的眼中,却无异于晴天霹雳。诺大的一个广陵城,千千万万读书人挑灯夜读才读出来的浩然气就这么没了?被眼前这个酒疯子一笔画没了?这在书法上的造诣得有多高,才能做到以字勾连天道?

这些他都想不明白,他也有些不敢想。

张藏真不知道又从那摸出一支毛笔来,放在舌头上舔了一舔,指着赵洵道:“你给我站那不要动啊!你要是想像他们一样欺负我没什么修为,那你就得先去数数这天下有多少个文字啊!”

张藏真抬头看着天,眼角落泪,喃喃自语道:“因为,这天下有多少个文字,我就可以让你有多少种死法。”

说完这句话之后,张藏真又睡了过去。

在王克俭等人难以置信的眼光中,赵洵果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

……

姚宝树看着空空如也的姚家族地,内心仿佛是在滴血,他心中的憋屈更甚,自从成为姚家家主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先是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敢在广陵城内动他姚家的浩然气。若是只动浩然气那就算了,可是还敢以一郡的文运来威胁他。

好不容易盼着离去的浩然气又回来了,可是连自家家门口都没到,又莫名其妙的被人收了回去了。

姚宝树真的有一点怒了。

原来以为只是供奉堂几个供奉为了一栋风水好,气运佳的宅子之争,他懒得管,也不愿管,最好是供奉堂内部大打出手,省得他姚家亲自出手清理那些陈坷烂疾,可现在到好,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他姚家。

姚宝树冷笑一声,站起身,一步跨出议事厅,以神魂传音道:“老二,带着你一脉去将供奉堂的供奉从上到下全都清理一遍。老三,随我去杀几个人。”

姚宝树身形飞快的往南阳街跃去,速度之快,宛如一支离弦的羽箭,一把出鞘的长虹。

而与此同时,在大周国的最北边有一支羽箭正跨越山山水水往广陵郡飞奔而来。

在大周国的洛阳城,有一把长虹前一刻还在洛阳城,下一刻便已经出现在了芒山。

第二零四章姚家宝树

“世间文字有十万个,不知你想要我怎么死?”

姚宝树突然出现在赵洵的身前,目光平淡的看着酒疯子张藏真。

张藏真微微抬头,眯着双眼道:“姚宝树,你啊!与这天下众多人一样,都死于一个利字。”

姚宝树虽然没有见过张藏真,但对张藏真能够一眼认出他来,并不奇怪,怎么说他张藏真也是姚家末等供奉,靠他姚宝树养着的人。若是不知道才奇怪呢!

“张藏真,十年前凌清川带你来姚家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了。”姚宝树声音平淡的说道:“你说我今天死于一个利字,那你知道你今天会死于一个什么字吗?”

不知为何,张藏真突然间号陶大哭了起来,“写了那么多字,却发现没有一个字能配的上我。姚宝树,你说我做为一个读书人可怜不可怜?”

姚宝树并没有说话。

张藏真躺在墙角,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他声音有些发颤的说道:“世间文字十万个,却无一字能配得上我。没有比我更可怜的读书人了。”

姚宝树开口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姚家大供奉,座次在赵洵之前,凌清川之后。至于此次我姚家浩然气的损失,我可以既往不咎。”

王克俭看向张藏真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供奉堂大供奉,在供奉堂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了啊!而那一人还常年出游,不在供奉堂。

什么争风水,抢宅子,夺气运,这些事现在王克俭连想都不敢再想了,他开始悄咪咪的往人群中走去,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他知道,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赵洵对王克俭的小动作看得分明,却也没有说什么。虽说王克俭此举是在自寻死路,可他赵洵也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姚宝树头也不回的说道:“赵洵,你们供奉堂的老鼠屎是该好好清一清了。”

王克俭与其它三个从天杀大阵中活下来的立即浑身一颤,如遭雷击,不敢再动。

张藏真又不知道从那摸出一壶酒来,喝了一口道:“姚宝树,你不但重利,你还很贪。”

姚宝树面无表情的说道:“大道修行,谁人不贪。”

“那到也是,你们这些修道之人啊!人人都是饕餮,比之山泽野修还要不如。”

张藏真哈哈大笑道:“姚宝树,世间十万个文字都配不上我,你觉得姚家两个字就配得上我了吗?嗝……”

“读书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姚宝一步踏地,一拳递出,“既然你如此有傲气,那我就帮你的傲气打散好了。正好还上我姚家的浩然气。”

张藏真酒壶一扔,拎出毛笔,笔走龙蛇,凌空一划,一个利字凭空出现。

天地之间一道巨大的白光从天而降,贯入那个一笔写就,好似游龙一般的利字中。

张藏真笔一挥,宛如实质的利字便直奔姚宝树的拳头而去。

“既然你那么喜欢浩然气,那你就拿去好了。”

姚宝树一拳打在浩然气凝聚而成利字之上,却好似打在了绵花上一般,无从下手,反而在利字当中处处受制。

利,好似能勾起他内心最原始的渴望一般,在不停的侵蚀着他的神魂,任他百般出拳都毫无用处。

姚宝树收拳闭目,不再看那天地浩然,轻声道:“既然你要以读书人的方式与我相斗,那我就成全你。别人对你这种书道大家畏之如虎,我不用。因为我也是……读书人。而且,我还是一个有修为的读书人。”

姚宝树取出一件宛如琉璃,中有七孔的翠绿小树,对这张藏真手中的利字一刷,那原本铺天盖地的浩然气便没入了翠绿小树中。

姚宝树轻笑道:“张藏真,在我姚家七宝妙树之前,好像你的利字杀不了我啊!”

张藏真背靠着墙壁,空酒壶往身旁一扔,摊了摊双手道:“杀不杀得了你,你问我干甚!你问你的心啊!有的人贪名,被名所累。有的人好色,因色而亡。有的人重利,为利而亡。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吧!”

姚宝树的脸色有些难看,声音冰冷的说道:“你又往死路上迈了一步。”

张藏真笑了笑,“一直在求死,可是却一直求而不得。姚宝树,要不你用你姚家宝树,七宝妙树帮帮我。”

姚宝树冷哼了一声,“我抬举你,让你当姚家大供奉,你别不识抬举。”

张藏真踉跄着站起身,拍了拍儒衫上的尘土,“他们的事因我而起,放他们离去。”

姚宝树无所谓的说道:“你只要同意当姚家大供奉,几只蝼蚁而已!我可以不杀。”

张藏真打了一个酒嗝道:“那你还是杀了他们吧!”

呆坐在地默默恢复体力的冬落,一口老血再也没有忍住喷了出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张藏真,读书人的舍己为人呢!这也叫读书人。

张藏真耸了耸肩道:“你看我干嘛!看我也没用,我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读书人,这些年读书写字好不容易才积攒下来的一点家底,刚为了救你们,已经挥霍光了。现在啥也没有了。”

张藏真笑眯眯的说道:“接下来你们就自求多福吧!”

冬落无言以对,只能不停的恢复体力,能恢复多少是多少。

姚宝树冲着张藏真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很不识抬举啊!”

张藏真同样抱以微笑,“你也是。”

姚宝树一步跨出。

刹那之间,他便来到张藏真眼前,相距不过两三步而已,几乎面对面,姚宝树因为个子有点高的缘故,低头俯视着这位如今真的算是弱不禁风的读书人,笑问道:“听说你喜欢从别人的胯下钻过去?”

张藏真抬起头注视着姚宝树,“是,不过我还是觉得当你姚家大供奉比从别人胯下钻过去要耻辱得多。也难怪凌清川那老东西喜欢云游四方了。”

“可在我看来,没有什么比死,更让人觉得耻辱的了。张藏真,你已经成功消磨掉了我所有的耐心。”

姚宝树一把抓住张藏真的脑袋,往前一拉一带,张藏真便仆倒在了百丈之外的长街之上,鲜血直流,但却没有死,仍在一次次的挣扎起身,一次次跌回尘土。

姚宝树转头望向冬落,说道:“之前我还以为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公子哥,没想到竟然是汉王你。汉王,你与我姚家旧帐未清,而今又有了新仇,你说这笔帐怎么算吧!”

姚宝树根本就不等眼前少年有任何答复,便一袖挥出。

一袭白衣倒飞出去,只是在空中轻灵旋转,然后飘然落地,先后一脚重重落入地面,这才止住后退身影。

姚宝树略微有些讶异,“看来张藏真那点时间没有替你白拖延,恢复的不错嘛!”

姚宝树抬起一手,轻轻按下。

一只大如山峰的白色手掌,直接破开广陵城上方的夜幕,往冬落头顶压来。

冬落以大周边军锻体之拳夫战向天问拳。

南阳街百丈之内,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大坑之中,冬落缓缓走上斜坡,重新出现在姚宝树的视野中。

姚宝树环顾四周,点头恍然道:“看来你这汉王当得也不是很称心如意嘛!连个护道者都没有。”

言语之间,才刚从金色手掌打出的大坑中爬上来的冬落,好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拦腰抓住,整个人腾空飞起,划出一道圆弧,撞入长街之中。

姚宝树摇头道:“汉王又如何,连先天境都不是,还不是一个废物。”

宝树屈指一弹,冬落与南阳街的交接处出现一张巨大裂缝蛛网。

姚宝树挠挠头,等了片刻,天地尤为寂静。

张藏真半蹲在地,大口大口的吐着血道:“姚宝树,我劝你不要自断你姚家宝树。”

姚宝树笑道:“若是凌清川跟我说这话,说不定我还会考虑一二。现在嘛!你已经没有跟我说话的资格了。”

姚宝树微微皱眉,转头望去。

那个年轻人竟然强撑着重新出现在街面上,手中握有一块玉石模样的东西。

少年跌坐在尘土中,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道:“我用这块玉,换他们四个人的命。”

虽然距离隔的颇远,但姚宝树依旧听得一清二楚,“什么时候四个废物的命,比这大定天地厚德载道玉要值钱了。”

略作思量,姚宝树便点了点头道:“书法大家,五级阵灵师虽然少,但也要比这天地道德玉要多些。我答应了。”

姚宝树手一挥,但将天地道德玉收了起来,一块还没有被练化过的天地道德玉,比这整座广陵城还要值钱。

姚宝树强压住内心的喜悦,只等此间事了,回族稍加练化,便可与七宝妙树一般,成为姚家的又一大镇族至宝。

少年盘腿而坐,已是血人一个,已经看不清面容。

姚宝树看着那个少年,“他们的命是你的了,可现在你又要用什么来买你的命呢!记住,要比这天地道德玉更加珍贵,才行。”

冬落摊开双手,咧嘴一笑,“没了。”

姚宝树又等了片刻,“要不再想想,我这人虽然没什么耐心,可今儿个心情好,等你一会。”

冬落摇了摇头,“真没了。”

姚宝树笑眯眯的说道:“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你死了,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了。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冬落低下头,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挤出一个笑脸,说了一句只有自己才听得懂的话,“对不住了兄弟,占了你的身体却没能带你回家。对不住了父亲,到头来我们还是没能回家。对不住了……洛乐。”

然后他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这个从来不会怨天尤人的少年突然感觉有些委屈。

他坚难的抬起手臂,横在眼前,泪水糊着血水,不愿让世间看到这一幕。

良久之后,冬落缓缓放下了手,背对南边,面朝北边,高高抬头,轻声道:“我就不回去了,你们好自珍重。”

姚宝树嗤笑道:“这是干啥子嘛!我还以为汉王的临终遗言会说些什么感人肺腑的话,最不济也会破口大骂说我仗着修为欺负人呢!你太让我失望了。”

于是他驾驭姚家至宝七宝妙树,一下戳穿了那个年轻人的心脏。

鲜血四溅。

……

……

极北大草原上,在一个身穿火红明光铠的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弓,对着身后副将以罕见肃穆的神色说道:“整军!”

一个黑脸少年出言问道:“多少?去哪?”

“北境全军,兵发广陵。”

……

……

洛阳城坤区十五巷一个小宅子里,一个切菜如砍瓜的黑脸妇人,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双刀,柔声道:“你回得去,有我在,就没人拦得住你。”

而后黑脸妇人将手中的双刀朝一间房子里扔去,“张图灵,休息好了没有,休息好了就再去广陵郡走一趟。”

……

……

河套平原之上有一支姗姗来迟的羽箭,猛然加速,雪白羽箭所到之处,整个河套平原上方,在寒冬时节响起了一阵阵雷鸣。

而还在芒山之上的那把白虹,猛然拔高,在神州大陆天幕的穹顶处略微停顿,向着广陵城劈斩而来。

第二零五章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芒山以北,绣春江以南,广陵郡诺大的地界,被一南一北两道白光照得分外明亮。

七宝妙树还停留在冬落的心脏之中,滚烫的鲜血顺着翠绿色的小树汩汩而流,不一会儿便落满了一地。

姚宝树身体贴紧冬落,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你的故事我在望江楼听过很多次了,谢谢你能从龙门秘境里活着走出来,谢谢你终将把这些东西都留在广陵城。”

姚宝树把七宝妙树往前捅了一捅,“什么王权富贵,什么阴谋算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文不值。”

冬落双目紧闭。

姚宝树按着冬落的头颅,住前一推,那个面朝北方的少年就这样仰面躺在尘土之中。

姚宝树居高临下的看着冬落,“可能你还不知道吧!芒山山君魏来已经被撤去山君之位,是易天机亲自下的令。现在大周国想要杀你的人太多了,而我姚家本来一心治学,无意掺合其中的,可是你运气不好。偏偏又要撞上来。怪谁呢!”

姚宝树轻轻一笑,“你放心,你从龙门秘境里拿出来的东西,我姚家会让他物尽其用的。至于汉王这个位置,你死在我的手中,那我姚家也去争上一争好了。”

芒山山君魏来被易天机随意找了个由头撤去山君之位,这事早就在大周国高层中传开了。

谁都知道魏来被撤去山君之位是因为与汉王走得太近。可以说钦天监就是一个风向标,钦天监的态度便代表着周天子的态度。

一时间,一些对新汉王摇摆不定的人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

先不说汉王之位带来的潜在价值,就光说汉王从龙门秘境带出来的众多好处,以及在龙虎场上的那一通收刮,就足以让大周国境内山上山下所有势力眼红了。

姚家本不愿掺合此事,可自古财帛动人心。只要人在红尘中,就很少有人能心高出天外。

更何况姚家在此事上相较于其它人而言,有很多的先天优势。也难怪姚宝树会下死手了。

姚宝树微微弯腰,握着插在少年心间的七宝妙树,也不管少年听不听得见,开口道:“你现在可以死而无憾了。”

姚宝树缓缓的将七宝妙树从少年的心口抽离,皮肉与七宝妙树的磨擦之声摄人心魄。

少年嘴角血水肆虐,眉角微皱。

就在七宝妙树快要彻底拔出少年的身体之时,广陵城上空突然白光大作,阵阵雷鸣。

一柄雪白的长剑带着长长的尾光像是陨石一般砸落下来。

心生警觉的姚宝树连忙舍弃手中的七宝妙树,回头望去。

高天之上剑气纵横,雪光飞舞,雷声轰鸣,长剑与空气的磨擦发出阵阵刺耳之音。

神色微变的姚宝树连忙大喝:“开启护城大阵。”

与此同时,广陵城四方有十六个青衫儒士冲天而起,独立于天幕之上,迎向那来势汹汹的一剑。

十六个青衫儒士有人单手执笔,有人脚踏金纸,有人手捧诗书,有人腰悬洞箫……

执笔者向天而书,踏纸者光芒万丈,捧书者诗词唱响,悬箫者箫声呜咽……

十六个青衫儒士,笔墨纸砚,琴棋书画,应有尽有,各不相同。

一道巨大的白色光罩冲天而起,将繁华而又浩大的广陵城笼罩在内。

姚宝树冲天而起,当先迎向那从天而降的一剑。

广陵城是姚家

的发际之地,是姚家的族地所在,若是让这恢宏的一剑落入广陵城,那后果不堪设想。

武庙的那位金甲神将紧随其后,他生前是一位武将,只是后来战死于沙场。得周天子册封,天地重聚其英灵,化身为一郡武神,再保一地平安。

此刻的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剑,发起了冲锋。

在他身后,又有数人冲天而起,迎向那一把毁天灭地的剑。

“嘭!”

一声巨响,重重夜幕被一道光波蛮横的撞开,高天之上的云彩瞬间被冲散。

天地之间,这一刻,亮如白昼。

姚宝树倒飞而回,金甲神将倒飞而回,所有人都在无声的倒退,白色光罩连一瞬间都没有坚持住,便悄然破碎。

诺大一座广陵城时光长河在这一刻陷入了停滞不前的境地。能自如行动者聊聊无几。

姚宝树站在南阳街上双手负后,神色郑重的看着那一把立于天地间的雪白长剑。

雪白长剑的光芒中慢慢的走出一个脸色有些微黑的白衣女子来。

白衣女子看着那位金甲神将声音冰冷的说道:“你可以走了。”

金甲神将一拱手道:“前辈……”

白衣女子冷笑道:“我没有杀人,并不代表我不会杀人。杀这一城之人的因果或许我承受不住,但杀一个郡武神,于我并没有半点影响。”

金甲神将转身就走。

他的职责本就是为了护佑一地安宁,不让山上修者在山下为所欲为,滥杀无辜。只要眼前这不止是在山上,应该是在天上的女子不乱来。那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眼。

山上人的争端,就由山上人自行解决好了。

白衣女子落地之处便是冬落的身旁,白衣女子蹲下身望着眉头微皱的少年,而后伸手将他的紧皱的眉头慢慢抚平。

此时的少年已经声息全无,魂光溃散。

白衣女子内心一疼,又将目光转向少年心头的那一株翠绿小树之上。

她刚想伸手将那棵小树拔起,一直在旁看戏的姚宝树突然笑道:“别白费力气了,能死在七宝妙树之下,是他的荣幸。被七宝妙树杀死的人,魂飞魄散,天地难救。”

七宝妙树作为姚家至宝,最强底蕴之一。他姚宝树也只有使用权,若非是张藏真的浩然气太过醇正深厚,于七宝妙树有妙用,他也不会使用。

至于冬落,一个身负大气运,大因果之人,也只有使用七宝妙树这类先天灵宝,才能做到不沾因果,这也是他有恃无恐的原因。要不然当初连陈霸天都不敢也不愿随意杀的人,他怎么会看不懂呢!

白衣女子并没有理会他,也没有继续动那棵七宝妙树,而是继续看向少年的心头。

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在少年的心头,有一点点红光隐现,正不断的侵蚀着七宝妙树的翠绿之光。

白衣女子刚想细看,突然感觉到眼里有一种灼热之感,好像无数朵火焰正在不断焚烧。

白衣女子收回目光,慢慢起身,缓缓前行。

她手中的长剑除了一片白,再无第二种颜色。不过或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了。

长剑虽然在她手中,但她拿得好似并不稳,或者是她跟本就不愿握剑。所以随着她的步伐,剑尖轻轻摇晃,雪白剑芒流转不定。

姚宝树心思急转,眼前女子虽然在之前从天而降

之时并未全力出手,但也将其连同金甲神将在内的十数人给击退,并且轻而易举的破了广陵城的护城阵法。

姚宝树缩手在袖,试图推衍一下白衣女子的根脚,可却发现此方小天地已经被禁锢住了,根本无从下手,推衍不出白衣女子的根脚来。

白衣女子缓缓而行,“听说你们读书人喜欢讲道理,你有什么道理想要跟我讲的吗?如果没有的话,我就要跟你讲讲我的道理了。”

姚宝树浑然不惧,神色自若的说,“我承认,你很强。可是那又怎样,这里是广陵城,是姚家的地盘,难不成你想在这与我拼杀不成。”

白衣女子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拼杀?你大概没有听说过独孤莽夫这个名号吧!你年纪还小,没听说过我不怪你。在这广陵城你姚家还有多少没死的老王八都一起叫出来吧!问问他们听过没有,省得我一个一个的去王八窝里掏了,怪累的。”

白衣女子就这样笔直的走到一位在世人眼中修为已经高出了天外的神仙中人面前,与之前姚宝树站在冬落面前差不多的距离处。

只是那时的姚宝树身材比较高大,而现在的白衣女子又要更加高挑。所以现在的她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个在她的眼中已经必死无疑的中年人,声音冰冷的说道:“不如你试着用你那姚家至宝七宝妙树攻击我试试, 我就站这不动,真的,我不骗你。”

“自寻死路。”

姚宝树身形急掠,但他并没有动那七宝妙树,对付一个可能是修者中杀力极大的剑修,亦或者是更加少见的剑仙,七宝妙树的作用并不大。

先天灵宝灵药不同于灵器灵丹,前者是天生地长的,并无品秩高低之分,只有作用大小之别。像七宝妙树就不是一件一件攻杀灵宝,而是一件因果灵宝。

至于灵器灵丹的作用那就因品秩,等级而定了。不过同样也是没有最好的,只有最适合的。

姚宝树一挥手,自姚家族地之中便有一把紫金色长剑飞来,眨眼便至,向着白衣女子猛然刺去。

本来不过几步的距离,又是一件先天灵宝。

白衣女子并没有看那紫金长剑,而是低头看向手中的剑,轻声道:“等会我打起架来可是六亲不认的,我就不出手了,你悠着点,别把这方小天地的天捅破吗?不然怪麻烦的。”

雪白长剑一声清鸣,一挑紫金长剑,连带着姚宝树冲天而起,没入了高天之上。

一时之间,高空云幕之中,光芒四起,而此时,姚宝树才看清楚雪白长剑的具体模样。

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白衣女子又来到冬落的面前站定,轻声道:“广陵城姚家还有老王八在吗?有的话就快点出来,没有得话我就自己来掏王八窝了。反正姚家祖地里的那群老王八暂时是来不了了。”

在停滞不前的时光长河里,望江楼大厅之中一个正端着子大碗酒的说书先生,突然间动了起来,一口将碗里的酒喝光,而后突然消失,只留下一个空碗啪的一声落在桌上。

……

……

在白衣女子的注视之下,南阳街一个少年的心头,突然间长出了一朵红莲来。

七宝妙树在红莲摇曳之下,突然消失,而少年心头恐怖的伤口也随之消失不见。

白衣女子抬头看着出现在巷口的一个贼眉鼠眼的老人,突然笑了,笑容很冷。

第二零六章道理,在剑鞘内

冬落猛然睁开了眼晴,发现他正处于一处沙漠之中。

头顶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但是天地一片明亮。

他摸了摸心口,发现并没有什么伤口,他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些感伤。他记得他之前还在广陵城的,如今却突然出现在这沙漠之中,就像十七年前突然出现在大草原上一样,他莫名的有些彷徨。

他挣扎着站起身,刚想迈步,身后便传来一道女声,“我让你动了吗?”

冬落回头,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身穿金黄色宫装少女,少女温润如玉,清澈似水,清雅不可方物,眉间如聚霜雪,冰雪出尘之姿,出落的不食人间烟火。

她只是站在那里,笔直而优雅,浑然天成的气质,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冬落刚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下去,心中暗道要不是看你长得好看,非骂你一通不可,还你让我动了吗?你管我动不动。

冬落心里想着一套,嘴上又是另一套,“敢问仙子此地是何处?”

“仙子?”宫装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了左边一片沙漠,又指了指右边一片沙漠,笑道:“这是我家啊!”

冬落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好言说道:“我不是问这里是不是你的家,而是为你这里是哪里?”

宫装女子有些古怪的说道:“你真不知道这是哪里?你要不好好感受一下。”

冬落闭目感受了一下之后,仍然摇了摇头。

宫装女子一拍光洁的额头,有些头疼。

“这里是你的丹田海。”

说完这句话之后,宫装女子突然间就跑没影了,只留下满地的灰尘,以及冬落破口大骂的声音。

如果这里是他的丹田海的话,那眼前女子的身份也就清楚无比了。

能把他的丹田海当做家的还有谁,除了那头什么狗屁真龙。这个时候冬落可不管宫装女子长得好不好看了,想到什么就骂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等他骂得差不多了,宫装女子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朵,放在嘴边一吹,痞里痞气的说道:“骂完了没?”

冬落双手扶膝,嘴唇发白,有气无力的说道:“还没,有水吗?先给我来点,等我喝完接着骂。”

宫装女子一挥手,一道水流便从天而降,淋了他一身。

宫装女子道:“别以为这是你的丹田海你就跟我拽啊!要不是周天子那个老王八蛋说了一些我爱听的话,你别说进丹田海了,就你在门外看看都不行。毕竞这也算是我的闺房了。”

丹田海,闺……闺房?

冬落刚喝进嘴里的水,一个没忍住,一口全喷了出来,喷了近在咫尺的宫装女子一身。

宫装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的怒火道:“你见过暴龙没有?”

冬落连忙求饶道:“实在对不住,一时没忍住。”

宫装女子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冷哼一声道:“周天子说得对,我现在住在你的丹田海中,你我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你修为不提高,不但无法扩大我的闺房,说不定你什么时候说死就死了,那我也肯定也会跟着你一起倒霉。所以,我决定将这丹田海借你用用。就先借一

年吧!但也不是全借,就借你一半好了。”

借我用用?冬落很想说你搞错没有,这本来就是我的丹田海,要说借也是我借你用啊!

可是人在闺房中,不得不低头。

冬落欲哭无泪,只得含泪签订了这极其不平等的条约。

双方进行了友好而又亲切的交流之后,冬落也知道现在的他属于是魂体状态,可是他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有些好奇的。

冬落不由的开口问道:“现在的我是死还是没死?”

二人行走在一条水面与沙漠的交界处,一面蓝,一面金黄。

蓝是原先冰雪小人冰山所在地,只是后来冰雪小人被镇压,冰山也就逐渐融化成了水。

而沙漠则是原先莲花小人所在的火海,随着莲花小人被镇压,火海火势渐小。而火又生土,火灭土自生。

在经过宫装女子的改造之后,也就形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冬落也发现,他之前所在的沙漠其实并不大,只是因为他平躺的缘故,再加上水面与沙漠都处于同一水平面上,所以看起来才会很大。

他也随宫装女子飞到高空上看过,他的丹田海不过百丈大小,虽说依旧是双鱼图的模样,水中有土,土里有水。又正好是沙漠占了一半,湖泊占一半,两者刚好平分,但还是很小。

宫装女子一跃入水,化做一条金黄色的五爪金龙游曳在水,“现在的你算是死了,也算是没有死。”

冬落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算。”

五爪金龙一下腾飞于高空之上,一下又深潜于碧波之中,“就是你的身体死了,可是你的神魂并没有死。在那谁谁谁的先天灵宝要绞灭你的神魂时,我帮你神魂抢了进来。”

“我的身体死了?那怎么办?我还能活吗?”

五爪金龙翻了一个白眼道:“急什么?你死不死,再等等就知道了。也是那谁谁谁倒霉,刺你那儿不好,偏偏要刺你心脏。”

冬落摸了摸魂体心脏,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五爪金龙再次化身为宫装女子走在他的身旁,提醒道:“好好想想周天子把什么藏进了你的心脏?”

冬落惊呼道:“弑神铠?”

宫装女子大大咧咧的说道:“如果说那七宝妙树是先天灵宝的话,那弑神铠就是先天灵宝的老祖宗。有他护着你的心脏,就算是被动的防御,也不是一件先天灵宝可以随意欺辱的,你就放心好了。不出意外的话,你是死不了的。”

冬落哀叹一声,“那要是出了意外呢!”

宫装女子耸了耸肩道:“出了意外,闺房变坟场,咱俩就准备安排后事吧!先天灵宝杀死的人,天地难救。”

冬落仰面躺在沙漠之中,突然间不想走了。

反正横竖都是等死,走着等,还不如躺着等。

……

……

白衣女子看着出现在街头的姚家老者,手一伸,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黑剑仿佛是世间所有黑暗的集合体,比之夜色还要黑上几分。

白衣女子用黑色长剑轻轻拍打着手掌,一脸邪性的笑道:“老王八蛋,你家那个小王八犊子的道理好像没有我的大,不知道你

有没有什么道理想要跟我讲的啊!如果没有,那我就要跟你说说我的道理了。”

姚家老者拱手一礼道:“不知前辈的道理是怎样的道理?”

白衣女子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挥了挥手中的剑,“我的道理都在剑鞘里,怎样的道理别问我,问我手里的剑。”

姚家老者硬着头皮说道:“前辈,他还没死。”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我才有资格与你姚家讲道理喽!”

姚家老者连忙摆了摆手道:“不敢,不敢,前辈以人魂状态便压得广陵城时光长河停滞不前,若是前辈亲至,便是整个姚家也很难接住前辈一剑。前辈要是想与姚家讲道理自然是什么时候都可以讲,姚家也都听着。”

白衣女子一步跨出,光阴流转,时光碎片飞舞。

姚家老者神色大变,但却一动也不敢动。他偏头看向肩头那一把仿佛从他出现在此便已经落在他肩头的黑色长剑,冷汗直冒。

白衣女子声音冰冷的说道:“你应该庆幸他还没有死。他若是死了,这天下就不会再有姚姓了。”

姚家老者咽了咽口水道:“前辈,我姚家先天灵宝七宝妙树已经被他所得,还请前辈得饶人处且饶人。”

白衣女子笑道:“什么七宝妙树?我没有看到。我只看到他快要死在你姚家的手中了。这事你姚家总该有点表示吧!你放心,在你们读书人眼中,我一个妇孺人家,目光短浅,很好骗的。”

姚家老者头皮发麻,可硬是不敢多说什么。他感觉他瘦弱的肩头仿佛承载着全天下最重的剑一般。

姚家老者咽了咽口水,“前辈,我只是姚家一个不入流的长老,在姚家说不上什么话的。”

白衣女子手一松,黑色长剑突然大放光芒,姚家老者膝盖微弯,立身之处的街面猛然炸碎,石沫横飞。

白衣女子冷声道:“你在威胁我?”

姚家老者无比艰难的说道:“不敢。”

“哼!”白衣女子重新握住黑色长剑,“你威胁我没用,那群比你还要老的老王八现在有人也有道理要跟他们讲,他们也顾及不到你们。现在,此时,此刻,此事,我问你……怎么办?”

姚家老者闭口不语。

白衣女子一招手,天幕之上一抹白光穿云破雾而来,在那一抹白光之前还有一个人影,只不过此刻的他像是一条死狗一般,被白光洞穿了心脏,虽然此时并没有死,但肯定也不好受。

白衣女子翻手便将一块明黄色的玉石以及一把紫金色长剑收了起来,并顺带着将紫金长剑上有关姚家的痕迹抹去,让其变成一件无主之物。

姚家老者心头仿佛在滴血一般,一下子两件先天灵宝就这样没了,还是要不回来的那种。

先天灵宝乃是天生地长之物,又不是什么大白菜,就算是姚家也不多,而且这还是数千年积攒下来的家底。这一下就损失了两件,对家大业大的姚家来说也要肉痛好一阵子了。

可他现在什么话也不敢多说,说多错多,而且错多之后,还铁定会死。

白衣女子轻声道:“现在姚家说得上话的只有你了,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就自己去取了。当然,你也可以赌你姚家的护族大阵拦得住我。”

第二零七章满山桃花,弟子先生

广陵郡一处隐蔽的山水形胜之地,广陵城文庙神祗恭立于山水之外默默等候,虽说此处形胜之地并无山水神祗坐镇,是一处无主之地,但他依旧不敢有丝毫逾越,因为这里是广陵郡最显赫的家族姚家祖地所在。

文庙神祗名唤齐楠,是广陵郡土生土长的人,年轻时曾求学于姚家,在姚家之时便因善诗词精工笔能著文而闻名,之后更是在广陵郡的文坛上闯出了极大的文名,算是姚家的得意门生了。

只不过他在修行上的天分实在是让人不忍直视,是那种老天爷不赏饭吃的人。老天爷不赏饭吃,那是没办法的事,哪怕是姚家硬喂齐楠最终也没有逃出生老病死这一天地铁律。

无奈之下,姚家只好动用朝内关系,将齐楠一个毫无官身之人硬推到一郡文庙神祗之位,使天地重聚其英灵,得以在此方天地再次显化。

等了没多久,便有两人从形胜之地走了出来,若是冬落在此,一眼便能认出来人是谁。来人正是与冬落在芒山青岩村前交过手的巴蛇虎力二人。

虎力与巴蛇往旁边一退,神色恭敬的说道:“邱神君,你的来意主子已经知晓,但主子闭关正处于紧要关头,无法远迎,还请邱神君见谅。但神君的先生知道神君来了,已经在桃花坞等候多时了。烦请邱神君随我来。”

齐楠以山水阵法换了一张年轻时候的脸皮,冲着二认抱拳一礼道:“那就有劳二位了。”

虎力连忙摆手道:“邱神君折煞小人了。”

巴蛇也惶恐道:“不敢不敢。”

能成为一方山水正神的要么是强悍的山水精魅得朝庭封正,在天地的许可下,谋求到了一个官身。要么就是一国封疆大吏,朝庭大员,死后圣谕亲封,进而化神。不然很少有除此之外的山水神祗能成为山水正神,而齐楠恰恰便是那很少很少的山水神祗。

他是属于那种正儿八经的在野之人,像这种人就算是死后英灵不散形成鬼魅,得享万民香火。顶了天了也是一个没有得到朝庭封正的淫祠宗庙,可像齐楠这样,能成为一群文庙的地祗之人,不能说绝无仅有,但绝对是少之又少。

而且山水正神对辖境内的山水精魅天生便有压胜之力。

无论是从能力还是实力或者地位上来说,齐楠都要比巴蛇以及虎力强得太多太多了。所以巴蛇与虎力在面对齐楠之时才会如此恭敬与惊惧。

齐楠随着巴蛇与虎力二人入了眼前的形胜之地,入眼皆是铺天盖地的浩然气。又往前行了数十步,方才豁然开朗。

如今的广陵郡正是寒冬腊月,可在这形胜之地内却是春暖花开,一树树的桃花,一树树的李花,争奇斗艳,芳香扑鼻。中间又夹杂着些许良田美池桑竹,各不相同,野蛮生长。

哪怕齐楠已经不是第一次来此了,但仍被眼前的景象给惊艳到了。

到了桃花坞,虎力巴蛇便停步不前,任由齐楠往前走去。

齐楠才入桃林便听到一阵阵孩童的朗朗书声,“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齐楠缓步向前,虽然他知道这朗朗书声只是藏于此处的一座大阵随意为之,但他嘴中仍旧跟着响彻于桃李林中的读书声慢慢的读了起来。

诗书无尽,读完一首又是另一首。

“今年桃李花,明年帝王家。”

“浪花有意千堆雪,桃花无言一队春。”

“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

……

桃李一片片,诗书一声声。

楠信步而走,一路书声不绝。

沿着桃李林走了数百步,齐楠对着正在桃花树捧诗书的老者执了一个弟子礼道:“齐楠见过先生。”

老者将目光从书上偏离,望着齐楠轻声道:“齐楠,你看这满山桃李如何?”

齐楠如实说道:“不太善。”

老者笑道:“不善在哪?”

齐楠脱口而出,“不善就不善在这桃李而今只满山,未满天下。”

老者哈哈大笑道:“你有此想法那就更不善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好桃李是要用心去栽培的,不是播下了一棵种子便可以高枕无忧,不闻不问了。要想让桃李满天下,就得先让桃李满山,而后遍野,最后才是满天下。”

齐楠恭敬一礼道:“弟子愚钝。”

老者伸手摘下一枝桃花放在齐楠的手中。

齐楠不明所以,“先生这是何意?”

老者笑道:“折枝桃花换酒喝。”

齐楠虽不喝酒,但他芥子物中常备有酒,听闻老者之言,立即从芥子物中拿出一酒来。

老者仰头喝了一壶酒,然后轰然醉倒在花草间。

齐楠对自家先生之举似乎早已见怪不怪了。就连扶也没有伸手扶一把,反而一揽长衫便坐在了自家先生身边。

不看桃花,也不看李花,只看远方。

过了许久之后,他又拾起老者之前手中的那本书来翻看了一下,内容平奇,寡淡如水,他随意翻看了两眼便看不下去了。可不知为何,自家先生反而对这些书喜欢的紧。

先生就两大爱好,读书喝酒。

好读书,可是不求甚解。

性嗜酒,但凡饮之必醉。

齐楠等了好半响,见老者仍没有半点清醒之意,便开口道:“先生若是再不醒来,弟子便走了。”

老者似乎并没有喝醉,听闻齐楠之言,连忙起身,坐于齐楠身旁。

老者注视着远方道:“为何以年轻之时的面目来见我?”

齐楠答道:“弟子想让先生知道弟子一直年轻,而先生也从未老去。”

老者对齐楠这个答案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但对自家这个弟子却是真的很喜欢。

一阵春风吹过,满地落红堆积。

老者伸手接住一片桃花,放于手心之中,又将其放入齐楠的手中。

齐楠一手持桃枝,一手握桃花。

即是长者亲赐,又是恩师所赠,岂敢亲辞。

老者又接了一片桃花放在齐楠的手中,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不一会儿,齐楠手中的桃花就快要放不下了。

老者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轻声问道:“齐楠,何谓道?”

齐楠思索了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恭敬的说道:“弟子愚钝,不知道。”

老者又问道:“是不知道?还是不知,道?”

齐楠如实答道:“两者都不知。”

老者叹了气,“齐楠,你这名字取得太晦气了一些。”

齐楠手捧桃花,不明就里。

老者指着身后一株大桃树,“去与它面对面好好交流一下。”

齐楠看着老者指向的那株大桃树,除了比桃林中其它桃树要大些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齐楠一动不动,手捧桃花,轻嗅了一下道:“先生这又是何意。”

老者一跃而起,一个板栗砸到齐楠头上,咚咚响。

“齐楠,奇楠。我看你你就是一个榆木脑袋,这你都看不出来。木头对木头啊!”

齐楠微微一笑,“弟子只是不想

亲口承认弟子是块木头而已。”

齐楠起身,跟在老者身后,沿着桃林缓步而行。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

朗朗书声再次响起,齐楠每每听之都觉得这不过是寻常的书声中却有着震撼人心的力量。

哪怕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捧诗书,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而是贵为一郡文庙神祗,他仍旧觉得只有这朗朗书声才配得上这满山桃花,一地流水。

老者时不时接住一片桃花放入齐楠手中,这已经是第三捧了。但老者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打算,齐楠也没有出言阻止。

只要先生愿意,他就可以一直跟在先生身后,走遍千山万水也好,手捧一树繁花更好。

老者开口说道:“广陵郡已经发生了的事我都知道了,至于还未发生的等它发生了我就知道了。你虽然是一郡文庙正神,可你不愿管这些事你就不用管,你要是愿意管就管一下,不打紧的。有先生在,就没人能断绝广陵郡的文运。毕竞姚为半棵桃嘛!这点底气先生还是有的。”

齐楠点了点头,有先生这句话,他对广陵郡的安危算是彻底放心了。

老者接着说道:“白姚此次闭关结束之后,应该就能凝聚出一枚品秩还算可以的神格了。到时候你也就轻松了。”

“我知道你看不惯白姚,看不惯他以人为祭,看不惯他人性磨砺神性的行为,可是你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你是不是也与那芒山山君魏来一样,认为是这广陵郡的香火撑不起两位如你一般神格极正的山水正神,才去贪图他那点香火的,其实不是的。”

齐楠突然间止步不前,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这个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姓甚名谁的老者。

老者停下身来说道:“白姚杀他们于白姚而言无利反而有害,那些人就算是白姚不杀他们也要死。一个村的人或死于兽潮,或死于天灾,但更多的还是死于**。”

老者微嘲道:“死于兽潮天灾者,可以活,但是贫困潦倒一段时间是必不可免的,那段时间也就是他们那些凡夫俗子口中的被神所弃的时光吧!可他们哪知道他们眼里无恶不做的神为了让他们活下来,又付出了些什么?这人啊!还是无知一点好,因为无知什么话都可以说,还不用负责。”

“至于那些会死于**的人,就是不得好死的人了,天要杀的人,白姚也救不了。但白姚可以让他们好好死,然后来生好好活。这点你做的到吗?反正我做不到。”

齐楠摇了摇头,如果真如老者所说这样,那白姚所为真要发乎于心,随性而为,他还真的做不到。

“你知道白姚杀的那些人,或是那条小虎小蛇杀的人最后的因果都去哪了吗?都算在白姚一个人头上了。无论是多少因果反扑,他都在为那些本该不得好死的人默默承担着,虽然这对双方而言都算得上是一件互利共赢的好事,可他让利太多了。”

“所以你往后不必以看妖魔的眼光看白姚,妖魔看心也看行,看心更看行,老天爷心中都有杆秤呢!再说了被如此浓厚的浩然气滋养出来的精怪再坏又能坏到那去。”

齐楠点了点头,他承认他之前确实有些以偏概全了,看行重于看心了。或许对那棵柏树精确实有些误解了。

老者又将手中的一片桃花放入齐楠手中,笑道:“四捧了,一捧桃花一壶酒,快点拿出来,有三个客人要来了,我得去见见他们。没酒可不行,没酒不好办事啊!”

齐楠眉头微皱,“善客还是恶客?”

老者笑了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可我手中有酒,那不善也得善。”

第二零八章一拳一箭一白衣

齐楠拎着四壶酒跟在老者的身后,走出了桃花坞,走出了形胜之地,又来到了神州大陆的天下。

入眼不再是落英缤纷,满地桃花,而是寒风呼啸,漫天飞雪。

齐楠并不知道先生所说的三个客人是谁,但能让先生如此严阵以待的,又岂会是一般人。

还未等多久,老者便开口道:“齐楠,备好酒,第一位客人来了。”

齐楠抬头望去。

一道大如山岳的拳头虚影从天而降,不由分说的朝着姚家祖地所在的形胜之地砸来。

齐楠在那仿佛是苍天在上的一拳下,刚想后退,可是看了一眼依旧一动不动的自家先生,心中的底气不由的又足了一些,好像那即将到来的一拳也没那么可怕了。

狂风飞舞,树叶、雪花交错而飞。

就在那一道拳头虚影快要砸落下来之际,老者出手了,一道比拳头还要大的手掌冲天而上,两两相撞,不相伯仲,各自溃散。

老者声音爽朗的说道:“张图灵,你的大礼我收下了,也接住了。要不要来喝一壶啊!当然,如果你家里那头母老虎管得严,不让你喝酒,那你就当我没说。”

一个中年人十分突兀的出现在老者的身前,手一伸,道:“酒来。”

齐楠连忙朝中年人甩了一壶去,现在的他不是广陵郡文庙正神,只是先生弟子,而眼前中年人也不是大周兵部侍郎,只是一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张图灵一把将酒接过,但是并没有着急喝。

张图灵甩了甩手很随意的说道:“姚兆,百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姚家老者姚兆伫立于风雪之中,一身雪白,一身风霜。

姚兆双手拢袖轻笑道:“你别来,我就无恙。”

张图灵报以微笑,“我不来,有人就要死在你姚家的手中了。”

“现在的他就是一个瞎子,即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众生,更不看见天地。但他同时又是一个不安分的瞎子。”姚兆的脸色淡然闲适,“以为别人给了他一盏灯笼,脚下就有路了。熟不知连给他灯笼的人,都不知道他的脚下是否有路。”

“这无尽的夜色之中星光泯灭,月光全无。只有他手中那一盏微弱的灯光,灯火飘摇,微微映照着他四周脚下的小路,同样也映照着黑暗中贪婪的双眸。就算是他今天不死,迟早也是要死的。所以,他是死在姚家的手中,还是别家的手中,意义大吗?”

姚兆踏雪而行,落地无痕,似乎在这月光全无,星光皆灭的天地间,不愿将这天下最后一丝微弱的雪光踩灭。

张图灵说道:“难道在黑暗中呆久了,习惯了黑暗,就见不得一点光了吗?”

姚兆站在张图灵的身边,遥望着远方反问道:“难道你能强迫一个身处于粪坑中的人不吃屎吗?对于那些吃屎长大的人来说,他们会觉得你不让他们吃屎才是病态的。”

两两无言。

姚兆大袖一挥,一座精致的小亭子便独立于风雪之中,张图灵率先去亭子里寻了一个位置坐下。

张图灵将手中的酒壶放在眼前的石桌之上,心中默默的推衍一些事。

姚兆遥望着北方,在北方的天空之中有一支白色的羽箭,穿过重重夜幕而来。

前一刻还在天边,下一刻便已至眼前。

姚兆双手交错重叠于胸腹,掌间纹络之内金光流转,姚兆一退再退,一连后退了数步才站稳了脚根。

雪白长箭悬停于虚空之中,一位身穿大周边军制式军服明光甲的中年人站于羽箭之上,面无表情的说道:“姓姚的,这件事若是在明早天亮前你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我将让你广陵城满城尽挂李字旗。”

“飞将军李牧果然名不虚传。”

姚兆甩了甩被来自千山万水之外的羽箭震得略微有些发麻的双手,“李将军请先坐一会儿,等会我自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李牧冷哼了一声,“我希望你在想要给出交代之前,多推衍推衍现在大周北境边军在干些什么?你放心,今夜大周北境边军的部署我并没有让人干扰天机,一切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想怎么推衍就怎么推衍,你推衍到什么他就是什么?半点不掺假。”

姚兆笑了笑,“不必推衍了,谁不知道飞将军李牧善阳谋,兵家四势之中偏好兵形势,喜欢造势,借势,以势压人,以势逼人,以势杀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此时的大周边军已经在北边完成集结了吧!我在这广陵郡都已经感受到来自于北边的惶惶大势,压顶而来了。”

李牧轻轻一笑,“不,你猜错了,大军不是已经完成集结了,而是已经开拔了。”

李牧冲着齐楠招了招手,齐楠极不情愿的将手中的酒朝着这位在周国极富传奇色彩的飞将军扔去。

李牧接过酒便往亭子里走去,虽说这次是来找茬的,但是在找茬之前先喝一酒也是好的,而且还是与三个酒友一同喝,那就更好了。

齐楠压低声音道:“先生,他们……”

姚兆抬起手止住了齐楠接下来想要说的话,“无妨,只要坐在一张桌子上了,那就好说话,现在就怕这最后一个不愿与我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的人。”

齐楠虽然好奇这最后一位客人是谁,但先生不说,他便不问。

齐楠又接着说道:“那姚家这次……”

姚兆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由他们去吧!读书人如果忘了自己的本分,那自己生起的贪心,就自己灭了,灭不了,那就因贪而死,因利而亡。姚宝树自己利益熏心想要扩大势力范围,没问题。他招揽心术不正的家族供奉为他办事,没问题。最后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自己解决不了,也没问题。可是只要家族不灭,哪怕是只有一缕香火在,我就不会出手。”

“先生,这样会不会有些太无情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你为什么不说天地无情,圣人无情?反而对天地,对圣人心怀敬畏呢!”

齐楠刚想说话,姚兆摆了摆手道:“等有一天你能站到我的高度,你自然就能看到我看到的风景,那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一家一国的兴亡其实不过是一件小的不能再小的事。”

齐楠手提两壶酒,恭敬一礼道:“弟子受教了。”

姚兆拍了拍齐楠的肩膀,没来由的感叹了一句,“还是太嫩了一些啊!”

远方的远中,有一个白袍儒士缓缓而来。

漫天飞雪一退再退,似乎不敢落在他的肩头一般,生怕玷污了那一片大白。

白袍儒士一步落下,山河倒转,天涯就在咫尺之间。

袍儒士对着姚兆揖手一礼,并不多言。

姚兆回了一礼道:“李暮春,你还是来了。”

白袍儒士回道:“桃花坞中桃李树,桃树与李树都种在一起了,我要是再不来,这天下不就是一个桃花开遍,李花尽无的天下了吗?”

姚兆没有与李暮春说话,而是回头冲着齐楠一笑道:“看吧!以前先生我是怎么跟你说的,这天下最好的是读书人,最坏的也是读书人。最好与最坏说的就是我跟你师叔两人。”

姚兆拍了拍齐楠的肩膀,“去跟你小师叔要个见面礼去,你师叔那可是高高在上儒家圣人,出手那更是阔绰得不得了,一般东西那是拿不出手的,丢不起这个人。”

圣人?

儒家圣人?

还是自己的小师叔?

齐楠拎酒的手都有些不自在了。

姚兆从齐楠手中的拿过一壶酒,点头示意了一下。

齐楠硬着头皮往前跨了一步,行了一拜礼道:“弟子齐楠见过小师叔。”

李暮春回了一礼道:“当你先生的弟子,苦了你了。”

齐楠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到底是苦还是不苦?

说苦不好,说不苦也不好。

所以,明智的他选择不回答。

李暮春从怀中拿出一块玉牌,其上刻有“吾善养浩然气”五个金色的小字,一看就非凡品。

李暮春将玉牌递给齐楠,又从他手中接过酒,轻笑道:“以后叫我师叔即可,你小师叔另有其人,而且你应该已经见过了。”

齐楠点了点头道:“谢师叔。”

玉牌入手,齐楠感觉一股温润之感立即涌入他的神体之中,他的神性在这一瞬间似乎升华了不少。

姚兆不再是看笑话的心态,正了正神色看着李暮春道:“难不成许久未出桃花坞,老头子又收了一个弟子不成?”

李暮春点了点头道:“算是吧!只是还没有正式拜师而已!而且现在还处于那种先生知道弟子,弟子不知道先生的尴尬境地。”

姚兆看着李暮春翻了一个白眼道:“老头子就喜欢搞这一出。”

李暮春会心一笑,“二师兄在这方面已得先生真传?”

姚兆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大声道:“住嘴,快说,这次的小师弟是谁?”

李暮春哈哈大笑道:“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姚兆冷哼一声,“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李暮春摊了摊手,无所谓的笑了笑,你不想知道,难不成还要我求着你知道不成。

先生只让我们这些弟子“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可没有让我们要不耻教人。

姚至突然开口道:“李暮春,你说要是我现在打你一顿,你还能跟先生告状不?”

李暮春扬了扬手中的酒道:“我今天是来跟师兄叙旧的,不是来找师兄打的,要是师兄非要打我,那我就忍着,等下次见到先生的时候,你看我告不告得响。”

姚至突然有些郁闷了起来,有些后悔当初拜师拜得太早了。要是再晚一些就好了。到时候集师父与师兄的宠爱于一身,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一个小师弟气得半死。

李暮春迈步朝着小亭子走去,“走吧!师兄等了我那么长时间,应该不是为了跟我斗嘴吧!”

第二零九章失乐园

天地寂寥,风不起尘,海不扬波。

冬落躺在自家的丹田海别人家的闺房之中,抓起一把黄沙扬起又放下。

等了许久,身体之内也不见什么动静传来,分不清好坏,自然也就看不见生死。

他总觉得这种将自身的生死假手于人或物的感觉,就像是把自己出买了一样了。可他往往又别无选择。

冬落双手撑地,一跃而起,站在一片平静的湖泊边,出言问道:“夏,你说我这丹田海就好比那龙门秘境一样,是一个超脱于大天地的人身小秘境,那这里面能养花种草吗?我觉得这漫天黄沙太单调了些。”

少女夏不似冬落那般直白的躺在沙漠之中,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坏习惯,躺椅,遮阳伞,好酒,应有尽有。

少女夏躺在躺椅上,看着远处无波无澜的碧波,懒散的说道:“你怕是还没睡醒吧!你什么修为你心里没点数吗?你这丹田海虽然是一个在层次上与龙门秘境差不多的人身小天地,可在本质上却差得远了。你知道一方天地的本质是什么吗?不用说你肯定不知道。天地的本质是道。就你现在这样,可能连什么是道都不知道吧!就更别说得道,然后再将天地大道映照在你的人身小天地当中了。”

“没有大道映照,天地法则自然就不全。天地法则不全,你还想种个屁啊!”

冬落小声嘀咕道:“我倒是想在你的闺房里种个屁,可是我不敢啊!”

少女头一偏,冬落立即正色道:“你这闺房太死气沉沉了些,既然是一方小天地,我们就得让它看起来有生机一点,你说是不?”

“算你识趣,可是你的修为终究还是太低了一些,既无法做到观天地大道再映照己身,提升你这方人生小天地的品质。更没有能力去那些个形胜之地抢一些自成大道,对天地大道法则没什么依赖的先天灵物来,那些先天灵物应该能在这里面生长。”

少女一巴掌拍在冬落的肩头,差点将他的魂体拍散,“所以,你还是好好做做梦吧!毕竞还从来没有人能在我的闺房里做梦,你要惜福。”

冬落呲了呲牙,从土里将他那大长腿拔了起来,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你占着我的丹田海,我现在的修为早就高出天外了。别说什么形胜之地的先天灵物了,就是形胜之地我都能给你抢来,你信不。”

“前些年我没占的时候,也没见你高出天外啊!你也别激我了,说只借你一半就一半,一年就一年,多一天多一寸都不行。”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现在怎么也算得上是邻居了吧!你看这事要不要再商量商量?”

“我劝你最好不要得了小便宜还想要占更大的便宜啊!你知道别的道修初入开灵境之时,丹田海有多大吗?还没有你一半的一半大。要不是看在这丹田海的根基是来自于你的水火本源,还有你这具四面漏风的躯壳经年累月好不容易才聚起来的那一点可怜的灵气。你别说借一半了,就是一个小角落我都不会借你的。”

“无情。”

少女夏眼晴一眯。

冬落连忙闭嘴。

在短暂的相处中,他已经知道了什么叫暴龙,什么叫女暴龙。对眼前这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脾气暴躁的少女,他是连惹都敢惹一下的。

被一巴掌拍进黄沙中,被随手扔进碧波里,那都是轻的。要是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丹田使用权被少女无情的剥夺了,那问题就大了。

道修后天五境,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

感息,感天地之息,开灵,开丹田之灵,如今的冬落便是感息圆满之境,经络之中早已充斥着天地灵气,只是那些灵气如江河奔流一般,一直找不到宣泄口,只能在自家的河道里打转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拿不稳,藏不住。

现在好了,好不容易夺回,或者说是讨回来了一点丹田海的自主权,那原本充斥于经络江河中的天地灵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百川归海,即拿得稳,也藏得住了。

冬落可不会不知好歹,把到手的好处又给作没了,一年就一年吧!一半就一半吧!总比没有强。

再说了,听女暴龙话里的意思,现在的他就算是刚入开灵境,他的丹田海就要比别人大上许多,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丹田之中可以藏纳的灵气就要多些,只要他孜孜不倦的从外界大天地中吸纳灵气,藏于丹田海中,那他的家底就要比别人厚些,说起话来自然也要比别人更有底气些。

更何况,开灵十层,就是一个不断拓宽丹田海的过程,只要他勤加修练,哪怕是只有一半的丹田海,到最后肯定也会变得无边无际。

只不过只有一年的时间,太可惜了。看来什么时候得找个好机会好好骗骗这头女暴龙了。

这么多年来,面对许许多多棘手的问题,他已经总结出了一条十分上乘的规律,那就是静观其变,顺水推舟。

正在想入非非的冬落突然感觉头顶之上有一只巨大的龙爪袭来,一声巨响之后,他便只剩下一个脑阔还在黄沙之上。

少女甩了甩又变回青葱白玉的手掌,眯着眼睛笑道:“有些事可以想,可有些事嘛!最好不要乱想。如果你觉得你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忘了在龙门秘境内是怎么趴下去的了,那我可以帮你找找回忆。”

冬落黯然垂泪,又一次挣扎着从黄沙中爬了出来,仿佛那段在龙门秘境内只要他抬抬头,甭管说没有说老天的坏话,都会被重重天威压得站不起来的日子又回来了。

少女得意的看着冬落,似乎心情大好,“你也别说我无情,我现在想给我的闺房取个名,给你一个机会,开动你的脑瓜子好好想想。”

冬落头一偏,眼一斜,“没心情,没空。”

少女拍了拍光洁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没空啊!那真是太可惜了,我还想着你要是取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名来,这半个丹田海多借你两天的,唉!你没空啊!那就算了,我还是自己来吧!”

冬落连忙堆笑道:“看你说的这叫啥话,你的事那就是顶天的大事,就算是我再没空,也得先把你的事办了。不就取过名字吗?能费多长时间,我跟你说,今儿个这名必须我取,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冬落一拍胸脯,义正言辞的说道:“当然,我在乎不是那一天两天,主要是我喜欢给人闺房取名字。”

少女哈哈大笑,“那你还愣着干啥,倒是给我取啊!”

冬落略一思索,连忙点头哈腰道:“叫大漠长河如何,你看看多应景?这大漠黄沙,这碧海长河,听起来就波澜壮阔,心生豪迈。”

少女摇了摇头道:“不行,听起来太空旷孤寂了,我不喜欢。”

“那存天小筑怎么样,大天地,存于小筑之间,想想是不是就觉得很气派?”

“气派个屁!我觉得你这人怎么这么俗呢!还什么存天小筑,太俗气了,不行,换

一个。”

“存天小筑不行啊!那无尽意呢!天地有穷而意无尽,象征着这丹田海无穷无尽,多么美好的意义。即不空旷辽阔,也不俗气。”

“你这人能不能现实点。你什么修为你不知道吗?还无尽意,无穷无尽,你咋不上天呢!”

冬落小声嘀咕道:“我感觉你就是在故意找茬。”

少女轻咳了一声道:“两天警告一次。”

冬落哀叹一声,为了这两天,拼了。今天想破头皮也要想出一个让女暴龙满意的名字,无非就是头发掉几根嘛!反正现在也没有长出多少来。

冬落行走于黄沙碧波间,摇头晃脑道:“这丹田海之前不是有道经,有佛法,有儒家典籍嘛!你看要不叫字里行间怎么样?风云吐于行间,珠玉生于字里。”

“太雅!不像闺房名,倒像书房名,换一个。”

“太雅是吧!那来个不俗又不雅的,红袖斋?”

冬落懒得想了,直接将洛阳城内最富盛名的烟火之地说了出来,他觉得也只有这种地方才能称得上是不俗不雅了吧!

少女夏一指冬落那一半丹田海,冷声道:“滚!去你的地盘呆着去。那边凉块。”

“我本来就在我的地盘上啊!你看添香楼怎么样?”

“现在你脚下那块地盘不属于你了,滚开!”

“冰火岛?”

“再滚开点!”

……

……

冬落哀叹一声,仰倒在地,“取名太难了,我感觉我再也不会快乐了。”

少女眼晴一亮,“既然如此,那就叫失乐园好了。”

“你说啥玩意儿?”

“失乐园啊!你不是再也不会快乐了吗?就叫失乐园,记念你失去快乐的第一天。”

……

……

冬落躺在黄沙之中,生无可恋的说道:“帮我盖一下土,谢谢。”

少女夏一脚踹在他的腰上,“盖个屁,起来,那什么七宝妙树被弑神铠压制住了,你可以活了。我跟你说啊!你要是醒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你的救命恩人了啊!”

冬落刷的一下坐了起来,抬头看“天”。只见天空之中突然裂开一丝缝隙。一株翠绿小树从天而降,砸落在无尽的黄沙之中。

冬落心念一动,便出现在七宝妙树落下之处。

原本不过数尺的小树突然扎根于黄沙之中,一通疯长,不一会儿,树冠便占据了小半个丹田海。

盘虬卧龙一般的七宝妙树共有七个颜色各异枝桠,有的绿意盎然,有的火光冲天,有的一片雪白……共有七色,无声无息的覆盖着漫漫黄沙。

冬落看着眼前数十人都抱不过来的粗壮大树,咽了咽口水道:“活了?”

七宝妙树碧绿的树叶一阵摇晃,无数点绿色的光点如萤火般纷纷洒落,不一会儿漫天黄沙之上,便已经是绿草如茵。

而这份绿意还在不停的向外扩散蔓延,不一会儿就布满了半个丹田海。

少女夏震惊之后,小声嘀咕道:“原来先天灵物真的可以在你丹田海中存活啊!你这丹田海也太猛了点吧!看来我还没有彻底搞清楚你这丹田海的神奇之处,得再挖挖。”

冬落猛的偏头看向少女。

少女仿佛有总骗了人之后,被人当面拆穿的感觉,气急败坏的少女一脚踹在冬落屁股上,大喝道:“滚出去。”

第二一零章天亮了

南阳街风消雪霁,尘埃落定。

广陵城原本停滞不前的时光长河再次流动了起来,冬落神魂归位,连忙起身,四下望去,却没有见到少女夏所说的那个救命恩人。

少年有些遗憾的收回了目光,至于在生死的最后关头,究竟是谁出手相救,他心中也没有一个具体的猜测。

不过既然那人不愿露面,那就权当是一个江湖游侠路见不平顺手而为,只需记在心上即可。江湖的事最后都会兜兜转转又回到一个起点。这种事可以称之为缘分,也可以说成是命运。这事他信。

少年低头看去,在他的心口之上,有一朵红莲正在无声凋零。心口被七宝妙树刺破的伤口也已经差不多好转。只是内里好似一团乱麻的五脏六腑,依旧能够疼得让人打颤。

一件先天灵宝带来的创伤,哪怕远远不算倾力一击,再加上有弑神铠阻挡,可从心脏一穿而过,带来后遗症之大,依旧难以想象。

少年四下张望,南阳街就像是他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一样,密密麻麻的全是裂痕。而天上纷纷洒落的白雪落地便是一片漆黑。

姚家的人都在,姚宝树面色苍白,一手捂着胸口,身躯微微颤抖,在他的身边是冬落白日里曾在望江楼见过那个说书先生。

一个既不喜说金戈铁马的战场事,也不喜说花前月下的儿女事,更不喜说勾心斗角的帝王家事,只喜欢说那高高在上的神仙事的老说书人。

只不过从现在所处的位置冬落或多或少都能看出来那个老头是姚家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但应该是他昏迷之后才出现的。

南阳街一片安宁,刚从时光长河中醒转过来的众人,还未弄清当下的情况,便见到那个在他们眼中此时应当是死得不能再死的少年,此时又活了过来。

少年缓缓而行,先来到离他最近的张藏真身边,将受伤极重,但仍旧清醒的张藏真扶起来交给在他宅子内观望的仆从。

张藏真面容有些苦涩的说道:“为了几个破字,值得吗?”

“在做一件事前,是不知道值不值得的。”少年咧嘴一笑,“到底值不值得?只有做了才知道。可值不值得做都做了,再问值不值得就没有多大的意思了。”

张藏真轻咳一声,一口鲜血喷出,“那总可以问问后不后悔吧!”

冬落微微一笑,“不与姚家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后悔吗?”

张藏真开怀大笑,真乃我辈中人也。

少年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心道:“扪心……自问,当仁……不让。”

张藏真笑得更加快意,好一个扪心自问,好一个当仁不让。只要是自己认为是对的事,那就去做,管他娘的最后结果是好是坏,好坏只有做了才知道。可做都做了,是好是坏那还重要吗?

他张藏真认为不做姚家大供奉是对的,那他就不做,哪怕是最后会命殒当场。不做就是不做。

冬落认为张藏真的事是他该做的,是他想做的,那他就去做,就算是身死道消,也义无反顾。

张藏真哈哈大笑,是一个同道中人。

少年缓步而行。

整个过程中,出奇的姚家无一人说话,所以连带着南阳街的围观之人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怕说错什么话,然后落得过人头落地的下场。所有人都在默默的看着那个本该必死的少年。

少年强忍着五脏六腑传来的剧痛,面不改色。好似无论身体多疼,那股痛觉都无法触及他的神魂一般。

少年走到雪念慈的身旁,在万众瞩目中,先从芥子物中取出一个两隔小竹箱来,把已经昏迷多时的一头黑猫与黑球各放在一个隔间,挎在肩上。

然后又转身蹲下背起一个面色苍白,形容枯槁,一看就是神魂心念严重透支的少年。最后在姚家以及南阳

街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眼中缓缓起身。

少年偏头看了一眼,一把斜插在街心碎石中的紫金长剑,然后走过去,将其拔起带走。

从始至终,少年都没有再看姚家众人一眼。

天上风雪更甚了。

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少年,在风雪之中渐渐远去。

围观之人依次让出了通往广陵城外的道路。

姚宝树看着风雪中逐渐模糊的身影,心有不甘的说道:“九长老……”

姚家说书人摇了摇头,“别自寻死路。”

姚宝树看着破损严重的南阳街,想着那两件平白无故就没了的先天灵宝,有些恼怒的说道:“我连她手里的一把剑都打不过,那是我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丢人的,我认。可那姚家两件镇族至宝就让他这么拿走了?祖地里的那几位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姚家说书人沉声道:“张藏真说得没错,你迟早要死在一个利字之上。你平时的眼界格局呢!是姚家丢不起两件先天灵宝,还是两件先天灵宝就可以遮住你的眼睛咋的?你认为以祖地里那几位存在会不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吗?我劝你不要自做聪明,他们如今还没有出面便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了。”

“先不说他们来了是否打得过那位白衣女子,就光说说祖地里的事,祖地里如今白姚在渡神劫,各大长老都在为他护法,谁有空管这里的这点破事。再说了,就算是他们想管,有老祖在,谁敢管。”

姚宝树捂住耳朵,喟叹一声道:“我这不是气不过嘛!七宝妙树没了,紫霄宝剑也没了,姚家这不是亏大发了吗?”

先天灵物那是天生地长的,条件之苛刻,也只有少数一些形胜之地才能满足,但也不是每一座形胜之地都有先天灵物诞生。

先天灵物的多少直接决定着一个势力的强弱,就算是姚家也只有五件,可这一下就五去其二,这搁谁身上谁不心疼。

姚家说书人拍了拍姚宝树的肩膀,感叹道:“也不算很亏,至少你现在还活着不是吗?至少把那人你打醒了,让你不至于被一点蝇头小利就蒙住了眼晴。于我姚家而言,可能有点亏,但于你而言,绝对大赚。所以说便宜你占,亏姚家吃,你差不多就得了。这次祖地应该不会与你计较此事,你也别在我面前演戏了。”

“你知道老祖为什么都不愿意正眼看你一眼吗?我现在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不是他看不起你,而是你眼里的一家一郡的蝇头小利太小了,小到他懒得在你身上浪费时间。老祖眼中的天下才是真正的天下,若是你的目光还停留在一家一郡之上,从而跟不上老祖的步伐,那你迟早是要被老祖抛弃的。”

姚宝树悚然而惊,连忙对这位明明人在山上,心却在红尘中的姚家说书人姚青山恭敬一礼。

姚宝树再次问道:“那张藏真如何处理?”

姚青山笑容玩味的说道:“他是齐楠的师弟,你想怎么处理你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说完之后,姚青山的身影便从南阳街上消失,再出现时便已经在望江楼里。

姚青山拎着一壶望江楼最贵的大曲酒,缓缓来到望江楼顶楼,寻了一个靠窗位置坐下,然后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身前空无一人的座位,虚敬三盅。

就在今天白天,那个位置上还坐着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要了三盅大曲酒,倚着斜栏,于望江楼上望江流,一望就是大半天。

都说讲故事的人,总有一个故事不愿讲。

姚青山举起手中的酒杯笑了笑,仰头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南阳街姚宝树一掌拍在自个儿的额头上,“神剑姐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要把我留在这里活受罪。”

一柄带鞘的白色的长剑悄无声音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姚宝树连忙举起双手

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神剑姐姐别当真。”

白色长剑无声消失。

姚宝树轻叹了一口气,身影也自南阳街上消失。

他毕竞还是姚家家主,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比如说接下来的姚家必定会有一次巨大的变革,也许会死很多人,也许不会。又比如姚家要为今晚上的事付出怎样的代价,赔偿些什么?怎么送去?这些都是事,他都要去处理。

……

……

广陵城的上空站着四个人,此刻的四人都在默默的看着与灯火通明的广陵城格格不入的,一道在冰天雪地里默默彳亍着的身影。

今夜的广陵城与他们无关,今夜广陵城亮起的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他们而留,在这个所有人都快要进入梦乡的夜晚,只有他们在孤独的前行。

云端之上的白衣女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了。

在他身旁的一个中年汉子刚想出言安慰几句,却被他一剑拍飞到了天边。

另外两个中年人似乎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虽然脸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李牧强忍着笑意道:“李暮春,也不知道你先生是怎么想的,怎么专坑弟子,估计你师兄这会还躲在桃花坞生闷气呢!”

李暮春也强忍着笑意道:“我要是知道先生是怎么想的我不就成先生了吗?”

天边有一个中年人飞了回来,冲着李牧、李暮春尴尬的笑了笑,然后对着白衣女子好言相劝道:“夫人,我知道你心疼他,可是这事我们只能顺其自然,顺水推舟,我们这次出手就已经坏了规矩了。”

白衣女子又一剑将中年汉子拍飞,“我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你回去叫易天机洗干净了脖子等着,我到是要看看是的龟壳硬还是我的剑硬。”

李牧连忙劝道:“嫂子消消气,这事虽然跟国师有些关系,但关系不大。”

李暮春也连忙说道:“这事真的跟他没多大关系,这事背后实则另有其人。”

白衣女子一手持黑剑,一手持白剑,声音冰冷的说道:“谁?”

李牧连忙后撤了一步,指着李暮春说道:“他先生。”

李暮春显然也有些虚手持双剑的白衣女子,连忙辩解道:“老师也只是稍微的拨动了他其中一条凡人叫缘分,我们这些修者叫命运的线而已!”

白衣女子立即收起双剑,有些拘谨的说道:“原来是先生安排的啊!是我太冒失了,实在对不住。”

这态度?这语气?

李暮春与李牧面面相觑。

远在天边的张图灵突然顿住了,他就奇了怪了,为什么这天下的家长无论是修为高低,财富多寡,在面对孩子先生的时候,怎么都拘束得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自个儿以前在云中郡时,面对张白圭一个连鸡都提不起来的文弱先生,自己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现在自家这个如今恨不得血洗广陵城的道侣,在听到先生二字的时候,更是拘谨得有些过分了。

李暮春暗松了一口气,即为先生,也为师兄,同时也为自己。

难怪师兄宁肯躲在自家桃花坞里生闷气,也不愿来这广陵城,实在是这广陵城太刺激了。

李牧与李暮春同情的看了张图灵一眼,连招呼也不打直接就走了。

……

……

新雪盖旧雪,新痕换旧痕。

一个少年背着一个少年走在茫茫雪地里,身形孤寂而又萧索。在他的身后是与他无关的广陵城,在他的身前也是与他无关的冰雪天。

少年一步一个脚印,缓缓前行,直到东方大白,天地通明。

少年抬起了头看了看,很快又低下了头。

天亮了。

第二一一章先给自己定一个小目标

广陵郡的大雪一下就下了三天。

三天前,广陵城内南阳街上发生的那场战斗,在广陵城最终并没有引起什么轰动,就像是大雪下的泥土一般,被藏得严严实实的。

没有人提,也没有人问,踩在泥土上是过日子,踩在雪地上同样也是过日子。只要有立身之所,谁会去在意脚下踩的究竟是泥土还是雪地。

在广陵城外荒芜的雪原之中,有一个少年正踏雪而行,每走一步脚下便传来膨松的雪花被压实的咔嚓声。

少年来到一座被大雪紧紧覆盖的“小山包”面前,寻了一个出口,走了进去。

在“小山包”里有一个面容枯槁的少年,还有两个身穿大红棉袄的孩童,正围着一团烈火,读着圣贤书。

按理说,以他们现在的修为与体魄强度,这点雪是感觉不到什么冷的,压根就不用烧火,可是刚进门的那个少年觉得在这样的大雪天没有火太冷清了,没有火也就没有了人气。

少年搬了一个小马扎坐在火边,听着朗朗书声,安静的烤火。

面容枯槁的少年温声读道:“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两个孩童也跟着读道:“雪粉华,舞梨花,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

书声琅琅,天寒白屋。

坐在火边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左手握拳横放于腹前,俨然已经打起了盹来。

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

雪念慈悄然放低了声音,他对雪有一种天生的亲切之感,在这样的大雪天,情不自禁的与冬向晚二人说起了雪来。

从雪的别称“玉龙”“六出”等说到历代文人雅士的诵雪佳句。

说那“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的豪迈铁血,听得三黑直咋呼,就差拿出自个儿的小木剑对着外面的大雪一通乱砍了。

说那“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听得三黑哇哇直叫,连连惊呼那得多大的雪花啊!他在极北大草原上都没有见过那么大的雪花。

雪念慈笑而不语。

冬落头一歪,惊醒了过来,“你们上完早课了?”

雪念慈点了点头。

二黑与三黑起身去外面广阔的天地中练剑了。

雪念慈将手伸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烤了烤,“这次有些太冒失了。”

冬落点了点头,“是有些冒失了,可只要不死,那就算不得亏。就算是亏,也是姚家比我们要亏得大些。”

雪念慈揉了揉枯槁的脸,“那晚出手相救之人,有消息了吗?”

冬落摇了摇头。

在这三天里,他也去打广陵城外打探过消息,可是南阳街那晚的事就像是绣春江里溅起的一粒小水花,落下了,也就落下了,往后再也没有人听说过。

当晚,那一个救他们之人或许还在广陵城,所以姚家的人不敢乱动,只能任由他们离去,可三天时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姚家有没有在广陵城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去自投罗网,所以,他也不敢太靠近广陵城,毕竞不是每一次运气都很好,每一次都有人救。

雪念慈思索了片刻,沉声道:“没有消息就没有吧!等以后有机会再来广陵城,我让姚家家主亲口告诉我就好了。不过如今的广陵城是去不得了,姚家家大业大,也许我们现在都还活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呢!”

冬落挑了挑火盆里的木炭,火势又变得汹涌了一些。只是一寸寸白灰飞在空中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滋味。

冬落轻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有些话有机会了让姚家亲口说,俗话说有些便宜可以白占,可有些亏不能白吃。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养好伤,毕竞接下来的目标是绣春江水神宫,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雪念慈手指轻敲着轮椅扶手,“易天机亲自下令撤销魏来的山君神位,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我现在就担心绣春江水神明哲保身,不肯与你我相见。或者是干脆与我们兵戎相见,那么我们沿着绣春江一路北上的计划可能就要搁浅了。”

冬落将手放在火上翻来覆去的烤,火光与雪光映射在他的脸上明灭不定。

周天子让他自行走到他这颗棋子该到的位置上去,他的位置他很清楚,那就是汉王之位。

可从洛阳到极北之地的陈国,从哪走?怎么走?路上又会有那些艰辛?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走得到,他由一颗死棋变成活棋。走不到,死就死了。到时他连棋盘都没有上,就更别说影响棋局走势了。

易天机的用心,其实也可以说是周天子的用心,他还是能猜到一二的。那就是在棋局之外规矩内尽可能的阻挠他,不让他那么轻松的就走到棋局之上。

若是这么轻松的就走到了,哪怕是他已经成为了一颗活棋,也是一颗气短的活棋,活是活了,可同样没有资格让下棋者为他在棋局上再开一个新局面。

易天机撤销魏来的山君神位,这就是一个信号,让更多摇摆不定的人坚信汉王与周天子不和,来找他的麻烦,挑衅他。周天子的意思简单明了,那就是他连这些麻烦与挑衅都处理不好,那他死了也就死了。

一盘棋局,每颗棋都重要,一子错,满盘输。可是每颗棋都不重要,只要赢,什么棋都可以舍去。

冬落扭了扭脖子,就着手上的热气搓了一把脸道:“山有山道,水有水道。若是绣春江水神避而不见,或者是故意刁难,那我们绕一条路就是。这一条不通,我们就绕一条,总有一条路走得通。”

雪念慈揉了揉太阳穴,笑道:“那要是都走不通呢!”

冬落也笑了,“生死看淡,不服就干。走不通就打通。我们只要往前多走一步,我们离目标就更进了一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路上。”

冬落站起身拍了拍雪念慈的肩膀,“好好休养,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会一会这绣春江的水神娘娘,找他借一条道。”

雪念慈点了点头,他的伤是神魂心念上的,除了慢慢修养,别无他法。虽说如今他们的家底已经算得上是很厚实了,可能治愈神魂心念的灵丹妙药,他们还真没有,所以只能养。

雪原之上,二黑与三黑各自练剑,就像是两团小火花一样,一跳一跳的。

两人练得比往日里更勤了一些,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冬落蹲在雪地里默默的看了一会儿之后,也开始修练了起来。

在他伐境圆满肉身强大的治愈能力之下,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完全好了。如今他的丹田海也不再是封闭的状态。

他可以通过《道经》源源不断的将经络江河中的灵气搬运到丹田海中伫藏起来,与此同时《易筋经》衍生而来的内气也在它们独自开辟出来的经络江河之中自行运转,最后如犹入百川归海一般涌入他的丹田。

如今他的丹田海内飘浮着一片片好似白云一般的内气,五彩的灵气。

随着他不停的修练,他丹田内的灵气与内气越集越多,不一会儿便充满了他那小的可怜的丹田海。

轰隆一声巨响

,他的丹田一阵动荡,继而一瞬间便拓宽了无数。

七宝妙树绿色的枝桠一阵摇晃,无数点绿光像荧光一样洒落,不一会儿,新拓宽出来的丹田便又是一片新绿。

冬落的魂体才刚一出现在丹田海内,一个宫装女子便出现在他的面前,啧啧叹道:“历害的历害的,这才三天时间就突破到了开灵一层。”

冬落皮笑肉不笑的与少女夏呵呵了一下,便开始如同帝王巡视自家的国土一般巡视起了自个儿的丹田来。

少女夏一直跟在他的身旁,像一个话唠一样,冷不丁的说上几句话。虽然现在的冬落是在他自己那一半丹田海内,可是他愣是不敢开口驱赶一下少女,不然他又要尝试一下被单手镇压的滋味。

少女拍了拍冬落肩膀,啪啪响,“小老弟可以啊!魂体也凝实了不少。看来我留在龙门秘境内的魂力你没少吸收啊!”

冬落咧了咧嘴,表示不想说话。一想到在龙门秘境内吃了不少龙血晶灵石,喝了不少的龙髓石乳,而且还是眼前这个少女的前身,他就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少女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想什么呢!”

冬落连忙不想不念,摆了摆手道:“啥也没想。”

随着他修为提升到开灵一层,原本只有百丈大小的丹田海如今又增加了百丈。

对此,冬落很是满意,三天前还在为了一点地盘与女暴龙斗智斗勇,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硬是没讨到一点好处,现在好了,才过去三天,地盘就翻了一番。

冬落顿时觉得腰杆子硬了不少,大袖一甩,就连走起路来都带起风来。少年心里美滋滋的想道:“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将这丹田海修练到无限大。”

少女一脚将正沉浸在美滋滋的幻想中的冬落踹的一个踉跄,冬落再也忍不住回头怒吼道:“女暴龙,你干啥?”

少女夏十指交错拍打了几下,头一偏,背着手道:“不干啥!就是突然觉得风有点大,把我腿吹起来了。”

冬落冷哼一声,爬起来拍拍屁股接着往前走。

可能因为夏的本体是一条龙的缘故,喜欢水多一些,所以她自然而然的便占据了阴阳鱼内水多的那一部分,冬落也就占据了土多的那一部分。

冬落来到阳鱼阴眼处的那一方小水塘边坐下来,四处张望了一下之后心念一动,一把紫金色长剑便出现在了他的魂体手中。

冬落在池塘边挖了一个坑,将紫金长剑种了下去。

紫金长剑刚一沾土便变成了一节竹鞭,不一会儿,便长成了一根紫竹,迎风招展。

紫竹一出现,原本飘荡在他丹田海上空的灵气内气突然一股脑的涌入了紫竹中,消失不见。

少女夏突然出现在冬落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小老弟,不错不错,这才几天又弄到一件先天灵物,还是一根紫竹,把我的失乐园又点缀得好看了一点。来,大爷我有赏,这半座失乐园就再多借你一天好了。”

一件先天灵物才一天?

一天就一天吧!总比没有好。

冬落坐在地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参天大树,还有近处的紫竹,吃吃的笑道:“先给自己定个小目标,比如把我的丹田海种满先天灵物。”

少女夏声音冰冷的说道:“不是你的丹田海,是我的失乐园。”

好汉不吃眼前亏,冬落打着哈哈道:“好好好,你的失乐园,你的失乐园行了吧!”

少女满意的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第二一二章心存善念,天自佑之

绣春江延绵数千里,水运浓郁,其间多支流,多渡口,多航船,广陵渡是绣春江上最富盛名的几个大渡口之一。

据好事者统计过,每日在广陵渡内停泊往来的船只,大至楼船巨舰,小至孤舟竹筏,再小到一根竹杆苇草,但凡是能载人的,来来往往不下数十万。

一水奔流叠嶂开,渡头千步响如雷。

这便是广陵渡最真实的写照。

船多,每日往来于广陵渡的商贾巨甲,高官巨宦,武道修者,自然是犹如过江之鲤,数不胜数。

在这等鱼龙混杂之地,多的是过江龙、地头蛇,双方见面往往是谁也不服谁,时不时便会发生一两起摩擦,虽不至于当场便发生流血事件,可背地里是打生打死那也就没人知道了。

一个面容普通的少年从一起争端上收回了目光,很遗憾,争执的双方并没有因此打起来,。

争执的起因是一群在渡口帮忙卸货的做工之人,似乎觉得一艘新来的没挂官家牌子的船只有油水可捞,便将其当做谁家商贾的私船准备狠狠宰上一笔,可在他们卸完货准备开宰的时候,却与船员们发生了冲突,双方因此起了争执,只差生死相向了。

只不过在船老大自报家门之后,那群已经形成组织的卸货工人连工钱都没要直接就退缩了。

开玩笑,在这广陵城,广陵渡,还没有人敢讹姚家。而眼前的船只自然就是姚家的私船了。

游走在绣春江上的渡船有两种,一种是官船,一种是私船。没有大小,好坏之分,各有优劣。只不过有官家身份的官船在来往的河道中要安全一些。

船行江中,真正的危险很少是来自天灾,大多都是**。

面容普通的少年穿过拥挤的人潮,来到一个轮椅少年身边,手不动声色的比划了一下之后,便又走开了。

广陵城最繁华繁华在广陵渡。

在广陵渡的上游,有一座绣春江水神宫,香火之鼎盛,可谓是贯绝一江,就连广陵城内的四大庙都远远比不上。

从广陵渡到水神宫有一条长长的神道,神道两侧贩卖各种茶酒面食和花鸟虫鱼的商铺应有尽有,以至于广陵城内许多孩童,一听说爹娘要去那水神宫烧香,就开心得很,不比过年差多少。

因为神道上有卖香喷喷的肉饼,有吹糖人、捏面人的老头儿,这些都是不能抵挡的诱惑,以至于许多孩子在过年得了压岁钱之后,就偷偷结伴而行,来玩了个痛快,结果一回家,大多孩童是少不了遭受一顿毒打的。

冬天的神道也不冷清,南来北往的都是人,有刚来的,有久居的,有路过的,有要走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在渡口这种地方,最见不得的是别离,可往往见得最多的就是别离。

好在,人生有散有聚。

虽说总是别离多,相聚少。

但也总好过只散不聚。

面容普通得丢进人堆里都没人认得出来的少年在广陵渡来回的闲逛了几圈之后,又来到轮椅少年的身边。

两个少年便是脸上各覆了一张洛乐赠予的面皮的冬落与雪念慈二人,广陵渡人多眼杂,各大势力盘根错节,谁也不知道姚家在广陵渡有怎样的能量,能不惹麻烦,那自然还是不惹的好。

冬落推着轮椅以心声说道:“广陵城鱼龙混杂,各色

各样的人都有,保不齐便有不少是姚家的眼线,我们还是提防些好。”

雪念慈轻轻一笑,“越是鱼龙混杂越好,谁知道这其中潜隐着那些妖魔鬼怪。谅想就是姚家在此也会收敛一些,不太愿意随意出手。这样对于我们而言,反而更安全。”

冬落点了点头,“这事先放一放,若真是被姚家抓住了,那就只能自认倒霉。该打还得打,该跑还得跑。打不过又跑不过那就得认,这是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轮椅的车轮辗压过光洁的神道,神道两侧商铺内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古朴的房屋上新雪压旧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雪念慈抬手挡住细碎的阳光,轮椅吱吱呀呀的前行,“难怪魏来说此处水神宫所求之事,极其灵验。香火如此鼎盛,想不灵验都不成。”

冬落二人还未靠近水神宫,便被水神宫外巨大的人流量给震撼到了,人头攒动,卖香火纸钱珍奇雅玩的,游山玩水焚香礼神的,就差把眼前这座水神宫给挤爆了。

冬落眯眼望去,水神宫之上金光闪闪,祥云环绕,香火气象相较于魏来的芒山山神祠来说,确实强的不止一点半点。

冬落在水神宫外请了三炷香,顺着缓慢蛇行的人流终于挤到水神宫宫门外。

水神宫的宫门并不宽阔,甚至可以用小来形容,想必是水神宫筹建之初,规模本就不大,就算是后来香火鼎盛,也没有再扩建的缘故,使得水神宫的宫门一直如此小。

在宫门两侧有一阙极有意思的对联,“多行好事进庙何须纳头就拜,心存恶念脑袋磕破仍旧无用。”

先不说此联上下对仗是否工整,就光其中的意思就极有意思。

魏来曾言,人类,只对看不见的东西心存敬畏,看得见的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征服。

这一联的作用便是旨在导人向善,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上了一把无形的枷锁,让其对无处不在,却又处处都在的天地神灵心存敬畏。

心存善念,无须进庙烧香,焚香拜神,天自佑之。

心怀恶念,任你头颅磕破,膝盖磨穿,也无大用。

冬落默默的将这幅对联记于心中,广陵郡不愧是文运大郡,从细微处便可以看出高低。这一幅刻在水神宫宫门上的对联,便将这一郡人文彰显无疑。

进了宫门,迎面而来的便是一个巨大香炉,其内香火鼎盛,烟雾缭绕。众多善男信女依次烧香许愿。

大多都是一些凡俗中人,少有山上修者。

山上修者往往是不会踏足神庙,更不会轻易烧香的,山上人信奉,莫向外求,认为求人不如求己。与其花那功夫去拜神,还不如睡大觉。

除非是近似于与一地山水结盟的头香,才会去神庙。不然山上修者各行各事,你赚你的香火,我涨我的修为,互不干扰。

所谓的头香,便是山上修者若想在一处形胜之地开宗立派,结庐修行,而那处形胜之地又有朝庭敕封的山水正神,且建有祠庙。那么才会去烧一炷香,算是打了声招呼。

若是香火点燃烧尽,就意味着祠庙内的山水神灵点头认可了此事。若是插入香炉的香火烧不下去,就说明火候还不到,至于之后仙家是要撕破脸皮,还是低三下四摇尾乞怜,就得看各自的底气了。

不过这事在

大周国算不得什么大事,任你山上仙家胳膊再粗,拳头再硬,只要是山水正神不点头,那么就得乖乖的上香。若是想心存不轨,那就得问问钦天监修罗殿的拳头了。

当然一般情况下,山水正神是不会为难仙家宗门的,这于双方而言都是互利互惠的好事。仙家宗门帮忙吸收人间香火,山水正神出手稳固山水气运。

冬落点了香,然后将香插入香炉之中,与雪念慈在一旁看着它,默默燃尽。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

绕过了香炉便是水神宫的大殿,大殿正门之上有一方匾额,其上写着“海不扬波”四个大字,大殿之中供奉着一尊金身神像,神像便是绣春江水神娘娘。两侧各立有数十尊或是宝相庄严,或是丑陋狰狞的神职神像。

冬落与雪念慈并未入庙参拜,而是坐在庙内的廊柱之上闲聊起来。

水神宫的庙祝是一个老妪,对一反常态的冬落二人感觉十分怪异,进这水神宫那有不先拜神,反而在廊柱边唠嗑的,是把这当水神宫当乘凉避暑之地了咋的?

老妪摇了摇头,开始再次引人上香拜神,这水神宫有多少个年头,她在这水神宫就呆了多少年头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就算是山上神仙她也见得不少了,对任何事情都早已见怪不怪了。

冬落与雪念慈也不急,反正香是尽了,香火情也结下了。若是见,那大家就坐下来好好谈谈。若是不见,那大不了一拍两散,各走各路。

从早上等到中午,又从中午等到下午,雪念慈与冬落将这水神宫布局建筑都已经摸透了。

冬落与雪念慈此时蹲在宫内后院的一处石碑前研读碑文。

石碑多是广陵郡历代郡守城主的祈雨文,其中还有些类似罪己诏的内容,以及祈雨成功后的谢雨文,这些碑文冬落看得极快,一扫而过,本身就没有什么多大的意义,都是一些官话套话,看了浪费时间,想必这绣春江水神娘娘年年听这些酸味十足的祈雨文,应该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吧!

雪念慈早早去了碑林最前边,那边一面都是来此游历烧香的大儒有感而作的诗篇,据说甚至还有几篇是游戏人间的山上神仙所作,至于直假,那就不得而知了。

雪念慈看着一块破损极其严重的古老石碑,碑文只剩残篇数十字,内容断断续续,缺失许多。

冬落走到雪念慈身旁,发现石刻也是一首祈雨诗,只不过风吹日晒雨淋导致石碑风化严重,只留下残缺不全的些许几字。

只有一句“化作四天凉,扫却天下暑”依稀可辨,雪念慈将倒在荒草间的石碑扶正,看着冬落道:“走吧!看来魏来指的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冬落指着荒草丛中一块依旧耸立的石碑道:“看到没有,这石碑上的字写的多好,莫向外求。什么叫莫向外求,那就是路在自己脚下,得自己走。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庙里的东西不能拿,我现在就想把这石碑扛走,你信不。”

雪念慈哈哈大笑,“我信,你甚至还想连这庙都搬走。”

冬落呃了一声,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与雪念慈一同往碑林外走去。

刚出碑林,就看到夕阳下有一个金光灿灿的女子正站在水神宫大殿门口,有数个正要进殿拜神的善男信女就这么与其交错而过。

女子的目光正好与冬落的目光隔空撞到一起。

第二一三章说书人一声长叹

冬落与金身女子遥遥相望。

少年还末开口,金身女子便先以心念传音道:“魏来就是因为你被国师撤去神位的?”

冬落点了点头,直接承认道:“算是吧!”

金身女子的身份不用猜他就已经知道了,除了绣春江这条入海大渎的水神,还有谁能与水神宫这方小天地山水气象相融。

金身女子一挥手,绣春江水顿时激荡不已,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在跃上岸后,变化为一条七彩斑斓的大鱼,长达数百丈,来到水神庙外,大鱼温顺俯首,绣春江水神娘娘跃上鱼首之后,并不说话。

大鱼双眼灵动,其鳞宛若彩云一般,色彩斑斓,美丽动人,正是绣春江中能吸纳一地水运,最富盛名的彩云鱼,也叫彩云飞。

大鱼只出现片刻,整座水神宫四周便已云雾缭绕,皆是绣春江浓郁的水性精华所化。

水神宫外等着烧香的百姓们,亲眼见到水神娘娘的英姿和神通,一个个跪地磕头,人人满脸喜庆,深感此行不虚,得见水神娘娘显灵,那是多大的福气!

山水道法自行运转,冬落与雪念慈二人跃上了彩云鱼脖颈,三人骑乘着绣春江江水幻化而成的彩云鱼,一头扎进了波涛汹涌的绣春江中。

彩云鱼沿着绣春江河道急驶而过,很快便来到一座位于幽静深水的府邸中,此地看似水深幽静,寂寥冷清,实则府邸之下,与绣春江水脉相连,能汲取绣春江水域的香火气运,乃是绣春江水神真正的立身之本,外面几座水神宫内的金身神像不过都是其外在的显化而已。

一道透明光罩笼罩着水神府府邸。因此府邸虽在深水之中,但其中并没有水,相反一片干燥。

彩云鱼化做一道溪流,融入了光罩外滔滔江水中。

冬落与雪念慈并未说话,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水神娘娘的身边,冬落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此处水神府的风景。

影壁上描绘的是绣春江水脉流势图,以及沿途的水神宫祠庙府,香烟袅袅,烟雾升腾。

府邸四周的墙壁之上又各有画作,有百官祈雨之景,水神显灵之图,万民祭神之像……应有尽有,各不相同。

到了一座明珠大如盆的光亮大厅,双方分宾主落坐。

水神娘娘坐在主位上,望着冬落道:“把你兜里的那两只小精怪放出来吧!这样憋着,也怪闷的。”

冬落从宽广的袖子中将已经幻化为兽形的二黑三黑放了出来。

水神娘娘直接了当的说道:“魏来与你们说了什么,让你们来我这破庙烧香。”

冬落与雪念慈对视一眼,后者拱了拱手道:“他说来神君你这气象恢宏的水神宫烧香要比在他那小破山庙灵验得多,这儿算得上是一个有求必应。”

临了,雪念慈又补充了一句,“他还说一般人他不会说的。”

“有求必应?”水神娘娘冷笑一声,“他还真会甩锅,你们也真敢来,难不成你们不知道现在的你们已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吗?就不怕我把你们打杀了不成?”

冬落轻笑一声道:“虽说我们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咋滴,但我相信还没有达到你说的那种人人喊打的程度。至少神君你不是想要打杀我等之人。”

魏来被易天机撤去神位,大周国上下人心浮动,盯着他们的眼晴不止一双两双,而且他的敌人也不少,可以说现在他们都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群起而攻之的机会。

姚家可以说是为那些还在等机会的人开了一个好头

,也可以说是开了一个坏头。但绝对是好的一方面居多。

如今的他们确实算得上是过街老鼠,但绝对还没有到那种人人喊打的程度。

可以预想,这一路北上,必定不会安稳。而魏来让他们来这绣春江水神宫,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们走得安稳一些。

若是绣春江水神不收他们的香火,不给魏来香火情,不见他们,他们当然也可以沿着绣春江北上,可是路就不是那么好走了。沿途必定风浪不断。

水神娘娘沉吟了片刻后说道:“看在魏来的面子上,我可以借道给你们,你们可以走绣春江。”

冬落与雪念慈都没有说话,都在等水神娘娘的下文。若是眼前这尊神祗如此好说话的话,也不会把他们晾在水神宫一晾就是一整天了。

水神娘娘接着说道:“但是我不会保证你们的死活,也就是说不管你们在绣春江上是遭遇了天灾,还是**,我都不会管,也不会出手。”

做人不能得寸进尺,冬落起身一拜道:“理当如此。”

水神娘娘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道:“读书人最好面子,兴许吃了大闷亏,都不碍事。可要是被人当众打了脸,多半就要笔刀杀人了。姚家,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与姚家结怨,你们要从广陵渡上船,我看有些难啊!”

雪念慈抹去脸上的面皮,温声笑道:“我相信水神娘娘自有路子。”

水神娘娘瞥了一眼肤白貌美的雪念慈,“魏来的那点香火情,只够我借道给你们。你们都是聪明人,魏来接到了钦天监的消息,朝堂上的消息,我自然也能接得到,可以说不止是我,大周北境所有上得来台面的山水正神都接到了。只是有些人如那魏来一般不愿意理会,可是有些人却是奉若天条。所以说,我能借道给你们就已经给足魏来面子了,不要妄想我再帮你上船。”

对大周北境山水正神神祗收到拦截他们消息一事,雪念慈从与魏来分别之时就已经料到了。山水神祗若想在自家辖境内寻一个先天境以下的人,只要肯舍弃一点香火,磨灭一点金光,那就跟在自家菜园子里摘棵菜那般简单。

先天境以下的人走在有山水正神的天地中,与走在山水正神的眼皮子底下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之所以一出洛阳便走芒山中道去见魏来,出了芒山就来这绣春江见这水神,便是来打声招呼,借个道。只要山水正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如今好不容易借到了道,却因为上不了道,从而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那可就亏大发了。

正如水神娘娘所说的那样,大家都是聪明人,如今能坐在一起,除了那点香火情外,更多的还是利字使然。

所以雪念慈直接了当的说道:“神君想要些什么才肯助我们上船?只要我们有的,就可以商量。”

水神娘娘看着冬落,伸出一根手指头道:“我要的也不多,一炷香火情,仅此而已。”

冬落眉头微皱,一炷香火情之事,可大可小,小到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可以称之为一炷香火情,大到把命搭进去,都不一定还得上。

冬落试探性的说道:“不知道神君要把这一炷香火情用到什么地方?”

水神娘娘收回手,轻轻一笑,“是不是想让我说不伤天害理,不为非作歹?可我偏不,我这一炷香火情就要用在伤天害理,为非作歹之事上。”

冬落双手抱拳,微微一礼道:“劳烦神君将我等送出绣春江一下。”

话不投机半句多,对于一个可以杀一人而救万人的人来说,让他杀万人而救一人,他不屑为之。

水神娘娘老神在在的说道:“可要是我只对一人为非作歹,伤天害理呢!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冬落停下了脚步,问道:“谁?”

水神娘娘哈哈大笑,笑了一阵之后,眉头一挑,冷声说道:“张藏真。”

……

……

广陵城已是明月高挂,灯火阑珊。

张藏真敞着肚皮,摇摇晃晃的走在宽阔的街道上,迎面而来的都是笑话他的人。

张藏真带着醉意的双眼,看着天上一轮朦胧的明月,有些癫狂的说道:“残月……残月脸边明,长夜风中清,江水滔滔过,故人……”

啪的一声,张藏真摔倒在还有些积雪的大街上,一身水渍,张藏真依旧自言自语道:“故人迟迟归…呸…故人不肯回,呸,没有故人。”

张藏真踉跄着起身,哈哈大笑,“我见过明月水中挂,我见过寒蝉雪中鸣,我也见过水中你最动人的眼晴……”

广陵城的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张藏真一把搭在一个老者的肩上,哭诉道:“先生,我在街头装疯,门前卖傻,头发写字,腹中藏书,喝酒发浑,如今已锋芒尽去,可我感觉我还是走不出这滔滔绣春江。”

老者拖着张藏真走在街上,“走不出,只能说明你酒喝得不够多。”

张藏真哭着道:“要喝多少才算多,才叫够?”

老者指着远处的绣春江说道:“这一江的量吧!”

张藏真倒地号陶大哭。

张藏真抱着老者的大腿,老者速度丝毫不停,拖着他在大街之上渐渐远去。

躲在暗处的姚宝树,只觉头晕目眩,脑阔发昏,在诺大的一个广陵郡,谁有资格抱着那位老者的大腿,而那位老者还不以为意。还好那晚不是很过分。

姚宝树仰天长叹,“做人太难了,神剑姐姐,求求你杀了我吧!”

姚宝树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并没有白色长剑的影子,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

……

今夜的望江楼人声鼎沸,说书先生老姚头猛灌了一大碗酒之后,手中惊堂木一拍,开始说起书来。

今儿个说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事,一反常态说起了那风花雪月的儿女事。

说书先生说来了一段引子,“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明月难在来,彩云归不归?”

“话说,在那芒山与绣春江的交界处,有那么一位意气风发的读书人,胸中有沟壑,笔下有千钧……”

“那读书人日出之时在绣春江边吟诵先贤典藉,日落之时在芒山山巅远眺江水奔流。当时的绣春江水神娘娘被这读书人的书声吸引,每日都在水中默默的窥视着这个读书人……”

……

……

“只是后来雕阑独凭,柳阴中月明人静,读书人一声长叹。”

这次说书人并没有卖关子,一个故事一口气说完。

那些听书之人听惯了读书人与山水精怪,荒坟狐魅的爱情故事,乍一听这自家邻居绣春江水神的故事,特别是最后那不像是其它山水故事一般,尽如人意的结局,顿时望江楼内传来一阵阵唏嘘之声。

说书人一拍手中惊堂木,长叹一声,“当年彩云,而今何在,只余明月,冷凄凄霜凌古岸。”

第二一四章只愁歌舞散,化做彩云飞

广陵渡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并没有因为夜晚的来临而闲下来。

绣春江上依旧船来船往,还在不停的将那些异乡人送往异乡。

冬落与雪念慈二人走在水神宫外的神道上,神道两旁,家家户户都挂满了大红灯笼。

雪光,月光,灯光,交相辉映,映照在二人的脸上,映照出二人的内心很不是一个滋味。

过了许久之后,忧心忡忡的冬落终于开口了,“念慈,你说这事咋整?”

雪念慈苦笑一声道:“对于感情的事,我也没什么经验。”

雪念慈拍了拍额头,这次真的是被难到了,男女情爱,天下最难的事,怎么就偏偏让他遇见了呢!

特别还是一方山水正神与一个读书人,这叫什么事嘛!

冬落哀叹一声,“要不我们偷偷去广陵城找张藏真唠唠,看看他是怎么想的?”

雪念慈也哀叹一声,“唠什么?说那绣春江水神娘娘是如何如何的喜欢他,为了他可以连那神位都不要,就更别说是那世俗的眼光了。先不说我们现在能不能去广陵城,就是去了,跟他唠完这些,然后呢!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雪念慈闭上了眼晴,沉声道:“之前我还在好奇张藏真一个读书人为何会在大街上装疯卖傻,洒泼打浑,甚至连胯下之辱都不在意。我现在想明白了,他就是想先不要面子,先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先去承受这些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可你知道吗?这对读书人来说太难了。”

“因为他们从小接受的教育不允许他们这样做,是读书人就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读书人骨头就要硬,腰杆就要直,特别是像张藏真这样学有所成的读书人,更是要将忠孝仁义、礼仪廉耻放在首位,才能代替天地众生,开万世太平。”

“听水神娘娘说了他们的故事,你说他不喜欢水神娘娘吗?他肯定也十分喜欢水神娘娘,他也在努力,努力摆脱世俗的眼光,天地的禁锢,他一直在尝试着打破神人之间的界限,可是现在的他什么也做不到,做不到走出绣春江,也做不到走进绣春江。现在的他,就像是这广陵渡一样,看得见绣春江,却不属于绣春江。”

雪念慈伸手揉了揉眉心,那里面有张藏真从姚家族地随手剥夺而来的浩然气,于读书人而言,这就是一份顶天的大礼,是一份恩情,得还。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男女情爱,本就是大事。更何况还是一桩不是世俗理解的情爱,那就是顶了天的大事。

俗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可这不是拆一座庙的事,而是拆很多座,甚至有可能是绣春江上下所有水神庙全部拆除,水神娘娘打烂金身,沦为淫祠。

神就是神,人就是人,神就应该高高在上,绝情灭性,不能有半点感情。

哪怕是那个神陪着那个人走过了朝朝暮暮,读过了诗书经典,吃过了粗茶淡饭,看过了山河绵长,神就是神,人就是人,中间隔着一道比山河还要绵长的鸿沟,这就是天地间的大规矩,无

人能跃。

冬冷透骨,寒气逼人,广陵渡的夜晚与白天并没有多大的区别,杂耍的摊子惊呼依旧,馄饨的锅里热气沸腾。

街上走过青衫读书人,也走过仗剑的游侠,更走过腰肢如柳的美艳妇人家。

冬落搓了一把冻得有些发冷的脸颊,“不管怎么说,张藏真救过我们,水神娘娘也借道给了我们,还帮我们找到北上的渡船,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恩情。是恩情,我们就得记,就得还。水神娘娘虽然说了这一炷香火情不用急着还,等什么时机成熟了,再还也不迟,可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干等下去。总得要帮他们做点什么吧!”

雪念慈抬头望向高处,屋舍俨然,冰火辉煌,再望向更高处,月明星稀,光洁动人。

“只有读书人最了解读书人,也只有读书人最通透这天地,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他们的事成与不成,就看我的命,还有我的造化了。”

雪念慈收回目光,再看向这灯火人间,“水神娘娘说了三日之后安排我们上一个与她交好仙家宗门的渡船,那我们就等三日后,服从安排就好了。张藏真这事是急不来的,得慢慢来,这不是话本小说里一个穷书生与富家女的事。”

冬落点了点头,这要是是话本小说里的穷书生与富家女的事那就好办了。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因为现在现在的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虽说钱可以解决很多很多事,可这天下还有很少一部分事是钱解决不了。

雪念慈突然问道:“你说如果现在你见到张藏真会与他说些什么?”

冬落略一思索之后,咧嘴一笑,“会与他说些什么?当然是好好的骂他一顿了。一个男人读书再苦能苦得过一个女人操持家务,冬天浣衣,夏天晒褥,寒暑如故吗?都苦不过的。他觉得他只是退出了世俗的眼光,可于那个女子而言,他是退出了她的全世界,一步便否定了她所有的坚持。”

雪念慈轻叹了一口气,在他眼中张藏真在知晓水神娘娘的真实身份之后所做的选择没有错,甚至在每个读书人眼中都没有错,可那就一定是对吗?

一个掌控一条入海大渎的神君剥离金身之苦,不压于抽筋拔骨之痛,可一个女子坚持下来了,只为了成为一个凡人,好陪在一个读书人身边。

为了那让读书人专心读书,一个原本在神台高坐的女子承包了所有家务,洗衣做饭,下地干活,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做,都能做。

可谁知道就是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读书人在不经意间识破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为了所谓世俗的眼光抛弃女子狠心远走,不知所踪。

在绣春江边苦等夫君不来的女子万念俱灰下投江而死,从此歌舞散尽,化做彩云飞。

从此以后,绣春江中多了一种色彩斑斓的鱼,双目灵动,每逢月圆之夜,浮出水面对月流珠。

那鱼名叫彩云鱼,也叫彩云飞。

据说是绣春江上一任水神的七彩琉璃金身碎片所化,至于个中真假,早已随着绣春江远去的滔滔江水,不为

人知了。

雪念慈抬头看了看头上明月,明月边的彩云。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而今明月不在,彩云不归。

……

……

冬落抬头看了眼突然出现在神道尽头的一个白袍人,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神色从容的与雪念慈有说有笑的朝着神道尽头,广陵渡走去。

就在冬落走到神道尽头时,白袍人突然伸出手来拦住二人道:“汉王,好久不见。”

冬落与雪念慈二人熟视无睹,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面不改色的继续往前走去。

白袍人走在冬落的旁边,“汉王,这是要去哪啊?要不我带你逛逛这广陵渡?我对这广陵渡可熟了,谁家的女儿好看,谁家的娘子貌美,我都一清二楚。”

冬落停下身来大声呵斥道:“你这厮莫不是认错人了,俺不叫汉王,俺叫李麻杆,是这广陵渡的担夫。俺还有事要忙,可耽误不得,要是让主家知道了,可是要扣工钱得咧!”

白袍人哈哈大笑道:“李…麻杆,好好好,就叫你李麻杆。那个李麻杆你找到北上的船没?”

冬落眉头一皱,厉声说道:“你这厮怎的这般不识好歹,俺又不北上,找北上的船干甚?”

白袍人跟着冬落一同往广陵渡走去,在广陵渡这种船来船往的大渡口,只要钱袋子鼓,什么都不缺。

白袍人仿佛在自言自语,“李麻杆,俺叫白老大,你放心,俺跟广陵城内那姚家可没有半点关系,俺能在这遇见你纯粹是运气。”

冬落拍了拍身上的粗布衣服,一身尘灰,“俺可不管你是啥的狗屎运气,俺也不管你跟姚家有没有关系,俺只想跟你说一句话,好狗不挡道。”

白袍人往旁边一跃,“没挡没挡,这路可宽可宽了,你要走哪就走哪,这路都是你家的。”

冬落来到广陵渡一家早已交了房费的客栈,径直走了进去,无论是掌框的还是店小二似乎都没有发现那个白袍人的身影。

冬落也直接无视了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白袍人继续说道:“李麻杆,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要不要听?”

白袍人也不管冬落要不要有听,直接说道:“李麻杆,身之所在,仁之所存,义之所存,死亡应当只能使你停下脚步,并不能让你改变方向。此一去山高水长,一路走好。”

冬落回头刚想说话,那白袍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冬落以心念传音道:“白姚这是替谁传话。”

雪念慈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姚家若是要动手,我们也没有办法,要么跑,要么跑快点。到是你,我记着你之前不是很喜欢他说的那什么茫茫大雪之下是勃勃生机吗?如今好不容易见着人家了,怎么不倾诉一下你的仰慕之情。”

“还有,李麻杆这个名字虽然土,但是比你冬落好听。”

冬落翻了个白眼道:“要不是打不过他,我早就翻脸了。我还李麻杆,我还仰慕他,他咋不去死呢!”

第二一五章楼船夜雪瓜州渡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一家在绣春江上专门做渡船生意的仙家宗门,驾驶着为自家山门生财的楼船缓缓而来。

在这三天时间里,时时都在提心吊胆准备跑路的冬落二人愣是没跑成,白姚走后,料想中可能会出现的姚家,也没有人来找过他们。最后他们只能在一片与他们无关的送别声中,上了那座泊在广陵渡内的仙家楼船。

与官家渡船,商贾私船不同,仙家楼船只做山上人的生意,赚的是那五颜六色晶莹剔透的灵石。

一般仙家楼船,载人只不过是顺道为之,顺带着结一下沿途的香火情,真正生财有道的还是贩卖从各处搜集而来的天材地宝,还有各色奇珍异兽。

仙家楼船也有三六九等之分,好的仙家楼船在经过墨家机关师在内诸多流派的器灵师精心打造后,有山有水,有仙家洞府,有坊市街道,应有尽有。遨游于蓝天白云之上,俯察天地于一舟之下。

当然也不是说航行在河道里的仙家楼船就不好,好坏是因人而异的。有的人饱览大好河山喜欢看细微处,从低处看,一山一水晃晃悠悠看过。有的人喜欢从高处看,一览天地小,山河一袖间。

据说在楼船之上还有一种宝船,可是对于这种只有在底蕴深厚的仙家宗门里才有的东西,普通人别说是见了,就是连听也没有听说过。

水神娘娘安排的渡船是来自于绣春江上游一个叫神水国的官家渡船,神水国虽然只是一个王朝,但其国境内却有一个玄级宗门神秀宗,且神秀宗宗主与神水国国君交情极深,故神水国的官家渡船一般都有数名神秀宗的修士参与远行,目的便是以防沿途的天灾,以及**。

因此一般情况下,神水国的官家渡船航行在绣春江中还是十分安全的。

楼船极大,兴许是绣春江水神娘娘的缘故,冬落四人被安排在二楼一个独栋的小院子里,院子别雅精致,有山有水,不用想也知道那怕是在这楼船中也是一间不错的庭院了。

负责接待冬落几人的是一个锦衣老者,名叫邱叶,修为马马虎虎,开灵五六层左右,在市井百姓眼中也算得上是一个修行有成的山上神仙了,可在这楼船上也只是一个小管事。

邱叶在简短的介绍了一下楼船及其在楼船上要注意的事项之后,说他晚些时候再来照顾贵客,便告辞离去。

冬落站在楼船院子中,终于松了一口气,在广陵郡这段时日,就仿佛芒山压顶一般,浑身不自在,既在担心姚家突然出手,也在害怕广陵郡的山水神祗舍弃自家香火,以那神人掌观山河之法时时查探他们的动向,再交给他的仇家。

如今上了船,行走在绣春江中,心上的重担不由的又轻了几分。

冬落与雪念慈相视一笑,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叮嘱了二黑三黑几句,便各自回了房间,呼呼大睡。

……

……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休息了一整天的冬落几人神清气爽,几人站在栏杆旁,远眺那轮圆月。

与他们一样有闲情逸致的人不在少

数,都伏在栏杆边,看月,看水,看山河潺潺。

月光是一样的月光,只不过一楼未等旅舍看到的月光与二楼庭院看到的月光是不一样的,二楼庭院看到的与三楼阁楼看到的又不相同。

虽然是一样的楼船,一样甲板,一样有闲情逸致的人,但还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邱叶恭声说道:“二位公子难得如此有闲情逸趣,赏月听涛。不知可有兴致钓一钓这绣春江中的彩云鱼啊!鱼饵钓具楼船之上都有提供,若是二位公子有兴致,那我这就去给二位公子取来,今日恰逢月圆之夜,正是彩云鱼上游之时。”

冬落被邱叶说得来了兴致,一时间也有些技痒,前些年在渭城的时候,与李牧手下那三百个兵痞子没少去那渭水摸鱼,改善伙食。

可自从来了洛阳之后,一直在为别人为自己奔忙,别说摸鱼了,就连水都没有下过几次。

最近一次还是在那墨家学宫摸龙鱼,那次差点没让叶无敌那个老家伙给吓死。为此白白亏了几好酒,还害他心疼了好几天呢!

眼观鼻,鼻观心,在这渡船上做了多年管事的邱叶,什么样的山上神仙没见过,他自然已经看出了冬落内心的意动,赶忙说道:“公子,这鱼杆鱼饵是渡船这边免费提供的,若是公子运气好的话,钓到的彩云鱼可以自己留着,也可以选择在渡船三楼的店铺进行售卖。”

眼前几人住的虽然只是二楼庭院,不是那三楼阁楼,但渡船大管事连同神秀宗那位随船的先天境神仙都曾私下里盯嘱过他,一定要照顾好眼前这几位贵客。

连大管事与神秀宗的神仙都要认真对待的人,他一个小小的庭院管事可不敢托大。

渡船确实提供有鱼饵钓具这类供给乘船人员碰运气的小玩意,说是用来钓彩云鱼,实际上就是用来给人在修行之余消磨消磨时间的。

彩云鱼有多难钓,他不知道,反正他随船数十年了,也没见到几个人钓到过。

渡船三楼也确实提供的有卖买彩云鱼的商铺,只不过大多时间都是闲置着的,像彩云鱼这种有价无市的东西,一有出产压根就等不到进商铺就已经被人以高价买走了。

冬落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那就劳烦邱管事为我们取四套渔具来,我们也碰碰运气。”

邱叶笑道:“公子客气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都是应该的。”

邱叶说完之后,便告辞离去,去取渔具了。

雪念慈看着波光粼粼的绣春江水笑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运气好,想要试试?”

冬落摇了摇头,“我就说你跟我成不了钓友,我们钓友都是纯粹的。都是单纯的为了钓鱼而钓鱼,而不是为了钓彩云鱼而钓鱼。”

“再说了,运气这种东西用一点少一点,还是省着一点用的好。”

三黑立即跳到栏杆上鼓着掌点着头咋咋呼呼道:“看到没有,什么叫脱离低趣味的人?这就叫脱离低趣味的人,你们一个个的都学着点。”

一楼二楼顿是传来了一道道戏谑的目光。

冬落老脸

一红,拎着他的衣领子就给他提了下来,要是掉下去了怎么办?下面可是滔滔江水。主要是这种事情能随地说吗?这一船这么多人,给人看到了多不好。

雪念慈笑道:“那咱们四个今天就看看谁的运气好了。”

不多时邱叶便取来了四套钓具,都是灵器级别的,只是品秩不高而已。

接下来冬落抛杆扬杆等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邱叶是一个眼花缭乱。

邱叶暗自点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这操作,一看就是行家里手。

冬落四下里望了望,发现与他有一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反正钓鱼又不用花钱,钓到了就可以赚钱,不钓白不钓。

冬落随口问道:“这彩云鱼虽然难钓,但应该也不至于如此贵吧!十万下品灵石,还有价无市。”

邱叶答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彩云鱼虽然稀少,速度快。可若是仙家修士真要抓得话也算不得什么难事。可这毕竞是绣春江,在这绣春江上赚灵石的仙家宗门都得卖水神娘娘一份香火情,这彩云鱼乃是绣春江的灵物,犯不着为了几条彩云鱼与水神娘娘交恶,断了自家的财路。”

冬落了然了,这彩云鱼在绣春江中必定也不多见,而他们这些往来于绣春江上的仙家渡船能在这钓彩云鱼看来也是得到水神娘娘默许的,当做是那细水长流的买卖来做,可凭运气钓,但不可凭术法抓,要是那些个不长眼的散修野修见财起义,随意使用仙家术法抓捕彩云鱼的话,想必早已被水神娘娘打得找不到北了吧!

冬落盯着水面上的动静,与邱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这种走南闯北的人,见识与阅历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总会说出一两句书上看不到,细想下却又是那么一回事的道理,就连雪念慈也会忍不住鼓掌叫好。也会说上些奇特的见闻趣事,引得二黑与三黑阵阵惊呼。

冬落四人的运气委实不咋滴,在彩云鱼最有可能露头的月圆之月,什么都没有钓到。

虽然结果不是尽如人意,但过程却是皆大欢喜。

时间像绣春江的水一样,急速的流逝着。一天天就这样过去了。

船越往北走,天气也就越发寒冷,在一天夜里,天空突然下起雪来,雪花飞舞,打着转的洒落在江面。

楼船四周突然发光,一道巨大的光罩瞬间将楼船笼罩,挡住了漫天飞雪。

在楼船的前方突然有万家灯火闪烁了起来,鲜艳腊红,一时间竞然成了这寒冬腊月里唯一的光。

邱叶指着前方那万家灯火道:“那是新安郡的瓜州渡,明早楼船应该就能到瓜州渡了,到时候船将会在瓜州渡停留一天,公子若是有兴趣可以去那瓜州渡逛逛,只要在一天内上船就行。若是没赶上,公子可以换乘神水国下一艘官家渡船,也可以去乘其它合适的渡船,届时楼船会返还公子本次乘船剩下的所有开销。”

冬落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便看起了大雪中的瓜州渡来。

这天地间最好看的风景,除了头顶的星光璀璨,也许就只有眼前的万家灯火了吧!

第二一六章从心所欲,不逾矩

绣春江弯延曲折,从北向南再偏向东,在神州大陆上急速的流逝而过,最后在芒山冲刷出了一个巨大的回旋区域。

水流在这里变得平缓、寂静、幽深,来自于芒山山根的山精,绣春江水脉的水粹在这里汇集,形成一片雾霭。

大雪覆盖下的芒山一片雪白,一棵棵撑着硕大雪团的大树像是市井坊井最受孩童喜欢的绵花糖一样,孤零零的伫立在芒山之巅。

绣春江水神娘娘杨彩云站在绣春江水面上,时而抬头看看天,时而抬头看看远山,时而抬头看看水中的倒影。

在她的身周有无数条色彩斑斓的小鱼时而跃出水面,环绕在她的身侧,时而潜入水底,急速远去,又在远方跃出水面。

水神娘娘信步而走,远山之中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猿猱的低吼声,雪团砸落在地的沉闷声。

水神娘娘走到岸边,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目光涣散的看着远方。

而远方的远除了雪,就只有雪白一片。

天上的雪无声的跌落,就像思念一样,无声。雪有重量,思念也有。重到一点一点的积累在一起,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压断千年的林木,滔滔的江水,以及一个女子不堪重负的脊梁。

一片片飘落的雪花落在水神娘娘的眉间心上,白了头,白了眉,白了脸庞,不一会儿就只剩下一个与山与水相融的雪人亘古不变的坐在绣春江边。

除了雪花还在无声的飘落,天地在这一刻寂静的像一幅画。那一道雪中的身影好像以这个姿态坐了很久,又好像才坐了片刻。

那道身影抖落了一身的风雪,站起身,回望了一下四野,空无一人。

水神娘娘轻叹了一声,起身往绣春江走去,与此同时,绣春江中有一道身穿白衫的儒士向她行来。

水神娘娘停下身,微微躬身道:“绣春江水神见过儒家圣人。”

说完之后,水神娘娘沉声道:“杨彩云谢圣人救命之恩。”

前一句绣春江水神是敬畏这天地间的大规矩,后一句杨彩云则是为了报恩。

水神娘娘刚想下跪,白袍儒士一抬手,水神娘娘便静止于水面上不动了。

白袍儒士温声道:“杨神君,你是一条入海大渎的江河正神,怎可向人下跪,你这不是要断自家的香火,折绣春江的气数吗?”

水神娘娘刚想说话,白袍儒士摆了摆手,笑道:“我救你,是为了我那疯疯癫癫的学生,我不想等他得道之后,却仍觉这人间无趣。你不需要谢我,要谢也是他来谢我,他要谢我救了你,没让你金身崩碎,没让你成为这绣春江内无家可归的水鬼。不然他这一生都不会安宁的。”

白袍儒士站在江面上,笑望着此刻只是一个黯然神伤女子,而不是这一江的江水正神杨彩云。

水神娘娘杨彩云惨然一笑,“还请圣人为我解惑,我这么做,究竟……错了吗?”

问出这句话,杨彩云就后悔了。这天地规矩面前,那有什么对错可言。

白袍儒士摇了摇头,“你没有错,我走过千山万水,见过众生百态,还从来没有听说过,爱一个人有错。”

水神娘娘突然间潸然泪下,一颗颗眼泪跌落在绣春江中,噼噼啪啪,滴滴答答,像一颗颗晶莹的珍珠。

有这句话就够了,没有错就够了,那么这么多年的苦等也就都值了。

白袍儒士双手负后,仙风道骨,一步步朝着绣春江下游走去。

白袍儒士正是在姚家形胜之地桃花坞内种桃摘花换酒喝的姚至。

姚至背负着双手,步履缓慢,“吾师曾言‘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人生天地间,规矩,自然得讲。就连吾师在这天地间已经可以做到从心所欲了,但他依旧不逾越半点规矩。”

杨彩云紧随于姚至身侧,洗耳恭听,儒家圣人,口含天宪,能得圣人教化,那于山水正神而言,无异于一场天地造化。

姚至接着说道:“山水正神需断情绝欲,这是天地大规矩。是天地防止山水正神为满足一己之私,而为恶山水定的规矩。可天地从来没有说过,一个山水正神不可以爱一个人,天地定此规矩的初衷是为了不让山水正神为恶山水,而不是为了让山水正神断情绝欲。”

姚至偏头看向绣春江水神,“你懂了吗?”

杨彩云懵懵懂懂的摇了摇头。

姚至拍了拍额头,生无可恋的说道:“你就当我这两句话被绣春江的江水冲走了。”

杨彩云愕然。

姚至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的意思是说,你只要在天地规矩内行事,你才可以做到真正的从心所欲,你就可以做到真正的从心所欲。只要不逾矩,就可以从心所欲。”

“咔!”

雪白的天地一片血红,一道红色的闪电突然从天而降,自高空向姚至砸落。

姚至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红色闪电连带着血色的云彩便无声的消失,天地再次恢复清明。

姚至小声嘀咕了一句,“束手束脚。”

血色闪电出现的刹那,杨彩云头痛欲裂,仿佛无数具重锤砸落在他的头颅上一般,她那具深藏于绣春江江底的金身好似要炸裂一般,直到血色闪电消失才恢复正常。

姚至伸手一指,一道金色的光芒没入杨彩云的金身当中,替她修补那在天威下变得破烂不堪的金身。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爱与你们这些蠢人说话的原因,说多了,天地不喜,说少了,你们不喜,两面为难。”

姚至停下身来,掏出一块拳头大小金身碎片递给杨彩云道:“这是你之前那具金身的最后一块碎片,我一直帮你保留至今,接下来我就要走了,带着他一同离开,至于去哪,这你就不能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还走不进绣春江,我做为他的先生,就替他来与你告一个别,与这处山水告一个别。”

姚至看着山与水冲刷而出的那一个山谷,温声说道:“融了这块金身碎片之后,你就是真正的绣春江水神了,这片山谷内发生的一切,你都会忘记,从此以后,这片天地间就再也没有张藏真杨彩云这两个人了。”

姚至顿了顿说道:“但我还是建议你别融,融金身容易,剥金身太难。再给他一点时间,也再给自己一点时间。或许会有意外的情况发生,要相信天心念慈。”

杨彩云泪流满面,咧嘴一笑道:“眼泪太苦了。”

杨彩云拿着金身碎片,呆呆的看着山谷,怅然若失。

姚至看着这个与浩大天地比起

来,渺小的仿如一颗芥子的女子,轻叹了一口气。

姚至对着瘦弱的女子郑重一礼。

这一礼,为怯懦的弟子,也为这伟大的女子。

姚至拜下之后,绣春江上的灵气与水运精华突然间急剧上升,势不可挡,绣春江上上下下水神宫府庙祠内的金身神像瞬间拔高数丈,水神宫内外天降甘霖。

一地山水,圣人俯首,天地同贺。

姚至的身影瞬间便从绣春江上消失。

水神娘娘似乎并没有察觉绣春江的异样,只是呆呆的站在山谷外,一连站了三天。

什么也没有想,什么都想了。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三天后,女子冲着山谷大喊了数声,便沉入了绣春江,而那片承载着太多太多的山谷也就此消失,只余下滔滔江水缓缓东流去。

绣春江上好似有一声呢喃带着酸楚轻声响起,“时间可以冲刷一切,我与往事之间,像回声,任我如何千回百转,终将消失于山谷之中。”

绣春江的水位突然上涨,河道猛然拓宽,而身处于绣春江及其两岸之人却浑然不觉。

……

……

在远离广陵郡的一处山道之中,一个年老的儒士带着两个中年儒士,正在爬山。

老儒士回头看了一眼广陵郡的方向,轻叹了一口气。

一个满脸沧桑,目光呆滞的中年儒士面无表情的问道:“先生因何叹气?”

老儒士声音平缓的说道:“因为我们离广陵城远了,从今往后就再也看不到绣春江了。”

中年儒士双眼之中突然有了色彩,只是很快就消失了。

中年儒士蹲在地上号陶大哭。

老儒士开口道:“想回去吗?”

中年儒士带着哭腔喃喃道:“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老儒士目光再次落到遥远的远方,低声道:“是啊!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因为等你回家的人再也不会等了。”

“先生,我错了吗?”

“你没有错,我走过千山万水,见过众生百态,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不爱一个人有错。”

中年儒士哭着哭着就晕了过去。

老儒士背过他的书箱,冲着另一个中年儒士道:“齐楠,背上你师弟,我们走。”

齐楠问道:“先生,师弟的事?”

“除了自渡,别无他法。”

齐楠问道:“先生,我们这是要去哪?”

老儒士指了指前方,“上山。”

“上山之后呢!”

“下山。”

“下山之后呢!”

“过河。”

“过河之后呢!”

“齐楠,你狗事屁事怎么多?”

“我想问我们的目的地是哪?”

“上山。”

“我是说最后去哪?”

“上山,齐楠,你别得寸进尺啊!”

……

……

“先生,我们最后究竟是要去哪?”

“上山,上山,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到底有玩没玩?”

“先生,上山之后呢!”

……

“上天……”

第二一七章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

伟大的人,各有各的伟大。平凡的人,都有一样的平凡。

瓜州渡,似乎是因为远离洛阳城的缘故,平凡之中显得有些平庸。

瓜州渡,没有了洛阳城的风流写意,也没有了广陵城的书生意气,有的只是市侩气,烟火气。

而烟火气这种东西,但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

冬落与雪念慈还有两个腰挎木剑正四下里瞧的孩童一同走在瓜州渡的街巷中,摩肩接踵擦身而过的都是一些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面孔。

与洛阳城的富贵气,广陵城的书生气相比,冬落对眼前的烟火气似乎更喜欢一些。

冬落也随着二黑三黑四处张望,见到心喜之物也会买下来,甭管用不用得到,先买下来再说,反正也不差那几块铜板。

渡口,最不缺的就是故事。

雪念慈因为书看得多,看得杂的缘故,每到一个地方都能说出一些冬落三人没有听过的典故见闻来。

比如那句在瓜州渡蓬头稚子都会吟咏的诗句“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州古渡头”。说的便是汴水、泗水两条大河在瓜州渡这个地方交汇合流,入了绣春江。

一行四人有说有笑,虽是外乡人,走在瓜州渡头,却像是回了家的故乡人一样。

无他,因为心安。

一天时间本就不长,但粗略的逛完一座不大的瓜州渡还是勉强可以的,只是担心暴露自身的行踪,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山水正神察觉,所以,他们并没有去往瓜州渡的内部,而是沿着绣春江江滩逛了起来。

靠山吃水,靠水吃水,绣春江畔沿途行来都是卖鱼虾的摊子,价格低贱到可怜,许多在洛阳城内价钱居高不下的鱼蟹,就这么随意的堆放在道路两边,无人问津。

雪念慈不由的感叹了一句,“海外珠犀常入市,人间鱼蟹不论钱。”

三黑小声嘀咕道:“要是真的不论钱就好,我肯定把这些鱼蟹卷起就跑,然后到洛阳城去买个大价钱。”

冬落一巴掌呼在他的头上,赞许道:“可以啊!都会做买卖了,谁教的?”

三黑一手捂着脑袋,一手将胸脯拍得震天响,“做买卖这种事还要人教吗?自学的。”

冬落哈哈大笑,拎着三黑的衣领子将他提了起来,任由他四脚腾空,在空中不停的扑腾。

二黑抿嘴一笑,只不过很快就收了起来,将目光落在那一地肥美的江鱼上,心想要是这些鱼蟹真的不论钱就好了。

一阵江风袭来,冬落走着走着突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有些疑惑的说道:“奇怪,我怎么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难不成是江风吹多了?”

正在扑腾个不停的三黑瘪了瘪嘴道:“江风吹多了过屁,只是你身上的一条线断了而已!”

二黑也点了点头,“大哥,你身上有一条线断了。”

冬落有些纳闷道:“什么线?”

冬落与雪念慈对视一眼,发现对方也点了点头,“因果线。”

冬落连忙问道:“哪一条?”

他自然知道他因果缠身,背负着天地大因果,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天道给盯上,种上了一颗天道种子。

可是他身上,还有很多因果不是天地大因果,而是那些为了一己之私,想要以他观道的天上之人,强加在他身上的。也正是这些人逼死的陈霸先。

他还记得周天子在坎儿井与他说过的那些话。什么因果都能断,唯有这几条断不得,因为,总有一天,他会顺着这几条因果线,一个一个的找过去,把他们当初种在他身上的因,而今结出来的果,一个一个的还给他们。

雪念慈摇了摇头,他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也只能看到冬落周身笼罩在一片色彩斑斓的光团之中,其它的他什么也看不到了。

他能猜到那一个光团是无穷无尽的因果线缠绕而成的,可他压根就不敢细看,因为那个光团光芒太盛,比天上的太阳还要刺眼。

就像是在黑夜中的摇曳的一盏烛火,很刺眼,很刺眼,光芒不盛,但四周够黑。

雪念慈之所以知道断的是因果线,也是因为他察觉到那一团明亮的光团突然暗了一下。

二黑低声说道:“大哥,我看不清。”

三黑停止了扑腾,眼晴眯了一下,而后瞳孔开始涣散,发白,仔细的盯着冬落看了一会儿后说道:“是你与绣春江水神娘娘的那一条。”

说完这句话之后,三黑直接恢复成了兽形,昏睡了过去。

雪念慈再次打量了一下冬落手心中呼呼大睡的那一只小黑球,这天下能看到因果的妖兽本就不多,而能看穿因果的更是闻所未闻。

冬落察看了一下,发现三黑并无什么大碍,不由的轻松了一口气,翻手便将它揣入了兜里。

冬落绕过了那些卖鱼蟹的摊子,缓缓来到绣春江边,望着滔滔流过的江水,陷入了沉思。

汴水与泗水在这瓜州渡流入了绣春江,汴水的水绿,泗水的水清,绣春江的水黄,三江并流处,三江的水并未融合在一起,一片分明,为大观。

断了的是与绣春江水神娘娘的那条因果线,他与水神娘娘唯一的因果,就是那一炷香火情。

怎么就断了呢!难道是这绣春江出什么事了?

冬落一时半会也没有想明白,雪念慈也想不明白,索性二人都没有再去想,有些事,哪怕是没有香火情,也要去做,这是原则,也是底线。

冬落蹲在绣春江边,将手伸手江中,感受着江水缓缓流逝而过。

江水冰凉透骨,可这点冷对于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因为比这还冷的,他都承受过。

冬落咧嘴一笑,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间他便陷入了忘我的状态,他的丹田连同他的经络在《道经》的作用下自行运转了起来。

绣春江内浓郁的水属性灵气突然间找到了宣泄口朝着他涌来,灌满了他的经络,丹田海。

而从他的手中好似有一道莫名的气息注入了绣春江,一时间他面前那广茂无垠的江水,突然间翻滚不息。

绣春江中各式各样的鱼虾,但凡是有些灵智的,突然间暴动了起来,飞快的朝着岸边的那个少年游来,而少年对此却毫无知觉。

而这份躁动,波及到的范围,远不止瓜州渡,在绣春江那深不见底的深水中,有无数道宛如彩虹的游鱼,像一道

利箭一样飙射而来。

一条好似就在这瓜州渡中的彩云鱼,卷起无数风浪猛然自江底冲进了冬落的手中。

冬落突然从忘我的境界中惊醒了过来,握着手中一条不过寸余的小鱼,鱼有七色,光彩照人。

而在他的手离开绣春江后,那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涌动的绣春江突然间又沉寂了下来。

冬落翻看了一下手心中的鱼,感受着天地间缓缓聚拢于他身侧的水运精华,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这是……彩云鱼?它是不是疯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彩云鱼他自然知道,因为他在广陵渡水神宫时曾见过。

雪念慈喃喃自语:“什么时候这彩云鱼这么好抓了?”

他看到冬落只是蹲在江边,将手伸入江水中,等他再拿出来的时候,手中就有了一条彩云鱼。

这要是让那些妄想一夜暴富,钓了一辈子彩云鱼,却连彩云鱼长什么样都没见过的人知道了,那还不得羞愧得跳江自杀啊!

冬落再次翻看了一下巴掌大小的彩云鱼,拎着鱼尾甩了甩,小声嘀咕道:“卖那么贵,也不知道好不好吃。小晚,你说这么小一条鱼是炖汤好喝,还是油炸好吃啊!”

二黑眯着眼晴笑道:“炖汤吧!油炸太腻了,我不太喜欢。”

冬落又拎着鱼尾甩了甩,“我也是这样觉得的,这么小条鱼,加点豆腐,炖个汤每个人都喝上一碗,尝尝看这十万灵石一条的鱼与其它的鱼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冬落还记得他从墨家秘藏中带出来的白色龙鱼,二黑没少吃,现在他芥子物中还有几十条小鱼干,要不是说了这是给李牧大黑他们留的,早就被二黑吃光了。

雪念慈看着眼前正拎着一条巴掌大小的鱼,在那讨论是炖汤,还是油炸的二人,很想说一句,你们……可不可以问问我的意见。见者有份,是炖汤还是油炸,我也有发言权的好吧!

雪念慈偏头看了一下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人关注他们,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怀壁其罪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彩云鱼做为绣春江中的有灵之物,数量稀少,修者不敢抓,凡人抓不到,一切都只能靠运气,靠与绣春江的缘法,强求不来。

雪念慈喂了一声道:“你们两个说完了没有?”

冬落与二黑异口同声的说道:“说完了,炖汤。”

雪念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是别人得了这彩云鱼,谁不把它当祖宗供起来,为自家山门吸纳水运,你们到好,一天天就想着炖汤。

两个败家玩意儿。

雪念慈再次无奈的说道:“真炖汤啊!不好好想想?”

冬落将彩云鱼晃悠了一下之后便扔给了二黑,像这种有灵之物,虽然生活在水中,可其实并不需要水,只要有灵气即可。

冬落将手上的水渍往衣服上一擦,很随意的说道:“有啥好想的,我们又不差那十万灵石。不吃拿来供着啊!再说了,要不是它价值十万灵石,这么小一条鱼,搁我以前,看都不看他一眼。”

雪念慈有些无可奈何的摆摆手,炖吧!炖吧!炖了正好我也想尝尝这彩云鱼是啥味!

第二一八章白发渔樵江渚上

“小老弟,胆挺肥啊!连姐姐我钓上来的鱼都敢炖。”

冬落听着脑海中响起的夏的声音,刚生起的一点好心情瞬间就没了。

冬落以神魂传音道:“女暴龙,什么叫你钓上来的鱼,你别太过分了啊!”

夏冷哼一声道:“过分?小老弟,莫不是你真以为是你这天弃之人,运气好,缘法高,这绣春江中的有灵之物真疯了不成,才拼了命的想往你手里钻?”

“我告诉你,天下水属,真龙为主。若非是你体内有真龙之气残留的痕迹,若非是我泄漏了一丝我的气息,将它吸引了过来,你还想抓鱼,你抓屁去吧!快点拿来还我的,一个没看到,差点就让你给炖了。”

冬落恨的牙痒痒,可是对自己丹田海中的这头女暴龙他又是真的不敢惹,毕竞丹田海于他而言至关重要,修为于他而言至关重要。

只有修为足够了,他才可以去做更多的事,比如支撑他去跟某些人说说他的道理,又比如在某些人听不懂他的道理时,可以帮他们开开窍。

这段时间在渡船上,只要一有时间,他便在修练,因此他的武、道修为也在有条不紊的增长着,如今的他已经是一个锻骨境十层的武夫,开灵境三层的修真者,当之无愧的山上人。

二黑拎着还在不停的扑腾着的彩云鱼,眼晴迷成一个月牙,蹲在江边吃吃的笑着。

冬落蹲在她的身边,望着滔滔江水轻声说道:“晚儿,把这鱼给大哥,以后大哥给你抓几条大的,这天下最大的那种。”

二黑虽然对手中的彩云鱼很不舍,但还是将其递给了冬落。

冬落将鱼接过,摸了摸小丫头的头道:“以后你想吃什么鱼了,就跟大哥说一句,天南海北大哥都给你抓来。”

二黑点了点头。

冬落分出一缕神魂进入丹田海中,有些愤怒的说道:“夏,来把你的鱼拿走。”

少女夏凭空出现在他的面前,有些懒散的说道:“再咋咋呼呼的,小心你连半个丹田海也没有了。”

冬落冷哼一声之后,坐在草甸上不再说话。

少女夏坐在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又变大了几分的丹田海,如今一片郁郁葱葱,波涛汹涌。

一棵参天大树灵气四溢,青翠欲滴,想必就算是姚宝树来了,也已经认不出来这是他姚家镇族至宝七宝妙树了吧!

在大树的另一侧,受限于丹田海的缘故,一个不大的湖泊边,有一根紫竹正在孤零零的野蛮生长。

这方不大的天地,无风无雨,无鸟鸣,无虫叫,一片寂静,一片安宁,一片祥和。

夏躺在有草木清香的草甸上,双手枕于脑后,望着天空中飘过的一朵朵可怜的灵气云,轻笑道:“用你的神魂之力笼罩着那条小鱼儿,将他接引进你的丹田海。”

背对着少女的冬落有些气愤的说道:“你不是说我还没有得道,天地大道还没有映照进我的人身小天地中,我的丹田海大道规则还不全,万物无法生长吗?怎么可能把那彩云鱼接引进来。”

“我说的你就信啊!你是不是傻。”

少女翻了一个白眼道:“叫你拿你就拿,哪那么多废话。”

冬落依言以神魂之力笼罩着那条不大的彩云鱼,而后将其接引了进来,扔给夏道:“拿走。”

在彩云鱼出

现的一瞬间,冬落便感觉到丹田海内原本死气沉沉的水属性灵气,好似活过来了一般,突然间变得活跃了起来。

夏接过彩云鱼,放在手中观望了一下之后,发现彩云鱼并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而后又有些疑惑的四处望了望冬落不大的丹田海。

山河倒转,前一刻还在草甸上冬落二人便来到了湖边,夏将彩云鱼放在水中,彩云鱼立即欢快的游曳了起来,时而跃出水面,带起一串串水珠,时而钻入水中不见踪影。

若非冬落是这丹田海之主,这片小天地的半个老天爷,以他的眼力,根本就看不到彩云鱼。

夏捏着尖尖的下巴沉思道:“儒、释、道,三家的天地大道映照而出的小世界,怎么可能会与其它小天地一样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嘛!”

少女一拍额头,“是不是沉睡的时间有点久了,脑瓜子都睡蒙了,早就该想到的啊!在这大天地中,连我都能够安然存身的小天地,怎么能与常理度之。”

夏回头看了一眼越发充满活力的七宝妙树,以及那原本是一柄紫金色长剑的紫竹,再次陷入了沉思。

“水火者,阴阳之根,万物之源也。水火衍生阴阳,阴阳衍生万物。”

夏的目光再次落入天地阴阳鱼的阴阳眼之下,其内各有一个小人,正在闭目盘坐,在他们的四周是一句句佛经与道法,一声声低吟浅唱,正在渡化他们。

他们的体内有一道道惶惶如天威一般的气息逸散出来,而后融于这一方小天地中,而在这方小天地外,一片混沌。

夏再次低声喃喃道:“窃天地之造化,夺万物之机巧,你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这究竟是前路?还是退路?万年不出,难道局势已经恶化到这种程度了吗?”

夏探手一抓,那条活蹦乱跳的彩云鱼便出现在她的手中,随手扔给冬落,“我抓这玩意儿,只是想验证一点东西,现在不用了,送你了,你拿去给那只小猫咪吧!难得我心情好,今儿个提醒你一句,对你身边那两只……小玩意儿好一点,不然以后,你可是要吃大苦头的。”

冬落接住彩云鱼,刚想说话。

夏摆了摆手道:“小老弟,咱俩谁跟谁啊!感谢的话放心里就行,如果你非要感谢的话,你现在去绣春江中随便给我抓条鱼来,普普通通的就行。”

夏拍了拍冬落的肩膀,又把他拍了跌坐在地,“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钓彩云鱼这种水中灵物,一般的饵料怎么行,别真把它们当愣头鱼,龙门内你得到那么多晶灵石、石髓,那是啥玩意儿,不用我多说了吧!随便弄点,我跟你说,你把这一江的灵物钓完都没有问题。”

……

……

绣春江边,冬落将手中几经易手的彩云鱼又递给二黑。

二黑满脸欣喜的接过,“大哥,你给了我这鱼,那你以后还给我抓这天下最大的鱼吗?”

冬落看着满脸期待的小丫头,咧嘴一笑,“抓,只要你喜欢,什么鱼都给你抓。”

小丫头有些欣喜的咧嘴一笑,而后张口一嘴便将那条可怜兮兮的彩云鱼吞进了肚中。

小丫头一脸憨厚的说道:“它那么可爱,今天就不吃它了,先把它养起来,等它长大了再吃。”

冬落疑惑道:“没死?”

二黑将踮起脚尖将脑袋凑到冬落耳边小声说道:“

我的肚子里有一个世界,我不让它死,它就死不了。”

冬落也没多问,一把抱起三黑,沿着江水下行的方向走去,“好,那就等他养大了再吃,等咱上了渡船之后,咱再抓几条大的来吃。”

一天的时间也快要结束了,今天夜里神水国的官家渡船就要,若是赶不上,那就只能等下一艘了。

冬落一边往瓜州渡走去,一边四下里张望,女暴龙让他抓一条普通的鱼,这大冷天,抓是不可能下水抓的,顶多找一个钓翁买上一条,爱要不要。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到一个在江边垂钓的老者,老者披戴笠盘坐于江边巨石之上,一动不动,任由血红的铺满眼前的大江。

半江瑟瑟半江红。

冬落放下三黑,走过去,拱了拱手,正准备说话。

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而后对他招了招手。

对此动作冬落自然是熟捻无比,连忙轻轻走了过去,以免惊走了老者即将上钩的鱼。

冬落小声说道:“老人家,我想跟你买一条鱼。”

老者看了眼很懂事的冬落,指着脚边的鱼篓道:“一条鱼而已,又值不了几个钱,什么买不买的,直接拿就是。”

“那怎么好意思啊!”冬落不动声色的摸出一壶酒道:“老人家,既然你不卖的话,我这有一壶广陵城的大曲酒,一壶洛阳城的杜康酒,这大冬天的,钓个鱼也不容易,喝口暖个身子吧!”

老者终于从鱼杆上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冬落几眼,“小伙子,年纪不大,步子不小嘛!我很喜欢。”

冬落将两壶酒递了过去。

老者只拿了那一壶杜康酒,“一条鱼换一壶酒,我不赚,你不亏。”

老者打开了泥封,酒香自来。

冬落也打开另一壶大曲酒笑道:“这天下那有拿出来的酒又收回去的道理,今日相遇,便是缘分,老人家如蒙不弃,小子愿意陪你喝一壶。”

一壶浊酒喜相逢,冬落与老者把这满江景色当做下酒菜,边喝边聊,天南地北,古往今来。

酒毕,冬落跳下石头,来到江边的鱼篓旁,才刚一提起,又马上放入了江中。

冬落咽了咽口水,有些震惊的说道:“老人家,你这篓里就没有普通点的鱼吗?”

老者笑道:“这还不够普通吗?”

冬落欲言又止,这一篓的彩云鱼任谁看了,也不敢说普通好吗?

冬落咧了咧嘴,“比这再普通一点的。”

老者身前的鱼杆突然颤动了起来,有鱼咬钩了。

老者笑道:“你看这一杆行吗?”

老者连忙收杆,在经过一阵角力之后,一条绣春江中最常见的鲤鱼,终于停止了挣扎,露出了水面。

冬落点了点头道:“行。”

冬落收了鲤鱼,与老者告辞了一声,便往瓜州渡离去,至于老者鱼篓中的一篓彩云鱼,他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

老者看了一眼夕阳下渐行渐远的少年身影,跳下石头,将一篓子的彩云鱼又倒回了绣春江中。

老者看着急速远去的彩云鱼,笑道:“走吧!走吧!又是一条落网之鱼,只不过他就没你们那么好运了,因为这因果大网,无人能逃啊!”

老者收起钓杆,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第二一九章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就是筷子

神水国的官家渡船在北边最亮的那一颗星辰指引下,从瓜州渡的夜色中。

那一条冬落从江边钓叟那儿用一壶杜康酒换来的绣春江大鲤鱼,夏将其放在自个儿的失乐园中观察了一会儿之后,便被扔了出来,被早就馋得不行的冬落与二黑俩当场就给炖了汤。

酒足饭饱之后,冬落与雪念慈二人坐在为楼船庭院单独建造的小阳台边闲聊,没有具体说些什么,而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楼船依旧四平八稳不急不缓的破浪北上,要一直到下一个渡口,才会短暂的驻足停留。

邱叶之前来过一次,说是渡船在瓜州渡这边得了不少好东西,如今正在三楼售卖,若是他们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不过却被雪念慈婉拒了,大半座墨家秘藏在手的雪念慈对这等层次的买卖,压根就不感兴趣,去纯粹就是浪费时间。

能在渡船上售卖的东西,品质再好也不会好到那去,每一艘楼船上都有一个或几个掌眼之人,要是真有好东西,那都自个儿留着呢!

真正的好东西,只有卖给那些最需要的人,才能买到最好的价钱。

在楼船上就不存在什么捡漏的说法,那些连楼船上的掌眼之人都拿不准的东西,也不会在楼船上售卖,肯定会被带回宗门家族,最后以拍卖的形式出手,以实现利益最大化。

冬落从芥子物中取出一杆在回瓜州渡时在路边买的一根鱼杆,又拿了一块品相极差,个头不大的晶灵石当做鱼饵,在雪念慈一脸怀疑的目光中开始垂钓起来。

从始至终,初心不改,他还是想尝尝这彩云鱼的味道。

雪念慈十分不相信的问道:“这样真的能钓上彩云鱼来吗?”

冬落摇了摇头,“不知道,试试吧!”

雪念慈内心也有些小期待,“要是真钓得上来那咱们就赚大发了,一块晶灵石换十万下品灵石,稳赚不赔的卖买啊!”

冬落笑了笑,要是彩云鱼不好吃才是一块晶灵石换十万下品灵石卖买。若是好吃,那一块晶灵石,就是一块晶灵石,天王老子来了,他都不买。

二黑伏在围栏上,踮起脚,眼神灼灼的盯着一片漆黑的绣春江水面。

冬落思量了片刻道:“若是照这渡船前行的速度,以及在各大渡口停留的时间,估摸着我们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就到陵渡了。”

灞陵渡是渭水与绣春江的交汇处,本来因为渭水水脉浅,灵气稀薄,其内又无山水正神帮忙留住气运灵气的缘故。神水国官家渡船在这个渡口是不打算停留的,可是因为绣春江水神娘娘的缘故,届时楼船会在陵渡停留半日。

到时他们便会在陵渡下船,乘坐一艘往来于渭水之上的私船到达渭水边城渭城。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不要在这中途的渡口下船,或是发生什么不可知的意外。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到了陵渡就算是正式进了大周北境了。大周北境土地贫瘠,灵气稀薄,并无什么像样的山水正神,就算是有也是一宗宗淫祠淫庙,香火不盛,走在他们的辖境上不用担心会被他们发现,我们真正要担心的还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冬落习惯性的提了一提钩,引诱鱼群,“我担心的也是这些,估摸着从广陵渡到瓜州渡这断时间,我们在神水国官家渡船上的消息,那些

想要我们命的人,应该差不多也知道了。”

冬落嗤笑一声道:“兴许从瓜州渡上船的人中有不少就是监视我们的探子,要我们命的杀手。现在他们都在伺机而动呢!邱叶今晚叫我们去参加售卖会,兴许是无心的,可谁也不知道这楼船上有多少有心人。”

若是真如冬落猜测一般,船上已经混上来了不少的探子与杀手,那么那些人的首要的目的是什么?

那就是确定他们的位置,住的地方,以及最不引人注意,但却是最为致命的……习惯。

只要掌握了这些,他们才会启动后续的暗杀计划。

不用想就知道,今晚的渡船上肯定有很多双在黑暗中游离不定的人,在打量着一个飘泊在绣春江上的人。

所以,他们今晚才不去那售卖会,并且他们打算接下来这几天也不会在渡船上露面。他们再等,等那些黑暗中猎手失去耐心,然后先忍不住跳出来,成为猎物。

真正的猎手,是耐得住寂寞的。而那些耐得住寂寞的,才是目前他们要考虑的症结所在。

雪念慈眯着眼晴道:“神水国、神秀宗的人你怎么看?”

冬落眼神冷冽,“商人重利,神水国与神秀宗往来于绣春江上的人,归根结底都是商人,我们对他们不要抱有太大的期望,当然,也不要以恶意去揣度别人。反正,我们有一颗防人之心就对了。”

雪念慈点了点头。

冬落冷笑道:“若是神秀宗的人经不住诱惑,那我们只好拼过鱼死网破了。当然,能不拼,自然是好的,所以,我们明天得见一个人。”

雪念慈好奇道:“神秀宗那位随船修士?”

冬落嗯了一声,“我们只要长时间不露面,那些人找不到我们,就肯定会去找他的。所以,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雪念慈看着冬落,“所以,你打算拿这彩云鱼当做见面礼?你就不怕那些杀手还没动手,他就先挡不住诱惑,把我们给杀了?”

冬落笑了笑,“怕啊!可是我们现在的背景深厚啊!是这绣春江水神娘娘啊!水神娘娘虽然说了我们在绣春江上出了什么事,她都不会管,可她没说不让我们借用她的名头啊!我们是她弄让船的,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那修士肯定是知道的。”

冬落十分肯定的说道:“所以,你觉得他会为了一条彩云鱼与我们翻脸吗?或者说是与这绣春江的水神翻脸吗?肯定不会。如果,我再送他两条彩云鱼呢!如果我再说这两条彩云鱼还是水神娘娘送我的呢!他会怎么想?反正现在水神娘娘又不在,鱼在我手中,这事不就是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吗?”

雪念慈默默的推衍了起来,如果真按冬落所说的那样,神秀宗的随船修士必定会将他们当做是与这绣春江水神关系极深之人。

他神水国神秀宗想要在这绣春江上赚灵石,肯定是不会因为几个杀手,或者是洛阳城内的几个高官,极北之地的一个太傅,而随便开罪绣春江水神的。

也就是说他们明天只要搞定了那位神秀宗随船修士,那就相当于是多了一张护身符,那他们在这渡船上,一直到陵渡,就都是安全的。

一个大周国境外的玄级宗门,那就是真正的神仙遍地走的玄级宗门了,岂会怕了一个皇朝的几个高官。又岂会因为一个皇朝的几个高官,断了自家山门的一条财路。

雪念慈微笑道:“所以按照你的计划,我们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彩云鱼喽!”

冬落摇了摇头道:“错,我们现在是万事俱备,啥也不欠。”

冬落猛然收杆,月光下一条手臂大小的彩云鱼在鱼杆的牵引下极不情愿的跃出水面。

冬落将鱼扔给正在一旁虎视眈眈的二黑,将鱼杆递给雪念慈,“你在这儿先钓着,我先去煮个鱼汤来喝喝,看看这彩云鱼的味道究竟咋样?”

二黑抱着有半个她那么大的鱼,立即屁颠屁颠的跟上冬落。

渡船三楼一个正在入定中的中年修士猛的睁开了眼晴,以神魂查探了一下四周,“奇怪,刚才感到这渡船上的水运精华突然间浓郁了不少,怎么一下又消息不见了?难不成是有一条彩云鱼过境不成?”

修者修行,对天气灵气细微的感知往往精准无比。一点蚊蝇震翅,便是地动山摇。

中年修士再次用神魂查看一下渡船,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正在渡船上四下闲逛。

中年修士对此也没有太在意,很快又再次进入了入定中。

冬落端出一大锅鱼放在阳台上的小桌子上,一脸满足的说道:“念慈,你快尝尝,这鱼肉太鲜了,这鱼汤太美了。”

二黑也疯狂的点头,看来小丫头也被这彩云鱼的鲜美给征服了。

冬落又从芥子物中取出几根鱼杆,绑上晶灵石,全都一股脑的抛进绣春江中,然后开始大块朵颐。

雪念慈微微皱眉,“等一下,我先布一个聚灵阵,这渡船上修者众多,以免彩云鱼上钩时引起灵气变动,被那些修者察觉到。”

冬落咋咋呼呼道:“快点,这世间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你要是下手晚了,这两样你可就都辜负了啊!辜负了美食不打紧,我们帮你吃,可辜负了我们的爱可就不好了啊!”

雪念慈笑了笑。

冬落拎着筷子端着碗,美滋滋的说道:“我这一辈子,唯一拿得起,放不下的就是筷子。”

二黑也点了点头,开心的说道:“我这一辈子,唯一陷得进,出不来的就是被窝。”

冬落与二黑各端起一碗鱼汤,碰了碰后,十分默契的说道:“下贱。”

二人哈哈大笑,雪念慈也跟着笑了起来。

三人的笑声就这样在绣春江上传出去极远,极远。

融入了夜色中,散进了山河里。

……

……

冬落与夏这恶邻关系虽然不咋滴,但还是给她盛了很大一碗鱼汤去。还是那句话,爱喝不喝。

夏在收到鱼汤的那一刻虽然是满脸嫌弃,口上说着些什么她平日里吃的都是什么龙肝凤髓鲲鹏翅,怎么会看得上一碗小小的鱼汤,还说别以为一碗鱼汤就可以收买他高洁无上的灵魂,但最后她还是十分实诚的把鱼汤喝了。

冬落压根就懒得理她,就让她在一旁像一只苍蝇一样,嗡嗡过不停。

要不是看在这丹田海的份上,说得好像谁愿意搭理你似的,还龙肝凤髓鲲鹏翅,有的吃就不错了。

再说了,现在的冬落,也没空理她,看着丹田海内水中游着的十多条彩云鱼,以及感受着丹田海内活跃的水属性灵气。

这个脸上看不出喜怒的少年,就这么呆呆的坐在水边,痴痴的笑了。

第二二零章天开神秀,大道齐云

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找不到。天下万物的来和去,都有他的时间。

一夜的时间,就像航行在绣春江上的渡船一样,不急不缓的流逝着。

那些鬼鬼祟祟刻意在船上寻找某些东西的人,在经过了一夜的寻找,依旧遍寻不着后,就此沉寂了下去。

邱叶来的时候,连带着已经从昏睡中醒来的三黑,冬落一行四人正在庭院中吃鱼汤面。

蹲在台阶上大口吃面的冬落抬起头来问道:“老邱,要不要整一碗鱼汤面,保你吃一碗,想三年。”

邱叶礼貌性一笑,“刚进门就闻到面香了,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公子了。”

这一路行来,邱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冬落这间庭院上了,像他这样大道修行已经到尽头的人,要想在这修真界活下去,也就只能在其它方面眼晴放亮点了。

渡船大管事之所以安排他来招待冬落他们,也是因为他眼晴亮,会察言观色,知进退。

这一段时间,冬落几人的性格,或者说是外在表现他都已经摸得过七七八八了。

与其耍什么小心机,还不如坦诚相待,有一说一,这样反而会让他们觉得真实,更好相处。

冬落抬起手中的筷子指了指庭院中间的一口大锅,“吃多少自己盛。”

邱叶自己给自己盛了一碗闻起来香,吃起来更香的鱼汤面,蹲在冬落的身边的台阶上吃了起来。

他很不习惯蹲在台阶上吃面,可为人处事,往往看的都是细微处。那有主人家蹲在台阶上,而他一个下人坐在桌上的道理。

一口面汤下去,邱叶只觉体内燥热无比,原本一片死寂的经络江河突然活跃了起来,沉寂了多年的灵气隐隐流动,竞然有一种破境的迹象。

邱叶一口将碗中所剩不多的面汤喝尽,有些震惊的说道:“公子,这面汤……?”

冬落放下手中的碗,用袖子擦了擦嘴道:“绣春江中的鱼熬的,味道还算可以,你要是能喝,就多喝点,貌似灵气比较足,对提升修为有些作用。”

邱叶道了一声谢,“多谢公子了,这种好东西我喝了也是浪费,还是公子多喝点。”

像这等能提升修为或者说是对修行有所裨益的灵食灵物,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灵食灵物不像灵丹,是药三分毒,灵丹在帮人提升修为的时候,往往都伴随着一些或大或小的副作用,诸如什么根基不实啊!可是灵食灵物不同,提升了就是提升了。

邱叶深知做人就得知进退的道理,得了小便宜就要见好就收。贪图大便宜之人,往往都死在了贪心当中。

冬落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道:“我是想多喝点,可是实力它不允许啊!你要是能喝就全喝了吧!”

邱叶看着四仰八叉躺在院子中央的二黑三黑,还有早就停杯投箸不能食的雪念慈,最后又去盛了一碗。

冬落扶着廊柱想要站起来,可是失败了,“老邱,这渡船上神秀宗的随船修士是谁啊!”

邱叶有些警觉,但一想道眼前之人是大管事,还有神秀宗那位先天境的大神仙都要求他好好招待的人,怎么着也不会对这渡船打什么坏主意吧!

邱叶笑道:“这神秀宗的随船修士我也了解不多,毕竞那

都是山上的神仙,云里来雾里去的,而且也没有什么固定的随船修士,往往都是一人随一次。我也只知道这次的随船修士叫冯乾喜。其它的我也就不知道了,我见过他的次数也不是很多。”

冬落坐在台阶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道:“那你能联系的上他吗?我晚上想要请他吃一个饭。”

邱叶思索了片刻后,苦笑一声道:“我只是一个小管事,那等神仙中人岂是我这种人说联系就联系的,不过公子是我们这渡船上的贵客,我可以将公子的要求禀告给大管事,大管事应该能联系的上他,只是那冯神仙愿不愿陪公子吃这个饭,小的就不知道了。”

冬落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无妨,你只需将这件事转告他即可,至于他来不来就是他的事了。”

雪念慈也笑道:“邱叶,你在传话的时候顺带可以说上一句‘天开神秀,大道齐云’,想必那冯乾喜就愿意移驾了。”

邱叶暗自嘀咕了一下天开神秀,大道齐云,可是依旧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算了,不想了,还是喝汤要紧。

邱叶吃饱喝足走了之后,冬落躺在走廊上有气无力的问道:“天开神秀,大道齐云是什么意思?”

雪念慈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意思,这神秀宗祖师堂不是在神水国中岳齐云山上吗?你想想啊!你会好奇问这句话的意思?难道他就不会好奇吗?你一个外人都会问,难道他一个神秀宗的修士就不想知道了吗?所以啊!他只要不是一个脑子修行傻了的人,他没有理由不来的。”

冬落艰难的竖起一根大拇指道:“你有点东西啊!”

雪念慈拍了拍肚子,“这里面的墨水不是白装的。”

三黑懒散的说道:“哪里面不是墨水,是鱼汤。”

冬落哈哈大笑道:“对,就是鱼汤。”

雪念慈耸了耸肩道:“没这鱼汤,也装不了这墨水啊!”

雪念慈问道:“你请那个冯乾喜吃饭,那等会他来了,请他吃什么?”

冬落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的说道:“那还不简单,晚儿,昨晚彩云鱼还剩几条啊!”

二黑掰着手指头数道:“吃了十条,小寒有七条,我这有十三条,你那有十五条,厨房还剩两条。”

冬落嗯了一声道:“那就请他吃鱼吧!”

三黑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生无可恋的说道:“还吃鱼啊!”

二黑质问道:“吃鱼咋了?吃鱼不好吗?难道你的修为没有蹭蹭蹭的往上涨吗?”

面对二黑的灵魂发问,三黑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过,还能怎么办?身份地位也没有人家高,人家是二姐,自己说好听点了,那叫一个小马仔,说难听点那就是一个可怜的小马屁精。

三黑瘪了瘪嘴,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二姐的份上,早就不让着你了。

……

……

冯乾喜在三楼一间阁楼里背负着双手,喃喃自语,“天开神秀,大道齐云。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感觉其中有极深的道韵,却怎么也抓不住,奇怪了。”

冯乾喜回头对着邱叶道:“邱叶,你去跟他说,我一定准时赴宴。”

邱叶惊喜的告退。

渡船大管事眉头

微皱道:“冯执事,他可是绣春江水神亲自开口要让我们送到灞陵渡的,他可是水神娘娘的人,虽然邱叶也说了,他们人是极好极好的,可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冯乾喜轻笑道:“绣春江水神的面子我神秀宗还是得给的。再说了,我这是去赴宴的,又不是去杀人的,要小心什么。”

渡船大管事也没有多说,既然神秀宗的神仙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相信神秀宗也不会交恶绣春江水神的。

神水国可是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财力,以及香火情才开辟出绣春江这条航道的。其中神秀宗也没少出力,这可是一条源源不断的财路。

这渡船上谁都能惹,可这绣春江水神娘娘送上来的人不能惹。惹了,神水国的财路也就断了。神水国的财路断了,他的财路也就断了。

……

……

冯乾喜与冬落相对而坐,二黑三黑坐在一条凳子上,雪念慈坐在他们的对面。

冯乾喜看着空空荡荡的桌面,有些不喜道:“两位莫不是请我来喝这绣春江上的凉风不成?”

冬落笑道:“冯前辈说笑了,想要喝这绣春江上凉风,还用晚辈请吗?站在这船上自然就可以凉风大饱。今天请前辈来,是想请尝尝这绣春江中的鱼,不过鱼还没熟,要稍等片刻。”

冯乾喜直接说道:“有什么事就直说吧!修为到了我这种境界,有些东西吃与不吃都是一样的,吃了反而会徒增烦恼。”

雪念慈与冬落对视一眼,对冯乾喜的修为也有了一个最低的猜测,修为只要到了先天境,便可餐霞食露,吞吐天地之灵气,吸收日月之精华,俗称辟谷。

如此说来,冯乾喜的修为,最低也是一个先天境,面对一个先天境,冬落在暗自盘算若是双方谈崩了,他的胜算有多大,可似乎算来算去,好像胜算都不大。

冬落起身去厨房端出了一锅什么调料也没有放的水煮鱼来。

雪念慈开口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前辈吃条鱼,若是前辈吃了之后,觉得我们有得谈,那我们就谈谈。若是前辈觉得我们没得谈,那我们今天就只是单纯的请前辈吃条鱼。”

冯乾喜只是觉得好笑,修行到他这种高度的人,什么样的人精没有见过,什么样的鱼没有吃过。

冯乾喜看着锅内那一锅泛白的鱼肉,以及那寡淡的鱼汤,顿时没有了胃口。

冯乾喜将手中拿起的筷子又放下,“这鱼就不吃了,没什么事你们不会找我的,还是先说事吧!大道修行,勤勉为先,如今我的修行正处于瓶颈期,没那么多时间在这陪你们吃鱼。”

雪念慈笑道:“冯前辈,谈事是谈事,吃鱼是吃鱼,修行是修行,吃完鱼谈完事之后再修行也不迟。”

雪念慈举起手中的筷子当先夹了一块鱼肉,笑了笑便吃了。

冯乾喜也笑了笑,吃一块是吃,吃一锅也是吃,既然谈事要先吃鱼,难不成他冯乾喜还会怕了两个小辈不成。

冯乾喜打算吃完一块鱼肉,谈完事,问一问那个‘天开神秀,大道齐云’之后,直接就走。

如今他的修为确实到了一个瓶颈期,可是这个瓶颈迟迟没有打破,这让他有些烦燥,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急着离去。

第二二一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这鱼……”

冯乾喜的手僵在了空中,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难道是绣春江中的灵鱼……彩云鱼?”

冬落点了点头道:“正是。”

冯乾喜有些纠结,吃了彩云鱼之后,他原本纹丝不动的瓶颈突然有了一丝松动,虽然只是一点细微的变化,可在他的眼中那就是大道可期的象征。

不用想就知道,若是再吃上几筷这等铭刻有天地道则的有灵之物,或许他能一举突破当前的瓶颈,进入下一个境界。可他之前也说了,这鱼只吃一块。一时间他手中的筷子是拿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纠结之余,他突然间又有些气愤,任谁得了彩云鱼不是将其供养在自家山门内,好为其吸纳水运精华,可眼前几人倒好,直接将其煮着吃了。

冯乾喜气得身躯微微发抖。

冬落小心翼翼的问道:“冯前辈,是这水煮鱼不好吃吗?如果不好吃,厨房里还有一条蒸鱼呢!马上就好了。”

冬落看着身躯微微颤抖的冯乾喜,还以为他是嫌这什么调料也没有放的水煮鱼不好吃,一时间也有些心虚。

这也不能怪冬落,实在是这彩云鱼是天地有灵之物,就算是要放调料也不能放一般的,一般的调料只会破坏其鲜美,好在这彩云鱼自身本就灵气浓郁,只要水煮一煮,香气也就散发出来了,对调料的要求也不高。

冬落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冯乾喜身体颤抖的更加历害了。

水煮鱼不好吃?

还有蒸鱼?

冯乾喜有些痛心疾首道:“你知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吗?”

冬落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知道啊!请前辈吃鱼吗?”

冯乾喜用颤抖筷子点指着那锅水煮鱼道:“这可是彩云鱼,十万下品灵石都买不到的一条彩云鱼。”

冬落摆了摆手,无所谓的说道:“我当是什么呢!前辈尽管吃,若是不够吃,我这还有一条活的,等会前辈走的时候,一并带走就是,是蒸是炸,全凭前辈个人喜好。”

还有一条活的?

是蒸是炸?

冯乾喜一阵语塞,合着在自己这宝贝得不行的彩云鱼,在人家眼里也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鱼。

冬落偏头对着三黑道:“小寒,去将那条蒸鱼端上来。小晚,去把那条活鱼拎出来。”

冯乾喜一阵语塞,这彩云什么时候成大白菜了,哪怕是神秀宗山门里目前也就只有两条,而且还是当初绣春江水神娘娘所赠,可当下冬落随手便已拿出三条。

冯乾喜对冬落等人的身份不由的有些好奇起来,能一下拿出三条彩云鱼,而且还是绣春江水神娘娘亲口叮嘱送上船的人,身份地位也就耐人寻味了。

雪念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冯前辈,边吃边聊。”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三条彩云鱼,就算是放在神秀宗也是一份不小的礼了。收了,那是要做事的,冯乾喜笑了笑,没动筷。

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吃鱼就是吃亏。

见冯乾喜没有继续动筷的意思,冬落暗道了一声老狐狸,赶忙给冯乾喜倒了一杯酒道:“实不相瞒,我与前辈确实有事相商。”

冯乾喜一副了然的神情,你有事相商那就对了,没事相商能平白无故的送出三条彩云鱼吗?

冯乾喜放下筷子,老神在在的说道:“说吧!什么事?”

冬落喝了一杯酒道:“我想杀几个人。”

冯乾喜问道:“什么人。”

“这船上几个想要杀我的人。”

“不行,我的存在就是为了保证每一个乘客和渡船的安全。”

冬落接过二黑递过来的彩云鱼,将其推到冯乾喜的面前,“现在行了吗?”

冯乾喜虽然内心微动,但还是摇了摇头。

一条彩云鱼的价值虽大,可与神秀宗渡船的招牌比起来,还是要差上一点的。如果不是在这渡船上,有人拿出一条彩云鱼来,别说当他的面杀几个人了,就是让他去杀几个人他都愿意。可这毕竞是渡船,是神秀宗的财路。

冬落一拍额头,恍然大悟道:“念慈,这彩云鱼,水神娘娘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来着。”

雪念慈微微一笑,“水神娘娘说不够就找她要,彩云鱼这种东西绣春江中虽少,可她那儿多。”

“找她要啊!本来是不想麻烦她的,可为了让冯前辈满意,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冬落对二黑道:“小晚,你去阳台边跟水神娘娘说一声,跟她再要一条鱼。”

二黑点了点头,便往庭院内的阳台上走去。

冬落思量了片刻后道:“小晚,一条就够了啊!千万别多要,要多了养又不好养,吃又吃不下,如果你这几天还没有吃腻的话,就多要一条,吃腻了的话就算了。对了,别忘了替我感谢一下水神娘娘。”

二黑咧嘴一笑,“知道了,大哥。那如果水神娘娘还是要见你怎么办?”

冬落摆了摆手道:“不见,等到了灞陵渡我自会去见她的。”

二黑哦了一声便往庭院后的阳台走去。

“冯前辈,这事既然一条彩云鱼商量不通的话,那就再等等,等水神娘娘再送一条鱼来,我们再继续商量。”冬落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来,我们继续吃,这鱼就要趁热吃。”

雪念慈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蒸鱼道:“人间至味是清欢,这彩云鱼还是清蒸的好吃,冯前辈尝尝。”

冯乾喜干笑一声,连忙应道好的好的,实则他的内心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以他乐天境的修为,想要判断几个还是后天五境的人有没有撒谎,那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可从他的观察中却发现这几人一点撒谎的样子都没有,就连神魂都没有波动一下。

连绣春江水神娘娘想见都要等的人,决不是他神秀宗一个外门执事可以惹的人。

不多时,三黑便拎着一条手臂粗的彩云鱼鱼尾走过来,因为彩云鱼个头较大的缘故,鱼头不停的撞击在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冯乾喜看得内心在滴血,这么大条彩云鱼,若是放到拍卖行去,少说也是百万下品灵石起步,可是现在就这么被一个孩童随手扔到了桌上。

二黑甩了甩有些酸疼的小手道:“大哥,水神娘娘给了两条,她说若是不够再找她要就是,可不能让别人看轻了你。”

冬落点了点头。

冯乾喜连忙举起酒杯,喝一口酒压压惊。

冬落指着桌上那条彩云鱼道:“冯前辈,两条可以谈了吗?如果还不可以的话,这还有一条,要是再不够的话我亲自去问问水神娘娘这绣春江中还有多少条,都去给前辈你取来。”

冯乾喜看着桌上两条活蹦乱跳的彩云鱼,还有两条死得已经不能再死的彩云鱼,这就是一桌子灵石啊

!不,一船灵石啊!

冯乾喜对冬落与水神娘娘的关系更加的好奇,可不管怎样,必定是他惹不起的。

冯乾喜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够了够了,有劳小友代我神秀宗向水神娘娘问声好。不知道小友要杀这船上的谁啊!有什么我能代劳的吗?”

冬落笑道:“代劳就不必了,人我自己会去杀。你只需把从瓜州渡上船的人员名单给我一份就好了。只是不知道冯前辈我在这楼船上杀几个人,没什么事吧!”

冯乾喜摇了摇头道:“没有没有,这渡船行在江上,风浪无数,水匪无尽,出点意外,死几个人,问题都不大。”

冬落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冯前辈了,只是目前我还不知道有谁是杀手,得等我再排查排查。只不过到时候我怕动静太大,就有劳冯前辈帮忙遮掩一二了。还有,若是有人找上了冯前辈,我想冯前辈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冯乾喜看着桌上的四条彩云鱼,点了点头。

冬落与雪念慈对视一眼,前者笑道:“冯前辈,既然事都谈完了,那咱就吃鱼吧!冷了味道可就不鲜美了。”

冯乾喜举起筷子,看着并没有动筷意向的冬落几人,笑了笑,“你们怎么不吃啊!”

三黑小声嘀咕道:“我们已经吃腻了。”

冬落笑道:“不过酒还没有喝够。”

冯乾喜举起酒杯与冬落碰了碰,为这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冯乾喜告辞离去。

雪念慈忍着笑说道:“冯乾喜,逢钱喜,你说他爹妈是不是知道他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才给他取的这个名字?”

冬落也笑道:“有这样一个贪财畏权之人保驾护航,我们到灞陵渡无忧矣!”

雪念慈说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我相信,防人之心,你从来都不缺。”

二黑问道:“大哥,我演的怎么样?”

冬落不吝词藻的赞美道:“就这么说吧!你不是一只猫精,而是一只戏精。”

二黑开心的看了三黑一眼,三黑装做没看到。

冬落哀叹一声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可惜就是没有观众啊!接下来得想办法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杀手全都揪出来了。”

冬落便头看向二黑三黑,微微一笑。

……

……

渡船三楼,冯乾喜看着眼前两条彩云鱼正在思考问题。

楼船大管事难掩心中震惊,“冯执事,这……”

冯乾喜思索了片刻后道:“回国之后,这两条彩云鱼神水国一条,神秀宗一条,功劳算在你我头上,有这功劳之后,你应该就不用再做楼船大管事了,邱叶那边你知道该怎么做。”

楼船大执事惊喜道:“谢冯执事,这事我会安排好的。”

冯乾喜沉吟了片刻后道:“让邱叶招待好他们,有什么要求渡船这边全力满足,渡船满足不了就告诉我。”

楼船大管事问道:“那他们的身份,我们要不要去查一查?”

冯乾喜摇了摇头道:“不用,他们既然不让我们参与其中,那我们最好别乱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于我们反而不利。”

大管事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冯乾喜感受着彩云鱼聚拢而来的水运精华,连忙盘腿坐下,进入了修练中,这一次他有把握一举破关。

第二二二章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晴

渡船沿着绣春江一路北上,披星戴月,乘风破浪。

连续几天冬落与雪念慈二人都呆在渡船庭院中,足不出户,倒是二黑与三黑时不时的外出,打探消息。

雪念慈与冬落坐在院子里翻看二黑他们传来的消息,并结合邱叶带来的一份从瓜州渡上船的名单,勾勾划划。

雪念慈停下笔,将目光从名单上转移,抬起头看向冬落,“瓜州渡上船的人共计三百十二人,目前已经确定的各方探子十五人,杀手三人。那些探子可以先不管,反正我们的消息现在应该是人尽皆知了。不过那些杀手,我们必须在船到下一个渡口时,将他们全都挖出来,不然他们要是什么时候冷不丁的给我们来一下,终究是个隐患。”

冬落点了点头,确实是这样,“事情只有解决了,才算完。没有解决,终究还是个事。邱叶说到下一个渡口清风渡还有三天的时间,那我们就再等两天,等他们找不到我们,开始急,开始慌,开始手忙脚乱的时候,我们再出去,去这渡船上走一走,晒晒太阳,让他们急不可耐,主动露出马脚。”

雪念慈放下了手中的册子,“那十五个探子邱叶已经禀告给楼船大管事了,大管事传话说渡船那边已经坐实了十五人水匪的身份,只等我们动手,渡船那边也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那十五个探子拿下。”

冬落笑道:“看来这两条彩云鱼也不是完全没作用嘛!”

冬落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道:“你接着忙,我先去睡会儿。今晚还得去告诉那三个杀手什么叫杀人呢!”

……

……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冬落一身黑衣,就连脸也覆盖在一块黑色的面巾中,只露出一双比黑夜更黑的眼晴。他的肩上背着两把朴刀,带着二黑三黑就此离去。

冬落的身影宛如鬼魅一般在渡船上起起落落,声响皆无。而二黑三黑他们俩好像比他更要适合这黑夜,从一开始消失在虚无之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可是冬落却能清晰的感觉得到,他们就在他的身边。

渡船那边好似早已得到了消息一般,所有的守卫都有意无意的避开了这一段路线。

按照二黑三黑打探到的消息,三个杀手,两个住在一楼的普通客房,一个住在二楼的庭院中。

在邱叶与渡船的通力合作下,二黑三黑能打探出这三个杀手的身份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冬落之所以要在渡船到清风渡前先将这三个杀手,以及那十五个探子解决掉,便是渡船到了清风渡,肯定还会有人再上船,有杀手,更强的杀手,有探子,更精明的探子,而冬落要做的就是在清风渡前,先将这些明面上可以解决的危险都解决了,至于再上来的人,那就再解决就是了。

冬落从渡船二楼的边缘上一跃而下,落在了一楼的甲板上,确定了一下方位之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双比黑夜还要黑的眼晴,在无情的注视着北上的楼船。

按理说楼船上的每一间客房都是有一座独立的阵法防护的,可是当冬落出现在一间客房前的时候,那一座平时对外不对

内的阵法突然停止了运转。

而客房内那位正再闭目苦修的杀手突然睁开了眼晴,两把宛如镰刀一把弯曲的软剑突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阵法虽然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开始运转,但生存在黑暗中的人,对什么都陌生,却唯独对死亡与黑暗不陌生。

他微曲着双腿,整具身体时刻都在紧绷着,漆黑的眼眸一直在盯着不大的客房,可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正当他以为这可能是渡船的正常现象,紧绷的心神开始放松之时,就在那么一刹那,一股宛如实质般的杀气自他的身后传来。

一声低吼,一只巨大的猫爪自黑暗中猛扑向他的后背,正当他准备转身应对身后的攻击之时,一道凌厉的攻击又自他的头顶上袭来。

做为杀手,不得不说他的心态坚毅得令人震撼,在面对生死之时,他依旧冷静的可怕,从始至终,他那冷漠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一丝慌乱。

只不过当他,一只手去挡来自身后的攻击,一只手去挡来自头上的攻击时,他唯一剩下的便是毫无防备的背脊,而在他之前面对的那一扇房门的阴影处,突然有一个人走了出来。

数步的距离,于那个杀手而言就是生与死。

一个比黑夜还要黑的身影,轻轻一跃,背上的双刀瞬间出鞘,两道寒芒闪过,以迅雷之势没入了那个杀手的背脊之中。

刀来势极快,去势也极快,在那杀手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之前,便又从他的躯体之中抽了出来,一闪便没。

那一只巨大的猫爪以及一个黑球,来势不减反增,在一道道黑芒的笼罩下,一爪拍落。

那个杀手便宛如一条死鱼一般,摔倒在船板上,从始至终,他连一丝反抗都没有,在冬落三人默契的合作下,便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整个刺杀事件说起来话长,实则不过是一次刀刺出收回,血扬起洒落的时间。

二黑三黑再次变为人形,三黑小声嘀咕道:“这也太不经打了吧!还杀手呢!看你平日里都狂得没边了,就差在脑门子上,写上我是杀手了。”

冬落小声道:“别废话了,还有两个呢!”

冬落将那个杀手的尸体收入了芥子物中,而后再次隐于黑暗之中。

接下来,在三人的配合下,又如法炮制,在渡船一楼另一个杀手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成功击杀。

接下来还剩下一个杀手,在二楼庭院中,也是三个杀手之中最难应对的一个。

……

……

冬落在进入二楼庭院之时,便察觉到了不对,庭院之中并没有那个杀手的影子。

冬落正想后撤,他的身后突然有一把手掌那么大小的飞剑向他袭来。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庭院之中只有声音,却无人影。

十分警觉的冬落身体猛然前倾,一把黑色小剑擦身而过,然后出现在一个浑身笼罩在一道黑袍的男子手中。

黑袍男子转动了一下小剑道:“扮相还不错,不枉我等了你那么久。”

黑袍男子偏头四处望了一下,“怎么

,你那两只眼晴没来,平日里不是一直跟在我的身边的转悠的吗?”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冬落也就没有继续再隐藏身影,只是不知道黑袍男子说的那两只眼晴没来到底是真是假。

冬落双手持刀,轻轻笑道:“杀你,我一个人就够了。”

黑袍男子怪笑一声道:“我跟你想的不一样,而是杀你们,我一个人就够了。”

“汉王,在那么多大人物的眼中手里,能走这么远,你已经很不错了。能说服绣春江水神娘娘借道给你,能让这渡船为你大开方便之门,你已经很不错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你能死在我的手中,那就更不错了。”

黑袍男子袖子一甩,无数把黑色的短剑向着冬落飞块的袭来。

冬落冷哼一声,镇山岳瞬间脱手而出,直奔那短剑而去。

两两相撞,一声声金石碰撞的声音传来,叮叮当当,响过不停。

冬落手中双刀猛然上扔,丹田海内,经络江河中的内气瞬间沸腾,而后贯注于双掌中。

掌掌相叠,少年低喝一声“如来神掌。”

一道巨大的掌印在镇山岳之后直奔黑袍男子而去。

黑袍男子似乎对那道巨大的掌印熟若无睹,任由它撞上来,穿过去,而后打烂庭院内的廊柱。一直撞到渡船的阵法上才停了下来,引得渡船一阵动荡,船侧被打出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黑袍男子摊开双手道:“你这一掌,貌似对我无用啊!”

“无用吗?”

冬落一跃而去,接住双刀,在空中翻滚了一圈,平稳落地,“我本来就不要它有什么大用,只要把这楼船打穿就行了。”

冬落手中双刀一甩,成两道流星向黑袍男子击杀而去。

黑袍男子纹丝不动,冬落步步紧逼。

黑袍男子探手将双刀击飞,狠狠的砸入了船板之中,“如果你只有这点水平的话,那么你就可以死了。”

黑袍男子突然溃散,消失在黑暗中,无影无踪。

冬落脚步一停,落在了黑袍男子之前所在之地。

他感觉他仿佛站在泥泞中一般,天地灵气的流速慢得有些可怕。他的眉心突然一阵刺痛。

眼前的空间泛起涟漪,一把黑色的长剑凭空出现,直奔他的眉心而来。

“你终于出现了。”

看着眼前的长剑,冬落不惊反喜,整个人往后一倒,低喝了一句,“大河之水天上来。”

原来渡船被打烂一侧的漏洞之中,绣春江中的水突然汹涌而来,没入庭院。

北国的冬天,本就寒冷异常,绣春江的水才一入庭院中,自冬落的右手中便又有一道寒气没入其中,汹涌江水瞬间凝结成冰。庭院中的建筑瞬间被冻成冰渣,连带着灵气一瞬间便被冻结。

在坚冰之中,持剑的黑袍男子依旧保持着前刺的姿势。黑袍男子虽然正在极力挣扎,可他似乎明显低估了极致之冰的强度。

冬落低喝一声动手,原本隐于暗中的二黑三黑刹那间露出身影,在黑袍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连同极致之冰,一掌将其击碎。

第二二三章进窄门,走远路,见微光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在自己的江湖里,茕茕孑立,孑然一身。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这渡船上少了几个人,没人知道,也无人过问。就像是绣春江一样,任它风浪再大,终究还是要匍匐在渡船下。

但凡是被找出来的杀手,以及两天前被冬落斩杀的三人,尸体被楼船大管事当做水匪头子扔进了绣春江中,余下的探子也全都被当做水匪关押到了船舱中。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无风无雨亦无雪。

冬落与雪念慈三人站在渡船甲板上,望着滔滔江水,各自发呆。

每个人的人生都短暂的像是绣春江中的一朵浪花,可每个人的愁绪却又好似这绣春江一样延绵无尽。

雪念慈望着滔滔江水,沉声道:“瓜州渡上船的人,在楼船大管事亲自出马下,差不多都已经被梳理一遍了,探子被全当做水匪,关押到了船舱中,杀手也已经全都沉尸在这绣春江中了,我们的危险暂时算是解除了。”

冬落扶在栏杆上,晒着不是很温暖的阳光,“我们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他们。”

雪念慈嗯了一声道:“极北大草原上在你还在龙门秘境时我便已经有所布置了,至于洛阳城内是风是雨就由他去吧!易天机也好,赵明知也罢!在我们到渭城前,他们还有什么花样,就都使出来吧!我们接着就是。”

冬落笑道:“来自洛阳城的危险,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过。”

雪念慈偏头看向冬落。

冬落笑而不语。

他自然能看得明白,无论易天机耍什么花样,归根究底还是为了让他快速成长起来,让他走到极北之地的时候,能与那片苦寒之地上的人掰掰手腕。

周天子是不会轻易放弃一颗还在棋盘上的棋子的。

这也是他最近才想明白的道理,如果易天机铁了心要杀他的话,那么他是绝对没有可能走到今天的。

冬落揉了揉眉心道:“这人生大关还真是一关更比一关难啊!但是关关难过也得关关过啊!来吧!都来吧!”

雪念慈笑道:“下两局?”

冬落摇了摇头道:“不下不下,这山间明月,江上清风哪点不比在棋盘上被人杀得丢盔卸甲来得有趣些。”

雪念慈笑了笑,没有说话。

楼船前方又是一座渡口,清风渡。

只是接下来这楼船上便没有什么要值得他们担忧的事了。因为又在两条彩云鱼的攻势下,冯乾喜与楼船大管事两人终于同意,楼船一直到陵渡之前,各大渡口都只稍作停留,只下人不上人。

也就是说接下来的航程时间会缩短大半不说,就连危险程度也会大大的降低。楼船到各大的渡口的时间被打乱之后,那些在渡口上等着上船的杀手探子的计划也会随之被打乱。

相对而言,他们也就更加的安全。

冬落微微扬头眯着眼晴看着天上的太阳,阳光大好,可给他的光却很微弱。

可人生不就是一场进窄门,走远路,见微光的过程吗?

……

……

楼船一路向北,天地越发的寂寥,越发的冷清。

渡船的客房,像是一间间小隔子,隔着异乡人的哀怨,隔着归乡人的欣喜,承载着无数人的期望,逆流而上。

如今冬落时不时会走到甲板上眺望一下远方,有时雪念慈也会去

,但随着楼船逐渐靠北,他大多数时间还是会呆在庭院里看书写字。

冬落的肩头各蹲着一只小兽,也在眺望着远方,而那个远方叫渭城。

冯乾喜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边,也随着他一同望远,只是各有各的远。

冯乾喜开口道:“小友,明日楼船就要到灞陵渡了,经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日,往后小友若是去往那神水国,不妨来齐云山神秀宗坐一坐。”

冬落点了点头,“一定一定,到时候一定去叨扰冯前辈。”

冯乾喜掏出一块玉牌递给冬落,“我以飞剑传信,将四条彩云鱼的事禀告给宗门了,这是神秀宗祖师堂商议给小友特别定制的一块身份玉牌,在神水国还是能起一些威慑作用的。小友留着吧!往后行走江湖时也有个照应。”

冬落收起玉牌,无论大小,都是一份香火情。

一个玄级宗门祖师堂商议定制的玉牌在一个王国内,可不止是有威慑作用那么简单。

冬落开口道:“从清风渡开始渡船就没有再上过人,还有上次渡船被我打烂,一共是多少损失,我一定会照价赔偿。”

冯乾喜笑了笑道:“小友这话就见外了,什么赔不赔的。这做人啊!一定要知足,若是拿了小友四条彩云鱼,还不知足的话,那我神秀宗不是白白被小友看轻了吗?”

冬落笑了笑,没说话,这话从冯乾喜口中说出来,确实有些可笑。但是他也没有再坚持,虽说他的灵石来得轻松,可不是谁的灵石都是大风刮来的,再轻松,它也是灵石。

冯乾喜告辞了一声,便转身离去。

冬落指着远处说道:“小晚,小寒,前面就是渭水了,我们快要到家了。”

……

……

极北大草原上,满脸坚毅的戎胥轩看着八支溃不成军的队伍,笑了。

笑容虽然苦涩,但却开怀。

原本肆虐于极北大草原上马贼而今悉数消声匿迹,那八大暗中扶持马贼的势力也于今日被悉数消灭。也就是说,从今往后,这片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的极北大草原,一统了。

满脸血污,一声狼狈的戎胥轩对着高冈上的一人人骑恭敬一礼道:“将军,未将戎胥轩幸不辱命,八大势力已经全都攻破,而今正在整合当中。”

张白圭白袍白马立身于高冈之上,脸上看不出半点喜怒,“戎胥轩,你心怀怨恨?”

戎胥轩沉声道:“末将不敢。”

“不敢,看来就是有了。”

张白圭马鞭一甩,一声巨响响彻天地,“戎胥轩,你心中有恨没有错,因为是我让你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独斗八大势力的,也是我让戎家军而今只剩不足五千的,可是你别忘了,也是我,你才有机会独斗八大势力,你才有戎家军,你才能看到之前乱做一团的极北大草原,而今兵戈尽无。”

戎胥轩微微抬头,看向那个白袍少年。

张白圭指着戎胥轩身后那不足五千,可却人人悍勇的戎家军,“你回头看看,他们的眼中是什么?是战意,是铁死,是百死犹未悔的坚持。你作为一个将军如果眼里只看到的死亡,那么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这个将军当得是不称职的。”

戎胥轩回头看着那一支人虽狼狈,旗虽残破,但战意依旧高昂的戎家军,一时间有些怔怔无语。

张白圭翻身下马,站在高冈

之上,“在我眼中,没有人不能死,你戎胥轩能死,戎家军能死,必要时候甚至连我张白圭都能死。如今你没有死,戎家军没有死,我也没有死。可你看看你现在干些什么?”

“戎家军的军旗依旧迎风招展,戎家军依然斗志昂扬,你一个主将却在这里黯然神伤,你丢不丢人。你是没有经历过失败吗?我看你是忘了失败了吧!你忘了你北莽十二部在这大草原上被李牧打得抱头鼠窜的日子了吗?你忘了一次次被我打败的恐惧了吗?”

“如今你戎家军还能剩下五千,你应该感到庆幸,庆幸你还活着,庆幸戎家军还有五千。因为按照我的设想此时你戎家军应该是四分五裂,全军覆没,只留下你一人狼狈逃窜。”

“没有经历过一败涂地的将军,是承受不了决定一地一国命运大战的胜败的。战争就是这么残酷,你不应该心怀怨恨,就算是有恨,你也不该恨我,你应该恨你,恨你的无能。是你指挥不当,才让你戎家军只剩下这五千人的。”

戎胥轩苦涩一笑,确实如张白圭所言,他在大战中的确有不少的失误,虽然不大,但是却是造成今日惨胜的根本原因。

张白圭挥了挥手道:“你走吧!”

“去哪?”

“带着你这五千军队去李将军那,收拢这一段时间我给你训练的十万大军,再将其整合入戎家军中。灵石、武技、道法不够去死神殿领。”

……

张白圭目送戎胥轩离开之后,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然后目光平和的注视着神州大陆的南方。

张白圭突然笑道:“来就来了,还躲躲藏藏的,像什么话。”

一男一女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陪他一同看向南方。

张白圭站起身转了一圈道:“娘,你说我这一身白袍雪甲好看不?”

白衣女子独孤云毓宠溺的一笑道:“好看。”

张图灵评头论足了片刻之后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你脸有点黑,穿白衣服就更显黑了。”

张白圭笑容玩味的说道:“爹,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图灵一脸正色的说道:“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不成?”

刚说完这句话后,张图灵就后悔了,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在一旁温柔的看着张白圭的白衣女子一眼,不由的轻松了一口气。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一脚踹飞了。

张白圭幸灾乐祸的跟天空中越来越小张图灵挥了挥手后,一脸兴奋的看着白衣女子,“娘,你们怎么来了?”

白衣女子笑道:“娘想你了,来看看你不成吗?”

张白圭白了白衣女子一眼,“想我,得了吧!我才十几岁的时候,是谁天天嫌弃我,就想把我往外赶,如今我好不容易走了,不打扰你们过二人世界了,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想我。说吧!你们来北方究竟有什么事?”

白衣女子敲了张白圭一个板栗,“什么都瞒不住你,是冬落那小子马上就要到渭城了,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

张白圭神色一肃道:“有多少人?”

白衣女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有多少人在你老娘我面前重要吗?”

张白圭松了一口气,“那到也是。”

白衣女子一把搂过张白圭,“这快一年不见了,又黑了不少。饿了吧!走,娘做了一大桌子菜,全是你爹爱吃的。”

第二二四章?陵渡,雪花飘

灞陵渡,北上的最后一个渡口,过了灞陵渡,再沿着渭水航行数日便可直达渭城。

冬落几人在陵渡与邱叶告别,下了渡船,沿着长长的河堤,便走进了渡口。

入眼的陵渡,繁华皆无,死寂一片,街上只有三三两两个行人以及被风吹起的落叶,在枯守着灞陵渡最后的冷清。

冬落与雪念慈四人不由的放慢了脚步,在四人的前方是一条不是很宽的小巷,与洛阳城十字街很像,唯一的区别就是一处的地是青石铺就,一处的地荒凉的就只剩下地了。

前方的小巷隐藏在朱门破户间,隐藏在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中。

巷子内外一片死寂。

当冬落四人踏入巷子后,街上那原本还有的三三两两行人,连最后的伪装也懒得继续了,直接消失的无影无踪,诺大的一个渡口,而今只有落叶为邻,飞雪为伴。

冬落停下了脚步,两把朴刀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中,雪念慈二黑三黑也不在说话,都在沉默的走在他的身后。

冬落以心声传音道:“小心些,前方有埋伏。”

长时间的沉默,似乎确定了冬落四人便是他们要等的人,那些隐藏在高楼深巷中的敌人也不再藏自己的行踪,伴着连续不断的脚步声,靴底踏地的啪嗒声,利剑缓缓出鞘的磨擦声,数百名悍勇铁血的江湖汉子从高楼上,深巷中小跑了出来。

冬落与雪念慈站在街道中央,看着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黑压压的人群,微微一笑,对于眼前这种景象,他早就有所准备了。从清风渡之后,所有渡口的敌人在找不到他们之后,必定都会集中在了这灞陵渡,只为等他到来。

人群中当先几人,冬落只认出来了一两人,太常寺卿赵川心,幽冥门执事林染,以及三三两两在龙门秘境内有过接触的人。

冬落笑道:“念慈,给介绍介绍,不然等会我杀的兴起,连杀的是谁都不知道,往后怎么找人算帐。”

雪念慈指着人群中一个面色刚毅的男子道:“站在赵川心身旁的是他哥哥赵仁心,青禄郡郡守,五年前入神桥境,如今或许已是先天了。在大周皇朝也算得上是一个封疆大吏了。”

冬落多看了赵仁心一眼,这个一门三父子,皆是黄紫人的封疆大吏,好像也是一只鼻子两只眼,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嘛!

随着雪念慈一抬臂,从街巷四周涌来的人群中骤然一阵骚动,手持利刃站在最前排向自家主子展示悍勇的汉子们表情微僵,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

雪念慈并未在意这点动静,指着南侧人群深处一个身材窈窕的女子道上:“那是金陵郡四大家族贾家的大管事王惜凤,金陵郡四大家族同气连枝,同进同退。你在龙门秘境内将他们四大家族年轻一代杀得只剩下一个贾青时,金陵郡四大家族有人来我不奇怪,只是没想到来得竞然是她。”

冬落看向那雍容华贵的女子,“她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雪念慈深吸了一口气道:“贾家能成为四大家族之

首有她一半的功劳,四大家族能四分广陵郡有她一半的功劳,更为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凡人,修为尽无的凡人。”

冬落再看她的目光有些变了,只有当过凡人的他才知道,要想在这残酷的修真界活下去有多不容易,而能以凡人之躯成为一个修真家族的大管事,那无论是手段还是心性,绝对已经到了一种可怕的程度。甚至可怕二字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紧接着,雪念慈又望向北边那一小圈人群中的一个少年,微微皱眉,“他是现在在你陈国做威做福的太傅范增的义子范剑,年纪轻轻,兵法了得,剑法了得,修行更是一日千里,如今是极北之地一地宗的核心弟子,无论是各方面都极其了得。”

冬落看向那个名字不咋的,但人却是长得极好的范剑,不由的感叹了一声,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过着别人想要的生活。

都说条条大路通洛阳,可有的人天生就出生在洛阳,连路都不用走。

雪念慈继续说道:“至于其它几个人,就没什么好介绍的了,地位身份与那赵川心兄弟二人一般无二,都是大周国内非富及贵之人,家里族中或多或少都有在朝中有身居高位之人,看来这次他们是铁了心要把我们留在这陵渡了。”

“但是这些人比较麻烦,如那范剑一般,是范增的义子,若是最后真要与他们算起帐来,还不好算。他们可以把这推的一干二净。”

冬落笑道:“如果什么事都可以推得那么干净,那么彻底的话,今天也就不是这些人来了。如今他们只要站在这,那他们就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了,要么我们死,要么他们死,而他们死,是一起死,没有谁可以独活,不然那些死了的家族,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雪念慈点了点头,也是,若是今天过后,他们还活着,那么这一群家族就没有谁可以独善其身。

明媚的阳光照射在陵渡经久不融的雪花上,一片白。

陵渡,数百名这大周国境内的风流人物,聚集在此,就是为了围杀他这个名不副实的汉王,然而面对此情此景,他却一点也不心慌,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听雪念慈娓娓道来,记住今天到场的有那些人物,看起来格外的有耐心,或者说是信心。

冬落压低声音道:“先不急着动手,先看看他们摆出那么大的阵仗来,最后能放出什么屁来。”

“没看出来,你还那么仁慈嘛!”雪念慈笑道:“知道这有可能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次开口了,所以想让他们一吐为快?”

冬落哈哈大笑道:“你这个说法,我很喜欢。不过,我就是想知道,他们现在会说些什么?”

就在冬落与雪念慈二人压低声音交谈之际,围观的人群中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视大周国年轻一代的风流人物于无物的羞辱,在几经商讨之后,强推出了赵川心做为谈话代表。

如今在这与冬落有过接触,且地位足够高,份量足够大,能够做为谈话代表的也只有赵川心了。

虽然,他与冬落的接触

结局确实算不上太好。

眼下虽然看着是汉王冬落必然毙命的下场,然而说实话,不亲眼看着冬落闭上眼晴,赵川心还是不太敢与冬落说话的,毕竟南天门下那一跪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让他在大周官场中几乎抬不起头来。

赵仁心轻轻的拍了拍赵川心的肩膀,以心声传音道:“不要怕,有哥在,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赵川心正了正衣襟,调整了一下心态,南天门下的事如今还在历历在目,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机会能找回面子了,要是不说点什么,还真说不过去。

赵川心神色自若的嘲讽道:“汉王,南天门一别,好久不见,川心甚是想念,只是看来你运气确实不咋滴,一路北逃,终究还是让我们以这样的方式见面了。”

冬落也神色自若的说道:“念慈,你知道这人是谁吗?”

雪念慈笑道:“文渊阁大学士赵明知之子,青禄郡郡守赵仁心之弟赵川心。”

冬落看着赵川心一脸热络的说道:“哦!原来是赵川心你这个小王八犊子啊!你看看你站着说话,我都认不出来了,要不你还是跪着说吧!我看你也有很多话想跟我说的样子。”

赵川心气得浑身发抖,“冬落…你……”

冬落冷哼一声道:“你什么你,当初在南天门我就跟楚清秋说过你这人不会骂人,现在看来,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要不要我教教你怎么骂人。”

赵川心还想说话,赵仁心拦住了他,再说下去,就要闹笑话了。

“按理说这混江湖的人文化水平不高,我还可以理解。可这大周国的太常寺卿竞然是这种货色,也太让人失望了。也不知道易天机那个老王八蛋监国是怎么监的。”

冬落虽然看似在小声嘀咕,可在场的每个人都听清了他说的话。

赵仁心上前一步,“我这人打架之前不喜欢叨叨,但是我怕呆会你就没有机会听了。冬落,在大周国,在洛阳城,甚至在这陵渡,我赵家想要杀的人,都要死。”

“我看赵明知那个老王八蛋不是想当汉王,而是想做周天子吧!”冬落看着赵仁心微嘲一笑,“很巧,在这陵渡,我冬落想要杀的人,也是都要死。”

冬落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双刀,就在修长的手指与冰冷的剑鞘相碰的一刹那,陵渡气温猛然下降,比寒冬更像寒冬。

一道道寒气以冬落为中心,四散开去,在这寒冷的环境下,天空中突然飘起了雪花。

少年仰头轻叹道:“父亲,你出洛阳,入洛阳,有人不让你归家,我送你回家。而今,孩儿出渭城,入渭城,有人不让我归家,那么我就让他们都没有家。”

仰头的少年骤然变得杀意凛然,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身周那些纷纷飘落的雪花仿佛感受到了一些什么,摇晃倾斜沉默避开,再没有一片敢碰触那个孤独的身影。

少年膝盖微曲,双手持刀,然后整个人如穿梭在绣春江上的彩云鱼一样冲了出去。

第二二五章 杀!杀!杀!

陈霸先还活着的时候,冬落不觉得这日子有什么好或不好,只能说是过得去。可陈霸先死后,好似这天下所有的不好都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开始纷至沓来。

什么文渊阁大学士,什么金陵郡四大家族,什么幽冥门、范太傅,这些他之前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存在,就这么蛮横而又不讲理的闯进了他的生活。

小时候,他以为一间酒馆的院子很大,大到可以容纳下他所有的顽皮与淘气,甚至他曾荒谬的以为大到可以容纳下全世界。

可是后来他知道了,一间酒馆内,大的从来都不是院子,而是陈霸先的双肩。

冬落不喜欢用双刀,可是双刀杀人快些。

因为他很想回家,很想快点回家。

回到那座小小的院子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呆上一整天,也是极好的。

为此,哪怕这个从来都不喜欢杀人的少年,可以选择提起刀,然后无情的斩下去。

似乎惊诧于独来独往的冬落勇猛的模样,赵川心瞪大了眼晴,色厉内茬的说道:“上,给我杀了他,谁砍下他的脑袋,赏先天灵宝一件,先天境道法一册。”

原本还被冬落陡然升起的热血给震撼到的人群,被赵川心口中那丰厚的许诺激起了血性,而这份血性很容易便鼓舞到了身边的人,于是乎,在场的所有人,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各式灵器,从四面八方朝着冬落劈砍而去。

冬落眼睛微眯道:“我只想回家。”

冬落冲着奔袭而来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后,手中的双刀猛然交错,咔嚓一声,带着当先冲来那个悍勇甲士的满腔热血,惊破了雪中的陵渡。

一个在生死间摸爬滚打,才好不容易积累起来一点修为的江湖汉子,在做着灵宝道法的美梦冲上来之时,连冬落脸上的表情都没有看清楚,便被切割成了两半,上半身极为凄惨地破空而飞,飞过陋巷,飞过高墙。

一群江湖悍勇,一群士卒甲士,靠着侥幸间得来的那点造化,怎敌得过冬落遭受千锤百打,才好不容易熬练出来的体魄。

于是乎,那些尚未动手之人,便看到了极其诡异的一幕。

一个手持双刀的少年,就这样蛮横无理的在人群中冲杀,但凡是与他的刀相触碰的地方,便是肢体横飞,血流如注。

雪念慈三人也末动手,都在默默的观望,这一次厮杀,是冬落积怨已深的爆发。很多怨只能以鲜血洗涮,也只能用鲜血才能洗涮。

冬落从知道陈霸先的身份开始,这一股怨恨就开始在累积,只是之前的他心中有怨,有恨,可却只能忍着,不能发。而今天,他不想忍,也不用忍了。

冰冷的寒气,一如杀气,他手中那两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朴刀,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他内心的杀气,瞬间结满冰棱,鲜血在上面凝固又剥落。

冬落并未停下雪中前行的脚步,他潇洒的挥刀前行,雪念慈与二黑三黑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只有当其它方向有人冲杀过来的时候,他们才会略微出一下手。

眼看着那些自家花大价钱才招揽来的江湖游侠,那些自家耗尽资源培养起来的死士兵卒,在那个少年的刀下,连一刀都无法抵挡。

眼看着少年踩踏着鲜

血与尸体,越走越近,赵川心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无法压抑地生出强烈退走的**。

只是想到他身旁的赵仁心,还有那些真正隐于暗处,时刻准备着给予冬落一击必杀的人,赵川心发出了一声厉吼:“他再强也不过是后天境,大家都一起上,给我围死他。”

厉吼回荡在风雪下的街巷中,街巷里又延延不断的有人冲出来,百人,千人,万人,挥舞着各式的兵器加入了厮杀的人群中。

赵川心几人一退再退,现在的冬落在他们眼中那就是困兽犹斗,可再怎么斗下去,结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赵川心止不住笑意道:“你杀啊!你不是很能杀吗?千人够不够你杀?万人够不够你杀?”

赵川心哈哈大笑道:“在这修真界,一个人是走不远的,当所有人都想要他死的时候,他就只能乖乖的受死。冬落,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就是这样。”

陵渡的街巷之中,房顶之上,都已经被人堵满,只要后面的人不退,那么前面的人都退无可退,可后面依旧有人不停的涌上来,诺大一个陵渡,半数的房屋中都藏满了人。

那些个之前还一脸兴奋的冲杀在最前面的人,如今已经被仿佛发了狂的冬落,杀得胆寒,可是他们身后没有退路,所以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上。

赵川心已经退得极远,可是脸上依旧是止不住的恶寒,让一个从小在书房里长大的人,如此真切的体会那些在书上只是一笔带过的,流血漂橹,尸山血海,真的是太难为他了。

而眼下那座尸体推积而成的小山越来越高,血水已经在地上形成浅泊,杂乱的鞋子踩在上面嗒嗒做响,那些之前还大喊大叫着的江湖悍勇,士卒甲士的声音逐渐的弱了下去,直到不可闻,以至于最后,只剩下刀剑的撞击声,刀割破皮革的沉闷声,刀斩落手足的惨叫声。

随着那座尸体堆就的小山越来越高,红色的浅泊渐渐的汇集成溪流,只是在这四处都是尸体的陋巷,任它们如何流淌,都流不出去。

冬落的眼眶越发血红,无数条血丝狰狞的布满他的双眼,他的心越发的迷茫,可他手上的动作更加的利索。每一刀挥起,斩落,都是那样的潇洒、肆意。

他的体内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手上的动作,每一缕灵气,每一丝内气,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完美的释放。

失乐园中,夏看着那往日如同饕餮一般只吞不吐的七宝妙树、紫竹、彩云鱼,现在的它们好似受到了什么牵引一般,一股股灵气仿佛不值钱一般,弥漫出来,而后消失于无形之中,去支撑起某人手中的刀,而这一切她只能看着,连丝毫的干预都做不到,因为在这方小天地中,只有一个天。

只有她知道,那个天,从来都不是她。

人,杀多了,是会麻木的。

冬落的双眼之中有血滴落,那是他自己的。他手中的刀,很多地方都已经卷了起来,可依旧锋利。

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杀!杀!杀!

刀挥起是杀!刀落下也是杀!

睁眼是杀!闭目也是杀!

谁若是挡在他的前面,那就是杀!

杀!杀!杀!

那个仿佛

是从血海地地狱中爬出来的少年,穿着一身血染就的衣衫,一路向前,一路血杀!

这一刻,少年的眼中只有杀!

他的手下也只有杀!

你有百人,我杀百人!

你有千人,我杀千人!

你有万人,那么我就杀万人!

……

……

雪落在地面,迅速被洒落在地的一腔腔热血融化,融进血水中,变成一样的红。

今天的陵渡飘落的雪是白色的,可是落在地上,却变成了红色。

若是按照以往的情况,像他这样无休止的挥霍体内的灵气内气,他经络中,丹田海里的灵气内气早就耗尽了,可是今天却很奇怪,杀到现在,他的手中还有余力。

雪念慈随手布了一个阵法,将他与二黑三黑包裹着,防止那些四溅的鲜血,落在他们的身上,将两个孩童的大红棉袄染上别样的红。

刀刃卷了,那就换一把!

刀断了,那就换一把!

他的芥子物中从来都不会缺朴刀,只会缺磨刀石。

只要他的眼前还有人,那么他就会继续杀下去。

已经退出去极远的赵川心,亡魂皆冒的看着越来越近的冬落,咽了咽口水道:“大哥,要不把老祖他们叫不出来吧!再这样杀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啊!”

赵仁心眼一横,“老祖是我们想叫就能叫的,先不用叫,时候一到,老祖自然会出来的。”

赵仁心看着林染、王惜凤几人道:“大家也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们带来的不止这点人,全上吧!他这种先走到凡人的极致再踏入修行的人,体魄的强悍程度,是纯粹武夫无法比拟的。这些来自江湖的浪子,军营的甲士,上去也是送死,让家族死士上吧!”

王惜凤与林染似乎还在等暗中人的消息,范剑却很随意的挥了挥手,自一片平和的渭水中突然窜出来了数百人,每个人的修为都在练筋境上下。

范剑拿着一把小剑削着指甲,轻声道:“要么他死,要么你们死。”

数百个衣袂上还带着刺骨渭水的死士,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的加入了战团,其它还在观望之人也纷纷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一时间冬落的压力大增,可是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他的心中只有不停的出刀,收刀。

大周边军七式刀法,大平、定我、朝天、开阵、破甲、除妖、镇魔,在这一刻被他发挥的淋漓尽致。

人,经历生死,自然就会成长。

不管这份生死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至少这一刻,他从别人的生死中悟透了这七式刀法中的破甲。

这一日,陵渡边,汉王冬落只身一人破甲三千六。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鲜血鲜红了平缓的渭水流进了绣春江。

这一日,灞陵渡边,汉王冬落只身一人站在上万甲士前,放下了手中的双刀,眼里重新焕发了光芒。

这一日,陵渡边,浑身浴血的汉王冬落抬起血污弥漫的头,看着四下里的高楼,沉默的众人,咧嘴一笑。

这一日,陵渡边,天地失声,万物寂寥。

这一日,陵渡边,大雪过后,春暖花开。

第二二六章请汉王赴死

陵渡,天上有雪,地上有血。

冬落在杀了不知多少人之后,终于停了下来,不是他杀累了,而是他杀够了,心中的郁结之气,已去大半,再杀下去,可能他就真的要堕入魔道了。

冬落只一人站着,在他前方的数万江湖悍勇、军营甲士、家族死士,愣是不敢上前一步。

少年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咧嘴一笑,刚想说句什么话,可是才一刚开口,他突然间便不想说了。

躺在他脚下的尸体,染红绣春江的血水,断了卷了的朴刀,哪一样不是最震撼人心的话语。

这不是少年第一次杀人,也不会是少年最后一次杀人,但却是少年第一次杀那么多人,多到以他前二十年,乃至上一世匆匆十几年相比,都要多的多。

他不是战场上那些喜杀人,好筑京观,名字说出来能使小儿止哭的大将军,从始至终,哪怕他已经走过了很远很远的路,见过了许多别致的风景,他依旧还是渭城一间酒馆里,那个当垆沽酒,陪着客人打屁唠嗑的小掌柜。

只不过,从今天之后,他就是一个会杀人的小掌柜了,或者说是不像之前那般厌恶杀人的小掌柜了。

因为他今天杀了很多人。

往后还会杀更多人。

想死的理由或许有千万条,可想活的理由却只有一个。

那就是不想死。

冬落发现,今天在这陵渡的人都想死。

虽说每个人都会死,可有的人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那一根原本扎根于失乐园的紫竹突然拔地而起,而后凭空消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他握着自广陵城姚家得来的先天灵宝紫霄宝剑,斜睨着四面八方,看着那些将他们重重围困的江湖汉子、军营甲士、家族死士,沉声道:“如果不不想死的话就往后退,如果想死的话就尽管往前来。”

那些在之前算不得漫长,但却绝对可以称之为震撼的屠杀中,还没有缓过劲来的江湖人,他们的很想退,可是他们又退不得。

进一步是死,退一步也是死。

同样是死,可退一步要比进一步死得更惨。

喉结涌动,那些江湖人口中哈出的热气,瞬间液化,然后覆盖住他们那些有些惊惧又有些狠厉的脸颊。

他们手中的刀,握刀的手,以及他们的躯体都在微微的颤抖,而这份颤抖随之传入他们的意识,连带着他们的神魂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冬落举起了手中的紫霄宝剑,随着灵气涌入,紫霄剑光芒大作,一股肉眼可见的锋利之感融入了这萧萧的寒风中,刮得人脸生疼。

冬落大喝一声道:“退可活,进则死。”

“退?你让他们往哪里退?往他们妻儿老小的身后退?”

赵仁心哈哈大笑道:“汉王,是你傻还是我傻?死士之所以叫死士,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可言。”

赵仁心并指如剑道:“你既然那么有怜悯之心,那么想让他们活,那我就告诉你一条生路,只要你死了,他们就可以活。用你一条命,换他们这数万条命,

你换不换?”

“如果你不换的话,那你就尽情的杀吧!你能杀多少就杀多少,不够的话,青禄郡一郡的兵卒都可以让你杀,直到你杀到手软心软杀不动为止。”

换不换?

冬落似乎想起了一些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杀一人,救万人,不是杀不得,只是要看怎么杀而已。

冬落抬起头看着赵仁心兄弟二人,这两个看起来与他分明没有半点仇怨,可却是此处最想杀他的二人,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

王惜凤在此,是因为他在龙门秘境内将金陵郡四大家族杀到只剩下贾青时一人,等于是彻底将四大家族的年轻一代打残了。

林染在这里,是因为他幽冥门除了张闻道之外,其余人等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中,包括那死而复生的赵长青,也是先死于他手而后活的。

范剑在这的目的想都不用想,必是那范增不想他活着回到极北之地,回到陈国。甲子岁月的积淀,范增必定已经将陈国当做是他的拥趸了,又岂会让他人轻易染指。

赵仁心兄弟二人,冬落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唯一的瓜葛还是在南天门下与赵川心那点不痛不痒的争锋。可他们还是来了,那就只能是说明他们贪了,贪权利。

对于这种人,冬落觉得与他们说一句话都是多余的。

冬落冷笑一声道:“换?我为什么要换。杀了你们,他们自然就有路可退了。”

赵仁心站在一处高高的阁楼上,摊开双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只好请汉王赴死了。”

赵仁心翻转手掌,猛然挥落,厉吼一声道:“弓弩手,放箭。”

厉吼回荡在漫天飞雪中,那些之前冬落提着紫霄宝剑让他们后退,他们也只是略微犹豫了片刻,便又鼓起余勇与冬落怒目而视的江湖汉子,在听到“放箭”这两个字后,连忙以最快的速度的散开,一时间本来就不甚宽敞的街道,变得有些臃肿了起来。

随着人群散开,在街道的尽处,房屋的高处,以及白云的深处,有百来架床弩或坐落于街头巷尾,或安放于高楼广厦之上,或静立于云中暗藏的飞行灵器内,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每一架床弩旁边除了必要的弓弩手之外,又配有百来名弓箭手,背上的箭筒中装满了箭。

无论是弩箭还是弓箭,其上都流光闪烁,尽是入级灵器无疑。弓箭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床弩。

寻常的床弩在攻城略地之时,便可立下奇功,而这里的每一架床弩都是灵器,看起来品质还不低,少说也有四五级,若是被这样的床弩来一下,想必再厚的城墙,也能射穿,更何况是人。

哪怕是伐髓境巅峰的人,单凭**也挡不住这百弩连发。就算是侥幸挡住这百弩连发,在百弩之后还有万箭。

厮杀至此,冬落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些变化,他看着远处高墙上的床弩,并无畏惧之色,甚至连警惕都没有,只是微微回头道:“保护好自己。”

这句话是对雪念慈三人说的,他曾在战场上远远的望过床弩,他知道在百弩万箭

之下,他躲不过,肯定是死路一条。

不过那是以前,是他还是一间酒馆的少掌柜之时的事了,已经很久远很久远了,久远到他都快要忘记那个人的长相了。

当然,现在的他也躲不过,只是,现在的他,不需要躲。

赵仁心大喝一声,“请汉王赴死。”

那些远远退开的江湖汉子,兵甲死士,以及刚刚亮相的弓弩手,好似早就商量好的一般,同时大喝道:“请汉王赴死。”

请汉王赴死。

在这震得天地动荡的声响面前,原本平静无波的渭水突然掀起了波澜,疯狂的拍打着渭水两岸,卷起千堆雪。

每一张床弩连发十支弩箭,百张床弩便是千支弩箭,弩箭之后,还有万支弓箭。

千支之后还有千支,万支之后还有万支。

一时间,陵渡口弦响不绝。

一道道流光飞过,比天上洋洋洒洒的大雪还要密集,流光撞到晶莹的雪花,又将其撞成无数片晶莹纷纷撒落。

晶莹复晶莹。

大雪加箭雨。

好一处要人命的人间美景。

冬落咧嘴一笑,将紫霄剑插在地面上,然后打开了双手,闭上了眼晴。

巷间墙前,陵渡口,尽是噼噼啪啪利箭刺透空气的咄咄声,数不清一共飞有多少支利箭,随着从天而降的大雪飘落,砸在满是血水尸体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许多在冬落的双刀下还存留着一口气的人,在如雪般的羽箭下彻没了声响。

雪念慈挥手间无数层防御大阵将他与二黑三黑防护在内,任由那急促的箭雨打在金黄色的光罩上,如雨打芭蕉,风吹残荷,美如画。

……

……

箭雨一波接一波,白色的箭尾取代了漫天大雪。

冬落依旧双目紧闭,张开双手,站在箭雨最密集的地方,任由它当头砸落,不闪不避。

耳旁是羽箭刺破空气的咻咻声,脸上是羽箭飞过掀起的长发,心中不想不念。

箭筒里还有箭,弦上还有箭,天上还有箭,地上全是箭,箭雨密集的像是漫天的飞雪。

从未停歇。

冬落就这样站着,直到箭雨声歇。

冬落睁开了眼晴,看着一地的弩箭,再看了看东边的林染,南边的赵仁心,西边的王惜凤,北边的范剑,咧嘴一笑,“你们还有箭吗?没有的话我这边很多。”

成千上万支羽箭,密密麻麻的堆满了陵渡的陋巷,可却都绕过了那个满身血污的少年郎。

少年放下双手,拎起紫霄剑,斩断了身侧的羽箭笑道:“请汉王受死。看来要让你们失望了,你们想要我死,可貌似这老天爷他不让啊!”

这一次赵仁心沉默了,赵川心也沉默了。

沉默的不止是他们是他们,而是整座陵渡,渭水,绣春江……

如果这铺天盖地的箭雨都伤不到他分毫的话,那这天下还有什么伤得到他?

如果这都不是天命所归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天命所归?

第二二七章十万大军临?陵

呼啸的风吹过寂静的陵,带着大雪也无法掩盖的血腥,吹动着一地的血水与雪水,歪歪斜斜的流进渭水。

渭水上,一艘巨大的楼船随着平缓的渭水浮浮沉沉,数十名身着深色铠甲的军士笔直的站在甲板上,沉默地宛如一具具石雕,之前陵渡血腥的厮杀以及破空的箭羽,好似与他们无关一般,都无法让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丝毫变化。

在这群军士的后方,在那被层层大雪覆盖住的楼船内围坐着四个人。

除了围坐着的四人之外,船舱内还有两个人是站着的。一人是文渊阁大学士赵明知,一人是幽冥门门主李寻冥。

赵明知垂手恭立在一位眉眼清俊的中年人身后。而李寻冥则站在一个邋遢老者的身旁。

邋遢老者使劲嗅了嗅自陵渡而来的,带着血腥气的寒风,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瓮声瓮气的说道:“奇怪了,为什么连呼啸的寒风都绕过他?”

除了邋遢老者与中年人外,船舱内坐着的还有两人。一人看样子应当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身穿与大周边军制式铠甲明光甲有极大差异的鱼鳞甲,只是坐着,一股雄浑的血煞之气便已扑面而来。

另一人应当是一个读书人,满脸的愁苦之色,他身旁的木地板上安安静静的搁置着一本翻开的书。

从始至终他都低着头没有开口说话,他听得到渭水平缓的滑过河道的声音,他听得到陵渡雪花飘落的声音,他听得到弩箭的破空声,以及那些本没有死可却在弩箭迎面而来时,一道道绝望而又无奈的叹息声……他听得到风声雨声读书声,他什么都听得到,可是他却没有发声。

他低着头盯着身旁那一本翻了一半的书,看着书页被来自陵渡的寒风吹得哗啦啦响,就像是渭水掀起的波澜,渐渐的他觉得自己丹田海内元气也开始躁动不安,也开始掀起了波澜。于是他的头更低,多次想伸出手去合上书页,可是最后又收了回来。

邋遢老者看着沉默中的三人,再次开口问道:“赵寒烟,你说怎么可能那么多箭一支都射不到他,哪怕他从小到大都在踩狗屎,应该也没有那么好的狗屎运啊!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赵明知身前那个中年人轻咳了一声,淡然说道:“能有什么蹊跷,天不遂人愿呗!”

邋遢老者站起身,时而走道船舱的窗口,抬头看着大雪后的天,急不可耐。时而又坐回原位,抓耳挠腮。

那位身穿鱼鳞甲的将军被邋遢老者绕来绕去绕得烦了,一拳捶在在船板上,大喝道:“狗日的杜若,你要么坐着,要么站着,你他娘的别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的,晃得老子心烦。”

邋遢老者杜若挠了挠头,憨厚一笑道:“陈清川,我这不是怕好多天不回去,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才抢到的那么一个来钱快的好地方,给人占了去,那不就亏大发了嘛!”

陈清川眼里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堂堂幽冥门门主不好好当,偏偏去行乞,你也不嫌给幽冥门丢人。”

杜若呵呵一笑道:“行乞也比有些人去给别人当狗强。”

陈清川再次一拳击在船板上,船身一阵摇晃,猛然下沉了数丈。

渭水中一群不知何为欢喜,何为忧愁的鱼虾,在无忧无虑的游着,口中吞吐的是自陵渡流淌而来的带着血水、碎肉的雪水。

一条数寸长的游鱼,正在一处巨大的阴影下吞吃着一块碎肉,兴奋的

时而吞进去,时而吐出来,眼晴时不时滴溜的看看高处,而高处陵渡的厮杀与它无关,它只希望那些雪水再冲刷来血水的时候,能多冲来几根断指,几块碎肉,好让它今天在水中游着游着就饱腹了。

只是这种想法才刚刚升起,他头顶那一片好似苍天一般的阴影从天而降,当头砸落,它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砸成了一块块碎肉。

良久之后,下陷的楼船又缓缓上升,激荡的渭水再次回归于平缓,随着楼船一同浮上来的,还有一群已经死得不能鱼虾,它们都是被急速下陷的楼船砸死的,雪落在它们泛白的肚皮上,一样的白。

楼船内,赵寒烟好言相劝道:“两位道友稍安勿躁,别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

杜若冷哼一声道:“老赵,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跟这条老狗一般见识了。你就说我们还要在这等多久吧!要不我现在直接出去一拳捶死他算了。”

陈清川冷笑道:“匹夫之勇。”

赵寒烟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轻笑道:“杜兄,你是纯粹武夫可以不用在意那滔天的因果,可你也得为我们这些个修道之人想想吧!你现在出去一拳把他捶死了,你是痛快了,可我们呢!那因果多多少少还是要算些在我们的头上的,于我们而言,还是有些麻烦的。。”

杜若一屁股坐了下来,揉了揉拳头道:“老贾,你就说还要等多久?”

那个一直盯着哗啦啦的书页的读书人头也没抬,轻声说道:“等到天怒人怨,等到天遂人愿。”

杜若大大咧咧的说道:“具体点。”

读书人终于抬起了头,一张清秀的有些发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等陵渡的人死了一半,天地震怒,问罪于他之时,我们再携天地大势顺手将他杀了就行了。”

读书人微微一笑,“到时候天地因果我们不用沾,天地功德我们自己赚,两全其美的事,是不是想想都有些激动。”

杜若翻了一个白眼道:“怪不得别人都说你们读书人焉坏焉坏的。贾疑逸,看来这次幽冥门与你贾家合作的事,幽冥门赚大发了。我这徒儿终于做了一件人事了。”

虽说周天子在闭关前便说过有些事不与各大家族宗门计较了,可有些事,他存在,终究是一根刺,不拔了,它会深陷入肉中,随着时日的加深,表面上或许看不出来什么,可每每触碰,终究是刺骨的痛。

幽冥门如今的局势越发错综复杂,诡异无常,四周的仙家宗门对其虎视眈眈,这半年里,若非是有金陵郡四大家族帮忙帮衬一二,也许幽冥门现在早已不复存在了。

杜若虽然嘴上不说,但对贾疑逸这份恩情他还是念的。

杜若问道:“若是他不杀了呢!”

陈清川嗤笑道:“他有得选吗?他不杀,那他就只有死,他要是真不杀那就好了。”

杜若喃喃道:“那看来是要死不少人了。”

“一群江湖人死了就死了,这小小的渭水一天都不知道要死多少鱼虾,更惶论这诺大的一座江湖了。”

贾疑逸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低下了头,盯着那在寒风下不停翻动的书,然后开始安抚起丹田海内那躁动不安的元气来。

羽箭声歇,陵渡数万名江湖汉子、兵营甲士,家族死士又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在那些身处山腰之上的人眼中如渭水里鱼虾的他们,在进退两难之际,又鼓起了余勇以及血性

,还有极强的战斗力。

然而他们要面对的是有着伐髓境巅峰的体魄,实际修为是开灵五重,熬血圆满的冬落,那怕是他们中许多人的修为要比他高,可他们之间的差距还是如渭水里的鱼虾一般,在广陵城时冬落在面对二十余位姚家供奉之时,便会感到束手束脚。

可是在这陵渡,只要是后天五境的人,就算是再来十倍,他也丝毫不惧。

因为,在广陵城时,他的修为还停留在感息境,只有经络江河中那少得可怜灵气,可是在这陵渡,他已经是开灵境的修者了,而今丹田大开,灵气无尽,又有七宝妙树、彩云鱼等先天灵物提供灵气,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

紫霄剑气绕颈而过,又掉下一颗大好的头颅,穿胸而过,又带起好大一蓬血花,一个个前冲的身影扑倒在血水中,再激荡的热血总会在倒下那一刻绝望的溃解。

雪念慈闭目不语,指尖不停的敲打着轮椅扶手,二黑变成房屋般大小,守护在他的身旁,一爪拍落,便是数人被拍成肉泥。三黑再次消弥于虚空之中,宛如一个无处不在的死神一般,出现之时,便是数人凭空消失。

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杀,这陵渡上的江湖人却好像是怎么也杀不绝一般。总会从各个地方不停的冒出来。

冬落尝试过先去杀赵仁心几人,可是失败了。正当他弹射而起向赵仁心冲去时,才发现他们被困在一座大阵内,出不得,留给他的选择只有杀,他没得选。

之前他还好奇用何赵仁心几人不站在一起,而是分站四方,直到他被大阵撞回来的时候,他才明白,他们四人手握阵基,故而分立四方。

雪念慈如今在破阵,分心不得,冬落只能举起手中的剑,不停的杀,在这兵戈声中,为雪念慈争取时间。

热血抛洒于地,热气逐渐上升,在冬落的头顶缓缓汇集成一片血云,随着他杀的人越来越多,那片血云也越来越厚,越发的低沉。

赵仁心看着那片血云哈哈大笑道:“汉王,尽情的杀吧!人,我们多的是,杀到心软都不能手软。”

冬落没空搭理他,他从那片血云中感受到了一股心悸的气息,与他杀人有关,可他无力改变,他只有杀。

雪念慈的额头布满了细汗,身躯微微颤抖,可是整座大阵不动如山。

赵仁心笑道:“叫你身后那瘸子别白费心力了,这是一位阵法大家布下的阵基,今天谁来了也破不了,还是叫他陪你一同杀吧!”

“是吗?那我今天就破破看。”

赵仁心习惯的看向雪念慈,可是他发现那个瘸子依旧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范剑停下了在手中的小剑回头望去,只见北边的山冈上,一个身骑白马的白袍少年郎慢慢的走了出来。

少年慢慢的走下山冈,在他的身后是一片片黑压压的甲士,少年朗声道:“赵仁心,比人多,好像我要比你还要多。”

少年冲着身后一位将军笑道:“戎胥轩,那个站在尸山血海上的少年就是你的偶像之子,现在那么多人围杀他,你说怎么办?”

戎胥轩冷声道:“杀光他们,一个不留。”

少年面色一肃,抽出腰间的剑,用力一挥,大喝道:“杀!”

少年话音刚落,自黑压压的甲士中有一支平平无奇的羽箭射了出来,落在了赵仁心口中那一道由阵法大家亲自布的大阵之上。

第二二八章白袍雪甲张白圭

羽箭落于大阵之上,宛如雪花落于雪堆之上,平平无奇,无声无息。

在羽箭与大阵相撞的刹那,雪念慈猛然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晴,指着羽箭与大阵相撞的地方大喝道:“小寒,阵眼在那。”

雪念慈话音刚落,在那碰撞之处的虚空之中,一只粉嫩的兽爪凭空出现,一拳砸在那大阵极其关键的节点上。

然后那座赵仁心口中由阵法大家亲手布置的封禁大阵,像是一腔热血洒落在雪花上一样,瞬间被割裂了开来,变得支离破碎。

在阵破的瞬间,张白圭身后的十万虎狼之师也在戎胥轩的指挥下,如狼入羊群一般,自高冈上冲了下来,展开了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

在大周国,军队的实力就是至高无上的,是任何一个家族、宗门都无法比拟的,甚至于许多家族宗门里的高手都在军队之中担任实权将军。

戎胥轩手下的十万大军虽不是大周正规军,可却实打实是从大周北大营出来的,而且还是由大周镇北大将军李牧亲自操练出来的,在战力上与大周正规军相比我差不了多少了。

于是乎,在面对这些赵仁心等人故意送来给冬落杀的人,几乎是呈收割的姿态一路横推了过去。

身着白袍雪甲的张白圭,骑着一匹白马,握着一柄白色长枪,一马当先,自街巷中一路冲杀了过来。

张白圭在寒风中风舞的白袍就如同天空飘落的大雪一样,潇洒肆意,他奔行在飞雪中,就像飞雪一样自然,哪怕他是在杀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也像飞雪覆盖大地一样无声无息,让人无法抵御,也不想去抵御。

那一群还没有从上一个恶魔的屠杀中走出来的江湖悍勇,仿佛间又看到一个恶魔在向自己挥手示意,就连十万大军一路横推过来带来的震撼,都没有那一袭白衣给他们带来的震撼还要大,满心震骇的他们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恐惧,不知道是谁发了一声喊,那些鼓起的余勇终于全部溃散,围在冬落身旁的众人彻底散去。

血性没了,胆气没了,接下来戎胥轩的屠杀将会更加的轻松随意,那些在绝望中已经被吓破了胆的江湖悍勇,兵营甲士已经不足为虑,真正要他忧虑的是那些悍不畏死的家族死士,可当十万大军横冲而过时,这点忧虑也就算不得什么忧虑了。

戎胥轩在指挥大军攻杀的间隙中,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个在尸山血海上,杀得人头皮发麻的少年。

一身的血污都没能掩盖住他干净的眼眸。

这就是战神陈霸先的儿子。

这就是他往后要效忠的那个人。

这就是张白圭口中那个“冬风”,也是“春风”。

戎胥轩想起甲子岁月以前,那个纵横在漠北,以一已之力,击退极北之地十六国的陈霸先,一时间已是热泪盈眶。

那个被称之为汉王时代的汉王,多少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可的神话都难望其项背,因为他是神话中的神话。

神话之所以被称之为神话,便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神话。

神话就是神话,无论是在江湖上,沙场中,还是庙堂里,每一个能够在别人脑海中被称之为神话的人,必然有其成为神话的道理,而这决不会因为神话多年末曾出现就有所改变。

戎胥轩鼓起了生

平最大的嗓门,大吼了一声杀。

一人大吼,万人回应。

听着耳畔震耳欲聋的杀声,戎胥轩顿觉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他一夜破楼兰,陈兵玉门关之时,那时候的他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他无一败绩,那时候的他也被北莽十二部称之为神话。

……

……

张白圭翻身下马,停在冬落的面前,大手一挥,指着身后的十万大军道:“看到没有,十万大军,这就是这两年我在极北大草原上为你攒下来的家底。”

冬落笑了笑,没说话。

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只要那个人懂,说与不说,意义都不大。

冬落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眼里是止不住滑落的泪水,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小白圭,你穿的好骚包啊!”

冬落张开双手想要抱一抱张白圭,就像是他初到洛阳城时,与这个黑脸少年相逢在街头一般,给他一个拥抱,哪怕是一触即分也好。

只是他刚迈出一只脚去,便看到了他满身的血污,再看着张白圭那一身洁白的雪甲,苦笑了一声后便放下了手。

正迎面向他跑来的张白圭似乎发现了他的异样,愣了一下后,以更快的速度向他跑来,然后一把抱住他,带着哭腔说道:“兄弟,活着就好。”

冬落将张白圭抱得更紧,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猛然点头,活着,真的很好。

他突然有些后悔在出龙门秘境时,周天子问他活着的感觉怎么样时,他最后的回答了。

活着的感觉怎么会不好,活着怎么会不如死了。

在苦难的日子里,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从来都不是人生中那些难以抗拒的苦难,而是那一点点日积月累的小欢喜。

就是那么一点点小欢喜,小确幸,在一个个难熬的日子里,给予人们最难以置信的力量。

就比如现在兄弟相聚,便已胜却人间无数。

冬落与张白圭紧紧相拥,那是经历最真切的死亡之后,内心的不舍。

……

……

赵仁心看着陵渡那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脸色有些难看,但也仅止于此了,若是一郡郡守,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大动肝火,自乱阵脚的话,那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真界,杀人不见血的官场,他早就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次了。

再说了,现在的他们还算不得输呢!陵渡这些人本来就是让冬落杀的,能杀到天地震怒,厄运缠身最好,杀不到那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些人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后手,也不是他们的先锋。

这些在江湖里挣扎求生的鱼虾,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要让那视天下众生人人平等的老天爷,无处不在的老天爷因为他屠杀无辜众生而降罪于他,从而降下天罚,除此之外,别无大用。

世人都晓神仙好,可是山下人又怎么会知道山上人的烦恼。

山上人看似逍遥自在,实则处处受天地钳制,不敢随意乱来,不然以山上人的道法,一场大战下来,轻则搬山填海,重则大地陆沉,那毫无抵抗能力的人间怎么受得了,那手无寸铁的凡间人怎么受得了,也许前一刻还开开心心的走在路上,下一刻便命丧当场。

所以天地间自有铁律,违之则将遭受天

罚。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像冬落这种身负天地大因果的人,虽说被天地所弃,活不长久。可也不是毫无依仗可言,除了那不惧因果的纯粹武夫之外,简直就是世间所有修道之人的克星,修道之人若是沾上一点,这因果便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重则生死道消,轻则境界下滑。

所以,贾疑逸几人在决定杀冬落前,才会做那么多准备,就是为了洁身自保,为了不沾上他身上那滔天的因果。才会让那么多人白白送死,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让天地震怒,降下天罚,然后他们再顺应天意,将冬落诛杀。

事实上他们确实成功了,冬落头顶上的那片红云便是天罚,修行之人谓之心劫。

心劫不去,大道不成。

当然,这并是说每一个修行者不能杀人,或者是每一个修行者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便会如冬落一般引来天罚。

而是修行者不能随意杀人,至少如冬落这种身负大因果之人不能随意杀人。

就算是要杀,也不能随意杀冬落这种身负天地大因果,或者是天地大气运之人,因为这两者都是受天地重点关注的人。

身负天地大气运之人,做事事事顺遂,有如神助,比如出门就可以捡到宝。身负天地大因果之人,做事事事不顺,处处受制,比如随手杀几个人就会遭受天罚。

不然若是修行者好不容易登上了山,得了自在,却发现依旧在一个个牢笼里,连随心所欲的杀几个人都不行,那辛辛苦苦修行还有什么意义。

人在做,天在看,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秤,只要不过分,这秤就是平的。

这天地间的事,每一桩,每一件,都有因果在内。你若是无惧因果,别说是杀一个人了,就算是屠城,屠国都没有关系。

可是天地间这样的人很少很少,至少赵仁心几人不是,赵寒烟几人也不是,目前的冬落也不是。

赵仁心将目光落到张白圭与冬落的身上,鼓了鼓掌道:“还真是好一出感人的兄弟相见啊!我看你们还是去地府再续前缘吧!”

冬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拍了拍张白圭的背道:“等我先去杀几个人,杀完再来跟你叙旧。”

张白圭抬头看了一眼他头上的那片血云,有些担忧的说道:“行吗?”

冬落笑道:“也不差这几个了。”

张白圭看向雪念慈道:“你还行吗?”

脸色有些苍白的雪念慈笑道:“你觉得呢!”

张白圭一挥手中白色的长枪,指着赵仁心兄弟二人,“既然如此,那就各挑一方吧!赵仁心这两小兔崽子就交给我了。”

冬落笑道:“那范剑是我的了。”

雪念慈将目光转向林染,只说了一句,“他今天一定会死。”

二黑三黑则很自觉的看向了王惜凤。

王惜凤有些荒谬的看着想要杀她的那两个小孩子,感觉有些好笑,一只小猫咪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来。一个小黑毛球…嗯…怎么回事?

当三黑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她的灵魂深处没来由的响起一声哀鸣,整个人差点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那是来自上位者的气息,来自血脉的压制。

而她处在了劣势。

第二二九章空白也是一种色彩

一步两步,冬落拎着手中的紫霄剑,走向范剑,走向北方,沿途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鞋子踩在红色的雪上咔咔擦擦的响。

身处于高楼之上的范剑停下了把玩手中的白色短剑,而后随手一抛,将其扔进了漫天风雪中,融进了漫天飞雪里。

范剑眉头微蹙,悬于腰际的长剑低鸣,而后自高楼上如一片雪花落下一般,轻轻的落在了冬落的面前。

喧嚣是别人的喧嚣,安静是他们的安静。

轻微的风声在飞雪与破墙中环绕,洋洋洒洒的大雪在高楼与矮巷上驻足,彼此看着彼此,没有任何人选择抢先动手。

雪有时下得快,有时下得慢,范剑施施然抽出了腰间的剑,淡然说道:“知道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吗?”

“总不能叫范吧!”冬落平静的回答着。

范剑笑了笑,并没有生气,而是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温和的说道:“它叫停雪。如果你在这陵渡停下来歇一下,不再继续北上的话,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这也是我义父的意思。”

冬落嘴角微微翘起,略带嘲讽的说道:“他在我父亲一手建立的陈国过得还好吗?”

雪一直在下,并没有因为范剑抽出了停雪而停下,在他的身侧有一柄小剑正穿行在飞雪中,轨迹莫测。

范剑泯了泯嘴,“义父一切都好,吃得好,睡得好,就不劳汉王挂念了。”

冬落咧嘴一笑,“他是过得很好,可是陈国过得很不好,他只要一天不死,我就挂念他一天。”

停雪上有剑气一道一道的逸散出来,逼停了范剑周遭的雪。

他出手了。

他始起左臂,隔着重重雪幕,遥遥指向街巷另一头的冬落。

随着他伸手一指,飞雪里骤然响起一道凄厉的鸣啸,那把一开始他便抛出的,始终隐藏在雪色中的短剑终于显现出了踪迹,自他的身侧闪电般破空而去!

冬落虽然一直在与范剑说话,可他却时刻注视着周遭的动静,在范剑伸手一指,雪白短剑轰鸣刚起之时,他便已经做出了防备。

雪白的剑影破空而至,穿透一片片晶莹透明如琉璃的雪花,与冬落与灵气牵引的板砖大小的镇山岳撞了一个正着,锋利高速的雪白短剑与笨拙厚实的镇山岳相撞,发出一声令人神魂皆颤的脆响。

双方一触即分,来得快,去得也快,来于雪中,又回到了雪中,准备着下一次致命的攻击。

冬落往前跨了一步,眉头微皱道:“魂器?”

这是他见到的第二件魂器,第一件还是三年前与雪念慈一同回洛阳时,在芒山北道见到华青云老人时,那个算是他修行一道上的启蒙者手中的那把中间有条红色血线的木剑。

而这把雪白短剑是第二件。

紫府,神魂的居所,与魂器有关。可这不代表每一个紫府境的人都有魂器,要不然冬落迄今为止也不会才见过两件了。

魂器,能承载修者的神魂,珍惜程度相较之先天灵宝而言也只强不弱。

紫府境的人就算是有魂器也是藏着掖着,当做是底牌后手,等以后修为上去了,再拿出来用。谁要是敢拿着招摇过市,那就是没有遭过江湖的毒打。

像范剑这样有魂器且还敢正大光明的拿出来

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因为这种人,大多都已经淹死在这江湖中了。

范剑也往前跨了一步,嘲讽道:“不敢相信是魂器?”

冬落没有再理会范剑,而是提着紫霄穿过重重雪幕,飞快的往往范剑奔行而去。

范剑也是如此,一步落下,便是数丈的距离,而雪上并未留下半点痕迹。

一声轻咄,一声清鸣,天上的雪更盛了。

紫霄与停雪一触即发,紧接着再三碰触。

漫天大雪中,两道身影宛如两只飞鸿一般,在这陵渡一条不知名的街巷中厮杀了起来。

两个人的剑招都宛如行云流水,极具美感,再加上大雪的点缀,就更加有韵味。

在旁观者的眼中,他们压根就不是在厮杀,而是在舞剑。

可在他们自己眼中,那就是招招致命,稍有不慎,尸体就要被这大雪深深覆盖了。

冬落的剑法与二黑一般,都学自顾简之,顾简之的剑法与他的名字一样,只有一个字,那就是简。

若是将这套剑法修练到了极致,那就是极简。

剑法是用来干嘛的?

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也就是说当这套剑法修行到了极致,那么杀人就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

空白也是一种色彩。

冬落手中的剑就宛如一片空白,没有固定的招式,也没有固定的架子,怎么简单怎么来,怎么轻松怎么来,但每一剑都打在了范刽极其必要的关键节点上。

任由范剑将手中的剑舞出花来,冬落也只有一剑。

在二人周遭的大雪之中,有一柄白色的短剑与一块板砖在不断的碰撞,双方在战斗之余,也要时刻提防着被人背后捅刀子,或者被人背后拍黑砖。

冬落的剑法看起来虽然要比范剑高,可事实上却是冬落更狼狈。

以灵气牵引的镇山岳终归还是比不上以神魂引导的白色短剑那般轻松。

而且他还要分心去控制镇山岳,而范剑则不用。

范剑一边出剑一边说道:“若是在之前杀你,我还有些不忿,可现在看来嘛!貌似我赚大了。以至杀了你,可以借机一举入先天。我得谢谢你那几个兄弟,把赵仁心几人拦住了,让我一个人拿这好处。”

范剑手中的剑越发的顺遂,甚至那柄白色小剑几次险些突破了镇山岳的防御。

雪白小剑以极快的速度在范剑的身前划了一个半圈之后停顿了刹那,而后以更快的速度向冬落飞去。

冬落也不甘示弱,在上芒山之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举重若轻,什么叫举轻若重,当然,在今天之前他也还不知道。

可是随着战斗的白热化,他对镇山岳的牵引越发得心应手,如臂使指,以至于他渐渐的领悟到了顾简之与二黑三黑他们说的举重若轻。

现在的他操纵着镇山岳就像是在牵引一片雪花一样轻松。

修者间的斗法比的不止是谁的道法高,武技强,还有心性、阴谋、算计……林林总总,只要有一处处理失当,便是血溅人亡,身死道消的结局。

镇山岳穿过风雪绕过范剑来到他的身后,隐于雪花中。

剑影破空而至,冬落视若无睹,任由它越来越近,他只顾

着挥出他手中的剑。

随着战斗进行到此,范剑并不以为白色小剑这一击会奏效,在之前,雪花与火花都不知道飞舞了多少次,小剑与板砖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碰撞,可都被拦了下来。

可这次范剑料想中碰撞并没有发生,白色小剑就这么毫无阻拦的扎进了冬落的胸膛,鲜血四溅,入肉极深。

范剑明显的愣了一下。

白色小剑锋利无比,就连冬落那伐髓境巅峰的修为也挡不住,小剑在他的血肉之中旋转着前进,试图直接洞穿他的躯体。

可冬落连看也没有看一眼扎进他胸膛的小剑,甚至于连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变化,手中的剑势不停,在范剑愣神那一刹那,紫霄剑直接被他当成一把刀,当头劈下。

范剑习惯性的伸剑来挡,可在那一瞬间,他身后的风雪之中有一片急速而来的雪花在急速的变大。

从战斗开始便没有说过话的冬落突然开口了,“范剑,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啊!犯贱。”

范剑微怒,瞬间失了方寸,在这一刹那,他的脑后便有一块白色板砖朝着他的后脑勺砸来。

啪的一声巨响,范剑双眼一黑,踉跄了一下,身体前扑,差点昏了过去。

他不是纯粹武夫,又还在后天境中,肉身本就不强,在镇山岳一拍下,已经被拍得七荤八素了。

可冬落明显没有就这么算了,镇山岳瞬间变大,将范剑压倒在雪地里,冬落一跃而起,左手一掌压下,压在镇山岳上,本就寒冷异常的陵渡一瞬间变得更加寒冷。

雪花飞舞,大地瞬间冰封。

在镇山岳与极致之冰的双重禁锢之下,范剑被死死的控制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宛如瓜州渡那一条条扔在江边贱买的死鱼。

冬落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紫霄剑插进了扑倒在地的范剑的后脑勺中,现在就更像瓜州渡那一条条扔在江边贱买的死鱼了。

强者的世界里,时间尺度是不一样的,这看似繁复凶险漫长的过程,在真实的世界里只是极短的一瞬。

精疲力尽的冬落跌坐在地,一把将胸膛中的白色小剑拔出,翻手收了起来,毕竞是一件魂器,也不知道在失乐园中种不种得出来。

冬落低头看了一眼范剑的尸体,自嘲一笑,仿佛在说:“你想杀我,那你就要死。你在师门的庇护下修行多年,怕死。可我,不怕。”

冬落轻啐了一声,然后抬头看天。

以伤换伤,不亏。

以伤换命,大赚。

冬落低下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花,往四周看去。

雪念慈的面前,林染在一座大阵中已经奄奄一息,而今还有无数道风刃正凌迟而来,死,只是迟早的事。而且,还会死得很惨。

站于马背上的张白圭右手持枪,枪尖朝天,在白色长枪上,赵仁心兄弟二人宛如两颗糖葫芦一般,被串成一串,已经死得不够再死。

房屋大小的二黑巨大的爪子摁在一头传说中的黑色冥凤的背上,将其死死摁在地上,徒自挣扎。

三黑两只粉嫩的爪子各抓着一只传说中的凰鸟,飞在空中,甩了起来。

脸色苍白的王惜凤一脸惊惧的看着三黑,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恐惧,整个灵魂都在瑟瑟发抖。

第二三零章天书

风消雪寂,天地大白。

贾疑逸身旁的书连同他鼓荡的丹田气海一同停了下来。

书页停留,其上隐现两行字。

笑古笑今,笑东笑西笑南笑北,笑来笑去,笑自己原来无知无识;

观事观物,观天观地观日观月,观上观下,观他人总是有高有低;

这本书看似平平无奇,与市井坊间贱买的书籍并无两样,可内里却大有乾坤。

这本书是一件先天灵宝,被他练化之后,与他的丹田气海相连,同样也与这大天地的天道相连,他可以从这本书中看古往今来,东西南北,观天地日月,上下高低。

虽说他人不在陵渡,可他的目光却透过这本书一直落在陵渡上,看着陵渡那一场场仿如黑白棋子厮杀的战场,当他看到关键处,范剑手中的白色小剑长刚扎进冬落的胸膛时,他的目光被人无情的斩断了。

贾疑逸猛得将书合上,有些愤怒的低吼道:“是谁?是谁遮掩住了此地的天机?”

杜若等人有些疑惑的看着前一刻还心情大好,后一刻便已暴跳如雷的贾疑逸,心中有些不明就里。

这次陵渡围杀汉王一事,可以说是他贾疑逸一手策划的,大到牵头原本各自为战的四家,合力在这陵渡布置人手,给予汉王致命一击。

小到刺客杀手在何处动手,谁在哪一个渡口等待绝杀,都是他下的命令。

自冬落几人走进绣春江之后,他们就像是一个瞎子一般,彻底失去了冬落几人的消息,只能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绕着绣春江沿途各大渡口瞎转,看看能不能碰运气遇见冬落,可是事情却总是事与愿违,他们碰不到。

后来还是贾疑逸找上他们,他们才重新有了冬落的影踪,他们会同意与贾疑逸合作,也正是因为贾疑逸能在不需要山水神祗的帮助下找到冬落,而事实上也证明,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在收拢所有的围杀势力之后,他们确实在这陵渡等到了冬落,而冬落也如他们所愿一般走进了他们早就布下的天罗地网中。

所以说,贾疑逸现在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他们所有人的神经。

贾疑逸再次打开了书,可是书上还是那两句话,他气得再次合上。

这两句话浅处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可深处的意思就耐人寻味了。

人生就是一个局,而他这个局中人看遍世间万物,却忘了观己身。

这本书与天道相连,每一页的书页间都有天机隐现,他也是根据这本书的提示,才可以准确的预判冬落的位置,指挥林若几人做出相应的布置。

所以说书上这两句话就是天机的显化,可内容对他就不那么友好了,话里的意思是在**裸的打他的脸。

他双指不停的掐动,口中念念有词,“到底是谁干扰了此地的天机,难道还有天书都检测不到的人吗?”

林若等人纷纷起身,神魂外放,神色警剔的注视着楼船内外,可没有贾疑逸的指示,他们也不太敢擅自出舱,怕坏了贾疑逸的布置,使得眼前的大事,功亏一溃。

贾疑逸站起身来,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船舱内的众人说道:“我的计划被人打乱了,现在楼船四周天机紊乱,我也推衍不到陵渡发生什么了。”

赵寒烟沉声道:“那我们当前怎么办?要不我们亲自出手算了,他现在身上的业障应该也差不多了。”

陈清川一动,鱼鳞甲哗啦啦的响,他压了压手道:“这是听贾兄的决断。”

贾疑逸深吸了一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道:“先不管是谁扰乱了此地的天机,我们先走,去陵,在事态还没有变坏前,先将其拨正过来。”

贾疑逸话声刚落,船舱内顿时响起了一道嘲讽声。

“走?我让你们走了吗?”

贾疑逸几人如临大敌,能无视他们神魂探查,且能将声音传到这船舱内的,必定是高手无疑,至少要比在场的所有人还要高。

林若一拳挥出,一道巨大的拳罡将整座楼船的顶部击飞,而后在空中炸碎。

林若抬头看天,大喝一声道:“是谁?你他娘的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神鬼这种东西,老子见得多了,也杀得多了。你有种出来,老子拳下不差你这一个。”

呵呵!

除了一声呵呵,天地寂静。

贾疑逸声音平淡的说道:“道友,可敢现身一见?”

“有何不敢,怕了你们不成?”

天地间突然响起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宛如有神人在云端擂鼓,摄人心魄。

一道白色的身影自高天上俯冲而下,速度之快,拖出了长长的尾光,宛如一颗慧星一般从天而降,砸落在楼船船尾之上。

白色身影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白色身影飞起的瞬间,整座楼船宛如一道年久失修的木门一般,在风雪中迎来了夜归人之后,吱呀呀的响起。

楼船的破音撕裂长空,渭水哗啦啦的响。

被白色身影踩过一脚的船尾瞬间下沉,而船头在一股莫名的力量下开始出水,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转了过来。

原本大如山岳的楼船,此时就像是一只倒扣在渭水上的碗,只是这一只碗上,如今裂痕密布。

白色身影站立于虚空中,轻笑道:“见了又当如何。”

贾疑逸没有去看脚下那一只破碎不堪的楼船,也没有去看那些在渭水中争渡的甲士,双手拢袖道:“见了就可以好好谈谈了。”

白色身影大大咧咧的说道:“谈什么?谈情说爱?你想谈我也不是不能跟你谈,不过你得先问问我家那口子同不同意。”

白色身影抬起头说道:“喂,有人要跟我谈情说爱,你管不管?不管的话我就跟他好好谈谈了。”

天上久久没有回应。

白色身影嘴唇微动,也不知道朝着天上说些什么。

贾疑逸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笑着说道:“道友说笑了,情爱之事都是小事,我想与道友谈谈当前眼下的大事。”

白色身影笑眯眯的说道:“如若谈不拢,你当如何?”

贾疑逸没有说话,也是笑眯眯的看着白色身影,结果不言而喻。

林若几人也是眼神微眯的看着那一道从天而降的白色身影。

白色身影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那来谈吧!”

贾疑逸双手负后,气质儒雅,“你想救他?”

白色身影淡淡的说道:“他不需要我救,他能自救。”

贾疑逸笑道:“你就那么相信他,或者说你就那么看不起我。”

白色身影掏了掏耳朵,很不耐烦的说道:“你算那根葱啊!我连看都没有看过你,干嘛要看得起你。真以为老娘今天是来跟你谈情说爱的啊!有事说事,没事别妨碍我杀你。”

白色身影在说这话的时候显得理直气壮,好似话本来就该这样说一般。

贾疑逸气笑了道:“道友,既然如此,那看来这事是不能谈了?”

白色身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上下打量了贾疑逸两眼,笑道:“能

谈啊!把你手中那本可以推衍天机的书交出来,你算计围杀他的事就算了了。至于你让他平白无故的沾染上那么多业障的事,我看你应该拿不出比这本书还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贾疑逸看了眼天书,声音有些冰冷,“天地众生,谁不带着点业障活着,谁不共尊因果轮回之根本,只是有的人身上的业障多些,有些人身上的业障少些,这都是命,怪得了谁?”

“认命,就是你这种人最大的悲哀。”白色身影有些痛心疾首的说道:“而且你还认得如此理所当然,心安理得。”

话不投机半句多。

独孤云毓懒得再跟他废话了,直接说道:“没什么好谈的了,在你眼中,比那书更值钱的便是你的命了,可是我今天不想取你的命,因为你的命在我眼中一文不值,再说了,有一天,他会亲手将你们的命收走的。”

独孤云毓身影瞬间消失,融入了这片天地中,无处不在,却又处处都在。

贾疑逸脸色有些难看,面对白衣女子,就算是他们四个一起上也不见得有用,可能只有请出家族中那些唯一的对手便是时间的老一辈人,才有胜算了。

这不是怯懦,而是有自知之明。

贾疑逸沉声道:“道友真要动手?就不怕把这方小天地的天捅破了吗?”

“所以说我看不起你,不跟你谈情说爱是有原因的,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就凭你还想把这方小天地的天捅破了,你觉得你配吗?”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那些飞舞在天空中的雪花瞬间静止不动,那些之前还在嘲讽渭水里鱼虾的甲士,现在也变成了一只只鱼虾,飘浮在渭水中。

这片天地,时间长河刹那间便停止了流动。

贾疑逸最后的念头便是,就算是家族中那些快要坐化的老一辈人来,也一定打不过。

这不是怯懦,而是自知之明。

……

……

高天之上,李牧、张图灵、李暮春三人正端坐于云端上喝酒唠嗑。

云下是大雪纷飞,云上是艳阳高照。

张图灵猛灌了一口酒道:“这种女人能解决的事,就让女人去,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就该吃吃喝喝,享享清福,你们说对不对?”

李牧与李暮春对视一眼,连声附合道:“对对对。”

李暮春好奇道:“那刚才嫂子跟你说啥来着?”

张图灵脸色一窒,连忙转移话题道:“夫妻间的悄悄话有什么好跟你们说的,还是来说说你小师弟的事吧!”

李暮春摇了摇头道:“我小师弟的事是小事,在这神州大陆,易天机若是铁了心要杀他,除了周天子,就是其它七王来,也不见得拦得住。”

李牧也笑道:“对对对,再说了易天机算计的又不是他,而是我们,只要今天这事我们出面了,那我们就算是汉王的底蕴了。接下来有我们替他盯着北方,他就可以放手北方不管了。那老狐狸感谢我们还来不及呢!这事有啥好说的,我们还是来说说你的事吧!说真的,你刚才也是硬气,嫂子问你话,你硬是不答。”

张图灵哈哈大笑,“可不是吗?我跟你们说啊!男人嘛!就得硬气,有些人就是不能惯。”

“是吗?我觉得你最近飘了。”

一个白衣女子站在了张图灵的面前,满脸笑意的看着他。

张图灵刚想求救,却发现李暮春两个每次都故意坑他的祸害早就跑得没影了。

李牧与李暮春回头看着那一片风云激荡的云端,幸灾乐祸的二人猛的击了一下掌。

第二三一章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一场大战后,原本说不上繁华,但肯定也算不上衰败的陵渡一片荒芜。

破屋漏巷,断壁残垣,尸骨如山,血流成河。

冬落胸膛上的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陵渡那群四处逃窜的江湖汉子也停止了无谓的挣扎,只留下一地的尸体,在大雪的覆盖下渐渐冰冷。

冬落踉跄的站起身,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战争,也不是他第一次见到死人,可他的心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冷。

他记得以往在战场上,每次大胜之时,他都会骑在马上兴奋的大叫一句,“我征服了这片大地。”

有一次这句话被陈霸先听了去,陈霸先很严肃的跟他说了一句话,而那句话一直让他记到了今天,并且会永远记下去。

听了那句话之后,往后大战,无论胜败,他再也没有说过“我征服了这片大地”。

他记得那天的夕阳比草原上的血还要红,就连吹过的风看起来都是带着血色的,那天大战过后,陈霸先与他并排看着夕阳,在他们的脚下是无数人的尸骸以及烦死人的秃鹫。

他记得陈霸先是这么与他说的,“你没有征服这片大地,你只是打败了你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征服这片大地,我不行,你更不行。”

冬落悚然而惊。

他今天又一次打败了他的敌人。

陵渡上下欢声一片,十万人都在口呼“汉王汉王”,可是他却听得并不真切,他不知道那一天是怎样过去的,因为他才刚站起身来,脑袋一黑,就又倒了下去。等他醒过来时,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

……

夜晚的陵渡一片漆黑,除了经久不退的雪色,它仿佛被天空抛弃了,连星光都不配拥有。

冬落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张白圭大黑呢!

对于这一条带着他从少昊氏逃出来,又背着他在无尽的荒野上走了不知多远多远的大黑,他有一种最真挚的情感,那是一种相依为命的依赖。不是他依赖大黑,也不是大黑依赖他,而是相互依赖。

当张白圭带领十万大军宛如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并没有看到大黑的身影,只是当时情形复杂,他没来得及细问,如今好不容易安顿了下来,他自然要问一问。

张白圭劝慰道:“你放心吧!大黑他好得很,一年前念慈让他来极北大草原,征得我与李叔同意之后,组建了死神殿。也不知道念慈给他的信里跟他说了什么,这一年他大多数时间都呆在陈国,如今一时也脱不开身,不过估计你到渭城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他了。”

听到大黑一切都好,他也就放心了,冬落躺在床上偏头看向雪念慈,有些疑惑的问道:“死神殿是什么东西?”

雪念慈摇了摇头道:“准确的说,应该是死殿与神殿,一个处于黑暗中,一个存于光明里。至于什么是死神殿你到时候问他就知道了,我当时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大概的框架,往后的事都是他自己经手的,我也不清楚。”

去年春风渐起之时,他曾让大黑带着三封信出了洛阳,来到极北大草原上,为的就是组建这死神殿,只不过从那以后,他虽然与大黑偶有联系,可二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谈及死神殿这一存在。

冬落虽然疑惑,但也没有多问,反正这陵渡离渭城也不过是几天的距离,也不急于一时。

张白圭站起身拍了拍冬落的肩膀道:“李叔与我娘他们也来了,你先等一会,我去叫他们。”

不一会儿,李牧三人走了进来,张图灵对张白圭雪念慈四人挥了挥手,张白圭四人识趣的走了出去。

面色有些苍白的冬落刚想起身,李牧却大步向前,一巴掌拍在他的双肩上,再次让他疼的呲牙咧嘴。

冬落脸上是难掩的喜色,“李叔,三年不见,你不能一见面就捶我一顿吧!就算是要捶我,你也得等我伤好了再说吧!”

李牧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我就说你命硬,那什么狗屁倒灶的天寒绝对要不了你的命。不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再骗你是天寒也说不过去了。”

冬落脸色微黑。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以为阻碍他修行的天道种子真如陈霸先所说的那样,是他打小在死人堆里呆久了染上的天寒,合着是这两个老不正经的骗他的,不过他的内心也是微微一热。

李牧一拍胸脯道:“你去洛阳时,李叔怎么跟你说的,只要有一天你在洛阳混不下去,就来渭城,李叔保你横着走。今天李叔也不怕渭水风大,说话闪了舌头,这句话依旧奏效,甚至范围可以扩大到整个大周北境。”

冬落怔怔无语,看着这个从小教他练功打拳的中年汉子,鼻头忍不住微微一酸。

独孤云毓眉头微皱,轻咳了一声道:“李牧,差不多得了,人家现在是汉王,地位比你这镇北大将军高了去了,要想横着走,还要你保啊!”

李牧打趣道:“你管我,我想保就保,谁说镇北大将军不能保汉王了,你看看陈霸先,他不也是我在保……”

李牧说着说着声音便弱了下去,甚至于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沉痛了起来。

谁说镇北大将军不能保汉王的,他一个渭城都尉,保护了汉王一个甲子,可是终究还是没有保住。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冬落也有些沉默。

良久之后,李牧轻叹了一口气道:“不说这个了,说正事吧!”

张图灵坐到冬落的床边,看着苍白的脸色上夹杂着一丝丝悲痛的冬落说道:“国师说只要你能活着走到大周北境,大周国内所有针对你的人,他将会亲自出手抹平,让你不再有内忧。而今只要过了陵渡就是大周北境了,从此往后你与大周国唯一的关系就是你是大周八王之一的汉王,除此之外再无关系,你所建立的国家也不是大周的属国。”

“所谓大周九君,地位相当,说的就是你虽然在名义上是大周汉王,可实际上与大周国并无半点关系。”

冬落思索了片刻后说道:“也就是说大周八王,只是名义上的大周九君而已,在大环境下大周八王只需共尊周天子即可,其它的不用理会?”

张图灵点了点头道:“不错,只需共尊周天子即可。”

冬落眉头微皱,“周天子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张图灵立马打断冬落,神色郑重的说道:“不可说,以后关于这个问题,你最好是不想不念。周天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做到最好就行,不要跟任何人说,对我们不能说,对张白圭、雪念慈他们更不能说。”

李牧也神色郑重的点了点头,“知道什么叫不想不念吗?就是出了大周国境之后,当好你的汉王即可,周天子的事,你连想都不要想,最好是当他不存在。”

冬落内心更加疑惑,他认真的想了想周天子与他说过的话,好像并没有什么不能与外人说的啊!

可是即然李牧、张图灵都这样说了,那肯定有其他还没有想到的地方,他连忙放开一切念想,果然不再想,不再念。

张图灵说道:“你知道周天子的天子两字是什么意思吗?”

冬落心想难道不是自己命名的吗?像什么上天之子啊!什么天选之子啊!可冬落知道张图灵会这样问,那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冬落摇了摇头。

张图灵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别人的天子之称或许是自己命名的,可周天子的不是,他的天子之称是天地赋予的,是天地大道共同见证的。”

“天子,奉天承运,垂范人间。”

“天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张图灵神色越发的凝重,“你如今是汉王,将来必定是天子,而你要做的便是垂范人间,做好人间的表率,为人间发声,为人间说话。这便是我们今天要与你说的事,很重要,这也是国师的意思。”

这一刻,冬落仿佛接下了全天下最重的担子一般,他突然感觉肩头很沉。

李牧拍了拍他的肩膀,欣慰的说道:“人随着年岁的增长,肩头的东西也是逐渐增加的,少年时云和月,长大后家与国,担子虽重,可我相信你都能承受得住。”

冬落感觉有些不真实,他早就知道他应当已经步入了一盘大棋当中,而他也在很努力的在成为这盘大棋上的棋子,而且成为很重要的那一颗,这样那个执棋人才愿意为他在本就定死的局面上重开一局。

可是他现在依旧感觉云里雾里,莫名其妙,他想了想之后,愣是没有想明白,最后他决定按张图灵说的去做,先当好汉王,先尽自己的本分,将眼前的事做好。

棋子的本分,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远虑近忧,下一步该下哪什么的,那就是下棋人的事了,与他无关。

冬落想了想自己当下面临的困境,好像除了头顶的血云也没什么了,正巧李牧几人都在,刚好可以问问。

冬落问完之后,李牧与张图灵的目光都落再了独孤云毓的身上,冬落也跟着看了过去。

独孤云毓随口说道:“这是业障,看得见的因果,江湖术生算命先生口中的厄运什么的,想要消除不难,多行好事即可。当然,我也可以帮你一剑斩断,但是没有必要,多渡渡劫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可以消除就好,要是倒一辈子霉,喝凉水都塞牙,那跟谁说理去。

“不过,在这业障还没有消除前,你最好不要再添业障,不然你就等着心劫来临,心火焚身而死吧!”

冬落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独孤云毓哈哈大笑道:“吓你的,看得见的业障烧不死你。”

冬落又轻出了一口气。

独孤云毓突然停止了大笑,一脸严肃的说道:“看得见的是烧不死你,可是看不见的会让你有无数种死法,比如你身上背负的天地大因果,可比这这点业障要多得多。”

冬落无语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哀叹了一声道:“张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次性说完好不好,让我死明白点。”

独孤云毓摊了摊手,笑道:“没了。”

冬落翻转身来,看着独孤云毓问道:“张婶,在广陵城出手救我的是不是你?”

独孤云毓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我,还有你李叔、张叔、李先生他们都去了。当时不见你,是不想让你觉得暗中有我们保护,就可以放松警惕了,现在你已经走到了这,告诉你也无妨。”

这一段时间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如今得到证实,果然是他们,应当也只有他们会救自己了,他的内心自然是一阵感动。

张图灵笑道:“放心吧!姚家的事已经了了,他们的赔偿也在北上的路上,估计等你正式在陈国立足了,你就能见到了。那块你用来买念慈他们命的玉,姚宝树又用来买他的命了,现在在你张婶手中呢!等你伤好后你张婶传你一道练器法门,将其练化了,这等天材地宝弃之不用委实可惜了。”

冬落眼角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

李牧打趣道:“少年长大了,可就不能哭鼻子了啊!”

冬落神色大,连忙一拉被子盖住脸,“我才没有哭呢!谁哭谁是狗。”

李牧几人哈哈大笑,“汪汪汪……”

第二三二章先生也曾是少年

雪念慈才出门,便看到了立于雪地里的那一袭白衣。

雪念慈叫了一声先生,而后操纵着轮椅走了过去,一先生一弟子,一站一坐,相顾无言。

李暮春看着眼前这个得意门生,十分欣慰的说道:“一起走走?”

雪念慈点了点头,便跟着李暮春往更深的风雪中走去。

李暮春双手负后,轻声问道:“这一路行来,感觉如何?”

雪念慈想也没有想便直接答道:“好坏参半。”

李暮春笑道:“好在哪里?坏在哪里?”

雪念慈声音平和,无悲无喜,“好就好在天地太大,自身太小。坏也坏在天地太大,自身太小。”

李暮春被雪念慈这套说辞逗乐了,气笑道:“看来还是好大于坏的,天地大,留给你的遐想就大,自身小,说明你的进步空间也就大。”

雪念慈没有否认李暮春这个说话,事实上也是如此,没什么好否认的。这一路行来,遇见太多书上没有的东西了,可不也过来了吗?

雪念慈说道:“等先生什么时候身外低处,目光落向高处之时就会有我这种感觉了,一路行来,遇到的敌人虽然不多,勉勉强强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可正因为如此,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督促着我不断前行。”

“先生也是从低处爬上来的,先生也曾青衫闯江湖,先生也曾仗剑走天涯,先生也曾持杖登高山,你走过的路先生都曾走过,你受过的苦先生都受过,先生也曾是少年,先生也曾是你这样无知无畏的少年。”

先生也曾是少年?

雪念慈偷偷的打量了李暮春两眼,而后认真的想了想少年时的先生,那该是怎样的一个风华绝代?那该是怎样的一个惊才绝艳?

可是想来想去,愣是想不出来。

李暮春并没有发现雪念慈思想已经在偷偷的开小差了,仍自顾自的说道:“你说先生如今站的位置不够高吗?当然是够高的了。可在先生眼中呢!先生只是站在你们眼中的高处,可实际上先生依旧站在低处,看着更高处的风景也会生出一股无力感,也会如芒在背。可这不可耻,可耻的是停下前行的脚步。”

李暮春看着一片漆黑的夜空心想,他如今呆在这人间便已觉得很寒冷了,那星辰皆灭的高处,想必更冷吧!

只是他们还没有停下脚步,他又怎能停下。

李暮春回头笑望着想入非非的雪念慈,问道:“在想什么呢!”

雪念慈笑呵呵的说道:“在想少年时的先生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先生你跟我说说少年时候的你是怎样的?”

李暮春会心一笑,背负双手,气定神闲的说道:“少年时的先生,最失意,可也最得意。”

雪念慈笑眯眯的看着李暮春,在想是怎样的一个失意法,又是怎样的一个得意法。

李暮春笑道:“每一个大人都曾是小孩,每一个小孩最后都后悔成为大人。先生现在也对那段年少的时光怀念的紧啊!可是先生现在不会逢人就拿出来说了,你想听啊!没门。”

雪念慈打趣道:“没门的话,那我扒在窗户边偷听行不行?”

李暮春做势欲打,“亏你还是一个读书人,怎能如此无礼。”

雪念慈连忙讨饶道:“都是先生教得好。”

李暮春哈哈大笑,“这话我虽然不好听,但是我爱听,听着就很舒坦。”

……

……

李暮春提着一盏摇晃的烛火,借着映照天下的雪

光,与雪念慈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两袭胜雪白衣,走在雪地上,步步踏雪,步步留痕。

在市井坊间曾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雪后随痕过,宁做后来人,不当先行者。

这句话的意思说的就是在大雪天行走时,一定要踩着别人的脚印前行,因为谁也不知道在那茫茫大雪下覆盖着的究竟是深潭还是浅沟,一脚下去是生还是死,谁也难料。所以,要跟在他人的身后前进。

宁当后来人,不做先行者。

这句话错了吗?当然无错。

可若是人人都去做那后来人了,谁又去当那先行者。

于是乎,总会有些傻里傻气的人,在这漆黑一片的人间,提着一盏盏易碎的灯笼,用手中摇曳的火光映照出脚下的方寸地,一步一步为后来人开路。

李暮春身后一串串脚印一直沿伸到远方,被黑夜吞噬。

原本一无所有的天空中,突然有一颗颗星辰亮起,又有一颗颗星辰熄灭。

李暮春与雪念慈二人尽皆身心空明,一边行走,一边下棋,而天是棋盘星是子,星辰明灭间,厮杀正起。

两人走在风雪中,话音一落,言出法随,头顶便是一颗星辰起,一片星河灭。

李暮春与雪念慈二人渐行渐远,天上的星辰在明明灭灭了交替了多次之后,终于全都熄灭。

李暮春感叹道:“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势。念慈,这段时间棋力大涨啊!”

雪念慈笑道:“棋者,以正合其势,以权制其敌。先生不怪弟子下棋剑走偏锋,尽行歪门邪道就好。”

李暮春笑道:“世间那有什么歪门邪道,有的只是不正的人心。只要人心正,天心自然就正。若是人心斜,天心自然就邪。”

雪念慈轻出了一口气,先生不怪就好。

风越来越紧了,李暮春尽力护着手上那一盏摇曳的烛火,这片天地里最后的一点光,让它照亮前行的路。

李暮春声音平和的说道:“念慈,我们来为你此次北上复一下盘。”

雪念慈点了点头,将他与冬落自出了洛阳城后所见所闻都与李暮春说了,李暮春全程只是耐心的听着,从始至终都未打断。

等雪念慈说完,李暮春沉吟了片刻后道:“这一次北上你们每一步都走得还行,虽然算不得最好,但大抵上也无错。只是你觉得这一切都是易天机在背后算计你们?”

雪念慈有些疑惑的说道:“难倒不是吗?这一路的磕磕绊绊不都是钦天监搞出来的吗?”

李暮春嗯了一声道:“是钦天监搞出来的,可于易天机而言,这远远说不上算计,只能说是他顺手为之,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念头而已!小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他易天机觉得汉王的拳头太轻了,以至于连话都说不响,所以他给汉王安排了一些喂拳之人,龙门秘境内、广陵渡、楼船上、陵渡,还有很多你们有意无意避开了的,都是他在闲暇之余顺手而为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汉王出拳重些,修为高些,到了北方说话底气能更足一些,事实上他对你们并无并点恶意。若是他真想算计一个人,别说是你了,就是你先生我也招架不住,只能乖乖就范。”

雪念慈眉头微皱,“他有这么历害吗?”

李暮春点了点头,“你现在看到的他没有,但真正的他比你想象中还要历害。你以后看他的时候,一定要将目光落到最高最高处,等你有一天明白大周国在这人间的地位之后,你就知道他这个大周国师,一国之师,

眼光到底有多高了。”

“你们在他的眼中,连一只大点的蚂蚁都算不上,踩了你,他都怕脏了自己鞋子,若非是冬落有一个汉王的名头在,怕是他连看都不会看你们一眼,就更别说费尽心力的算计你们了。你们这次碰到的只是他的一个念头而已!实际上他真正想要算计的是我们。”

雪念慈愣了一下,“你们?”

李暮春点了点头,“我、李牧、张图灵、独孤云毓、姚至……等等在你眼中看起来在高处,还有更高处的人。”

李暮春又补充了一句,“姚至就是广陵郡姚家老祖,你的二师叔。”

雪念慈面色古怪的说道:“他算计你们干什么?”

李暮春轻叹了一口气道:“提子落子。”

雪念慈猛然瞪大了眼晴,提子落子是围棋术语,也就是将已经没有气的子从棋盘上提起来,而后重新落子。

李暮春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易天机将他们几个人都当成了一枚棋子,而且还是几枚在棋盘上可以随意摆放的棋子。

若真是如此,那易天机也太可怕了一些。

雪念慈一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有些震惊的说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李暮春看向雪念慈,轻声道:“冬落北上称王最大的短板是什么?”

这个问题雪念慈早就想过,直接脱口而出,“底蕴不足,修为不够,中高层战力匮乏,有土难守。”

李暮春点了点头,“不错,相较于其它七王而言,他的底子太薄了,甚至可以说没有。不是说你跟张白圭鼓捣出来的十万大军没用,而是你们都太年轻了,修为太低了,对付一些弱一点的王国还行,可真要面对那些存世久远的家族宗门,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而我们就是易天机为你们找的护道人,帮你们渡过短板期。”

“冬落相较于其它七王,已经落后一大截了,他必须加快速度,才不会让比他更快的时间比下去,才不会在神州大陆大争之世来临前第一时间便被淘汰掉。他的路,还很长。你们的路,还很长。而我们,就是易天机算计来教你们走路的人,有些心甘情愿,有些不得不服。”

雪念慈喃喃道:“我在洛阳城也远远的见过他几次,感觉不像你说这样历害啊!”

李暮春神秘的说道:“你确定你见过的他就是真的他?等你走到高处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其实你在低处所看到的,只不过是高处的人想让你看到的。”

良久之后,李暮春轻叹了一口气道:“当然,我是真的不想让你看到真正的他,或者是那么快就看到真正的他。”

“他很可怕吗?”

“不是他很可怕,而是到时候你们要面对的存在很可怕。”

雪念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李暮春抬头看了眼天空,轻笑一声道:“我突然感受到你之前说的那种身处低处看向高处时的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了。”

雪念慈笑道:“虽然如芒在背,但是仍旧心怀希望。”

李暮春看着手中那一盏在寒风中非但没有熄灭,火势反而更加旺盛的烛火,点了点头,十分肯定的说道:“对,我们还有希望。”

李暮春与雪念慈边走边聊,聊到旭日东升,聊到天地大白。

不知不觉间,雪念慈与李暮春二人便已走到渭水边。

渭水不急不缓,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到它在流动,宛如时间。

李暮春没来由的感叹了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第二三三章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戎胥轩带着十万大军开始北归。

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

十万大军,在大周国也不是什么小数目,不是说动就能动的,若非是有李牧这个镇北大将军压着,洛阳城内一些好战分子可能早就磨刀霍霍了。

就算是如此,暂行国事的易天机也收到了不少弹劾的奏折。

可是易天机连看都没看,全都扔进了火盆子里。

当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那些对汉王之位还贼心不死的人上的,易天机冷笑一声,也不知道这些人还在做着什么春秋大梦呢!

至于奏折的内容无非就是一些什么汉王私军南下,密谋造反,不可不察什么的。

易天机轻轻一笑,在泼脏水这条路上,你们还有得学呢!

再说了,在这泼脏水,就算是泼出花来也没用啊!大周八王的任免那是周天子钦定的事,他也说不上话啊!

易天机借着那奏折焚烧燃起来的火焰,烤了烤干枯的手,慢吞吞的说道:“云在野,死哪去了,快来添把火。”

云在野极不情愿的抱着一堆木柴走进大殿,扔进火盆中。

修者修到了他们这个高度,早就不知严寒,不惧酷暑了,也不知道国师是怎么想的,每到冬天都会在钦天监大殿中点上一个大火盆,把整个钦天监都搞得乌烟瘴气的。

难不成就是为了烧奏折的时候方便点吗?

云在野虽然内心腹诽,但还是十分熟练的换了木柴,漏了灰。

木柴是青木郡进贡来的上好木柴,据说是从青木郡那只存在于传说中,却从来没有人见过的那棵建木的二代子孙树上砍伐下来的,至于个中真假,钦天监也没有去查探,完全没必要。

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都不重要。

木柴烟不大,焚烧过后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易天机蹲在火盆边,俨然没有半点国师的风范,更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孤独的守望着寒冬。

“云在野,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一到冬天我就在大殿中点个火盆。”

云在野点了点头。

易天机慢悠悠的说道:“人类的文明,是从火中来的。是火,结束了人类茹毛饮血的时代,也是火,点亮了人类的未来。”

“你知道为人类点亮第一把火的人是谁吗?”

云在野摇了摇头,火这种东西,他出生的时候就有了,而且他的祖祖辈辈都在用。

所以,在他的心中,火的存在,就是一种常态。

习惯了,谁又会在乎它从哪里来的。

易天机声音平和的说道:“是隧人氏,他为人类点亮了第一把火,也为人类指引了未来。你知道现在的他怎么样了吗?”

云在野轻轻的蹲了下来,任他如何搜索,脑海中都没有半点关于隧人氏的知识。

“别想了,你是想不到的,因为他已经被那些惧怕他的存在从人类的历史中去了。”

易天机接着说道:“他如今的每一寸骨肉、神魂都在人类燃起的每一缕火焰中熊熊燃烧,只要人类薪火不灭,他便不死。”

云在野喃喃道:“为什么惧怕他?”

易天机拍了拍云在野的肩膀道:“等你明白‘薪火相传’这四个字于人类的意义之后,你就知道为什么惧怕他了,你就知道为什么每到冬天我就生起火了。”

云在野看着眼前明明灭灭的火焰,喃喃了一句,“薪火相传?”

易天机站起身来说道:“只要人类手中的火种不灭,人间就

不会熄灭。哪怕现在人间的光已经微不可察了,可星星之火,终会燎原。”

易天机慢慢走到钦天监大殿内悬挂着的神州堪舆图面前,目光落在渭水边的一个小城里,然后慢慢穿过河套平原、芒山,最后落在洛阳城。

他的目光在洛阳城停留了片刻之后,又穿行到芒山、广陵城、绣春江、瓜州渡,最后停留在陵渡。

易天机微不可察的笑了笑,好远的一段路了啊!

易天机转过身看着云在野问道:“汉王如何了?”

云在野不加思索的说道:“已入大周北境。”

易天机点了点头,“那就让大周国内那些仍旧贼心不死的人都安分些吧!”

云在野思索了片刻后说道:“要修罗殿的人出手吗?”

易天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云在野,你这脑阔里装的都是屎吗?怎么就跟修罗那个莽夫一样,一天天就知道杀杀杀的。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吗?有些事情能用脑阔解决的,就不要用武力,武力是我们最后的选择。”

云在野低头不语,他一个堪舆殿殿主,一个看风水的,除了武力,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解决那些世家大族的方法了。

易天机有些无奈的说道:“即日起,芒山晋升为大周北岳,青城土地魏来晋升为北岳山神,绣春江水神宫由宫升殿,准许扩建。”

云在野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国师,你这样安排,一些心思活络之人是可以看出来汉王与钦天监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糟,或者说是与陛下的关系并非是他们想的那样,确实会让很多人投鼠忌器,不敢再随意对汉王下手。可若是还有些脑袋不灵光的一意孤行怎么办?”

易天机嗤笑道:“连你这种脑袋不灵光的人都能想到的事,那些在官场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人想不到?你要相信,他们最会揣摩上意,官场上的一点风吹草动,官员任免,他们想到的、看到的,只会比你更多。”

易天机冷笑一声道:“若是想不到,那也是他们自个儿心甘情愿的去送死的,怨不得谁。”

他们可以从魏来被撤去神位,看出陛下与汉王不合,那也希望他们可以从魏来重返神位看得出来陛下与汉王并无不合。

如果看不出来,那死了就死了,庙堂里、江湖上,哪天不死人,也没见这天下人少了。

易天机再次问道:“汉王如今修为如何了?”

“开灵六层,锻骨圆满。”

易天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太低了?”

……

……

“太低了?”

冬落有些震惊的说道:“张婶,你确定你没有搞错?开灵六层你说低?锻骨圆满你说低?”

独孤云毓点了点头道:“是很低了,跟没有没什么区别。”

冬落不说话了,这点修为还是他可怜巴巴一点一点的攒下来的,本来已经足够他骄傲好一阵了,可现在有人说低,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独孤云毓问道:“你知道在九州后天境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

冬落摇了摇头。

独孤云毓说道:“在九州,后天境还有一个名字叫凡人境,之所以叫凡人境,是凡人不需要修行便可达到的境界。这也是为什么伐髓境巅峰会被称之为凡人所能达到的极致的原因。九州之上,先天境才是修行的开始,才是开始登山的象征。凡人境只是底子而已!”

“不过还好,你的底子打得比较厚实,就算是那九州之上,也少有人及。虽然都在山脚下转悠,可你比他们更靠近山。”

冬落脸皮本来就厚,连忙笑兮兮的说道:“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区区一个九州,有人能跟我比吗?”

独孤云毓鄙夷道:“得了吧!你那点底子怎么来的你不知道吗?那是人家周天子三拳揍出来的。要说底子,你跟人家尸蛟比差得还远呢!”

冬落不管不顾的说道:“张婶,你怎么能拿我跟别人家的孩子比呢!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伤害我。”

独孤云毓笑眯眯的说道:“为了不让别人家的孩子伤害到你,从今天开始,你李叔跟张叔轮流揍你,揍到你生活不能自理,帮你把底子再打厚点。”

冬落连忙起身,往院外跑去,边跑边叫,“张婶,你不能这样,我现在身上伤还没好呢!”

独孤云毓探手一抓,冬落便不受控制的倒飞而回,只留下双手双脚在空中扑腾过不停。

独孤云毓笑道:“反正被揍完,伤得也要比现在惨,现在这点伤好不好,重要吗?显然不重要。”

冬落欲哭无泪,面如死灰。

独孤云毓拍了拍少年的肩头道:“你放心,我不像他们两个莽夫,我会对你温柔的。”

听到这冬落不挣扎了,认命了,反正这顿混合双打是少不了了,只求他们下手时能轻点。

冬落病秧秧的站在院子中,耸拉着一个脑袋,彻底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独孤云毓很满意的说道:“我现在来教你修大道。”

冬落小声的嘀咕了一句,“修大道?不就是贴地砖吗?谁不会。”

独孤云毓冷哼了一声。

冬落立即站直身体,义正言辞的说道:“张婶,你还在等啥呢!我早就准备好了。”

“等你皮痒痒。”

独孤云毓冷声说道:“把你那本修行感应篇拿出来,我从头跟你说。”

冬落立即从芥子物中将那本陪伴了他很多年的破书拿了出来,翻开了第一页。

“天地之间有呼吸,一张一翕之间有气息吐露,是为灵气。修者通过意念将灵气纳于丹田之内,正式踏入修行之境。”

这是写在修应感应篇扉页上的一句话,冬落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独孤云毓说道:“天地吞吐灵气,人吞吐浊气,人修行,便是以自身之浊气换天地之灵气。所谓吐纳呼吸,便是吐出浊气,而后通过意念牵引,纳进灵气。所谓意念,便是神意心念。神意心念将纳入体之灵气,再藏入丹田海。而后再通过神念操控丹田海灵气,如臂使指,是为修者。”

“在九州之上,修者有武修与灵修两大类别,其下又分出很多种修行门类,各不相同。武修便是神州大陆修武之人,至于灵修则是人们口中说的修道之人。”

……

……

“神州大陆修行体系并不完善,很多地方包括境界的划分,修者的分类并不是很准确。而九州之上早已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修行体系,我与你说的便是九州上的修行路子。我不要你全都学会,但你得给我记一个大概。”

“将来,你是一定要走出神州大陆的,九州的路子早点了解也好,免得到时候吃了亏,还不知道是咋回事。”

“今天,我结合你从小就看的修行感应篇先给你介绍介绍什么叫大道,明天,我就教你修大道。”

冬落认真的点了点头,虽说他在修行之前是嬉皮笑脸的,可当真正修行起来,他比谁都还要认真。

因为,他知道,修为高,能给他带来的不止是拳头硬,还可以支撑他去做很多他想做的事。

第二三四章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冬落这几天脑袋有些懵,纯粹是被揍出来的。

独孤云毓自从与他说了九州之上修者的修行路子之后,也不由分说开始揍他,天天拎着一把小木剑追着他砍,下手丝毫不比李牧张图灵二人轻了。

甚至有些时候揍起人来,连李牧张图灵二人都看不下去了,于是乎,他们明智的选择不看。直接与二黑他们一起跑得远远的,直到等他们揍人的时候再回来接着揍。

冬落这几天基本没有说什么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说不出话来,只能每天都期待这毒打能早一些结束。

这样的日子虽苦,可对他的帮助还是很大,在李牧与张图灵二人的连环击打下,他的体魄强度虽然还在伐髓境,可也增强了不少。只是受限于练气修为,他的武道修为还是停留在锻骨圆满之境。

武修练体,灵修练气。

这几天变化最大的还是他的练气修为,在独孤云毓一通不讲道理的猛砸乱砍之下,他的练气修为可以说是暴涨,由开灵六层直接涨到了开灵十层,只差临门一脚,便彻底迈入培元了,只是这一脚,他一直没有迈出去。

九州的修行路子与神州大不相同,可大道修行,讲究的就是一个殊途同归。无论怎样修,最终还是要回到山上来的,结果是一样的。

冬落病秧秧的站在院子中,听着独狐云毓的训话,每次挨揍之前,挨训是必不可少的,独孤云毓说的都是一些修行途中可能遇到的瓶颈、障碍,什么时候该绕过,什么时候一闯而过,他都听得特别仔细。

很多都是修行感应篇上没有写,也没有人教的东西。若是靠冬落独自摸索,也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才能看到最后的曙光。

而大道修行,还没有弯路,只有死路。

独孤云毓拎着一把木剑道:“凡人境共分五境各十层,武修淬皮、锻骨、练筋、熬血、伐髓,灵修感息、开灵、培元、神桥、紫府共十境,囊括了人之五脏六腑、筋骨血肉、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三魂七魄……”

“凡人境的修行于人类而言至关重要,是修行路上的底子,底子越深厚,说明一个人的潜力也就越大,走得也就越远。这也是为什么有人将你认做为天才,就是因为你在还没有开始踏入修行之时,便已达到了凡人境所能达到的巅峰,也就是说你只要不半道而亡,那么你的武道修为可能就会极高极高。”

面色苍白的冬落脸上突然有了点血色,微微抬头看着独孤云毓,咧嘴一笑。

独孤云毓眉头一挑,“笑什么?很开心是吗?觉得你在武道一途有盼头了是吗?”

独孤云毓微微一笑,“修者的世界最缺的是天才,可最多的也是天才。你知道吗?那些个被冠以天才之名的,大多最后都没有站在山顶上,他们其中有九成死在了半山腰,一成被盛名所累的站在离山顶最近的地方,看着山顶那一个个没有天才之名的修者哀声叹气。真正能站在山顶上的天才少之又少,比没有天才之名的人还要少。而你不是那个站在山顶上的人,至少现在的你不是。”

冬落再次低下头去,可眼中的精芒却是丝毫不少。

别人可以是,为什么我不可以是。

现在不是,总有一天会是。

独孤云毓接着说道:“人身小宇宙,天地大人身。人体既是道体,凡人境便是打磨道体的过程,是修行的根本,是大道的基础。你现在承受的每一份苦,都是在拓宽你的道路,你,准备好修大道了吗

?”

冬落赫然抬头,眼中精芒四射,而后整个人一步跨出,紫霄剑对着独孤云毓当头劈下。

独孤云毓手中木剑一挑,而后顺势一拍,冬落便被拍飞了出去。

独孤云毓冷声道:“修者修行,灵气为根,你这一剑灵气太散,浪费太多,再来。”

冬落从地上爬起来,再次出剑。

可是结局还是一如既住的跌到在雪地中。

独孤云毓的每一剑好似都拍在他的发力点上,一次次的将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灵气拍散。

在出了不知道多少剑之后,冬落麻木的扔掉手中的剑,在他的身侧有无数道水柱凭空出现。

冬落低喝了一句大河之水天上来,那一道道水柱宛如触手一般直冲独孤云毓而去。

从始至终,独孤云毓站在原地丝毫不动,任由那一道道水柱直冲而来,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手中木剑不断的拍落。

水花四溅。

独孤云毓冷漠的说道:“天下至刚者,莫若水。天下至柔者,莫若水。可你看看这水在你手中像什么?刚劲不足,柔劲不够。正好,你体内还有红莲业火,你看看可不可以调动,如果可以的话,热一热,开个澡堂子去吧!正好帮人洗澡。”

独孤云毓手起剑落,一道道水柱变成水花,散落一地,弯延流淌。

“你的神念心意呢!什么叫操纵灵气?不是将灵气放于体外便不管了。你的目的,你要控制灵气完成你的目的,再来。”

“剑,万兵之祖,不是你这样用的。出剑不要犹豫不决,任它前方是什么,你有一剑足矣!再来。”

“刀,百刃之胆,何为胆?一住无前,孤注一掷,斩……再来。”

“……再来。”

“再来。”

……

……

二黑与三黑趴在房梁上小声的嘀咕过不停,屋檐下雪念慈几人都在沉默的看着院子中的那个少年,不言不语。

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常态。

三黑小声道:“姐,你说我去张婶那把木剑偷出来,大哥就不会被打了。”

二黑冷声道:“如果你想取代他的位置,你就可以去试试,说不定等你下次睁开眼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到渭城了。或者说……没有下次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三黑浑身颤抖了一下,连忙说道:“张婶这也是为了大哥好,我怎么可能会去偷木剑呢!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三黑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冬落,而后转过身去,捂着眼晴小声念叨,“看不见,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

二黑冷哼了一声,很想一爪子把这个小马仔、马屁精拍下去,可是想了想,毕竞是自己的弟弟,再忍他一下。

二黑目光深幽的看着远方,眼里一红一蓝两道幽光一闪而逝。

似乎有所察觉的李暮春有些疑惑的抬头看了一眼房梁上那两只在他眼中也没什么出奇的小兽,内心暗道了一声奇怪,而后摇了摇头,收回了目光。

张图灵笑道:“白圭,要不要去找找童年的感觉?”

原本坐在地上的张白圭猛的跳了起来,大声嚷嚷道:“爹,你这是干嘛呢!难道你还没打够吗?现在我还没从你跟娘的混合双打中走出来呢!你还想着给我加阴影,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儿子就是你们生来玩的。”

张图灵小声嘀咕道:“小孩子不就是生来玩的吗?”

张白

圭心如死灰的躺在地上,什么叫难兄难弟,这就叫难兄难弟。

李牧轻笑道:“张兄,差不多了,我俩也去玩玩。毕竞孩子长大了,这打一顿就少一顿了。以后长大了,想打也下不去手了。”

张图灵捏了捏拳头,“正合我意。”

张白圭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这地太恐怖了,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他好不容易快要忘得差不多的童年阴影就又要回来了。

那时的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唯一感到安慰的就是冬落来的时候,他才可以稍微休息休息。

这种日子,他冬落才承受了十几天就这样了,你能想象一下我快承受了十年吗?

张白圭一遛烟就跑没影了,再呆下去,冬落的每一声惨叫都叫刺痛他那脆弱的神经。

一晃眼,屋檐下只剩下李暮春雪念慈二人。

李暮春笑道:“是不是很庆幸自己是读书人,不是一个纯粹武夫。”

雪念慈猛的点了点头。

李暮春有些遗憾的说道:“你是很庆幸了,可先生我就很遗憾了。你害得先生我这一身好武艺无从施展。”

雪念慈心有余悸的看了看李暮春一眼,而后不动声色的指了指冬落。

意思是说,那里有你施展的地方,快去吧!别给我面子,往死里打。

李暮春双手拂袖,说了句别人的话,“正合我意。”

李暮春春风满面的向着冬落走去。

没有弟子捶,捶一捶小师弟也好,反正先生远在天边,一时半会也管不到。

胆战心惊的雪念慈转身就走。

这个地方呆不下去了,再呆下去怕也是要自身难保了。

兄弟,别怪我,你就自求多福吧!

……

……

居中的冬落悚然而惊。

李暮春、张图灵、李牧、独孤云毓四人笑眯眯的看向那个孤独的少年。

冬落咽了咽口水,做着最后的反抗,“你们那个大个人,打小孩,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李牧笑道:“不会,反而还会更舒心。”

李暮春笑而不语,张图灵摩拳擦掌,独孤云毓跃跃欲试。

冬落小声征求着四人的意见,“你们要不要一个一个上,我皮糙肉厚,打疼了我没关系,打累了你们那就不好了。”

四人摇了摇头道:“不用。”

“真不用?”

“真不用。”

冬落哀叹一声,闭上了眼晴,“来吧!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

李暮春咦了一声,“你想要更猛烈一些啊!好说。”

李暮春抬脚落脚,一道金光闪过,大地震颤,宛如神人擂鼓一般,冬落被瞬间击上了高空。

神魂皆颤的冬落大吼道:“疼死我了。”

李牧飞身而起,一拳打在他的腹部,将他的每一个血肉细胞都打得高频率的震颤了起来。

这种感觉他只在初入龙门秘境时,为抵御那铺天盖地的压力体会过,没想到现在又体会到了。

李牧吹了吹拳头道:“你说啥?一点也不疼?”

冬落弓着身子,大吼道:“我说好疼。”

张图灵一掌拍在他的脑袋上,又让飞了起来,“你说好爽?那就让你多爽爽。”

冬落:“……”

接下来的半天,冬落在四个专打小孩的残暴分子手中脚下,硬是没有落过地。

第二三五章走一步,看一步

张白圭此时的心境就宛如这渭水一般,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暗流涌动。

张白圭双手交错于腹前,沿着渭水逆流而上。

张白圭缓步而行,人虽然在银装素裹、原驰蜡象、山舞银蛇中缓步前行,心却在与天公比高。

一百多年过去了,若是凡人早就草草的结束了庸俗的一生,步入轮回,又开始迎来新一轮的平庸。

可于修者而言,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也许一次闭关,一次远行,一次静坐,宛如指间的流沙一般就这么过去了。

一百年前,陈霸先还是汉王之时的极北之地,与如今冬落当上了汉王的极北之地是大不一样的。

一百年过去了,弱者变成强者,强者变得更强。

与写意风流的大周国相比,极北之地就像是一片大大的丛林,弱肉强食的从林法则在那直白的让人感到可怕,战争,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

其实这种现状不止是极北之地,大周国境外都是如此。

在这样的蛮荒之地,只有强者才配生存下去,也只有强者才配拥有一切。

强者的声音,就是这个天下的声音。

所以,人人都想成为强者。

张白圭十指交错,极北之地的国家、宗门、家族,一个个级势力的名字从他的脑海里飘过,那一国那一家那一宗有什么名震天下的人,又有什么名不见经传,可一定很猛的人,他都想了一遍,然后又想一遍。

想着这些世人眼中的强者,他们行后可能会遇到的人。

他与陈国为中心,战争在他的脑海中变得司空见惯,杀人流血变得稀松平常,他的耳畔响起了兵戈声,厮杀声,还有强者的怒吼声。

这些都是极北之地的人每天都要面对的,等到他们到了陈国之后,这些也是他们要面对的。

没得选,生在这样的世道,没有人可以抽身而出,也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要么变成掌握话语权的强者,要么变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死者。

似乎察觉到身后有人,张白圭渐渐的放慢了速度,好像才想起来,他又不是要到那去,一个没有目的的人,索性也就停下来等。

雪念慈来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看着宛如一道镜面的渭水,其上有孤舟蓑笠翁,正在独钓寒江雪。

雪念慈轻声说道:“天地寂寥,万物肃杀。”

张白圭轻笑道:“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

雪念慈抬头看着身旁这个同龄人,有些好奇的问道:“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你在想些什么?”

张白圭双手负后,一身白衣,飘飘似仙,“与你想的一样。”

雪念慈仰躺在轮椅上,看着一片素白的远山,分不清的天地,一二只不俱严寒的飞鸟,惨白的太阳,低声问道:“想出点什么来了吗?”

张白圭的目光一直落在渭水上的那个钓翁身上,江动船动人不动,人不动,心自然也就不动。

张白圭再次说道:“还是与你想的一样。”

雪念慈的目光也落在那似乎与山水,天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幅精美山水画的钓翁身上,眼晴微眯。

按理说此时的陵渡不该有人的。

赵仁心是从沙场上出来的,知道走漏风声会带来多大的代价。

既然他们准备在此伏杀汉王,那么做事就不会如此不干净,把无关人等留在这陵渡。

可一想到,伏杀一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天了,陵渡的人也开始陆续回归了,雪念慈

的眼晴又松了下来。

人,就像船一样,一生都在漂泊,居无定所。

更何况一个本身就处在江湖上的人呢!

张白圭笑道:“走一步,看一步。”

他说的是极北之地的局势,也是当前眼下的局势。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既然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走,那就慢慢走。走一步,看一步,以不变应万变。

……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之前是张白圭一人逆流而上,如今变成了两人。

张白圭开口道:“戎胥轩攻破楼兰的事……”

这是目前张白圭最担忧的事,甚至于比极北之地的局势还要担忧。

雪念慈曾是楼兰王子,在楼兰国内有着他想要的一切,权利、地位,一切不可抗拒的,他都有,只要他开口,他都可以获得。

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戎胥轩带人摧毁了这一切。

可以说,二人有着亡国之仇。

而如今一个是他帐下一员大将,一个是他的朋友,也可以算是半个兄弟。

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很容易出问题,就算是现在不出问题,以后也会出问题,若是把这个问题留在以后的话,那要付出的代价之大,是他不想也不愿看到的。

雪念慈等了一下,发现张白圭没有继续说下去,看来是想把这个问题留给他了。

雪念慈双手拢袖,轮椅自行向前,并未理会这个问题,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百年前,周天子下令洛阳城百族建国,而雪族就是百族之一。雪族不是神州大陆本地人,同样百族之中有一半也都是九州来客。你觉得他们来这片土地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建立一个王国吗?”

“不是的,周天子让他们建国的目的是让他们在这片蛮荒之地传播教化,导人向善。可他们中很多人在建立王国之后却与周天子的目的背道而驰。你知道为什么吗?是因为这片蛮荒之地的宝物太多太多了,而且还是无主的,不像九州之上宝物都被那些世家大族占据了,他们只能看着,连汤都喝不到一点。”

“所以,看着那么多无主的宝物,他们眼红了,心黑了。他们变得比这蛮荒之地的野蛮人还要野蛮,他们让这片蛮荒之地的野蛮人变得更野蛮。于是周天子怒了。”

雪念慈轻嗤一声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所以才有初元元年冬戎胥轩一夜破楼兰,进犯玉门关的事。”

“戎胥轩只是周天子洒下的众多大雪中的第一片雪花,恰逢其会而已!没有他戎胥轩,还有张胥轩雪胥轩,楼兰国的灭亡与他有关,可是关系不大,在他还未整合北莽十二部时,做为大周属国的楼兰就已经收到钦天监撤离的命令了。”

雪念慈偏头看向张白圭,轻笑一声道:“再说了,你觉得楼兰有我这个掌监国之权的王子在,北莽军神还配称之为军神吗?他能一夜破楼兰,只是雪族不想也不敢打乱周天子的清扫计划罢了!”

张白圭眉头微皱,而后又舒展了开来。

虽然张白圭出生于神州,长于神州,可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张白圭也算是一名九州来客,对洛阳百族有半数是九州来客的事,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可这其中牵扯到周天子那他也就不愿再想了,他自认他很聪明,可他还没有自做聪明到去揣摩周天子的圣意。怕是他还没有开始想,就要被张图灵给狠狠的揍一顿了。

再说了,周天子与百族的关系,也不是他今天要思考的问题,他今天

要思考的问题是雪念慈与戎胥轩之间的关系。

张白圭试探性的说道:“所以,你与戎胥轩……”

雪念慈轻笑道:“极北之地那一潭死水,凭我们几人是溅不起多少水花的,戎胥轩的军神之名只是在你我眼中算不得什么,可在极北之地,军神就是军神。”

张白圭轻轻一笑,妥了。

渭水之上那一个钓翁不动如山,宛如一幅留白居多的山水画,给人以无限暇想的空间。

雪念慈看着那一艘孤舟,轻声道:“既然是走一步看一步,那你觉得我们这第一步该怎么走?”

张白圭不加思索的说道:“以往想着的只是救一个人,现在想的是救天下人。以往想着的是致君尧舜上,而今想着的是愿天下苍生,人人如龙。要想救天下人,就得先救一人,要想让天下苍生,人人如龙,就得先让一人成龙。还能怎么走,一步一步慢慢来呗!”

雪念慈嗯了一声道:“书读得越多,越发觉得灵魂空虚,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路走得越远,越发觉得步子轻浮,要走的路还有很长。”

人都是会变的,特别还是处在一个只知道成长,不知的沉淀的尴尬年龄。

不过还好一切都在向着好的一方面改变。

雪念慈在变,张白圭在变,冬落也在变,可是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变。

比如心性,又比如情感。

张白圭笑道:“所以才要走一步,看一步嘛!先走好当前一步,再去看下一步。”

雪念慈好心提醒道:“我觉得你下次可以用脚踏实地这个说法,虽然两者的意思差不多,可走一步,看一步,未免太欠揍了一些。”

张白圭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脚踏实地太装了,这话只有你们读书人说得出来,我一个纯粹武夫,能说出这话来已经很不错了。”

“也是。”

雪念慈与张白圭相视一笑,而后看着滔滔渭水,各自发呆。

良久之后,张白圭突然问道:“你说人最怕什么?”

雪念慈沉吟了片刻后说道:“最怕世事无常,又怕世事皆如常。”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二人都目不转晴的看着渭水之上的那一帆一桨一渔舟,一个渔翁一钓钩。

渭水上那一个不动如山的渔翁,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渭水边那一站一坐两个少年,又很快的收回了目光。

渔翁小声的嘀咕了一句,“这两少年莫不是如这渭水中的鱼儿一般,被冻傻了不成。”

渔翁摇了摇头,再好看的少年,也没有这渭水中的鱼更吸引人,养眼的东西,终不如养胃的好啊!

渔翁站起身,收起钓杆,摇着橹,开始归家。

渔翁先是大喝了一声,然后呀呀唱起了欢乐的渔歌来。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唱罢之后,渔翁又看了一眼依旧在江边驻足的两个少年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若是他知道今天在江边看他钓鱼的两个少年,一个将来会是杀得这片天下胆寒的人屠,一个会是智计无双,天机算尽的毒士,也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会不会后悔走得太早,没有上来攀谈几句。

会不会骄傲曾将他们比做是那渭水中被冻傻的鱼。

当然,也许这些都不会。

人屠也好,毒士也罢!

都没有渭水中这二两鱼重要。

因为,一个远得看不到,一个近得可以把肚子填饱。

第二三六章北岳山神魏来

芒山山脉横贯东西,分隔南北。

青城山是芒山众多支脉之一。

芒山支脉虽多,但青城山是其中最出名也最无名的,因为它虽有山之名,却无山之实,多年的沧海桑田,已经算不得山了,只能算是一座有点大的土包。

魏来自从被撤销芒山山神之位,贬为为青城山土地之后,一天除了在自己不大的辖境中瞎晃悠,偶尔指点指点夷、夏二人修行之外,便无所事事了。

青城山辖境不大,山上山下只有十余户人家,好在青城山也不是什么藏风纳水的形胜之地,也没有什么强大的妖兽作祟,十余户人家的日子虽苦,但勉强也算过得去。

无缘大富,亦无缘大贫。

魏来今天闲来无事,呆在自家那座勉强能住人的破土地庙里,晒着冬日的暖阳,得过且过的过着日子。

如今的土地庙还是夷、夏二人来了之后翻新的,不然之前比现在还残破,光景比现在还要惨淡。

夷没有丝毫竞争,便成了魏来神庙里的庙祝,如今整日里守着那座冷清的香炉昏昏欲睡,香炉里仅有的那点香灰还是数月以前自家山神老爷从路过的一个修者手中骗来的。

要想让那山上山下十余家勉强只能填饱自家肚皮的人来此上香,还不如让他去骗一个路过的修者,那更简单。

夏在院子里练箭,练的是九星闪箭。他在射箭一途极有天赋,这才数月,他便已经能做到五星连发,比大周边军中的一些将军还要历害上一些了。

呼……吸……呼……

夏随着呼吸不停的拉弦松弦再拉弦……

一直循环往复,直到烈日当空。

弦不能一直紧绷着,人也是如此。

夏放下了手中的弓箭,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连冬日里觅食的麻雀都不愿多呆的破败院子,哀声叹气道:“老爷,你要不出去显露一下神迹,赚点香火钱来,我也好把这庙修缮一下,你看那祭坛都破成啥样了,那神像胳膊都不知道那去了。要是再下一场雪,指不定这小庙就要被压塌了。”

魏来躺在躺椅上晒着温暖的太阳,懒洋洋的说道:“修什么修,祭坛再破,它也是祭坛,神像再残,他只要还在哪个位置,他就还是神。”

夏有些焦急的说道:“可是……”

魏来翻了一面,接着晒太阳,“可是个屁,那么多书你读完了吗?没有读完就赶紧读书去。”

夏还想说什么,魏来耳朵都快要听出老茧来了,手一挥夏便被扔进了一间破屋中,门啪的一声便被关上了。

在夏的面前是一摞摞的书,都是魏来的私人藏书,他曾粗略的翻看过,每一本书上都有魏来做的笔记,细致且独到。

对于读书认字,夏内心深处一直怀有期望。

以前在青岩村,夏也想过要读书认字,只不过读书一事,对青岩村村民来说,心里想想就好。

如今读书不在是期望,还有名师在侧,夏自然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开始苦读起来。

夷走了过来,对着魏来恭敬一礼道:“老爷,冬老爷他们如今怎么样了?”

魏来晃了晃手道:“不知道。”

夷哦了一声道:“老爷,等雪融了,我再去山中砍几棵树来将这庙修一修,如此残破也不是一个事。”

魏来坐起身来,看了一眼暂时栖居着他神像的破庙,摇了摇头道:“不用修了,我们在这呆不久的。”

魏来站起身来伸了一个

懒腰道:“老爷感觉我马上就要重回芒山山神之位了。”

夷刚想说话,庙外顿时传来一声冷笑,“魏来,还没有睡醒吗?就你还想重回芒山山神之位,别做梦了。”

魏来恍若未闻,伸了一个懒腰,舒活了一下筋骨之后,又躺在躺椅上翻来覆去的晒着太阳。

庙外又传来了一声大喝,“魏来,你好大的胆子,芒山山君在此,还不速速来迎。”

魏来轻啐了一声道:“什么狗屁芒山山君,没听说过。要来烧香就来,不来就滚,别妨碍我的香客来烧香。”

庙外传来一声怒喝,之前开口之人刚想喝骂,却被一道温和的声音阻止了。

“人家魏大土地之前好歹也是当过芒山山君,目空一切的人,怎么会听过我们这些老下属的名号呢!走吧!我们还是自个儿进去吧!别在人间门口,挡人家的……香客了。”

“这还有香客可以挡吗?哈哈哈……”

话还没说完,开口之人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夷眉头微皱,正想出门去给庙外那群口无遮拦的人一些教训,却被魏来以眼神制止了。

……

两列皆身着白衣的山水神祗缓缓走进了这座破败的土地庙,在他们的脚下小草破土而出,鲜花盛开。

等两列数十位山水神祗在破庙两侧站定之后,一个风神如玉的中年人慢慢吞吞的走了进来,“魏来,别来无恙啊!”

之前在门外说话之人便是他。

魏来上下打量了中年人两眼,啧啧叹道:“王青山,以往你当芒山土地的时候,只发现你有狗样,没发现你有人模啊!不错不错,现在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比你之前那副矮小老头的模样要好得多了。”

原芒山土地,如今的芒山山君王青山似乎并没有听到魏来话里的嘲讽,轻笑道:“风水轮流转,以往你当芒山山君之时,风头一时无二,我也没有想过你会有今天啊!守着一座破庙度此余生。”

王青山四下打量了一下青城山破土地庙一眼,讥笑道:“不对,是好恢宏壮阔的一座土地庙啊!”

王者山冲着四周的山水神祗大声说道:“看到没有,这就是我们曾经的芒山山君,如今青城山的土地。看到没有,这破庙就是我们曾经芒山山君的神庙,大家等会都给我们的老山君上炷香,给点香火钱,好歹也得把这破庙修缮一下,至少……怎么着也能住人是吧!”

四周山水神祗哈哈大笑道:“那是必须的。”“全凭王山君做主。”

……

夷脸色微沉,虽然眼前之人都是芒山各大支脉的山水神祗,甚至还有如今的芒山山君在此,可他怎么说也是这土地庙的庙祝,怎么能容许别人污辱心中的圣洁之地。

夷刚想说话,魏来却先开口了,“王青山,名场利场,那能场场如意。大事小事,岂能事事顺心。”

魏来好言相劝道:“看在你我曾经共事一场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身处高位,不要锋芒毕露,树大……它容易招风,风大……你承受不住。”

王青山哈哈大笑,笑完之后冷声道:“魏来,你还当你是这芒山山君不成,现在的芒山山君是我,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土地,比之前的我都还要不如,你有什么资格给我忠告,你觉得你配吗?”

王青山直视着魏来,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讥讽,“当初汉王在芒山时,我给过你忠告没有?给了,你听了吗?你没有听,你不但没有听,你还低三下四的将他

礼送出境了。”

“你要是早听我的忠告,你何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兴许你现在依旧神坛高坐,香火更加鼎盛。你看看你现在,香火断绝,神像崩塌,金身损坏,你还能存在多久?”

魏来眉头微皱,“你就是因为当初我没有听你的将汉王留在芒山,你今天才带这么多山水神祗来嘲讽我不成?”

王青山与魏来二人几乎面对面,声音低沉的说道:“这只是其中之一,你知道你没留下汉王,损害了几方的利益吗?真正想要嘲讽你的不是我,而是他们。”

魏来怒喝道:“你的骨气呢?你是芒山的山君,你的气节代表的是芒山的气节,你怎么可以给他们当狗,你这样会损伤芒山的风水的。”

王青山嗤笑道:“当狗有什么不好的,我只知道,我当狗,我成了芒山的山君,神像安置在这芒山的最高处,香火鼎盛。你不当狗,你成了这青城山的土地,神像放在这破庙里,香火断绝。”

王青山的声音很低,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用上了山水道法遮掩了二人间的山水气象,其它山水压根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魏来挥了挥手,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看在之前你我共事一场,你走吧!”

王青山哈哈大笑,“走?你在我芒山的地界上,让我这个堂堂芒山山君走,你是在搞笑吗?魏来,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就没能力做好这青城山土地……”

其余山水神祗尽皆开口道:“对,不错,魏来,我们觉得你压根就治理不好这一地的山水。”

如此多的山水神祗突然向魏来施压,而且还是携山水大势而来,就算是魏来脸色也有些潮红。

青城山瞬间动荡不止,魏来脸色微沉,王青山这是要断他的气数,彻底断绝他的香火。

王青山往前跨了一步,魏来往后退了数步。

王青山大喝道:“魏来,你没有资格做这青城山的土地。”

“他确实没有资格做这青城山的土地。”

一道沉闷的声音在天边响起。

王青山冷着一张脸往身后看去,天边有一道白虹正急速而来。

等王青山看清来人的长相后,立既换了一幅嘴脸,快步迎了上去,“云殿主,你怎么来了。早知道你要来芒山,我一定带芒山大大小小山水神祗到山脚下去迎你啊!”

云在野摆了摆手道:“王山君无需如此,我来此只传达国师一句话。”

王青山立即双腿并拢,而将头颅低了下去,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其它山水神祗见状,纷纷有样学样。

云在野沉声道:“国师有令,既日起,芒山升为大周北岳。”

王青山浑身颤抖的看着云在野,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余山水神祗一片恭贺。

王青山立即正了正神色道:“青山定不负国师重托,一定将芒山治理的更好。”

云在野点了点头道:“嗯,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希望你能像之前一样,辅助北岳山神魏来打理好大周北境。”

王青山正想点头,可听到云在野话里并没有他的名字,连忙惊声问道:“谁?你说谁?谁是北岳山神。”

云在野看着脸色有些难看的魏来轻声道:“魏来,北岳山神魏来。”

王青山如遭雷击,面色惨白。

魏来表面虽然无喜无悲,内心却轻呼了一口气,心中暗道:“看来这次是赌对了,赚大发了。”

第二三七章?陵伤别,汉家宫阙

春夏秋冬,四时明法,循环往复,轮转不息。

陵渡的冬天宛如渭水的流水一般不急不缓的流逝的而过,春天悄无声息的来了。

春风吹绿了绣春江两岸,也吹绿了渭水两岸,一直往北吹去,也不知道会停在哪里。

冬落在陵渡已经呆了数月,在独孤云毓、张图灵、李暮春、李牧四人不带停歇的轮番毒打下,每一境每一层的底子都被打得极其厚实,甚至厚实到有些可怕。

这几个月除了遭受四人毒打之外,李牧不知道从那鼓捣出许多墨家机关甲丸来,剑甲、刀甲、阵甲……各式各样的机关甲丸一出现,便不讲道理的对着就是一通招呼,直到打得他站不起来为止,更为过分的是李牧每次拿出来的机关甲丸都要比冬落的境界高上几层,甚至有的还高上一个大境界。有时候打他就跟玩似的。

冬落引以为傲的体魄在这些压根不怕痛的机关甲丸下,一点用都没有,他把机关甲打碎了,李牧多的是,可机关甲把他打残了,那就只能是他自认倒霉。

李牧四人打他,是帮他夯实底子,可那些机关甲打他,就纯粹是在打他,李牧还美名其曰,这是帮他增强战斗意识。

数月的毒打下来,底子是夯实了,战斗意识也增强了,可身心俱疲的冬落就差投江自尽了。

每天除了必不可少的毒打之外,《道经》、《易筋经》两大修道练体的法门运转也是必不可少的,在这样的高压之下,他的修为也井喷似的快速增长。

体魄已经达到练筋圆满,只等着练气修为赶上,他便可以直接迈入熬血境,而后一路顺遂高歌猛进的迈入伐髓境。

如今他的练气修为还停留在培元九层,培元,顾名思义,固本培元。

而人之骨髓,便是元气所在。

冬落所要做的便是将丹田海内的灵气,转化为人体之元气,散入四肢百骸中,催促骨髓玉化,培元九层,预示着冬落的骨髓已经玉化了九成。

这也是为何后天五境要分十层,而先天境不用的原因,十层对应着十成。

等骨髓完全玉化之后,其中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元气反哺而出,宛如脱胎换骨。

如今冬落的气息越发的浑圆深厚,给人感觉就像是面对深邃的星空一般,捉摸不透。

今天,一脸生无可恋的冬落正想坦然的接受每一天的毒打时,突然听到独孤云毓说他今天可以休息了,往后都可以休息了。

因为,他们要走了。

还问冬落是不是很开心。

冬落一时间有些恍然,抬头看着那个下手最狠,打人最凶的女子,一时间有些怅然若失。

冬落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他喃喃自语道“苦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吗?”

浑身削瘦,眼窝深陷,面色蜡黄的少年毫不在意春雨才光顾过的小院,一屁股坐在一个水洼中,大口的喘着粗气。

庭院中,像这样深深浅浅的水洼不在少数,都是冬落与那些个坚不可摧的机关甲用**硬生生的撞出来的。

春雨过后,每个水洼中都积满了水,料峭春寒,透骨冰冷,这些冬落都毫无感觉。

他只顾着抬头,看着长空,大口大口的呼吸这少有的新鲜空气。

李牧看着院子中那个瘦弱不堪的少年,眼晴微酸,整整二十余年,他陪着这个少年走过最远的路,见过最壮阔的风景,早已把他当成了这世间最亲的人。

这几月下来,他仿

佛又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少年为了活下去,为了战胜那天道种子,在训练场,一遍一遍孤独的练着拳,练着箭……熬过了酷暑,扛过了寒冬,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

走得很难,走得很慢,但从未停歇。

李牧含泪一笑。

人生在世,总会有一个人见证了你的成长,经历了你的悲欢。

而陈霸先死后,他李牧便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见证了冬落成长的人。

虽说这数月以来,他落在冬落身上的拳头一点也没有轻过,可是落在他心中的拳头又何曾轻了。

张图灵笑问道:“有点于心不忍?”

李牧摇了摇头,“有点后悔下手轻了,以后可能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张图灵笑了笑,没有说话。

似乎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情感,是这天下所有男人的通病。

李暮春也有些遗憾的说道:“早知道如此,我昨天就下手再重些好了,反正不用想也知道,等他以后认了先生,我这记黑状是怎么也少不了了。怎么着都要被先生打一顿,应该在这找补点回来啊!”

张图灵与李牧相视一笑。

心中却在暗自庆幸,还好那护短的先生找不上他们。不然他们也只有乖乖挨打的份。

一想着唯一会为那个少年出头的陈霸先已经死了,二人又不禁又有些伤悲。

只是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更何况是他们这种长生久视的山上人,一生之中,见得最多的便是生离死别。

……

独孤云毓看着那个跌坐在水洼中的少年,内心隐隐作痛,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这几个月,受苦了。”

冬落怔了一下,咧嘴笑道:“张婶,可以承受得住的苦都算不得苦,不触及灵魂的痛都算不得痛。”

独孤云毓笑了笑,伸手帮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雨水、泪水,“往后遇到打不过的人,认输就可以不用死的,就不要为了那所谓的面子硬撑着,该认怂的时候立即认,不丢人。活着,最重要,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冬落认真的点了点头。

独孤云毓接着说道:“往后到了极北之地,做人做事不要太莽撞,千万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只要人家不惹你,你就不要故意去惹事。可要是人家惹了你,你就把他往死里揍,揍出你揍不过的老王八、老乌龟来了,也不要怕,还有张婶在呢!张婶手中的剑很硬,比乌龟壳还要硬。”

冬落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落。

一滴真诚的泪水,往往能代替无数的话语。

独孤云毓微微偏头,强忍着不让眼眶中的泪水滑落。

虽然她已经看惯了别离,可依旧没有看淡别离。

独孤云毓探手一指冬落的眉心,在指尖刚要触碰到他眉心的时候,突然收回了手。

在他夹乱的发丝间,印在他眉心处那一朵三生莲的图案一闪而逝,很快又隐于皮肤之下,若不细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独孤云毓拿出三件东西递给冬落,一块玉佩、一本书、还有那块在广陵城被姚宝树夺去的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

“玉佩里是一段练器法决,你学会了之后,便将这天地道德玉还有你之前所得的先天灵宝练化一下,这天地道德玉不是一般的先天灵宝,练化可能要费上一段时间,切不可操之过急,练废了就太可惜了。”

“这本天书是天

道至宝,承载着一丝天道之力,可以借此推衍一些小事,是张婶从金陵郡四大家族贾家手中抢来的,勉强还算凑合,你就留着用吧!”

……

……

冬落不停的接过独孤云毓递来的东西,光是先天灵宝就已经有好几件了,武技道法也有不少。

冬落都一一含泪收下。

独孤云毓站起身,笑了笑道:“走了,好好活着。”

冬落抱着一大堆东西从水洼中爬了起来,郑重的点了点头。

独孤云毓冲着廊柱下的李牧三人点了点头,而后一声不响的化做四道长虹消失在天际。

冬落怔怔的站在庭院中,一站就是一整天。

任由春风带着料峭春寒吹拂过他长长的头发。

……

人生很多事情,正如船后的波纹,总要过后才是最美的。

这是瘦骨嶙峋的冬落趴在沿着渭水北上的渡船船尾,想了很久很久才想明白的一个道理。

……

……

春风吹过大地的速度,要比渡船快得多。

当冬落还乘坐着北上的渡船航行在渭水上时,春风已经吹拂过很多地方了。

一座巨大恢宏的宫殿群,破破败败,冷冷清清,草木疯长,无人打理。

而在这座宫殿群的另一侧同样有一座宫殿群,恢宏壮观,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破败的宫殿群中有一个身穿大红袍子的中年人,带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缓缓走在空无一人的宫殿群中。

中年走得很慢,跟在他身后的青年速度也不快。

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双手拢袖,轻咳了一声,似乎有点难以抵御这突然其来的倒春寒。

黑衣青年有些担忧的说道:“陈总管,你没事吧!”

面白无须的中年名叫陈长生,是这座破败的宫殿群中的总管,也是这座宫殿群中唯一还健在的人。

陈长生平缓的说道:“老毛病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一间酒馆一别,几年不见,你的修为是越发的深厚了。”

黑衣青年笑了笑,“都是少爷的功劳。”

陈长生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少爷,不,汉王何时归来啊!老奴也好找人把这宫殿好好修缮一番,好恭迎汉王。”

黑衣青年目视着南方,轻笑道:“快了。”

陈长生注视着这原先繁华无比,而今破败不堪的宫殿,咧嘴一笑,“西风残照,汉家宫阙。”

黑衣青年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见过很多次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内心有些酸涩。

诺大的一座汉家宫阙,无帝王、无娇娥、无仆从,只有这么一个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着,守着年年柳色年年月,年年春风花似雪。

陈长生靠着一处假山坐了下来,闭上了眼晴,面带笑意。

一年一年过去了,一个甲子过去了,一百年快要过去了,他还没有过去。

一个人走了,一群人都走了,所有人都走了,他还没有走。

陈长生摊开双手,跌坐在地有些感慨的说道:“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而今一个一个又一个二十年过去了,我也老了,你也走了……”

黑衣青年鼻头一酸,抱拳一礼,留下一个须弥物,说了一声告辞,便落荒而逃。

等出了宫殿群,迫不及待的黑衣青年一跃上天,变成一只巨大的黑狗,奔跑在云端,眼中含泪向着渭城而去。

第二三八章夜行船

春江水暖,渡船一路北上,离渭城越来越近。

冬落的心境我随着浮浮沉沉的渡船起起伏伏。

从独孤云毓那得来的先天灵宝,除了原本就是他的大定天地厚德镇道玉,其它的他都分给了雪念慈几人。

可以推衍天机的天书,还有从范剑那儿得来的魂器白玉小剑,他都给了雪念慈。

二黑三黑虽然没有得到什么先天灵宝,但也各得了几件品秩不低又衬心如意的灵器。

至于张白圭对这些东西他都看不上眼,一个纯粹武夫,身体就是最强大的灵器灵宝,又何必贪图外物。

冬落倚在渡船栏杆上,吹着春日的晚风,抬头是天下月,低头是水中月,念着那轮心中月。

冬落对着水中那轮明月傻笑了一阵之后,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骨骼噼噼啪啪的响,整个人好似又拔高了几分,只是看起来依旧十分清瘦。

伸完懒腰之后,冬落只感觉神清气爽,浑身舒坦,天地在他眼中又明亮了几分。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完成了破境。

冬落背负着双手在渡船上散起步来。

渡船是一艘在渭水上讨吃喝的私船,不大,远远比不上神水国的官家渡船,但也不算小,载百来人不是什么大问题,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房间,百来号人挤在有些拥堵的船舶中,吹牛打屁。

船老大是一个精壮的中年汉子,冬落曾与其攀谈过几句,毕竞是混江湖,为人处事,待人接物上都很有一套,既不让人觉得反感,也不让人觉得疏远。

远游船中最难的便是夜行船。

冬落没走几步,正巧碰上出舱透气的船老大。

船老大与笑着打了声招呼,“小兄弟也是觉得舱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

冬落点了点头,烦闷到不至于,他只是觉得呆在船舱中实在有些无聊,所以才出来透透气。

没想到还稀里糊涂的破了境。

赚了。

船舱中人形形色色,鱼龙混杂,混官场的,跑码头的,闯江湖的……什么人都有,甭管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聊得来,天上地下,什么都可以聊。

也只是雪念慈张白圭这种人乐意跟他们聊,也只是二黑三黑这种人乐意听他们聊,津津有味,咋咋呼呼。

他就不行了,再聊下去,容易暴露自身的浅薄无知。

船老大上下打量了冬落两眼,以他的在这江湖上混了多年的经验,自然一眼就可以看出眼前的少年应当是刚破境不久,周身灵气杂乱不堪。

只是混江湖的人,不问来路,也不问归途。

打探人的修为更是大忌。

心思活络的他自然是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为祝贺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正好他也想喝酒了,船老大从芥子物中摸出一壶酒问道:“能喝吗?”

能喝吗?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冬落差点忍不住笑了,他指了指船下的渭水,口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海量。”

船老大哈哈大笑道:“上一次与我说这两个字的,也是一个与你年纪相仿的读书人,你猜他后来怎么了?”

冬落摇了摇头,这怎么猜得到。

船老大接着说道:“后来一碗酒下肚,他便醉得不省人事了,不过还好他睡得跟头猪一样,没有发酒疯,我希望你等下也与他一样。”

冬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他都有些替那个读书人感到害臊,一碗酒,几个菜啊!就喝成这样。

冬落从船老大手中接过酒,不由分说的便一饮而尽,将酒壶倒悬在船老大面前晃了晃,笑道:“我渴了。”

船老大又拎出几壶酒来,哈哈大笑,“小兄弟是个痛快人,合我胃口,来,走一个。”

冬落也不客气,打开一壶酒与船老大倚在栏杆上,将这天上明月、江上清风当做下酒菜,一壶一壶的喝起来。

在陵渡这几个月,天天活在李牧几人的毒打下,别说是有闲情逸致喝酒了,就是多动一下他都懒得动,嘴里早就淡出个鸟来了。

只是在洛阳城、广陵城、瓜州渡买的好酒,一路上,早就被他糟蹋光了。刚才船老大拿出那一壶酒时,他肚子里的酒虫直接被勾了出来,所以,他才不由分说接过来,一饮而尽。

突在是馋得不行了。

一开始二人还只是沉默的碰着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随着二人脚边空酒壶越堆越多,二人聊得也越发尽兴。

明月东升,而又高悬,直到最后西斜。

二人仿佛是较上了劲一船,只要一方不认怂,那么今晚的渡船上只有一个人能站着。

已经喝得差不多的船老大放下一个空酒壶,点指着天上明月道:“兄弟,不是我跟你吹牛,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在酒桌上还从来没碰到过对手。”

冬落的眼神清明,喝酒就像喝水一般,腹中虽然滚烫,但脸上却毫无知觉。

船老大倚靠着栏杆,睁着有些迷糊的眼晴瞧着冬落,“今天我算是碰到对手了,我认了。不过是真的痛快。”

船老大说完这句话后,疲软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清醒的头脑,跌坐在甲板上,停下了喝酒。

冬落也坐在桌板上,停下了喝酒。

有好酒,无酒友,自斟自酌终归是无趣了一些。

还不如不喝。

船老大虽然头脑清醒,可身体就是不听使换,只好与冬落相似一笑,而后坐在甲发呆醒酒来。

冬落听着船老大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也开始闭目调息起来。

他的神魂一瞬间便出现在了失乐园中。

自从上次陵渡血杀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进了失乐园了,也不知道现在失乐园怎么样。

上次在半沉沦的屠杀中,他有些福至心灵的看到了些不一样的光景,正好借此机会验证一下。

冬落的神魂才一进入失乐园中,便发现了很多地方与以往不一样了。

失乐园已经变大了数倍,已经完全看不出丹田海的际象,越发像一个小世界,陆地上有些地方逐渐凸起变成山,有些地方凹下去变成谷,遍地绿草如茵,水气沸腾,溪水潺潺。

七宝妙树又变大了不少,变得古朴苍劲,七个颜色各异的枝桠生机勃勃,平铺在广茂的大草原上。

在青苔覆盖着的干褐树干下,一条条小溪叮叮咚咚,缓缓流淌,空灵无比。

原本孤零零的种在阴眼边的紫竹,如今长出了一个竹笋,笋尖微微高出于水面,美伦美奂。

而在远处的海面上有几条彩云鱼往来翕乎,怡然自乐。

俨然已是一处小世界的气象。

纵然是早有准备,冬落一时间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冬落的身边,这次出奇的没有出言嘲讽,而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冬落兴奋的与夏打了一个招呼之后,意念一动,开始按照上次福至心灵得到的收获,改造起丹田海来。

上一次在进入忘我之境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他可以操

纵这丹田海的一切,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尝试,现在他一定要好好感受一下。

冬落轻呼了一声,“风雨生。”

失乐园中顿时风生水起。

冬落又轻呼了一句,“雷电起。”

失乐园中顿时电闪雷鸣。

冬落兴奋的说道:“日。”

阴阳鱼的阳眼中突然有一团火焰升起,缓缓上升,越变越大,最后悬挂于高天之上,变成太阳。

冬落看着天空中那一**日,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他做为这片小世界的天,他自然能看清那一团火焰中封禁的东西,红莲业火形成的莲花小人。

冬落又低喝了一句,“月。”

阴阳鱼阴眼中有一团寒冰升起,其中困着冰雪小人。

“星。”

阴阳鱼的边界与海陆的交界处有一点点金黄色的光点升起,在天空中闪烁不停。

……

……

接下来冬落不停的改造着失乐园中的种种景象,让江河按照他喜欢的方式流淌,让山川依照他喜欢的模样隆起……

当然,他只改变了属于他的那一半丹田海,夏的那一半,他也想改造,也能改造,只是一想到这头女暴龙的暴脾气,他就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招惹她了,才好不容易躲过了李牧几人的毒打,在这要是又被揍一顿那就亏大发了。

冬落见他那一半失乐园改造的差不多了,刚想与夏说几句话,几月不见了,做为邻居,回来了,总该问声好的。

只是他才刚准备开口,他的眼晴一黑,魂体便不受控制的散了开去。

夏看着这好似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的失乐园,眉头紧皱。认真的打量了几眼这片略显拙劣的山河之后,再次消散于无形之中。

……

……

等冬落睁开眼晴的时候,东方正有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金黄色的光铺洒在他的脸上。

冬落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本就削瘦的身形看起来更加削瘦,那是神意心念大量透支的后遗症。

昨晚改造失乐园,他也费了不少心力。

船老大早已醒来,只是一直没有动,等如今冬落醒来之后,便朝着冬落便竖了一个大拇指,“冬兄弟果然是海量,比另一个海量的读书人强多了。”

冬落搓了搓蜡黄的脸,由衷的感叹道:“张兄,你也不差了。”

在二人脚边堆满了空酒壶,不下百余,都是二人昨夜拼杀后留下的战场。

船老大能喝那么多,也是相当的历害了。

冬落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张兄,这么多酒折成钱是多少?”

眼前的船老大毕竞是生意人,靠跑江湖为生的,图的就是一个利字。眼前这酒虽然不是什么好酒,比不上杜康、大曲,但也不错了。无缘无故,就只为了拼酒量,一下让船老大拿出这么多来,想必这船老大也有些肉痛,毕竞是不少钱,可冬落不一样,他最多的就是钱。

船老大眼晴一瞪,“冬兄弟,你这话什么意思,是不拿我张曲当兄弟吗?酒桌上,那有先请喝酒,再让人掏钱的事,这不是讹人吗?”

冬落被张曲说的一愣,可硬是没有想到什么反驳的话语,也就不再多说了,只能看看什么时候再把这顿酒请回去。

张曲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这辛苦赚钱就是为了花钱的时候痛快,花钱的时候不痛快,赚再多也是亏的。这酒钱,你放心好了,兄弟我还是出得起的。”

冬落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第二三九章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渡船乘风破浪,急速北上,冬落与张曲二人伏在栏杆上,静静的看着春日的朝阳。

初春的水面上泛着薄薄的雾气,时不时有一两只飞鸟贴着水面掠过,传来阵阵扇动翅膀的声音。

张曲与冬落闲聊了几句之后,便因为渡船中午就要靠岸渭城,进舱去处理渡船上的大小事物了,只余冬落一人独倚斜栏,静观江上日出。

遥波蹙红鳞,翠霭开金盘。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冬落兀自醉心其中,日出他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但总觉得不够,看了今天的,又总想着看明天的,就这样反反复复。永无止境。

随着太阳东升,沿途的景致也在记忆中找到大致相同的景象,并与之一一对应。

冬落咧嘴一笑,渭城,就快要到了。

那座城墙就是两土垛,连城门都没有的小城就快要到了,那座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城就快要到了,那座只有三百个兵卒的小城就快要到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渭城,他的内心突然有些悸动,一种在龙门前面对水火之争时也不曾有过的悸动,一种在广陵渡面对生死也不曾有过的悸动。

他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以至于脸色都有些不正常的潮红。

不知何时走上甲板的二黑三黑两人也有些躁动了起来,眼里心中都是对那座小小的城的怀念。

远游、归乡、停泊,这些在每一个渡口都要见一遍的景致,在江湖上漂荡了数十年的张曲早已见怪不怪了。

身边人,或许下一刻就要离开。

远游人,或许下一刻就会归来。

世事就是这般无可奈何,可也正因为如此,世事才多了许多美好的暇想。

张曲站在船头朗声说道:“各位乘客,渡船马上就要到渭城了,请各位要下船的乘客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到楼梯口等候,有序下船。”

真的就要到渭城了。

听到渭城这两个字,冬落内心之中仿佛有一道熊熊燃烧的火焰一般,在催促着他,在指引着他,前行。

那团火就叫故乡,每个远游人都心心念念的故乡。

二黑三黑一左一右捏着冬落的衣袖,捏得小手通红,也不愿放开。

冬落的身躯微微颤抖,以往在故乡时,觉得这不好,那不好。等离了故乡之后,却又觉得故乡有千种好,万种好。

冬落跑到船头,贪婪的看着不远处的渭城,内心祈祷着渡船能够快些,再快些。

同在船头的张曲似乎看出了冬落内心的焦急,笑道:“是要下船了吗?”

冬落摇了摇头道:“是要回家了。”

张曲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冬落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那座小城,沉声说道:“陆地于我而言,也是一艘大大的船,上面装满了漂泊的人。”

冬落偏头看向张曲,轻声说道:“除了家以外的地方,哪怕是再好,都是在漂泊。”

张曲怔怔无语,这话能说会道的他却不怎么会接。

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座净土,一般人的就是家。

渡船缓缓靠岸,冬

落一把搂起二黑二黑,跳到栏杆上,回头冲着张曲说了一声再见之后,一跃而起,落向了渭城的地面。

然后三两步便消失在拥挤的人潮中。

震惊得无以复加的张曲对着那道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也轻声说了句再见。

可是他也知道,像他们这样跑江湖的人,说了再见之后,一般都是再也不会了。

他们都不是什么江湖中声名鹊起之辈,在这诺大的一座江湖,他们都只是一条条可小鱼小虾,连死亡都死得悄无声息,想要去寻找又谈何容易,简直就是无处可寻,无地可找。

说了再见之后,就像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一粒沙融入沙漠,再见,难了。

渡船上不停的响起告别之声,都是一些擦肩而过的人,都是要孤零零的走向下一场漂泊的人,于所有人而言,能有一场短暂的相遇,便与是世间最好的事了。

张曲站在楼梯口微笑着送一个一个漂泊的人走向下一场漂泊。

像他们这种做渡船生意的人,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一路顺风,张曲站在逼仄的楼梯口,不厌其烦的与每一个即将离去的人告别,说上一两句吉祥的话,不只是为了有回头客,也是真的祝愿他们一路顺风。

张白圭与雪念慈二人一直等在最后,等所有要下船的人都下船了之后,他们才来到楼梯口。

雪念慈轻笑道:“张兄,往后跑船间隙若是有空,不妨去这渭城里的一间酒馆坐坐,届时酒水全免。”

张曲知道说话这人。

每一次远航,船上总会有一个最有学问的人,在夜晚无趣的闲聊中,能解众人之惑,能识众人不能识。

而眼前这人便是这次远航最有学问的那一个人。

无论是在做学问上,还是棋盘上,都要高出别人无数。

张曲一拱手道:“雪先生既然这样说了,那张某往后有空一定去一间酒馆叨扰叨扰。往些年跑船的时候,就听说这渭城里有座名字比较有趣的酒馆,叫一间酒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太可惜了。不过我听说这一间酒馆里有种酒特别烈,不知道是真是假啊!”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是真的,而且这酒还是昨晚与你喝了一晚上酒的那个少年亲自酿的,他就是一间酒馆的掌柜。”

张曲啊了一声,心中有些恍然了,难怪昨晚那个少年敢跟他拼酒,还将他拼趴下,敢情家里是开酒馆的啊!

张曲再看了一眼人海,只是人海中再无那个少年的身影。

雪念慈与张白圭二手说了句一路顺风,也告辞离去。

张曲站在渡船上裹了裹厚实的衣服,向二人挥手告别。

他打定主意,等渡船下次途经渭城的时候,一定要去哪一间酒馆里,好好的喝上一场酒,一醉方休。

雪念慈与张白圭二人下了渡船之后,便由张白圭带路,朝着在城北的一间酒馆走去。

这是雪念慈第二次路过渭城,上一次还是两年前,对这渭城还没有对洛阳城熟悉。

可张白圭就不一样了,张图灵还是云中郡郡守的时候,他便没少来这渭城晃悠,可以说对这渭城是熟门熟路了。

更何况一年前他前往极北之地,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渭城,对这儿可谓是门儿清。

张白圭在前面带路,与雪念慈边走边聊。

张白圭笑道:“在那渡船上你可真像个老夫子啊!只是可惜了,白白教了他们那么多学问,没跟他们收学费。”

雪念慈带着酸腐气摇头晃脑的说道:“小白圭,你把路子走窄了啊!大道不该如此小的。”

张白圭呸了一声,鄙夷道:“大家都是熟人,你说这话可就没意思了啊!”

雪念慈正色道:“学问学问,有人学,有人问,才叫学问。读书人就是为传播学问而来,只要有人学,你管他是在在陋巷,还是高墙。只要有人问,你管他是在渡船,还是楼船。你教就是了,学到多少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你说大家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我跟他们谈钱,那多俗啊!正经人谁谈钱啊!要是谈了,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再说了学问它也值不了几个钱啊!要想靠做学问赚钱。”

雪念慈从地上捡起一颗不知道是谁掉的铜板,轻笑道:“还不如去路上捡钱呢!”

雪念慈将手中铜板抛给张白圭,“都说捡到的钱要当天用掉,不然会倒大霉的,你快去买个葱油饼来,饿死我了。”

张白圭面无表情的说道:“一个葱油饼三个铜板,你这还差五个铜板啊!”

雪念慈置若罔闻,什么三个铜板五个铜板的,我在路上就捡到一个铜板,剩下的自己想办法,关我屁事啊!

……

……

冬落搂着二黑三黑,穿过人山人海。

渭城与以往相比,很多地方都大不相同了,两年前那场雪崩虽然止步在了玉门关,但对渭城的影响依旧是极其深远的。

许多店铺关门,商家远去,渭城曾一渡时间成为一座空城。

直到戎胥轩的军队被打败之后,渭城的人气才逐渐多了起来,只不过,大多都已经不是那一批旧人了。

渭城经过这两年的改造,变得与冬落记忆中的渭城有许多不同了。唯一让冬落觉得熟悉的,便是脚下的泥土地,与洛阳城的青石板不一样的泥土地。

冬落只能凭借着记忆中的路线摸索着前进,两年前,这渭城有半数人是他的熟人,两年后,他与这渭城貌似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冬落苦笑一声,也许这就是成长与别离的代价吧!熟悉的人一个一个的不由分说的远去。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才离开两年,故乡都快要变成他乡了。

那那个已经离开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故乡,是不是已经成为了他乡。

冬落突然有些胆怯,要是故乡真的成为了他乡,那么何处才是他的归途呢!

渭城里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可是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不敢问路,他只能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城外走去。

渭城外,渭水边,有一个小小的土包,那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他回到渭城后最想见的那个人。

而今马上就要见到了,他内心的胆怯更盛,可他内心的喜悦同样也浓。

第二四零章少年真的长大了

春无常,秋无常,春复秋往事无常。

冬无常,夏无常,寒来暑往时无常。

唯有渭水汤汤,一如往常。

冬落奔行在翠柳新绿,细草初芽的渭水边。

在他身后是穿得极其厚实的二黑三黑,他们手中或多或少都拎着一些祭祀品,都是他们在渭城买的。

祭祀品这种死人才用得上的东西,在渭城是极其不受活人待见的,可再不待见也没有办法,谁不希望死后有人能大把大把的为他烧上一些纸钱,至于到时候是否真的用得上,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生死,图的就是一个心安。

生,有钱就心安。

死,也是如此。

冬落站在一个绿草如茵的小土包面前,一言不发。

在他没有见到这处坟莹之前,他心中有无数句话想要与躺在里面的那个人说,可当他真的见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只能沉默的将香火蜡烛点燃,任由纸钱的灰烬随风飘散。

二黑三黑也都跪在一旁沉默的烧着纸钱,他们都是陈霸先不知从何处带来的,他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家在哪,他们的父母是谁,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处坟莹中躺着的也是他们的父亲,一间酒馆也是他们的家。

渭城灵气稀薄,在渭城时,他们虽然一直在修行,可一直没有修到神桥境,幻化为人形,但是与其它妖兽不同,他们的灵智要远超其它妖兽,陈霸先对他们的好他们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是一直无法言说而已。

只不过现在他们能说出口了,可却没有人听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

世事就是这样无常。

所以他们只能默然的烧着纸钱,希望那漫天飞舞的灰烬,能够寄托他们无尽的哀思。

冬落不停的往火堆中扔着纸钱,眼中含泪,但他低着头,竭力的掩饰着眼中的热泪,用只有他才听得到的声音轻声说道:“老头,我回来了,我活着回来了,从渭城到洛阳,从洛阳到渭城,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了,走出去很远很远了,可是我依旧没有走出对你的思念。”

冬落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大颗大颗啪啪嗒嗒的滴落在火焰中,瞬间蒸发,“你让我送你回家,那些不让你回家的,我让他们都没有了家。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那些逼死你的人,总有一天我也会顺着我身上的因果,一个一个的找上去,跟他们好好的算一算这笔账。”

“你放心吧!如今我也是汉王了,终归是在洛阳城混出一个人样来了,没有给你丢脸。你在极北之地失去的东西,我也会一样一样的帮你拿回来,极北之地那几个宗门家族我也会一个一个的找上去。”

……

“在雪族,我与陈霸天打了一架,我输了,把你留在我体内的那道真龙之气弄丢了,我对不起你。不过等我下次遇见他,我就再跟他打,打不过我就跑,等我打得过了,我一定会把那道真龙之气拿回来……”

……

……

冬落低着头,任由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脸庞滑落,他在陈霸先的墓前絮絮叨叨说过不停。

说那洛阳城,说那龙门秘境,说那

陈族,说那周天子,说那魏来,说那洛乐,说那尸蛟,说那绣春江,说那广陵渡,说那瓜州渡,说那万里山河……

说他一路的所见所闻,说他的所思所想,悲伤的,喜悦的,想到什么他就说什么,直到他的身后响起了一道带有哭腔的声音,“少爷,你回来了。”

冬落眼中的泪水更甚,宛如决提的洪水一般,再也止不住的倾泄而下。

冬落踉跄的起身,睁着模糊的双眼,看着身后那个浑身颤抖的黑衣青年,飞扑过去,抱着他哽咽的说道:“我回来了。”

二黑三黑也站起身,惊喜的看着那个黑衣青年,飞快的朝他扑过去,一左一右的吊在他的双手上。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良久之后,冬落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递过去一沓纸钱,笑着说道:“来,大黑,给老头烧点纸,好好感谢一下他,感谢他当年没有把你做成狗肉火锅。”

自从处理完陈国的琐事,与陈长生见完面之后,他便一路狂奔向渭城,等的就是这一刻,还好他等到了,没有来早,也没有来迟,一切都刚刚好。

大黑跪在冬落的身边,也在往火堆中大把大把扔着纸钱,冬落在来时,便已经将渭城里所有卖香火纸钱的店搬空了,一时半会也烧不完。

冬落从芥子物中拿出一壶从渭城买来的酒,打开泥封,放在墓前,又递了一壶给大黑,自己打开了一壶,与大黑碰了碰,一饮而尽。

冬落问道:“你现在叫冬夜?”

大黑点了点头,“冬天的夜晚,最冷,也最刺骨,这是一个要人命的好名字。”

冬落嗯了一声,“听雪念慈说你还弄了一个叫死神殿的东西?”

大黑咧嘴一笑,笑容森冷,“极北之地这么多家族宗门的仇,我们不可能单枪匹马的去报吧!就算是极北之地的仇我们单枪匹马报得了,那少昊氏、华胥氏呢!我们报得了吗?那个地方就算是暂时不回去,总有一天我们也是要回去的,带着千军万马杀回去的。到时候死神殿就是我们的依仗。再说了,陈国也要这样的一个存在,你才坐得稳汉王之位。”

冬落愣了片刻,是啊!人力终有尽时,他单枪匹马、勤修苦练,兴许报得了极北之地的仇,可少昊氏、华胥氏的仇呢!不是一个人、一个势力勤修苦练就能报得了的。

以往他这个汉王,去往陈国,只是不想陈霸先一手建立起来的国家被范增吞并,只是想建天朝以聚天地气运,洗刷掉他身上的滔天因果。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借陈国的手来报仇,今天大黑告诉了他一条捷径。

一个人可以走得更快,一群人可以走得更远。

这是他第二次对陈国满怀期待。

大黑接着说道:“死殿杀手无尽,杀人于秋叶之静美、夏花之绚烂中,神殿探子无数,耳目无双,如今已经布满陈国、大周国,兴许有些你还见过,你刚从龙门秘境出来时,他们就已经将消息传递给我了,那一天,我喝了一夜的酒,没有醉。”

冬落举起手中的酒壶与大黑碰了碰,低声说道:“辛苦你了。”

大黑摇了摇头道:“少爷,你的仇就是我的仇。”

冬落与大黑相似一笑,所有的话都在酒壶里

了。

跪在一旁烧纸的三黑突然说道:“大哥,我突然觉得衣服穿得有些紧了,心口特别疼,很想哭。”

“哭吧!有泪可落总好过那些无泪可落亦或是有泪却不知道该如何落的人。”冬落摸了摸三黑的头轻声说道。

三黑再也忍不住的哭出了声来。

在哀伤的氛围下,哭声是最容易传染的。

二黑也难以忍受心中那股压抑,放声大哭了起来,颗颗晶莹的眼泪快速的滑过脸庞。

三黑哭着说道:“大哥,是不是死了就什么也没了,与这诺大的世界再没有关系了。我在洛阳城听人说,人死了,就像树一样。身上的皮肉会如同秋天树叶一样纷纷掉落,而后骨骼又会如这冬天的树枝一样在寒冷中守着永恒的寂静,亘古不灭。”

冬落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三黑这个问题,他只能小心翼翼的说道:“人死跟树是不一样的。树叶落了还会再长,但人死了却不会。”

听到这句话之后,三黑更伤心了,哭声更大了。

他总以为人死后,总该有些什么东西存下来的,可是好像人死后,什么也没有。

香火蜡烛熄了又点,点了又熄,纸钱的火焰经久不灭,从白天一直烧到深夜,冬落似乎是想将这两年对这座坟墓亏欠的纸钱,在今天一次烧够。

低矮的小山上有一从火焰在孤独的摇曳,随着微风将四道身影一下拉长一下缩小,一下靠近又一下远离。

直到所有的纸钱都燃尽,直到他的芥子物中再也拿不出一壶酒,微醺的冬落才对着那座坟墓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大黑三人也对着那处坟墓无比郑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冬落站起身,挥了挥手道:“老头,我走了。将下来我还要北上,下次来看你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走了几步之后,冬落又回头说了句,“你也不知道留一下我,我真走了啊!”

可是天地寂静,悄无声息。

这次不止是三黑一个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

……

关了两年的一间酒馆还是老样子,没有掌柜的,也没有店小二,没么故事,更没有酒。

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但雪念慈、张白圭二人都没有睡。

冬落回到一间酒馆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已经刻划了十五条杠的门框上,照着自己的身高又在门框的最高处加了一条。

这一条离越来越稀的第十五条极远,因为中间少了两条。

前十五条是陈霸先划的,这一条是他自己所划。

十六天斜杠,曾经的少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长大了。

接下来冬落又在一间酒馆内各找了一根梁柱,帮刚化形为人一年的大黑二黑三黑各划了一条。

最后张白圭雪念慈也拗不过冬落几人,又各寻了一棵柱子,记录下了自己的身高。

于是乎,一间小小的酒馆留下了这六个人的痕迹。六个在未来,可以改变历史痕迹的人。

可是对于这些这些它都不知道,他们也不知道。

而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事后看来无可避免的,在当时总是毫不明显。

第二四一章书声琅琅,天下迎春

在渭城,冬落去的第二个地方便是当年他读过书的私塾。

虽然现在的先生已不是他当年的先生,同窗也不是他当年的同窗,就连景象也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可还是能找到一些与以往记忆相通的东西,将过去与现在完美的相连在一起。

私塾在城外,几间茅草屋便是学堂,春天勉强能挡住风,夏天刚好遮住雨,冬天撑不起头上的三尺雪,秋天关不住满心雀跃的少年郎。

冬落来的时候,正好是早上,所有的孩童都还在上课,所以他便坐在窗外,静听书声琅琅。

在来之前,他也听说了,如今这私塾里的教书先生是一个来自于洛阳城的大官,有人说是告老还乡,也有人说是因为犯了事才被贬谪到这边境小城来的,说法不一。

可不管是怎么来的,教书先生是一个洛阳城的大官,这事大家都口径一致,没跑了。

因此很多家长都愿意把自家孩子送到这私塾来读书,毕竟当过大官的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要是自家孩子学到了一点当官之道,以后能在洛阳城当个大官,或者是在云中郡当个小官,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好事,只要冒青烟了,大点小点都是好事。

像渭城这样满打满算才有万余人的边境小城,能有一座私塾已经很不错了,而且教书先生还是一个当朝大官,这待遇哪怕是在皇城洛阳都没有几个人有,这事拿出去能吹好一阵子了。

学舍里响起了一道纯厚的嗓声,“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

紧接着又如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响起了几十道杂乱的读书声,“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

冬落会心一笑,真当得上是一个莘莘学子,书声琅琅了。

这私塾里的先生换了一茬一茬又一茬,学生走了一批一批又一批,今年的读书声应当是最多,也是最响的。

冬落很开心。

一年之计在于春,而且今年才刚刚开始。

他就更开心了。

他站起身,开始在这学舍外的庭院中来回的踱步。

随着年龄的增长,步子加大,孩童时需要数百步才能走完的院子,如今只需要几十步便可以走一个来回了。

也不知道是院子变小了,还是步子变大了,或者说是两者都变了。

院子变小了,人的步子变大了。

可人的一生,不就是一个步子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的过程吗?

冬落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只是突然很想来了,想来看看。

想来跟那个从小就告诉他一个人是不能做自己的先生说一声,先生,我错了,可你也没有对。

人是可以做自己的,就算是今天不能做,明天不能做,但总有一天能做。

只要见过了天地,见过了众生,就可以看见自我,就能找到真我,做回本我。

那时候我就是我,我就是天地,我就是众生,我就能做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了。

只不过,一个人要想做自己很难。还要走很长很长的路,见很多很多的人,看很多很多的风景。

冬落低头看了一眼他来回踱步在庭院中留下的脚印,轻声说道:“虽然这条路很长很长,但只要我脚步不停,它就很短很短。”

冬落仰头看天,天上白云朵朵,飞逝而过。

春天来得很慢很慢,总是让人心生期待。当春天真正的来了之后,天地万物生机勃勃,草长莺飞,黄鹂鸟在枝头唱着歌,采蘩的姑娘闹洋洋,天地大好。

冬落使劲的

搓了搓脸,耳清目明,一片舒坦。

……

到了吃中午饭的时候,学生们背着小书包三五成群一遛烟的往家里跑去,正是长个子的时候,经不住饿的。

教书先生站在门口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嘴上不停的说着跑慢点,饭碗不会跑,别摔了。

冬落也看到了那个教书先生,很不凑巧,他还认识,这教书先生能来这教书可以说与他冬落还有很大的关系。

原大周国刑部尚书赵立人,因参与了一年前洛阳城的哄抢,被周天子发配边疆来到这边境小城,没曾想在这当了一个教书先生。

可以说赵立人能来这渭城,是他自找苦吃,也是他冬落一手促成。

赵立人也看到了冬落,等所有的学生都走了之后,他朝着冬落笑了笑,便转身去了学舍后面,他也是人,他也要吃饭。

只是他的饭要自己做,现在的他已不是高高在上的刑部尚书,只是一介流民。

赵立人走后,冬落走进学舍,挑了一个前排的位置坐了下来。

冬落双手握拳平放于桌面上,正襟危坐,一如十多年前,年轻时的模样。

随着先生弟子走了一茬一茬,课堂也有了一些变化。

在屋子的正中间多了一幅木刻画像,刻的是一个头戴纶巾的长袍儒士像,画像的一侧刻着“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另一侧刻着“删述六经,垂宪万世。”

以往这学塾的教书先生还是他的先生时,是没有这画像的,冬落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天下的学塾,每一间都要挂上这么一幅画像。

当时的屋子两侧只有一幅对联,也不知道是那一任教书先生留下的,写的是“读书随处净土,闭门即是深山。”

如今这幅对联还在,只是已经褪色不少,但冬落还是能从从其上找到一点孩童时留下的印迹。

冬落咧嘴一笑,似乎想起了以往美好的少年时光。

除了这幅原有的对联之外,两旁的柱子上又多了一幅对联,“世上本无常照月,天边还有再来春。”

冬落想这幅对联应当是赵立人的手笔吧!也只有他这种在起起落落间呆过人才有这样的心境,写的出这样有深意的对联吧!

无常照月,有再来春。

居庙堂之高的人,对官场的起落无常,应当是最有体会的,也是最常见的。

冬落坐直了身体,看着那一幅木刻板图发呆。

十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当年的先生还有同窗怎么样了。

十多年前的最后一堂课,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人什么都能做,为什么就不能做自己呢!

只不过他现在不纠结这个问题了,不是他想明白了,只是他觉得想与不想没多大意思了。

……

赵立人做好饭食之后,没来由的想起之前在庭院中的那个少年来,也不知道走了没有,鬼使神差的他便往学塾中走来,若是没有,倒是可以留下来吃个饭什么的。

赵立人看着端坐在坐位上的少年,面带微笑的说道:“少年,你也曾在这学塾里上过学吗?”

冬落点了点头道:“上过的。”

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概是十年前吧!那时候这学塾没有这么多人。”

原来是故地重游,难怪要在学塾外踱那么多步,看来心中也是藏了很多故事的人啊!

赵立人笑了笑,“吃了吗?如若不弃的话,老朽备了几个清粥小菜,一起吃吧!”

冬落站起身,抱拳一礼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赵尚书

了。”

“赵尚书?”赵立人很明显的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摇了摇头,恢复了常态道:“没想到在这还能遇见认识我的人,只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你还是叫我赵先生吧!”

冬落点了点头,跟赵立人来到学塾后面,果然桌上放着的是几碟清粥小菜,香嘴很难,裹腹很简单。

冬落与赵立人相对而坐,边喝边聊。

冬落喝了一碗粥道:“这样的日子赵先生还习惯吗?”

赵立人又给冬落盛了一碗粥,轻笑道:“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以前走了很多弯路,如今好不容易又走上了正途,那有什么不习惯的,就算是真有,那也是不习惯以前的日子,现在的日子好着呢!你看啊!吾名立人,己欲立,先立人,教书育人不就是在立人吗?”

冬落默默的为这句话鼓了鼓掌,就冲这句话就该好好的喝上几壶。

冬落从芥子物中掏出一壶酒来,递给赵立人,赵立人虽然馋酒,但他仍推迟道:“酒就不喝了,下午还有课要讲。喝了容易说错话,而我们这些教书先生最忌说错话。因为谁也不知道你在课堂上说的哪句无心之语,会不会被某个学生听了去,并且深信不疑,奉为圭臬呢!若是说了好话那还好,若是说了错话,那罪过就大了,毁了的是人的一生。”

冬落如遭雷击。

十年前不就是因为他先生一句人不能做自己的无心之语,导致他一直到今天都没有从中走出来吗?

冬落刚想把酒收回去,赵立人一把按着他的手,不让他缩回去,赵立人哈哈大笑道:“拿出来的酒又收回去不讲究,今天下午的课你替我去上就好了,我也就不存在什么说错话的行为了。”

冬落啊了一声,赵立人已经仰头痛饮了起来。

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功名利禄他都经历过了,可这诗酒田园,有诗,有田园,没酒怎么成。

……

冬落一手握拳放于腿上,正襟危坐于夫子的位置上,在他的身后是那一幅写着“德侔天地,道冠古今。删途六经,垂宪万世”的木刻图。

冬落这个还没有读过几天书的少年突然感觉肩上的压力重大,可赵立人此时已经在后院烂醉如泥了。

等所有的学生都来齐了之后,冬落只好硬着头皮说道:“你们的赵先生今儿个有事,所以这堂课就由我来替你们上。”

原本安安静静的课堂突然传来了阵阵议论声,几个坐在后排的学生只差欢呼着站起来了。

冬落举起桌上的戒尺往桌上轻轻一拍,满座皆寂。

冬落再次说道:“不过在正式上课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们,问题就是你们长大了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所有孩童都面面相觑,这算什么问题。冬落一个一个问了下来,答案五花八门,可都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但是冬落也没有否定他们的答案,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答什么都可以,谁都没有错。

冬落问道:“难道就没有想做自己的吗?”

有孩童答道:“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自己吗?为什么还要做自己。”

冬落会心一笑,开始讲课,听雪念慈给二黑三黑他们上了那么多课,应付这些小孩还是很简单的。

他先教了一遍早上学的诗,“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孩童们也跟着读了起来。

学塾内书声琅琅,学塾外春意盎然。

第二四二章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

渭城是云中郡辖境内的一个边境小城,再往北走就是云中、阳关、玉门关,然后便是漫漫黄沙。

之前在那黄沙中还有一个叫楼兰的王国,统御着无数的绿州,只是后来,楼兰王国被更北方极北大草原上的北十二游牧部落攻破,至此楼兰王国也成了一段历史,不复存在。

而黄沙过后便是广茂无垠的极北大草原。

原本极北大草原上各大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马匪肆虐,像这种处于各大势力中间地带的三不管地带,天然就是各大势力的博奕之地,很多势力在上面都有布置。

只是后来戎家军与死神殿横空出世,一统极北大草原,一举粉碎了各大势力在极北大草原上布置,并且顺带灭了支持极北大草原上最惨无人道的马匪背后的八大势力之后,极北大草原上终于迎来了春天。

对至死神殿,各大势力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存在,知道死神殿的殿主叫死神,可没人知道死神殿是怎么来的,势力有多大,也没有人见过死神,因为见过的人都死了。

至于戎家军,外界传言与大周皇朝镇北大将军李牧走得很近,甚至有传言说戎家军就是从大周北大营出去的,可是却无人能证明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李牧从来没有宣布过接管极北大草原,也没有将其化为大周皇朝的版图。

也正是李牧的不为所动,让众多眼馋极北大草原这块肥肉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地盘再大,气运再多,肥肉再香,也只有吃得下才算是自己的。若传言是真,他们就要直面大周边军,而他们谁也没有把握硬扛大周边军。

就这样在各方势力的相互制衡之下,极北大草原迎来了短暂的和平期。

闲来无事的戎胥轩坐在自家的军帐中闭目养神。

自从他带领十万大军从陵渡归来之后,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无法言喻的亢奋中。

很难想象那个在陵渡大杀四方的少年是神话陈霸先之子,也就是说那个少年是传说中的神子。

他打小便是听着陈霸先的神话长大的,而这次是他离神话最近的一次。他的心境就像是卡在一个境界很多很多年的修者,在大限将至,就快要坐化的时候,突然间福至心灵的破境了,又有无数的寿元可以挥霍了。

这世间还有比这更让人兴奋的事吗?

如果有,那就是连破两境。

一想到从今往后他就要跟在神话的儿子身后征战沙场了,他这张老脸上就露出了傻笑。

“什么事这么好笑,能让我们的戎大将军笑得跟猪站起来似的。”

正在想入非非的戎胥轩被一声轻笑打断,戎胥轩看着凭空出现在他军帐中的李牧乐呵呵的说道:“李将军来了啊!”

戎胥轩连忙站起身,让出了戎家军中军大帐主帅的位置,请李牧上坐。

军营之中,最讲纪律,主帅之位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的,可李牧却很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李牧轻笑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戎将军,你很熊啊!这一军主帅的位置说让就让了,我在怀疑你有没有骨气。”

戎胥轩一脸无所谓的说道:“我这可不是熊,这是对李将军你的仰慕。试问一下,这极北大草原上还有谁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

“这倒也是,还真没有。”李牧笑道:“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我有话就跟你直说了吧!”

戎胥轩立即站直了身体,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知道李牧今天来他这中军大帐肯定是有事,可至于是什么事,他多少也有些猜测。

毕竞军神之名也不是白当的。

李牧问道:“知道两年前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戎胥轩恭敬的答道:“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李牧轻笑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可以少浪费许多口舌。”

李牧不擅长用剑,可每一个将军的腰上都挂着一把长剑,除了用以杀敌之外,最主要的作用还是用来指挥大军冲锋。

李牧长剑出鞘,将其平放在身前的桌子上,“你现在面临着两个选择。”

戎胥轩没有说话,在实力不允许的情况下,很多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就比如现在,无论各方面的实力,他都比不上李牧,所以,他只能站着,而李牧可以坐着。

但是对此他的内心并没有丝毫不忿。两年前正是他如日中天的时候,就是被眼前这个男人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无情的打下神坛的,可他的内心并没有半点怨念。

李牧缓缓的说道:“第一个选择是死。”

对于这个选项戎胥轩早有预料。

李牧接着说道:“第二个选择也是死。”

对于这个选项有些出乎戎胥轩的意料。

戎胥轩有些不解的问道:“这两个死有什么区别吗?”

李牧摇了摇头,“没有。”

李牧双眼微眯,死死的盯着戎胥轩,这也是他两年来第一次正视这个他的手下败将。

戎胥轩脸上表情短暂的变化之后,洒然笑道:“我选第二个。行军打仗本就是向死而生,谁都可以畏惧死亡,唯有军人不能。”

李牧十分赞赏的说道:“鬼门关又离你远了一点。”

戎胥轩轻呼了一口气,但他还没有走出鬼门关。

虽然说李牧给了他两个选择,而且两个选择都是死,但是两个死不是同时说出来的,在时间上也就有了一先后。

第一个死说在先,如果他选了第一个,那就是现在死,立刻死,马上死。李牧能毫不费力的杀死他,这事毋庸置疑。

可第二个死不一样,第二个死说在后,是以后死,或者是以后不用死。因为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许在现在看来是死路一条,可走到以后没准就是康庄大道。

正如他所说的,军人自当悍不畏死,唯有向死方能生。

李牧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宛如苍天在上的天威向着戎胥轩压顶而来,戎胥轩身躯微微颤抖,只是一瞬间,他全身上下便已被汗水打湿。

李牧声音平淡的说道:“你想怎么死?”

戎胥轩想也没有想,直接答道:“为汉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感觉周身的压力顿消,他的脚下已经湿了一大片,那都是汗水。

李牧温声说道:“戎将军是一个明白人。”

戎胥轩终于彻底的放下了心来,这次算是真正的远离了鬼门关了。

自从他想明白两年前李牧为何只以大周之势压他,却不杀他之时,他就知道会有今天。自从张白圭出现之后,他就知道会有今天。

而他也一直在等今天。

只有活过了今天,他才有资格真正的跟随在那个神话之后,创造神话。

今天就是李牧对他的敲打,而这份敲打说不定将会伴随他终生,他若是胆敢对汉王生有二心,那李牧必定会毫不留情的抹杀他。这事没得商量。

只因为他是李牧留给汉王的,李牧的骄傲,不允许他再在汉王一事上,出半点错误。

李牧站起身将主帅的位置让了出来,示意戎胥轩去坐下,戎胥轩虽然不愿,但只好领命。

李牧拿出十几本书放在戎胥轩的面前,“这些都是我以前看过的兵书,上面都有我的批注,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会打仗的将军,但不是只会打仗。记住喽!看得见的战场只杀人,看不见的战场不止杀人,还诛心。”

李牧说完这句话之后身影溃散消失。

戎胥轩对着李牧消失的地方抱拳一礼,久久未曾起身。

……

……

按理说春天的雨比油还要贵,一点一滴都不肯多下,可这次老大爷不知为何大方了起来,这场春雨一下就下了三天,断断续续的,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冬落几人只好蹲在一间酒馆里,忍着那不痛不痒的春雨,发着各自的牢骚。

冬落也被那春雨折磨的心烦,要么就一次下完,这一点一点的下,还不带停的,谁受得了。

冬落与大黑二黑三黑排排坐坐在一间酒馆的门坎看着帘外雨潺潺,一言不发,以往下雨之时,他们都是这样,这已经成了惯例。

张白圭与雪念慈在酒馆内对奕,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间酒馆已经开了好多天了,中途也有过人来,但都不喝酒,也不打酒。

他们都曾是冬落的老街坊老邻居,两年前外出逃难,等灾难一过又回来了。

他们听说冬落回来了,一间酒馆又开张了,便来看看,与冬落叙叙旧。

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拎着那点旧事念念不忘。

对此,冬落自然是好酒好菜的招待着,陪他们吹牛打屁,说着以前的事。毕竟是多年的邻居,相处了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一间酒馆再次北上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在这渭城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见到那渭城三百卒,因为他们都被李牧散进大周边军去当实权将军了,冬落也为他们感到高兴。

冬落走到雪念慈与张白圭二人旁边站定看他们下棋,虽然什么也看不懂。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便觉得无趣,回了后院,倒在自己以前的房间里看着屋顶发了会呆之后,便呼呼大睡,明天之后恐怕就没有这样悠闲的日子了。

第二天,清晨的微雨湿润了渭城地面的灰尘,青砖绿瓦的酒馆旅店映衬柳树的枝叶显得格外新鲜。

冬落一行六人站在一间酒馆面前,任由春雨不痛不痒的淋着。

生命就是一个圆,很多时候不知不觉跌跌撞撞的又回到了原点。

上一次离家的时候也是春天一个带着微雨的早晨。

这一次也是。

大黑看着细雨中的一间酒馆轻声问道:“少爷,要锁门吗?”

冬落说了一句两年前说过的同样的话,“锁吧!这是我们的家。”

说完之后,一行六人就此转身离去。

说来也怪,一间房子,没人住的,不知为何总要比那些有人住的要腐朽的快些。

也不知道这一间无人居住的酒馆,还能撑多久。

第二四三章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这不是冬落第一次北上,注定也不是最后一次。因为当他从洛阳城迈出第一步开始,他的脚步便注定要走向北方。

这是他不得不认的命,也是他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如今虽然已经是春天,可并非处处都是春天,这世界上多的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多的是春风眷顾不到的地方。

比如说云中郡,依旧是经冬雪未销。

云中郡是大周北境最后的门户,玉门关是横亘在云中郡与白龙堆沙漠之间的第一道关隘,阳关则是第二道。

白龙堆沙漠便是之前楼兰王国所在的大沙漠,因起风之时,漫天狂沙飞舞酷似白龙而得名。

阳关总兵冯善长一早就裹着厚厚的官服在阳关城门口等候了。

不久前,他从云中郡城的渠道得知有位郡守都要亲自做陪的大人物,今天要从此西出阳关、北上玉门,心思活络的他一早就开始在这阳关的必经之路等候了。

像云中郡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大人物是来过不少了,可都是些曾经的大人物,因为犯了事被贬谪而来的,来这就意味着仕途之路已经断了,真正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谁会来这苦寒之地自找苦吃。

所以能碰上一个被他眼中的大人物称之为大人物的人,那得是多大的人物啊!

若是将那大人物招待好了,说不定就可以脱离这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去郡城混一个肥差了。

冯善长越发的精神抖擞,一双小眼晴死死的盯着过往的行人,生怕那大人物趁他一个不注意,便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遛走。

过往的行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可一看到他身上穿的那一套崭新的大周官服,也知道这是一个惹不起的主,只好加快速度快步通过阳关。

冯善长拍了拍官服上的灰,内心有些小得意。

他不觉得加大了嗓门,正了正神色道:“你们还想不想过关了,想的话就一个一个的排好队,速度的,麻溜点,别磨磨唧唧的。”

冬落一行人排在队伍里,默默地等着检查过关,如今大周国境内四海升平,守卫的检查也不是很严苟,因此队伍前行的速度极快。

冬落也想快点出关,前些时日在云中耽搁了不少时日,不知道云中郡守从那打探到他们的北上消息,非要设宴款待他们,架不住他的热情,冬落几人只好在云中多呆了两天。

在这阳关他是一刻也不想耽搁了,这些地方他打小就不知道来过多少次了,就算是闭着眼晴,他也能走出这阳关了。

排在他前面的是一个老者,背着一个大布袋子,正在接受守卫的检查。

盘查完毕,正当老者弯腰去背包之时,关外突然冲来一骑,马背上的人嘻笑着直奔老者而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而老者正在弯腰拾包,等发现来骑之后,再想闪避已是来不及。

眼看着来骑就要撞上老者了,可老者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只见弯腰的老者从背包中抽出一把圆月弯刀,整个人顺势扑倒在背包之上。

在老者扑倒的瞬间,圆月弯刀脱手而出,一道寒芒闪过,马腿应声而断。

刚想出手的冬落停下了脚步,不再向前。

老者背起背包,看也不看那匹倒地哀鸣的马,直接越过马背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少年,捡起圆月弯刀,放在袖口上擦了擦,就准备出关。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许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结束。那些之前还在为老者担忧之人,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气。

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指着老者的背影喝骂道:“老东西,你给我站住。”

老者停了下来,可是并没有回头,只是手中的圆月弯刀刀刃已经转向了少年。

少年看了一眼在地上哀鸣的马,有些愤怒的说道:“你

杀了我的马。”

老者沉声说道:“原本我想杀的是你。”

老者说完这句话,便继续往前走去。

少年气笑道:“杀我?老东西,你以为你是谁啊!杀我,你敢吗?”

老者轻笑了一声,“年轻人,就算是真的背景雄厚,也还是要低调一些好,毕竟,命是自己的,没了就真的没了。”

老者说完这句话之后,手中的圆月弯刀已经脱手而出,旋转着直奔少年而来,少年感觉脖颈一凉,就要闪躲,可那刀好似长了眼晴一般,任由那少年如何闪躲,就是架在他的脖子上,也不杀他,他也躲不开。

正在队伍后方准备撞大运的冯善长发现了城门口出了状况,立即骂骂咧咧的前来查看,若是因此妨碍了他撞大运,那就亏大了。

冯善长一眼就看到了城门口的那个少年,双眼一亮,立即冲了过去,挡下了那一把圆月弯刀。

冯善长低声道:“少将军,有什么我能替你效劳的吗?”

少年看见冯善长之后,立即大喝道:“冯善长,让你的人打断他的腿,给我的马赔罪。这件事你做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冯善长大手一挥,“林少将军的话你们没听见吗?给我打断他的腿,给林少将军的马赔罪。”

之前那些一动不动的城卫军听到冯善长的命令之后,立即将那老者围了起来。

冬落眉头微皱,偏头看向张白圭,指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说道:“知道那人是谁的儿子吗?”

张白圭轻笑道:“镇守阳关的大将军林浩然之子,名叫林若风,一个出了名的二世祖,怎么了,你想救他?”

冬落摇了摇头,“救他做甚?这事跟我们又没关系,我跟林浩然又不熟,林若风自己找屎吃,难不成我还要拦着不让他吃屎不成,我又不是他爹,他吃了屎自然有他爹来替他擦嘴。”

冬落之前还以为那个老者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想要出手搭救,可是当他手中那一柄圆月弯刀飞出去之后,他就知道他错了,而且错得很离谱,那名老者是一个高手。

那一手以气御器的手法,少说也是一个紫府境的大修者,至于高到什么程度,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些城卫军在他的眼中根本就不够看。

果不其然,冬落话音刚落,那些围上去的城卫军直接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的撞开。

老者手一招,那把圆月弯刀飞回了他的手中,“小子,这是你第二次找死了,若是你真想死的话,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冯善长眉头微皱,“少将军,我们怎么办?”

林若风面带厉色的说道:“怕什么,我爹正在赶来的路上,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老者再次往前走去,只是还没走几步,前方便有大片烟尘与扬起。

一支劲旅停下在老者的身前停了下来,抽刀出鞘。

一个中年将军骑着一头吊晴白额虎走了出来。

阳关做为大周北境的第二道关卡,常年派有重兵驻守,而骑在吊晴白额虎上的中年将军便是驻守此地的大将军,远不是一个看门的总兵冯善长可以比的。

林若风小跑到林浩然的面前,指着那个老者大声喝骂道:“爹,就是这个老东西杀了你送我的马。”

林浩然眼晴微眯,一股铁血之意轰然爆发。

而老者恍若未觉,纹丝不动,只是低声说了句,“第三次了,你没有机会了。”

老者话音刚落,他手中的圆月弯刀便已经消失,再出现时,已经搭在了林若风的脖子上,略一停顿,好似故意让林若风察觉到他的存在一般。林若风的脸上才刚刚升起恐惧,那一把弯刀便一带而过,又回到了老者手中。

老者轻声说了一句,“不听老人言,现在吃亏了吧!”

噗的一声!鲜血四溅。

林若风便已身首异处。

林浩然虎目含煞,双眼血红,大喝了一句,“给我杀了他。”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的眼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刚想亲自出手,一把刀便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第一次。”

老者背着他的大包旁若无人的继续往前走,无人敢拦,因为刀还架在他们大将军的脖子上。

老者走到林浩然的面前轻声说道:“别人请我杀人我都不一定动手,你到好,主动前来送人头,杀你儿子还真的脏了我的手。”

老者往前跨了一步。

林浩然身后的大军哗的一下便让开了道路。

雪念慈突然说道:“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长生天幽灵鬼手。”

雪念慈的声音虽小,可走在大军中间的老者突然回头冲着他咧嘴一笑。

雪念慈寒毛倒竖,如坠冰窟。

张白圭神色大变,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头还在就好。

冬落悄悄问道:“长生天是什么玩意儿?幽冥鬼手又是什么玩意儿?”

“天下第一杀手组织,天下第一杀手。”

冬落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卧槽,因为这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能被称之为天下第一的,盛名之下,那有虚士。

这林若风还真是倒霉,平时嚣张跋扈惯了,今儿过惹到了惹不起的人,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便一命呜呼了。

老者渐行渐远,阳关内外静悄悄的一片。

冬落深呼了一口气,连忙拿出酒壶来喝了一口酒压压惊。

这世界太危险了,没想到随随便便排过队出城,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天下第一杀手。

冬落抬起脚,往地上看了一下,发现没有蚂蚁,才敢安心的放下去,生怕一不小心,随便踩死一只蚂蚁,就有人来找他寻仇。

插曲终究还是插曲,妨碍不了多少时间的。

冬落迈步西出阳关。

在这阳关外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呢!

……

阳关外一座长亭边,有三百甲士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从他们的脚下一直到远方堆满了酒。

一个甲士问道:“落哥儿是不是怂了,现在还没有来。”

另一个甲士笑道:“肯定是怂了,知道我们在这等他,绕道走了。”

哈哈哈哈哈……

……

“赵老四,你他娘的才怂了呢!我可是跟周天子一同喝过酒的人,会怂。”

冬落大呼小叫的从远方跑了过来,与那三百甲士相拥在一起。

当年渭城三百卒,一个不少,今天在这齐了。

一个甲士拎着一壶酒走了过来,“落哥儿,听说你现在出息了,是汉王了?比李将军官还大了?”

冬落一拍胸脯道:“那可不,也不看看咱是谁?汉王那才是刚开始,往后还会更有出息呢!咱渭城出来的兵,就数你李二狗最没出息。”

冬落这一席话引得大家轰堂大笑。

李二狗举起酒壶,“出息不出息的,不重要,今天咱们来送落哥儿,咱们只喝酒,今儿个唯一的目标,就是要把落哥儿喝趴下,你们说好不好。”

“好……”

接下来冬落在渭城三百卒的用心浇灌下,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壶酒,只知道在不停的喝,喝到最后月明星稀,没人还能站着,除了冬落,才停下来。

冬落将醉成一滩烂泥的三百渭城卒全塞进了那座不小的亭子里,然后满意的拍了拍手,看了看自己的杰作,想着明天他们酒醒后的样子就想笑。

冬落在月光下,快步离去。

从此以后,阳关之外,再无故人。

第二四四章天人大长生

冬落很慌。

他才刚与渭城三百卒喝完酒,准备去玉门关与雪念慈几人会合准备北上,才没走几步便觉得身后有人跟着他。

可是当他回头之后,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等他再回过头来的时候,那种身后有人的预感更加强烈。

以他如今的修为,早就可以做到夜视如白昼,可是他压根看不到他的身后有什么。

一股强烈的不安环绕着他。

他的步子越来越快,他感觉他的脖子后面正有一股股冷风袭来,吹得他亡魂皆冒。

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撞鬼了。

在这荒郊野外,一想到了可能是撞鬼了,他就只差哭爹喊娘了。

阳关之外,本就是古战场,从古至今,大战无数,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不知凡几,有的人死后英灵不灭,化为厉鬼,实属正常。

他越想心越慌,越跑越快,可无论他跑得多快,都无法摆脱脖颈处的那一道凉风。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停下来,不走了,然后使出杀手锏,求饶。

冬落对着四野的寒风抱了抱拳道:“各位大哥大姐,我只是一个路过的。有什么得罪大家的地方还请见谅,放我离开,往后逢年过节我一定给大家多烧点纸钱。”

似乎求饶真的有用,呼啸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冬落内心一喜,连忙接着说道:“小的在这就先给大家拜个晚年了,祝大家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大家越活越年轻。”

原本停滞的风突然间又紧了起来,冬落突然感觉脚裸处一凉,他不由的低头看去,他的脚裸上一个漆黑的手印正透着阵阵寒气。

一股凉意从脚底突然直冲他的脑门,冬落尖叫一声,什么也顾不上了,撒丫子就跑。

他感觉他的背上仿佛背着千斤重物,有无数条丝线在身后不停的拉扯着他,任由他如何挣脱也挣不开,反而越拉越紧,漆黑的鬼手印、指甲印已经布满了他的手臂。

看得见的恐惧算不得恐惧,看不见的恐惧才是真的恐惧。

现在他的身周不知道有多少看不见的东西在环绕着他。

若是那鬼手印真是鬼留下的话,那这次他多半要留在这了。独孤云毓曾经说过,世间英灵,怨气越重,怨念越深,那么修为功力也就越强。

他在陵渡熬打了几个月之后,就连李牧都曾称赞他,体魄之上,后天无敌,可那脏东西却能在他的体魄上留下手印,指甲印,那必定不是一般的英灵。

至少,不是现在的他可以对付的鬼怪英灵。

这条路,这条夜路,他走过无数次,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鬼魅之物出现过。

反正跑也跑不过,冬落索性便不跑了,喝了一口酒壮了壮胆之后,大声吼道:“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好汉,你有种出来,看小爷不超度了你。”

一阵阴风吹过,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背着大背包的人,在他的前面走着。

冬落悚然而惊,那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长生天第一杀手幽冥鬼手。

冬落眨了眨眼睛,等他再看之时,眼前却已空无一人。

幽冥鬼手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轻声说道:“我出来了,没别的目的,就想看看你怎么超度我。”

此时冬落那敢造次,若之前在他身上留下鬼手印的真是这苦寒之地的鬼怪英灵,他还敢撩拨几句,大不了,打不过就跑嘛!他这皮糙肉

厚的不在乎多几个鬼手印,可对上这天下第一杀手,长生天的幽冥鬼手,他还真不敢乱说话,因为他连跑都跑不了。

长生天,神州大陆第一杀手组织,人人喊打的存在,可他们踪迹跪秘,从来只有他们杀人的份,没有人能杀得了他们,也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冬落硬着头皮说道:“前辈说的那里话,小子这点微末道行,怎敢大言不惭的说超度前辈,之前的话绝对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可能是这风从别处吹过来的吧!”

幽冥鬼手淡淡的说了一句,“第一次。”

冬落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之前林若风便是三次而死,林浩然能忍着丧子之痛,而不敢有所动作,多半也是知道这三个字的意思。

长生天有个习惯,杀人收费,只要出得起钱,他们谁都敢杀,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可要是没人出钱让他们杀的人,他们会给对方三次机会,三次机会一过,必死无疑。

冬落不敢说话了。

说多错多,要是真把眼前这天下第一杀手得罪了,那就算是之后独孤云毓替他报了仇,他的命也没有了。

无论冬落跑得多快,幽冥鬼手始终不快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你很怕鬼?”

冬落摇了摇头,他不是怕鬼,他是怕死。也不知道这幽冥鬼手为什么会盯上他,如果是长生天要杀他,派出幽冥鬼手来,那也是太看得起他了。

幽冥鬼手淡淡的道:“确实有人要买你的命,长生天也接了这单,但要来杀你的不是我,你还没这个资格要我亲自出动。我只是听一个好友说,他见到了一条落网之鱼,闲来无事我就想来看看这条鱼。”

冬落停了下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你说的那条鱼是我?”

幽冥鬼手四下里望了望空寂的荒野笑道:“除了你还能有谁?”

冬落哀叹一声,完了,莫名其妙又被两个人盯上了,一人还是这天下第一杀手,另一人也不知道是谁。

冬落咽了咽口水道:“前辈看也看了,摸也摸了,那小子这就恭送前辈了。”

“第二次。”

冬落都想哭了,他哪里又说错话了,他这一身的鬼手印、指尖印,难道不算是摸的吗?

他一想到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一个糟老头子给摸了,他便感觉有些恶寒,就算那糟老头子是天下第一刺客也不行。

幽冥鬼手可不管这些,落在冬落身上的鬼手印、指甲印越来越多,冬落心想难怪要叫幽冥鬼手。

冬落有些无奈的说道:“前辈,你到底要干什么?”

“织网。”

冬落小心翼翼的说道:“织什么网?”

幽冥鬼手一爪拍在冬落头上,“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你说织的是什么网?当然是天网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你才当不了漏网之鱼嘛!”

冬落有些恼怒的说道:“你把我当鱼就算了,你还不让我当漏网之鱼,老不死的,你到底要干什么?”

之前幽冥鬼手将当做落网之鱼,落网就落网了吧!他还能忍,可是现在这老东西还在织网,这意思是诚心想将网堵死,让他连当一条漏网之鱼的资格都没有。

这他不能忍,所以他直接开骂了。

“第二次。”

冬落又闭嘴了。

幽冥鬼手收回放在冬落头顶上的手,轻轻笑道:“好了,你现在随时可以走了。”

冬落愣了一下,也不管是真是假,直接撒丫子狂奔。

再呆下去,多说几句话,说不定就能赶得上那林若风了。

幽冥鬼手依旧背着他那个大背包,站在原地,看着荒原戈壁上飞快远去的少年,笑了笑,跑吧!跑吧!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身在网中,你又能跑得到哪去呢!

幽冥鬼手将肩上的背包放在地上,揉了揉肩头道:“千手修罗,好看吗?”

一个披蓑戴笠的老者从虚空中走了出来,站在幽冥鬼手的身边,沉声道:“还行。”

若是冬落还在这的话,一眼就可以认出来,那个被幽冥鬼手称之为千手修罗的人,正是他在瓜州渡碰见的那个钓鱼人。

千手修罗也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天人大长生之术,幽冥鬼手,你还真不怕为长生天招来灾祸啊!出了事,要是天门高层怪罪下来,这只能算是你自做主长,与我们九大天人没有半点关系。”

世人只知,天下第一杀手组织长生天有天下第一杀手幽冥鬼手,却不知与幽冥鬼手同级别的存在还有九人,他们并称为十大天人。

幽冥鬼手脸色有些难看,“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他们八个的意思?”

“是我们九个的意思。”

千手修罗面无表情的说道:“你想以天人大长生之术谋求他的一切,那是你的事,与我们无关,与长生天无关,天门派我们来这个地方不是来陪你冒这个险的。”

幽冥鬼手嗤笑一声道:“说到底你们还是怕我缝缝补补,最后为他人作了嫁衣裳,你们信不过我,难不成还信不过天人大长生之术吗?你觉得他还能跑得掉吗?”

“术为人用也受制于人,你要是真能将他的因果气运命数悉数嫁接过来,那算你历害。可你想过没有,就算是周天子睁一只眼闭一眼,对这事不闻不问。可一直盯着他的张家行走,李家行走,独孤家圣女他们会一点动静都没有,任你胡作非为,摄取他的因果气运命数吗?”

千手修罗冷声道:“我就怕最后你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你是天下第一杀手没错,但只是在这座天下。出了这座天下,你不是天下无敌的,天人大长生之术也不是。”

千手修罗说完这句话之后,直接消失不见,与此同时,这片荒原有八个地方空间动荡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平静。

幽冥鬼手冷哼一声道:“哼,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到底是他为长生天做嫁衣裳,还是长生天为他做嫁衣裳,等我成为大长生之后,有就知道了。”

幽冥鬼手背着背包一步跨出便已消失在这片天地中。

等他走后,这片天地间又有两道身影走了出来,正是易天机与云在野。

云在野眉头微皱道:“国师,长生天十大天人好不容易聚齐,正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易天机笑道:“人家又没招你惹你,网开一面怎么了?”

“可是他们招惹汉王了啊!”

易天机笑了笑,没说话。

凡网也想困真龙,可笑。

天人大长生之术,更可笑。

长生天,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名字里带个天就真当自己是天了啊!也想将自己的气运命数嫁接在天道种子之上,跟天道种子抢养分,你抢得过吗?实在是可笑。

几条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以为个子大点了,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实在是可笑啊!

第二四五章春风不度玉门关

沿着白龙堆沙漠戈壁滩跑出去很远之后,冬落终于停了下来。

他盘坐于沙丘之上,默默运功。

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但他知道,幽冥鬼手肯定在他的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他疯狂的运转《道经》试图将体魄神魂某处可能存在的不属于他的东西冲刷掉,可是任由他如何运转《道经》,都没有感受到半点不适,反而越发顺遂。

他手臂上的鬼手印与指甲印在他强大的恢复力之下也都已经消散,此时他的手脚看起来与正常时并无半点区别。

冬落眉头紧锁,长生天,天网,落网之鱼……他只能从幽冥鬼手的只言片语中去推测更多的信息,可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他本来是想去失乐园中问一问夏的,夏毕竟是人间最后一条真龙,见多识广,懂的自然也要比他多些。可这事冬落想想就放弃了,以夏的暴脾气,若是问的问题是她知道的还好,那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要是问到她不知道的,那冬落肯定少不了要挨一顿胖揍,当然也少不了一通臭骂。

冬落料想夏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就不去自讨苦吃了,还是等到了玉门关再问雪念慈吧!反正现在他的身体也无大碍,不急于一时。若是幽冥鬼手真要杀他,他也活不到现在,早死了。

冬落站起身,飞快的朝着玉门关奔去。

如今的失乐园,面积虽然不大,但也有三百来丈大小,其上山川耸立,飞瀑成群,绿草成茵,七宝妙树郁郁葱葱,紫竹寂静生长,彩云鱼时而腾空,时而入水,在阳光下,璀璨无比。

失乐园是寂静的,也是充满生机的,日月凌空,水雾弥漫,无数的灵气气化成雾,来回穿梭。

山河秀丽,不外如是。

只不过这份寂静在某一瞬间突然被几声轰鸣打破,天幕之上,凭空出现一棵大树,大树根须像是无数触手,将失乐园紧紧包裹,有些根须扎根于虚空之中,有的直冲而下,扎进山川碧波里。

原本寂静的山河在那树根下脆弱的就像是一张纸,瞬间破碎,尘埃四起,江河倒灌。

夏抬头看着天幕,脸色有些难看,“天门道法长生诀?”

失乐园很快便重归于寂静,山河破碎,天幕之上的那棵大树像是要以这失乐园为养料一般,疯狂的吞噬着失乐园中的一却。

只不过一刹那,失乐园的范围便缩减了数丈,绿草枯萎,灵气稀薄,而那株大树瞬间拔高了无数,纵横交错的根系又增多了不少。无数树根像是一张大网一样,将失乐园紧紧包裹,不留丝毫空隙。

夏冷哼一声道:“从来只有本姑奶奶抢别人的东西,还没有敢抢本姑奶奶的东西。若是完整的长生诀,老娘现在兴许得让让你,可你一道长生诀衍生出来的小术法,就敢来抢老娘的东西了,胆挺肥啊!”

夏举起右手,失乐园中猛然一静,天地间有一道无边无际的风刃凭空出现。

风刃好似一张薄纸一般,没有丝毫厚度,可是那股锋锐之感,好似连天都能斩开一般,锋利无比。

夏猛一挥手,那道风刃便朝着那密密麻麻的树根斩去。只是当风刃快要斩到树根之时,夏突然停了下来。

只见那原本不断缩水的失乐园,在缩到只有数十丈时,突然停止了缩小,任由天幕之上那棵参天大树如何吸取,也不再变小,相反还在变大,肉眼可见的从那棵参天大树的根系之中有点点光晕被到吸

进失乐园中。

而那些光晕便是之前失乐园中被那棵大树吸走的因果气运命数,此时都在被沿沿不断的倒吸而回。

一棵树,根为树冠提供营养物质,树冠也为根提供能量。

夏挥手将那些扎根于失乐园中的大树根系斩断,对于那些扎根于虚空,以及失乐园外的便不再理会了。

她收回了风刃,将失乐园又恢复了原貌,夏冷笑一声道:“打谁的主意不好,偏偏打这小子的主意。连天道种子寄生在他的身上都不敢造次,只能与其融为一体,你一道长生诀就敢把天门的因果气运命数嫁接在他的身上,谋求他的造化,也不怕把反到把你天门底蕴给吸没了,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失乐园在那棵大树源源不断的提供能量下,越长越大,不一会儿便有之前的一倍大小了。

夏秀眉微蹙,再这样下去不行,好不容易逮到一张长久饭票,若是因为吃得太猛了,吃相太难看了,被饭票主人发现了,将饭票给收回去了,那不就亏大了吗?

夏意念微动,失乐园的增长速度便慢了下来,当然这份慢也只是相较于之前而言,若与冬落苦修增长的速度相比,那简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没得比。

夏微微一笑,“这还差不多。”

夏自言自语道:“之前我还在想怎么遮掩这方小天地的气象,才能不被那些盯着他的老怪物发现,没想到刚想睡觉,你天门就递枕头来了。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我了。反正你天门家大业大,气运无尽,命数绵长,悄悄藏一个小世界在你家里面,他的不会有人发现吧!你们说这种行为过分吗?”

夏一拍光洁的额头,仿佛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一般,吃吃笑道:“肯定不过分啊!”

此时的失乐园就像是寄生在那棵大树根系上的一只小小的虫子,正在一点一点的啃噬着那棵大树的树根,然后为自己补充生存所需养分。

而那棵大树在失乐园的反噬之下,再也无法从失乐园中吸取到半点能量,相反那棵大树为了补上被失乐园啃噬的能量,还要不断的从树干其它地方运来能量,供给失乐园。

只是这能量之小,几乎微不可察,与整棵大树比起来几近于无,所以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人发现。

夏看着越发壮大的山河,气势磅礴,不由自主的笑了,快有几万年没有做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了吧!你还别说,这种感觉就是爽。

她突然有些想看那个用长生诀中的道法,将天门的因果气运命数嫁接在冬落身上来的人,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难受表情了。

还有比这更爽的事吗?

如果有,那就是不止蚀把米,而是蚀所有的米了。

夏想着想着就笑了,而后一跃而起,变幻成一头五爪金龙,开始巡视起山河来。

山河无恙,心情大好。

……

……

西出阳关之后,再北上就是玉门关了,玉门关是大周的北大门。

过了玉门关,就出了大周国界了。

冬落来到玉门关的时候正巧是早晨,阳光照着经年不化的冰雪上,一片雪白。

玉门关就是那种春风眷顾不到的地方,等玉门关的春天来时,洛阳等地可能就已经进入夏天了。

冬落找到雪念慈几人之后,问了问有关长生天幽冥鬼手的事。可长生天神出鬼没,雪念慈对其也是知之甚少,对那什么天网,更是从来也没有在那本书上见过,所以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冬落只好做罢,暗中寻思着要不要冒着被毒打一顿,臭骂一通的风险去问问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玉门关四境多戈壁、荒陌、草甸,可它毕竟是一国之象征,自然修建得恢宏无比,冬落站在玉门关下,不由的心生出一种苍天在上的惶惶之感。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玉门关,可这一次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以往他是跟在李牧、陈霸先的身后,这次是他自己,是别人跟在他的身后。

一个是无拘无束,一个是肩扛重担,不一样的。

冬落抬起脚后,又收了回来,沉声问道:“极北之地的人如何?”

他往北最远只去过极北大草原,甚至连大草原都没有走完,再北边的人或事是怎样一番情景,他就不知道了。

今天出了大周国之后,就要直面他们了,也不知道又会是怎样的风景。

雪念慈笑道:“在这个天下,南人北人都是一样的人,只是极北之地的人尚武成风,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不像是大周国的人,受儒家的教化要多些,万事可能会与你讲讲道理。可在他们眼中是没有道理的。”

冬落低声道:“这么不讲道理吗?”

“道理。”张白圭嗤笑一声道:“拳头硬是道理,要想跟他们讲道理,就得先把他们打服了,他们才听得进你的道理。”

冬落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看来这天下人与洛乐说的一般无二,拳头大就是道理,修为高就是理由,要想让别人听你的道理,就得先不讲道理。

冬落捏了捏拳头,其实讲道理是一件很麻烦的事,费时费力。不讲道理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费力。

冬落迈开步子,准备出玉门关。

只是还没走几步,他便停了下来,回头望去,玉门关内戈壁荒凉,山河壮阔,有一人脚踏百花缓缓而来。

冬落对着来人抱拳一礼道:“魏山君,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大周北岳山神魏来。

魏来同样一礼,“托汉王福,如今当了这大周北岳山神,掌控这大周北境之地,才有机会来送送汉王。”

冬落摇了摇头,也没有说什么。魏来在他身上下注,赢,这是他魏来的本事,输,也是他魏来的时运不济。

归根结底,与冬落的关系都不大,冬落只是在尽力做好他自己该做的事而已。

冬落笑道:“魏山君客气了,魏山君升北岳山神之时,本该带份大礼前去拜会。可因故没去拜会,实在不该,看来这份礼物只能在今天补上了。”

冬落嘴上虽然说要给魏来补上一份升迁大礼,可手上却无半点动作。

魏来装做什么也没有看见,连忙摆了摆手道:“老黄历了,汉王就不必麻烦了,碰巧今天我来送汉王也没带什么临别赠礼,就当相互抵消了。”

冬落与魏来相似一笑,果然是同道中人,脸皮一样的厚,一样的不要脸。

魏来对着冬落恭敬一礼道:“大周北岳山神魏来恭送汉王,预祝汉王此一去,山河万里,春风得意。”

冬落摆了摆手,回头迈步向着关外走去。

魏来久久未曾起身,直到玉门关外无人,才抬起头。

魏来自言自语道:“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春风不度玉门关,那春风在何处呢?”

魏来自问自答道:“春风在何处?当然是在人心善处咯!”

魏来笑了笑,人心善处,尽是春风,何处不度?何处度不得?

第二四六楼兰史

出了玉门关之后,就是白龙堆沙漠。

白龙堆沙漠极大,其上绿州更是数不胜数,有的绿州已经被人们发现,成为了一块块有主之地。可有的还戴着自然神秘的面纱,藏在深闺,无人知晓。

这些绿州上之前还存在着无数的小王国,小家族,小势力,只是后来经过戎胥轩的横扫,李牧的清洗,这些势力都已经被打残,打灭,消亡,不复存在。

冬落一行人一路行来,也见过不少绿州,有大有小,可大多都无人居住,就算是有的,也不过是一些往来商旅。

冬落几人对这片沙漠都无比熟悉,所以走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本来他们是打算抄近路直奔极北大草原去的,可是雪念慈说他想回楼兰国的故土看看,所以他们又改变了前行的路线,绕道楼兰。

往些年,白龙堆沙漠中还有很多剪道劫径的沙匪团伙,冬落以前与陈霸先李牧他们就随军来围杀过不少,甚至冬落都亲手了结过几个悍匪。

只是后来这些专门打劫过往商旅的沙匪被张白圭带人清洗了一遍之后,大团伙被打散了,变成了小团伙,小团伙被打没了,白龙堆沙漠也就安宁了。

一连行进几天都无惊无险,冬落有些坐不住了,以往在与陈霸先出行,冬落最喜欢的就是白龙堆沙漠里的沙匪,还有极北大草原上的马贼,这两者不但可以在物质上给他带来极大的满足,精神上也能带来充分的愉悦。

每当遇到这些人的时候,他无疑是最兴奋的那一个,哪个少年没有一个大侠梦,哪一个少年没有一个江湖梦。大侠就是要劫富济贫,江湖就是要惩恶扬善。

杀恶人,于他而言,就是在行善事。

对恶人的纵容,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恶。

再说了,他头顶还有因为在陵渡大杀四方时沾染上的厄运红云,心劫所在,虽然已经被独孤云毓遮掩了起来,外人看不到了。可看不到,并不代表他不存在。

他还想在白龙堆沙漠中找上一两个沙匪团伙,顺道做做劫富济贫、惩恶扬善的好事,在满足他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同时,顺带消减一下压在他头顶的厄运。

可是没曾想这几天下来,别说是无恶不作的沙匪了,就连摔倒的老头老太太他都没见到一个,想扶也没得扶,前不久在阳关林若风策马而来的时候,他满心欢喜的以为可以大展身手了。

可是没想到剧情发展太乱,与那些话本小说中的神仙剧情完全不一样,本以为是一场富家子仗势欺负无助老人的戏码,可谁知道那老人才是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屠夫。

冬落有些无语了,要是再这样下去,先不说那厄运不知道何时消减,就是天天面对这些黄沙,也着实有些无趣了。

“小白圭,这些沙匪招你惹你了,吃你家的穿你家的了,你干嘛把人家全都消灭光了,你好歹也留两个啊!”

似乎知道冬落想要干什么,张白圭颇为自得的说道:“不止是白龙堆沙漠中的沙匪,还有极北草原上的马贼,现在都没了,都被我消灭光了。快夸我,这个时候请不要吝啬你的词藻。”

冬落彻底无语了,看来在入陈国前,他想靠消灭马贼沙匪,来达到为民除害消减厄运的目的是行不通的了,只能再看看有没有其它的路子了。

冬落一行人行在走高高的沙丘上,沙漠里的风吹得他们嘴唇干咧,可是现在他们都已经是修行者了,虽然等级都不怎么高,但面对这些风沙还是游刃有余的。

冬落的眼晴不停的四处乱瞟,他还没有彻底死心,行侠仗义这种让人心情愉悦东西,怎

么会有人嫌多呢!

冬落带着大黑三兽仿佛不会累一样,飞快的在沙漠中穿梭着,一会儿跑到东边,一会儿跑到西边,身后黄沙四起。

而二黑三黑似乎很喜欢这样疯跑,跟在冬落的身后就没有停歇过。大黑则跟在他们的身后,警惕的盯着四周。

沙匪虽然没了,并不代表危险也没了。

魏来荣升北岳山神,意义非凡,在易天机、李牧等人,还有之前出现在陵渡的十万大军强压下,大周国内是没有人再敢有什么大动作了。

可大周国境外呢!范增义子范剑死在陵渡,冬落等人可不相信他会就这么算了,任由冬落去陈国分他的权,夺他的权。背地里肯定起了不少坏心思呢!

再说了,幽冥鬼手也说了,有人花大价钱请长生天的人杀他,幽冥鬼手没有必要在这种事上骗他。因此大黑这个一手组建起死神殿的死神在一旁充当起了护卫的角色来,时刻提防着四下里的风吹沙动。就怕长生天的杀手突然从那钻出来。

张白圭与雪念慈并肩而行,雪念慈突然开口道:“两年前拾掇戎胥轩率北莽十二部攻打大周的势力是谁?是大周国内的势力吗?”

张白圭双手负后,望向北方,“杨国,以前是半个大周国内势力,不过现在不是了。”

雪念慈疑惑的说道:“是那个洛阳城内被老汉王灭掉的杨族建立的国家?”

张白圭点了点头,“不错,戎胥轩就是这么跟我说的,杨族本就是神州大陆本土家族,不比那些九州来客。家族好不容易发展壮大了,可无论在极北之地还是大周国都被陈叔叔压一头,心中难免心生怨恨。再加上后来杨族一半势力被灭,那股怨恨也就更深了。如今杨族在极北之地经过百年的发展,家大业大,对大周国这个老东家动点坏心思也实属正常。在联合了大周国内许多不服的势力之后,自然而然的就对大周国下手了。只是他们不知道大周国这块铁板要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硬。楼兰被灭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杨国吗?”雪念慈眼神有些阴翳,“它将是我在极北之地第二个要灭的势力。”

楼兰国的覆灭,虽然对楼兰王族雪族而言并未造成多大的损失,可对楼兰王国的子民来说就是一场国破人亡的惨事。做为楼兰王子的雪念慈有责任也有义务,将这份仇恨铭记,洗涮。

随着离楼兰越来越近,雪念慈的眼神变得越发阴翳,他的内心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一般,少时家破人亡,村寨被灭,双腿残废,人生灰暗无光。后来人生中好不容易有光照进来了,没想到只是少年的时光又重演一遍而已!

只不过是小一点的村寨变成大一点的国而已!其它的,什么也没有变。

这也是当初雪雨柔在守山上与金身小人说的,雪念慈的心境出问题了,国破家亡,命途坎坷,这就是心境出问题的根本来源。

心境的问题,一个处理不好,那雪念慈可能就会变成一个只知道杀人的机器,若是更严重的话,连雪雨柔都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可能就不止是杀几个人那么简单了。

雪念慈内心中那一股压抑之感越发强烈,只是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他拿出藏有金身小人的那一方镇纸,朝着自己的胸口猛的镇压下去。

雪念慈轻呼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要来这楼兰故地,就是为了直面他的内心,试图迈过心中的那道坎。

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去过他小时候的那个村庄,不敢也不想,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也不想面对。

他只能先来面对

楼兰,这一道轻一点的创伤。

张白圭等雪念慈激荡的心境恢复得差不多了,才接着之前的话题开口问道:“在极北之地你一个想要灭的势力是谁?”

“你猜。”

张白圭哈哈大笑道:“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雪念慈淡淡的说道:“猜到了?”

张白圭点了点头道:“猜得**不离十。”

张白圭与雪念慈二人都抬起头来看着前方沙漠中疯跑的那一道身影。

既然他们两个已经是**不离十了,那这件事究竟是不是十呢!就看那一道身影是怎么想的了。

白龙滩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就像是只有冬夏两个季节在轮回交替一般。

在黄沙中孤独的行进了几天之后,一座巨大的绿州已经遥遥在望。

这座巨大绿州就像是点缀在黄沙中的绿宝石,在它旁边还有好几座大大小小的绿州。

绿州看起来灵气四溢,正是之前楼兰国所在之地。

雪念慈一看到这片他曾生活过十几年的土地,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楼兰国绿州经过两年的发展已经见不到半点战争的浪迹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就像是生活在沙漠中的胡杨一样,一样艰难,一样的顽强。

可生命的意义,不就是如此吗?

等雪念慈哭得差不多了,冬落打趣道:“念慈,你来这的目的不会就是来哭一哭故国的吧!”

雪念慈抹了一把眼泪道:“当然不是,我来这还有别的事要做。”

冬落疑惑的说道:“什么事?”

雪念慈恢复了一下心态道:“你们之前不是好奇我一路上写的是什么吗?这就是我要做的事。”

冬落点了点头,确实是,之前雪念慈一路上都在读读写写,刚开始他们确实好奇,只是后来习惯了,也就没怎么关注了,但是他们依旧好奇。

三黑可以说是最好奇的,立马问道:“写的什么?”

二黑也看了过来,心中也有些疑惑这个小夫子一路写了些什么。

“写史!”雪念慈无比郑重的说道:“写的楼兰史。”

冬落疑惑的看着雪念慈,“楼兰史?”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这天下国与国间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后期为前朝修史。北莽十二部不是国家,灭了楼兰之后,自然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为楼兰修史。”

雪念慈声音低沉的说道:“可我不想楼兰王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被这片黄沙无情的掩埋。所以我总得找些法子来让人们记住,在这片沙漠中曾经有一个王国,叫楼兰。楼兰国的历史虽然不过百年,国土不过几个绿州,可在这百年间,楼兰国也涌现出许多可歌可泣的人物。”

“楼兰王国可以灭,但他们应当以世长存。”

“没有人为他们著书立传,那我这个亡国王子来为他们著书立传。这天下谁都可以忘记他们,唯有我不能,因为,我是楼兰的王子。”

……

……

雪念慈的声音低沉、吵哑,就像是吹拂过沙漠的风一样,呜咽、厚重。

冬落的胸口仿佛有一块大石压着一般,沉闷,压抑,喘不过气来,那是一个国家,数不尽的风流人物,百年的沧桑历史,在向他汹涌而来。

雪念慈看着眼前的绿州,仰头说道:“后世人怎么会知道,一本苍凉厚重的史书上,他随手勾划的几笔,随意记下的几句话,便是一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第二四七章月牙湖畔楼兰故

楼兰绿州之上房屋建筑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颜色各异,在金黄色的阳光照射之下,一片金黄,仿佛白龙堆沙漠融为了一体。

或许是戎胥轩攻破楼兰并未大肆破坏的缘故,也或许是大周镇北大将军李牧这个雪族准女婿对这块雪族故土多有照拂的缘故,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并未因楼兰国的灭亡而流离失所,也未发生太大的动荡。

雪念慈因为要为楼兰修史的缘故,所以在这块绿州上住了下来,冬落等人也在此停留了下来,帮忙整理以及收集资料。

虽然雪念慈早就有了为楼兰修史的想法,并且也付诸于行动了,可要为一个国家修史谈何容易,而且还是一个存世百年的国家。

一百年,对于一个修者而言,也许只是弹指一挥间,过去就过去了,可对于一个拥有文明的国度来说,一百年,足以涌现出许多震古烁今,辉煌灿烂的人物,足以留下许多彪炳史册,光耀万世的功绩,这些都是要记录的,也是值得记录的。

而且这份记录还不能提笔就记,也不可以随手乱记,修史,必须要正,要直,不可歪曲事实,更不可让那些在历史中应当熠熠生辉的名字蒙尘,也不在那些昙花一现的跳梁小丑上浪费笔墨。

雪念慈手中拿着写史书的笔时,就注定他不能带着个人情感去看待一个人或一件事,他必须站在中立的角度上为每一件早已尘埃落定的事盖棺定论。

是非功过自有历史评说。

雪念慈如今每天都扎在浩如烟海的史册中,一件件的查询,一事事的论证,最后再给出一个最符合历史的定论,为一个人或事划上最后的句号。

修史,最费心力。

修史,最难评定的是是非功过。

因为谁也不知道某个人在当世做的某一件看起来或许是毫不起眼的小事,会为后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也许那些在当世看来是大错特错,不可理喻,被称之为另类的事,可能在后世看来,那标志着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因此,雪念慈要做的就是要更加准确,不带任何偏见的记录下每一件事,让一些看起来另类的事继续另类,正常的事继续正常,直到有下一个推翻这历史的人出现为止。

雪念慈等人如今待在原楼兰王国的国家藏中奋笔疾书,二黑三黑帮雪念慈打下手,当雪念慈需要什么书,什么时候的事时,他们则飞快的在藏中找出各郡各地各县的县志来,翻到他需要的那些材料,念给他听。

冬落、张白圭、大黑则没有那么轻松了,为了楼兰史的真实准确性,很多有待考证的事,他们要去一一查证。

楼兰王国灭亡的时间并不长,虽然很多可以名垂青史之人都在那场亡国之战中死去了,可还是有很多人都还在健在,冬落他们要做的便是从这些人的口中带回去最真实,也最厚重的历史。

楼兰王国所在的绿州在一座湖边,湖因酷似月牙而得名月牙湖,湖水碧绿,倒映着湖两畔的青山翠柳。

冬落裹着一张很厚的防风沙的面巾,骑着一匹骆驼漫步在月牙湖畔。

他今天要去见的是一个极其古怪的人,可又是整部楼兰史怎么也绕不过的人。

如果说华青云是楼兰国的大供奉的话,那这个人就是楼兰王国的定海神针。

此人年少时一个仗剑走四方的游侠,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由江湖入庙堂,带领大军击沙匪、败马贼、保家卫国,在楼兰国数次将倾之时,挽狂澜于既倒,可以说楼兰王国能掌握这数十州的话语权,有他一半的功劳,只是后

来不知为何,壮年之际突然辞官归隐,在这月牙湖边做起了一钓叟来,做着做着便成了这楼兰的江湖共主。

可以说,从江湖入庙堂,又出庙堂入江湖,这个叫秦疏雨的人,都做的很好,好到了极致。有他在,楼兰的庙堂风不起,江湖云不涌。

冬落今天去找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弄清他当年辞官归隐的原因,这是楼兰王国迄今为止最大的悬案,以至于坊间传闻颇多。

有人说秦疏雨归隐是与君王不合后的急流勇退,也有人说是美色当前的诱惑使然……不管是那一种传言都传得绘声绘色,可是在没有真正盖棺定论之前,任何一种传言都不能写在正史中。

冬落沿着月牙湖缓缓而行,秦疏雨所在的地方并不难找,只是楼兰人对这位守护神心存敬畏,一般不会有人来打扰他的清修。

一路行来,冬落也没有找到一个问路的人,只能在那个大概的范围内碰起运气来。

不多时冬落便看到一个在柳树下盹的老者,冬落扯下头上的面巾,跳下骆驼一抱拳道:“老人家,打扰了,请问您知道秦疏雨前辈在哪吗?”

老者睁开腥松的睡眼,揉了揉眼晴上下打量了冬落两眼,有些狐疑的说道:“俊后生,你找秦疏雨前辈做甚?拜师还是讨教?拜师的话,到是可以去碰碰运气,讨教的话,趁现在他还没发现你,赶紧走,跑快点,跑慢了,就只能像老汉我一样躺着喝酒了。”

老者随手拿起身边的酒葫芦猛灌了一口。

冬落听到俊后生三个字突然忍不住笑了,心想还是这历经沧桑的老人眼晴毒辣啊!这看人真准,本以为掩饰得那么好,没想到还是被人发现了。这长得俊,冬落突然感觉压力有点大啊!

老者打开酒葫芦后,冬落鼻子微动,双眼放光,但他很快就掩饰了下去,他摇了摇头道:“都不是,我既不是来打人的也不是来找打的,就是找秦前辈问点事。”

老者斜眼道:“你俩有旧?”

冬落摇了摇头,“没有。”

老者站起身往湖边走去,波光粼粼的湖面下,碰巧有鱼咬钩,老者有条不紊的开始收杆,“说说你要问的是什么事?要是我碰巧知道的话,你给我点好处我就可以告诉你,你就不用去找那个怪老头了。”

冬落咧嘴一笑,将雪念慈要为楼兰王国修史的事,还有有关秦疏雨的事都和盘托出。

老者并未开口说话,只是在默默的收杆,暗中与鱼儿角力。

冬落默默等待,上了年纪,与鱼儿角力之时,冬落就不说话让他分心了。

不然到时候就不知道是人钓鱼,还是鱼钓人了。

许久之后,老者猛的提杆,一条筋疲力尽的乌青不情不愿的被提了上来。

老者将鱼扔给冬落淡淡的说道:“烤了。”

冬落也不费话,接过鱼之后,杀鱼烤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调料碗碟之类的东西,冬落芥子物中都有随身携带。

老者再次抛杆之后,又坐回柳树下,喝了一口酒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修史,这玩意儿,最累人。就为了一句给后人一个交代,不知道多少修史之人不得善终,你说值得吗?”

冬落脸色有些难看。

老者仿若未觉,将酒葫芦抛给冬落道:“你要问的事正好我知道,秦前辈归隐其实没坊间传闻那么光怪陆离,他归隐的原因其实就三个字。”

冬落仰头喝了一口酒,好故事就要好酒做陪,酒为故事添色,故事为酒增香。

冬落轻声问道:“哪三个字。”

老者靠着柳树上喃喃道:“他累了。”

冬落微微仰头。

老者招了招手。

冬落将酒葫芦扔了过去。

老者这次喝得很慢,似乎在组织语言,“这片土地于雪族而言,可有可无。可对当时那个初入江湖的少年而言,这片土地是他的魂牵梦萦的家乡,是大大小小不能割舍的念想。可你能想到当他知道统治着这片土地的人不尊重这片土地时的绝望吗?雪族,只是把这片土地当做暂时的停泊点罢了。秦前辈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就像是信仰崩塌一样。他累了,因此他退了。”

冬落眉头微皱,他知道雪族来此建国只是响应周天子的号召而已!并非是真想来此建国。或许真的并未打算长久的治理这片土地。

对此,冬落只能默然。

这事就像是历史一样,他只能看,也可以评说,就是不能更改。

老者继续说道:“看清事实真相的秦前辈,就逃到江湖中来了,不问世事了。所以啊!你那个是楼兰王子的朋友,没必要如此假惺惺的修史。一个连自己都不承认的国家,你说有必要修史吗?修出来有人会看吗?”

鱼很快就烤好了,冬落与老者相对而坐。

对于老者所言,冬落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连劝慰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他只能听着,只能当一个结局不太好的故事来听。

能在青史上留下名姓之人,有几人的结局又是好的呢!

冬落自然知道眼前之人就是秦疏雨,一个楼兰王国亏欠极多之人。可冬落无法为楼兰国偿还,冬落只能陪他一口一口的喝着小酒吃着烤鱼。

江湖得意,庙堂得意,可于这个老人而言,人生很不得意。

年纪大的人聊起过往来,总是停不住,冬落在一旁耐心听着,用心记着。

江湖趣事,庙堂窝心事,都不敌酒葫芦里那两口伤心事。

兑着往事喝了,还要辣辣喉咙嗓子,等不辣喉咙嗓子了,又开始辣心了。

老者的酒葫芦是一个芥子物,内藏酒水极多,就像是苦闷的人生一样,怎么喝也喝不到头。

老者将酒葫芦递给冬落道:“酒酿出来,就是让人喝醉的,难得老汉我今天想多说些话,来,喝,不醉不归。”

酒,酿出来,目的就是让人喝醉的。

冬落接过酒葫芦,宛如江河倒灌一般,不要钱的往口中倒,看得老头都有些后悔说刚才的话了。

喝了好几口之后,冬落终于停了下来,“秦前辈,出庙堂入江湖之后,可曾出过手?”

秦疏雨面色微醺道:“出过一次。”

冬落彻耳倾听。

秦疏雨喝了一口酒道:“两年前,北莽大军攻破楼兰之时,我借着胸中的那一口酒气,提着手中的三尺青锋,去找过北莽的主帅,我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才换来这个被抛弃的楼兰国国破家不破的结局。”

冬落腾的一下站起身。

老者问道:“干啥去?”

冬落答道:“烤鱼。”

冬落神魂从失乐园中抓出一条彩云鱼,洗杀干净,便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就为了秦疏雨这出庙堂入江湖后的唯一一次出手,冬落觉得这一条彩云鱼就死得值。

冬落打定主意,等回去之后,一定要让雪念慈将这件没有目击者的事写进楼兰史中。

不管有没有人看,有些事可以忘记,有些事必须铭记。

第二四八章今宵酒醒何处

人老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失去的东西少了。

秦疏雨似乎很少与人聊天,想想也是,以他在这片绿州中的地位,现在应当也没人能跟他聊到一块去了。今天难得逮到一个愿意听,他也愿意说的人,特别还是一个比他还能喝的少年郎,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人生路曲曲折折,值得说道的事太多了,大事小事,好事坏事,新事旧事,从江湖说到庙堂事,又从庙堂事说到江湖事。

冬落只是耐心的听着秦疏雨回顾他的人生。

一个国家的史册怎么也绕不开的人,必将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冬落用心的听着他的人生,好等回去之后,说给雪念慈听。

秦疏雨的人生年少时有激荡,有温情有热血,最后又回归到年老时的从容。

秦疏雨轻轻推了推桌上的酒葫芦,里面的酒水哗啦啦的响,“年少时的故事就像这酒葫芦里的酒一样,你若不去动它,它就风平浪静,屁事没有。可只有你轻轻触及,它总能在你的内心掀起惊涛骇浪,发人深省。”

冬落轻笑道:“不止是年少时的故事如此,而是事事都是如此。”

秦疏雨笑道:“事事都是如此?”

冬落点了点头。

秦疏雨没来由的感叹了一句,“怪不得你酒量那么。”

冬落笑了笑,没说话,以秦疏雨这漫长的一生比起来,他这短短的几十年可没有多少难以释怀忘怀的故事能用来充当花生米下酒。

可他又不能说他这酒量是因为天道种子在他体内作妖,想喝酒暖暖身子,从小喝出来的吧!

所以他只能说道:“酒量这种东西,一半是我天赋异禀,一半是我从小就喜欢喝。”

秦疏雨笑了笑,“酒这种东西,那么苦,不会有人喜欢喝的。你说你天赋异禀,我信,你说你喜欢喝,我不信。”

秦疏雨自然也不会真的追问冬落的酒量为何这般好,他也没那么无聊。

不一会儿,什么佐料也没有洒的彩云鱼就烤好了,这种先天灵物,佐以凡俗之料,反而会破坏其鲜美。

秦疏雨尝了一筷之后,眯着眼睛感叹了一句,“可以无憾矣!”

秦疏雨尝了一筷子之后,就放下了筷子,没有再吃,只顾着喝酒。

冬落眉头微皱道:“不好吃?”

秦疏雨摇了摇头,“比这月牙湖中的鱼都好吃,可我吃习惯这月牙湖中的鱼了,这绣春江中的鱼尝尝味道就好了。别把嘴养刁了。”

冬落默然,他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不喜欢吃彩云鱼的。

秦疏雨继续吃着他之前从月牙湖中钓起来的那一条青乌。

湖面水波粼粼,一两只飞鸟飞快的掠过水面。

湖岸风声阵阵,嫩绿的垂柳四处飘荡。

秦疏雨小酌了一口酒道:“世事有时候,真的很可笑,以前我最讨厌隐士,甚至还杀了不少那些被百姓们称道的隐士,可谁曾到头来我也成为了一名百姓们口中的隐士。”

冬落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隐士?”

秦疏雨笑了笑,“不是我不喜,是帝王不喜。我杀他们,也不是我的本意,是帝王术使然。”

冬落有些好奇了,为何帝王会不喜欢隐士,一般的隐士不都是高风亮节,万民景仰之人吗?

还不等冬落发问,秦疏雨就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问你,如果你是一个帝王的话,你愿意你的国土中有隐士吗?”

冬落疑惑道:“帝王与隐士这二者间好像没什么太大的交集吧!我想我应当是愿意的。”

帝王身居高位,高高在上。隐士四海为家,风餐露宿。这二者应当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人,帝王又为何会不喜隐士呢!那肯定不能够啊!谁不想自己的国家多些有才有能的人。

当然这其中肯定不排除那一小撮专门搞事的前朝遗民,他们不为帝王所喜,那是正常的。可要知道很多隐士,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为官而已,他们并未做出什么有损国家之事来,帝王为什么会不喜隐士呢!

秦疏雨似乎猜到了冬落心中所想,“你说错了,没有那一个帝王愿意自己的国中有万民景仰的隐士。如果当隐士就能得到百姓的景仰爱戴,那试想一下还有谁愿意出山为官,为帝王做事。”

“帝王心中想的是让你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而不是让你带着你的才能隐居深山,不问世事。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杀那些高风亮节,万民景仰的隐士了吧!”

冬落点了点头,这些所谓的隐士如果不杀的话,那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纷纷效仿,若是有才能之人都去当隐士了,那谁来替帝王治理国家。

秦疏雨接着说道:“读史可以明智,这事你们可以写进楼兰史中,让后世的隐士长长见识,腹中有东西,就要去做国家的栋梁,而不是去当山中的草莽。”

冬落点了点头,“我会与我那朋友说的,但是笔在他的手中,写不写那是他的事。”

秦疏雨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冬落轻轻的念叨了两句帝王术,他对帝王术也有些好奇,从之前秦疏雨的话中不难听出来,杀这山间的隐士并非是帝王的本意,也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帝王术使然,是帝王术迫使他不得不杀。

秦疏雨喝得有些多了,听到冬落在念叨帝王术,不由的说道:“怎么?对帝王术感兴趣?”

冬落点了点头,“有点,帝王术,听起来就很历害的样子,谁不感兴趣。”

秦疏雨难得赞同冬落所说的,“帝王术杀人不见血,杀人于无形之中,杀了人还让人对你感恩戴德。你说历不历害。”

“可说白了,帝王术其实就是驭人之术,虽以帝王命名,可并非是帝王特有的,只要身居高位之人都可以用,御下有方,驭人有术,那就是帝王术。”

冬落不由的坐直了身体,“秦前辈能说具体点吗?”

秦疏雨瞥了一眼冬落,“具体点没人说得清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等你身居高位了,你自己体会吧!”

冬落咧嘴一笑,从芥子物中摸出几壶在云中郡买的好酒一字排开,眨了眨眼睛道:“听闻秦前辈喝的酒都是自个儿酿

的,也不知道喝了我这几壶云中郡的烈酒,能吐几句直言啊!秦前辈,你来说道说道。”

秦疏雨一巴掌拍在冬落的肩膀道:“好小子,合我胃口。”

秦疏雨看了看那几壶酒,摇了摇头道:“小子,你这可有点看不起帝王二字啊!”

冬落又摸出来了几壶酒,放到了秦疏雨面前。

秦疏雨点了点头,十分满意的说道:“孺子可教也!看在你如此懂事。那我就与你说道说道我理解的帝王术吧!”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之前还说不可意会,只可言传的,没想到几壶酒下来,就露了原形。

秦疏雨可不管冬落是怎么想的,打开了酒,先小酌了一口,细细的品味了一下,而后豪饮了一气,“帝王术,御下之方,驭人之策,目的就是让人为我所用。驭人,最重要的是揣摩下人的心理,针对不同的人,再结合不同的驭人之策,让其心甘情愿的为你卖命。”

“只不过在揣摩别人心理的同时,千万不要让别人揣摩到你的心理,要让他们看不透你,他们才会感到恐惧,感到害怕,只有这样,他们才懂得敬畏,对帝王敬畏。”

……

……

月上柳梢头。

秦疏雨还在不停的说,就怕冬落听不懂,甚至还举了不少他以往治下时的例子,声情并茂的说给冬落听。

有些例子,冬落听着会心一笑,可有些例子,他却听得头皮发麻,很难想象那会是眼前这个白发钓叟可以做出来的事。

帝王术,御下之方,驭人之术。

秦疏雨一说就说了好久,只见冬落芥子物中的酒不停的往外拿。

等秦疏雨说完之后,有些头皮发麻,也有些豁然开朗的冬落小心翼翼的问道:“前辈愿意离开这个地方吗?”

他有些想带秦疏雨去北方了,正如大黑所说,有些仇一人可以报,有些仇一人报不了。等到回陈之后,与范增少不了一场大战,无论最终结果是输是赢,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总是好的。

秦疏雨说得差不多,也喝得差不多了,躺在柳树下的草地上,摆了摆手道:“不去不去,哪也不去。年少时总想仗剑走天涯,四海为家。可这人只要年纪一大,就那也不想去了。这地……很好了。楼兰国灭了,我要是走了,再有沙匪来,这地也没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秦疏雨便沉沉睡去。

冬落从始至终一直都很清醒,可不知为何,他今天很想醉一次,只是他怎么喝也醉不了。

人生多是不如意之事。

不是他冬落一人的人生如此,而是所有人的人生都是如此。

冬落坐在月牙湖边发了好长时间的呆,而后起身将一地的狼藉收拾完,对着树下那个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是已经不省人事老者郑重一礼,而后牵着骆驼,再去前行。

冬落走在月牙湖边,湖水清幽,草木青软。

冬落抬头望去,一轮圆圆的明月低低挂在天幕之上。

杨柳岸,晓风残月。

冬落难得想要糊涂一次。

第二四九章苦行僧

世间道路万千,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奈,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

这天下,少了谁都可以。

可这月牙湖,少了他秦疏雨就是不行。

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这片绿州的守护神。

而这绿州上的人也是如此认为的。

这是他选择的路,这也是他的话法。

冬落站在月光下回首望去,树影婆娑中,秦疏雨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只要世事不烦他,他便不问世事。

就这样,他也将自己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只不过,冬落对这位指点了他帝王术的老人,除了尊敬,再无其它。

……

楼兰史的编撰工作依旧还在继续,当写到秦疏雨的传记时,雪念慈的笔悬在纸上良久,依旧不知道该如何落笔,最后喟然长叹了一句,“你不负国,是国家负了你。”

雪念慈将其放在了楼兰史七十二列传首位,所载一切俱如秦疏雨所言,不增一字,不减一字。

雪念慈在秦疏雨列传末只写了八个字,“位极人臣,国之重器”,用以评价他鲜衣怒马的前半生。

至于卷末则是“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当做他在整部楼兰史中的总评。

楼兰国国土面积并不大,比云中郡大不了多少,外加地理因素的影响,注定楼兰国的人不会很多,再加上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载入史册,冬落与张白圭大黑三人前前后后忙碌了几天之后,雪念慈所需的一切材料便已补齐。

补齐材料之后,大黑与张白圭二人率先离去,如今死神殿的势力大多都在陈国境内,范增的眼皮子底下活动,在冬落还未到陈国之前,或者是与范增发生正面冲突之前,大黑需要去统筹规划,以免中途生了什么变故。

若是真的发生了正面冲突,那陈兵于极北大草原上的十万大军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所以张白圭做为大军统帅,得先行去整军、招兵、买马……将这份依仗扩大到最大化,不至于大难临头,自乱阵脚。

几天后,见雪念慈这已经没有什么他能帮上忙的了,冬落也开始北上。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又去月牙湖与秦疏雨喝了一次酒,什么也没有谈,只喝酒,不过很可惜,这次他还是没有醉。

他是真的很想将秦疏雨带去极北之地,拉上他的贼船,不用想就知道,他若是想完整接管陈国,他与范增之间迟早有一场交锋,范增如今在陈国的势力可谓是根深蒂固,若是交锋过后的结果是他将范增这棵毒瘤从陈国这片土地上连根拔起,那陈国必定也是元气大伤,到时候就需要秦疏雨这种有才能之人,迅速填补那些空缺,以免陈国再生动荡。只可惜秦疏雨是铁了心要留在此处,悍卫这片沙漠中的绿州,任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仍是不为所动,冬落只好作罢,不再相劝。

冬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陪他多喝几杯。

至于二黑三黑他们还有很多需要与雪念慈学习的东西,所以则继续留在此地辅助雪念慈完成楼兰史的收官工作。

一路上,冬落尽挑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走,他还想着在这些不被人发现的地方应当能遇到些落单的沙匪,这样就可以顺手做点好事,可没想到张白圭做事竟然如此绝,沙是见了不少,

匪却没见到半个。

这还是冬落第一次觉得做好事是如此的难。

既然做好事太难,百无聊赖的冬落只好一路钻研拳法道术,大周边军中的练体之拳,在风轻扬的指点下,他已经悟透了一式的拳意,在陵渡又天天与各种机关甲战斗,可以说夫战这一式三拳已经被他全部摸透了,早就能做到三拳合一,一式一拳了,可其它的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五式拳架,七式刀法,九星闪箭一遍一遍的练,只是始终都没有得其精髓,不过已经练了那么多年了,都没有得,也就无所谓了。

有时候他也会恶趣味使然,在朝前射出羽箭之后,以极快的速度一跃上箭,然后猛提一口气,御箭飞行,双手乱划,口中大叫着飞咯!飞咯!之后随着下落的羽箭一头扎进黄沙中,用他那一副后天无敌的体魄在地上砸出老大一个坑。

有时在万里无人的清凉月色下,他也会肆无忌惮的号叫或者谩骂,骂陈霸天范增少昊氏华胥氏,有时甚至连易天机周天子他也要拎出来骂几句,心中才会舒坦。有时他也会想念很多人很多事,可惜他想的人都不在他的身边,他念的事都无法更改。

这一日,太阳毒辣得有些过分,哪怕他现在的体魄已经很强了,可也感觉有些酷热难耐,呼呼都像是在喝滚烫的茶水,烫嗓子。行走大漠,口干舌噪,也算是苦修苦行中的一种了,只是后来冬落为了改变现状,硬是搞出了一种新的行法,直接催动体内寒气,在头顶凝聚成一块极致之冰,顶着行进。

一路所过,冰融成水,宛如下雨一般,留下甘霖一地。

许多深埋沙地的小动物们还以为天上下大雨了,刚想出来快活一番,没想到刚才一露头,就又被毒辣的太阳给逼了回去,只能躲在沙丘的阴凉处埋怨的看着冬落,在心中愤懑的骂两句死骗子。

冬落恍若未觉,依旧头顶冰块而行,等冰融得差不多了,他又催动体内的灵气再造一块。

只不过极致之冰已经是天下冰之极致了,就算是在毒辣的太阳下,融得也没有多快。一块一块便绰绰有余。

在遇到一些高一点的沙丘时,冬落则将极致之冰放于脚下,双手负后,目光深幽,宛如一副高人作派般踏冰滑行,只时奈何滑沙技术实在是不咋滴,好几次才刚起步就摔倒了,直接摔了过狗啃泥!头先着地,沿着沙丘滚了下去。他都到沙丘底了,极致之冰才姗姗来迟。

也许后来是觉得摔得太疼了,样式太难看了,或者是觉得堂堂培元境大修者竟然是摔死的,传出去让人笑话,他只好坐在冰块上滑下去,这才稳当了不少,少了许多难堪。

在沙漠中,白天烈日的毒辣与夜晚是完全没有半点关系的,除了雨,天上什么都敢下,有时下冰雹,有时下雪,更有甚者,有天晚上下了两个人,浑身血淋淋,仿佛是在争抢什么东西,二人看了冬落一眼,好似觉得他那点可怜的修为,别冻死在这沙漠中就算是老天开眼了,还能跟他们抢东西不成,于是二人直接无视了他,打着打着又飞远了。

冬落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等二人已经变成天边的小白点之后,冬落不由的仰天长叹道:“老子什么才能先天啊!老子也想要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修者

要想御空飞行,只有修行到先天境才行,可先天境的修者无一不是各大势力的中坚力量,实打实的山上人,平日里是见不到几个的。冬落还差得远呢!

不过据独孤云毓说,九州之上,有人生而先天,冬落想想,这就有些可怕了,生而先天,应该比神州大陆上让周天子瞧不起的天眷者都要历害了吧!像他这种天地不容天谴者,怕是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的资格都没有吧!

等二人彻底走后,冬落内心又有些后怕,幽冥鬼手可是说了,长生天是有人接了要杀他的单的,这一路上他可是在千防万防,还好不是那两人,要真是,他就只能跑了。

先天四境,只要来的不是后两境的人,你有一战之力,当然是惨胜,毕竟后天与先天的差距是真的很大,而你自身的底蕴还不足以填平这差距。

这是李牧原话。

若是来的是先天后两境的人,能跑多快跑多快吧!实在跑不了,每逢清明重阳,我会敬你一杯酒的。

这也是李牧原话,气得冬落差点在他的酒里下了药,然后把他扔到马厩里,跟那几头发情的母马一起,关他过几天几夜。

只是一想到事后他可能也要在同一个地方被关上一年半载,他只好无奈作罢。

冬落闭目,开始默默运转起《道经》与《易筋经》来,别的修者修行之时,只能运转一种道法,因为每种道法灵气在经络内运行途径是不一样的,若是同时运转两种道法,难免会在体内发生冲途,灵气动荡,轻则经脉寸段,沦为废人,重则身死道消,灰飞烟灭。

可冬落就没有这种顾忌,《易筋经》运行的经络是他在龙门秘境内重新开辟出来的,若是将他的身体比做是大地的话,《道经》运行的路线就是原有的固定的江河,而《易筋经》运行的路线,则是一条条全新的河道,两者运行,各行其道,互不干扰,但又殊途同归,最后灵气内气各自壮大之后,又回归于同一座丹田海中。

如此修行,事半功信,不可谓不得天独厚。可修行一事,终归是走远路,一时的捷径不是一世的捷径,要想走得更远,终究还是得靠四个字,脚踏实地。

清晨时分,冬落从修行中醒来,抬头望着朝阳升起,自言自语道:“老话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随即又小声嘀咕道:“可老话也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古人啊!好道理是说了不少,可就是喜欢边说边打脸。”

冬落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道:“综上所述,修行就是横财也要有,夜草也要吃,但同时也别忘了辛苦耕耘,这样才能走远路。像我说话就不会被打脸。”

冬落转头望向远处沙丘上一个身披袈裟着麻鞋的干瘦老和尚,眼晴直勾勾的盯着这位昨晚后半夜突然出现的禅宗苦行僧。佛门有禅密之分,而禅宗多是苦行僧。饶是对佛门一直心怀好感的冬落,在这荒野之地,突见一禅宗苦行僧,哪怕是看起来慈眉善目,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慈眉善目的和尚有,无恶不作的和尚也有。

看人不能着相了。

这话还是菩萨说的呢!

谁知道他是不是长生天派来的和尚杀手。

冬落不敢去赌,输了可是他的命。

而他,真的还可以活好久。

第二五零章

冬落收心静气,只看了一眼苦行僧便收回了目光,这天下从眼出的祸事可不比从口出的少了。

既然那苦行僧没有动手,也没有露出敌意,他自然也不会自找麻烦,这白龙堆沙漠又不是他家的,也许人家只是碰巧路过这里呢!

极北之地,冬春之际,天寒地冻,正是佛门苦行僧,道门居士钟爱的修身练性之所,偶遇一位远行千里传经布道的苦行僧实属正常。

像神州大陆最南边就有一个玄级宗门应如寺,占地面积极大,在很多国家都有下宗,甚至有不少得道高僧还被受封为国师,应如寺里面的僧侣大多都是苦行僧,最爱做的就是从南走到北,从白走到黑,以双脚丈量大地。有时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时只身一人万里独行。

虽说冬落猜想遇见眼前的苦行僧可能只是恰逢其会,可他并不会就此放松警惕,他从来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但他也不是全无防人之心。

冬落起身便走,不过这次他没有直走,而是在白龙堆沙漠中七拐八绕的小跑起来,如果他与那个苦行僧只是恰逢其会的话,那按他的行进路线,要不了多久就可以与那苦行僧分道扬镳了。

可是冬落失望了,那苦行僧就好似铁了心要跟着他一般,无论冬落速度是快是慢,怎么绕路,苦行僧总是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这一路上冬落也不打拳练箭,号叫骂人了,只是在专心走路,一心想着怎样摆脱身后那位老秃驴,可是怎么也甩不掉。

冬落眉头微皱,暗中思索着应对之策。这天下绝对没有如此巧合的顺路,那苦行僧此举多半是有意为之。

烈日炎炎,冬落站在一处沙丘上,不走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既然甩不掉你,那让你先走还不行吗?

可没成想,那老僧也在一处沙丘上停了下来,不走了。

冬落暗道完了,很明显可以看出这老僧是冲着他来的了。冬落暗自防备,也不知道这老和尚是带着善意来的还是恶意。

还在冬落想入非非之时,老僧双手合十道:“施主信佛?”

冬落强扯着一张笑脸,默默回了一礼道:“不信。”

虽然他修的是佛门《易筋经》,又对和尚有好感,但他确实不信佛,他只信他自己,甚至很多时候他连他自己也不信。

现在的他只想赶紧打发了这老和尚,要是带着善意来的,那就好好谈一谈,要是带着恶意来的,那就好好打一架,打不过就跑。只要不是先天四境后两境的人,冬落都有把握跑掉。要是实在跑不掉,那就没办法了。

毕竟,在陵渡他学的最多的就是保命之法了。跑不掉,学艺不精,怨不得谁。

老僧袈裟可见多处针脚细密的缝补,只是清洗的次数多了,一直保持着素洁,并不邋遢,再加上手中的一枝竹杖,看起来就更加的慈悲和蔼了。

老僧点了点头,似乎也是这样觉得的,若是信佛,就不会头顶一片业障了。

冬落眉头微跳,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太实诚了,在老和尚面前怎能说不信佛呢!要是这老和尚见得生得俊俏心生度化之心,想要度化了他,那还得了。

这还有大把大把的仙子圣女在前方等着他呢!

想通了这些关窍的冬落连忙说道:“其实我多多少少还是信佛的。”

老僧微笑道:“老衲也看得出来,你与我佛还是有缘的。”

冬落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与我佛有缘这是不是要渡化他的意思,冬落越想越觉得是,他已经开始思索着该怎么跑路了。

老和尚缓缓说道:“老衲是自南方应如寺往北而行至北海而返的苦行僧,偶见施主在此吸收天地之灵,吞吐日月之精,所修功法又深得我佛门苦行僧修行总纲之妙义,就想与施主唠叨两句,可不知为何施主见了老衲就跑,若非老衲常年往走于南北之间,腿脚还算利索,怕是早就跟不上了。施主愿意停下来等老衲,老衲感激不尽。”

冬落紧皱的眉头微松,只要不是来者不善就好,连忙微笑道:“原来大师是应如寺的得道高僧,失敬失敬。不知道大师想要与小子絮叨些什么,小子洗耳恭听。”

冬落在沙丘上坐了下来,虽然轻松了一口气,但内心仍未放松警惕。

老僧也不走近,就地而坐,与冬落遥遥相对。老僧开口便自报山门,也算诚意十足。

老僧将竹杖横放在双膝上,这时冬落才发现原来这老僧一直是光着脚的。

老僧沉吟片刻道:“施主外修佛法,内养道意,而且还能做到让二者完美交融,互不干扰,施主天资之好,天赋之高,实属罕见。”

被老僧一眼看透修行法门的冬落内心微颤,但脸色往常,“大师有什么话便直说吧!这种夸奖实在是不敢当。”

老和尚笑了笑道:“你可知为何你的体魄强度已经到了伐髓境巅峰,而你的练体修为为何迟迟上不去吗?”

冬落摇了摇头,按理说他的练体修为此时应当与他的体魄强度一样是伐髓境巅峰了,可是每当他想破境之时,他便会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阻止他破境。

老和尚从行囊中拿出一个金刚钵,又打开随身携带的水囊,往钵中到了满满一碗水,“世人修行吐纳,就好比往这钵中装水一般,能装多少水,既取决于水的多少,也取决于钵的大小。你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水的多少,而是钵的大小,只要你钵足够大,到时水多水少,它重要吗?”

老僧将钵中的水一口饮尽,而后又倒了一个半满,“人之体魄就是这口钵,佛法道意就是这钵中水,如今被你全都一股脑的装在了这口钵中,只是深浅各有不同,虽然现在你的钵中是佛法要比道意多些,可也不能多太多,钵就那么大,要是佛法多太多了,钵全去盛了佛法,那拿什么来装道意呢?道意自然也就不干了,你也就心生危机之感了,得亏你能压得住内心对境界渴望,没有急于破境,而是稳扎稳打,稳步提升,不然佛法道意紊乱不堪,在钵内四处肆虐,你早就爆体而亡了。”

冬落醍醐灌顶,立即起身躬身一礼,真诚说道:“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老僧眼神示意冬落坐下,“你是既练体也练气,你现在要考虑的不是如何把佛法道意一碗水端平,你也端不平,你要考虑的是如何将钵变大,你伐髓境的钵只能装下这么点水

。佛法与道意只能在钵中相互碾压,齐头并进,可当你的钵变大之后,管他多少佛法道意,来多少装多少。届时还有什么能限制你破境呢!”

冬落陷入了沉思之中。

佛法道意二者在他的体内相互碾压,相互限制,阻碍晋升,他多少还是有些猜测的,要不然也不会是练体修为早就到了一境巅峰了,可却迟迟不能破境,只有等练气修为跟上来之后,才能一同破境。

在钵中装满了半钵水后,老僧依旧没有停下手中倒水的动作,可奇怪的是,那钵任由老僧如何倒水也没有满,而那水囊中的水也没见停过,当然也不见少。

老僧等钵中的水静下来,端平,倾斜,摇晃,再静下来,端平,倾斜,再摇晃,等水再静下来,才缓缓说道:“道法佛意天地灵气就是这钵中水,任钵如何倾斜,这一碗水,始终平明如镜。你懂了吗?”

冬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老僧抬头看了一眼冬落的头顶,轻声问道:“你头顶上的业障是怎么来的?”

冬落如实答道:“杀出来的。”

老僧再次问道:“杀了多少人?”

冬落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数。”

老僧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是你要杀他们吗?”

冬落抬起头看着老僧,“是他们要杀我,我才杀的他们。”

老和尚再次将钵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钵与水囊收起,“施主若是不急着赶路,从此往东北行八十里,有一处大峡谷,施主只需在峡谷中稍等片刻,便有两桩善缘自行找上门来。或许可解施主暂时之忧。”

冬落愣了愣,连忙说道:“谢大师指点迷津。”

老僧站起身来双手合十,低眉说道:“老衲与施主就此别过。”

冬落也连忙站起身来双十合十道:“与大师就此别过。”

老和尚手持竹杖,又开始了漫长的跋涉,冬落一直望着他,直至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冬落拍了拍裤子上的黄沙,长呼了一口气,万事大吉,皆大欢喜。

冬落按照老和尚的吩咐,飞快的往东北方掠去。

八十里外,已进入极北大草原的地界,果然见到一条绵延不见尽头的深邃峡谷,冬落站在峡谷上方,看着落日西沉,也不知道老和尚说的两桩善缘在何方。反正已经入了极北大草原了,也不急,慢慢等吧!

在峡谷之上等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冬落忽觉脚下大地颤动,宛如平地生惊雷。

冬落抬头望去,在峡谷没入草原的那一端,有成千上万头野牛宛如洪水一般奔流而来,而在野牛群前方有一群世代逐水草而居的牧民正骑马牵羊飞快的奔行着,老人面如死灰,孩子啼哭不止。

牧民们被野牛群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冬落只觉头皮发麻,也来不及思索所谓的善缘究竟在何方,一咬牙,身形飘落谷底,直奔那一群被野牛追逐的牧民而去。

而在他跃下谷底之时,他之前所在的地方有一个老僧的身影显露了出来,老僧眼神慈悲,双手合十道:“此子大善,牧民得救矣!业障可除矣!”

第二五一章再撑一会儿

残阳似血,大地震颤,一颗颗细小的石子在密集的鼓点下不停的跳跃。

极北大草原上,兽潮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若是居高临下的远望会给人一种气势磅礴,波澜壮阔的感觉,可若是在这野牛群前有几百条鲜活的生命,那就跟波澜壮阔没有半点关系了。

上万头野牛一齐昂首嘶鸣,悲壮而哀婉,气吞八荒,声震寰宇。无数倒霉的牧民在野牛的嘶鸣中快速往峡谷中奔来。

冬落也不知道当时看到这种场景,为什么连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虽说他现在的体魄已经是伐髓境巅峰了,可也仅止于此了,若是与这数万头气势如虹的野牛发生碰撞,再强的体魄也要被撞成一滩肉泥,如此行径,实在是与自杀无异。

冬落一咬牙,便朝着野牛群冲去。

沿途遇到百余名跑得快的青壮牧民仿佛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都已经冲进峡谷了,还有傻子会选择往回跑,其中一些个生性凉薄的青壮牧民已经向山崖攀爬而去,只是山壁陡峭,他们爬得并不高。

冬落也不管在牛蹄踏地,牛鸣四起下的牧民是否听得到他的声音,他大叫着让那些青壮牧民先行跑到峡谷中,冬落率先抱起一个孩童,就近又拎起一个少年,双腿弯曲,如一支离弦羽箭一般弹射峭壁,几次起落间落在山顶,放下孩童后,再次跃下峡谷,又挟裹着两个孩子,兔起鹘落,白衣飘飘,将他们送上山顶,冬落一气不歇,如此往来十数次,终于在牛群既将追上牧民之前,将三十余个还未进峡谷中的孩童安全的转移到了山上。

兽潮越来越进,牧民们再也顾不上自家的羊马帐篷,拼了命的往峡谷中撤去。

这个时候撤入峡谷并非是什么明智之举,野牛冲刷而过,意味着他们将避无可避,可是没办法,那是他们唯一的出路,他们不得不走。冬落毫不理会那几个故作停留的青壮牧民,你们不想跑,那你们就等死吧!

冬落又开始转移那些妇孺老人,为了节省时间,他并没有如之前送孩童一般将他们送上山顶,而是将那些跑得慢的人,全都一股脑的放到了峡谷之中。

待到所有人都进了峡谷之后,冬落一人站于峡谷口,看着夕阳下如潮水一般奔流而来的黑线,咧嘴一笑,自我安慰道:“老子就撑一会儿,一小会儿,撑不住就撤。”

牛蹄轰鸣如春雷炸响,悬崖峭壁上沙砾抖落,烟尘四起,一些个爬得不算高的青壮牧民也被抖了下来。

地面大震,牧民们吓得双腿发软,可当他们看到站立于峡谷口的那一道陌生的背影,那一道之前别人都在逃命,他却选择逆行的背影,他们难得有些心安,只是这份心安很快便被牛群的嘶吼击溃。

没有谁可以挡得住兽潮,这是在这片草原上生活了千百年的牧民们的共识。

峡谷内地面本就坑洼不平,又有无数山石砸落,越发难行,一些步子弱的牧民摔倒在地,又挣扎着起身往后跑去。

冬落站在峡谷口,面对浩浩荡荡汹涌袭来的野牛群,右脚踏出,脚底深陷地面数寸。

冬落气势磅礴,《易筋经》疯狂运转,浑身筋骨噼噼啪啪的响,宛如雷霆乍起,以雷止雷,疯狂的气机刹那间布满了全身。

他要在这为身后的牧民们拖延时间,让他们安全找到藏身

之处,活着躲过这次兽潮。

草原上奔袭而来的眼眸通红的癫狂牛群在离他只有数步之时,就像撞到了一堵目不可见的铜墙铁壁,并驾齐驱冲在最前方的牛群身形微微一顿,似有停下来的征兆,可还不待它们腾空的前蹄落地,身后黑压压的牛群便已经冲了上来,以力抵力,层层叠加,直接将将位列第一排潮头的牛群给挤裂了身躯,鲜血溅射!但即便如此,密密麻麻黑压压的牛群依旧没有止住前冲的姿势。

一潮大过一潮,一浪大过一浪,黑压压的牛群就像肆虐的洪水一般,疯狂的往这道相对狭窄的峡谷口涌来。

冬落一退再退,那一道目不可见的铜墙铁壁在止不住的潮水冲刷下摇摇欲坠,那些炸裂的血肉之躯在越发焦灼狂暴的牛蹄下被践踏成一滩滩肉泥,鲜血黏稠而模糊,触目惊心。

成年的公牛双角粗长而尖锐,肩背高耸如瘤,任何一头拎出来都能让人胆战心惊,草原上不乏有狮狼被成年野牛一角掀翻的场景,何况是这一股势可摧山倒的牛群洪流?在峡谷无路可躲的逼仄空间中,好似狭路相逢,唯有誓死突进,别无他法。

如今正是春意盎然的季节,草木肆意,牛群本就按耐不住内心的那一份噪动,在草原上撒腿狂奔,如今在被人为的阻拦之后,那一股噪动直接转变为凶悍的血性,完全不要命的一股脑的往峡谷中冲来,往冬落冲来。

伐髓境的体魄在这上万头来势汹汹的野牛不要命的冲撞下,完全不够看,冬落的身躯在巨大的冲撞之力的反震下已经变得血淋淋,有野牛的,更多的却是他自己的,他的双脚之下已经拉出了两条长长的沟壑。

流淌在他经脉内的血水好似承受不住这剧烈的动荡一般,疯狂的从他的毛孔之中溢了出来,淋湿他脚下的土地。

冬落回头望去,峡谷之中依旧还有不少牧民奔逃的身影,他们也不知道是在那一处水草丰茂之地与牛群狭路相逢,也不知道跑了多长时间,如今在这峡谷之中稍做喘息之后,很多牧民脚下就像灌了铅一样,提脚都难,就更别说奔跑了。

冬落一口鲜血喷出,武夫间的那一口心气猛然下坠,整个人的气息突然变得萎靡起来。

他一咬牙,翻身后侧,在落地之时以灵气牵引两侧山石砸入牛群稍做阻挡,但此举也只能解燃眉之急,依旧改变不了杯水车薪的窘迫。

在拉开一点距离之后,冬落再次强行提起武夫间的那一口心气,镇山岳脱手而出,直接变成一堵白玉高墙,将牛群与牧民分隔在墙两侧。

冬落双手抵墙,头颅低垂,汗水混着血水大颗大颗的滴下,感受着从墙另一侧传来的震荡,他的双臂微颤,皮肤血肉之中已现裂痕,宛如一件精美的瓷器在不堪重负下悄然破碎。

冬落喃喃道:“就撑一会儿,一小会儿,撑不住就撤。”

现在看来有镇山岳的阻拦,卓有成效,可冬落心知,面对这样的洪流,堵不如疏,而他现在选择的是硬堵,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当洪流蕴含的前扑气势彻底反弹爆发,那才是真正的苦头。

若是到了先天境界,拥有改天换地之能,倒是有望打断岩壁,堵塞峡谷,可是他现在离先天差得还远,如今的他还处在比凡人强不了多少的后天五境中,以他现在伐髓境的体魄,那怕是后

天境最强,也根本承受不住这一**宛如大浪拍石的冲撞。

双臂血肉模糊,已经动弹不得,冬落只得以背抵墙,嘴角鲜血一股接一股的涌出,那一种瓷器破碎的感觉已经遍布他的全身骨骼、血肉、脏腑。

而他身后高墙上传来的撞击感丝毫不减,现在他的就像是山间小溪中躲在石板下的一条小鱼,正有神人不停的敲打着石板,几次他差点就要被震晕过去。

牧民们还在他的视线中,已经说不出话换不了气的冬落内心暗道:“就撑一会儿,一小会儿,撑不住就撤。”

能挡一步是一步,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现在的他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从崖壁上以灵气牵引几块巨石来与他一同抵着不断滑行的白玉墙,可是当那些石头才一接触到白玉墙,在另一侧传来的巨大的共震之力下猛然炸裂,完全起不到半点作用。

有几个明知跑不掉的牧民,开始回头朝着他跑来,想与他一同撑着那一堵生命之墙,能活则活,当死既死。

冬落睁着模糊的眼晴嘶吼道:“别过来,跑,有多快跑多快。”

牧民们身形一止,深深的看了冬落一眼,似要将这道血肉模糊的身影死死铭记。牧民们朝着冬落磕了一个头之后,再次回头往峡谷深处跑去。

看到无人过来,冬落轻呼了一口气,这反震之力连山石都能震碎,连他这凡人境巅峰的体魄都能震得裂痕密布,就别说这些连修行为何物都不知道的牧民了,过来也只能是白白送死。

冬落以背死抵着白玉墙,嘴中不停的念叨着,老子倒不是怕死,只是不想死在这,老子就只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扛不住老子就撤,死在这老子心不甘。

在越发激荡的碰撞之中,冬落心头大震,只觉得憋屈至极,戾气暴涨,双眼赤红,眉心处的莲花印记,一朵已经盛开的红光大作,两朵还未盛开的也在散发着微弱的青光白光。

冬落双眼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起先救人是抱着想结下老和尚所说的善缘,顺带着将头顶的业帐清了的私心,可现在他再无此想法。

生死之间有大造化,耳不能闻,目不可见,置死地而后生,再无利弊权衡生死计较。此时的他仿佛已经进入了一种不可知的境界。

冬落被浪潮推着在峡谷之中滑行,在麻木中也不知道撑了多久,当他感觉到身后的浪潮越来越小,直至于无时,冬落踉跄倒地,浑身骨骼血肉已近四分五裂。

镇山岳轰然倒塌,峡谷中仍有几头受伤不曾离去的野牛悲鸣不止。

扛下来了。

冬落咧嘴一笑。

也不知道牧民跑出了峡谷没有?

与自己说好的只是再死撑一会儿,就一小会儿的,可是不知不觉间就已经撑了好久了。

冬落挣扎着想要起身之际,一道深入骨髓的杀机突然锁定了他。

冬落只觉亡魂皆冒,此时的他旧力刚去,新力未生,那一道杀机也太会挑时候了吧!

冬落知道,这道杀机多半来自于长生天的杀手,那一个或几个在暗处不知道躲了多久的长生天杀手,在他倒下的时候,终于出现了。

冬落现在唯一的想法就只有逃,收起镇山岳,也顾不上疼痛,冬落飞快的往峡谷外跑去。

第二五二章 碎钵

峡谷内外一片漆黑,长生天杀手在杀机外泄的一刹那,便被时刻保持着警惕的冬落发现了。

察觉到杀机的瞬间,冬落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跑,而那个杀手见自身多半已经暴露,也选择了退缩,但却没有退去,依旧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时刻准备着给冬落致命一击。

拖着伤残的身躯冲出峡谷之后,冬落左右张望了一下,峡谷两侧一侧是寂寥的大草原,一侧是即将远去的牛群。

冬落略一思索,便一头扎进了已经绕道而行的野牛群中。

他在赌,赌那个隐于暗中的杀手就算是比他强,也强得有限,不然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动手,不然刚才也不会退缩,而是直接要他的命了。

才一入牛群,冬落便被一头蛮不讲理的野牛撞飞,在飞起来的一瞬间,他感觉脖颈一凉,一柄漆黑如墨的圆月弯刀贴着他的脖颈一斩而过,斩落下他的一缕长发。

一击落空,杀手再次消失于黑暗之中。

血肉骨骼已没有几处完好的冬落躲过了那躲在暗处的杀手一击之后,跌落在一头野牛背上,双手环抱着野牛那高耸如瘤的背脊,调整呼吸。

杀手在等,他也在等。

冬落泯嘴一笑,从这一次试探中,冬落看出来了,长生天低估了他,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杀手不太强。

野牛群渐渐远去,冬落已由伏在牛背上改为吊在牛肚一侧,他的身躯随着野牛健硕的肌肉有规律的律动着。

他虽然在等,但是他并不急,相反等得时间越长,于他越有利。

那个杀手既然已经暴露,那肯定就不会无功而返了,不然等他有了防备,下次想要刺杀也就难了。所以冬落猜他一定还没有走,也许正如他现在一般,躲在某一头奔跑的野牛后,冷冷的看着他。

血水滴滴答答的滴落,冬落的眼神刚毅而又认真,从小受天道种子摧残的他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疼,什么都能吃,特别是苦。

肌肉撕裂的疼痛并没有让他的灵魂麻木,反而让他的意志更加坚定。

伏在牛肚上的冬落像是一只青蛙一样,在时快时慢的牛群中蹦来蹦去。

在连续换了十几个位置之后,冬落终于停了下来,开始隐匿周身的气息,他阴冷的注视着黑暗,轻声道:“接下来就看是谁更适合这黑暗了。”

他的隐匿之法是李牧所传的大周边军探子所习的隐匿身法,能收敛自身所有的气机气息,将自身与环境融为一体,宛如无物。

当初在墨家学宫外,他就是靠这一套身法躲过了郑南风、叶映水的搜查,也躲过了楚南公的目光。

躲过郑南风、叶映水的搜查或许算不得什么,可躲过了楚南公的目光,哪怕当时是在龙门秘境内,世间修者都被无限压制的情况下,能躲过他的目光,这套隐匿身法也已经很可怕了。

他还记得在墨家秘境外楚南公让他给李牧带句话,说李牧欠他一壶酒,当初李牧听了差点没掀桌子,大声嚷嚷着要酒没有,马尿管够。

由此可见,那楚南公与李牧必定是旧识,而李牧有多强,他在陵渡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那一段时间已经有很直观的了解了,必定是在先天之上。那楚南公的境界也就不言而喻了。

冬落收敛了自身所有的气机之后,将左手缓缓抬起,一道道寒气沿着他的指尖四散于虚无之中。

他的灵觉也随着那一道道寒气逸散出去,谋定而后动,他要先确定杀手的位置,才能做到一击必杀。

这一招他只用过一次,那就是当初在芒山北道雪念慈遇

刺之时,他曾用这招找出了那个躲于暗处的二级阵灵师的位置,并且将其三箭击杀。

今天,他也要用这一招找出那个隐于暗处的杀手。

过了片刻之后,冬落缓缓的睁开了眼晴,他并没有去看任何一处,而是紧紧的盯着前方,他默数了三个数之后,整个人突然爆发,不再隐藏任何气机。

冬落一跃翻上野牛背,一把长弓瞬间出现在他的手中,紧接着便是十支羽箭脱手而出。

这一切说起来慢,可是做起来却极快,一系列动作下来,也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

冬落收弓下撤,再次伏于牛肚之上,几个腾跳间便又开始隐匿身行。

而在他之前所处位置的左下方,有一头牛的牛肚下正有一个黑衣人冷冷的盯着冬落。

黑衣人在冬落暴起的一刹那也动了。

十支羽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变过重重夜幕直奔黑衣人而来。

黑衣人双手脱离牛肚猛然下坠,落于地面之上,他宛如一条游鱼一般在无数只慌乱的牛蹄下游刃有余。

十支羽箭全被他躲了过去,黑衣人猛按了一下一头只顾着埋头前冲的野牛头顶,整个人一跃飞上高空,轻飘飘的落在一头野牛背上。

黑衣人双手环胸,立于牛背之上,黑巾覆面,只余一双看破黑暗的眼眸。

在他的身后一轮圆月弯刀闪烁着清冷的质感,刀身是由无数轮小的弯刀组成,此时的它们宛如流水一般潺潺流动。

黑衣人冷声道:“别躲了,出来吧!我已经看到你了。”

冬落默不作声。

黑衣人冷哼一声,“不知好歹。”

他身后的那一轮流动的圆月突然一止,圆月上一柄小刀猛的直冲野牛群而去。

冬落身形一闪而逝,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也没什么好躲的了,也是光明正大的站于牛背之上。

野牛群如潮水一般在极北大草原上一掠而过,冬落与黑衣人二人独立潮头,遥遥相对。

黑衣人冷声道:“你有些超乎我的意料,可是依旧改变不了你今天要死的结局。”

冬落手持弓箭,咧嘴一笑,“你也有些朝出我的意料,没想到长生天会派你来杀我,就这么看不起我吗?”

黑衣人心念一动,他身后那一轮圆月便幻化成无数把细小的圆月弯刀直奔冬落而去。

黑衣人冷笑道:“谁来杀你重要吗?只要最终结果是你死在了长生天的人手中的就行。”

弦响不绝,无数支羽箭迎上了那圆月弯刀与之碰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

“谁出钱让你来杀我的,他出多少钱,只要你放我走,我出双倍,若是你能掉头回去就把他杀了,我出四倍,八倍也是可以商量的。”

黑衣人笑了笑,“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干我们这一行的,也是要讲职业操守的。如果你今天能从我手中逃走的话,那么杀你仇家这一单我接了。”

黑衣人顿了顿后说道:“不过,你觉得你今天还走得掉吗?刚才在峡谷中你的内气就已经消耗殆尽了吧!又跟着野牛群跑了那么久,你这具躯体如今也快要散架了吧!你拿什么跑?你还有一战之力吗?”

冬落眼神一凝,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了下去。

冬落轻呼了一口气道:“跑?我说我要跑了吗?就凭你一个紫府境圆满的修者就想杀我,你们长生天直当自己是天了。”

虽然两人一直在说着话,但是他们的战斗却一直没有停下,在他们的头顶,羽箭与弯刀的撞击越发的

剧烈,角度总是刁钻的让人感到害怕。

冬落放下手中的弓箭,不动声色的轻吐了一口浊气。

一直盯着冬落的黑衣人双眼一眯,“就是现在。”

黑衣人一掠而过,一剑朝着冬落刺去,如今虽然是黑夜,可冬落脸上那一丝惊慌哪怕掩饰得很好,依旧没有逃脱他的眼晴。

他之所以与冬落废话那么多,等到现在才动手,就是因为冬落自峡谷中强提起的那一口武夫内气还在,他虽然是紫府境巅峰,可他也没必要去硬碰一个伐髓境巅峰体魄同阶无敌的武夫,若是被冬落临死一击给换掉了,那就亏大了,大把大把的钱,不就有命赚没命花了吗?

在他看来,冬落在峡谷中倒下那一刻就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现在只是晚死一会儿而已,不打紧的,不然他也不会从白龙堆沙漠一直跟到现在才动手了。

做为一个优秀的猎人,耐心是必不可少的。

长剑一闪而至,当胸而来,冬落眼中的慌乱一闪而逝,黑衣人越发笃定现在的冬落已是强驽之末,不堪一击。

冬落不闪不避,左肩微沉,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毫无阻隔的刺入他的肩头,情况有些出乎意料,黑衣人微微一愣。

在黑衣人愣神的刹那,等待了很久的冬落右拳一挥,直愣愣的当头砸去。

黑衣人被一拳砸落在地,野牛群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如今跑到一处水草丰茂之地,速度不由的降了下来。不然在黑衣人落地的瞬间可能就要被牛群踩成一滩肉泥。

黑衣人落地之时,溅起无数的水花,冬落毫不在意肩头的长剑,举起手中的弓箭一连射出五支羽箭。

冬落飞快的传言道:“我武夫的那一口心气是坠了,可谁告诉你我只是一个武夫了?是因为我在白龙堆沙漠里只练拳练箭吗?是因为在峡谷中面对野牛群只用武夫体魄硬抗吗?你们长生天的人出门杀人前就不先打听打听你的对手吗?你今天将死于你的无知。”

黑衣人内心有种不好的预感,可当他刚想起身之际,四周水泽中的水突然向他涌来,一道道水柱宛如锁链一般覆上他的四肢,然后迅速冻结成冰,将他捆缚在地,还不待他有任何反应,五支羽箭分别射中他的四肢、丹田。

冬落拔出肩头的剑,一甩而去,扎进了黑衣人的眉心当中。

鲜血四溅。

冬落看着死不瞑目的黑衣人咧嘴一笑,“我不止是一个武夫,还是一个修者。”

说完这句话后,冬落像是瞬间被抽干所有的力气一样,眼晴一黑,差点摔倒在地。

确实如那杀手所言,他的内气在峡谷中就已经消耗殆尽,而他的真气在刚才也已经告罄,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强弩之末了,除了一身伤,别的一无所有。

冬落踉跄的走到黑衣人的身边将他的芥子物取走,拿命换来的就不是横财,而是血汗钱。

冬落刚想转身离去,才一扭头,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卧槽,便被不知为何又噪动起来的野牛群撞飞。

飞到高空的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句娘,便直接晕了过去。

在野牛群的一侧,一个光脚的老和尚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水泽中,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不远处野牛群中在牛背牛蹄牛肚上被撞来撞去的身影。

老和尚默念了一句佛号,背着僧包念着佛经默默赶路。

既然修的是苦行僧之法,那就得吃苦,皮肉之苦,筋骨之苦,神魂之苦,众生之苦……万般皆是苦,都得吃。

老和尚双手合十低声喃喃道:“嫌钵太小,那唯一的办法就是打碎重筑。”

第二五三章 佛陀

一轮明月倒映在草原水泽。

慈眉善目的老僧低头缓行。

月亮被踩碎又复原,复原又被踩碎,周而复始,循环不息。

老僧没有去看远处那一幅潮起潮落的悲壮景象。

只是在默默的思量自己的心中事。

儒家以思无邪无愧天地不惧生死,道家以清静无为大有作为,佛门不惜以身做桥只求渡人自渡。

三教九流看似各行其道,实则殊途同归。

一身朴素袈裟的老和尚手持竹杖缓缓离地,脚踏水面,水泽涟漪四起,不再水花四溅,如同仙人御风而行。

水泽平明如镜,倒映着明月、星空、僧人。

老和尚一步跨出,山河远遁,他来到如潮水一般的牛群之前,一声低吼。

声如炸雷,不急而威,数里之外皆可闻。

江湖传言应如寺住持空了禅师曾发大宏愿,演无畏法,手结无畏狮子印,口含佛门狮子吼,言出法随,众生慑服。

暴躁的野牛群瞬间静止,呆愣的停在他的身前一动不动。

老和尚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号,野牛瞬间变得温顺无比。

老和尚缓步向前,潮水自动退让,所有的野牛尽皆俯首跪地。

水泽之上悄无声息,只有老和尚的颂经声宛如白龙堆沙漠里的驼铃一样悠扬。

这位在江湖上久富盛名的空了禅师走到在野牛群的践踏下,皮肉骨骼已经尽碎的冬落面前,神识一扫,个中细则一目了然,空了禅师如释重负,从背后的僧包里拿出之前盛水的金刚钵,手指在手腕上一划,装满一钵后放在冬落的面前。

老僧的血不是寻常人的腥红色,而是那只载于晦涩佛经中的金黄色。

老僧已然是那传说中的佛陀。

空了禅师面对着一滩烂泥的冬落盘坐于水面之上,双首合十,口颂佛法。

赫然是那天下佛门苦行僧修行之总纲《易筋经》。

一时间这一方倒映着璀璨星空的水泽中莲花绽放,霞光万丈。

成千上万头野牛或是横卧于水泽中闭目深思,或是低头静观水中倒影,眼眸深邃,或是人立而起,前蹄合十,静听佛法……

万千姿态,拱卫着中心老僧。

体魄残破不堪的冬落好似与那《易筋经》起了共鸣,每一个血肉细胞颤动不止,原本四分五裂,一片破败的血肉肉眼可见的好转。

一道道雪白的内气宛如针线一般将他的躯壳拉扯着缝合。金刚钵中金黄色的佛陀血液气化成雾,将那道惨不忍睹的躯壳笼罩。随着佛经响起,一点一点的散入他的四肢百骸中。

老僧说完《易筋经》之后,又说了一遍《金刚经》,天地之间霞光更盛,这一方水泽宛如一座佛国,金刚怒目,以镇四魔。菩萨低眉,慈悲六道。

冬落血肉身躯的缝补速度越来越快,金黄色的雾气越发浅薄,他的筋骨在雾中散发着金属般的质感,皮肉充盈着古铜光芒,赫然已是传说中的铜皮铁骨。

老僧又念了一遍佛门《大雷音心经》,紧接着冬落的神魂宛如炒糖豆一般发出噼噼啪啪的雷音,原本在龙泉内吸收而来的氤氲之气在一道道雷霆下分解消失,化做最精纯的神魂能量,滋补着他的灵魂、神识、心念。

禅唱声歇,冬落迷迷糊糊醒转,对于外界发生

的事,他已有所了解。

冬落并未第一时间睁开自己的眼晴,而是先内察气机变化,这不察不要紧,一察吓一跳。

身心空明,体魄茁壮,神魂健全,而他的练体修为不知不觉间已至伐髓十层巅峰之境。而他的练气修为也已至神桥一层。

两两并不对等,而他并未像往常一样有不适之感,内气真气在他体内各行其道,游刃有余。

冬落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处水泽之中,头顶是星空无垠,四下里寂静无声。

他并未急着坐起身,而是先抬起手臂打量了一下肉身,双臂宛如白玉,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冬落小声嘀咕了一句,“跟个娘们似的。”

而后偏头看向身旁的空了禅师,立即起身一礼道:“多谢大师救命再造之恩。”

此时的他身上再无半点伤势,整个人活崩乱跳的。

空了禅师念了一声佛号,“恭喜施主体魄先天。”

冬落朝空处打了一拳,一股充盈之感溢于言表,冬落眼角扫过老僧脚边的那一只在月光下幽深清冷的金刚钵,看着其上点点金黄血迹,心中便已明了七八分。

佛陀之所以被称之为金身佛陀,便源于一身金黄血液,至阳至正,可使阴冥退让,百鬼摄服,除此之外,还是人体大药,可让人白骨生肉,妙用无穷。

这一钵金身血液说是价值连城也不过分。吸收完那一钵金身血液之后,他的体魄强度已经达了体修先天第一境练神境。只要度过先天雷劫,便可正式迈入先天境。

后天境是人之根本,有一到十层之分,每一境每一层需至完美,才可进境。可先天境不用,先天境只有境界之别,没有层次之分。

冬落再次挥舞了一下拳头,充满了力量,他有种感觉,若是再面对之前的牛群冲撞,或是长生天的杀手,他可以不用如此狼狈,他再次感谢了一番老僧。

老僧起身踏水而行,“老衲并没有做什么,无需施主再三感谢,这本身就是你应得的两桩善缘之一。”

冬落这才想起来,他能去那个峡谷本就是这老僧的授意。两桩善缘一桩是体魄入先天。那么另一桩呢!

冬落抬起头,有种拨云见月的感觉,似乎头顶上有一层他看不见的东西已经消失,他再也没有那种紧张的压迫感。

他知道那是在陵渡沾染上的业障,在他救了峡谷里的那一群牧民后,这一帐,两清了。

冬落醒来时的神清气爽,身心通明皆是来源于此。

老僧持仗缓行,“体修之路本就是摸石子过河,难且艰,更何况是其中的苦行僧了,更难更艰,苦行僧重在苦行二字而不在僧,如今你虽已是伐髓境巅峰,但也只是有行的资格而已!至于往后能行多远,吃得下几斤几两的苦头,那就看你个人的了。”

“如今你吃饭的家伙已经够大了,至少现在够你吃饭,饿不着你了,就算是你那点零星的佛法道意经伦纲常全都一股脑塞进去,也大有富余之地。”

冬落内心一阵窃喜,也就是说从今往后他的练体修为可以不受练气修力的限制了。

草原上无数野牛随行,冬落叹为观止,四下张望。老僧不为所动,口颂佛法。

冬落有些挑衅的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一头野牛,连忙小跑到老僧的身边,再次挑衅的看

了一眼野牛。好似在说看什么看,我跟得比你近,你就可劲的羡慕吧!

空了禅师笑道:“施主为何与一头牛过不去?”

冬落连忙搪塞了两句,“没有过不去,就是觉得这牛长得真壮实,要是它踢我一脚,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应该能哭好久吧!”

空了禅师也不在意这话中的真假,他的一双慧眼早就可以明辩是非真假了,不然他也不会在白龙堆沙漠中一路苦行之时,只因为抬头看到一团遮天业障心生渡化之意,便特地改道来这极北大草原了。

要知道到了他这种境界,一般是很少出手的,他不会轻易的改变任何事,哪怕是一群人的生死。因为他要是想要更改的话,改变的就不是一个人或事,而是一段历史的走向了。

空了禅师本想带着冬落一路苦行,渡他进佛门,先从一个小沙弥做起,以无上佛法助他化去周身因果,只是后来发现他所修之法,本就是佛门之法,也就没了带他苦行的心思。

这天下不是人之天下,也不是妖之天下,而是苍生的天下。

能看到世间万物野蛮生长,他乐意之至。

空了禅师托钵而行,钵中日月交替,草木演化,人影绰绰,若是细看的话,就会发现原来钵中人便是之前在峡谷中的那一群本该死在牛蹄下最终却没有死的牧民。

钵中的时间流速明显以外界不一样,空了禅师低头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直到与这一群牧民有关的最后一个人死去,这一小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消亡,也没有可以改变历史的人出现为止。

空了禅师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历史的车轮,一往无前。

冬落突然出言问道:“大师,佛门不是讲求什么众生平等吗?我是听了你的话才去峡谷中阻拦牛群的,虽然牧民救下来了,可牛群却因此死伤无数。当然它们都是死在我手上的,可细算来总是因你死啊!同样是有灵众生,因救牧民而杀牛,这不是有悖佛门众生平等的宗旨吗?”

空了禅师沉声道:“所以我有罪啊!”

冬落啊了一声,没想到自己随便瞎想的一个问题,竟然得到如此出乎意料的答案。冬落连忙说道:“我并非是要问罪于大师,若说是有罪,那么我的罪过大矣!”

空了禅师摇了摇头道:“佛祖善护天下众生,可割肉喂鹰,能舍身伺虎。我虽不是佛祖,可这牛也是芸芸众生之一,而今为救牧民以致牛群死伤无数,这是老衲自身的过错,与佛法无关。是错就得罚,是过就当认。”

冬落有些后悔不该有此一问了。

生死本就各安天命,牧民遇见他,是缘,牛群遇见他,是劫。

而是缘是劫都是他的选择,他跃下峡谷本义就是为了抓住老僧所言的两桩善缘,压根就没有考虑这其中的罪过。而他现在却要以其来质问老僧,他都有些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脸红了。

空了禅师轻声道:“救一人杀万人,杀万人救一人,功德罪孽孰重孰轻。老衲也是想不明白啊!所以老衲才要一路苦行。”

救一人,功德无量,救万人,功德无量。

杀一人,罪孽深重,杀万人,罪孽深重。

冬落有些头皮发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空了禅师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第二五四章检验合格

空了禅师继续北上,一路苦行。

冬落与其告别之际,空了禅师曾言若是他有时间的话,可以去应如寺走走,听圣僧说法,神僧传道,与苦行僧切磋一下拳脚。

冬落自然是一口应允。

应如寺在极北之地这等苦寒之处或许名声不显,可能有人会将其当做是一间山间野寺。可在神州大陆南方,应如寺可谓是声名赫赫,在山上仙家中也是排得上号的,每年前往应如寺朝圣之人据说数以亿计。

冬落对这种地方自然也是心向往之。

空了禅师离开之后,冬落再次检查了一下自身的体魄,果然已经是练神境了,只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练体修为还停留在伐髓境巅峰,得等渡过先天雷劫,除去体内沉坷,才能迈入先天。

不过能有这份造化他也已经很开心了,一般的小王朝小家族最强战力可能也就一个紫府境而已!有些混得惨的势力甚至连紫府境都没有,像之前楼兰王国除去秦疏雨不谈,明面上的最强战力华青云也不过才初入紫府而已。

冬落确认了一下当前所处的位置,便朝着一个方向飞快的奔去。

接下来他要去张白圭的大营与张白圭会合,而后一同入主陈国。

张白圭大营所在之地离陈国边境不远,军营内兵不卸甲,马不下鞍,时刻防备着陈国,以免出什么变故。

冬落在途中将长生天那个杀手的芥子物打开了一下,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再也没半点兴趣了,芥子物里面除了一大堆灵石,啥有用的东西也没有。

冬落心想就算是有些黄白之物也好啊!这样看起来花花绿绿也要赏心悦目一些,这一堆堆的灵石他早就看腻了,看起来实在是倒胃口。

冬落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对钱不感兴趣。”

冬落哈哈大笑,说这话的感觉太爽了。虽然他对钱不感兴趣,但是他仍将那上万枚灵石小山放入他的灵石大山之上。

毕竟是血汗钱,拿命赚来的。

他是真的想知道,请长生天的杀手来杀他之人究竟出了多少钱,若是出得多的话,为了那笔钱,他都想要自杀了。

冬落到张白圭大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正午了,阳光明媚,草木青软,散发着阵阵清香。

只不过他在军营门口就被拦住了,不让进,冬落好说歹说,看门小将才帮他去通报一下大军主帅。

这一来二去又耽搁了不少时间,等见到张白圭的时候,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

张白圭高坐于帅位之上,白袍一挥,意气风发的说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冬落抱拳一礼道:“俊哥儿冬落。”

张白圭哈哈大笑道:“可是一间酒馆那个江湖人称千杯不醉冬掌柜的冬落。”

冬落一拍胸脯正色道:“实在惭愧,区区虚名,不足挂齿,与将军云中小白龙之称比起来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冬落与张白圭哈哈大笑,有兄弟如此,夫复何求。

……

冬落与张白圭二人走在军营中,一路所过兵甲铮铮,军纪严明,士气旺盛,每一个军士的眼中都充满了好战的光芒,可见张白圭在这支军队上也是下了不少功夫的。

数月前这支军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冬落也只是在昏迷前看了一眼,等他醒来之后,大军已经北归了,如今自然得好好看看。

冬落与张白圭二人边走边聊,聊着聊着就从治军上偏离了话题,聊到了应如寺。

一身雪白铠甲的张白圭有些震惊的说道:“你说什么?你在来的路上

遇见了应如寺的住持空了禅师。”

冬落点了点头,“那可不,空了禅师不但帮我清了业障,还以佛陀血助我体魄入先天,小白龟,你说我何德何能能得到空了禅师如此厚爱,空了禅师北游之时,还说我模样俊俏,天资聪颖,想着要带我一起北游的,可是我一想着你还在这等着我,我不能丢下你不管,我就严辞拒绝了他,我现在一想到他离去时那遗憾的表情,我的内心就隐隐作痛。”

冬落正色道:“我知道你肯定会说我骗你,可你看看我现在的修为有假吗?我体魄有假吗?你觉得凭我的本事我能这么快体魄先天吗?”

张白圭摇了摇头,有些悔不当初的说道:“当时走早了啊!要是晚走几天跟你一起走,说不定我也能遇见空了禅师,也能体魄先天了。”

冬落拍了拍张白圭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小白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都是命啊!求不来的。我这人啊!什么都不好,可就有一点好,命好。”

张白圭吹了一声口哨,一头肋生双翼,头长独角,雪白的独角兽脚踏祥云而来。

冬落眼神微眯,神桥境的独角兽,这可不多见,他也只是在图画版游侠传记上见过。

张白圭一跃上独角兽的背,招呼也不打,径直往大营外冲去。

冬落大叫道:“你干啥去?”

“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也碰到空了禅师,听他说说法,问他能不能也带我北游。”

张白圭本就黝黑的脸蛋更黑了。

冬落笑得前仰后合,你在想屁吃的你,还带你北游,怕是你跑得比我还快。

笑完之后,冬落回头上下打量着一位中年儒将,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这位传说中一夜破楼兰,陈兵玉门关的北莽军神戎胥轩。

要不是他一路势如破竹,都快要打到渭城了,兴许冬落这一辈子,都不会去洛阳,兴许现在他已经变成渭水边一个土馒头了,自然也就不会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可世事就是如此奇妙,来的时候毫无征兆,走的时候地动山摇。

谁也不知道现在一件细小如尘埃之事,会对未来产生多大的影响,这些事大多都是在发生之后才后知后觉的。

就比如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陈霸先的身份,李牧那么强的,要是他一开始就知道李牧那么猛,兴许他也就不去什么洛阳了,真就在渭城做一个横行霸道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了。

冬落笑道:“戎将军,能否带我逛逛这军营?”

经历过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死里逃生过无数次,从来都没有恐惧过的中年汉子,没来由的内心有些胆怯。但仍是走上前来与冬落介绍起军营甲士来。

张白圭的突然离去,又何尝没有这层意思在里头。

只是张白圭与冬落二人都心照不宣而已!

毕竞君臣相宜这也是他们想要看到的。

细算来,戎胥轩将会是他打天下的第一批班子。

将军营大致巡视了一遍之后,冬落与戎胥轩也熟捻了起来,只是他总觉得戎胥轩对他热情的有些过分了,冬落自然是知道缘由的,只得暗自嘀咕了一句,“老陈,你可以啊!不但讨女人喜欢,还讨男人喜欢,做汉王到你这份上,绝了。”

冬落嘿嘿直笑。

只是他现在的身份毕竟是汉王,戎胥轩也不是张白圭雪念慈,他也不好太热情了,只能一路赔着笑,拿出他在一间酒馆喝酒陪聊的真本事来,才堪堪应付过去。

冬落沉声道:“戎将军!能否带我去看看王惜凤。”

王惜凤是在陵渡围杀他的主事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一个,大军北撤之时,随大军被压解至此。

冬落对她可谓是记忆犹新,以凡人之躯立足修真界,还能做到身居高位者,她应该是独一份了。若说他一点保命手段没有,冬落是绝计不信的。

二黑三黑脚下的那几只冥凤冥凰,他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忘记呢!

王惜凤被关押在一处大帐之中,每天都有专人看管,贾家曾暗中派人来救过她,只是还没露面就被戎胥轩派人打杀了。贾家也派人来赎过她,不过被李牧拒绝了,说他们拿的赎金不够,让贾家再去准备。只不过李牧也吩咐让戎胥轩好生看管好王惜凤,她的要求尽可能的满足。

冬落见到王惜凤时,她正在营帐中对镜画眉,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远望之别有一番风味。

不得不说王惜凤真的很美,这种美是先天的,不加任何修饰的,冬落见过的所有女子中唯有两个可以与之相媲美。

一个是化为人形的夏,她的美是集天地之灵秀,日月之精华一身纯粹到极致尊贵典雅的美。

一个是摘掉面具的洛乐,她的美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塑不加任何杂质混然天成的美。

王惜凤似乎没有发现冬落的到来,或者是已经醉心于镜中自己的美貌,无暇他顾。

当然,也有可能是发现了,只是不想搭理他。

冬落也不急,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秀色,是世间一等一的风景,但凡世间大好男儿,处在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想必多半都是不大愿意挪动脚步的。

王惜凤放下手中的画笔,丝毫没有半点阶下囚的觉悟,微微挑眉道:“汉王,好久不见。”

冬落拉了一张凳子,与王惜凤相对而坐,“我想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王惜凤脑袋微微前倾,吐气如兰,睁着大眼晴妩媚的说道:“我这么美,你舍不得杀我,所以,我们还会有下次的。”

冬落讶然一笑,“我对我的敌人一般都不太友好,特别是差点要了我命的敌人。可惜了这么好的一幅皮囊,就是脑袋不怎么灵光,我来帮你开开窍。”

冬落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身伐髓境武夫的气机猛然外泄,如江河倒灌,直冲王惜凤而去,王惜凤如遭重击,面如猪肝。

冬落左手拎着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笑眯眯的说道:“我是舍不得杀你,但不是因为你的美,而是因为……贾家给出的赎金让我很动心,但是我还不满意,我舍不得杀你的前提是贾家能让我满意。”

王惜凤因为被掐着脖子,呼吸不畅,面色涨得通红。

冬落在她光洁的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说了句帮你开开窍,然后右手拿起她之前描眉的画笔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接下在她吹弹可破的脸蛋上写下了检验合格四字。

王惜凤一脸惊惧的看着冬落。

冬落松手笑道:“我知道你能联系到贾家,我的耐心有限,若是他们还不能让我满意,下次可能就不是笔,而是刀了。”

王惜凤跌坐在地,虽然内心暴怒,但还是将那份暴露强压了下去,冷冷的盯着冬落道:“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冬落拍了拍手上白色的脂粉,笑道:“为了不让我以后后悔,那就让贾家备两份赎金好了。”

冬落离开之后,王惜凤坐在镜子前发了一会儿呆之后,猛的将梳妆台掀翻,口中发出一声厉鸣。

眼神之中充满了阴冷狠厉的光芒。

第二五五章 远方

出了关押王惜凤的营帐之后,冬落的脸色有些难看,他本想借此机会将王惜凤打杀的,可王惜凤压根就不中套。

爱美本就是女人的天性,没成想她竟然可以压制住自己爱美的天性,就连在她脸上写下检验合格如此具有侮辱性的字句,也没有恼羞成怒,这确实让冬落很意外,但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冬落要杀她的心。

若是她之前但凡是做出半点激怒冬落的行为来,那冬落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杀了她。

一个以凡俗之躯便能立身修真界之人,能有多可怕,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而现在这个人还是自己的敌人,那就更可怕了。

这种人不杀,留着迟早是个祸害。若是以后成了气候,不小心犯在她的手中,指不定她就不会像现在这般好说话了。

冬落背负着双手缓缓往营帐外走去,脸色十分的阴翳。

他从来不是滥杀之人,也不是嗜杀之人,可他今天很想做一个不讲道理的人。

可是他不能,因为这与他的本心不合。

冬落深吸了一口气,本能的压下心中的杀机,很快也就释然了,若是王惜凤真这样简简单单就被激怒了,还表现在脸上,那才是见鬼了,若是他真的如此喜怒形于色,估计她也就活不到现在,成为贾家的大管家了吧!

……

夕阳西下,张白圭身后跟着那头灵性十足的独角兽缓缓而来。

冬落恰巧走到军营门口,迎面撞上张白圭,啧啧叹道:“我还以为你跟空了禅师云游四方去了呢!不回来了,看你现在的样子跟一头斗败的公牛一样,难不成空了禅师嫌你太丑太笨,不想带你?”

张白圭冷哼了一声,拍了拍独角兽,示意他自己去玩吧!

冬落有些羡艳的看了眼施施然而去的独角兽,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一头如此酷炫的坐骑啊!

一想着跟在自己身边的不是黑狗,就是黑猫,还有一个贼惨的小黑球,每次出门还都是它们踩自己头上,把自己当坐骑,他就有些来气,只能在心中不停的劝慰自己,都是自己养的,得忍,实在忍不了,也得忍。

张白圭才回大营又往营帐外走去,冬落跟在他的身边,与他大道同行。

张白圭心不在焉的问道:“见过王惜凤了?感觉如何?”

冬落点了点头,“很历害的一个女子,我差点就忍不住动手杀了她了。我有种预感,若是这次她活着离开了,以后我们可能会在她手中栽一个大跟头。可是我又实在舍不得贾家那巨额赎金。”

张白圭打趣道:“真的是舍不得那巨额赎金?如此尤物,可是我见犹怜啊!”

冬落鄙夷的看了一眼张白圭,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肤浅。”

才刚说完这句话,冬落连忙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不好意思,说错话了,你不肤浅,这天下没有比你肤色更深的了,如果真的有,那也就只有三黑的毛发了。”

平日里镇定自若,指挥大军打仗进退有度的张将军,突然很想一脚将身边这个人踹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留在这简直是沾污草原上落日西沉的美景。

冬落正色道

:“张将军,你这养气功夫还差些啊!这样是不行滴!”

张白圭冷哼一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若是深究下去吃亏的还是自己。

张白圭沉声道:“如果贾家一直交不上赎金,你打算如何处置王惜凤,难不成还养她一辈子吗?我先跟你说好啊!我这军营中可不养闲人,要养你自个儿领回家养去,冬暖被,夏养眼,多好。”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难怪修者会看不起你们纯粹武夫,说你们是大老粗,还真没说错,简直是一点情趣也不懂。

不过冬落也有些忧心,李牧让贾家拿出五枚有助于体魄修行的九级灵丹,五件先天灵宝,五亿下品灵石,各类有益修行的人体大药不计其数,这相当于是要将贾家所有的家底都掏空了。而更过分的是,他刚才还将这赎金加了一倍,就算是贾家家大业大,想必一时半会也凑不出来吧!

冬落暗自嘀咕了一句,难不成自己真成了绑架犯了。这是病,得治。

冬落揉了揉脸,可要是杀了,他又是真的舍不得这些东西啊!现在的陈国在范增手中就是一个烂摊子,等他接手陈国之后,最先要做的就是收拾这些烂摊子,这些东西可以帮上不小的忙。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道:“等雪念慈回来,看看我们还剩多少灵石,要是剩得多话,那就把她杀了吧!留着终归是一个祸害。”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王惜凤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留不得。比什么贾青时张闻道之流可怕的多了。

张白圭有些严肃的说道:“那估计她还可以活不短一段时间,因为雪念慈那里的灵石也不多了。”

冬落顿了一下,面露疑惑之色,他们有多少灵石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鸿福钱行釜底抽薪之计基本上把洛阳城小半家族高官的家底抽空了。

半座墨家秘藏,还有龙虎场上零零散散敲诈勒索得来的灵石,加起来估摸着也有一亿中品灵石,那就是千亿下品灵石,大周国一户普通人家一年的开销也不过是一枚下品灵石而已!千亿下品灵石,相当于大周皇朝一个大郡全年的税收了,一些小王国十几年都收不到那么多税。

这么快就要没了?

冬落有些怀疑是不是张白圭雪念慈二人中饱私囊了。

不过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既然如此,那多半是真的了。

冬落一脸不信的看着张白圭。

张白圭气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雪念慈那顶天了还有五千万中品灵石,能有那么多还是我们节衣缩食省下来的。除了一开始在极北大草原上打开局面花了不少钱外,戎家军前期一直禀持着以战养战的打法,可到后期,沙匪马贼全都被打没了,断了经济来源,十万大军只好坐吃山空,修行要灵石,兵甲器械要灵石,粮草马匹也要灵石,特别是马匹,是要适合修者骑乘的灵兽妖兽,就更耗灵石,这些还都是看在李叔的面子上,低价从大周北大营训兽场购买来的。”

“还有死神殿的死士、神将,他们不比戎家军,他们的选拔要求比戎家军的选拔更加苛刻,这也意味着培养他们更耗灵石。目

前还能剩下五千万中品灵石还是我与死神殿停止扩张才省下来的。不然现在我手下也不会才十万大军了,早就百万,千万了。”

“你以为戎家军是靠什么在两年内达到与大周边军不相上下的战力的,全都是靠钱砸出来的,靠灵石堆出来的。”

“你以为死神殿的情报怎么来的?是靠灵石铺出来,陈国官场上下多少人,从下到上一层一层的送灵石得送多少?他们才心甘情愿的将手中的消息给我们。你看到的每一条情报,都是灵石。”

张白圭一股脑的将他们现在要花钱的地方都说了出来,事实上也如他所说那样每一块灵石都是花在了刀刃上了的。

冬落咽了咽口水,神色凄凄然,这死神殿与戎家军就是两个无底洞,可又是不得不填的无底洞。

戎家军代表的是武力,死神殿掌控的是情报,这二者的重要性他还是知道的,这将直接决定他与范增的博奕最终胜负的归属。

冬落轻声道:“有什么来钱快的法子吗?”

张白圭斩钉截铁的说道:“有,当马贼,做沙匪,日进斗金,一本万利。”

冬落摇了摇头,还是算了,这才将马贼沙匪消灭的干干净净,自去又去当马贼沙匪,这不是在自掘坟墓嘛!除非是真的没得选了,不然他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

冬落轻叹了一口气道:“先不说这个了,脑阔疼,在剩下那五千万中品灵石用完之前我一定会想出搞钱的法子来的。”

说着说着着冬落就给了自己一巴掌,“娘的,老子对钱最感兴趣了。”

这一大巴掌下去,这脸还真是火辣辣的疼啊!

他突然有些期待长生天多派一些杀手来杀他了,强不强的没关系,多带点灵石来就好了。

他在默默的思量着接下来这灵石得去哪里搞,五千万养十万大军,养死神殿是够了,可养陈国,远远不够,冬落心想,实在不行先让贾家分期付款好了,再不行就打点折,少收他们一点。

冬落哀叹一声,要是现在就有几家不长眼的二世祖来找他麻烦的话就好了。可是这极北大草原上除了风声,屁都没有一个。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走到极北大草原与陈国的边境,冬落与张白圭二人皆沉默的站在一处小山丘上,看着远方那一座国土。

晚霞映长空,夕阳正当红。

冬落蹲坐在山丘之上,突然间就泪流满面了。

血红的霞光充满了酸涩的味道。

陈霸先曾无数带他来这个地方,一站就是好久,只是不见他往前跨过一步。以前他不懂,只是觉得这样无聊,有时站得烦了,还会打趣几句,这破草甸有什么看头嘛!又不是渭水边浣纱洗衣的美娇娥,看一眼就走不动道了。

现在他明白了,陈霸先看的不是草甸,不是山河,也不是故土,而是远方,是他自己,是他到不了的远方,是潦倒半生,山河破碎,故土不存的自己。

天色已暗,冬落抹了抹眼泪,站起身低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入陈国?”

张白圭捏了捏拳头沉声道:“快了,等死神殿将路铺好我们就可以入陈国了。”

第二五六章 造势

陈国,建国一百二十五年,在极北之地曾有最强王国之称,国主陈霸先曾于镇南关大开国门,同时迎敌十六国,战,并胜之。

一时间,陈国风头一时无二,极北之地各大级势力心生不安,开始合力打压陈国,但陈霸先都能料敌先机,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见多方制裁无用,恼羞成怒的凌云宗派山上修者下山大肆屠戮无辜民众。

陈霸先为护黎民百姓,只身一人前往凌云宗将其一宗高层灭得个干干净净,只是不敌节藏于凌云宗幕后黑手,身受重伤被周天子救下,回归陈国,从此之后,陈国停下了攻伐之路,休养生息,国力不降反升。

可这种情况在三年后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三年后,国君陈霸先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接管陈国之人变成了大周国太傅范增,在他统治期间,陈国国力一降再降,积贫积弱,武将解甲,文臣归田,黎民百姓苦不堪言,可范增对此却浑不在意,光顾着纵情酒色,每天在他的未央宫中吃喝玩乐,不理朝政。

这和情况直到近两年才得以好转,范增好似改头换面一般,开始积极打理朝政,只是陈国积弊已深,一时间很多弊端也难以彻底根治。

这些事,陈国人老老少少都知道,可是没人敢说。

在陈国,没人敢在明面上说陈霸先的好话,哪怕是心里都知道他真的好。

也没人敢说范增的坏话一样,哪怕是知道他真的坏。

可是这几天,好似有一股暗流在搅动陈国这一滩死水一般,无数条小道消息不径而走,开始在陈国民间流传。

内容大抵上是说范增在位时尸位素餐,不谋其政,赋税徭役,层出不穷,使老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而陈霸先在位时国泰民安,国家富强,轻徭薄赋,人民富贵。

这些是个陈国人都听过的话,不知为何,这一段时间总被人们提起,像是暗中有一股力量在不停的推动着这一事态的发展一样。

原本这些陈国人只敢在背地里说里的话,渐渐的被人搬上台面来,一开时只有几个人在说,后来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说,说到辛酸处,还有人不忘往未央宫的方向吐泡口水,以发泄心中的愤怒。

“以前陈国主在位时,五十税一,百姓安居乐业,人民富足,可自从这范扒皮来了之后,苛捐杂税那是层出不穷,只有你不敢想的,没有他们不敢收的,一年到头,这地里好不容易有点收成了,杂七杂八的税交了九成,剩下的一成又要拿来养活一家老小,还要留着做种,这让老百姓怎么活啊!”

一个面色蜡黄的中年汉子坐在自家门口抽着旱烟哀声叹气。

有这样遭遇的似乎不止是他一个人,在他身侧还有几个肌黄面瘦的汉子也在哀声叹气,几个眼里没有多少生气的孩童在不远处的大树下慵懒的坐着,听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他们不关心这些,关心的只是今天中午吃什么?今天晚上吃什么?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顿饱饭。

一个老农猛的砸吧了一口烟,轻轻的吐出一大团烟雾,“谁说不是呢!范扒皮简直没有半点人性可言,就差将这地真的刮走一层皮了。”

另一个老农在屁股下的青石上磕了磕手中

的烟斗,“话也不能这么说,范扒皮这两年不是转性了嘛!税收虽然没有减到陈国主时的五十税一,可不也减到十五税一了吗?现在可比我那因交不起税被征税官活活打死的父亲那一代好多了。”

一个老农嗤笑一声道:“你这种人就是那种给你俩甜枣就忘了疼的人,还知道你爹是被征税官活活打死的,十五税一就好多了,十五税一你让你家那几个半大小子吃饱饭了吗?我跟你说做人不能忘本。”

之前说话之人不由的面红耳赤,只得讷讷道:“我这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的而已嘛!范扒皮啥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你看你,咋还当真了呢!”

几个百姓中一个一直没开口的人突然说道:“你们知道这两年范扒皮为什么转性了吗?”

其它人尽皆好奇的看着他。

这些大人物的事他们这些平头百姓那知道啊!

那人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我前段时间进城了,在城里听说了一些事,有关陈国主的,你们要不要听?”

其它人赶忙催促道:“快说说,我们可都是听着国主的故事长大的,难不成国主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故事吗?”

“据说七十年前国主并非是不知所踪。”

那人压低声音,缓缓道来,“国主是大周皇朝的汉王这事想必大家都知道吧!当年国主为保佑我等国民不受屠戮被人打成重伤,后来在国都养伤,可太傅范增因贪恋国主的汉王之位上书周天子,暗地里中伤国主,周天子受范增迷惑,便将国主召回洛阳养伤,把太傅范扒皮派来监国了。”

“这些消息你都是从那听来的?”

“从城里啊!现在城里都传疯了,只是我们这些乡下地方还不知道而已!据说一些已经隐退的高官都纷纷开口了,说事实就是如此,就连皇宫大管家陈长生都亲口证实了这件事的真实性。”

之前坐在门口抽烟的中年汉子一把将手中的烟斗折断,扔在地上,双眼微红的说道:“你他娘的范扒皮,原来国主是被你使用阴谋手段弄走的,害我们过了那么长时间的苦日子。”

其它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虽然他们小时候陈霸先已经离开陈国了,可是他们确实是从祖辈口中听着陈霸先的传说长大的。他们不但继承了祖辈的血脉,还继承了祖辈对陈霸先的敬爱。

听到这样一个万民敬仰,百姓爱戴之人,最后竟然是如此惨淡离场,他们心中有一股怒火在燃烧。恨不得现在就扒了范增的皮。

那个人接着说道:“后来范扒皮来到陈国之后,见陈国上下一心,铁桶一块,他无法快速掌控陈国,也怕国主突然伤好归来,将他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位置给取代了,于是他开始在陈国疯狂敛财,各种名目税收层出不穷,钱到手了,这样就算是国主回来了,他也能赚个盆满钵满,满载而归了。”

其它人听到这里,脸上突然有些期许,“你们说国主还回得来吗?”

之前说话那人脸色一黯,轻声道:“回不来了,国主已经死了,国主在几年前已经死了,这也是范扒皮这两年减税的原因,十五税一,你们以为是他大发善心,其实不是,是因为国主死了,没人跟他争陈国了,他也不用疯狂敛财了,十五税一,我们活不好,

也死不了,这样他就可以把我们当做圈养的牲口,慢慢的压榨了,直到吸干我们的血……”

那人望了望那几个躲在树荫下,生气全无的孩子,轻声道:“再吸干我们子孙后代的血为止。”

其它人也都神色一黯,沉默不语。

这一幕并非是发生在一村一寨,而是发生在陈国全境,但凡是有人的地方,但凡是受到范增压榨的地方,人们都沉默了。

爱民如子的国主死了,是不是意味着接下来他们的人生将一片昏暗,将活在范增昏聩的统治之下。

这一刻,很多人都在怀念那位已经逝世的国主,哪怕是很多人这一生都没有见过他。

这一刻,很多人内心都在期许着有一个人从天而降,能将他们从黑暗中带出来,走向光明。

这一刻,他们无比期待。

可是真的会有人来吗?

谁也不知道。

……

……

未央宫中,范增背负着双手静静的听着底下臣子的汇报,沉默不语。

那些流传在市井坊间的流言,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其中的真假。

范增沉声道:“你们说说这事该怎么办?”

底下臣子皆噤若寒蝉,这一刻谁也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范增回头静静的看着底下一班臣子,冷声道:“王尚书,你来说说该怎么办?”

一个老者立即出列,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太傅,下官建议下令将造谣之人全都抓起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有大臣出言道:“抓?怎么抓?如今谣言已起,抓了他们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要止住谣言,不能让世态再继续恶化下去了。”

又有大臣出言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如今陈国上下民怨沸腾,你说怎么止?”

范增高座于首位之上,安安静静的听着这座小朝堂上的争吵。

有一个青年官员开口道:“人类最擅长的就是遗忘,一个已经离开七十多年的人了,还有多少人真心记得,现在这些愚名如此闹腾,不过是想要为自己赚取最大的利益而已!他们不是说我们苛捐杂税多是为了敛财吗?那我们轻徭薄赋。甚至是大开国库,兴建民生工程,相信到时候谣言定然不攻自破,我们甚至还能趁势收拢一波人心。”

他这话刚说完,朝堂上一片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像是在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轻徭薄赋,百姓的钱袋子是鼓了,可他们的钱袋子就要瘪了。

吃喝玩乐不要钱吗?养家糊口不要钱吗?修行不要钱吗?

大开国库,国库是你想开就开的吗?进了国库的钱那就是进了范太傅的腰包,你想从范太傅的口袋里掏钱,你怕是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吧!

太年轻,不全都是好事。

之前还侃侃而谈的官员突然后知后觉,冷汗直冒。

范增沉默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之后,挥了挥手道:“都出去吧!”

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范增坐在大殿上轻笑道:“你还真让人意外啊!人还没到,战争就打响了。可是我告诉你,这陈国它姓范,不姓陈,我就在这未央宫中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来好了。”

第二五七章 势成

极北大草上,万物复苏,草长莺飞。

这几天冬落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草原上策马狂奔,马是凡马,并非是大周北大营训兽场出来的可供修者骑乘的妖兽,精力有限,马在什么地方累了,他就在什么地方躺下,呼呼大睡。

偷得浮生半日闲。

为了给自己偷个闲,这几天他刻意没去关注陈国的局势,但事态的进展他还是能从张白圭等人的口中听到不少的。

他们几人曾在一起商量过,他现在虽然已是汉王,但他不能一来就入陈国,他得先为自己入主陈国造势铺路,那唯一的方式,就是借陈霸先之名为他造势。

周天子在封他为汉王之时,并没有为他分封土地,因此就算是陈国是他父亲陈霸先打下来的,没有周天子的旨旨,他入主陈国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他在没有周天子旨意的情况下,也能名正言顺的入主陈国。

同时也能让陈国的子民们都知道他冬落,知道他是汉王,知道他是陈霸先的儿子。

他们现在要做的第一步便是帮那些善于遗忘的人们找回记忆,让他们知道陈国姓陈,是陈霸先的陈国。

他冬落回陈国,只是为了拿回属于自己父亲的东西,子承父业,名正言顺。

据死神殿传回的消失称,哪怕七十年过去,一代新人换旧人,许多老人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但陈霸先在陈国依旧具有无上的地位,很多人都还在念着他的好。

这是好事。

这也正是冬落几人想要看到的,只要他们还念着陈霸先的好,爱屋及乌,那么他们对冬落入主陈国也就不会有太深的抗拒,甚至可能还会很欢迎。

也许是陈国百姓往日里被范增压榨得惨了,所以目前陈国的局势出乎他们意料的好。

只是冬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陈国百姓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中,他又怎么能高兴的起来。

他嚼着一根新出土的草芽,躺在草地上,绿草的清香在口鼻间四溢,头顶两只雄鹰在盘旋。几朵白云低低的悬挂在湿湿的草原上面。

冬落翻了一个身,默默的思念着陈国的事。

这几天,陈霸先事迹在死神殿的推波助澜下,应该已经传遍陈国的大街小巷了。

至于范增会做何打算,他一点也不在意。人类虽然都擅长遗忘,可这份遗忘是有一定的期限的,在这个期限内,很多事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如果范增聪明的话,最好是什么也不做,任由事态的发展,直到他入主陈国为止。

若是范增不够聪明,那最好是做些什么,这也是冬落最想看到的,因为现在无论他做什么,死神殿都有把握让他越描越黑。

他在陈国六十余年辛苦经营得来的扒皮之名,不是那么容易就去掉的。

冬落在草原上躺了一会儿之后,便起身回营。

他才一到大营门口,就看到戎胥轩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冬落翻身下马,将马僵绳交给一个兵甲小卒,笑道:“戎将军,何事劳你在这大营门口等待,要紧吗?”

他对这热情就像是白龙堆沙漠一样燥热的戎胥轩,已经完全免疫了。

戎胥轩恭敬道:“启禀汉王,王惜凤要见您。”

冬落步子微顿,本不想去的。可略一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去见见王惜凤,毕竟这是他手中唯一的一个人质了,能不能从贾家拿到钱,还得看她配不配合了。

王惜凤端坐于大帐之中,面无表情,整个人看起来清冷无比,好似前几天脸上被写下检验合格这四个字的并不是她。

只是她紧握的拳头,还有泛白的指节,无一不在提醒着冬落,现在的她很愤怒。

冬落一进营帐,就大大咧咧的说道:“摇钱树,找我干啥?是贾家将赎金准备好了吗?那就叫他们快点送来吧!要是送晚了,我改变主意了,不换了。你就等着戎将军手下的十万大军一个一个来替你检验一下你合不合格吧!”

冬落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二郎腿一翘,都不想用正脸看她。

王惜凤似乎想到了一些对她不太友好的画面,脸色十分的难看。

但是她的理智再次战胜了他的冲动。

王惜凤冷笑一声道:“没想到汉王如此肤浅。”

冬落坐直身体,朝她眨了眨眼睛道:“你没想到的还多着呢!你要不要试一试啊!”

冬落摆出一份贱贱的模样,上下打量着王惜凤。

王惜凤死死的盯着冬落的眼晴,试图从他眼中看出一些不同的东西来,可是她失望了,除了贱还是贱。

王惜凤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联系过贾家了,你要的东西他们现在拿不出来。顶多可以给你八枚九级灵丹,两件先天灵宝,十亿下品灵石,其它人体大药尽量寻找。”

冬落一瞬间便将笑脸收了起来,脸色阴沉的可怕,“你在我眼中不值钱就算了,没想到你在贾家眼中同样也不值钱,你也太让人失望了吧!”

他现在的表情虽然很难看,可是他的内心却已经乐开了花。

八枚九级灵丹,那得卖多少钱啊!

十亿下品灵石,那也是不小一笔横财啊!

不计其数的人体大药,那就是看得见的修为啊!

看来以后这种可以大发横财的事得多做。

冬落轻咳了一声,连忙将心中的兴奋给压了下去,继续苦着一张脸,要是让王惜凤这人精看出来了,那就亏大了。

王惜凤毫不理会冬落的冷嘲热讽,耸了耸肩道:“我又不是贾家的嫡系成员,只是一个外姓管家,他们能拿出这么多东西来,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限度了。你要是不接受,我也没办法。”

冬落不动声色的问道:“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贾家的嫡系就值这么多东西了?”

冬落心想如果是的话,他现在就要去抓两个,不,是请两个来这营帐中来,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了。

王惜凤显然是已经猜到了他的打算,一个大周汉王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没谁了。

王惜凤沉声道:“如果你接受这个条件的话,明天贾家就会有人来找你。”

王惜凤实在找不到冬落拒绝的理由,这么多东西就算是对财力雄厚的贾家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对冬落现在的局面而言,也是一笔不小的助力了。

王惜凤心想等回去后,有你还有那两个小妖兽好看的,敢在老娘脸上写字,你还是头一个。

冬落老神在在的说道:“不行,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这些东西要是少

了一个铜子,你就等着营帐外的十万大军一个一个的来替你检验一下合不合格吧!”

这些东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可讨价还价这几个字,冬落还是知道的,既然贾家愿意为王惜凤拿出那么多东西,那就不在乎再多拿一些。他虽然很差钱,但也不是现在要,他还可以再等等。

兴许还有意外之喜。

冬落起身笑眯眯的说道:“摇钱树,好好想想吧!是你的命重要,还是那些身外之物重要。老王,看在我们那么熟的份上,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人死了,钱还在。”

冬落再次冲着王惜凤眨了眨眼睛,出了营帐之后立即吩咐戎胥轩加派人手来将这座金库保护好了,要是丢了跑了让人劫了,那可就亏大了。

营帐中温度骤降,王惜凤死死的捏着拳头,眼里好似在喷火一般。

可这一切与冬落都没关系了。

……

……

陈国境内,关于陈霸先的讨论越来越多,已经到了两人见面第一句话是吃了吗?第二句话就是有关陈霸先的程度了。

而随着陈霸先一同被讨论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范增,只是一个万人敬仰,一个人人喊打。

可是十多天过去了,那个人人喊打的却什么话也没有说,什么事也没有做,好似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保持着最初的缄默。

这也让一些不敢说话之人胆子也变大了起来,也开始跟着议论起来。

一些话,不管真假,只要说的人多了,真的也就变成假的,假的也就变成真的了。

“嘿,你们听说了吗?国主其它有一个儿子叫冬落,前不久才被周天子受封为汉王。”

“真的吗?”

“我骗你干啥,我前不久不是去洛阳做生意了吗?在洛阳听人说的,这新汉王可不得了啊!有老国主之风范啊!听说他在一处秘境外,可是将各大家族宗门之人好一通收拾,那叫一个解气啊!”

……

“我还听说这小汉王他已经北上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来我陈国,要是来把范扒皮赶出陈国就好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对对。”

随着此人一通手舞足蹈的褒奖,人们知道了国主陈霸先原来还有一个儿子,一个有国主风范的儿子,而且也被周天子封为了汉王。

一时间,这件事也不管是真是假,在许多人的传播下,开始如同温疫一般朝陈国四境散去。

许多原本已经认命,准备接受范增黑暗统治的人,心中突然有些期待起来。

期待这新汉王能来陈国。

就算是同样要承受黑暗,他们也更希望是在汉王的统治下。

未央宫中,一片安静。

站在臣子首位的一个中年人有些焦急的说道:“父亲,我们真的不做些什么吗?”

范增脸色平淡的说道:“做什么?我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要是能做我早就做了,现在陈国民怨已起,大势已成。我们最好是什么也不要做,因为做多错多,做再多最后都会成为他的功绩的。”

“礼部,去准备准备吧!准备迎汉王。”

一个老者躬身道:“以什么规格?”

“毕竟是大周九君,以最高规格。”

第二五八章 长乐未央

第二天,陈国一百三十城皆张灯结彩,一片喜庆,都在为迎接大周汉王,国主之子冬落做着准备。

百姓们纷纷走上街头,净水清街,红毯铺道,陈国国都长安城更是花天锦地,锣鼓喧天。

长安署衙亦是如此。

范增站在未央宫城楼上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内心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在他的旁边是他的长子范思远,落后了他半个身位,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范思远恭声道:“父亲,一山不能融二虎,一国不可有二君,难道我们真的要将汉王迎来吗?”

范增反问道:“难道我们不迎他,他就不来了吗?”

范思远微愣。

范增轻声道:“既然他是迟早要来的,那我们就早些将他迎来好了,放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总比将他放在那极北大草原上好,这样他有什么动态,我们也好尽快做出应对之策,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手忙脚乱。”

范增微微一笑,一山是不能融二虎,一国是不能有二君,可你冬落在我范增眼中既当不了虎,也成不了精。

当年一人既一国,一人便压下大周国一个璀璨时代的陈霸先,还不是被我赶出了陈国,终其一生都没能再踏入陈国一步。

你觉得你一个小辈,有这个资格在我面前称虎称君吗?

范增指了指未央宫隔壁的那座破落宫殿,“思远,你晚些时候去隔壁长乐宫问问陈长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如果没有,那就不用管了,如果有,那就着工部帮汉王把他那会漏雨的屋子修一修。汉王不远万里来一趟,别走的时候人家说我们招待不周,连安排他住的房子也是漏风漏雨的。”

范思远眉头微皱,“有这个必要吗?”

范增点了点头,“只要他还在汉王之位,只要你父亲我还不是大周九君,那就有必要。”

范思远还是不理解,如今他们虽说与汉王还未彻底撕破脸皮,可当范剑出现在陵渡时,他们间的关系就已经挑明了,注定不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至于对一个敌人如此客气吗?

可是这既然是范增的决定,那他也就只好遵从。

但他还是问出了他心中的疑惑,“父亲,范剑毕竟去刺杀过他,他会一开始就与我们撒破脸皮吗?”

范增摇了摇头,“他不会,他还没有准备好,从他种种所为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不是一个如此不明智的人,太快与我们撒破脸皮对他没有半点好处。”

“当然,对我们也没有半点好处。”

范增自然看得明白,冬落初来乍到,在陈国立足未稳,若是一来就与他撒破脸皮的话,陈国这个烂摊子只会更烂,这是冬落绝对不想看到的。

而现在陈国民怨已起,大势已成,冬落携大势而来,他们与冬落那么快撒破脸皮的话,他只会将好不容易收拢到的一点民心失去。

陈霸先将陈国上下打得铁桶一块,六十余年来,他才好不容易将这个铁桶打碎,将军权、政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可也正因如此,他才会疏于管控陈国的民心,如今正是收拢民心之时,他可不想就这么功亏一匮了。

这两年他减免税收,兴建民生工程就是为了收拢民心。

现在看起来已经卓有成效了,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把陈国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了,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汉王来,将他既定的方针给打乱了。

不过问题也不大。

范增伸出左手默默的看着熙熙攘攘的长安城,翻手云聚雨落,覆手云散云收。

范增沿着城墙缓缓散步,微笑道:“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声将将。”

……

……

戎家军军营中。

冬落坐于首位。

张白圭与戎胥轩二人

分别坐在两侧。

冬落听着死神殿神将传来的消息微微笑道:“范增来邀,你们怎么看?”

张白圭冷哼一声道:“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我还以为他能多坚持几天呢!或者是做点什么事呢!没想到就只派人来邀你入陈国,不过估计他也没安什么好心。”

戎胥轩明智的保持沉默,在两个聪明人面前还是少说话的好。说多了,容易成笑话。

冬落指节轻轻的敲打着将军案,范增此举看似在迎他入陈国,实则是在反击这一段死神殿在陈国的所做所为。

死神殿这一段时间在陈国扇风点火,为冬落入主陈国鼓吹造势,范增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既然你冬落不是要来陈国吗?那你就别搞这些有的没的,虚头巴脑的了,我请你来不就好了吗?如你所愿,也如我所愿。

冬落眼神微眯,看来这范增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知道取舍,若是让陈国百姓知道,他冬落进陈国,还是他范增大方相邀,陈国百姓会如何想,会不会对范增的看法有什么改观。

答案是肯定的,冬落在争取民心,他也在,而且他此举,除了可以为他争取到部分百姓的好感之外,还以做很多事。

冬落沉吟片刻道:“他自然没有安什么好心,我一入陈国,死神殿对我不遗余力的鼓吹,差不多就可以停了,我与他都看得明白,过犹不及,再造势下去,反而会起反作用。没了舆论引导,届时一些理智的百姓可能就会回过味来,猜到他们的思想可能被人误导了,开始理智的看待我与他,若是此时他再想方设法让我身败名裂,你若是百姓,你会怎么看?”

张白圭默默思量,若他是陈国百姓会怎么想?

失望?信任错了人?

可能都会有。

若是范增再在此时推行一些利国利民的政策,那那些只想老有所依,幼有所长的陈国百姓必定会对他感恩戴德,陈国民心或许很快就会发生偏转。

开始转向他范增,这倒是遂了他的意。

冬落接着说道:“这还只是其一,其二,长乐宫与未央宫只有一墙之隔,与其将我放在这极北大草原上遥领死神殿不断的恶心他,还不如将我请进他苦心经营了六十余年的长安城,塞进长乐宫中,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我有什么动作,他第一时间就可以看得明明白白,做出应对之策。”

“其三,他花了六十年才收拢陈**政大权,正准备收拢民心之际,被我们横插了一脚,他肯定心生不爽,但他也知道现在我们双方是不会撕破脸皮的,哪怕是桌子下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桌子上也要保持着一团和气。他把我们拉进长安城,想的就是若我们突然撕破脸皮了,跟他摊牌了,他也可以在手掌翻覆间就将我们掐死。”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张白圭眉头微皱,“听你这么说,长安城还真是虎狼环伺之地,那我们究竟是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不去他们不就说我们怂了吗?”冬落咧嘴一笑,“但不是现在去,再晾他们两天。等陈国民众间的舆论作用达到最大之时再去。”

冬落转头看向一知沉默不语的戎胥轩道:“戎将军,你去准备准备好好招待一下范增的使团,他们使团长官要是想见我的话,你就说我不在,让他等着,至于等到什么时候就看我什么时候回来了。”

戎胥轩立即起身,抱拳一礼道:“末将得令。”

冬落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安排吧!”

戎胥轩走后,冬落在张白圭面前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直接趴在将军案上,“小白龟,雪念慈什么时候来?”

张白圭虽然没有冬落那么随意,但也放松了不少。只是坐的依旧端正,现在冬落是汉王,他是一名将军,军臣之礼他还是知道的。若是有人突然进来,难免会有损冬落的威望。

张白圭沉声说道:“死神殿传来消息,他们已经出楼兰了。”

冬落嗯了一声,主张先造势再借势入主陈国的是雪念慈,要是有他在这儿统筹规划的话,这事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复杂了。

若是依张白圭所言,他早就带着十万大军一路横推过去了。管他什么范增范剑,只要犯在他们手上,那就只有打一顿了,在他看来,武力就是解决一切事情最简单的手段。

只不过冬落还是比较喜欢雪念慈的做法,若是真要打仗,受苦的必然是陈国百姓,能兵不血刃便将陈国拿下,那自然是最好的。

冬落站起身道:“我去见一下摇钱树。”

冬落来到王惜凤的营帐时,她正坐在凳子上发呆,冬落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来。

王惜凤内心虽然不忿,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眼神之中的厌恶是不加掩饰的。

冬落轻咳了一声道:“老王啊!考虑的怎么样了?贾家的人什么时候来啊!”

王惜凤淡淡的说道:“我还是之前的条件,多一个铜子我可以考虑,但多一块灵石不行,你要是能接受就接受,不接受你就杀了我吧!若是你敢叫一个人进来,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到时候我保证你一个铜子也拿不到。”

说完,她眼晴一闭,引颈受戮。

昨天冬落走后,她认真思索了一下,总觉得她被骗了。

贾家拿出来的东西应该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期。

他不觉得冬落会杀她。

她想信她的判断。

冬落走到她的面子,掏出一把匕首来,“听说有种美容丹,可以除疤去痕,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冬落手中的匕首慢慢的靠近王惜凤的脸,“用此等美人来验证美颜丹的真假,我简直就不是人。只可惜人家将我的好心当做驴肝肺,那我今天就不当一个人吧!”

冰凉的匕首即将触及到吹弹可破的肌肤。

王惜凤睁大美目看着离他的脸越来越近的匕首,看冬落好似真要划破她的脸一般,终于有些恐惧的妥协了。

眼前这人总是不按常理出牌,他猜不透,也不想猜了。

太吓人了。

要是真被划破了脸,哪怕以后治好了,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会有很大的影响。

这是她不想看到的。

王惜凤惊叫道:“停,我给。”

冬落翻手就将匕首收起来,笑眯眯的说道:“老王,你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王惜凤从来没有如此憋屈过,可自从遇到冬落后,就感觉诸事不顺。

王惜凤抬头看着冬落,“我知道你现在面临的处境,相信以我的能力,可以为你解决很多麻烦,只要你放了我,我以大道起誓,在贾家按李将军的要求赔偿下,我可以帮你一年。”

冬落眼角含笑道:“你想肉偿?”

王惜凤脸色一恼,肉偿你大爷,不会说话就闭嘴。

“是帮忙。”

满心欢喜的冬落装做在做很艰难的取舍一样,“昨天的条件下,帮我五年。”

“两年。”

“成交。”

“……”

王惜凤感觉又被骗了。

王惜凤思索了片刻后,沉声道:“可以。”

说罢,王惜凤对着天道起誓,在冬落的见让下取了一滴血液,融入了虚无中。

天地微漾,记下了这一道以鲜血为引的誓言。

王惜凤虽不是修者,可却是与修者起的誓,天地自当铭记。

见誓言已成,冬落满心欢喜的去迎接灵石了,不贾家来人了。

简直不要太赚了。

在离去之前,他回头对着王惜凤故作深情的说道:“自从遇见你之后,我发现我眼里山河皆是伏笔,只为了衬托你的美。”

第二五九章 迎汉王,入长安

三天后,雪念慈归来。

只是让冬落没有想到的是,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月牙湖畔的钓叟秦疏雨。

只不过秦疏雨与戎胥轩二人的关系好像不怎么融恰,才一见面就火药味十足。

冬落略一思索便知道了缘由,只是他也没打算管。

秦疏雨是楼兰国的守护神,而楼兰却是毁于戎胥轩之手,仇人见面,自然是分外眼红,二人没有打起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按秦疏雨所说,他们二人确实是打过一架的,那一架戎胥轩败北,也正因如此,才换来楼兰国国破而家不亡的结局。

对于二人间的不合,冬落直接选择了无视,自从秦疏雨与他说过了帝王术之后,他可是没少钻研这东西。

针对二人间的问题,他若只是一间酒馆的掌柜,那么他自然是希望秦疏雨与戎胥轩二人和睦相处,和气生财。

可现在他是汉王,是帝王,那在管理臣子手下上,就不能像管理酒馆那般无所顾忌了,只要他们二人在大事大非上不出错,那么他们间的小打小闹冬落也就只能装做没看见。

酒馆是酒馆,大家可以吃吃喝喝,玩闹一片,无所顾忌。

可国家是国家,朝堂是朝堂,他冬落既然坐上了汉王之位,准备接手陈国,那么他在心态上行事上就要把自己当做一个帝王去看待。

一个国家,帝王只有一个人,他要用满朝文武去治理国家,那他要做的便是对朝堂的一个绝对掌控。

这种掌控,不是让百官心齐,相反的,而是要百官心不齐,这样,朝堂才能相互制衡,相互投鼠忌器,帝王居中处理,才能做到言出法随。

就好比,有的帝王明知道某些臣子是贪官,可他非但不杀,还处处袒护,要的就是他们在朝堂上与那些清官相互制衡,这并不是说清官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只是清官有时的意见会与帝王相左。

而贪官,最擅长的便是揣摩圣心圣意,往往能够准确的说出帝王最想要的结果。

在之前,他们这座北上小朝堂不过是冬落、雪念慈、张白圭、大黑他们四人,在一些小事上想法可能会各有出入,可在一些大事上,却绝对是以冬落马首是瞻的。

所以也就不存在什么心不齐的现象了,当然他也不会跟他们玩弄什么权术。

可现在又有戎胥轩、秦疏雨、王惜凤的加入,除了王惜凤之外,冬落自然是信任他们,只是人有亲疏远近之别,该用的权术手段还是得用。

这算不得什么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只能算是一点小权术而已!

戎胥轩身后是张白圭,秦疏雨身后是雪念慈,二人分别是他们各自的班子,要管也是他们管,只要他们不犯什么严则性错误,冬落现在所处的位置也就注定他不能太偏向谁。

一个是他请了好几次都不愿出山之人,一个是手握十万大军,立下赫赫战功之人,无论他偏向谁,都有可能让另一人寒心,这对他现在这可怜的班底来说,都是不能承受之重。

两天后,冬落一行人随着范增派来的使团开始入主陈国。

这还是冬落第一次踏入陈国的土地。

虽然他陈霸先在陈国的边境上眺望过无数次,可他们谁也没有踏入过陈国的国境。

陈国大大小小一百三十城,冬落去长安要经过十五座城,他们的行进速度本来不慢,可实在架不住沿途百姓的热情,冬落只好在每座城池都停留了一段时间。

十五座城,用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完,一路北上,冬落的脸色也越发沉重,范扒皮之名,果然名不虚传,就差

真把土地扒去一层皮了。

范增为了掌控陈**政大权,对商人百姓可谓是极尽剥削。

陈国百姓大多穷苦,甚至还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之人。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不能解决。

冬落简直气极。

今晚他们将在长安城外休整,明天入长安。

冬落与雪念慈张白圭三人此时正坐在一间大帐中,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冬落沉声说道:“范增如此行径,实在罪不可赦。”

张白圭没有说话,但他的眼中也有火焰在燃烧。

雪念慈只说了一句,“人心可用。”

冬落深吸了一口气,将这笔帐记了下来,现在还不是与范增撕破脸的时候,只有如此才能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利益。

雪念慈轻声问道:“王惜凤这人你打算怎么用。”

冬落如实说道:“先养着吧!若是用的到就用,用不到,两年期限一到就放了。本来一开始我也没打算她能为我所用,把她留在身边,只是不想放她回去给我们添麻烦而已!现在我们没空料理她。”

雪念慈点了点头,冬落的想法与他如出一辙,他们看中的只是贾家那点赎金而已,而不是王惜凤这个人,把王惜凤留在身边,只是为了让金陵郡四大家族投鼠忌器,不要在他们身后弄什么幺蛾子。

他们现在的目标是范增,实在没空搭理他们。

范增也是他们入主陈国后第一个要灭掉或者拔除掉的势力。

冬落询问道:“我们现在还有多少灵石?”

雪念慈淡淡的说道:“勾起老王爷在百姓心中的恩情用了五百万,为你铺路造势用了五百万。现在只剩四千万中品灵石了。”

四千万中品灵石,虽然比预料中的要少了一千万,但也不少了。勉强够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开销吧!

冬落暂时没有考虑灵石的事,贾家交付的赎金大多还是人体大药,在没有折算成灵石或练制成丹药之前,作用都不是很大。不过相信以雪念慈的手段,应该很快就能套现吧!

冬落转头看向张白圭,“明天你就不要进城了,你与戎家军在城外待命,既要防着长安城内的范增,也要防着陈国边境各大势力。”

张白圭眉目紧锁,“你是说范增的手有可能已经伸到其它地方去了?”

冬落泯嘴一笑,“不管有没有伸到其它地方去,有防患之心总归是无错的,我可不想在与范增斗得不可开交之际,有人来趁火打劫。”

从范增的义子范剑是极北之地一地宗的核心弟子这点就可以看得出来,范增的手绝对不会只停留在一个陈国的。

还是防着一点的好,若是大军都进了长安,难免有一种给人关门打狗的错觉。

冬落接着说道:“让戎胥轩约束一下手下官军,不要与范增的人起了冲突。现在还不到时候。”

张白圭点了点头。

冬落站起身道:“明天就要进长安城了,你们先下去歇息吧!”

张白圭二人走后,冬落端坐于将军案后,默默的思量着接下来的种种状况以及应对之策。

待到午夜时分,冬落睁开了眼晴,他身前一道黑影自月光下显现了出来。

死神大黑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黑躬身道:“少爷,他来了。”

冬落连忙起身往营外走去。

一身大红长袍的陈长生独立正在月光下。

见冬落出营而来,陈长生快步上前,恭敬的说道:“陈长生拜见汉王。”

冬落抱拳一礼道:“陈先

生,好久不见。先生可是多年没去一间酒馆喝酒了,知道先生在这长安城,此次从渭城来时,我带了不少酒水,都是为先生带的。”

陈长生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汉王折煞老奴了。往后汉王还是叫我陈长生吧!”

冬落脸上的笑意更盛,“父亲既然让我叫陈先生为先生,那先生便自当是先生。再说了,先生所赠之《修行感应篇》,让我在修行上可是少走了不少弯路,就凭此举,先生就当得起先生之称。”

当时陈霸先还活着的时候,陈长生可没少去一间酒馆喝酒,与冬落那是酒桌上拼杀出来的感情。

只是后来渐渐去的少了,陈霸先死后就再也没去过了,冬落还以为陈长生远游去了,为此还遗憾了不少一段时间呢!

他也是前不久才从死神处得知,原来陈长生竟然是陈国皇宫的大内总管。

陈长生原名长生,是极北之地一个连王国都不是的国家家人,那个国家被陈霸先灭了之后,陈长生也就随着亡国刑徒入了陈国,后来因功被陈霸先赐姓陈,做了这陈国的大内总管。

陈长生也没有再纠结什么先生不先生的了,既然是陈霸先的旨意,那他便只能遵从。

冬落领着陈长生进了营帐,与他攀谈了起来,要想掌控陈国,陈长生是一大助力,无论是在威望还是能力方面,陈国很多人都是要买账的。

二人边喝边聊,一直聊到了天色将明,陈长生才起身离去,冬落一脸喜色,从陈长生的口中,他对陈国的了解,又加深了不少。

他也从陈长生处知道了,陈长生就是陈霸先留在陈国给他的。

而陈霸先,早就料到了他有一天会来陈国。

……

……

第二日。

长安城城门大开,兵甲鳞鳞,无数士卒,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大家小姐,豪门子弟全都一股脑的涌上街头,只为一睹年轻汉王的风采。

范增带领百官恭立于长安城门口,默默的等待着。

太阳自东方升起之时,三骑一车踏着一路细碎的阳光缓缓而来。

三骑一车停在了长安城门口。

范增弯腰一礼,大声道:“大周皇朝,太傅,范增,拜见汉王。”

“拜见汉王。”范增身后的百官紧随一礼道。

范增声音洪亮,一声出,瞬间压住了四方的一切嘈杂之声。跟随而来的官员、将士、百姓瞬间停下了议论,一起看向面前的冬落。

冬落并未下马,冷冷的看着范增,“你就是范增?”

明知故问?难不成还未入城就要发难了。

范增怡然不惧,“正是下官。”

冬落笑道:“没想到范太傅一把年纪了,还如此年轻,若是再年轻上几十年,怕是要跟本王一样的俊俏了吧!”

范增内心虽然不悦,但还是没有表现出来。

既然不是发难,那就没有必要理会。

冬落将手中的马僵绳扔在范增的身前,“那就有劳范太傅带本王入城吧!”

范增脸色一阵难看。

让他牵马?

正有官员想上前来帮冬落牵马,化解范增的尴尬。

只不过范增脸色很快便恢复如常,以眼色制止了那位想要上前的官员,弯腰拾起马僵绳,牵着冬落的马入城。

冬落双手环胸,一片坦然。

在他身后的两骑是秦疏雨、王惜凤。

而马车内载着的则是雪念慈、冬向晚、冬不寒。

今天,他们一同入长安城。

第二六零章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长安城内无数达官显贵尽在翘首以盼,万人空巷,双眼紧紧盯着城门口,都想要瞧一瞧那个在这段时间内人人传唱的汉王。

“听说汉王年纪轻轻,长相俊俏,而今他未娶,我未嫁,你说他会不会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我一眼,就封我做汉王夫人?”

“你快醒醒吧!你什么样,你心里没点数吗?要是没有,自个儿去粪坑里照照,就你这蛤蟆腿大象腰,铜铃眼招风耳,也想当汉王夫人,快别做梦了,当汉王护卫汉王都嫌你长得磕碜。”

“看我不撕烂你的乌鸦嘴……”

……

“我可是听说太傅曾派人去刺杀过汉王,你们说汉王与范扒皮这两人仇人见面,能和平共处吗?”

“我看难,汉王来此的目的多半是奔着夺权来的,这么长时间下来,范扒皮早就将陈国当做是他的禁脔了,怎么可能让人随意染指。”

“汉王毕竟年轻,多半也是承蒙国主的余荫才当上汉王的,遇上范扒皮可能会被打得满地找牙。”

“我也觉得如此,汉王多半会被打得国主都认不出来,不过究竟会怎样我们还是等着看好了。我又想看汉王被打,又想看到范扒皮吃瘪,我好难啊!”

……

长安城内议论纷纷,除了沉迷于汉王美色的肤浅女子,大多都在讨论这汉王与太傅之间的关系。

许多明眼人都已从之前的胡乱吹捧中回过味来,之前种种或许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兴许那已经是汉王与太傅二人之间的暗自角力了。

不过他们做为平头百姓,也不敢暗自揣摩上意,既然大家都说汉王好,如果汉王真的比范扒皮好,那换汉王来掌权,也不是不可。

他们要的只是活下去,谁能让他们活得更好,他们就拥戴谁。

这一刻,大半座长安,或者说是大半座陈国的目光都已经汇聚在了长安城那座小小的城门口,都想要看看汉王与太傅之间会碰出怎样的火花来。

一个是大周九君之一,只有天在上,更无人与齐。

一个是三公之一,太傅,太子师,也就是未来的国师,位高权重。

在长安城万众瞩目下,答答的马蹄响彻长长的甬道,太傅范增牵马而来。

范增脸色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走在前面。

而马背上的少年双手拢袖,一脸笑意。

长安城先是一片寂静,而后一片哗然。

“我他娘的没看错吧!那个牵马的是范太傅?我没在做梦吧!我想一巴掌把我扇醒,谁来帮帮我。”一个膏梁子弟揉了揉眼晴,仿佛见鬼了一般。

“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一个青年一巴掌呼在之前说话那人身上。

那个被扇得七荤八素的少年捂着红肿的脸颊道:“你大爷的,你真的娘的扇啊!”

“从小俺娘就告诉我,要助人为乐。”那个青年义正言辞的说道:“现在知道了吧!你没做梦,那个牵马之人真的是范太傅。”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不比那些平头百姓,他们因为家族的缘故,在社会阶层上所

处的位置要比那些人高很多,可也正因如此,他们才从家族长辈的只言片语中知道些范增的恐怖。

不知者无畏,知者,当大畏。

所以他们不敢像那些百姓一样称呼范增为范扒皮,而是敬称范太傅。

可现在那个在他们眼中,宛如神明的范太傅,正给一个少年牵着马,而且更可气的是那个少年压根就没有他们……俊俏。

如果汉王之位是靠长相当上的话,那今天在场的很多人在大周国的地位不见得比冬落差了。

这是很多人的心里话。

只是此时不当讲。

一些不知羞的莺莺燕燕站在自家阁楼上叽叽喳喳的窃窃私语。

“瞧瞧汉王这面容,这身材,这风采,我是一见倾心啊!再见便已是心神摇曳,魂不守舍,心湖中小鹿乱撞,蹦蹦跳跳了,不管了,我现在单方面宣布以后我就是汉王夫人了。”

“你眼晴怕不是瞎了吧!”

之前那抱着美梦幻想的少女,手持团扇盈盈一笑,“你们懂什么,我喜欢的他是他的气质。”

冬落坐于马背之上,时不时抬手与阁楼上的莺莺燕燕打声招呼,或是与被卫队隔离在外的市井百姓点头示意。

王惜凤似乎有些不喜欢当下这种万人簇拥的局面,面色有些绯红,连带着看向身前那道身影也有些不忿起来。

早知道就呆在城外了,不跟着这蠢货一同入城了。

反观秦疏雨,双目微闭,耳目皆不闻四野之事,内心一片空明。

马车中,二黑与三黑各趴在一处窗口,打量着窗外人声鼎沸的街道。

雪念慈手捧一本诗书用心研读,毫不理会车厢内没见过世面的两个孩子,就由得他们咋咋呼呼个不停。心想,什么时候得让他们见见世面。

冬落以只有他与范增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范太傅在陈国可谓是深得人心啊!这一路行来,百姓对范太傅那是褒奖有加,让范太傅为本王牵马实在是委屈了,要不换范太傅来骑乘,本王来牵马如何?”

范增脚步一顿,故作惶恐道:“汉王是大周九君之一,位高权重,岂敢让汉王为下官牵马。下官能为汉王牵马,乃是下官之荣幸。”

冬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句,“本王这也是看太傅你一把年纪了,牵马辛劳不是,既然太傅你觉得能为本王牵马是荣幸,那本王就不去长乐宫了,你就先带本王在这长安城逛一逛吧!本王从小长在渭城,还不知道这大城市是什么一个样式的呢!”

冬落沉吟了片刻后说道:“该不会范太傅不愿有此荣幸吧!如若太傅不愿,大可以说出来,本王也不是那不讲道理之人。”

范增眼里的杀机一闪而逝,连忙说道:“既然汉王有此雅兴,那下官自然奉陪到底。”

他这句话大有深意,说的既是游长安,他会奉陪到底。也是在说接下来无论冬落要搞什么阴谋诡计,他都会奉陪到底。

冬落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既然太傅如此喜欢为人牵马,那还劳烦太傅走快些,本王也想早些看看这在太傅统御下的长安

城是何等的繁华。是不是真如那诗家所言‘百千家如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长安城毕竟是陈国国都,陈国最繁华之处,范增为了收拢军政大权,对国境内的世家大族,仙家宗门也是大肆拉拢,多方面给予便利,而能居住在长安城的,正是此等人,非富即贵。

要么是手段强硬之辈,要么是关系通天之人,比起之前冬落所过十五城居民过的那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正好冬落也想借此机会去验证一下,昨晚陈长生所言之真假,与其往后自个儿鬼鬼祟祟来查探,引起范增的怀疑,还不如在范增的带领下,大大方方的巡查一下这长安城。

冬落举起手中马鞭轻拍了一下马背,这匹出自大周北大营训兽场的骏马,不由的加快了步子,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飞驰了起来,连带着范增的速度也快了不少。

范增是一个纯粹武夫,任马跑得再快他都能恰到好处的跟在马前引领方向。

冬落见状,微微一笑,手中的马鞭不由的挥动了起来,反正前方的道路都有兵卒清道,不会有什么行人,马也是在训兽场经过专门训化的,一般不会暴动。

所以冬落奔行起来也是豪无顾忌。

冬落在策马奔腾之余,也不忘关怀一下范增,“范太傅,你年老体衰,若是跑不动了,便与本王说说,本王慢些就是。若是伤到了太傅你,周天子怪罪下来,本王多少还是要交代一声的。”

他嘴上虽然是这样说,但手下却是丝毫不慢,就怕这马跑慢了,无法将范增带摔着。

范增内心已经将冬落骂了无数遍了,要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真想将冬落大卸八块,“汉王放心骑乘就是,下官跟的上。”

若是早知如此,在那城门外就不该拦着那个想要牵马之人。也能省去不少麻烦,何至于如现在一般,任人驱使。

范增越是如此,冬落的内心越是警觉,有能力之人不可怕,有能力又能隐忍之人才最可怕,就像是一条隐于暗处的毒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了你的命。

说起来,范增与陈霸天都是一类人,有枭雄的潜质,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这一点,他们与张藏真又不同,张藏真能承受胯下之辱,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乎不在意外界的看法,而他们的隐忍那是蛰伏,是韬光养晦,是待时而动。

这才是他们的可怕之处。

谁也不知道在这当中他们积蓄了多少力量。

冬落又将范增在他内心中的危险程度提高了无数层,将其与陈霸天放在了同一层次来。

不过冬落也无惧,因为这不是惧怕就能改变的事。

冬落策马扬鞭,一路飞驰。

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范增的身上了,而在长安城上。

长安长安,长治久安,意译极好。

纵横二十五条大街,一百零八坊,商业区,住宅区分而治之……

冬落游走在这座与洛阳城风格迥异的城池中,走过这一条条陈霸先曾经走过的路。

此情此景,若无范增,定是极好。

第二六一章 疲民之策

长安城大,总大不过加鞭快马。

范增再不愿,也只能由着冬落在这长安城遛达,不知不觉,已是月上中天,然后再虚情假意一番,各自回宫。

未央宫中,范思远因为是范增长子之故,可以出入无碍,此时的他心情实在是说不上好。

父辱子死,父亲与人牵马不丢人,可那个人若是仇人,那就很丢人。

听闻范增回宫之后,他便匆匆而来。

总得寻一个应对之策。

范增正在料理政务,见到范思远不请自来,头也不抬的说道:“你以为你看到的是我为汉王牵马,跌了自身身份,实则不然,我牵的不是马,而是大周九君的尊严。汉王入长安,关注的人或许不多,但其中肯定有大周其余八王的眼线。所以今天这马我是非牵不可,如若不牵,折损的就是大周九君的尊严,挑战的就是大周九君的权威。你老爹我虽强,可还没这能力敢在明面上硬刚一个王。”

自家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些时候看问题太过于片面,很多事不愿深究,也深究不出一个所以然来,特别是那些年代久远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他没出生在九王同在的时代,不知道那个时代有多璀璨,这不怪他。

当然,范思远这个片面也是相较于深不见底的范增而言的,若是与其它人相比,那也是不浅了。

对此,范增也是很无奈,可很多事情都是命,天生地长的,很难改了。大富大贵之家,儿子想要超越老子,本就不是什么易事,更何况是他的儿子了,想要超越他,那就更难了。好在他不止一个儿子,总会有一个超越他的,他也就由着范思远了。

范思远一点就透,心中明了,此事看似是一件小事,可背里的道道实在是太深了。在大周皇朝,除了大周九君,谁敢对大周九君不敬?至少明面上的敬重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牵这马不管丢不丢人,无论无何都得牵。若是不牵,难免会在其它八王眼里留下一个不忠不敬的印象。这对范增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范增自顾自的说道:“不愧是跟着李牧长大的孩子,倒是把李牧善于造势借势以势压人以势杀人的手段学得过七七八八了。”

范思远也不笨,为了达到范增的要求,他也一直在努力,只是很多事努力是不一定会成功的,但至少他努力过了。

范思远信心十足的说道:“造势借势以势压人以势杀人,最怕的还是五个字,那就是形势比人强。”

范增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着范思远,“还不算太笨,接着说。”

范思远接着说道:“我们迎汉王,那是顺势而为,形势如此,我们不得不为,但对于我们而言,也并非全是坏处。汉王初来,根基不深,立足未稳,他现在所仰仗的不过是在市井坊间挑起的那些噱头而已!”

范增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用心听范思远的分析,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这世间应该没有什么比自家儿子有出息更让人骄傲的事了。

范思远侃侃而谈,“我承认他现在的形势是比我们强,可我们也有他没有的东西。”

范增来了兴致,开口问道:“比如?”

“比如军政大权,世家大族,山上仙家,这些都是我们比他强的地方。”

“从军政上,他毕竟是大周汉王,只要我们还是大周国人,

我们就动他不得,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也没打算动用军政的力量打压他。”范思远越说头脑越发清晰,“他现在的势主要来自于那些不明事理的平头百姓,只要我们将那些不明事理的平头百姓处理了,那么他的势不灭自弱。”

范增眼神微眯,“你想杀人立威?”

范思远摇了摇头道:“杀人,是下下之策,那些贱民怎么说也是我范家的子民,他们只是一时受妖言蛊惑而已!我范家若还想收拢民心,那就不能杀,至少,也不是由我范家来杀。”

范增点了点头,看来自家孩儿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不济,多半是以前给他发挥的空间太少了。

范增笑了笑,“那你说这些人由谁来杀好?”

“只要不是我范家,谁来都行。”范思远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最好的选择,“杨国最好,杨国与陈国接壤,来得快。又与陈霸先有深仇大恨,占道义。这几年杨国休养生息,国富民强,若是他们知道陈霸先的儿子来了陈国,他们会怎么做?我们再稍加引导一下,他们又会怎么做?”

范增老怀大慰,凭此几句话,范思远已可以独挡一面矣!

范增继续考较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埋在杨国的棋子不能动。你也说了,杀人是下下之策,你还是先说说上上之策。”

“上上之策便是疲民!疲民,为民寻事,使其疲于奔命,无暇他顾。到时候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自己的小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又那有那么多时间来关注汉王的事,为汉王鼓吹造势。”

“届时大势一去,我们这汉王从哪来的,就只好灰溜溜的回哪去了。”

范增眼神灼灼的看着范增,沉声说道:“为了在陈国站稳脚跟,我们拉拢的那些世家大族,山上仙家也该做点事了。就算他们不敢拿汉王怎样,恶心恶心人总可以吧!惹点事总行吧!总不能让他太嫌了吧!”

范增微微一笑,看向范思远的目光越发温和,“既然如此,鹬蚌相争这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好了,正好,也可以借他的手替我们打压一下这些世家大族嚣张的气焰,这已经不是五十年前了,他们……过界了。”

……

……

冬落与陈长生二人漫步在长乐宫中。

这帝王宫闱中最不缺的就是故事,二人边走边聊有的聊。

说是闲聊,实则是陈长生在与他说一些陈霸天的趣事。

破破烂烂的长乐宫依稀可以看到很多翻修的痕迹,也多了许多宦官伶人,提着一个个大红灯笼来回巡走,至于护卫则是一人也没有,有陈长生一人就够了。

数十年如此。

陈长生一身不会旧的大红法袍就像是一个大红灯笼一样,巡走的宦官伶人看到远远就避开了。

这位已厉百余春秋的老人有些感慨的说道:“这长乐宫中已是数十年没有此等人气了,突然间热闹起来还有些不习惯。”

冬落笑道:“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冷清了不习惯,热闹了也不习惯,人多了不习惯,人少了也不习惯,我觉得你与秦疏雨应当可以聊到一块去,你们都是那种静到极致的人。”

陈长生额年纪真的算不上大,虽然已经过百了,可在山上仙家随随便便闭个关都是百年千年的人眼中,还是一个孩子,而这样的孩子不在少数。

陈长生与秦疏雨的

静,那已然是一种境界了。

静者,心中净无杂尘,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陈长生笑了笑,“既然都是静到极致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聊得到一块呢!应该是两人都没得聊才对。要聊也是与冬不寒这个闹腾的小家伙能聊到一块去才是,一个能聊,一个能听。”

冬落恍然大悟,难怪一路上三黑与秦疏雨二人叽叽歪歪过不停,就差烧黄纸,喝鸡血拜把子了。

一动一静谓之道,更好互补。

冬落双袖拢袖,缓步而行,“陈先生,你说这长安城真是两座大阵?可我看了一天,也没有看出点什么由头来啊!”

陈长生昨夜与他说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其中就有包括这长安城的,据说陈霸先在督造这长安城时,曾花重金请阵灵师布下一明一暗两座大阵,明阵防护长安,暗阵除了陈霸先与那阵灵师便无人知晓了。

陈长生能知道也是前几年陈霸先告诉他的,至于是否真的有明暗两座大阵,他也不清楚。

陈长生思索了片刻后道:“应该有吧!老王爷不至于骗你吧!”

陈长生也不确定有没有。

冬落瘪了瘪嘴,还不至于骗我,从小到大他骗我的次数还少吗?也不在乎多这一次了,不然这事也不会让你转述了。

只是这话他憋在了心里没说,也有可能是这大阵的关键藏得太隐蔽,他还没有找到,那就不能怪陈霸先,他可不想晚上做梦时陈霸先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不孝,死了还不让他安生。

冬落思虑了片刻后道:“你不是说陈国还有一个小秘境吗?你说他会不会把暗阵的关键藏在那里面了?”

陈长生越发觉得有这个可能,“那处小秘境向来是老王爷随身携带的。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老王爷在将那处小秘境交与我带回来之时,也曾提到过,如果王爷来到长安城,就将那座小秘境交予王爷你。暗阵的关键或许就在哪里面。”

冬落连忙问道:“那小秘境呢?”

“王爷现在要进去吗?”

冬落摇了摇头,“现在先不急,三天后再进吧!明天范太傅为我接风洗尘,还是得去一去的。毕竟现在还不是与他撕破脸的时候,表面上的和气还是要维持一下的。”

陈长生带着冬落七拐八绕,来到了一座幽深的水井边,月光洒落在井边青石板上,清冷异常。

陈长生指了指那处水井道:“小秘境就在哪水井里面。”

冬落瞪大了眼晴,这深宫里的人都这么恶趣味的吗?进秘境还要搞得跟投井自杀一样。

冬落连忙拿出一壶酒来,喝一口压压惊。

冬落问道:“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

“有。”

陈长生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老王爷在十七年前,也就是王爷你四岁时,便命老奴为你秘密训练了一支千人队伍。如今大多都在后天第五境中,老王爷说了,若是有紧急情况,你可以调动一半。”

冬落疑惑道:“一半?为什么是一半?”

“老王爷还说了,另一半是王爷你在这陈国呆不下去了,留着保护王爷你逃命用的,不能动。”

冬落有些怅然,那个平里只知道喝酒的醉鬼,原来是不知不觉间竟为他做了那么多。

第二六二章 你品,你细品

太傅牵马迎汉王入长安带来的影响似乎要比所有人想像的要大的多。

只是这个影响在现在并不明显,至于最后的结果又是好是坏,更是没有人能给出最后的定论,只能静待事态的发展。

而当下最新的事态便是太傅将于长安城最大的酒楼落日楼宴请汉王,为汉王接风洗尘,届时百官做陪,仙家圣子圣女,江湖游侠,但凡是洛阳城内能叫得上名号的人,都将会前来参加此次盛宴。

落日楼,长安城内仅次于长乐宫、未央宫最高的建筑物,长安城建立之初便已存在,能出入此地的非富即贵,做的是那山上人的生意,赚的是那灵气四溢的神仙钱。

长安城能参加此次盛宴之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连远观的资格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此事的谈论。

“落日楼,那可是百年老店了,这次范太傅直接包下了最高一层宴请汉王,这是何等的尊贵,何等的荣耀啊!我等也只有羡慕的份了。什么时候若是有机会去吃上一顿,少活十年也值了。”

“太傅为汉王接风洗尘为什么要去落日楼啊!未央宫难道不好吗?宫庭御厨做出来的东西应该不会比落日楼的大厨做出来的差吧!”

“这些大人物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有深意的,太傅为什么是在落日楼宴请汉王,而不是在未央宫,这其中的道道,你品,你细品。”

……

“你难道是说,这太傅与汉王……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融恰,现在他们的所做所为其实只是官场上虚情假意的假客套?”

“也不全是,范太傅毕竟是周天子派来守国的,又不是当国君的,若是汉王不在,那他在陈国当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了。哪怕是开国宴也没人敢说他半句不是。可现在这人毕竟是汉王,他还是得守些规矩的,不然,可能连表面上这点虚情假意也维持不下去了。”

“兄台果然是高见,看事真准。”

“准什么啊!傻子都看得出来的事。”

“难怪我看不出来。”

……

相较于热热闹闹的长安城而言,长乐宫就要显得冷清多了。

一间大殿中,冬落高居首位,陈长生一脸淡然的站在他的身侧。

昨晚他们聊了许久,多是关乎治国理政的要略,冬落虽然没有当过帝王,但历史一步一步的把他推到今天这个位置上,那么就不管这王位有多烫,他都要坐好坐稳了。

这既是陈霸先对他最后的期许,也是他活命的关键,周天子的话,时时刻刻都萦绕在他的心扉,挥之不去。

来陈国,他只是走到了这一盘棋他应当在的位置,而如何站稳这个位置,不被别人挤了下去,或者是直接淘汰出局,让那个下棋人为他重开一局,那就是他接下来要考虑的事了。

雪念慈坐于他的右侧,秦疏雨坐于他的左侧,接下来便是王惜凤,就连二黑三黑也都有一个座次。

七个人,或坐或站,尽皆沉默不语。

就连平日里比较跳脱的三黑也安分了不少。

冬落沉吟片刻后说道:“范增今晚在落日楼设宴一事,大家都知道了,现如今不是去不去的事,去肯定

是要去的,可问题是去了当如何。”

可能是先入为主的缘故,他可不觉得范增会如此好心好意的请他去吃一个饭,然后把酒言欢,喝醉了之后再吐一些“真言”。

若真是如此,也不会摆出那么大的阵仗了,将这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叫来的。他也不觉得是他汉王这面子大,威望足。在大周国境内都有人敢明里暗里的想动他,在这远离洛阳的陈国,怕是杀了他都有人敢。

所以今晚注定不会平凡,也不会简单。

王惜凤一挑眉道:“还能当如何,当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

她对今天能来这里参加这一次“小朝会”,着实有些意外,照她猜想,虽然她以大道起誓帮冬落两年,可他们毕竟是敌人,冬落不该一开始就如此相信她,连这种“小朝会”都毫不避讳她。

她也没真心想要帮冬落,在她脸上写字这事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当初出此下策,那是别无他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要是给她机会,这大仇她可是一定要报的。留在他身边,这样报仇的机会就很多。

当然,她选择留下来,也不全不是贾家交不上赎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弄清陵渡,那一股压制她的血脉压制究竟是来自于哪里?来自于什么圣兽,或者说是……神兽。

可现在不管什么事,她只想给冬落添堵,既然杀不了他,那气一气他总可以吧!

王惜凤冷哼一声道:“堂堂汉王,连这种小事都好意思拿出来讨论,是没长脑子吗?”

王惜凤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的神魂突然一颤,一股沿自于血脉深处的恐惧突然喷涌而出。

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想起当初在陵渡时被那个叫冬不寒的小家伙瞪的那一眼了,今天也是这种感觉。

甚至比那天还要猛烈。

她内心低吼了一声,这小家伙究竟是什么怪物,为什么血脉比自己还要强大吗?这天下有这样的圣兽神兽吗?

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可是不管她如何不信,在这一刻,她是怎么也不敢抬起头来看向那个平日里咋咋呼呼人畜无害的小家伙。

……

冬不寒瞪了一眼王惜凤,敢说自己大哥没长脑子,要不是现在人多,分分钟给你上一课。

冬不寒偏头与冬向晚轻声问道:“姐,你说那个老女人是不是一个棒槌?”

冬向晚白了他一眼,“什么棒槌,大哥在说事情呢!严肃点。”

小丫头看着这个从来不让自己省心的弟弟,很多次都想呼他几巴掌,可是现在她发现每次与之对练之时,都有些打不过他了,若非是他故意让着她,她也就不能次次都赢了。

所以,现在她很少找三黑对练了,既然打不过,那就拿出做姐的威严来,镇压他。

这种感觉明显比揍他一顿更爽。

冬不寒趴在凳子上,将脑袋凑近二黑小声嘀咕道:“姐,我看不惯她,想要揍她一顿,可我是一个男孩子,无缘无故打女人终归不好,你说怎么办?”

冬向晚看了一眼王惜凤,脸上也有些鄙夷,“你是男孩子,打女人是不好,可我是女

孩子啊!就没什么不好了,这事就交给我吧!”

两个小家伙说着说着脑袋就凑一块去了,为了冬落,开始完善他们心中的计划。

在场的人除了王惜凤之外都是修者,而且有两人境界还不低,外加二黑两人说话又没有避人,所以听在他们耳中,那是无比的清晰。

什么套麻袋,敲闷棍,拍板砖,灌辣椒水,背后里下阴手,一定要有大哥的风范,不能给大哥丢人。

什么看大哥做了那么多次了,早就学到精髓了,就拿她练练手,一定不会失手的。

……

陈长生、秦疏雨、雪念慈三人一脸古怪的看着冬落,强忍着脸上的笑意。

冬落脸色从容,一脸淡定的传音道:“他们说的那个大哥是死神,与我无关。”

陈长生三人不为所动,你解释你的,反正我什么也听不到。

冬落本来还对王惜凤故意挑事有些恼怒的,可现在听到两个小家伙口中各种层出不穷的大招,他心中的气顿时消了大半,老怀大慰啊!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冬落面色古怪的看了一眼王惜凤,他知道她肯定没有听到二黑三黑他们说的,当然他也没打算提醒她。

这一段时间以来,王惜凤也把他气得不轻。

有人收拾她,这是好事,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最多暗地里偷偷提醒一下二黑她下手轻点。

冬落无视了王惜凤,接着说道:“宴会之时,范增那老匹夫背地里肯定会搞一些小动作,虽不至于大打出手,但恶心人是肯定的了。所以这次宴会看的就不是吃什么,也不是与什么人吃,而是看谁更能恶心人了。”

雪念慈神色自若的说道:“在恶心人下阴手这事上,想必没有谁比汉王你更精通的了吧!”

说完之后,雪念慈还不忘看看场中的两个小家伙,好似在以眼神鼓励他们继续说下去。

陈长生与秦疏雨都快要憋不住了,可这种场合真的不太适合笑。

唯一感到郁闷的就是王惜凤了,血脉压制消失之后,她就不敢乱说话了,可现在这些人的脸色怎么看起来那么奇怪呢!

不就是一场宴会吗?至于怕成这样吗?

你看看你陈长生,你一张老脸都红成啥样了,都快赶上你身上那袭大红袍了吧!

还有你秦疏雨,胡子都咧歪了。

她现在不敢随意把目光落在三黑的身上,她已经无比确定那股血脉压制就是来自于他的身上,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弄清楚他的本体。

冬落觉得这一次“小朝会”应该是被三黑这两小家伙给毁了,再聊下去,他那点羞于启齿的事都快要被这两小家伙说完了。

冬落站起身来直接说道:“今晚雪念慈与王惜凤二人跟我一同去参加此次宴会,你们下去准备准备吧!其它人忙自己的,这次就先这样吧!”

冬落说完之后,快步走到两个小脑袋凑到一起唠嗑的小家伙面前,一手提一个,将他们拎了起来,往门走去。

是时候给他们上一课了。

什么套麻袋、敲闷棍、下黑手、灌辣椒水……简直是有辱斯文。

能不能玩点高雅点的。

第二六三章 落日楼头

能在长安城开酒楼,并且还做的红红火火,落日楼老板自然背景极深,再操持着这人来人往的营生,必然是一个长袖善舞之人。

范增包下这落日楼顶楼,先不说此次他能赚多少钱,光是这来来往往的大人物,若是处理得当的话,少不了又是几宗细水长流的买卖。

落日楼老板一早就来到顶楼候着了,见了谁都是一脸客气样,生意人嘛!都是这样,谁都可以得罪,唯有钱不能得罪。

得罪钱,那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落日楼顶楼并非是严格意义上的高墙大院,更像是一处清雅别致山水掩映的园林。

流水潺潺,绿叶葱葱,灵气逼人,奇珍异兽往来其间,一片祥和。

数十名婢女仆役端着食盘用具行走在清幽宅院之间,训练有素的他们没有发出丝毫声音,宅院里只听得到风吹过树叶的簌簌声,流水潺潺声。

一些仙家宗门的话事人,江湖里的浪荡子,很早就已经来了,而且每个人都备着一份上得了台面的厚礼,既然是为汉王接风洗尘,那也不能太寒碜了,他们丢得起这个人,他们身后还要在陈国生存的势力也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他们也知道,他们今天来此的作用只是陪衬,真正的主角还是那汉王与太傅,所以他们也没有坐得太靠前。

坐太前了,要是被误伤到那就亏大了。

等这些仙家宗门的话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长安城百官们才纷纷入场,黄紫公卿,老老少少,来了不少,一片得意。

百官按官阶大小分别落坐之后,锃亮的乌木地板尽头便只有几张矮几还在空置着。

随着宴会时间临近,原本还在交头接耳讨论着大厅逐渐归于安宁。

冬落与范增二人联袂而来,跟在范增身后的是范思远还有一员武将,跟在冬落身后的则是雪念慈与王惜凤。

冬落与范增二人在大厅尽头的矮几上分别落座,雪念慈几人则在相对较次的位置坐了下来。

王惜凤身穿一身素白长裙,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施施然的坐在雪念慈身侧的矮几上。

最能吸引男人目光的,永远是出落得最水灵的女子。

王惜凤才一落坐,便吸引到了一大群人的目光,还好今天在坐的都是在庙堂上勾心斗角,在江湖上摸爬滚打的人,管得住自个儿内心的那一点小心思,不至于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

王惜凤似乎天生适合这样的场合,哪怕是在面对如此多男子异样的目光也是从容不迫。

平时她敢在冬落面前搞点小动作,恶心恶心一下他,可是现在她委实不太敢,今夜长安城名流皆会聚于此,她若是敢让冬落失了脸面,可能冬落就不是在他脸上写几个字的了。

所以现在的她,也只得聚精会神,时刻提防着可能会发生的意外,不求有功,但求无错。

两张矮几,不分高下,冬落与范增二人相对而坐。

冬落对范增位置安排这点小心思,不以为意,反而觉得有点搞笑,至于这么小肚鸡肠吗?

范增一身素青衣衫,发髻上穿着根玉簪,眉直目明,显得极为平静温和,唯有发间隐隐可见的几丝银发,提醒着他岁月确实不曾饶过他。

范增举起手中酒杯,满座皆寂,所有参加此次大宴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范增朗笑道:“王爷此次驾临陈国,是我陈国的荣幸,下官今日在此备下薄酒,为王爷接风洗尘,尽一尽这地主之谊,还望汉王莫要嫌弃我长安城中酒水拙劣,不愿痛饮。下官敬王爷一杯。”

范增声音不大,但能来此的人都听得真切。

大厅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落在了冬落的身上,一些人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准备跟在范增身后,一同遥敬汉王一杯。

冬落微微一笑,将手指间把玩良久的小酒杯端起,放在鼻子前轻嗅了一下,而后缓缓的放在了桌上,没有喝这杯敬酒。

“地主之谊!”冬落轻轻的摇了摇头,“看来范太傅你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见冬落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了,其它举着酒杯之人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他们知道今天这宴会上肯定会摩擦不断,只是没想到双方这一开始就已经火药味十足了。

这接下来还得了。

哪怕心中再不舒坦,可也没人敢表现在脸上。

冬落也没有想到,他还以为范增就算是要搞什么小动作,也得等酒足饭饱之后才搞呢!没想到一来就开始恶心人了。

冬落心想,难不成这范增是吃了饭来的?压根就没想让人好好吃饭。

早知道这样,自个儿也在长乐宫中吃些再来了,看来还是自己的江湖阅历浅了啊!

范增皮笑肉不笑的说道:“瞧王爷你这话说的,咱大家都是大周皇朝的子民,听天子令之人,那有什么内外之分。既无内外之分,又如何把自己当外人啊!”

他这话说得极有意思,周天子既然让我来陈国监国,周天子既然没有将这陈国划为你的封地,那么你来陈国,那就是路过,那就得听天子令行事。

冬落眼神平静的看着范增,轻声道:“范太傅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本王小肚鸡肠,故意要搞什么内外之分喽!”

“下官不敢。”

冬落举起手中的筷子,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了嘴里,细细的品味了一下,而后将筷子重新放到桌上。

“这人啊!都喜欢吃,吃多吃少没关系,那是自个儿肚量的事,怨不得别人。可这吃相一定要好看,这也是自个儿‘肚量’的事,太傅不愧是老江湖啊!出门还知道先填饱肚皮来。”

最后一句话虽然有在嘲讽范增肚量小之嫌,可也是冬落实实在在的感慨。

宴会之前,他便看到王惜凤在吃东西,他当时还嘲笑王惜凤傻,等下有好吃的不留着肚子去吃,简直是愚蠢。

可现在想来,好像真正愚蠢的是他,刚借机尝了尝这落日楼的菜,这手艺是真的没得说啊!不吃还好,吃了之后,他感觉他的肚子更饿了。

以往在渭城去那些大户人家吃酒席之时,他一般都是先饿自己一顿的,然后再去好好吃一顿的,而陈霸先则是提前一天就不吃东西了,简直是过分到令人发指。

可今天这宴会似乎跟以往那些酒席不大一样。

范增装做听不懂冬落话里的意思,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各位同僚,各位道友,汉王远道而来,一路风尘仆仆,舟车劳顿,我提议我们大

家一同敬汉王一杯。”

一时间应者云集。

范增举起酒杯看着冬落,既然自个儿敬你酒你不喝,那现在大家一同敬你,你该不会扫了大家的雅兴吧!

你可以不给我面子,你不可能连这长安百官,仙家宗门的面子都不给吧!

冬落端起酒杯,什么话也没说,一饮而尽。

一切尽在不言中。

范增大笑而坐,“大家随意。”

冬落笑了笑,开始埋头吃饭喝酒,一来是他真的饿了,二来是他懒得跟范增这个小人一般见识。

现在还不是时候,等时机成熟,他非打得范增满地找牙不可。

清幽庭院间,似乎很快就忘记了之前那一点不快,丝竹声幽幽响起,外院相邻近之人大多都开始轻声交谈了起来,有些人纷纷走下座位,相互敬酒。

虽然他们只是来当陪衬的,可也不能自个儿做在那儿干喝不是,总有一两个相熟之人,说得上话之人,可以闲聊几句。

范增对此见怪不怪,本次虽是宴请汉王,可这毕竟是官场、商场、修行场,最看重的便是香火情。

今天来此的很多人又何尝不是抱着多结交几个贵人,还有拓宽自己路子来的,哪怕是范增也不例外,有几个仙家宗门他也是需要大力拉拢的。

只是现在不合时宜。

一时间,除了内院长安百官与冬落几人,其它人都走动了起来,庭院中人影绰绰,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闲聊,可却没人来打扰长安百官与冬落等人。

他们也知道,今天的主场不属于他们。

百官无话,冬落也落得个清净,他就怕百官会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如此也好,本来他也没有要理会他们的意思,他今天来此就是来走一个过场的。

有什么比吃更重要吗?显然没有。

吃饱了,心安。

正当冬落吃的兴起之时,终于有人跳出来了,虽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可难免有些不爽,想想也是,谁在吃饭的时候被人打扰了,心里头舒坦。

而且来扰之人还没安什么好心。

这就让人更不舒坦了。

范思远站起身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的走到大厅中央,抱拳一礼道:“王爷,凡宴必有与之相乐者!或诗词唱和,或琴棋助兴,或剑舞翩翩……王爷如此年纪能被周天子敕封为王,必是文韬武略之人,如此喝酒,着实无趣,下官斗胆,想与王爷讨教一番,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还不待冬落开口拒绝,之前沉默不语的百官有几人突然开口了,“愿一睹王爷天人之姿。”

大厅外侧那些闲聊之人见到如此阵仗,立既来了兴致,纷纷坐回原位,坐壁上观。

冬落本想拒绝的,可百官之中有人出言了,长安城名流都在看着,想着拒绝了这一出,保不齐他们又会搞出另一出来,那还不如坦然接下。

冬落轻笑一声道:“既然你如此想要本王赐教你,那本王今天就大发慈悲,指教指教你。”

说这些话时,冬落毫不脸红,甚至还做出一幅恨铁不成钢,关爱晚辈的表情来。

范思远被酒色掩饰下的脸色虽然难看,但还是露出了一幅阴谋得逞的微笑。

第二六 四章 贫穷,让我变得不要脸

范增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只顾着自饮自酌,毫不理会外界的风风雨雨。

范思远此举他心中还是有数的,在冬落还末当上汉王之时,陈霸先还未死之际,他便密切关注着冬落了,对于这个潜在的敌人他可是从未放松过警惕。

可以说冬落所经历的一切,他都有所耳闻。

一个顶多上过几天私塾之人,才读过几斤几两道德文章,夸你一句文韬武略,你还真以为自己德才兼备了,就想着指教他人了。

你不丢脸,谁丢脸?

范增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酒,这人自信啊!是好事。可自信到自负那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事实上与范增有同样想法之人不在少数,每一家每一宗对这种可以决定自家祖师堂宗庙归属之人,关注都十分密切。

可以说,在冬落踏入陈国国土之际,有关他在渭城在洛阳,但凡是他们能打探得到的消息,都已经呈在了他们的案头,他们都不知道翻阅过多少遍了。

谁不知道汉王才上过几天私塾,这样的人肚子能有多少墨水,小范大人说与其诗词唱喝,琴棋助兴,那不是故意让其难堪吗?

一时间,百官看戏,默不作声,而仙家宗门之人则在像一些还不明白其中道道的人解释了起来。

“据说这汉王啊!从小在一个边境小城长大,书没读过几天,可能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小范大人与他诗词唱和,这就是明摆着欺负他学识浅薄,准备让大家看他的笑话吗?”一位山上神仙低声说道,脸上是藏不住的戏谑。

又有人开口道:“这汉王也是一个脸皮厚的主,小范大人何许人也!那可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行家里手,要得着他指教吗?”

“对啊!小范大人素有君子之风,曾师从我陈国七言圣手杜三省,写诗作画那在我陈国文坛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估摸着小范大人如此说是为了不让盛宴冷场,可这汉王也太不知好歹了吧!真以为自己是汉王就天下无敌了啊!”

……

外面那些江湖人的话冬落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对这些范思远花钱找来恶心人的老鼠屎,他直接选择了无视。

他心中反而在想,你们就捧吧!等会你们将他范思远捧得有多高,摔下来就有多疼。

冬落面带笑意的说道:“范大人如此好学,若是本王再藏着掖着,那还真说不过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碰巧,这些本王都略知一二。说吧!你想要本王指教你什么?”

范思远想也没有想直接说道:“诗词唱和。”

范思远怒极,但他也知道这不是生气的时候,若是此时生气,被好事者传出去难免有损他的名望。

这次他之所以选择与冬落诗词唱和,除了想要恶心恶心一下冬落之外,也

想借此机会在长安名流中再涨一涨自己的声望。

踩着汉王上位,想想就觉得刺激。

冬落对于范思远会选诗词唱和一点也不意外。

诗词唱和不比其它,诗词最考校的是一个人的文学素养以及人生阅历,二者不够,纵使你修为何等高绝也写不出传颂千古的名句来。

而琴棋书画则不然,修为够了,笔锋运转,指法芬芳,落子布局,心中沟壑自生,学的快,会的自然也快,以往觉得生涩之处便会豁然开朗起来,当然这也是说琴棋书画对于修者而言入门不难,可若是想要精通,还是得靠时间与天赋慢慢堆彻,修为起的只是一个辅助作用。

诗词,讲究的就是一个妙手偶得,没有天赋,没有阅历,写出来的东西也是华而不实的,花再多时间也是百搭。

当然,对于一个大字不识的人来说,再好的天赋再多的时间也是浪费。

可以看得出来,范思远选择与他诗词唱和可谓是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考虑进去了,琴棋书画的水准可以随着人修为的精进有所拔高。但诗词素养并不会。

所以一般宴会上一些故作高雅之人都会听着丝竹管弦,吟诵诗词歌赋,范思远选择这最考校人的诗词唱和,看来是存心想要看他出丑啊!

只是冬落毫不在意,十分大气的说道:“本王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既然想要本王指教你诗词唱和,那也不是不可以。可你也得先告诉我,这诗词唱和是怎么个唱和法吧!”

百官一片哗然,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汉王是真不知道呢!还是假不知道。他们心中有很多疑问,可是在这个场合,不当说。

那些江湖人则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哈哈大笑,在此的谁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宴会助兴之技那可谓是门儿清,还有人不知道诗词唱喝。

“这汉王是周天子派来的开心果吗?连诗词唱和都不知道,是不是在洛阳没出过门啊!”

“嘘,汉王毕竟是边境小城出来的,可能连诗词都没读过几首,又那知道诗词唱和这等高雅的玩意儿。这太为难他了。”

……

雪念慈面不改色,专心吃菜喝酒。

王惜凤双手抚额,头颅微低,好想说这那来的土老帽啊!我不认识他。

冬落耸了耸肩,他确实不知道什么叫诗词唱和啊!不耻下问,这很丢人吗?

范思远稍微酝酿了一下之后说道:“诗词唱和便是随机命题,以此作诗,快而好者胜,慢而劣者败,败者饮酒,以此助兴。”

冬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他还以为这诗词唱和是曲觞流水呢!没曾想竟是如此简单,也如此干脆。

冬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很随意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出题吧!”



完,刚想给自己喝光的酒杯满上。

范增轻笑一声,好心提醒道:“王爷慢些喝,等会怕是喝不下。”

提醒是好心,只是话里的意思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心的。

冬落果然将酒壶放了下来不再倒酒,“范太傅所言极是,本王确实有些不胜酒力了。”

大厅中央范思远思索了一阵,好似觉得自己若是出题再作诗,有些偏颇,就算是赢了,也难免会落人口舌。

所以这诗题还得另找一人来出。

他先装模作样的在长安百官中寻找了一番并未发现合适之人,而后目光再转向那一群江湖人,挑选了好一会儿,终于挑出来了一个耄耋老者。

“王爷,若是由下官出题再作诗的话,胜了难免会落人于口舌,因此下官挑选了一人,乃是长安城中有七言圣手之称的杜三省杜老先生,王爷您看由他出题如何?”

冬落笑容古怪,难怪你之前跟菜市场买菜一样挑挑拣拣的呢!合着还怕胜之不武啊!谁知道你有没有跟这人勾勾搭搭,沆瀣一气,不过就算是有,冬落也无所谓,管他是杜三省还是杜四省,只要不是杜少陵杜老爷子,他就不带虚的。

冬落沉吟了片刻后道:“那个范大人,你不觉得我俩这样诗词唱和太单调乏味了吗?”

想看冬落笑话的王惜凤内心冷笑一声,之前不是还挺牛的吗?现在真要开始比了,就怂了。

王惜凤连忙将头压得更低了。

真丢不起这个人。

大厅内其它人虽然没有哗然,但也在小声的议论着。

“这汉王不会是怂了吧!临阵脱逃?”

“我看有可能。”

……

范思远这次是真的有些急了,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了,你跟我说要临阵脱逃,那我这名望还怎么养,还怎么看你笑话。

范思远沉声道:“王爷莫非是想要认输?”

他将认输二字咬得极重。

“认输?”冬落冷哼一声道:“本王岂是那种认输之人。”

不是就好。

范思远轻松了一口气。

冬落站起身来说道:“本王只是觉得既然大家都是来为本王接风洗尘的,那本王也不能冷落了在坐的各位,只与你一人玩那无趣的诗词唱和。”

冬落环顾一下四周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本王决定拿出一百万中品灵石来为大家助助兴。”

一百万中品灵石,那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所有人都极度好奇看着冬落。

冬落朝雪念慈使了一个眼色。

雪念慈配合默契的说道:“既然王爷开口了,那在下不才,愿意来做个庄,开个盘,就赌这诗词唱和的结果是汉王赢还是范公子胜,赔率皆是一,大家可以随意下注,讨个彩头。”

说完之后,雪念慈从

芥子物中将一百万中品灵石往大厅中央一放,将资本一亮,然后又收了回去。

冬落看向范增,“范太傅要不要也来玩玩,以你的身份从本王这赚走十万八万中品灵石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范增看了眼范思远,得到其肯定的眼神后立即笑道:“既然王爷有此雅兴,那本王就下注十万中品灵石买小儿胜。”

“太傅大气。”

冬落内心轻啐了一声,鄙夷了一下自己,自个儿真的是为了钱啥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

冬落哈哈大笑道:“王惜凤,去收一收太傅以及各位大人家主的赌注。”

原本头就压得极低的王惜凤听到冬落叫他,不情不愿的接过太傅从须弥物中划过来的灵石,然后又走向长安百官。

收了几人之后,王惜凤终于明白冬落为何叫她来收取赌注了,这一群老色鬼见了他就像闻着腥味的猫一样,为了在她面前表现一下,充一下大款,也为了赢得范增的好感,原本只打算下注范思远一万下品灵石的,硬生生的勒紧裤腰带加到了一万五。

本来只想快点收完就撤的,可王惜凤一想到那个蠢货竟然敢让她出卖色相,立即使出浑身解数又多收了一大批灵石。

你不是钱多吗?那老娘今天就让你输光光。

不一会儿,所有赌注都已经收了回来,约莫近百万中品灵石,大多都是买范思远赢的,买冬落胜的才堪堪十来万下品灵石。

也不知道是谁在故意嘲讽冬落。

心满意足的冬落朝着杜三省说道:“杜先生,请出题吧!”

老态龙钟的杜三省站在大殿中央,四下里望了下,指着大厅内一处极高的山石景致道:“二位就以此为题吧!”

冬落顺着杜三省的手指望去,只见几处山石之上有几丛青竹傲然挺立,青竹紧附着山石,任狂风吹拂,依旧巍然不动。

杜三省话音刚落,面对此情此景,冬落脱口而出,“诗,我已经作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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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五章人生当如是,再浮一大白

“就作完了?”

这是此刻大厅中所有人的心声,这么快就作好一首诗了?就连雪念慈都有些愕然,更惶论其它不了解冬落之人了。

想要在这么快的时间内作出一首诗来,就算是七言圣手杜三省,若无腹稿,也不可能。

他冬落凭什么?

凭他是汉王吗?

这绝对不可能。

大厅内所有人都知道冬落不可能提前知道诗题的,就算是杜三省泄题,也只可能泄露给范思远,决不可能是冬落。

范增举杯的动作顿了顿,沉声道:“王爷若是惧输,心疼自个儿口袋中的那点灵石,那等会王爷输了,下官只取九万就是,决不会让王爷难堪。可王爷如此行径,若诗不成,丢的可就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脸,而是我大周皇朝的脸了。”

大厅中其它人尽皆眼前一亮,对啊!一个连诗词唱和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多半是惧输,听到那快而好者胜,慢而劣者败,故而抢先说诗作已成,实则并没有。说白了,这么做,只是舍不得那百万灵石而已!

汉王是那输不起之人?

肯定是。

众人越想越觉得事实应当就是如此,看向冬落的眼神也有些别有意味起来。

按理说,他们都是些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人,不该如此肤浅,可实在是转瞬成诗,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让他们有些乱了分寸。

范思远神色有些发冷,私下里他确实与杜三省有过沟通,今晚的诗题他也提前知晓,腹中早已备有诗稿,原本是想等上一会儿,先故作思索一阵再说诗作已成的,届时必将一诗惊长安。若是操作得当的话,又是一桩名利双收的好买卖,可没曾想这冬落成诗之速如此之快,将他的计划全打乱了,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

范思远冷声道:“王爷,这满长安有头有脸的人可都在看着呢!若是诗作不成,输的那就不是几块灵石了。”

任谁来了也不会认为冬落在那么一瞬间便作好了一首诗,因为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冬落很想说一句,这对父子都是些啥人啊!自己说的话这么难理解吗?

冬落低声说道:“本王说,诗,本王已经作好了,你们耳朵是瞎了吗?”

杜三省内心轻叹了一口气,他既以范思远合谋,那自然是不愿看到自家这个得意门生落败,可当下如此场所,也不能暗自里搞些什么小动作。

好在这诗词唱和不止是有快慢之分,还有好坏之别,而好坏之别远大于快慢之分。

既然这快慢自个儿已经做不了主了,那就只好在好坏二字上做些文章了。

别看这满堂黄紫公卿、山上仙家,身份境界高得吓人,可若要是说作诗作诗,在坐的还真没有谁比得上自己。

这最终的好坏,不还是凭自己一张嘴吗?

杜三省微微一笑,“既然王爷诗作已成,那就请王爷念来吧!也好让我等品鉴一二。”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冬落一念完,为了自己的学生,他拼着这半生清名不要,也要找出冬落诗作中遣词用句的纰漏之处,加以批判。再让范思远念出他的诗来,再大加赞赏一番。

届时这长安名流为了自己那点赌注,再加上自个儿这七言圣手的一番渲染,想必也分得出好坏来了。

冬落站在大厅中,看着厅外那一丛丛随风摇曳的青竹缓缓念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冬落的声音不急不缓,铿锵有力,听在长安城名流的耳中,不亚于一场盛宴。

此诗一出,掷地有声,满座皆寂,全宴皆惊。就连杜三省也瞪大了眼晴,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王惜凤美目中异彩连连,雪念慈如释重负。

范增已经忘记了喝酒,脸色阴沉的可怕。

范思远跌坐在地,失魂落魄。

一屋之间,众生百态。

冬落背负着双手,念完之后,依旧对着那处竹石,一动不动,似在沉思,似在回味,似在感慨,似在怀念。

冬落内心暗道:“郑老爷子,他们实在是太装了,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借你的诗教教他们,勿怪勿怪,下次给老陈烧纸钱时,也顺带给你烧点,当然前提是要你收得到。”

冬落缓缓回过神来,故作深沉的说道:“杜先生,你觉得本王这首小诗写得如何。可入你法眼。”

杜三省怔怔无语,他知道范思远败了,败得一塌涂地,冬落这一首诗出,别说是范思远了,就连他杜三省也再生不起半点比斗之心。

只此一诗,便将他一生所写的所有诗诗全压下去了。他在陈国虽有七言圣手之名,却实在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千古名句,因此他还没有资格对这首诗评头论足。

杜三省苦笑一声道:“汉王大才,此诗当传唱千古。”

冬落凑近身来,轻声说道:“杜先生,本王敬你是个文人,今日赠你一言,‘一切文艺,不可为阴谋所用,一但沾染,骨气全无,精神全无,人亦如此’。还望杜先生每日三省己身,慎言慎行,克己复礼,好自为之。”

杜三省笑容更加的苦涩,若是在这首诗出之前,冬落敢这样与他说话,他会觉得冬落是个棒槌。

可在这首诗出之后,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棒槌。

自己这七言圣手,与之相比,徒有其名啊!

此诗无一字写竹,可无一字无一句不是在写竹之风骨,竹之气节。

众人还沉浸在此诗带来的气氛中,望着庭院中那在狂风吹拂下依旧傲然挺立的青竹,无论是官场巨宦,还是商海老手,亦或是山上神仙,都生出一股坚韧无畏,从容自信之感。

没有人怀疑此诗是找人代笔,能写出如此有气节之诗的人,无不是一代大家,风骨高洁之人,此等人物,山上仙家见了也尽须低眉,岂会为人代笔。

杜三省喟然长叹,能亲眼得见此等千古名句出世,还真是诗家之大幸,范家之大不幸啊!

良久之后,沉思中的众人终于回过味来。

有人出言感叹道:“咬、青山、破岩、坚劲、风,任它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好诗,好诗。”

有人嘲讽道:“诗是好诗,可莫要不是抄的吧!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随口一诵,便是千古名句,我可不信,你们谁爱信谁信。”

“抄?你抄一首我看看,文章合为时而著,诗歌合为事而作。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我倒是愿意相信此诗乃是王爷有感而发。”

“王爷就好比那青竹,陈国好比那青山,王爷此诗便

是在表达哪怕是他从小扎根在边境小城渭城这‘破岩’之中,也定会‘咬定’陈国这座青山绝不放松,尔等宵小对他的‘千磨万击’只会让他更加的坚劲,他才不在意你们刮的是什么“东西南北风”。”

经他这么一解读,原本还有些怀疑此诗是否是抄的之人,顿时疑虑尽去。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就当有此诗句,才合时宜。

众人看向冬落的眼神彻底变了。

正迈步而回的冬落,脚下略一踉跄,连忙被他以不胜酒力之姿给掩饰了过去。原来这诗还可以这样解读,看来得多给郑老爷子烧点纸了。他真的很想说一句,我真的就只是想夸那竹长得挺直的。

冬落举起酒杯,朝着之前说话之人示意一下之后,一饮而尽。

那位身穿青衫之人有些受宠若惊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受的不是汉王之宠,而是一代大家之宠。

汉王凭此一诗,便可得大家之名。

冬落走到范思远面前,居高临下的说道:“范大人切莫心慌,这诗词唱和并非是以快慢定胜负,而是以好坏决成败。范大人还有获胜的机会,本王也有的是时间,若范大人赶时间作出来的诗不如人意,输的那可就不是几块灵石,丢的也不止是你一个人的脸了。”

冬落别有用心的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范增。

范思远一脸颓然,哪怕他早有诗稿,此时拿出来与冬落之诗相较,也只是萤火之光,甚至发不出光。

范思远轻声说道:“王爷才高八斗,下官认输。”

他也只能在心中安慰自己,输在这必将传唱千古的名句之下,不丢人。

冬落走回座位上拿起一壶酒,朝着众人大声说道:“本王有感而发,得佳诗一首,可喜可贺,当浮一大白。”

冬落将壶中酒一饮而尽,又拿起一壶酒接着说道:“人生当如是,再浮一大白。”

冬落将第二壶酒喝尽,再拿起第三酒,“这第三壶是罚酒,本王本想拿一百万中品灵石为大伙助兴,奈何这范大人‘存心相让’,让本王在赢诗之余,又侥幸胜了大家。因此,这第三酒,本王当罚。”

范思远内心苦笑一声,什么存心相让,我是想赢赢不了。

之前那位解诗的青衫青年举起酒杯开怀大笑道:“愿与王爷共饮此罚酒。”

有了他领头,一些不受庙堂节制的江湖游侠,也纷纷举起酒杯,开怀道:“愿与王爷共饮此罚酒。”

越来越多的人或是受诗词,或是受冬落先前豪饮两壶酒的豪迈影响,纷纷举起了酒杯,共饮罚酒。

或许这汉王真如先前市井坊间之言,德才兼备。

冬落朝雪念慈眨了眨眼睛,心领神会的雪念慈立即让王惜风将之前押注在他身上之人的灵石赔付了。

范增说他输了只要他九万,但他赢了,他可不会只要范增九万。

贫穷,不会让他大方,只会让他更不要脸。

冬落接着对着范思远说道:“此诗,应当够范大人学一阵子了,若再诗词唱和也无兴致了,恰巧本王在围棋一道也算是有些造诣,若是范大人有心好学,本王今天心情好,也可指教指教你。”

已经回到座位上的范思远听到冬落之语,原本有些颓然的眼神,再次明亮了起来。

第二六六章我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诗词唱和搬起石头来砸到了自己的脚上,这让范思远感到很愤慨,他本想趁机打压冬落,再借势养望的,没曾想反而成就了对方的诗名。

不用想就知道,随着今晚宴会上发生的事传出去,那首诗连同冬落之名在陈国境内必将广为传唱。而他,间接促成了这首千古名诗的诞生,想来嘲讽应当是不少的了。

范思远正坐在矮几后思量对策,想着怎样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突然听到冬落说要再指教指教一下他围棋一道,不由的心思急转。

或许先前诗词上丢的脸面可以从这围棋上赚回来。

范思远微不可察的看了一眼范增,得到其肯定的目光之后,站起身来说道:“既然王爷有此雅兴,那下官自然也不能扫了王爷的兴,只是这奕棋,讲究的就是一个棋逢对手,下官棋力浅薄,恐难让王爷尽兴,故下官特为王爷引荐一人,定能让王爷尽兴,想必以王爷这随口一吐便是千古名句的胸襟气魄,应当不会介怀吧!”

冬落面色微醺道:“不会不会,本王有的是胸襟气魄,你引荐谁来本王都不会介怀的。”

范思远露出一股阴谋得逞的微笑,诗词唱和他输了,那是技不如人,没办法。可这纵横经纬,这陈国还是有一二经于此道的人,恰巧这些人都与太傅府有不浅的交情。

奕棋,讲究的是神仙手,无理手,谋篇布局,放长线钓大鱼。他因个人心性之故,看事太过于粗浅,不善奕棋,可太傅府在这陈国六十余年经营,帐下有的是善棋之人。

范思远指着外院江湖人中一位白首老者沉声道:“王爷,此人名叫赵喧和,一生奕棋无数,从无败迹,王爷瞧瞧可合你心意?若是王爷觉得他棋力过强,那下官还可以为王爷再引荐一两个棋力稍弱之人。”

范思远这话看似在替冬落着想,想为他换两个棋力稍弱的,可如此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实则是封死了冬落所有的退路。

你先前不是说你在围棋一道上有造诣吗?不是夸下海口说引荐谁你都不会介怀的,我现在到是要看看你会不会介怀,若是介怀了,看你还怎么装下去。

范思远用心,昭然若揭。

冬落眼晴也不眨一下道:“不用换了,就他了。本王棋力高绝,这对奕之人棋力越强,你从中所能学到的也越多。”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为本王着想,本王自然也得为你想想。

赵暄和这人冬落知道,在来赴宴之前,冬落便让死神殿去打探过今晚所有要来参与此次宴会的人。

赵暄和是一名山上神仙,一生酷爱下棋,奕棋成痴,下遍陈国而无一敌手,现如今是太傅府的一名供奉,有大陈国手之称。

冬落在看他的资料时还问过雪念慈有把握下赢他吗?当时正在看赵暄和往日名局棋谱的雪念慈头也没抬的说道:“三十手内,他必败无疑。”

雪念慈解释说他说的三十手内,是说到了三十手,熟悉双方棋路之后,赵暄和就能看出他要输了。

当时看着棋谱脑阔就疼的冬落朝着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可能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吧!不,应该是鸿沟吧!

冬落扶着矮几站起身来,带着些醉意说道:“喝酒嘛!图的就是一个乐呵!本王今日高兴,奕棋之前,再拿出一百万中品灵石来为大家助助兴。”

一百万,反正是刚才赢来的,输了也就输了,不亏。可要是赚了,那就赚大发了。

王惜凤不需要指示,便很自觉的去收集赌注了,或许是之前那一场诗词唱和输了的缘故,这些赌徒们发了

狠一般,出手也变得阔绰了起来,纷纷慷慨解囊。

一圈下来,可能是因为冬落之前的表现太过惊艳,这次的赌注没有成一面倒的趋势,双方皆有下注,但总的来说,押注赵暄和的还是要比冬落的要多上二十余万中品灵石。

冬落打了一个酒嗝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范太傅之前可是输了十万中品灵石的,要不这次下注在本王身上,下二十万,本王包你赢,不但能赢回之前的十万,还能再赚十万。”

范增面无表情的划拨了一堆灵石给王惜凤,“二十万,押赵暄和。”

冬落喝了一口闷酒,轻叹了一口气,“可惜了啊!这人啊!有钱赚不赚。”

不多时,大厅中央已经搬好了棋盘,赵暄和已经就位。

冬落摇摇晃晃的起身,可是才走没两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雪念慈适时说道:“王爷,你本来就不胜酒力,刚又急喝了三大壶,要不先缓缓?你就算是现在勉强上桌,可头脑不清,下些昏招,也有损你从无昏手的威名啊!”

大多数人也觉得雪念慈说得有道理,这落日楼的酒本来就很烈,喝那么多,头脑发昏也是正常的。

不少人现在头脑都已经发昏了。

“也是!”冬落脸色通红,一手扶桌,上身摇晃不止,“可本王也说了…说了要教教…他们围棋。可这头脑发昏…确实容易下出一些昏招来,这样不就把人教坏了吗?这样是不太好。”

脸已经红透了的冬落微微抬头,看着众人说道:“本王觉得,喝酒,就要喝进肚子里。用修为解酒,那是懦夫行为,那是在浪费酒,浪费酒水钱。”

这句话一瞬间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

用修为解酒,还不如喝水,实在还省钱。

只是不知道汉王何出此言?

冬落接着说道:“按理说,为了与赵国手下上一局,本王应当用修为解酒,可本王实在是不愿浪费这酒水。可若是等到自然醒,那可能得等到明天。可这棋不下范大人也学不到东西。”

冬落看向雪念慈,思索了片刻后道:“这样吧!你替本王与赵国手下上一局。”

雪念慈大急,“王爷,你让我弹弹琴写写字布布阵还可以,你让我下棋,我着实不会啊!”

冬落一拍桌子道:“叫你下你就下,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平时本王怎么教你的你就怎么下。”

雪念慈还想说话,可被冬落瞪了一眼,雪念慈只好委屈巴巴的看向赵暄和,想要他帮忙说几句话,可这时他那敢说什么。

雪念慈又将委屈的目光转向范思远,范思远装做没看见,你不会下才好呢!

冬落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道:“本王本想与赵国手手谈一局的,奈何不胜酒力,只好让我这半吊子水平的小跟班来替一下我了,赵国手应该没什么意见吧!”

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人,赵暄和那敢有什么意见。

雪念慈的眼神越发的哀怨。

可众人也没有说什么,谁来下不是一样呢!

当事人都没说话呢!

范思远笑道:“换他也行,不过我要加注。”

雪念慈他打探过,一个钻书里的书呆子小跟班,从来没听过他与别人下过棋。

若是冬落的话,有前车之鉴,他还得提防提防,可对于雪念慈他还是很放心的,再加上刚才种种动作,他就更放心了。

就算是会下多半也不精通。

冬落想了想,也就“勉为其难”的同意了他要加注的要求。

于是又

有人陆续加注改注,最终押赵暄和胜的比雪念慈的要多出五十万中品灵石。

冬落趴坐在矮几上一脸笑意的看着眼前这一棵棵大韭菜,不,一个个山上神仙。

冬落伏桌而眠,内心窃喜,我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双方猜先之后,雪念慈的先手。

面色拘谨的雪念慈捻着一颗黑棋思索了好一阵之后,在万众期待的的目光中,啪的一声,落子天元。

满宴皆寂,与高手对奕,先手落子天元,那可是大忌,稍有不慎,黑子损失了一手棋浪费了先机不说,只要白棋规避一二,天元一子接下来便无大用了。

落子天元,也只有那些棋力高绝所谋甚大之人才敢有此下法,也不知道该说雪念慈人傻,还是棋力强。

不过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他应该是人傻。

观棋不语,围观之人虽然好奇,可却没人说话。

雪念慈落子天元后,便开始在边角下一些定式定手,可依旧改变不了落子天元带来的颓势,于是乎在赵暄和的穷追猛打下开始节节败退。

棋上局势错综复杂,白棋来势汹汹,黑棋一退再退,好在黑棋定手定式非常之多,可攻可守,也不至于落后太多。

随着渐入佳境,雪念慈急得满头大汗,看着像是也不知道下一子该落到哪一样?

赵暄和下的心惊胆战,几次他以为自己要赢了,可对方随手一子便改变了他的布局,而且依旧是挑不出毛病的定式,好似按那定式来,那子就该落在那一样。

好几次他以为对方要赢时,可对方又按其它定式走到棋盘其它地方去了,让他有喘息之机。

一些明眼人也看出来了,雪念慈下棋从始至终用的都是传统定式,基本上就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神仙手,可局势却貌似还压赵暄和子了。这是什么情况?

一百五十手后,赵暄和以半子之差,投子认输。

雪念慈如释重负,惊喜的说道:“王爷,我真的赢了。”

趴在桌上装睡的冬落喃喃道:“现在信了吧!就按本王教你的下,肯定能赢。不过,你有几个定式用的还不够好,还得多练练,可以省十余手。”

雪念慈陷入了深思之中,应当是去脑海中复盘了。

满坐哗然。

难不成这人的棋道真的是王爷教的不成?

想来应该是,不然也不用光用那些死记硬背定式定手了。

很多人都信了,冬落棋力很强,包括赵暄和,赵暄和看冬落的眼神变得有些敬佩起来。

能保持冷静的可能就王惜凤了,王惜凤抱着双手,冷冷的看着冬落二人,装,我就看着你们装。

冬落挣扎着起身,“范大人,可够学?不够的话,本王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要不再与赵国手奕上一局,让你学学?”

范思远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自找苦吃了。

冬落轻出了一口气。

王惜凤又开始行动了起来。

冬落再次说道:“那这样吧!范大人,书画一道本王也是颇为精通,要不本王也教教你。”

范思远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场间气氛至此不免有些尴尬,之前随范增同来,坐在范思远左下方那位将领突然豪迈一笑道:“王爷,俺叫王铁山,是个粗人,实在是听不懂看不懂琴棋书画这穷酸文人的玩意。王爷可不能厚此薄彼,光指教范大人,也指教指教一下俺们这些粗人吧!”

王铁山声如洪钟,一时间不少将领跟着起哄,想求王爷指教。

第二六七章 千杯不醉冬掌柜

王铁山,羽林军大统领,负责悍卫都城长安的安危,官不大,权不小,长安城内最有实权的将军。

羽林军,因“为国羽翼,如林之盛”而得名,兵源大多都是世家子弟,军中翘楚,有贵族兵,职业兵之称,而能在羽林军中担任大统领的王铁山,无论身世背景,还是个人能力,肯定都不一般,这种人说他是个粗人,这话谁爱信谁信,反正冬落他是不信的。

冬落带着些许醉意说道:“王将军想要本王指教你什么?行军打仗,排兵布阵,还是花前月下啊!这些…本王都略知一二。特别是那…花前月下,本王更是个中老手。”

王铁山能跟在范增身后入席,坐次能如此靠前,无不彰显了他在范增心中的份量,冬落可不觉得这一场接风宴范增就只会搞两个小动作。所以说这王铁山必定也是范增诸多后手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冬落也不敢掉以轻心。

王铁山一抱拳诚诚恳恳的说道:“其实俺也没啥要王爷指教的,只是王爷先前念那诗下那棋,好不好的,俺也听不懂看不懂,可他们都说好,那俺也觉得好,所以为了那诗那棋俺们这些粗人想敬您一杯。”

之前起哄的将领纷纷发声应和。

王铁山大大咧咧的说道:“俺老家是镇北城的,镇北城也没啥好东西,只有酒,俺前些天回家的时候,特地带来了几壶镇北烧刀子,借此敬王爷的机会也想请在座诸位品尝品尝。”

这话虽然说的直憨,但却颇为客气。这镇北烧刀子可不是什么一般美酒,而是采用双蒸法多次蒸馏得来的高度烈酒,它的大名,冬落在一间酒馆都曾有过耳闻。

镇北烧刀子因度数高,味浓烈,似火烧,而得名。

烧刀子一般无人饮用,除了多次蒸馏酿造不易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酒实在太烈,一般壮汉只饮一大碗便会醺然而醉。长安城的名流很少会饮这种酒,毕竟谁也不想在把酒凭栏临风抒怀自以为满腔感慨之际,才生起的放肆豪饮之心,又被这烈酒给硬生生的浇了下去。

长安城少见的镇北烧刀子从王铁山的芥子物中一坛坛的堆在大厅中央,看起来颇为壮观。落日楼的奴婢仆人举着厚重的坛子再将其分装到更加精致的酒具中,再将其分发到各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烈的味道。

王铁山唤来婢女撤下眼前的小酒盅,直接拎着一坛酒,站起身来,盯着冬落的眼晴,沉声说道:“王爷,俺敬你一杯,只是不知王爷还能饮否?”

一坛当作一杯,看来王铁山来者不善啊!

冬落看着眼前那一个精致的小酒盅,似笑非笑的摇了摇头,这还是他参加宴会以来第一次露出这种情愫,有些红晕的脸颊自带一份魅力散发,也许这就是长安闺阁女子口中所说的气质。

这还是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人问他还能饮否?

真不知道这王铁山怎么想的,难不成是自己这装醉装的太成功了,以为自己真的不胜酒力?

这王铁山还是太年轻了啊!看来这王铁山是想把自己灌醉,好让自己出些丑,折些颜面。想法是很美好,可现实是很残酷的,既然如此那就很有必要给他这个没有在酒桌上遭受过毒打的人上一课了。

也好让他知道知道千杯不醉冬掌柜那并非是浪得虚名。

王铁山神色一肃,举着酒坛郑重说道:“话说当年,镇北

城苦寒之地,天寒地冻,兵甲不得行,老王爷传下此酿酒之法,酿成这烧刀子酒,兵甲饮之,生龙活虎,屡战屡胜。这烧刀子酒在镇北城有三碗不上马这说法,只是不知王爷您能不能饮?敢……不敢饮?”

此言一出,大厅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雪念慈嘴皮直抽抽,这王铁山莫不是一个铁憨憨?

雪念慈深吸了一口气,憋笑太他娘的难了,赶紧喝一口酒压压惊,卧槽,这酒太他娘的烈了。

王惜凤有些同情的看着王铁山,又看了看赵暄和,这两个要不了多久便注定会成为难兄难弟的人,太招笑了。

冬落的酒量,雪念慈的棋力,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的,他们到底有多强,连她都没底。

但愿这王铁山,等会能多刚一段时间,不要跟座豆腐山一样,不经撞。

雪念慈赶忙出来“解围”,“那个王将军,王爷他实在是不胜酒力,如此饮酒,实在是有伤风雅,要不大家同饮一杯?”

要是这大厅是一张大酒桌的话,他很想对在坐的所有人说一句,你们被冬落包围了。这话不是针对谁,而是在坐的都是废物。

可是为了这第三茬韭菜割起来顺利,他也只能如此没脸没皮了。

没办法,谁叫他们现在穷呢!为了钱,冬落这个汉王连脸都不要了,他还要脸干嘛!能当饭吃吗?能换来钱吗?

都不能,那脸还要了干嘛!

王铁山仿佛没听见一般,依旧举着酒坛子,冷冷的盯着冬落道:“同饮也好,对酌也罢!我只问一句,王爷饮不饮?”

王惜凤轻抿了一口烈酒,被辣得紧紧皱眉,听着此话,一阵好笑,合着这王铁山还要逼酒啊!这不是赶着去送韭菜吗?

王惜凤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以那两位的德性,送上门来的韭菜,那有不割的道理,割了多半还嫌你送的不够大棵呢!

王惜凤擦了擦嘴角,正襟危坐,她知道她马上又要有事做了。

冬落不胜酒力,已经摇摇欲坠这是有目共睹的,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拒绝与王铁山对酌的要求时,只见他眉眼间展过一丝丝笑意,右手轻轻一招,庭中酒坛便无声无息来到手间。

冬落踉跄着起身,断断续续的说道:“念慈,如今本王…本王酒性…酒性正酣,再拿一百万…一百万中品灵石给大家助助兴。”

满庭哗然,这是同意与王铁山对酌了?

雪念慈与王惜凤立既飞快的行动了起来。

韭菜好了。

冬落挥动着手豪迈的说道:“也罢!这酿酒之法既是家父所传,那这酒,本王就当饮,就当痛饮。”

冬落右手倒提酒罐,透明清冽的酒水伴着刺鼻的酒香倾泻而出,他头颅微仰大口大口的吞咽了起来,动作好不潇洒肆意。

王铁山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不胜酒力的汉王会以这种随性的方式与他对酌,等他醒悟过来,冬落已经饮完一坛了,而他手中还拎着那一坛,还没动,于是他也赶紧豪饮了起来。

冬落将空酒坛往旁边一扔,喃喃了一句,“酒来!”

立马有奴仆小厮给他递上来烧刀子酒。

从一开始饮酒,双方便不在动用修为,这满大厅的修者都在看着,若是雪念慈没有开盘的话,他们二人随便喝喝就行了。可这开盘了就不一样

了,那就不能再随便了,必须得喝到真的不能喝为止。因为,这酒,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而是他们与押注在他们身上的人一同的事。

押王铁山胜的已经有两百余万,而押冬落赢的不过才十多万。

之所以会出现那么大的差距,除了有目共睹的冬不胜酒力之外,还因为之前有人输的太多,想借此扳回本来,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范增想以此逼冬落,逼他不得不喝,因此他下注极多。

也就是说,若是他输了,输的便不止是酒,还有一百九十余万中品灵石。

所以,他只能赢,为了赢,他只能尽可能的去喝。

而结局却是他怎么也赢不了。

可事态的发展却又总是出人意料。

等王铁山开始喝第二坛的时候,冬落第二坛已经喝完了。

第三坛,第四坛,第五坛……烧刀子在镇北城有三碗不上马的说法,这一坛可以装五六碗,王铁山敢与冬落拼酒,实力自然不俗,可再不俗也架不住冬落那不要命的喝法,终究是抵挡不住,满脸通红的倒了下去。

很快便有仆役将王铁山抬了下去,而大厅中却没有人说话,因为冬落还在喝,他还没有停下。

一声声酒来不断的响起,冬落举着酒坛双眼迷离道:“王铁山,本王告诉你,酒场,如战场,可以死,但不能退。”

“咦!王铁山,你人呢!本王…怎么看不见你了。”

“酒…来!本王还能喝!”

“王铁山,来走一个。”

“王铁山,来,接着喝……”

“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

……

“酒……来!”

“王爷,酒没了。”

……

冬落仰躺在矮几上,摆了摆手道:“没了就没了吧!本王……尽兴了。”

“哦!对了,王铁山还站着吗?”

“倒下了。”

“还醒着吗?”

“已经醉了。”

“那看来这酒场上他不行啊!也不知道战场上啥样。”

……

众人看着冬落身侧比王铁山多出来的十余个空坛,有些心惊胆战。

众人自然可以看得出来,二人皆没有用修为解酒,都是靠身体硬扛。

而冬落靠的不止是身体,还有意志。

今日宴会上之人对冬落的认知又有了很大的改观。

一个意志如此坚毅之人,何愁大事不成。

一些人看向他的眼神也在慢慢的发生变化。

之前很少说话的范增突然开口了,“王爷既已尽兴,那此次酒宴就到此为止了,王爷你看如何?”

冬落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他清醒无比的内心早就在嘶吼着快点结束吧!老子装不下去了,再装就要穿帮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韭菜已经割的差不多了,过犹不存,三茬够够的了。

冬落正想撑着地站起来,范增突然说道:“远儿,王爷远道而来,去将我为王爷准备的那位见面礼拿来。”

刚想起身的冬落顺势又躺了下去,卧槽,范增你大爷的,还来,你还有完没完了?

不过他也知道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了。

因为范增亲自出手了。

第二六八章 我就一看戏的

落日楼,大厅内。

当那位两次落败的范家麟儿范思远离去后,范增笑道:“王爷,实不相瞒,下官数月前西狩获麟。得此瑞兽,实乃我大周之福,值此盛宴,特献于王爷。”

冬落醉醺醺的说道:“太傅有心了,正好本王也想瞧瞧这圣兽麒麟到底长得什么个模样?”

他记得独孤云毓曾说过,麒麟,天下十大圣兽之一,能吐火,音似雷。相传只有太平盛世或圣人降世,才有麒麟现世。九州之上有诗云“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说的便是此等盛况。

不过,独孤云毓也说了,这传说是假的,当不得真,麒麟想要现世可不会管你是什么盛世乱世,甚至还有许多乱世都是麒麟的手笔。

在西牛贺州妖兽横行之地,有一处叫麒麟窟的形胜之地,里面生活着许多麒麟。据说就连那被封为圣兽的祖麒麟都生活于此,只是从来没人见过它。不过也因为如此,麒麟窟在妖兽一族中一直占据着无上的地位。

麒麟并非都生活在麒麟窟,麒麟窟外也散布着许多麒麟,只不过这些都是一些血脉不纯的亚种,想必范增此次猎获之麟应当便是此类血脉不纯的麒麟吧!

冬落也想看看这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圣兽,至于这其中隐藏着什么阴谋诡计那就让他来好了,大不了等会装醉一走了之。

都割了三茬韭菜了,该丢的脸也丢光了,不在乎再丢点。

大厅内众人也有些期待,这祥瑞之兽可不多见。能见一眼,那都是福气,做人得惜福。

不多时,范思远便牵着一物走了进来,不过当众人看清范思远手中所牵之物,不由的呆了一下。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头麒麟,更像是一头……野驴。

“这是麒麟?”

“范大人是不是喝多了,牵错了?”

……

不光是那些山上仙家如此,就连长安百官也是一愣,但是他们很快便明白了过来这其中隐含的信息,看向冬落的目光,不由的变得意味深长了起来。

那些坐于外院的长安名流们,很多也都已经反应了过来,面色急速变化,不由的坐直了身体,大气也不敢喘,似乎已经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雪念慈眼晴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手指下意识的敲打着轮椅扶手。

大厅内,落针可闻。

无论是之前输昏了头的,还是喝昏了头的,一瞬间变得清醒无比,都觉得此事不对劲,这范思远怎么会牵错,那些对范增有些了解之人,此刻念头猛的通达,各自内心都咯噔一声。

“太傅莫不是要逼王爷向他低头?”

长安名流们尽皆噤声,此刻也都纷纷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不想卷入到这场漩涡中。

冬落冷冷的看着场中的那头野驴,没有说话。

雪念慈冷哼一声道:“范思远,你好大的胆子,居敢拿一头野驴来充当祥瑞之兽,诓骗王爷,行那欺君罔上之事。”

说话间,一道惊天大阵拔地而起,雪念慈仿佛身化苍穹,携五级灵阵之威,向着范思远,轰杀而去。

雪念慈全力出手,干净利落,没有半点迟疑与拖延,似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范思远斩杀于此。

雪念慈的修为全力爆发,一道紫色的光轮瞬间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柄柄长剑凭空出现,飞舞在他的身侧,带着震颤神魂的波动,轰然降临。

范思远不闪不避,只是冷眼看着雪念慈。似乎对那既将到来的五级灵阵,毫

不畏惧。

就在长剑斩落的刹那,从范思远入殿便不在言语的范增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目中深外,也有一丝对范思远的赞赏闪过。其右手抬起,向着范思远处一拳打落。

这一拳落下,雪念慈那早有准备的剑阵瞬间破碎,轰鸣之声,响彻整座落日楼。

面色微白的雪念慈看着范增冷冷的说道:“范太傅,你莫非是要包庇这欺君之人?”

范增淡淡的开口道:“年轻人,杀心不要太重,别动不动就要杀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范思远是否欺君,你说了不算?”

雪念慈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本来也没打算杀范思远,他这么做的目的也只是想让范家父子调转矛头指向他而已!

现在冬落不宜多说话,说多错多。

事实上此时的冬落也是如此,仿佛没有查觉到范增与雪念慈二人动手一般,而是在默默思索对策。

范思远神色平静的说道:“雪大人,我可没有欺君,这就是一头麒麟。只是你今晚喝得有些多,头眼昏花看不出来而已!你有此莽撞之举,我不怪你。毕竟谁还没有过喝高的时候啊!”

范思远对着范增恭敬一礼道:“父亲大人,您来给雪大人,还有大伙说说,这到底是麒麟还是……驴?”

范增嘴角那一抹蕴含深意的笑容更为明显,此时他淡然开口,“是麒麟。”

话语一出,大厅内所有人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长安百官中,有些人的身体甚至已经在微微颤抖。

睁着眼睛说瞎话。

太傅这是要逼汉王低头?逼汉王说出这是麒麟?以此来重新宣告他在陈国的权势?

就知道今晚这接风宴没那么简单,怎么可能作作诗,下下棋,喝喝酒就尽欢而散。

这不是范太傅一贯的作风,这才是此次盛宴的压轴戏。

欲杀人,先诛心,这才是范太傅应有的作风。

内院满朝文武,外院山上仙家,就算是再愚笨之人,此刻也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察觉到范太傅的意图后,瞬间……所有人的神情,都起了强烈了变化……不一而足,很是精彩。

王惜凤胸口起伏了一下,看向冬落时,目中露出复杂,显然他也意识到了问题,知道这是范增要逼他表态。

这已经不是马或者是麒麟的事了,而是陈国权威的事。

正好,她也想看看这蠢货的态度。

山上神仙沉默,商界巨贾低头,长安百官也都静悄悄的,不发一言,看来都不想卷入这场太傅与汉王之争。

“太傅说他是麒麟,王爷,您,觉得它是麒麟还是……驴?”范思远内心一阵窃喜,试问一下,大周皇朝有谁能像他这样与一位王爷如此说话,应当没有了吧!

话语出后,大厅内所有人,包括文武百官,一个个心跳都加快了不少,至于低头的就更多了。

冬落内心冷笑一声,想玩,那本王就再陪你们玩玩好了。

冬落带着浓浓的醉意,懒惜的说道:“太傅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可本王年轻力壮,耳聪目明,自然看得明白,这,分明就是一头……驴。”

这,汉王的意思,是不妥协吗?

汉王打算与太傅撕破脸皮了不成?

这压在所有人心底的疑问,没有人有答案。

众人都在等着事态接下来的发展。

范思远此时不慌不忙的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长安百官,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王爷说它是驴,太傅说它是麒麟,既然如此,那诸位就来帮我看看,这到底是麒麟,还是……驴。”

范思远振振开口,实际上,这才是他这计策的最终想法,之前的一切,都是在迷惑众人,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要逼汉王低头,可实际上……他要逼的不是汉王,而是……这满朝文武,山上仙家。

逼满朝文武站队,让山上仙家看清楚这陈国的形势,谁才是这陈国的老大,这才是今天把长安名流都请来的原因,这才是这一计的最终目的。

至于逼汉王,他可不敢,他要是敢逼,余下八王分分钟能让他死得不能再死。再说了,他拿什么逼,就算是逼汉王说是麒麟又有什么用,汉王就真的会向他们低头了吗?还真是可笑。

这出其不意的一句话,让大厅内众人脸色一阵变幻,无比难看。

他们之前本以为只要不参与这个话题,就可以避开这一次太傅与汉王的争斗,可却没想到,原本好好地,突然之间,那该死的范思远,居然将矛头一转,对准了他们。

王惜凤睁大了眼晴,她对范增父子终于正视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能解决的事了。

范思远之前的表演及节奏的控制,太过逼真,文武百官们也没有想到,这范思远真正的目标是他们。就连王惜凤也没有想到。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百官中有几人神色虽有更化,可却掩饰的极好,在范思远牵出驴来那一瞬,他们就已经明了,事情可能会演表成这样。

逼不了汉王低头,那就逼他们表态。

让汉王,还有这山上仙家都看看,这陈国,到底是谁作主。

可明悟归明悟,他们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尽量去掩饰,心底对汉王、范增父子的恨以及咒骂,已是无比强烈。

他们也都看出来了,这哪里是让他们认麒麟还是驴,这分明是太傅借范思远的手来逼众人认谁做主。他们都快要哭了,他们只是一个当官的,谁来做不是做,逼他们做甚。

这种当面表态,一直是众人想要避免的,可眼下却被逼到了死胡同,在这之前,他们还可以浑水摸鱼,得过且过,可现在,他们必须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可这这个立场不好表啊!

一旦说这是驴,太傅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弄死他们就跟玩似的。

可若是说这是麒麟,那就是与太傅绑的死死的了。若最终结果是汉王占了大势呢!他们必死无疑,现在他们好想像王铁山一样被人抬下去。

至于实话实说,在这装不懂,装糊涂,怕是话还没说出口,就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今日的事情,很显然是太傅想要算计自己,他才不管这是麒麟还是驴,就算所有人都说了是麒麟,他也不会相信。

可他要的也不是相信,而是态度以及……大势,他要的是汉王,陈国的山上仙家,江湖游侠都看得懂看得清的大势,哪怕是虚假的大势。

在这大势下,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这陈国是由他范增说了算,你们文武百官最好给我站稳立场,你们山上仙家也别动什么歪心思,你汉王是龙也得给我盘着。与此同时,他也是要以此事,震慑陈国各大势力。

这就是敲山震虎!

“这范扒皮还真不是个人!”

“太狠了!”

“这是要逼我们表态啊!”众人心中已经掀起了大浪,他们在咒骂范思远的同时,也对范增升起了极度的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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