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大间谍 - xp1024.com
《民国大间谍》


第一章 鞋店(求推荐求收藏)

公元一九二九,民国一十八年。

【五行】钗川金破执位

【冲】冲龙(甲辰)煞北

【宜】祭祀解除破屋坏垣余事勿取

【忌】诸事不宜

新盛泰鞋店的烫金招牌下,赵春来正蹲在自家鞋店三寸六分高的门槛上,不紧不慢的抽着烟,饱经沧桑的脸上被夕阳映的半明半暗,面前则是一本破旧的老黄历,他正盯着黄历上那四个“诸事不宜”的黑字发呆。

春未远,夏已至,岛城正是气候宜人的时候,今天的一点小雨恰好把刚刚冒头的暑气打了回去,这时候如果在院里摆个桌凳,衬着凉风,炒盘蛤(ga)蜊(la),再哈点德国人酿的啤酒,那滋味,别提有多滋儿了。

但是赵春来却滋儿不起来。

本来今天他不想开门的,黄历都说了,诸事不宜,更何况自家的鞋可从不等人,只有人等鞋——作为岛城有名的老字号,他的鞋店向来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只要是开门的日子,一大早来订鞋的人就得从店门口排到马路牙子边上。让他等人,可真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因为这个客人可是他得罪不起的客人。

倒不是因为这个主顾是开着一辆黑色小轿车来订鞋的——来新盛泰订鞋的客人,十个有八个都开着车,至不济也得坐个黄包车。

关键是,那家伙带的家伙事儿,三花撸子!

赵春来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最早在平度那边开店的时候,正好是大清要完的日子,穷山恶水出刁民,经常有山匪胡子来做鞋,什么一马二马盒子炮汉阳造,长枪短炮的他都能认个差不离,但是这三花撸子,只有一种人在用。

官。

赵春来最怕官了。

匪能破财,官能亡家。

和土匪打交道,摸准了胡子的脉门,有豪爽点的还能多抛几个铜板,即使碰上蛮狠不讲理的,无非就是白费点手工。可是碰上官,他妈的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鞋白送不说,还得搭上几块大洋,如果得罪的狠了,抄家灭族都不是不可能。

好在自从二十年前搬到岛城以后,日子就安稳了许多,这里的官虽然也收点钱,但吃相好歹还算斯文,至于匪,是断然不敢冲到城里来行凶的,最早是德国人,后来是日本人,没有哪个不开眼的胡子敢冲到城里来做没本钱买卖。虽然难免有几个地痞扒手在店门口晃悠想捞点油水,但自己好歹有个保镖——虽然那家伙号称是保定军校毕业,不过赵春来是半个字都不信的,也就20出头年纪,黄埔毕业都赶不上第六期,就敢吹保定军校毕业,保定军校毕业现在还没死的,最最起码也是国民革命军营长这一级别了吧!

对了,那小子呢?刚才还想着让他出来望风,怎么闹着闹着就成了自己蹲门口望风了,到底谁特么是掌柜的?想到这里,赵春来勃然大怒,扔掉烟头踩在脚底拧了几下,扯开嗓子朝着门里喊:

“你个婢养的死哪儿去了!让你望风你特么的又偷懒,再偷懒今天别想吃晚饭!”

啪塔啪塔一阵皮鞋响,一个年轻人施施然的从鞋店里走了出来,二十出头年纪,偏瘦身材,一身白衬衣黑裤子的标准民国打扮,个子在山东大汉里算不上高,但也不矮,估计有个1米74左右,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眼不大有神,眉不浓有棱,鼻不高有隆,唇不厚有痕,稚气中已经有了点成熟,懵懂中似乎还透着点小聪明,这些极富男人味道的五官组合在一起,整个人就像是刚刚成年的小马驹,有种生涩的生猛。

“死老鬼喊什么喊,没看见小爷我正在里面擦皮鞋呢!”

“擦皮鞋?又在偷喝老子的崂山绿是吧?!京油子卫嘴子保定府的狗腿子,老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狗腿子,要是保定府都是你这样的狗腿子,老佛爷等不到八国联军入京就归西啦!还跟老子说是保定军校毕业,你特么编也编的像一点!”

耿朝忠没有说话,嘴里叼着一根烟,开始蹲在门槛上望风。

其实赵春来冤枉他了,耿朝忠还真就算是保定军校毕业的,不过那个时候应该叫石家庄陆军学院。

十月革命一声炮响,马克思主义来到了中国,保定陆军坦克师一声炮响,耿朝忠就来到了民国。

那是一次难得的实弹演习,绰号“更超重”的耿朝忠钻不进坦克里,所以只能充当步坦协同里的“步”。哪想到久久未经训练的指挥系统出了问题,本来该打到东山的炮弹打到了西山,体能下降在后面拖油瓶的耿朝忠就成了这次失误的牺牲品,被一炮轰到了1929的京郊野外。

当耿朝忠满面乌黑衣着破烂的出现在保定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了可爱的战友和可恨的教官,除了满目苍夷野草丛生的荒山野岭,耿朝忠已经找不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穿越?

好在军校的野外生存没有白学,挖草根吃树叶度过了最初的难关后,耿朝忠终于摸清楚了情况:奉系张大帅刚刚跑路回东北就被日本人炸死了,冯大帅正在四处拉壮丁,阎大帅控制着北京城,看样子离1930年的中原大战不远了。

耿朝忠可没有为军阀混战献身的觉悟,所以他决定去一个没有硝烟也没有战火的地方避避风头——他可不是什么头脑发热的键盘侠,当兵三年的他深深的知道枪炮无眼,他可不想被抓了壮丁送上战场当炮灰。

此时距离卢沟桥事变还有整整八年,根据耿朝忠有限的历史知识,中国大地上未来八年唯一没有受到战火波及的城市可能就是远在东海之滨的青岛了,于是耿朝忠当机立断,到青岛去,先过几天安逸日子。

更何况,他对内战完全没有兴趣,用一个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来回回杀的都是中国人,真心没啥意思。不如先安安稳稳的过八年,到时候再跟日本人干一场,是死是活各安天命,也算不负此生吧!

这时候没互联网,没身份证,户籍制度也很不完善,怎么编瞎话都是可以的,耿朝忠一路扒火车过桥梁,偶尔卖点苦力,凭着军校锻炼出来的身板,无惊无险的来到了青岛,并且成功的实现了他在军校时候最大的愿望——减肥。

PS:下面会进入波澜壮阔的本章说撕逼大战,但是恳请各位读者大大喷呱呱之前先百度一下,避免被打脸。

第二章 杀局

饿的脱形的耿朝忠就这样来到了新盛泰鞋店的门口,在表演了一手手捏核桃的绝技,又表现出能写会算的本事之后,如愿成为了掌柜赵春来的伙计兼御用保镖。

选择这家鞋店他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作为正儿八经的本科毕业生,在民国这个高中学历就算知识分子的时代,耿朝忠绝对是博士级别的人物了。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多认识几个“高端人士”,找一份稳定优渥的工作,而坐落在岛城最繁华商业圈,中山路和四方路十字路口的二十年老店新盛泰,就成了他结识“高端人士”的最好桥梁。

沉思中的耿朝忠听到一阵汽车马达声,看着拐角处一辆黑色小轿车突突的开了过来,急忙扔掉烟头站起身来,斜眼瞅了一眼店里,扯着嗓子吼了一声:

“主顾来了,出来招呼着点!”

黑色小轿车一溜烟儿的来到鞋店门口停了下来,车上先下来两个穿黑西服的精干小伙,用警觉的眼神四处张望了几下后,一前一后的护住车头车尾,拉开后门,一个穿中山装的二十多岁接近三十岁的男人从车里钻了出来。

这主顾三十岁左右年纪,黑红色的脸膛,浓眉大眼一身正气,颇有点朱时茂的感觉,一身笔挺的中山装更是衬托的整个人气质不凡,正是耿朝忠心目中高端人士的标准形象——他可不想在鞋店干保镖干到死,如果能搭上点关系,谋个稳定清闲点的差事就最好不过了。

“王先生你来啦!里边请里边请!”

那边掌柜的已经在点头哈腰的拱手作揖,而王先生摇摇头,开口道:

“民国了,不兴这个,咱们还是握个手吧!”

赵春来满脸堆笑,局促的搓了搓手,和客人握了一握,然后殷勤的将客人迎进屋里。耿朝忠则随意的朝门外扫了几眼,邋遢头儿还是一如既往的低着头蹲在墙角,平常这个时候,邋遢头儿早就应该上来打秋风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还蹲在墙角没动静,不会是睡着了吧?不应该啊!那么大的汽车马达声,邋遢头儿又不聋。

算了,一个乞丐的日常生活犯不着自己操心,人家就是在大马路上躺一整天自己也管不着,只要不是登堂入室的进鞋店乞讨,耿朝忠也没道理撵人家。

耿朝忠看着几个人进屋,也打算跟进去,但是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的眼皮抖了一抖,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乞丐的身上。

警觉,专注,甚至带点凶狠,绝对不是邋遢头儿那种怯懦畏缩的眼神,他不是邋遢头儿!

耿朝忠的心跳有点加快,直觉告诉他,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似乎要转过身来再看一眼,但是当他听到十字路口拐角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的时候,就迅速改变了主意,依然跨步迈过门槛走进了屋里。

这是一个局!

虽然不知道冲谁来的,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有多大,但是自己才来鞋店一个多月,犯不着为谁卖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方为正道。

不过如果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也不介意帮点忙,跟这个看上去的大人物拉上点关系。

此刻鞋店掌柜赵春来正殷勤的打开木制的鞋盒子,把擦得油光锃亮的皮鞋捧在手掌上递给正坐在藤椅上的王先生。

这是一双黑色牛皮鞋,做工细致一丝不苟,款式也是当下最时髦的德国款,王先生扫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开始脱鞋打算试穿。两个不知道是保镖还是随从的年轻人则一个站在门前一个站在后门处,看似无意的守住了进房的必经之路。

就在这时,门口那个邋遢头儿开始叫门了。

“大爷们行行好,赏小的几个铜板儿吧!小的感谢您八辈儿祖宗!”

噗!

耿朝忠一口气没憋住,差点喷出来,没见过这么扯莲花落的。

那乞丐打眼间已经看清了店内的情况,眼睛瞟了瞟耿朝忠,对视了2秒钟后,似乎确定耿朝忠不会坏他的事,表情突然松弛下来,手里的打狗棍有意无意的在地上敲了三下,而此刻守在前门的保镖已经开始嘴里面骂骂咧咧的推搡着乞丐。

“滚,有点眼力界儿,别找打!”

“好好好,小的滚,小的滚。”乞丐没有纠缠,倨褛着身子唯唯诺诺的走开,那个保镖则下意识的转头看向正在换鞋的王先生,他可不想惹王先生不快。

王先生只是抬眼望了下就又低下头换鞋,民国时候兵荒马乱,乞丐实在太多,这种事情在他来说也是见怪不怪了。

但是紧跟着,王先生就又抬起头来,因为那个门口的保镖发出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呃,呃。。”

这声音低沉又沙哑,似乎喉咙里塞了个核桃。保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刚才那谄媚的笑容,只是现在看来,这笑容显得十分的诡异。

王先生腾的一下从藤椅上跳了起来,他的一只脚穿着刚换好的新鞋,另一只脚却只穿着袜子,但是他却再也顾不得了,在旁边目瞪口呆的赵春来和耿朝忠的注视下,连滚带爬的奔向后门,嘴里面大声喊着:

“快跑!从后门跑!”

在后门守着的保镖这才反应过来,但是当他推门的时候才发现,后门怎么推也推不开。

而这时,前门保镖的身体才缓缓落地,他的身后,乞丐面带冷笑的走了进来,而乞丐的身后,是两个车夫打扮的精壮汉子。而后门那个保镖刚刚举起枪口,只听砰的一声,他的脑门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别跑了,门已经被堵住了。”

乞丐冷冷的看着还在奋力推门的王先生,而王先生道貌岸然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苍老了二十岁,无力的靠在后门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乞丐叹了口气,污浊的脸上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抬起左手,旁边车夫打扮的精壮汉子知趣的递过一把枪,王先生的脸上露出万念俱灰的表情,整个人也松弛了下来,嘴角边也露出一丝笑意,似乎带着一种解脱.......

都结束了.......

“伍豪先生给你带好。”

砰的一声,王先生的脑门上也多了一个血洞。

第三章 伍豪之剑(求推荐求收藏)

乞丐把枪递给旁边的汉子,对着瘫在一旁的掌柜说了声抱歉,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店门。

耿朝忠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虽然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是看到杀人和被杀还是第一次,仅仅不到2分钟,三条鲜活的生命就消失了这个世界上。但是出奇的,耿朝忠并没有瘫也没有软,对死过一回的他来说,生死之间的这点事已经失去了神秘感。

他走到掌柜赵春来面前,赵春来两眼望天,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变成了泥胎木塑,耿朝忠蹲下去摸了摸他的鼻息,还好,只是受了点惊吓,然后皱着眉头捂了捂鼻子,赵春来的裆下已经湿乎乎的一片,水陆道场做了个齐活儿。

紧跟着,耿朝忠走到柜台前,拨通了附近派出所的电话。

“钗川金,破执位,诸事不宜啊!”

旁边的赵春来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

根本就不需要打电话,派出所在十分钟后已经赶到了现场,这个速度不可谓不快,最大的原因是,派出所和新盛泰鞋店仅仅一街之隔,全力奔跑的话最多七分钟就能赶到。(德占时期为巡捕房,日占后为派出所,此时韩复渠统治沿用日称派出所)

但是距离第一声枪响已经过去了九分钟。

所以当四方路派出所的巡警朱木运带着几个警员赶到现场的时候,“歹徒”早就不见了身影。

掌柜赵春来依然瘫坐在地上,直到现在他依然没力气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耿朝忠扶了几把都没扶起来,就是扶得起,耿朝忠也不愿意扶,又臭又馊的,他可不想把自己的行头弄脏,到时候连个换洗的都没有,再说自己是保镖又不是伙计。

“哎呦,就是养条狗,也比养个人管用啊!”赵春来絮絮叨叨的对耿朝忠表达着不满。

“狗可不会给派出所打电话。”

耿朝忠没好气的顶了一句嘴。

“狗还会叫几声呢哪!”赵春来气的浑身发抖。

“老子不是被吓死也得被你这个狗篮子气死!老子看你可怜,好心好意给你吃,给你穿,事到临头连个屁用都没有!”赵春来戟指大骂,全然不顾旁边正在研究现场的派出所长朱木运——他可是交过保护费的。

“几顿馒头一身衣服就想买老子的命啊,你个子不大胃口倒不小。”耿朝忠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好了两位,出了这么大事大家心情都不好,不过吵架可解决不了问题,这满屋子血糊溅淋的,不赶快处理好,掌柜的您这生意还做不做得了啊!”

朱木运的脾气很好,倒不是因为赵春来交过保护费,而是因为赵春来平时认识的上流社会人物不少,万一哪天做鞋的时候给哪个达官贵人多上一嘴,自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再说了,也犯不着,自己可是堂堂四方路派出所所长,掌管着整个岛城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这位子可是肥缺,不知道多少眼红心黑的人盯着自己呢。受点腌臜气怕什么,闷声发大财才是惴惴好。

不过眼下还得把这件事办妥了,否则少不得担一个治事不利的罪名。

朱木运今年四十多岁,身高1米8,体态魁梧,白净圆脸,穿着一身黑色的标准警察制服。自从德国人那时候起就在这里当巡警,接着又是日本人,现在又是中华民国,如果放在古代他也算得上是三朝元老了。虽然这名头不太好听,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指着脊梁骨骂他三姓家奴,但是总得有人做事情,起码在这个街面上,治安一直都很稳定,不管谁上台,都得用他这种“能吏”来稳定局势。

“死者是谁?”

朱木运绕店铺转了一圈以后,捂着鼻子问正在检查尸体的小巡警。

“报告,死者是.......”

小巡警脸上煞白,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

“是谁?!怕什么,天塌下来老子给你顶着!”

朱木运大怒,浑身上下散发着王霸之气,吓得现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就连一直骂骂咧咧的赵春来和耿朝忠都闭上了嘴巴。

“是新任青岛市国民党组织部特派调查员,捕红队长王富元,这是他的证件。”

小警员给朱木运递过一份证件。

“是他呀!。。。”

朱木运拿着证件,脸上阴晴不定,额头一滴冷汗掉下来,又过了片刻,朱木运回头看了看两个死者头上的血洞,额头上的冷汗一滴又一滴落下,竟似止不住一样。

“老大,要不要派人追?”旁边有警员问。

朱木运浑身一抖,像受了惊吓似的,嘴唇颤抖着说:

“追?追你麻痹!知道是谁干的吗?就你们这几颗大葱,都不够人就一个煎饼的!”

全场再次噤若寒蝉。

朱木运呆愣了好半晌才定下神来,这才想到要问问证人,看了看旁边瘫着的赵春来和站着的耿朝忠,向耿朝忠挥了挥手,示意他过来,有话要问。

“讲讲过程。”朱木运看着这个年轻小伙子还比较顺眼,起码这么大场面还没有慌神,换一般人肯定做不到。

耿朝忠看了朱木运一眼,老老实实把过程交代了一遍。

一个乞丐带两个黄包车夫,乞丐摸底,确认后派人堵住后门,凶手不是三个人而是四个,后门应该还有一个。逃离时应该是一个黄包车夫拉着乞丐,另一个黄包车夫跑另外一条路线,即使在大街上狂奔也不会惹人注意。即使有人追,也存在二分之一逃生的可能性,再加上还有一个未曾露面的第四人策应,被抓住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再加上从开枪到撤退仅仅有两分钟的时间,除非预先设下埋伏,否则根本就没有反应时间。这绝对是一个准军事化的行动!

“杀手有没有说什么?”朱木运沉思片刻,又问。

“想起来了,刚才太害怕了,一时忘了,那个乞丐开枪前跟地上那个人说了一句:伍豪先生给你带好。”耿朝忠指了指地上的王富元说道。

“你确定,是伍豪先生这四个字?”朱木运瞪着眼睛盯着耿朝忠,而耿朝忠捣蒜般的点头肯定。

“伍豪之剑!我就说,摊上大事了......”朱木运呢喃着,冷汗又开始一滴一滴往下冒。片刻后,朱木运终于恢复了常态,开始指挥若定。

“拍照,收集证物,记录证词,让运尸房的人过来!”

“老大,这就结了?”

“结了,真凶已经找到,剩下的就是全国通缉抓捕犯人了。”

“老大您真是孔明再世,这么短时间就破案,走遍全国都是独一份!”

“你懂个屁,孔明才不断案,咱们老大是包公再世!”

在一片阿谀声中,朱木运志得意满的点点头,挺胸凸肚的走出了门外。

PS:有读者说民国没有派出所,那样的话,民国也没有警察了……可以查民国南京警察日志,民国很多名词和机构都是沿袭日本,派出所这个名词也是日文流过来的,建国后只是沿用。

第四章 抉择

不一会儿,整个房间都被打扫干净,等所有警员都回去以后,朱木运又悠哉游哉踱回了店里,看着赵春来已经能够活动手脚,温言悦色的说道:“赵爷,这地方现在可不吉利,你还是出去透透风,等我在这压压煞气,晚点再回来比较好。”

赵春来巴不得早点离开这晦气的地方,闻言赶紧提着裤子跑了出去。

朱木运坐在刚才王富元坐的藤椅上,开始闭目养神。耿朝忠呆立一旁,沉默不语。他知道,朱木运还有话要问他。

“知道刚才第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吗?”

“没看清,好像也没流血,难道是中毒?”耿朝忠疑惑的回答。说实在的,他还真没看清前门那个保镖是怎么死的,就那么直愣愣的倒在地上,也没看到伤口啥的。

“中刀死的,那个乞丐见面的一瞬间,就用刀切开了他的肝脏,因为手速太快,伤口太薄,人倒地后挤压住伤口,血都流不出来。”

耿朝忠瞳孔一缩,这个传说中的技能还是第一次见到,简直太可怕了,真的是让人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朱木运盯着耿朝忠的表情,微微颔首。

“泰山崩于面而不变色,你也算骨勇了。我有点搞不清楚的是,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混口饭吃而已,我一个月前刚从保定过来,刚才还打算找王先生谋个差事呢,可惜......”耿朝忠不无惋惜的说道。

朱木运一愣,肥胖的手指头指着耿朝忠点了又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找王富元谋差事,亏你想得出!小子,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耿朝忠摇摇头。

“不知道王富元是谁,你就敢找他某差事,别人躲还来不及!他可是赤党的大叛徒,全国的赤党无不咬牙切齿杀之而后快,如果你跟了他,刚才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里就有你的一具了!”朱木运指指地上用粉笔画的几个人体示意图。

耿朝忠笑了笑,“如果我跟了他,说不定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就是那三个赤党了。”

“好小子,有点胆色,知道伍豪是谁吗?”

“不知道。”

“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愿意跟着我干吗?你在这个鞋店里看场子,屈才了。”

耿朝忠沉默了。

“好,强扭的瓜不甜,我给你三天时间想想,想清楚了来街对面找我。”

朱木运站起身来,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走出了门。

耿朝忠知道王富元是谁,不仅知道,而且很清楚。

在军校里学党史军史的时候,王富元也是一个著名的人物。

所有人都知道建国后的前两个贪污犯是刘青山和张子善,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建国前党内第一个被驱逐出党的贪污犯就是王富元。

王富元是谁?如果光看外表,每个人都想不到他是一个典型的脑后有反骨,尾后带毒针的人,从 1928年到1929年,他的名字让山东省内所有的共产党员咬牙切齿。出生于1900年的他于1922年入党,可以说是中共党内的元老级成员了,最高位置做到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长,还担任过党组织在青岛的负责人。

想想,组织部长负责省内的人事安排,几乎没有人是王富元不认识的,所以在叛变后,中共山东省委几乎被一网打尽,就连把他开除出党的省高官邓恩铭都死于他手,所以中央特科不得不从上海派人来解决这个叛徒。

王富元最后担任的职务是国民党组织部特派调查员,如果换个熟悉的称谓的话,就是中统前身CC系的特派调查员,典型的间谍头子,CC系大佬!而此时,军统的前身蓝衣社尚未成立。

至于伍豪是谁,耿朝忠更是如雷贯耳,开国伟人,军队创始人,中共情报机关创始人,大名鼎鼎的红队总舵手,声名震慑全国,耿朝忠心目中的偶像兼实力巨星!

这是一场中国最早的两个情报机构,红队和CC系之间的龙争虎斗!

412反革命政变宁汉合流,大搞白色恐怖,军事力量不足的中共不得不成立中央特科,以应对白色恐怖,而伍豪就是“红队”的创始人,他在上海的工作风生水起,在顾顺章的训练和指挥下,这时的红队堪称如日中天。

此刻钱壮飞、李克农和胡底在CC系大佬徐恩曾眼里,是很纯正的左膀右臂,而在伍豪心中,他们却是龙潭三杰。

红队在他面前上演的这场活剧让耿朝忠心中涌起了一股豪情,耿朝忠甚至有一种冲动,加入到我党的这次活动当中。不过,历史上的红队并没有除恶务尽,王富元的哥哥王用章与王富元并称“二王”,此刻依然在世上逍遥。

先投奔我党还是先打入到敌人内部?

耿朝忠的大脑在激烈的思考。

虽然刚才跟朱木运大吹牛逼,但自家人知自家事,自己在军校可不是什么杰出人才,成绩也一直处于下游,除了轻武器射击和军事地形学,别的科目是一塌糊涂。而特工号称是军人中的军人,就自己这点能力,在电视剧里根本活不过三集!

关键是,现在自己根本就不具备充足的社会关系,既没有亲朋又没有故旧,既无权又无勇,拿什么建功立业?

当务之急必须找到一个可以帮助自己快速的建立社会关系的行业,自己选择鞋店,也是因为这个行业可以接触社会上三教九流各种头面人士,这年头西风东渐,上到商贾名流,下到贩夫走卒,谁不想穿一双倍儿有面子的西洋皮鞋?

到时候自己随便牛刀小试一下,暴露一点超越时代的知识,一步登天还不是手到擒来?

比如见到演艺界人士,自己就随便来首公虾米甜蜜蜜,如果见到科学界的,算了,不用说相对论这种高大上的东西,解二次元方程自己都快忘了…

最好还是见到军界政界大佬,自己就可以卖弄一下自己那有限的军事知识,再怎么说,石家庄陆军学院也算是亚洲的西点军校,自己的水平再差,混个职位也不难吧!

第五章 没那么简单

选什么职业好呢?

警察,教授,律师。

这些无疑是最容易建立社会网络的职业,接触的人多,地位也比较高,但是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教授和律师都是需要提供履历和学历证明的,自己上哪儿找这些?

相对来说,还是警察容易一些,没什么学历要求,只要认字就成,现在朱木运就给自己提供了一个加入警察队伍的机会,要不要抓住?

想到朱木运,耿朝忠就回忆起了刚才朱木运断案的过程,实在太粗糙太业余啦!被堵住的后门甚至都不派人去看一下,仅仅找出死者的身份后就匆匆结案,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也许民国的派出所就这个水平?

在原地思忖了好久,耿朝忠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本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在军校过着随大流的生活,未来怎么走根本没想过,来到这个时代,来到这座城市也只是本能的厌恶内战,如果非要死的话,他宁愿死在抗战中。

可是无论怎样,自己都得先找个谋生之道,要不就直接跟着朱木运当巡警,人模狗样的披一身黑皮走街串巷?

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天已经擦黑了。想到这地方刚死了三个人,耿朝忠就浑身发毛。本来打算从后门直接去后院,但是一想到王富元就死在后门口,说不定后门还顶着,耿朝忠就没了这个打算。

关了门,从店门外绕过去,耿朝忠来到了店面的后院里,这时候的店铺大部分都是前店后院的格局,前面开店,后面住人。平时这院子里还住着一个伙计,但是今天赵春来说是诸事不宜,早早就把伙计打发回了高密老家,现在就剩下赵春来和耿朝忠两人作伴。

这时候耿朝忠突然想起,既然后门是被顶上的,那么发生枪战的时候,必然有一个人是在后院里用东西顶住门,因为这门是从里锁往外推的,单单一个人顶住门,难保会被别人推开。这个人是怎么进去的?

开锁进去?赵春来可是个典型的守财奴,这个破院子足足上了三重锁,时间就那么几分钟,万一锁还没打开,王复元就推开后门跑到了院子里,不就都白费了?翻墙进去倒也简单快速,但是难保不会让人看见,这不就留下手尾了?

想到这里,耿朝忠又开始往门外走,踱着墙根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翻墙的痕迹,他可没什么抓住真凶的想法,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想法。

但是绕着院墙转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什么脚印之类的攀爬痕迹,赵春来的院墙建的足有两米高,耿朝忠实在想不通什么人能在不借力的情况下越过墙头的。

难道真的有轻功?

原地发力一跃三米高,轻松跃过院墙,这特么不是武侠小说里的梯云纵吗?

耿朝忠在军校里见过的最牛逼的教官也没这本事。

眼瞅着天已经快黑透了,耿朝忠也懒得废这脑筋,推开门走进了院子,正好看到赵老头正费力的把顶在后门口的一个一米多高的石碾子往外挪,石碾子压得青石板嘎吱嘎吱直响。

看来这就是特科用来堵门的东西了,不过这玩意儿原来不是在磨盘上吗?

耿朝忠赶紧跑过去搭把手。

“老头子,你老糊涂了吧!这家伙怕不有五百多斤,你一个人挪的动吗?”

赵春来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没法跟他说话,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石碾子推开。

“哎,人老了不中用了,要是搁二十年前,这石碾子我一个人就推过去了。”

赵春来边捶着后腰边说。

“吹吧你就,五百多斤的石碾子,就是一个壮劳力也不一定推得动,你就再年轻五十岁,回到娘胎里也不行!”耿朝忠随口打趣了一句。

突然,耿朝忠愣住了。

他直愣愣的瞅着石碾子,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高手啊!既会武当绝技梯云纵,又会魔教神功乾坤大挪移,这么牛逼的高手,红队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耿朝忠下意识的看了老赵头一眼,老赵头蹲在地上哼唧哼唧,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鸟样。

“对了老头子,把石碾子从磨盘上推下来砸地上,这么大的动静,你在屋子里就没听到一点响动?”

“响动?人老了耳朵背,就是天上连响十个八个炸雷,老子都不一定听得到。”

耿朝忠摇摇头,走进了屋里,嘴里说着:“老头子,今儿晚上吃什么?还是萝卜干就馒头?要不切两斤猪下水,给你炒个大杂烩吧!”

“滚,又来埋汰老子,刚死人没胃口,你年轻胃口好,自己随便弄点打发肚子吧!”赵春来站起来,裾偻着腰慢吞吞的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耿朝忠看着窗外慢吞吞走回房的赵春来,若有所思。

此时此刻,四方路派出所的警事房里,朱木运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发呆。

自己的辖区发生这种大案,说不忐忑那是假的,既是命案又是枪杀,一下子又死了三个人,这可算是岛城近几年来有数的大案了。一个不好,自己这所长的好日子就到头喽!

但是无论如何,案子总是要办的。这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就看自己怎么办了。

简单的做法,上报给警局,一切的证据都指向了红队,说不定明天的报纸就会登出中共的声明,对此事完全负责。

红队作案,已经不是单纯的治安案件了,警察局都不管事,自己一个派出所所长顶个屁用,那都是特务科的工作范围。

其实就算是特务科来了又能管什么事,上海的红队闹那么久了,特务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随便抓两个替罪羊交差了事?只是别抓了自己就行。

复杂点呢?

朱木运看了看对面墙上的四个大字:除恶务尽。

呵呵,谁又是真的恶呢。

朱木运白胖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墙上的四个大字在他的眼睛里也慢慢变成了另外四个字:

难得糊涂。

……

PS:本书主角带一个随身空间的金手指,会在第七十二章出现,提前告知各位神农,毒死勿怪。

第六章 特务科(求推荐求收藏)

死得好啊!

刘一班看着警察局递上来的证词证物,确认了王富元的死讯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岛城特务科头子刘一班,二十三四年纪,清瘦面容,狭长双眼,留着一个中分头,绰号“留一半”,审讯从来不用刑,就是杀一半留一半,让犯人自己选择,谁说的多就属于活着的一半,说的少或者不说的自然就是死了的那一半了。

特务科现在忙得很,抓共党,抓左派,还得防着日本间谍,文化和媒体界的事也得掺和一手,全科上下50多个人根本就不够用的,哪有时间去追什么红队,更别说,就这么几号人,追上了也是送死的命。

这只刚刚组建的队伍是CC系统的直属部门,也是中共特科的直接对手。27年中央特科成立,紧跟着CC成立,两党的特务机关是一环扣一环前脚赶后脚,但毫无疑问共产党是占了先手的。

这不,刚刚成立的CC就一直被红队牵着走,刚刚投奔过来不到一年的王富元就这么死在了眼皮底下,不过好在,这家伙也没啥利用价值了。山东成建制的中共组织已经被王富元肃清,剩下的几条小鱼小虾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更何况对刘一班来说,死人比活人好。王富元的存在就是个威胁,他是岛城特务科头子,CC系负责人,二陈心腹,铁杆的建制派,而王富元则是中共那边叛变过来的,与汪派,也就是现在的改组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回被当成特派员派到岛城,明显就是来抓建制派的小辫子的。

再说两人一个是地方大员一个是钦差大臣,先天性的水火不容,如果不是红队动手,自己干掉他的心都有。

红队这一动手,省了自己多少事儿啊!

更何况,这杀的时间也太妙了,这边王富元刚刚把山东和岛城的共党一网打尽,那边上海就派人来干掉了王富元。自己党内党外的两个对手瞬间消失,白白便宜了自己,自己反而成了鹬蚌相争中的那个渔翁。

想到这里,刘一班更加得意,嘴里面都不由得哼起了戏词儿:“我手执钢鞭将你打啊啊啊啊…”

四一二以后,蒋汪之争可是愈演愈烈,汪精卫刚开始可是力挺共产党,武汉是当时国民政府的正统,也是国民党左派大本营。但是后来蒋中正屠杀共党反而获得来自英美的更多支持后,汪兆铭一下子就落了下风,再想改头换面投奔英美,已经被蒋中正抢了头汤。

再说清党这件事,名义上杀的是共产党,可是实际操作中杀的国民党左派比共党都多,这特么根本就是一个绝户计,完全动摇了汪兆铭的政治基础。

两年后的四一大会,本来占多数的国民党左派已经成了穷途末路,蒋中正的上台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左派里面的骨干力量不是沉默不言就是出国考察,要不就干脆投奔了共产党,但是山东这边还有所不同,这里一直是国民党左派大本营,离着江浙又远,清党的时候避开了风头,可以说残存了非常多的国民党左派力量。尤其是岛城,从南方跑过来避难的左派多如过江之鲫。

距离四一二已经过去了两年时间,由于杀的人太多,国民党的基层力量基本被一扫而空,重新加入国民党的无不是地主流氓还乡团,现在的国民党已经不是那个扶助工农的国民党了。这个时候党内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比如程潜之类的就认为,杀的差不多了也该缓缓了,否则真的是动摇根本得不偿失。

刘一班的任务,就是甄别。

“可惜啊,现在不能杀一半留一半了,真是扫兴!”

刘一班舔了舔薄薄的嘴唇,吩咐手下:

“通知一下王用章,让他来收尸。”

不一会儿,面色惨白得王用章跑了进来,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足足跟了7个荷枪实弹得步兵。

“好了好了,红队要杀你,你就是跟70个兵也不管事,多少就是一颗子弹的事儿。”

看着王用章得脸愈发得白了,刘一班肚里更加好笑,就是得吓吓这孙子,前段时间不是风头正劲吗?现在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哪里去了?

这王用章30多岁,同样生的相貌堂堂,和他弟弟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但是胆子可就差了太多,平时也都是王富元理事,这时候一下在没了主心骨,王用章就像被抽了骨头,整个人都站不直了。

只听噗通一声,王用章直接跪在了地上,两颗浑浊的眼珠子直直的盯着刘一班,让刘一班都感到一阵瘆得慌。

“刘科长,你可得为我弟弟做主啊!”

王用章嚎啕着,与其说是想让刘一班为他弟弟做主,倒不如说是为他自己做主。

“好了,别怕,赤党不是一直说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嘛!你也就是个胁从,赤党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刘一班慢条斯理的继续调戏这个赤党眼中的叛徒。

“刘科长,不问胁从那是下层群众,我们不一样啊!上海那边叛徒的灭门案都好几桩了,刘科长,您一定得找人看好我的家眷啊,我正在联系出国,出了国我就不再麻烦您了!”王用章向前爬了几步,伸出双手抱住了刘一班的小腿。

要说这信仰还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这王用章在弟弟背叛赤党后还是坚持了一段时间的,受了大刑也不屈服,颇有点为主义献身的节操,当时刘一班多少还有点佩服。如果不是押出他的家人,刘一班还真是没多大把握。

但是现在,活脱脱就是一只癞皮狗。

人没了信仰,还真是站不起来。自己有信仰吗?刘一班想了想,好像并没有,如果有的话也绝对不是什么三民主义,或者说,权力就是自己的信仰。

啪!

刘一班将王用章一脚踢开。

出国?知道现在经费有多紧张吗?党国宝贵的资源怎么可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想多了吧!

“放心吧王同志,赤党的红队已经回上海了,你这种角色他们还不放在眼里,再说已经打草惊蛇了,短时间内红党不会有动作的,你就收好你弟弟的尸体,回去好好闭门谢客吧!”

刘一班手一挥,几个士兵将王用章拖出了门外。

第七章 入职

“卖报啦!卖报啦!赤党分子当街行凶,新盛泰鞋店三人殒命!”

第二天一大早,中山路上的报童就开始沿街叫卖,转眼之间,赤党分子诛杀叛徒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岛城,尤其是街坊邻居七大姑八大姨,一窝蜂的涌到新盛泰鞋店门口,对着新盛泰的门面指指点点,但是愣是没人敢进来瞅一眼。

“听说昨天那三个赤党分子都是神枪手,一枪一个,只开了三枪,那三个叛徒就两腿一蹬魂归极乐啦!”

“瞎扯,听说是用刀,一刀下去,拳头大的心肝就挖了出来,别提有多惨啦!”

“什么叛徒,那是党国大员,说话注意着点,小心祸从口出。”一个老成持重的提醒大家。

窝在店里面的赵春来听了半个时辰,再也忍不住了,叉着腰走出店门,指着一帮看热闹的闲汉破口大骂:

“一群婢养的,没见过死人的?今天我家死,明天就轮着你们家了!别在那光看啊,大家都进来坐坐沾点喜气!”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赶紧呸呸呸的吐了几口口水,生怕沾了新盛泰的晦气,眨眼之间就一哄而散。

赵老头驱散了众人,噔噔噔几步走进店里,一屁股坐回到柜台后面,鼓着脸在那生闷气。

“哎呦老头子别生气了,这下咱们店可出大名了,你可是省了一大笔广告费啊!”耿朝忠坐在王富元昨天坐的那把藤椅上,翘着二郎腿喝着茶水,有一搭没一搭的调侃着掌柜的。

“滚!老子平时开店开的好好的,你一来就碰上这种晦气事儿,别等了,就现在,收拾行李给老子滚蛋!”

耿朝忠愣了一愣,这赵老头虽说嘴上刻薄,可是平日里待自己也算不错,这么冷不丁的就撵自己走是几个意思?

“愣什么楞,喝了这杯茶就滚蛋,老子不养闲人!”

耿朝忠也是个半大小子,哪受得了这夹枪带棒的,端起茶碗仰头咕咚一声,一大碗茶就全倒进了肚里,然后将茶碗往桌上咚的一砸,一句话不说,站起来腾腾腾就往外走。

刚走出门外,一件物事儿就呼呼带风的砸向了耿朝忠的后脑勺,耿朝忠下意识的一歪头,那东西越过脑袋直接落在了他面前。耿朝忠定睛一看,竟然是一个钱袋。

“赏你几顿饭钱,没得快饿死了趴到老子门前要饭,拿了钱赶紧走,你这丧气货再别回来,否则老子见一次打一次!”

耿朝忠心里刚热乎了一下,又被赵老头这句话冲的满脑门黑线,刚想回嘴,只听砰的一声,店门都被关上了。

耿朝忠回头看了一眼新盛泰的招牌,苦笑了一声,然后弯腰捡起钱袋,捏了一下,里面竟然有几块袁大头!

这哪是几顿饭钱,省着点花,半年的饭钱都够了!

联想到昨天的事情,耿朝忠心里一阵感动,赵老头啊赵老头,你可太看不起人了!我耿朝忠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哪有怕事躲事儿的道理!不过既然出了这个门,那也没必要再回去,等小爷混出个人样儿了,回来再呲呲你这张老脸!

耿朝忠没有回头,大踏步的走向了街对面的四方路派出所,虽说好男不当兵,但现在也没别的路好走,说不得,只得去朱木运手下讨口饭吃了!

拐过四方路口,就是中山路了,这条路上几乎全部都是银行,交通银行、大陆银行、中国银行、金城银行全部扎堆于此,也是岛城的金融中心。现在的中山路可是与上海南京路,北京王府井齐名的中国三大商业街。这条街上最大的特色就是街边有许多异域风情的建筑物,尖尖的房顶,浓烈的色彩,甚至夸张的造型,都与传统的中国建筑不同。

耿朝忠沿着四方路一直向西走,路过福禄寿电影院、山东大戏院、华乐大戏院等电影院这几家岛城最洋气最时髦的地方,看着穿着时尚的摩登女郎进进出出,颇有点流连忘返。

走过华乐大戏院,就是四方路派出所了。派出所是一座三层小楼,只有一条小巷可以进出,夹在周围的高楼大厦中间显得特别不协调,但是人不可貌相,四方路派出所却是整个岛城十九家派出所中最大的一所,辖区也是岛城最繁华的商业地带,统管着中山路到四方路这两条岛城最大的商业街。尤其是中山路,全长大约1500米,始建于1897年,最初由德国人规划设计,分为两段,南边靠近海边的一段叫做斐迭里街,北段叫山东街。南段主要是外国人居住区,是重点打造的一条商业街。

朱木运能在这里当探长,绝对不是侥幸,换做以前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租界,现在虽说民国收回了租界,但是这里的洋人依然非常多,德国人,日本人,俄罗斯人,朝鲜人,犹太人,甚至就连印度阿三都不在少数。能在这里坐稳派出所长的位置,绝对是手眼通天三教九流无所不通的地头蛇,之前的德国人和日本人不是没考虑过换人,但是每回换了人就事故不断,没办法还得把朱木运这尊大佛请回来。

耿朝忠向门房说了自己的名字,就站在门口等待朱木运的召唤,门房打了个电话后连连点头,然后抬起头来说了句:”三楼,所长办公室。”示意耿朝忠进去。

耿朝忠带着点小忐忑,咚咚咚咚爬上了三楼,看到靠近走廊尽头的窗口那边有一间办公室挂着所长办公室的牌子,就径直走过去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了朱木运那浑厚的嗓音。

耿朝忠推门进去,看到朱木运正穿着一身整齐的制服,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脸的道貌岸然。

看到耿朝忠走进来,朱木运微微欠了欠身子,解开了最上面的风纪扣,点头示意耿朝忠坐在对面的沙发上。

“想通了?”朱木运抬起眼皮,瞅了耿朝忠一眼。

“穷则变,变则通。”耿朝忠拽了一句文。

“也对,不是穷的找不到出路,谁来干这刀口舔血的营生。”朱木运笑了笑。

“识字吧?”朱木运问道。

“高小毕业。”

“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事吧!正好我身边缺个使唤人,上个秘书去年日本人登陆的时候被流弹打爆了脑壳,一直都没找到个合适的。既然识字,就跟在我身边做事,帮我写个东西跑个腿,枪子儿来了也能挡一下。”

“........”

第八章 威胁

朱木运说的是去年的五卅惨案,日本海军陆战队从岛城登陆直奔济南,借口保护侨民,将民国特派员蔡公时割耳刺眼杀害,又炮轰济南城,杀死中国军民6000多人,这是一笔血债啊!

看着朱木运轻描淡写的模样,耿朝忠心头一股火差点压不住,沉默了片刻后,耿朝忠咬着牙开口说道:“所长放心,下回有哪个不开眼的狗杂种冲撞了所长,我一定把他大卸八块!”

朱木运没有回话,抬起手又开始解风纪扣,直到把所有制服扣子都解开,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身狗皮真特么既难看又难穿,中国人就是一帮垃圾,造枪造炮不顶用,就连做个衣服都赶不上洋人。”朱木运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不屑的说。

耿朝忠越发看不惯了,他真想一巴掌呼在这个白白胖胖的大傻逼脸上,然后喊一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离开这间屋子。但是还没等耿朝忠发作,门外走廊里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木运也听到了脚步声,只见他双手往胸前一叉,10只肥胖的手指一阵翻飞,不到3秒钟,刚刚被他解开的五粒扣子就又重新被他扣了上去。

来人没有敲门,直接推开门走了进来。

朱木运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快步走向门前,紧跟着双腿并拢脚根一跺,笔直的向着来人敬了一个整齐的军礼,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操作让旁边耿朝忠看得是目瞪口呆。

“四方路派出所所长朱木运向科长报道!”朱木运义正词严。

“好了老朱,别跟我这装腔做戏了,谁不知道你是中山路地下总指挥,论辈分我得叫您一声朱爷,朱爷您好!最近睡得还行吧!”

来人二十三四岁,梳着中分头,正是岛城特务科老大刘一班。

“还行还行,吃得饱睡得香,案子也破了。”

朱木运笑嘻嘻的放下手来,与刘一班做了个短揖。

耿朝忠站起来,正寻思着要不要也过去打个招呼,但是自己一个没名没份的,就是上去搭话估计人家也不会搭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在了一边。

他真没想到面前这个二十三四岁穿着白衬衣的年轻人居然是一个长官,在耿朝忠的记忆中,能给派出所长做长官的起码也得快40岁了吧!

这年头有志不在年高,尤其是特务这个新鲜职业,前清时期的老人根本没什么发言权,向来是年轻人的天下,此时的戴笠戴雨浓也不过32岁年纪,中共的情报首脑伍豪也不过31岁。中下层就更是年轻人的天下了,二十出头的科长副科长比比皆是,绝大部分还都有帮会背景。

“老朱啊,今天过来跟你谈点正事,你让这伙计出去吧!”

刘一班看了耿朝忠一眼,没有搭理,而是直接跟朱木运说话。

“是谈鞋店的事儿吧!那这个人还真不能走,他就是当事人。”朱木运把刘一班迎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也坐回了座位。

“哦?”刘一班这才抬起头,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就刚刚二十出头年纪,穿着个白衬衫,彪悍中还带点儒雅,颇有点气质。

“你就是那个鞋店的伙计?”

“是的,长官。”

“把过程给我再讲一遍。”

耿朝忠只得耐住性子又讲了一遍。

刘一班点点头,这年轻人讲的挺有条理,然后回头问朱木运。

“老朱,我来跟你分析分析案情,没啥问题吧?”

“没问题,正想听刘科长教诲。”朱木运说道,然后对耿朝忠说道:”端茶壶出去,给刘科长换壶新茶。”

“不用不用,”刘一班摆摆手,“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事问他。”

刘一班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开始分析案情。

“杀手没有选择在大街上动手,原因有这几个:第一,王富元生怕中共报复,从来不敢在街上抛头露面,再加上大街上比较空阔,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可以一眼看到,还有汽车做掩护,动手比较困难。第二,大街上杀人目击者众多,很容易留下蛛丝马迹,逃脱不易,老朱,你觉得我分析的没错吧?!”

“没错,您这么一分析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朱木运点点头。

“我补充一点,王富元两天前刚抓了个山东本省来暗杀他的赤党特工,他可能觉得短时间内赤党应该无力组织另外一起暗杀,所以才托大来鞋店取鞋,还有就是,这个月底成立青岛特别市,王富元到时候也会出席揭牌仪式,他也想置办一点好看的行头。”

耿朝忠突然想起来,民国时侯有四大直辖市,北京上海青岛天津,尤其是上海青岛天津,是当时民国的三大纺织中心,工业重镇,号称“上青天”的存在。那是青岛最辉煌的时候,其地位不亚于解放后的天津上海。

“再一个,王富元在山东本地的赤党中也有内线,哪曾想这回的杀手是从上海直接派过来的,根本就没通知山东的任何人。”刘一班继续分析。

“没错,所以我也懒得追查了,不是本地人作案,红队的风格一击中的远扬千里,估计昨天下午就已经出了青岛,今天早上就快出了山东了,全国这么大又兵荒马乱的,怎么查?”朱木运摊摊手,一脸的无奈。

“是啊,确实不好查啊!”刘一班也摊了摊手,“但是,”刘一班话锋一转。

“抓不到大鱼,小鱼小虾总有几只吧?老朱啊,还有一个最大的问题,红队怎么会知道王富元要去新盛泰取鞋?这个事是谁告诉他的?还有,这后门只能从里面锁,你就没去看看到底是什么顶住的?”

刘一班的眼睛似有意似无意的扫了耿朝忠一眼,耿朝忠的心脏似乎都停止了跳动。

第九章 吓死宝宝了

朱木运干笑数声,也看向耿朝忠,说道:“小耿啊,后门是什么顶住的?你应该知道吧!”

耿朝忠大脑急速运转,这时候撒谎也没啥必要,不过还是得撇清自己。

“是一个大石碾子,磨面用的,估计有个五百多斤重吧,我晚上回去的时候和赵春来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搬开的。”

“看来门后的那个杀手还是个大力士啊!五百多斤,啧啧,放古代那也是力能扛鼎的万人敌了,咱们的对手到底是关云长还是程咬金啊!”刘一班一边砸吧嘴一边感叹,旁边的朱木运更加尴尬了,他掉过头对着耿朝忠发话:

“赶紧回去把老赵头给我找来,长官有话要问他。”

耿朝忠赶紧往门外走,如果非要一查到底的话,这个事可就大了,他必须跑回去跟赵春来商量好说辞,里面的疑点太多了,就连自己都有点怀疑,更别说特务科的人了。

“不用了,人我已经带来了,你就在这候着吧!”刘一班若无其事的拦住了耿朝忠,然后打开窗户对着楼下喊了一嗓子:”把人带上来!”

耿朝忠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这下可摊上大事了,本来以为这事已经了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特务科,掌柜的那边这下可有大麻烦了,弄不好还得牵连到自己。

不一会儿,只听门外一阵吵闹,赵春来被几个便衣押进了房里。只见赵春来满嘴是血,看样子牙都被打掉了几颗。

赵春来一进门就看到了耿朝忠,他似乎有点纳闷耿朝忠怎么也会在这里,耿朝忠想给他使个眼色,可是实在不能确定赵老头能不能看懂。哪知道还没等耿朝忠使眼色,赵春来就嘴上漏风的对着耿朝忠破口大骂:

“你个杀千刀的,一大早就偷了老子的钱,原来跑到了这里,你来的正好!朱警官,这家伙偷了我七块现大洋,四块袁大头,三块孙小头,朱长官你快搜搜他身上,如果没有我跟他姓!”

耿朝忠眼珠一转,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直接扔到了地上,对着赵春来也是破口大骂:

“你他妈才杀千刀,老子天天在店里干那么多活儿,每天把磨盘推过来推过去,昨天还差点把命搭上,你他妈一分钱工钱都不想给,一身衣服几个馒头就想把老子打发了?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你的钱老子一分也不要了,老子现在投奔了朱警长,以后有的是发财机会,你的钱老子不稀罕!”

两个人不管不顾的开始对骂起来,各种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在场所有人大部分也是市井出身,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刘一班吩咐了一声,一个手下走过去捡起了钱袋子,递到了刘一班手里,刘一班打开钱袋看了看,果然是四块袁大头三块孙小头。

“都给老子闭嘴!”刘一班大吼一声,所有人顿时噤若寒蝉。刘一班手里拿着钱袋子,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过了片刻,赵老头怯生生的说了一句:“这位长官,这个钱袋子是老头我孝敬您的,还请您笑纳,请您笑纳。”

刘一班一下子笑了,这特么还有当众行贿的?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直辖市的情报总长官,就这么不值钱?他一把揪过赵春来,跟赵春来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嘴里一字一顿的说:

“老实交代,王富元去店里取鞋这件事是不是你告诉赤党的?否则赤党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赵春来一下子瘫了下去,整个人就像一条漏了的面布袋,嘴里面嘟囔着:“冤枉啊长官,我都不认识王先生是谁,怎么告诉赤党啊!啊不不不,就算我认识王先生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告诉赤党啊!老头我是良民,是良民啊!我在中山路开店二十年了,我开店的时候还没有赤党哪!赤党都是些穷泥腿子,小老头我就是想加入赤党也会被共产的啊!天地良心,长官您就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刘一班继续问:“磨盘是怎么回事?”

“磨盘?这不刚瞅着立夏了吗?天气又热又湿,我怕磨盘下面滋生些阴虫,就让这小子天天推出去靠在墙上晒晒,哪知道那个天杀的赤党用他来堵门啊!”

刘一班手一松,赵春来啪嗒一声躺在了地上,就连旁边的耿朝忠也不得不暗叹一声:好演技!

对了,赵春来的院墙上没有攀爬痕迹,这点也值得怀疑啊!要是刚才刘一班去实地看了不会发现不了吧!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这时朱木运也发话了:“刘科长,其实王富元定鞋这事儿不算什么秘密,只要有心人盯着王富元,看到他进了鞋店就会知道,他肯定还会再去一趟取鞋的。”

“对了,我本来要给那个死了的王先生送过去的,谁知道人家不让,说不方便。”赵春来躺在地上接茬。

耿朝忠也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来也说得通,叛徒嘛,最怕别人知道他的详细住址,再说王富元有车,犯不着让鞋店老板去送,万一让别人跟了,岂不是死路一条。

“行,这回就放过你,要是查清楚你和赤党有勾连,小心你全家老小!”刘一班随口威胁了赵春来一句,显得有点意兴阑珊。本来以为能有点收获,没想到还是白忙一场。

赵春来点头如捣蒜,“长官,小老儿都这么大了,知道轻重,一旦有赤党的消息,小老儿第一时间就报告给长官!”

耿朝忠终于将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这特么太吓人了,刚来到民国就差点被搞进去,看来以后真不能大意,这世道人命贱如狗啊!就像赵春来,即使他不是赤党,今天一个不小心也会丢了性命,赵春来还多少算是一个买卖人,也认识不少上流社会的人物,要是换了穷人,今天还不定怎么回事儿呢。

“好了,今天这事儿就算了,朱警长您也幸苦了,陪我忙活了这么一会儿,我先走,改日请你在对面百乐汇喝茶。”刘一班交代了几句场面话,领着一帮人踢踏踢踏下楼走了。

朱木运看刘一班走远,往地上啐了一口,请客?对面就是百乐汇,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挺好啊!

不过这话当然不能说,朱木运回过头来,看了瘫在地上的赵春来和站在那儿的耿朝忠一眼,说道:

“都该干嘛干嘛去,要躺尸回家去躺!”

第十章 推心置腹

姓名:耿朝忠

年龄:21周岁

籍贯:河北保定

学历:高中

去楼下写了档案,耿朝忠就正式成为了光荣的四方路派出所的一员巡警,当然按程序派出所还得上报给市警察局,不过招警员这种小事情,上面也不会驳朱木运的面子。

“制服过几天才有,如果现在就想穿,那边有几个殉职同仁留下的衣服,你可以随便挑几件。还有,中午你先回去找个住处,找到了回来告诉我一声。吃饭去二楼,有食堂。你跟我一个办公室,位子就在我对面的窗户边。”

朱木运懒洋洋的跟耿朝忠交待着。折腾了一上午,朱木运也没心情对他多说什么,不如早早打发他回去。

耿朝忠先四处绕了几圈熟悉了一下情况,初来乍到也没有什么事儿干,眼瞅着离中午吃饭还有一段时间,索性上街溜达溜达,顺便找个住处。

赵老头那里暂时是不能回去了,毕竟名义上自己是被赵老头赶出来的,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住的地方,否则今天晚上就得露宿街头了。这大夏天的倒是冻不着,但是岛城的蚊子可够厉害,都是那种黑翅膀蚊子,弄不好睡一晚上第二天就满头包。

其实警察局也有宿舍,不过耿朝忠不打算去住,人多眼杂不说,万一自己想找个对象啥的也不方便不是?长这么大了,自己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再说当兵三年,老母猪赛貂蝉,自己现在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每天晚上可不好受啊!

在街上溜达了一会儿,耿朝忠的肚子开始叽里咕噜叫,刚想找个地方吃饭,才发现身上一毛钱都没有。对了,那个钱袋子被刘一班那孙子顺走了,自己这有钱人的身份统共也没维持一个钟头。

耿朝忠暗叫晦气,打算回所里蹭食堂吃,但是没走多远就发现赵春来那老小子正鬼鬼祟祟的跟着自己。跟踪反跟踪,情报学这几门课军校里自己也选修过,说实在的自己在军校学习的时候,对什么集团作战未来战争不感兴趣,对这情报学倒挺精通,这下正好实践一下。于是耿朝忠健步如飞,故意带着赵春来走街串巷,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了赵春来的叫声:“前面那杀千刀的,等等老子!”

耿朝忠一笑,放慢了脚步,不一会儿赵春来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跟耿朝忠并肩而行。

“没尾巴吧!”耿朝忠目不斜视的问。

“没有,就是有也被你甩脱了。小子,跟老哥我说点老实话,你是哪条道上的?”赵春来边喘气边问。

“我是PLA的。”耿朝忠回答。

“这是什么组织?你是日本人?!”赵春来一脸警惕。

“滚,你才是日本人,你全家都是日本人!”耿朝忠大怒。

这时候离日据时期只过了7年时间,当地的日本人还是多如牛毛,尤其在繁华地带,日本间谍比比皆是,日本占领岛城后,鼓励国内向岛城移民,日据时期从1914年到1922年,8年时间,岛城的日本人足足发展到了接近十万人,要知道当时岛城的总人口也才80多万。

“那你是德国那边的?还是英国?不会是朝鲜流亡政府的吧!我看你名字里有个朝字。”赵春来继续追问。

耿朝忠一脸无语,不过也难怪赵春来这么问,岛城这时候号称“东方瑞士”,是北中国各国间谍活动的大本营,德国人,瑞士人,法国人,犹太人,苏俄人,还有朝鲜流亡政府在这里也有活动,关系可以说异常复杂。

看耿朝忠久久不语,赵春来也知趣的没有再问,说道:“好吧,我懂我懂,我不问了。身上没钱了吧?我身上也没带多少,这里有一块孙小头,先拿着花吧!不够再去鞋店找我,注意从后门走。”

民国前期北洋政府当政,通行的是袁世凯头像的银元,就是俗称的袁大头,29年蒋介石上台后,发行了以孙中山为头像的银元,比袁大头略小,叫孙小头。票面价值一样,但实际上黑市上一枚袁大头可以兑1.2个孙小头。

耿朝忠接过银元,叹了口气,说道:”老头,那个门上的锁记得换成一把,否则别人会怀疑的。墙上最好也弄个脚印,你那院墙雪白雪白的,一看就没人爬过。“

“今天早上就换成一把了,脚印就算了,这时候再弄个脚印是画蛇添足。”赵春来平静的说道。

“昨天上午你根本就没锁院门对吧!”

“是的。”

“那个伙计是你的人吧!”

“是,昨天上午推完磨盘我就打发他走了。”

“老赵我艹你老母,你知道打发他走不知道打发我走,我的命不是命?昨天一不小心老子就完蛋了!”耿朝忠勃然大怒。

“你不是一般人。”赵春来很认真的说。

耿朝忠气笑了,什么叫不是一般人,谁特么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难不成子弹见了他会自动拐弯儿?

“好了”,赵春来看着走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四周也没啥人,就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你一看就是用过枪见过子弹的,你肯定当过兵,弄不好还是个逃兵。”

“滚,你才是逃兵。”耿朝忠嘴硬,但是咋反驳的就那么心虚呢,说实在的以前还真有过当逃兵的打算。

“不是逃兵也是兵油子!这我心里有数,不过你的胆子很大,心也很细,是个当特情的好料子,”赵春来继续说。

“别别别,”赵春来话没说完,耿朝忠就打断了他的话,“别跟我戴高帽,我对你们那套没兴趣,我还想多活几年。”

“其实我也没兴趣你信吗?但是这世道,真的把人逼成鬼啊!我全家上下就剩我一个了,我活在世上唯一的意义就是报仇,杀那些坏蛋,杀那些日本人。如果我儿子活着的话,差不多也就你这么大了!”赵春来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里飘过来。

“你儿子呢?”

“两年前在广州被清党弄死了。你知道吗?我儿子其实是国民党员,哈哈!好笑不好笑,还是黄埔四期生!”

耿朝忠一阵沉默,没再说话。

毫无疑问,赵春来背后有着一个悲惨的故事,而这个故事只是这个时代的一个很小很小的缩影。

过了好一会儿,赵春来似乎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天色,摸了摸被特务科打掉门牙的嘴,开始往回走。

“对了,“耿朝忠突然叫住赵春来,“老赵,问你个事儿,昨天你是真的尿裤子了吗?”

老赵的背影一愣,然后坚定不移的往回走,再也没有回头。

第十一章 方志同

这么说,老赵其实不是我党党员,只是一个对老蒋有着切齿痛恨的人,共同的目标让他和我党走到了一起。不过这里面还是有很多问题,比如老赵是怎么和我党联系上的。还有跑掉的那个伙计小郑,装的真是像,自己在鞋店呆了一个多月,愣是没瞧出什么破绽。

不过回头想想,其实自己找上老赵和我党找上老赵的动机是一样的,高档皮鞋店可是个接触上层人士打探消息的好去处,王富元叛变以后,我党在岛城的上层渠道被破坏殆尽,在一时接触不到更高层面的情况下,鞋店就成了我党的最好选择,而自己则是暂时没条件接触更高层面,所以这是一个殊途同归的选择。

对了,老赵现在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如果别人查出他的背景资料,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两年前清党被误杀了,还是会引起怀疑,所以老赵这条小命还只是暂时保住,绝不代表长治久安。不行,这个事儿必须告诉老赵,让他离开岛城才是上策。

耿朝忠边溜达着找饭馆,边寻思着这里的问题。其实朱警长那边的态度也很暧昧。开始自己真的以为朱警长只是个大饭桶,但是现在自己可不这么看了,刚才在派出所朱警长解释赤党怎么知道王富元行踪的时候就很明显,这是在为老赵开脱,只是开脱的比较巧妙,比较不着痕迹罢了。只是耿朝忠还不知道,朱警长是出于什么原因为老赵开脱,如果只是息事宁人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如果商户们被特务科搞得灭门抄家,整个商圈的小商贩们难免会兔死狐悲,说不定就有搬走的,对他也是利益损失。

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毕竟朱警官表现得就像一个超级大愤青,虽然这可能只是他的表象,但是这年月愤世嫉俗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耿朝忠就亲眼看到过很多人大骂国人如何如何不堪,也许这只是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心理罢了。

不知不觉之中,耿朝忠又走回到了四方路派出所,想着手里只有一块大洋,耿朝忠决定,还是去所里吃食堂比较省钱。

刚刚进门,传达室老头就跟耿朝忠打招呼:

“小耿啊!吃了没啊?”

传达室老头姓袁,所里人都叫他老袁头,看到耿朝忠又走了回来,老袁就跟耿朝忠热情的打招呼,毕竟所里上下现在都知道,老大新招了一个秘书,这秘书可一向是所长的心腹,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任谁都对耿朝忠高看几分。

“没呢,刚才出去找房子,还没来得及吃。”

“那就赶紧上去吧,都这点儿了,我给食堂打个电话让他们给你留点菜。”老袁向耿朝忠表达着善意。

耿朝忠自然也不是什么摆谱拿大的小人,赶紧连连致谢。所里的午饭时间是中午12点到12点半,只有半个小时,刚才跟老赵聊了会儿天,已经错过了饭点,估计现在就剩下些残汤冷炙了。

到了二楼一看,食堂里果然已经没剩下几个人,只有南边角落里还有一个穿着警服的小伙正低头啃着馒头就咸菜。耿朝忠走到饭口,大师傅给耿朝忠舀了几勺白菜炖粉条,里面不大不小居然还飘着几块猪肉。大师傅对耿朝忠笑了笑,又递过一碟咸菜和几个馒头,耿朝忠连忙说谢谢,看大师傅的表情,显然给了自己“最惠国待遇”。

耿朝忠端着大铁盘直接走向了那个坐在南角的年轻人,这人他见过,那天来鞋店办案的时候就站在门口,显然也是个新人。他走过去把盘子放桌上,那年轻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仍旧是埋头啃着手里的馒头。

“兄弟,我这还有点菜,一个人也吃不完,一块吃吧!我也是新来的。”耿朝忠拿起筷子指指面前那盘白菜炖粉条。

“你怎么知道我是新来的。”这个年轻人长的颇为清秀,白净的脸上还长着几颗青春痘,看年龄也就十八九岁。

“这还不好猜,年龄小,吃剩饭,去办案只能站门口望风,哪个老油条能混到这份上。”耿朝忠边说话边开始啃馒头,筷子动起来犹如风卷残云,没几下一个馒头就下了肚,桌上的菜也少了一大半。

那小伙儿一看急了,也不再矜持,赶紧拿起筷子把白菜里的肉夹了几块,否则不用一分钟,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得清洁溜溜。

“兄弟,你这吃饭速度不行啊,要是去当兵,不被打死也被饿死。“说话间,耿朝忠已经两个馒头下肚,前后都不到两分钟。

“我又不去当兵,我也不想当警察,披着一身黑皮天天欺负老百姓,算什么英雄。”

“呦呵,你还挺有节操,一样米百样人,你就不能当个好警察?”耿朝忠几口把第三个馒头咽下去,把盘子一推,示意吃完了。

那小伙儿看耿朝忠不再跟他抢饭吃,松了口气,又开始慢条斯理的细嚼慢咽。耿朝忠也不着急,坐在那儿慢慢等他吃完。

大概又用了5分钟,这兄弟终于吃完了午饭,看到耿朝忠还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手,伸出手要跟耿朝忠握手,同时说道:“我叫方志同,你呢。”

“耿朝忠,耿耿忠心的耿,忠心耿耿的忠,朝天开枪的朝。”耿朝忠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感觉这小伙儿手上细皮嫩肉也没啥老茧,看样子是个童子鸡。

小伙方志同笑了一下,似乎被耿朝忠的自我介绍逗乐了。他在所里就是一个异类,虽然没人敢欺负他,但是也没人把他当回事儿,属于可有可无的那种。现在有个人过来跟他交朋友,让他觉得多少有了点尊严。

耿朝忠也觉得这家伙挺有趣的,细皮嫩肉的感觉像个文化人,却跑来当警察,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

“哎,我就叫你小方了,我说小方同志,你呆这没少受欺负吧,别怕,以后哥罩着你,有啥事跟哥说,哥统统给你摆平!”

耿朝忠摆出一副义薄云天的姿态,自己在军校里也是做惯小弟的,难得当回大哥,让然要有大哥的样子。

方志同一愣,哪有一上来就抢着当大哥的,不过看样子以后总算有个能说话的了,也就低头默认了这个便宜大哥。

“走,跟哥出去溜达溜达,晚上哥请你吃好的。”

第十二章 租房

出了派出所,耿朝忠开始领着方志同漫无目的的溜达,虽然来岛城一个多月了,但是耿朝忠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中山路和四方路这两个街口,别的地方根本没去过,这回他打算让方志同这个土著领着好好的逛一逛。

两个人边走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熟悉一下彼此的状况,毕竟以后是要做兄弟的人了,如果连兄弟喜欢啥不喜欢啥,有什么恩有什么仇都不知道,还怎么做兄弟。

原来这方志同是市警察局长的一个远房亲戚,因为家道中落,念完高中以后就没有再读书,托了局长的关系才来到朱木运麾下当个小巡警。不过这家伙书没有读好,人却读傻了,手无缚鸡之力人无一技之长,既不会抽烟也不会喝酒,来了警察局自然不受待见。虽然来了一个多月了,依然没有人带他玩儿,平时除了执勤,就是一个人窝在那里写写画画。

当然这些情况不是方志同自己说的,但是几句话下来耿朝忠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有点后悔,这家伙还真是百无一用,不过现在自己也是孤家寡人一个,聊胜于无吧。

不知不觉耿朝忠就领着方志同溜达到了新盛泰鞋店门口,看到新盛泰,耿朝忠才想到自己还有一个正事没办——找房子。但是现在身上只有一块大洋,就寻思着是不是找老赵再借几块,但是今天上午明面上跟老赵闹翻了,现在进去也太不合适宜,想了想,耿朝忠决定先问问方志同。

“对了,小方,你是本地人,一定知道哪里租房子便宜,前段时间一直都寄宿在鞋店老赵这个死鬼那儿,到现在还没有住的地方,你要是知道的话就领我去看看。”

方志同面露为难之色,想了半天才说:“附近的房子都不便宜,租一年最少也得八十块大洋,就算便宜点的单间也得四十块大洋。要想便宜还得往外走。”

旧中国的房子差距非常之大,既有胡适在上海租住的700大洋一年的房子,也有贫民区按铜板论的板房,具体价格,完全取决于位置。尤其是战乱时期,租界的房子更会被炒成天价!

因为那时候买的已经不止是房子,而是安全!

八十块大洋!耿朝忠心里暗暗咒骂,自己全身上下统共也就只有一块大洋,就连一个星期都租不起,看来租房子的事还是别想了,还是老老实实的住所里的大通铺吧!不过他还是存了一丝侥幸,就又开口问道:”往外走便宜的单间要多少钱?“

“再往外就只能往北,天津路那边能便宜点,单间的话一年大概三十块大洋就够了。”

“再往北呢?”

“再往北就到济南路了,那里的房子就便宜多了,一年十五块大洋就可以了。”

耿朝忠叹了口气,果然从古到今都一样,离海越近房子越贵,要知道岛城东南西三面环海,只有往北才是大片的陆地,所以房价也是由南向北逐步降低。

“还有没有更低的.......”耿朝忠几乎是跟着惯性在问。。

“更低的。。”方志同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更低的也有,不过.......”

“不过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爽利的警察。”耿朝忠问的也有点不耐烦了。

“聊城路和市场二路那边有便宜的房子,十块大洋一年,不过那里住的都是日本人,就看你敢不敢去了!”方志同被耿朝忠一句粗话激的满脸通红,说话也快速起来。

日本人?按道理日本人住的房子应该更贵才是啊!怎么反而更便宜?耿朝忠赶紧继续向方志同请教。

原来日本人占领岛城的1914年到1922年间,往青岛大量移民,数目最多的时候达到了十万之多,大多聚集在聊城路和市场二路附近。28年民国收复青岛,日本侨民生怕中国人报复,大量卖房回国,很多房子就空了下来,恶性竞争之下,房租也越来越便宜,但是一般的中国人还真不愿意跑那里去租房买房,毕竟不知道啥时候日本人就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一句话就把房子又都收了回去,赔偿?按日本人的尿性那根本不可能,所以那边的房子就大量空置下来,租金也低的可怜。

“走,咱们去聊城路!”一听居然有十块大洋以下的房子,合人民币大约也就一千多块钱,耿朝忠顿时两眼放光,立马拉着方志同往聊城路方向走过去。

“那个,大哥,我能问下你身上到底有多少钱吗?”方志同看到耿朝忠如此急色,不由得非常好奇。

“一块大洋。”

“........”

聊城路距离中山路大约有三公里左右,耿朝忠和方志同走了大约半个小时以后,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

站在聊城路上,到处是日本的木屐声,就像到了日本国内,故此地又被称作“日本街”。聊城路(日占时期名为中野町)一带是日占期日本人的专用商业地,全街日本公司商行星罗棋布,通行的语言也是日语,几乎就是典型的国中之国。

这样的国中之国在上海天津也是司空见惯,他们有一个统一的名称——租界。

现在民国虽然名义上取消了岛城的租界,但是在去年日本海军陆战队以保护侨民为借口登陆岛城,在济南制造五卅惨案之后,聊城路依然保持了完全的独立性,仍然是事实上的租界——被打了被杀了还没法还手不敢报复,这就是弱国的悲哀。

耿朝忠走在即墨路的大街上,听着耳边叽里呱啦的日语,看着周围一座座日式风格的二层或者三层建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好在在自己出生的那个年代,这种列强把几座大炮架在船头就可以肆意欺辱中国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所以这时候的耿朝忠能够以一种相对平静的态度看着这一切。不过,不管是前世今生,只要是中国人的地方,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按捺下心中的激愤之情,耿朝忠开始在居民区一间一间的打探,看看是否有哪一间民宿要出租。这么一打听发现还真不少,不少房子都挂出了“リース(出租)”的牌子,——对日本人来说,毕竟空着也是空着,捞一点是一点。而旁边的方志同一直在絮絮叨叨:

“哥,你只有一块大洋,就是再便宜你也租不起啊!“

“小方,你姓方是不是脑袋也是方的?我可以先交一个月,等发了工资再交下一个月不行啊!”

“人家要是不愿意呢?”

“以你大哥我的人格魅力,他们怎么会不愿意?记住,一会儿找到目标以后,你躲一边,看我的。”

第十三章 樱花

耿朝忠的人格魅力果然不凡,连续几次敲门,对方一看到耿朝忠的脸就毫不留情的关上了门,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惹得旁边的方志同哈哈大笑。其实耿朝忠也只是在吹牛逼,指望这里的RB人能给中国人好脸色看那是天方夜谭,不过人穷志短,只是租个房子暂住几天,耿朝忠暂时还没愤青到这份上。

这时候的中国平民百姓害怕RB人,但是移民过来的RB平民百姓同样害怕中国人,毕竟这些RB平民也知道侵占别人的地盘不会得到好脸色,也都尽量避免和中国人打交道。

接连敲了六七家,耿朝忠都被“婉拒”,耿朝忠也有点纳闷,都是一样的肤色,对方是怎么知道他不是RB人的,后来看到街上两个RB相遇他才意识到,RB人都是见面就来个90度鞠躬,自己还傻乎乎的握手,怪不得被人一眼看穿。

这回耿朝忠学乖了,再次敲开了一家二层木板楼,贴着“出租”招牌的房屋。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和服,扎着发簪,年龄大约60多岁的RB老太太,耿朝忠当机立断就是一个90度鞠躬,口中大呼:“嗨!”

RB老太太明显被吓了一跳,连忙弯腰还礼,嘴里叽里咕噜的开始爆日文,可怜耿朝忠是一句话也听不懂,只能不停的点头“嗨”个不停,当耿朝忠连续第十八个“嗨”的时候,老太太终于停止了说话,开始眨巴着皱皱巴巴的小眼睛,狐疑的打量耿朝忠,用中国话问道:“你滴,是中国人?”

“是滴,老太太,您豪!撒由那拉!”耿朝忠开始胡言乱语。

老太太愣了一下,露出一丝微笑,看样子她觉得耿朝忠的模样很有趣,所以并没有撵人,而是打开门,让耿朝忠进去。

“真滴可以嘛?您真是一个善良滴老太太,RB人里像您这样的好人不多了。”话一出口,耿朝忠才发觉这话有语病,不过老太太看上倒也并没有生气,反倒是向耿朝忠连连鞠躬: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在我们北海道,侵占别人的田地是不会受到欢迎的,我只是来中国找我的儿子,没有别的目的。”

“您的孩子怎么了?”耿朝忠有点好奇。

“我的孩子失踪了,我只知道他在十年前来了青岛,但是始终找不到他在什么地方。如果一年内,再找不到他,我就只有回到北海道的故乡挖一个坑把自己埋掉了。”老太太平静的神色里透露着一种认命后的绝望。

“怎么会失踪呢?也许他已经回国了吧?说不定你们互相错过了。”耿朝忠安慰着这个可怜的老太太,虽然他对他的儿子毫无同情的感觉,他甚至可以确定,十年前岛城还属于日占时期,他的儿子来这边肯定不是干好事的。所以,如果死了的话,还真的是太快人心,耿朝忠没有半点同情之心,甚至还有点想笑。

“不会的,他在失踪前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他有一项重要的使命要完成,但是并没有告诉我什么样的使命,然后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老太太开始絮絮叨叨的谈论他的儿子,毫不关心耿朝忠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中国人。

看样子,这个可怜的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聊天了,耿朝忠甚至觉得她的精神状况出了点问题。不知不觉之间,老太太已经说了大约十几分钟,她说自己的儿子叫伊达之助,个子是RB人里少有的大个子,大约跟耿朝忠一样高,并且长得和耿朝忠一样帅,从小就很听话,读书也很用功。

耿朝忠安静的听着,他知道这样听一个RB老太太絮叨看上去很傻,但不知道为什么,耿朝忠始终不忍心打断她的说话,也许,老太太让他想起了已经无法再见面的母亲,也许在遥远的未来,也有一个中国老人,会不惜用十年八年甚至自己的一生来寻找自己的儿子。

直到半个小时后,老太太才停止了说话,她看上去非常的抱歉,为自己失礼的行为像耿朝忠连连鞠躬道歉。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我活不了太久了,你是一个好人,你是第一个耐心的听我说了这么久的人,他们都不愿意听我哪怕5分钟。他们总是告诉我:你的儿子已经死了,你还是回国安静的度过余生吧!但我知道,我的儿子没有死。他一定在中国的某个地方等着我,可是我的身体已经支持不到那一刻了。”

“您是一个令人尊敬的母亲,”耿朝忠叹息着,“您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不过,我认为您还是要尊重命运的安排,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耿朝忠的这一番话让老太太呆了好长时间,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远方,那是自己遥远的故乡所在的方向。老太太唱起了一首节奏缓慢的RB民歌《樱花》。

さくら(樱花)

さくら

やよいのそらは

みわたすかぎり

かすみかくもか

においぞいずる

いざや

いざや

みにゆかん

可惜啊,不知死,焉知生。一个人对死亡的态度决定了他对生存的态度,这个民族对死亡的态度太轻率了,甚至认为这是一种美,也许吧,不过耿朝忠从不这么看。

老太太唱完歌曲之后,迈着小碎步跑进了自己的卧室。耿朝忠开始打量着这间屋子,屋子的布置很简单,简单到可以说没有丝毫的修饰,看来,它的主人从来没有把它当作一个久居之所。

不一会儿,老太太拿着一个包袱跑了出来,不由分说的递给了耿朝忠。

“小伙子,你说的对,人的命运是无法改变的,看来上天并不愿意我找到自己的儿子,而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寻找下去了。这是我儿子在RB的证件和资料,我想我要回RB去了,否则我可能真的要埋骨在异国他乡。我有一个请求,请求您帮我找到我的儿子,作为报答,我会把这所房子以每年一块大洋的价格租给你。”

“啊?!”耿朝忠呆住了,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第十四章 天降横财(求推荐求收藏)

“如果你找到了他的时候他还活着,那就让他回北海道的老家,祭拜我和他的父亲,如果他死了,你就把他的骨灰带回RB,和我一起埋葬,这里有我在RB的住址。”老太太神态平静的说道。

“您就这么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委托给一个中国人?”耿朝忠感觉头脑晕乎乎的,依然没有回过神来。

“我来中国五年了,遇到过很多和善的中国人,如果我的儿子做了什么坏事的话,希望这能作为一个补偿吧!我已经感觉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除了儿子,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值得我留恋的东西。”

老太太把她儿子的资料递给耿朝忠,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房子,留下目瞪口呆的耿朝忠站在原地发呆。

过了好久,耿朝忠才打开包袱,里面有伊达之助从小到大的照片和毕业证书,甚至还有他和父母的合影。不得不说,这家伙和耿朝忠有一定相似的地方,也许耿朝忠本身与这个时代苦大仇深的国人不同,他的气质更有一些现代中国军人的蓬勃朝气,这与那个时代RB这个国家虽然野蛮无耻但昂扬向上的气质颇有点相似之处。

也许RB人永远都不会想到,90年后,两国人民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未来的中国人,更有进取心和野心,而未来的RB人已经失去了那种他们曾经拥有的精气神。

耿朝忠想了好久,决定还是不把这件事告诉方志同,因为这事实在太离谱了,自己鞠了几个躬听了一番倾诉,就得到了一栋二层小楼,这件事实在匪夷所思,就是说了方志同估计也不会信,所以还是直接告诉方志同自己谈妥了价格租下这座房子一个月比较好。

方志同早就在外面等的不耐烦了,不过当他看到房东是一个老太太的时候,很快就相信了耿朝忠的说辞——毕竟那个老太太看上去就很好打交道。两人进去简单收拾了一下,方志同就开始绕着房子上下转圈,口中还不停的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十块大洋租这么一套房子真是太划算了,这房子要是在中山路,少说也得100块大洋一年。”方志同楼上楼下跑了一圈,露出羡慕的眼神,然后开始小心翼翼的跟耿朝忠套近乎。

“哥,你确实厉害,我服了!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要不,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你一个人住也挺无聊的。”

“可以,一个月3块大洋。”

“兄弟俩谈钱多伤感情,大不了我请你吃饭。”

“那还是算了,我一个人住就挺自在的。”

“哥…”

方志同整个人都贴了上来,开始抓着耿朝忠的手臂摇晃,耿朝忠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连忙一把把他甩开。

“滚,老子直男不搞基!”

“什么是搞基?”

“……”

“每月一块大洋,不能再少了!”

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耿朝忠终于答应方志同搬过来住,代价是每月一块大洋——不过还有一个前提条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方志同连忙点头答应,他在中山路那边租的房子每月要3块大洋,还是一个不到5平的小单间,来这边住不仅条件好,还能省下2块大洋,别提多合适了!

生怕耿朝忠反悔,方志同立马屁颠屁颠的往外跑,看样子是要立即把行李搬过来。

方志同离开后,耿朝忠开始视察自己的新居。

这是一座典型的日式结构木屋,原木家具,日式推拉格栅,榻榻米,日式茶桌,还有透光感极强的天井。二楼则是杂物间以及一座小卧室,整个房子有种古朴自然的味道。总的来说,不能再满意了,只是莫名其妙来了个跟班有点不爽,不过回头一想,有个伴也好,起码多了个人给自己洗衣做饭,挺好的。

耿朝忠决定住在二楼,因为二楼的那个杂物间比较隐蔽,方便自己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因为RB人的推拉格栅隐蔽性实在太差。

现在的耿朝忠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好好学习物理,如果当时学了相对论,是不是就可以进中华民国科学院研究原子弹了。不过转念一想,以民国时中国的工业基础,连火柴都叫“洋火”,铁钉都叫“洋钉”,恐怕连原子弹的外壳都造不出来。

想了半天未来的出路,耿朝忠发现,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还是得着落在军校学的这些三脚猫的军事知识上面,不过军校虽然有实弹练习,但是训练的次数却不是很多,统共也就那么几十次,再说枪械也和现在不大一样,还是需要找机会勤加练习。

人一发起呆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感觉还没过多久,楼下就传来了方志同的喊叫声:“哥!哥!快来帮我搬东西,我的东西好多的!”

耿朝忠摇摇头,走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耿朝忠就正式进入了自己的警局生涯,好在自己作为朱木运的秘书,不需要像别的巡警那样压马路,只需要跟在朱木运身边狐假虎威就可以,过的倒也快活自在。只是警局的薪水也十分微薄,一个月也就5块现大洋,如果SH那边的话大概就能有10块现大洋。朱木运朱警长的薪水也高不到哪儿去,也就16块现大洋,不过显然薪水对朱老大来说只是零花钱。

但是让耿朝忠不敢相信的是,一个纺纱女工每月竟然有20块现大洋,竟然高过巡长!不过小时候学过包身工的耿朝忠却明白,纺纱女工工资虽高,但是劳动强度也大,并且危险性也不小。就好像以后出现的高空作业工作,挣得可都是幸苦钱和玩儿命钱。

以前都是吃赵掌柜的穿赵掌柜的,耿朝忠一直对物价没有概念,现在慢慢也知道了一点行情:大米1担3到4个银元,一包哈德门香烟3个铜板,剃头8个铜板,白酒1斤1角钱,臭豆腐干1 个铜板买两块。

拿1块大洋,请六七个同事去吃茶,茶资8个铜板,生煎馒头、蟹壳黄等各种小吃也才花去20多个铜板。重要的是,这时每块银元可以兑换两三百个铜板,一两个铜板可以换一只鸡蛋!

第十五章 岛城大嫚儿

这天刚过中午,大日头晒得整个柏油马路都要化成水,就连派出所大门外的狗都吐着舌头趴在了地上不愿意动弹,耿朝忠却从所里溜了出来,寻思着找个地方解决一下饭食问题——别人都怕热不愿意出来,耿朝忠却着实受够了所里食堂那清汤寡水,打算出来偷偷打个牙祭。

过了几天悠闲日子,耿朝忠也和警局里几个同僚混的挺熟了,但是也有个坏处,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和赵春来再联系,几次想要偷偷过去,但是方志同这个跟屁虫总是跟在他身后,弄得耿朝忠好不苦恼——他始终认为,赵春来的身份是个定时炸弹,现在没爆炸不代表以后不爆炸,最好还是跑路比较好。

还有就是伊达老太太拜托给他,让他帮忙找儿子的事情。说实在的,诺大一个岛城接近百万人口,自己又不会日语,找一个失踪了八年之久的日本人,跟大海捞针也没啥区别。更何况老太太这几年就住在聊城路日本人聚集地,那边的日本人肯定早就找遍了。

“估计早就死了吧!”耿朝忠心想,这几天他打听了一下,前几年北伐和军阀混战的时候,这里很有些不知道来路的日本侨民被杀掉,根本无法统计,也找不到详细资料,除非耿朝忠的官做的再大一点。

不过耿朝忠对做官这种事情兴趣缺缺,他的愿望是当一名作曲家,写点什么好听的歌曲比如甜蜜蜜啥的…每当想到这里耿朝忠就开始深深的痛恨自己的不学无术,除了甜蜜蜜就想不到一首别的歌曲……

耿朝忠决定,如果还有下辈子,一定要好好读书。

耿朝忠脑袋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却又走到了新盛泰鞋店的门口,人的潜意识果然无比强大,他念念不忘的就是提醒老赵早点离开,这几天已经成了一种心病,甚至做梦都梦到好几回老赵被特务堵在鞋店里乱枪打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老赵已经在他的心中占据了无比重要的地位。也许是因为老赵是他重生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许是因为老赵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收留了自己,或许也因为老赵这个人总是刀子嘴豆腐心,那一点严厉中带点关爱的态度让耿朝忠总是想起自己的父亲。

总之,耿朝忠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赵老头遭什么意外。想到这里,耿朝忠下意识地捏了一下自己腰间的三花撸子——这是朱木运刚给他发的配枪,虽然还一枪没开过,但是多少能带给他一点安全感。

看了一眼新盛泰那熟悉的烫金招牌,耿朝忠照例对着店门吐了口唾沫,这当然是一种掩饰,起码以后自己如果帮赵老头的时候不会受到什么怀疑。

得找个地方练枪了。

这点耿朝忠倒是很有信心,虽然这把枪跟耿朝忠以前接触的枪有所不同,但是练枪讲究的是一个眼到手到,打枪靠喵的人基本都是彩笔,这是耿朝忠的感受。

在军校拖油瓶的日子里,耿朝忠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成绩就是轻武器射击和军事地形学了,就连训练射击的教官都对他的枪感赞不绝口,叹息他生错了时代——没有战争的年代,就算枪神也就是个打靶的命,真可谓英雄无用武之地。

所谓的枪神,靠的都是直觉和手感,就像后世打一款叫CF的游戏,没有一个高手是瞄着打的。耿朝忠打枪靠的就是感觉,抬手就是一枪,不能多想,一想准打偏。

耿朝忠把手伸进枪套,摩挲着三花撸子那细腻的纹路,他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正当耿朝忠心心念念找个地方练枪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朱木运朱大警长的声音。

“咋地,摸着个枪把想给老赵喂颗花生米啊!”

耿朝忠一回头,就看到朱老大扶着腰带一步一顿的走了过来,他赶紧双手放下,脚根一靠,给朱警长来了个标准的敬礼。

“报告长官,赵老头多行不义必自毙,不需要小的动手!总有一天会自己掉茅坑里淹死!”

朱木运哈哈大笑,伸出手大力的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笑着说:“你小子,挺记仇啊!赵老头不就没给你工钱么,可也白养了你一个月啊!不知恩的下属,我可不喜欢。”

耿朝忠的脸红了一下,羞赧道:“报告警长,小的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小人,只是这赵老头也太刻薄了点,你看看,跑了的小伙计都不回来了,谁都受不了这号人!”

耿朝忠这是提前给老赵打个掩护,只要能让老赵少被人怀疑一点点都是好的。

“好了,以后大街上别这么一本正经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跟赵掌柜的一样刻薄下属呢。你呀你,识文断字能写会算的一个人,就是脑袋有点不清楚。”

朱老大看上去埋怨耿朝忠,其实心里还是挺滋润的。他这个警长,见谁都得低头,逢人都得带笑,一点都没有长官的威风,也就只能在几个下属面前摆摆威风,耿朝忠在大街上这么一本正经的向他敬礼,别说,他还真有点找到了长官的感觉。

朱木运笑眯眯的摆摆手,咳嗽了一声,打算进新盛泰鞋店看看,刚要迈步进门,门口一闪,走出来一个明眸善睐的大姑娘,光洁的额头,大大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丰润的嘴唇,背后扎着一个齐腰的大麻花辫——典型的岛城大妹儿形象。

那姑娘一抬眼看见两个黑衣服警察,也是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打眼看到朱木运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的样子,神情马上放松下来,用手拍了拍高耸的胸脯,说道:”吓死我了,原来是两位探长大人。“

说完轻盈的闪身给两人让开了门户。

耿朝忠不由一呆——在军校的陶冶下,耿朝忠不是很喜欢那种娇滴滴萌妹子,反倒对这种豪爽大方的姑娘颇为感冒——这妹子简直就是他心中理想的老婆形象。

那姑娘看见耿朝忠的猪哥样,捂嘴笑了笑,迈开小碎步一溜烟儿就消失在了拐角处。耿朝忠不由得扭头,视线一直跟着姑娘那轻盈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哈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别看了,改天本探长给你介绍一个摩登女郎,这村姑漂亮归漂亮,气质上就差了点,也就你们小地方来的喜欢这调调。”朱木运边说话,边迈进了新盛泰的大门,耿朝忠赶紧收拾口水紧紧跟上。

第十六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赵春来正蹲在柜台旁边的皮凳上,打磨着一双快要成形的皮鞋,橡胶底已经被他磨得从有棱有角变得光滑圆润,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口进来了两个人。

“老赵啊!我们来看你了!”朱木运大声说着,几步走到了赵春来跟前。赵春来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跳起来向朱木运问好。一抬眼又看到朱木运身后的耿朝忠,一张脸立马拉的比驴脸都长,扭过头呸了一声。

“赵老头,这是我们所长,你可放尊重点!”耿朝忠一副鬼子身旁翻译官的嘴脸,狐假虎威的说道。

赵春来瞪了耿朝忠一眼,嘴里嘟囔一句:“狗仗人势!”没等耿朝忠还嘴,就拉着朱木运到藤椅上坐下,耿朝忠立刻站到了朱木运身后,一副忠心护主的狗腿样。

“朱大探长,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坐坐?是不是您脚上这皮鞋磨平了?我给您换个底!”赵春来眼睛在朱木运的皮鞋上转来转去,一副三句话不离本行的样子。

“没啥大事,就是来跟你说一声,那天那两个歹徒抓到了,给你来报个喜!”朱木运紧紧的盯着赵老头的眼睛,突然说道。

“啊?!”赵春来明显呆了一呆,紧跟着脸上就露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抓到了?太好了,在哪里?我这就去啐他一脸!这几天搞得我的店生意都冷清了不少,这帮天杀的,真是罪有应得!”

耿朝忠也是一呆,抓住了?什么时候抓住的?怎么自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不好,赵春来危险了!

耿朝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向外面张望了一下,手下意识的摸向了枪柄。

不对!如果真的抓到了人,现在来鞋店的就不可能是朱木运而应该是特务科了!当然还有一种可能,被抓到的人保守了秘密,没有泄露鞋店!

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松了口气,头脑也更加冷静下来:也不对,如果特务科抓到了人,在没有结案或者挖出什么别的信息之前,根本就不会通知派出所长这种小角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朱木运在诈赵春来!

电光火石之间,耿朝忠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于是微不可察的向赵春来摇了摇头——赵春来脸上的肌肉似乎有点松弛下来,看样子他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紧跟着,赵老头就笑容满脸的开始为朱木运倒茶,朱木运看着赵春来倒茶的手——这双手纹丝不动,茶嘴稳稳的拉出一条银线,准确无误的倒在了茶碗里。

“老赵,你是个人才啊!”朱木运一开口,他身后的耿朝忠又是一呆,这是要摊牌?

“你这茶泡的可真是一绝,倒茶也是一条银线落九天,水花都不溅起一点,厉害厉害!”哪知道朱木运冒出了这么一句。

耿朝忠无语的看着朱老大的后脑勺,这家伙!

赵春来的手一如既往的稳,接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斜着身子坐下,开口说:“哪里哪里,做鞋嘛!手不稳走线就花,这是吃饭家伙,马虎不得。”

耿朝忠不再一惊一乍,而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自己还是太年轻沉不住气啊!老油条就是老油条,无论是朱木运还是赵春来,都远远的高出自己一个水平,以后可真得学着点,自己以前还有点小看这个时代的人,但是现在明白了,人精在哪个时代都是人精,是人精总会发光。

“老赵啊,刚才跟你开个玩笑,那几个歹徒早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怎么可能抓的着?不过话说回来,你这店啊,搞不好就被什么妖魔鬼怪盯上了,你看看,流年不利啊,一下子就死了三个人,以后指不定还有什么不详的事儿呢!你这么信命,就不知道找个人看看?要不干脆换个地方算了!”

朱木运啜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的说。

赵春来也低头抿了一口茶,裾偻的身子似乎突然变得高了点,然后抬起头笑嘻嘻的对朱木运说道:”朱大探长,这玩笑可开不得啊!老头子年纪大了,可经不起吓。不过这店的风水看来确实坏了,老头子我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早就想金盆洗手啦!这样,改天我就挂个牌子,把店兑出去,不知道朱探长有没有兴趣?”

朱木运哈哈大笑,“老赵啊老赵,我一个吃公家饭的,盘你的店干嘛,我这手连个凉草鞋都做不成!不如这样,你卖给我身后这个年轻人怎么样?”

赵春来也是一愣,没想到朱木运想让耿朝忠把店盘下来,这可就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不过赵春来还是没有说话,而是低着头继续喝茶。

过了半晌,赵春来似乎下定了决心,抬头说道:”行,只要这小子拿得出一千块现大洋,我就把店连带后面这个小院子都卖给他!”

耿朝忠目瞪口呆的杵在那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这回可不是装的,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演哪一出。

“一千太贵了,”朱木运开口说,“五百还差不多。”

“你!”赵春来砰的把茶碗砸在桌子上,一双眼睛像喷火一样盯着朱木运那张猪头一样的脸——不说这个店是他半辈子的心血,就是光街面上这个铺子就至少能卖一千五百大洋,更不用说还有后面的一串院子了。

朱木运却不为所动,依旧慢条斯理的品着茶,一句话也不说。

终于,赵春来垂头的坐了回去,叹了口气说:“好,成交!”

朱木运笑了。笑得很奸诈,笑得就像一头刚刚叼走一只老母鸡的黄鼠狼。

“老赵啊老赵,我以前觉得你也就算个小人物,现在我都有点佩服你了,拿得起放得下,这样吧,我再借给小耿300块大洋,凑个吉利!下午小耿会把800大洋送过来,老赵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我就不打搅了,告辞!”

目的达成,朱大探长站起身来,手一挥,耿朝忠赶紧跟着朱老大满面春风的走出了店门,身后是如丧考批的赵春来。

第十七章 巧取豪夺

“老大,你真的要把这家店给我?”

刚刚走出大门,耿朝忠就迫不及待的问朱木运。

“卧槽你个彪子,老子把值3000大洋的房子给你?你是我儿子还是我失散多年的儿爹?你只是暂时代我保管懂吗?注意,是暂时!”朱木运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耿朝忠。

耿朝忠心里说了句“我是你爹”,嘴里却“哦”了一声没再说话。他开始还真以为朱木运要送自己一栋大豪斯,后来一想扯淡,即使自己穿越了运气也不该这么逆天对不?难道真的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果然,朱老大一句话就粉碎了耿朝忠的野望。

800大洋就搞了一栋3000多的店面,朱老大别提有多滋儿了,他迈开八字步边走边哼着“夜上海”的小曲儿,走了几十步才发现耿朝忠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耿朝忠还在原地发愣,不由得暗暗发笑。

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太幼稚,真以为老子搞这么一套房子给你?老子三个儿子的房子还不够用呢!不过这种得而复失的心理朱老大也很理解,毕竟看着这么大一笔财富从眼前溜走,不管有没有希望得到,那滋味肯定不好受。

想到这里,朱老大往回走了几步,拍了拍耿朝忠的脸蛋,说道:“好了小耿,走!你老大我今天心情好,下午领你下馆子,咱们去百花居喝花酒!”

耿朝忠的脸这才舒缓了不少,嘴里一句“得嘞,谢谢老大!”赶紧屁颠屁颠跟上。

朱木运可不知道,就在前几天,耿朝忠已经得了一所大豪斯,并且是一栋日式小清新大豪斯。

两人先回警局换了便装,朱木运回到办公室旁边的小卧室睡午觉,耿朝忠就跑食堂要了两个馒头就咸菜垫了几口,算是对付了中午饭。坐在办公室研究了一会儿案卷,看看快到4点钟,估摸着朱木运快要醒了,就守在卧室门外候着。听到卧室里面有响动以后,再出去看看天色,直到瞅着几块云飘过来挡住了大日头,又来了几波午后风,才跑过去向朱木运汇报天气情况,开始出发。

百花居坐落在天津路上和中山路的交界处,已经靠近了另外一个天津路派出所的辖区,距离朱木运的核心辖区还有老长一段距离,之所以到这儿来,是因为其他的几家戏院夜总会都在派出所对面,本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原则,更大的原因是刚出警局就进戏院也确实不像话——朱老大可是个“要脸”的人,所以朱老大的根据地反而是离核心区较远的百花居。

这几天耿朝忠也算摸准了朱老大的活动规律:早上7点到派出所下面的茶点铺吃几块点心喝碗稀饭,趁着日头不强巡视一下自己的领地,然后回局里处理公务,中午让对面“五味居”的伙计送菜上来,吃完饭后开始睡觉,一直睡到下午4点多,有时候呆在所里,有时候就换了便装回家。

这也成了耿朝忠的活动规律,作为朱老大的“秘书”,自然要以长官的作息时间为作息时间,下午朱老大睡觉,自己就帮着他处理公务,对耿朝忠来说,这时候的公务无非就是整理卷宗,看看案卷和最近辖区内的各种鸡飞狗跳的事情。只是下午4点多以后,朱老大就不再带着耿朝忠出去了,而是选择独自活动——所以在耿朝忠看来,自己距离成为朱老大的“核心狗腿”还是有一定距离。

看来今天就是耿朝忠成为“核心狗腿”的第一天。

朱老大穿了一身中式长衫,头上戴一顶文明帽,手上则拄着一支文明棍,看上去中西结合颇有点绅士派头,而耿朝忠则是一身短打,标准的跟班形象。

路过新盛泰鞋店的时候,朱木运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黑布包,让耿朝忠拿了给赵春来送过去。耿朝忠赶忙拿了东西走进新盛泰,一眼看见赵春来正坐在掌柜席发呆,身前则是大大小小的包裹——看样子,赵春来已经做好了离去的准备。

看到耿朝忠进来,赵春来摆摆手让他坐下,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地契,走到耿朝忠跟前交给他,然后耿朝忠也把黑布包递给了赵春来。

赵春来打开黑布包,摸了摸包里那张中国银行的支票,然后在另外一张房契转让的公证书上签了字,然后把支票收了起来,整个过程都不到3分钟,爽快异常。

“老赵,你就这么把房子给他了?现在日本人走了,这前后院起码值3000现大洋,以后涨到5000我估计都不是问题,你就这么舍得?”耿朝忠终于憋不住了,开口问道。

“舍不得也得舍得啊,谁叫我有把柄在人家手里呢?”赵春来叹息着,抬头看了耿朝忠一眼。

“有啥把柄,咱不都处理干净了吗?虽然说以后你的身份方面可能会有风险,但是好好的出兑了房子再走也不迟啊!”耿朝忠有点疑惑,他感觉这事的手尾已经了结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把柄在朱老大手上。

“破财总比亡家好啊!”赵春来感慨了一声,接着声音低了下来:

“你不懂,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朱木运那孙子还在外面等着,今天不宜多话,你先出去吧!有事来老德国监狱附近龙口路33号找我,注意,敲门声三长一短,记住了没?龙口路33号,三长一短。”

赵春来低声说了几句,突然张口大声说:“滚!”

耿朝忠心领神会的回了一句:“丧家之犬一个,小爷今天心情好,不跟你计较,哈哈哈!”快步走出了新盛泰。

朱木运站在街口上看着夕阳,听到响动转过头来,接过耿朝忠递过来的房契,抬头看了一眼新盛泰的烫金招牌,开口惋惜的说道:

“头顶盛锡福,脚踏新盛泰,身穿谦祥益,手戴亨得利。以后这鞋子都不知道找谁去做喽!”

然而他的脸上却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耿朝忠满脸堆笑,连声恭贺,心里却暗暗骂道:猫哭耗子假慈悲!八百大洋就夺了人家3000大洋的产业,简直就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你等着,等有了机会老子让你加倍奉还!

第十八章 百花居

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了百花居门口,朱木运没有说话,抬腿就迈开步子往里走,而守在门口的保镖显然对朱木运很是熟识,同样一言不发的拱手让开。

百花居是一个三层中式小楼,一楼大厅里搭着个高一米多的戏台,周围是一些座椅和散客席,二楼则是贵宾席,稀稀拉拉的摆着几盆花花草草,放了四五张八仙桌。而朱木运都没有停留,直接带着耿朝忠上了三楼。

三楼是一间间包厢,每个包厢对着戏台留了一扇窗口,恰好可以看到表演而又不担心楼下的散客能看到三楼的情形。

朱老大轻车熟路的走进一间名为海潮阁的包间,脱了礼帽放下文明棍,坐在了视线最好的位置上,肥白的头颅向外张望了一下,看着戏场还没开始,等店小二送上了几盘花生米茶点以后,对耿朝忠说:“今天没外人,你坐我对面吧!”

耿朝忠点点头,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朱木运对面——今天朱木运可是大发横财,看得耿朝忠都有点眼热,所以也没再假模假样的客气。

朱木运倒也没有说什么,自己倒了杯茶,顺手也给耿朝忠倒了一杯,弄得耿朝忠倒有点不自在,赶紧站起来双手接过。

“好了,别拘束,以后就是自己人了。怎么样,我这可是给你报了仇啊!你怎么看上去还有点不开心的样子。”朱木运慢条斯理的说道。

“没有,开心归开心,可是我还是觉得太狠了点,毕竟老赵也没怎么刻薄我,这么一搞感觉有点过分啊!”耿朝忠半真半假的说道。

“哎呦,前几天还说老赵不是人,今天就开始同情上了,你这小心思可真是六月里的天,变得可真快啊!”朱木运嘲讽了一句,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子,咣啷一声扔在了耿朝忠面前的桌子上。

“这里面是30块大洋!你先拿着花,怎么样,外面租房子不便宜吧!”

耿朝忠两眼发光,赶紧拿起钱袋子,使劲捏了捏,站起来就是一个敬礼:“感谢所长惠赐!还是所长体恤下情!”

“坐下坐下,”朱木运单手虚压,“别老来这套,时间长了看着烦。我看你学问不错啊!不只是高中水平吧!所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办的挺利索!”

耿朝忠愣了一下,确实,自己有点失误了,自己虽然上的是军校,可是石陆也不是什么一般大学,自己的文化课水平也不算太差,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那也算远远超过了,虽然上了大学以后把那点东西忘了个十之八九,但是在派出所这种地方,绝对也算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所长,实不相瞒,我在保定也算是上过大学的,在北平国民大学旁听了两年多,多少也算是个文化人了,哈哈!”

民国初年北京有5所大学。至1925年公私立大学已达18所,占全国47所大学的37%,是北京科教的鼎盛时期。比较有名的有北大,清华,燕大,中法大学,普仁大学,中国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朝阳大学,国民大学,北京师范,北京协和医科院,至于其余不太出名的那就更多了。

“哎呦,那来我这小派出所可算屈才了,以后鱼跃龙门指日可待啊,来来来,咱们喝一杯!小二!来几瓶花雕!”朱木运两眼一亮,向着门外吼了一嗓子。

不一会儿,小二送上来几瓶浙江绍兴的名品花雕——随着江浙派在中国得势,这花雕酒在岛城上流社会也逐步取代了传统的白酒,有了一席之地。

耿朝忠这回可不敢再让朱木运倒酒,赶紧手脚麻利的拆瓶倒酒,为朱木运斟上。

“那你怎么想到来岛城这边,北平可不比岛城差啊!”朱木运举杯跟耿朝忠碰了一下,问道。

“还不是张土匪,阎老西,冯上帝他们几个闹的,只要有点文化的都想抓到军队里,我差点就被阎老西手下的一个副官抓过去当参谋了。我看着弄不好要大乱,加上家里也没啥人口,所以跑这边来避避风头。”耿朝忠满口胡柴。

“没错,看着中原是有点要乱的样子,这年头,什么都不可靠,说穿了,一是要有枪,二是要有钱,有枪才能有钱,有钱又能买更多枪,兄弟,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朱木运一口喝下杯中酒,颇有点跟耿朝忠推心置腹的样子。

耿朝忠自然表现得感激涕零,连称不敢当。

“你说这阎老西的副官不会因为你懂点文化就非把你弄进去吧!是不是你还懂点别的?”朱木运继续问。

“老大你知道的,我们河北那地界不少人都学点武,沧州那一带尤其多,我们村离沧州不远,我多少也会点,那边的军队抓壮丁都喜欢我们那一带的,我特么就是想躲也躲不了啊!”

耿朝忠只有硬着头皮往下编,不过这话倒也不全是假话,自己确实是保定靠近沧州那边的,什么八卦形意大洪拳之类的也能来两手,后来再加上军校学习的军体拳和格斗技巧,不大不小也算个高手。

“这么说你还是文武双全了!哈哈,看来我找到一个人才啊!现在岛城特务科行动队那边正扩编,要不我推荐你过去试试?”朱木运眨巴着眼睛,看上去颇有点唯才是举的样子。

“别别别,朱老大,我就是逃兵过来的,哪能再入虎口呢,跟着您干就挺好的。再说您也看见了,这赤党多凶悍,我去了怕是活不过半个月,您老还是饶了我吧!”耿朝忠赶紧推辞。

开玩笑,现在去特务科的那可都是三教九流的帮会人士,各个干的都是刀口舔血的买卖,自己可不想掺和进去,弄不好被我党“误杀”了怎么办?

“哈哈,那就看你的表现了,要是表现不好,我说不定真把你推荐给“留一半”,哈哈!”朱木运眼中精光闪闪,哈哈大笑。

耿朝忠额头冒汗,心底暗暗咒骂,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不过这时候自己可不敢造次,连忙低头给朱老大倒酒。

这时候,一楼大厅传来了鼓点声,看来好戏要开场了。

第十九章 张好古

随着鼓点响起,楼下大厅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戏台上并没有出现演员,仍然是几个锣鼓班子在那敲锣打鼓,看样子这就和后来摇滚音乐会的打架子鼓暖场差不离,这是提示客人戏要开场了。

这边朱木运还在给耿朝忠普及常识:“别一口一个小的,要叫卑职!戏园子里会道门众多,千万不要惹事生非,弄不好就会惹了惹不起的人。还有,别随便亮家伙,一旦掏出枪来,万一交火,对方第一个打的就是拿枪的。”

耿朝忠频频点头,确实,这些行行道道自己以前还真的不太了然,这回朱木运还真是提点自己。看样子一顿恩威并施后,朱木运也真正开始把耿朝忠当心腹来培养。

这时楼下的喧哗声也越来越大,各种行礼问好寒暄的客人,叫卖瓜子水果香烟的小厮,还有被保镖簇拥着的商人名流,都就坐的就坐,上楼的上楼,耿朝忠看了看墙角的座钟,还有5分钟五点整。

然后是给包厢服务的伙计开始流水价的上菜,什么东坡肉,醋溜肘子,辣炒蛤蜊(gala),凉拌海带,还有山东这边夏天的特色炒金蝉,俗名叫”节流猴“的蝉蛹。冷的热的山的海的一应俱全,看得耿朝忠是直流口水,可是朱老大还没动筷,耿朝忠只有一边猛咽口水,一边假装看人敲鼓。

朱木运暗暗好笑,拿起筷子敲了敲桌子,指着菜说:“饿了就吃,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告诉你没外人。”

耿朝忠尴尬一笑,但是手上却不闲着,拿起筷子直接就伸向了东坡肉——这对他来说可是重生后的第一顿大餐,这快两个多月了,逃难过来时窝窝头,到了新盛泰也不过是馒头就咸菜,现在在派出所无非也就能吃几顿白菜,偶尔有点猪肉星子。现在看见这么多大肉,耿朝忠早就按耐不住了。

那边戏子已经开始登台演戏,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不过对见识过电视机这种高档货色的耿朝忠来说,自然构不成任何吸引力,他的精力还是放在了面前这些饭菜上面。

忽然,楼下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紧跟着就是一片寂静,但是不消片刻,“哗”的一声,喧闹声比刚才大了几倍还多,就连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菜喝着酒的朱老大都站了起来往楼下张望。

耿朝忠这时候也吃了个半饱,抬眼往下看,一圈人把门口围成一团,一个身穿长袍不到的四十岁的长脸汉子就站在圈子中央,对着四周拱手作揖。

“张好古!他怎么来百花居了?他不是一向在平度路大舞台活动吗?”旁边的朱木运低声自言自语。

“张好古是谁?”耿朝忠有点好奇。

只见那张好古先跟围上来的众人寒暄了几句以后,开始抱拳向着二楼和三楼的贵宾打招呼,朱木运也立即站了起来,弯腰抱拳双手过头,这可是标准的晚辈礼。

那长脸汉子张好古也很客气的对着朱木运的方向回了个礼,只是隔着接近20米远,没有说话。末了朱木运才慢慢坐下,开始给耿朝忠解释。

这张好古是即墨人,早年在上海发展,1926年才回到青岛,不知道为什么,当时青岛有名的青帮“八虎弟兄”之一,一向不收徒弟的王子路竟然将张好古介绍给嘉白帮“大”字辈丁寿三“孝祖”(当徒弟)。

但因当时丁寿三不在,“孝祖”的事由他一个徒弟代理,张好古只进了22代“通”字班,上了“小香”。后来丁寿三才知道,张好古在上海的时候已经拜了著名的青帮大佬杜月笙为师,马上让他正式认师“上大香”。到这时,张好古在青帮一跃而起,成为了仅次于丁寿三的第二代弟子。

这还不算什么,这家伙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等到1929年南京国民政府接管青岛,有些地方势力不听从政府管理,张好古又转身变成中间的“说客”,帮助国民政府顺利入驻。作为回报,在政府的支持下,他在肥城路2号开办报纸,名为《平民报》,成了岛城三大报之一。

也就是说,这家伙既有帮会背景,又有政府背景,还有文化界的“报人”身份,是现在岛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厉害厉害,不过再怎么样,老大您给他个平辈礼也就算了,犯不着执个晚辈礼吧!这多跌份儿!”耿朝忠满不在乎的说。

“你懂个屁,我在青帮是三代弟子,当然要执晚辈礼,否则坏了规矩,以后怎么在道上混!”朱木运大怒。

“啊?”耿朝忠再次目瞪口呆。没想到朱大探长居然也是青帮中人,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蒋中正等国民党大员也是青帮起家,这个可算是蓝党传统了。

“那,我是不是就算四代弟子了?”耿朝忠一脸萌萌哒的看着朱木运。

“你?”朱木运嗤嗤冷笑,“就你也算弟子?你特么根本不入流,算是个低等弟子吧!”

额,弄了半天自己只能算是华府的低等下人,想想也真是悲哀。看来自己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任重而道远啊。

“好了,一会儿张好古上来的时候,你得叫六爷,别特么再给我犯浑,否则回去家法伺候!”朱木运板着脸开始教训耿朝忠。

“好,卑职遵命。”耿朝忠连连点头,自己不是不入流嘛!怎么都开始用上家法了?

再次坐下后,朱木运的心思明显就不在看戏和吃饭上了,而是不时的向外张望,看样子是想知道这张好古去了哪个包间。耿朝忠看这情形自然不能再吃,连忙放下筷子出门打探。

刚刚出门,正好看着张好古领着几个随从走上楼来,耿朝忠低头做了个揖,口称“六爷”。抬眼望去,那张好古生的一脸猴像,一双八字眉眉下长着一双三角眼,上嘴唇厚下嘴唇薄,带着点凶狠奸诈的面相。不过神色倒颇为平易近人,还了个礼问道:“你是哪家的?”

“我是四方路朱探长的下属,朱探长让我来看看六爷去哪个包间,一会儿好去拜会。”耿朝忠回答。

“不用了,我直接进去找他,你在前面带路吧!”

第二十章 饿狼传说

耿朝忠在前面领路,将张好古迎进了海潮阁,朱木运一看正主到了,扑腾一声把椅子往后一推,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连连作揖,口中说道:“六爷能到雅间一叙,真是让小弟受宠若惊啊,还请上座,请上座。”

耿朝忠在旁边看得直犯膈应,朱木运也快40多岁的人了,见一个也就将将30岁的人口称小弟,实在是.....

不过张好古却安之若素,帮会的规矩就这样,不按年龄按辈分,他稍微推辞了一下,也就坐在了上首,耿朝忠自然又站在朱木运背后伺候着。

“不知什么风把六爷吹到了中山路,小弟招待不周,有失礼数啊!”朱木运攀谈道。

“朱爷客气了,我也没啥大事,这不后天是青岛特别市成立的大喜日子,吴代市长委托我找个好点的地方宴请一下各路神仙,别给政府添乱就行。”张好古神情淡然,仿佛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朱木运心里清楚得很,这可绝对是一件大事,这是政府为了防止在建市时候发生一些恶性治安事件,提前“招安”各帮会头目,让他们这几天安分守己。

而张好古就是官方认可的“话事人”,当然这对张好古也是一个挑战,一旦这事办妥了,那么接下来张好古就成了名正言顺的岛城帮会“扛把子”。

想到这里,朱木运的神态更加恭敬,连忙弯腰躬身,亲自为张好古倒酒,这张好古也不拿大,毕竟这事也需要地方警察局配合,尤其是朱木运这类根深蒂固的地头蛇,更是自己倚重的对象。

说实话,他今天就是冲着朱木运来的,毕竟朱木运掌管着岛城最大商业区的治安,职位不高但权力不小,也是自己极力拉拢的对象,再加上青帮的情分,两人各有所需,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场面甚是热络。

那边耿朝忠早已吩咐下去,让伙计重新上菜上酒,看样子这酒席一时半会儿完不了。

酒酣耳热之际,张好古突然开口问道:”听说贵辖地前段时间又赤党行凶?不知道犯人抓到了没有?”

“没抓到,但是六爷放心,那几个赤党分子早就跑回了上海,绝对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我这里六爷您就放一万个心,要是出了事情,我把脑袋当给您!”朱木运拍着胸口向张好古保证。

“那就好,朱爷您的能力我绝对放心,也就是随口一问罢了,以后朱大哥您也别客气了,帮里归帮里,私下里您还是叫我好古好了,以后咱们就是兄弟间的情分,有啥事千万别拿我当外人。”

张好古这一开口,朱木运更是眉开眼笑,连称不敢当,但是称呼已经改成了好古。两人又喝了几杯后,张好古也就顺势告辞,离开了百花居。

看着张好古走出门,朱木运回头跟耿朝忠说:“小耿啊,你知道我为啥要把赵春来撵走嘛?”

为了钱,耿朝忠心想,不过嘴上却回答:“卑职不知。”

“你肯定心里说我是为了钱,不过你错了。我是为了钱,可是不单单是为了钱,钱只排在第二位。”朱木运拿过一根牙签开始剔牙。

“赵春来这老小子有个儿子你不知道吧!前两年他儿子在广州清党被杀了,骨灰还是我给他送过去的。这赵老头好几次都心怀不满,喝多了酒就开始骂政府,这事儿很多人都知道。”

“后来呢,他就开始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以前我也懒得管这些,但是这回不行,既然发生了赤党行凶,难保有一天这火不会烧我身上,你以为我没事儿占他的产业干啥?那是在救他,否则他死了不要紧,还会连累很多人。”

“原来如此,老大英明,防患于未然。”耿朝忠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还有就是,没事别跟赤党过不去,赤党是什么人?党国的江山有一半可是赤党打下来的,他们上层之间龙争虎斗,咱们瞎参合进去,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以后小心着点,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别当真,别给自己惹麻烦,更别给老子惹麻烦!”

说到最后,朱木运的表情已经有点声色俱厉,耿朝忠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估计赵春来跟我党的一些动静朱木运早就知道了,不过朱木运也不愿意选边站,谁知道什么时候两党又和好了或者风水轮流转了,朱木运能在岛城二十多年屹立不倒,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这就是他的江湖智慧。

至于赵春来也只能哑巴吃黄连,如果非逼得朱木运上报给警局或者特务科,那就是个死,所以赵春来也只能咬咬牙认了。

想清楚了一切,耿朝忠更加的小心,这乱世,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滋润的人,没有一个是侥幸的,真可谓小心驶得万年船。以后自己可得谨言慎行,免得惹出什么大乱子。

“对了,后天就是特别市成立大会了,你回去给我拟个章程,让底下那帮孙子们都在意着点,什么偷鸡摸狗扒灰私通的狗屁倒灶事儿都不能有,如果后天出了什么事儿,我扒了他们的皮!”

又交代了几句之后,朱木运也有点意兴阑珊,摆摆手让耿朝忠跟他下楼,刚走出百花居,耿朝忠突然又想起个事情,开口问:

“老大,你就不怕我是赤党?”

朱木运一呆,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赤党?别闹了,你来四方路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你跟赵春来根本就不认识,再说了,如果你是赤党,找个身份暗地里接头就是了,哪有在大街上大模大样表演捏核桃接头的?”

耿朝忠不由得干笑了几声,这朱老大在四方路的二十年果然没有白混,街上的一举一动看来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时,朱木运诡秘的笑了一声:“对了,这几天你没看见邋遢头儿吧!猜猜,他去哪里了?”

邋遢头儿?对了,经常在新盛泰店门口晃荡的那个乞丐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难道?

耿朝忠心中生出一股寒意,自己伺候的这位爷不是一头猪,那是一头狼啊!还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饿狼!

第二十一章 深藏不露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朱木运看到耿朝忠脸上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不由得有点好笑。他大手一挥,领着耿朝忠钻进了百花居旁边的一个小胡同,看上去像是百花居的后院。

走到尽头有一个窄门,朱木运两长两短敲了四下,片刻后,门打开了,一个高鼻梁蓝眼睛的外国老男人出现在门后,看到朱木运后,脸上露出了开心的微笑,弯腰行了个欧式礼节,口称“少爷”,把朱木运迎进了窄门。

耿朝忠心里越来越奇怪,朱木运居然有一个外国管家,而这个外国管家竟然称他为“少爷。”但是这朱木运明明是一个中国人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耿朝忠满头雾水的跟着朱木运和外国管家走进了一座圆顶西洋建筑,这座洋房面积并不算太大,只有200平方米左右,分为上下两层,内部装饰的富丽堂皇,金色和银色的佩剑和流苏,让整个客厅显得气势十足。

朱木运侧头看了下耿朝忠的表情,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耿朝忠脸上除了一点点疑惑,并没有任何惊诧或者被震撼的神色。

朱木运忍不住问道:“你来过这种地方?”

如果换成一般人,见到这种华丽的场所,难免会有点自惭形秽或者局促不安的表情,但是这耿朝忠太冷静了,冷静的根本不像平时那个一惊一乍的耿朝忠。

“没有,不过这没什么,不过是些装饰品而已。如果只是睡觉的话,一张床就够了。”耿朝忠很淡定的回答。

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说,这种繁华和富丽堂皇足够把一个没见过世面没留过洋的人震撼的五体投地,但是对一个现代人来讲,然并卵。

至少耿朝忠前世在的保定,就有那么一所大学,所有的西洋建筑物应有尽有,什么凡尔赛宫巴黎圣母院一应俱全,内部装修也是无比豪华,耿朝忠早已见怪不怪了。

朱木运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内心却不由得对耿朝忠又高看了一眼。

管家把两人领进了一楼大厅后,就一言不发的站在了沙发后面,双手交叉垂手而立。

耿朝忠看到管家站在左手,自己也只好站到了右手,学着那个管家一样双手交叉站在沙发右面。

朱木运则满脸轻松的坐进了沙发里,整个人如同一团肥肉,迅速的与沙发融为一体。

耿朝忠想问为什么,但是在这种气氛下,他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静静的等待。

……………

此时,就在距离百花居一墙之隔的天津路一个街角的避风处,三个破衣烂衫十三四岁的半大小子窝成一堆,蹲在角落。

时间已经接近六月底,天气已经越来越热,不过对乞丐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季节了——他们穿的衣服可是所有人中最凉快的,一个没有袖子的汗衫加一个半腿七分裤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了。

如果耿朝忠在这里,一定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不就是传说中的乞丐装露洞裤嘛!

当然这三个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已经开启了一个新的时尚流派,此刻的他们满面的焦虑,正在为好几天没有出现的老大发愁。

居中的一个戴着破口工人帽的小胖子说道:“妈妈的,大哥怎么还不回来。”

旁边一个消瘦的小子边用手扇着凉风,边说道:“大哥不会出事了!”

另一个满脸痘痘的光头小子最是镇定:“不会的,大哥那么聪明,一定不会有事,如果我们找不到他,就到下一个集合点。”

“这几天已经换了好几个地方了…”小瘦子嘟囔着,“大哥会不会已经被朱八戒弄死了…”

“小关你个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好话!”小胖子扑上来,伸出手指头就往这个名叫小关的小乞丐肋骨下捅。小关的反应倒是很快,一闪身就躲过了小胖的指头,嘴里面喊着:

“老大都一个星期不见了!所有集合点都找不到他,还能有什么好事儿?我们还是赶紧散伙吧!”

就在这时,胡同口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小关,胖子,痘痘,我还没死你们就要散伙了?!”

三个小乞丐突然愣了一下,接着就发一身喊,朝着声音的来处窜了过去。

“老大!”

邋遢头儿的身影出现在了胡同口,不过这时候他的样子跟之前已经完全不同,杂乱蓬松的鸟窝头已经变成了梳理的整整齐齐的中分,身上穿着一件干干净净的马褂,裤子也已经换成了黑麻布做的民国裤,只有脸上若有若无的红黑色淤青才能显示出他过去乞讨生涯留下的痕迹。

三个小乞丐像见鬼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个“邋遢头儿”,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们印象中的那个老大吗?

过了好半天,胖子才怯懦着问:“你真的是我们的老大?”

“是的,我还是你们的老大,不过以后不要叫我老大,叫我高爷。我们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都过来,跟我走!我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前中山路四方路乞丐头子邋遢头儿,现在的高爷,带着他的三个跟班小关,胖子,痘痘,大踏步的走出了胡同口,拐了几个弯以后,同样来到了百花居隔壁的那所胡同里。

………

当邋遢头儿出现在耿朝忠面前的时候,耿朝忠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这个模样斯文的年轻人,就是日常在新盛泰门前乞讨的邋遢头儿。

朱木运费力的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指着面前不到二十岁的男子对耿朝忠说道:

“你们需要重新认识一下了,高耀祖,青帮悟字辈,我的二弟子。”

悟字辈,这和蒋委员长一个辈分啊!

高耀祖向耿朝忠抱拳。

“耿爷,还认识小人不?”

耿朝忠瞪大了眼睛,这声音太耳熟了!他盯着高耀祖看了又看,终于从这张脸上找到了一丝丝熟悉的痕迹,然后又重新组合成那个熟悉的形象。

“邋遢头儿!竟然是你!”耿朝忠的眼睛看向了朱老大,“老大,这是怎么回事儿?”

“没有怎么回事,耀祖本来就是我的人,以后你们多亲近一下。”朱木运慢条斯理的说。

第二十二章 过三刀

怪不得自己和赵春来的一举一动都被摸得一清二楚,原来如此!

看着耿朝忠脸上露出了万分惊诧的表情,朱老大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得意之情,他还以为这家伙还能继续保持淡定呢。

抿了抿嘴,朱老大又开口了。

“你是不是还想知道我是什么人?那我今天就跟你唠一唠嗑,本来这在岛城老一辈人中间就不是什么秘密。”

“你是俄国人?!”

还没等朱老大开口,耿朝忠就已经发出了惊呼。

“哦,小耿,你再次让我惊讶了,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的外貌?要知道我只有八分之一俄国血统,除了我的爷爷是俄国人,我的所有亲人几乎都是中国人了!”

朱木运一愣,再次发出了惊讶的感叹。

“没什么,我只是看到这个住处很像俄罗斯的东正教风格。”耿朝忠说道。

“那不奇怪,这种建筑在岛城遍地都是,中国人住这种房屋的也不少,你怎么能肯定我是俄罗斯人或者有俄罗斯血统,要知道连我自己都快忘记了。”

青岛是受西方影响很深的城市,除了17年的德国殖民地时期的影响外,曾有大批俄国人在青岛生活过,他们对青岛的建筑、音乐、体育等方面也有很大的影响。

青岛的“八大关”被称为“万国建筑博览会”,其中,有三分之一左右的建筑是俄罗斯建筑师设计的,这其中,又以弗拉基米尔·盖奥勒设计的为佳,对,是一个跟普京同姓的俄罗斯人。

“住俄式建筑不奇怪,但有俄罗斯管家就不太容易了,再说你的体格,又高又白又胖,就像一头西伯利亚大熊——加在一起我只能这么判断了!”耿朝忠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旁边的管家和高耀祖都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同时也有点担心,担心朱老大这头熊会不会把耿朝忠撕成碎片。

不过看上去朱老大的脾气却很好,他颇为豪爽的挥了挥手,说道:

“小伙子,我越来越喜欢你了!不过你嘴上总没个把门的,我的体型应该叫健壮,懂吗?另外,我必须强调,我已经没把自己当成俄罗斯人了,毕竟我的母亲和祖母把我抚养长大,而我的爷爷和爸爸只是两个从来见不到人的酒鬼而已。”

旁边的管家耸了耸肩:“少爷,您的话真让人感到遗憾。”

“哦,瓦辛,你不必在意,我依然为我的俄罗斯血统而自豪,但是现在,我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更像一个中国人。”朱木运用一种俄罗斯人的说话方式跟管家交谈着。

“您的这句话让我感到更加的遗憾了。”

管家更加的不满。

朱木运没有在意,继续说道:“不过你们放心,我既不是红俄也不是白俄,我的祖父从1862年就来到了这里,他是一个神父兼建筑学家。不幸的是,我的父亲后来也成了神父。”

管家低下了头,一个神父的孩子,这更让人羞惭。

“没有什么可忌讳的,我能在这里做二十年的探长,还多亏了我的俄罗斯血统,否则无论是德国人还是日本人都会把我赶走的,当然现在也要感谢我的中国血统,现在,我是民国的探长了!”

朱木运豪气的说,似乎回到了真正的自家地盘,朱木运整个人都散发出强烈的自信,以及无所畏惧的姿态。

耿朝忠终于搞清楚了朱老大的背景,原来他是土生土长的岛城“歪果仁”!这就是他们在岛城屹立不倒二十年的原因。然后再加上他的青帮三代弟子的身份,确实当得起刘一班给他的称号:中山路地下总指挥。

旁边的高耀祖,也就是邋遢头儿倒是一脸平静,显然他早就知道这些。事实上这里的很多老街坊都清楚这点,就连赵春来估计也心知肚明。

换句话说,在朱老大的地盘上搞事情,赵春来本来就不占理——当然是按照中山路地下世界一贯的道理。

“说完了我的事情,该说说你的事情了。”朱木运转头看向耿朝忠,“今天找你来,是要让你观摩一场仪式。”

“什么仪式?”

“过三刀。”

…………………

出了正门旁边有一个小屋,是以前沙俄贵族用来养马的马厩,然而马厩虽在,良马却不知去向。

此时站在马厩里的,是三个衣着破烂的“小瘦马。”

胖子,小关,痘痘三个小乞丐正不知所措的看着走过来的朱老大和“高老大”。

以他们幼小的心灵,还实在理解不了这种猫和老鼠携手出现的场面。

高耀祖从朱老大的身后站出来,一副忠心耿耿的狗腿形象,对着三个小乞丐吼道:

“好了,别傻站着了,都给老子跪下!今天可是你们三个上小香的大日子,过了今天这关,你们就是我们青帮在胶澳的第五代弟子了。”

“扑通!扑通!”几声,三个叫花子三下五除二的跪在了地上,这对乞丐来说可真不是事儿。

“跪好了,别乱动啊!”

话刚说完,高耀祖就抽出一把剔猪尖刀,提溜着刀子就走到了三个小屁孩面前。

“高,高,高,老大,你要,干,干,干啥?”小胖子上下嘴唇打颤。

“卧槽嫩娘,高老大,你投靠了黑皮狗子,就要过河拆桥了!老子咒你全家不得好死!”小关破口大骂。

“狗日的,等你爷爷我发达了,女的全卖到窑子去,男的统统去当炮灰!”痘痘咬牙切齿,眼睛四处张望着想要逃出去。

“老子全家早死光了。”高耀祖淡定的说。

“好了,别闹,这都受不住,以后怎么在帮会里混。”朱木运也在一旁笑吟吟的说话。

三个小鬼头互相对望了几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低下头咬着牙不再说话。

高耀祖提着刀,开始围着三个人转圈,一圈又一圈,三个小鬼头的身子都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抖。

高耀祖越转越快,突然,耿朝忠眼前一花,高耀祖的手臂似乎动了一动。

“啊!”三个小乞丐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惨叫,但是马上他们就又咬住牙闭口不言。

好快!耿朝忠的眼睛一缩,他都没看清高耀祖怎么出的刀。

“站起来!”高耀祖大吼。

三个小乞丐又抖抖嗖嗖的站了起来,还没等他们站直,高耀祖矮头躬身又是刷刷两下!

“啊!”又是整齐划一的三声惨叫。

“投靠帮派,就要能忍住「穿三刀」之刑,说白了就是三把刀,腿上扎两刀,肩上扎一刀,还要扎准扎狠。如此这般,才算是让大家信你是个有义气之人。”

朱木运在一旁慢条斯理的说。

第二十三章 师父和师兄

“不用扎,我这人一看就很讲义气。”

耿朝忠抖索着说,他的脸色有点发白,老朱这话明显对他说的。

说实在的,从小到大他还没受过什么硬伤,最多也就是小时候打架流个鼻血,军校时训练擦破点皮。

被人用刀子捅?

抱歉,这帮会不入也罢。

“规矩是不能破滴,再说哪点委屈你了,你一入帮就是我的徒弟,悟字辈!蒋校长当年入帮的时候也就是个悟字辈而已,你还不知足?!”朱木运一脸严肃。

“蒋校长也挨了这三刀吗?要是他挨了我就挨!”耿朝忠梗着脖子在那犟。

“卧槽嫩娘,你算哪根葱!也能跟蒋校长比!蒋校长是何等的英明神武天资不凡,你哪点像他?嗯?哪里像?”

朱木运一把揪住耿朝忠的耳朵,开始往死里拧。

耿朝忠龇牙咧嘴的抱着耳朵,嘴里喊着:“疼!疼!疼!”

旁边的三个小乞丐看的直发笑,好像连伤口都不疼了。

“妈的你连这三个小讨吃货都不如,老子怎么看中你这种徒弟,真特么瞎了老子的狗眼!”朱木运连骂带打,浑然不知自己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再打,再打老子不干了,明天扒了这身皮就回河北老家,老子给闫大帅当兵去!”耿朝忠边躲边咧咧。

朱木运看到耿朝忠这副惫懒样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几个肥腿踹过去,把耿朝忠撵的绕着马厩团团转。旁边的管家和高耀祖几个人看的是目瞪口呆。

这特么真是一对奇葩啊!

“上小香”这么严肃的气氛愣是被搞得荡然无存。

过了好一会儿,朱木运终于打累了,喘着粗气叉着腰站住了,不再追赶耿朝忠,高耀祖看师傅出了一脸白毛汗,赶紧拿出个毛巾给师傅擦。

朱木运瞥了高耀祖一眼,脾气削减了不少,紧跟着又暗暗叹了口气。

这个二徒弟忠厚老实挺孝顺,就是脑子不大灵活,难堪大任。但是脑子灵活的又不老实,比如眼前这个活宝。

“算了,反正今天也不能上大香,上大香得请我的叔爷辈,耿朝忠,你特么给我滚回去!明天早点来上班!”

“好!卑职遵命,不过扎刀子的事情免谈,老子不想给你当徒弟!”耿朝忠毫不示弱。

“卧槽你给谁当老子!”朱老大的火气一下子又涌了上来,从高耀祖身上抢过刀子就朝耿朝忠砍过去,吓得耿朝忠屁滚尿流,几个跨步就跑出了院门。

看着耿朝忠跑出院门,朱木运叹了口气,把刀又塞给高耀祖,说道:

“耀祖,你把这三个新丁领回去好好调教,过几年他们就可以自己带徒弟了。还有,你这个师弟也得照看着点,别让他惹什么麻烦。”

高耀祖领命,让三个徒弟自己把伤口包扎了,然后带着他们也走出了院门。

片刻之间,这个西洋院子又变得像往常那样宁静。老管家看着院门,说道:“少爷,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我看你最近动作很大啊!”

“我已经从老家得到了消息,日本军部已经下定决心先斩后奏,占领东北了!”朱木运面色凝重。

“这么快!”老管家一脸惊讶。

“是啊,去年日本人炸死张胡子,就已经跟东北军撕破了脸,迟早的事而已。现在日本军部的所有动作都表明,这一天不会太久了。早则明年,迟则后年,日本人一定会占领东北!”朱木运看似滑稽的脸上出乎意料的凝重。

“那我们要不要回国?日本人如果占领东北,难保不会用海军陆战队再次登陆青岛,到那时候岛城就又是日本人的天下了!”老管家忧心忡忡的说道。

“是啊,日本人可不像德国人,德国人好歹还假仁假义的讲点绅士风度,日本人那就是一帮畜牲,他们来了,我的日子可就难熬了!不过能不能回国,还得看上面的意思啊!”朱木运感叹着,似乎在回忆着日占期那艰难的岁月。

“哎!”老管家也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

高耀祖领着三个小鬼头走出胡同口,看着百花居那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对着三个跟班许愿:

“我以后一定会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天天有酒有肉吃,出门就坐洋车!大家说怎么样!”

三个小乞丐齐声欢呼,一个个开始畅想未来。

“等我发达了,我就天天吃大肥肉,用萝卜白菜粉条一锅烩,一放嘴里就化的那种!”小胖说。

“你就这点出息?要是我,我就天天找岛城最红的小月仙来唱戏,要他唱啥他唱啥,都不带重样的。”瘦子小关说道,一副看不起胖子的表情。

“你们两个彪子真没见过世面,等我有了钱,就从华乐大戏院里找一个最漂亮的婊子当媳妇儿,天天什么事儿都不干,每天就和她在家里困觉!”满脸痘痘的痘痘显然是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那个,他的“理想”自然是最“高端”的——他已经十七岁了,也到了想女人的年龄。。

“要是我有了钱,就把整个中山路都买下来,每天早上从百味居吃到千香阁,晚上就从华乐睡到翠红苑!”

一个声音从街角传来,三个小乞丐忍不住拍手叫好:“这才是大佬该干的事儿!”

“耿朝忠?”高耀祖对着声音的来处问道。

“是啊,高兄弟的刀好快!兄弟我佩服的很。”耿朝忠从街角走了出来。

他并没有走远,他的心中还有很多疑问,想要从高耀祖这里得到答案。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而已!”高耀祖学着戏词谦虚着,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很是受用。

“不过赤党那个邋遢头儿的刀也挺厉害啊!”耿朝忠看似随意的加了一句。

高耀祖脸色变了一变,说道:“那个人的刀不仅快,而且准!我估计再练三年也比不上!”

“高兄弟谦虚了,对了,那天那个邋遢头儿占了高兄弟的位子,他没把高兄弟怎么样吧?!”耿朝忠关心的问道。

“没有,那天我正好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去了!根本就没看到那家伙。”高耀祖脸上有点不自然,不过天色这么黑,耿朝忠也看不清什么。

不过耿朝忠不需要看清什么,他已经从高耀祖的语气中找到了答案。

“刚才去解了个手,正好看到高兄弟出来,天色晚了,就不打扰了,咱们改天再见,到时候高兄弟可得教教我怎么用刀啊!”

“一定一定,以后就是师兄弟一家人,千万别客气。”

两人拱手告别。

高耀祖看着耿朝忠离去的身影,表情有点疑惑。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第二十四章 不速之客(第二更,求推荐!)

耿朝忠回到即墨路的住处的时候,已经快8点了。这还是耿朝忠第一次回这么晚,平时6点一下班他就回家了,因为方志同往往下午歇班晚上值班,早早就在家做好了饭。

刚刚开门进去,就看到方志同在客厅里写写画画——这可是小方唯一的爱好了,每天只要有空,方志同就会用一只铅笔在所里不用的废材料上写写画画,有山水,有建筑,有人物,但绝大部分还是山水建筑。

耿朝忠凑过去一看,是一副素描的人物肖像,画的不是别人,正是耿朝忠。看上去画的倒是栩栩如生,耿朝忠一把夺过画,嘴里说着:

“平时只见你画山山水水,今天怎么想起画人来了?!再说画谁不好,干嘛画我?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为啥画你心里没点数吗?干咱们这行的说不定哪天就挂了,提前画个遗像,免得到时候连个相片都找不到。”方志同嬉皮笑脸的说道。

“所里有照片,要你画什么遗像,再说我是文职,没啥大事儿死不了的,倒是你可得小心了,天天巡夜,小心被人打黑枪!我看你还是先给自己画一张吧!”耿朝忠不以为然。

在派出所里耿朝忠其实干的是一个半文职的职务,巡夜这种事情还一直没让他去做,平时也就是给朱木运打打下手,整理点文件啥的,毕竟派出所这种地方,能写会算的也算稀缺人才,用来打打杀杀守夜值班啥的就太浪费了。

可方志同不一样,平时得轮值巡夜,估计过一会儿就又得回警局接晚班了。

“哎别说,为啥我长得文质彬彬的还得干巡夜这种破事儿,你一看就不是啥好人,怎么反倒干的是文职?”方志同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得怨你自己!你这个人耳根子太软,每回别人说自己家里有事就让你顶班,又不是爹死娘嫁人之类的大事,凭啥每回都让你顶夜班?他们这是在欺负你!”

耿朝忠想到这事就有点来气,嘴巴不停继续说道:“等明天我去了跟他们说道说道,别以为新人就好欺负!”

“谢谢哥!”方志同两眼放光的再次扑了上来,似乎要跟耿朝忠来个亲密接触,这家伙感觉就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老喜欢粘人,耿朝忠挺烦他这套的。

毫不留情的一脚将方志同踢开,耿朝忠继续说道:“小方啊,说真的你根本就不适合这行,趁早还是另谋出路吧!你这种性格说不定哪天就被人顶了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方志同也沉默下来,说实在的,他也有这种感觉。他虽然性格软弱,可也不傻,还是能看出来别人对他的不屑,也许是因为性格原因,他总是无法拒绝别人,这在警察这行当里简直就是大忌。

“要不,你去画漫画?不,是连环画!”耿朝忠突然眼珠子一亮,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对啊!我可以画画卖钱!”方志同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不过他的眼神旋即又暗淡了下来,“不过我的画不值钱,人家画的都是西洋画或者传统字画,我这种画也就小孩子看罢了。”

“你错了,画一幅两幅不值钱,但是如果是画一百幅一千幅呢?如果能用画画讲故事呢?”耿朝忠在一旁不停的循循善诱。

“你说的不就是连环画吗?我知道,可是画出来给谁看?报纸版面那么贵,你知道连环画多占地方吗?”方志同没好气的说。

这时候早就有了连环画,也就是传说中的小人书,不过画的大多是西游记三国演义这一类,原创性的内容很少。

“你可以自己写故事画呀!”

话一出口,耿朝忠才想起这事儿不容易,那时候的文化生活主要以看戏为主,当然现在电影也开始流行,不过现在的电影仍然是无声的,更何况价格极为昂贵,受众并不广泛。

所以,通俗言情小说仍然是主流。一旦有什么新小说出来,那是绝对的受欢迎。但是从24年开始,也就张恨水的《春明外史》和《金粉世家》成为大火之作,其余小说也都基本折戟沉沙,这条路也并不好走。

看着耿朝忠皱着眉头在那冥思苦想,方志同也有点感动,长这么大了,真心诚意为自己着想的,除了爹娘耿朝忠就是第三个了。可是,谁让自己这么不争气呢!想到这里方志同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你写文章怎么样?”

耿朝忠开口问道,其实如果方志同文笔够好,自己完全可以把后世的一些比较传奇的故事说几个出来,让方志同写一部长篇小说也行,不过方志同摇了摇头,看来文笔好像也不咋样。

想了半天,耿朝忠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终于放弃了思考。

这时,方志同突然叹了口气,说:“哥,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耿朝忠精神一振,看来还是有人欣赏自己的,他连忙开口问:”哪里不普通了,你说说?”

“脑子不普通,别人一辈子都想不到的事儿你都能想出来,什么拿在手上就可以打电话的盒子啊!什么放在家里就可以看电影的箱子啊!还有就是可以飞向地球以外的大飞机,如果这些东西你都能造出来,你就是比爱迪生还要厉害的发明家了!”方志同一本正经的说道。

“滚出去!”

“我是真的这么想!”

“滚———”

.......

耿朝忠来到楼上自己的房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发呆。

历史潮流浩浩荡荡,个人的力量在大势中是微不足道的,虽然自己了解未来,但是有用吗?是能现在就消灭日本人,还是能立即建立新中国?还不是得为五斗米折腰,天天在朱木运面前装孙子?

这时候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响动,估计方志同又要走了,他得八点半前赶回派出所值晚班。

耿朝忠走出房门,对着楼梯口喊了一句:“别忘了带狗头!”

狗头是手电筒的意思,确切的说,是“猎犬牌”手电筒。这时候除了中山路这几个原租界的繁华商业区,其余街区晚上根本就是漆黑一片——老百姓为了省电或者省油,往往不到9点就睡下了,黑灯瞎火的,路特别难走。

楼下的方志同应了一声,紧接着就是推门的声音,然后,就是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啊!!!!!!!!”

紧跟着,是手电筒掉到地上的”咣啷“声。

第二十五章 天上掉下个小萝莉(三更求推荐求收藏!)

耿朝忠浑身一个机灵,一把抓起旁边的手枪,就要往楼下跑,但是没跑几步他就停止了运动,反而蹑手蹑脚的一步步倒退着,重新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这时候不能慌!

如果方志同遭了意外,现在再下去已经没意义了,而自己还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这样走下去无疑是自投罗网。

窗户!对,窗户!自己可以从窗户偷偷溜下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耿朝忠望向自己卧室的窗户,从这个窗户下去,就是楼下的正门,而现在正好是夏天,窗户是打开着的,这样下去的时候就更不会有任何响动了!

由于是日式房间,耿朝忠也只是穿着袜子,所以他可以悄无声息的走到窗户边上。走到窗边探头向下看了一眼,什么也看不到,门上面有个三角形的木制屋檐,把上面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的。

耿朝忠咬咬牙,看看自己只穿着袜子的脚,又估摸了一下窗口到地面的距离,还好,日式房屋都不算太高,只有2米多一点,耿朝忠不再犹豫,拉开手枪保险,猫着腰纵身一跃,咚的一声跳到了门前,紧接着一个打滚,把枪瞄准了大门。

门口的方志同正目瞪口呆的看着从天而降的耿朝忠,他的面前则躺着一个人。

......

“我拿起手电筒往外走,刚推开门,就看见一个人满脸是血,一声不吭的站在门口,我吓了一大跳就喊了一声,后来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晕过去了,刚想叫你,你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听着方志同的解释,耿朝忠恨不得一脚丫子揣在他白嫩光滑的脸上。

“特么的不就是一个人吗?又不是拿枪指着你,叫那么大声想吓死我啊?!还啊,啊你妹啊啊!被强暴了?方志同,你特么就是一个万年不遇的大怂包!你知道吗?刚才老子差一点就打爆你的脑袋!”

方志同满面羞惭低头不语。

耿朝忠一边暴跳如雷的教训方志同,一边把目光投向伤者。

伤者看上去年龄不大,细皮嫩肉的,穿着工服,戴着一顶工人帽,把帽子摘下一看,一头秀发散落下来——原来是个雌的。看看面容,圆嘟嘟的脸,长长的睫毛,粗短的罗圈腿,大约十二三岁年纪,根据耿朝忠的经验,这应该是一个——日本人。

然后检查这个人的伤口,并没有枪伤,额头上有一个撞伤,流了点血,看着吓人其实伤并不重。看样子是精神紧张加上疲劳过度引发的昏厥。

“怎么办?”方志同看着这个姑娘,有点手足无措,“要不带回警局?”

耿朝忠也有点竖头,这个事情很是棘手,即墨路和聊城路名义上也是由民国政府管辖,但实际上是个三不管地带,真正行使日常管理的是邻近安徽路12号的“盐田公馆”。

而这个盐田公馆的全称是:日本青岛方面特别根据地司令部情报部,是日占时期即墨路和聊城路附近日本侨民的正式治安管理机构,日本撤离后,虽然改名为“盐田公馆”,但行使的职能却没有变,兼有治安管理和情报搜集两方面的任务。

当地日本人之间如果产生了纠纷或者和中国人之间产生了纠纷,一般都是交给“盐田公馆”处理。但是耿朝忠的内心非常排斥把这个人交给日本人,毕竟,这是中国的土地,他也是这片土地上正儿八经的巡警。

但是带回警局也不行,这明显是给朱老大找事儿,不被朱老大骂个狗血淋头才怪。

沉吟了片刻,耿朝忠终于下定了决心。

“抬进去,先把她弄醒,问清楚情况再说。”

但是方志同扶了几把都没把这个小姑娘扶起来,耿朝忠不由得皱起眉头,骂了一声“废物”,然后弯下腰,把小姑娘扛起来搬到了方志同的房间。

“怎么办?她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要不要报告给警局,或者我们干脆把她再运出去放到大街上,现在是夏天没事的,明天早上就会有人发现她了。”方志同爆豆一样说的又急又快,看来确实也是动了点脑子。

耿朝忠也有点犹豫,他也不想惹麻烦,毕竟这个日本小姑娘穿着打扮明显不符合常理,显然是乔装打扮偷跑出来的,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

但是经历过后世教育的他却也实在狠不下心肠,这么对待一个无辜的小女孩,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性了?

算了,先弄醒问清楚情况再说,耿朝忠立即倒了杯水,慢慢的沿着小女孩的嘴喂下去,在冰凉的清水刺激下,小女孩“嘤”了一声,睁开了毛茸茸的大眼睛。

“私はどこにいますか?”(我在哪里?)

“あなたは私の家にいます。”(你在我家)

方志同嘴快,直接用日语回答。

小姑娘迷茫的眨着眼睛,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不过眼前的方志同慈眉善目,看上去不像坏人,而旁边的耿朝忠倒也相貌堂堂模样英武,小女孩眨巴了几下眼睛,肥嘟嘟的脸蛋也松弛了下来,显的十分安心,嘴里嘟囔了一句:”私は寝たいです(我想睡觉)。”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就也变得悠长起来——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耿朝忠和方志同相顾无言。

“算了,等她醒来再说吧,也不急在一时。”过了片刻,耿朝忠突然冒出了一句。

“对,一个小姑娘而已,也没啥危险性,没必要神经过敏。”方志同也在安慰自己,似乎是想自我说服。

“对了,你怎么会日语的?为什么你以前没告诉过我?”耿朝忠有点纳闷。

“你也没问啊!”方志同回了一句,没有再说话。

耿朝忠明白,方志同还有很多秘密没有告诉他,但是他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自己不也没有告诉方志同自己的秘密吗?

不过耿朝忠还是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方志同,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说出你的故事。

“其实我不是什么警察局长的远房亲戚,只不过现在的警察局长是我爸以前的下属,我爸死后,他就把我安排到了朱木运这里,但是我爸的情面也就剩下这么多了,他不可能帮我更多的,毕竟,我爸以前是帮日本人做事的,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汉奸。”

方志同终于无奈的开口了。

“你是你,你爸是你爸,我对这破事没什么兴趣,其实我想说的是,你接晚班马上就要迟到了。”耿朝忠指了指旁边的落地钟。

时钟已经指向了8点20。

第二十六章 大巡逻

方志同一开口,耿朝忠就知道,这又是一个特么的悲惨故事,所以他及时阻止了方志同继续说下去。一路从保定走来,恰逢直奉大战结束不久,他已经见过了,听过了太多悲惨的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卖儿卖女,他的心灵已经受到了无数次的摧残。

方志同这点小悲剧在他眼里甚至已经可以算作是一个结局完美的故事了,毕竟他还在城市中得到了一个公务员的工作,不是吗?

无论现代人眼中的民国如何美好,这都是一个全国10万人口以上城市只有60个,城市人口比例占总人口比例低于2%的时代。所有美好的幻想都是建立在那不到1000万城市人口上的,而剩下的3.9亿人就只能呵呵了。

人总是不自觉的把自己代入到最好的那类人中去,却不知道在民国,自己更可能是3.9亿人中的一员。作为民国三大经济重镇,纺织中心的青岛,已经是绝大部分中国人心目中的天堂了。

当务之急,是这个小女孩怎么办?

看着小女孩熟睡中的恬静的面容,耿朝忠的脸上不禁浮起一丝微笑,看小姑娘的皮肤和手掌,光滑柔嫩没有磨损,相比于这个时代很多孩子早早就负担了生活的重担,她应该出身于一个衣食无忧之家。

但是即墨路和聊城路的日本侨民太多了,凭自己是很难找到什么线索的,更何况自己又不通日文。

也许自己应该学一门日语?

岛城的日本人太多了,更何况自己还是生活在中日侨聚集区,无论是为以后考虑还是现在,自己也应该掌握这份技能。也许还应该学一点德语,甚至俄语?

耿朝忠的头开始大起来。

……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照进客厅的时候,耿朝忠突然感到了鼻孔里有一点痒痒,然后他就“阿嚏”一声,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喷嚏。

紧跟着,耳边传来一阵咭咭格格的笑声,那个日本小姑娘正趴在自己脑袋旁边,满脸坏笑的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细的头发。

“你醒了啊…”

耿朝忠嘟囔着。

“我早就醒了,你睡得跟猪一样,嘻嘻,还打呼噜。你是伊达老奶奶的儿子吗?”也许是听到耿朝忠说的是中文,小姑娘也以中文应对。

耿朝忠刚想回答不是,但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是。”

“太好了,伊达老奶奶终于找到她的孩子了!”小女孩欢呼雀跃着,围着耿朝忠跳了一个圆圈舞,然后又趴到了耿朝忠的眼前,问道:

“伊达老奶奶呢?”

“回北海道了。”

“那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还有事呆在中国。”

“昨天那个大哥哥是谁?”

“是我的室友。”

“你的室友长的真好看。”

“我不好看吗?”

“不,你长的有点粗鲁。”

“……”

耿朝忠谎称自己正在练习中文,但是这个拙劣的借口显然只能哄哄小女孩,并且这个小姑娘没多久就开启了“十万个为什么”模式,耿朝忠只得借口要去上班快速败退。

好在方志同值完晚班,带着一堆早点回来了,耿朝忠赶紧用一个包子堵住了小女孩的嘴,然后迅速的把方志同拉到一边。

“我跟她说我是伊达老太太的儿子,我怕她知道我们是中国人会惹麻烦。你可千万不要露馅了。”

“放心,我小时候的家教是日本人,绝对不会露馅。”方志同信心十足的回答。

“除了你爸是大汉奸,你还瞒了我什么?”耿朝忠很警惕。

“没有了,除了我小时候还学过一点点德语,后来德国人被日本人赶跑了,我就又开始学日语,”

“好了你闭嘴,”耿朝忠毫不客气打断了他的谈话,“交给你一个任务,白天把这个小孩哄好了,摸清楚她的底细。然后把我们身份编好,注意,重点是我们两个都是日本人,我是房东伊达老太太的儿子,就酱,我去所里上班了,再见!”

“摊上这么个白痴室友,简直就是我人生的又一个悲剧。”耿朝忠边嘟囔边收拾好物品,离开了房间。

……

刚刚来到派出所楼下,还没等耿朝忠在楼下歇口气,朱木运就从三楼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对着耿朝忠喊:

“快点上来,有紧急任务!”

昨天晚上听张好古跟朱木运说过,为迎接明天的特别市成立仪式,中山路派出所要进行为期三天的大巡逻,难道是这个事儿?

耿朝忠赶紧快步跑上三楼,朱木运一脸严肃的对耿朝忠说:“下午两点召开大巡逻动员大会。现在交给你一个紧急任务,给我写一篇动员大会的文稿,一定要有深度,有思想,有激情!吴代市长说要来,你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否则今天晚上我就给你过三刀!”

耿朝忠心中一凛,吴代市长要来视察工作?这可是大事!当即两腿一并立正敬礼:

“卑职保证完成任务!”

耿朝忠接了任务才明白,这个任务特么的有多难。

虽然耿朝忠也是跨过高考独木桥的“精英”,也有一定的文字能力。但是写公文和演讲稿跟命题作文完全是两码事,政治正确是第一要务,自己对民国的政治生态和用词风格完全没有底,这个文章弄不好就会出笑话。

咬着钢笔头想了半天,眼看着时钟已经指向了10点钟,耿朝忠一个字都没写出来。正在耿朝忠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抬头看到了对面中山先生那庄严肃穆的头像,下面还有四个大字:天下为公。

对了,公仆!

耿朝忠立马想到了前世军校中的各种政治学习和讲话,有了!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会抄不会抄!抄他丫的!

耿朝忠急忙低头奋笔疾书,端的是文思泉涌有如神助,不到两小时,一篇洋洋洒洒三千字的演讲稿一挥而就,足够朱老大讲大半个钟头甚至一个多小时了。

这篇文章根本就是他前世上学时候军校校长的讲话,被他拿来一用而已。当然也做了一些“魔改”,把某些词语改的跟现在的语境比较符合,总的来说,应付下午这个派出所级别的动员大会还是没问题的。

果然,把文稿拿过去以后,朱木运特别满意,抬头看向耿朝忠的眼神也好看了不少。

看来,今天晚上的过三刀可以免了。

第二十七章 少爷市长

到了中午,方志同也赶了过来,趁着吃饭的点儿,两人扎堆开始交流“情报”。

“那个小女孩儿是什么情况?”耿朝忠问。

“哥,我们摊上大事儿了。这小姑娘是RB驻青岛总领事的女儿,名叫小泉纯子。他老爹怕她出意外,一直把他她关在使馆里不让出去,这小姑娘就自己偷跑了出来,说要让我去带她看海。”方志同也是一脸的紧张。

“那你把她留在家里了?”耿朝忠问。

“对啊,我骗她说是一出去就会被她老爸找到,她现在乖乖的呆家里呢!”方志同面露得意之色。

“那就好,我们先开会,下午找时间去接她。”

“好。”

刚吃完饭,就听到楼下有人吹三长一短的哨子,这是要全体集合的意思了。

……………

下午两点钟,全体派出所人员分三队立正,齐刷刷的站在四方路派出所的大门前,旁边则是中山路和四方路的各路围观群众——派出所好久没有这么大动静了,看热闹的人都围了好几圈。

耿朝忠也站在队伍里面,心中不无恶意的想,如果这时候有人往人群里扔个炸弹……

朱探长则坐在门前临时摆放的一个椅子上,手里拿着耿朝忠的“大作”,清了清嗓子,开始为全体警务人员训话:

“南京国民政府继承孙先总理遗志,在蒋总司令的英明领导下,戮力北伐,彻底统一了全中国。明天,就是我们青岛特别市成立的大好日子,也是我们QD市警察总署改名为青岛特别市警察局的大喜日子。在这个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里,我们要打击一切犯罪行为,力求除恶务尽,让中山路和四方路派出所的辖区成为岛城的首善之地。”

讲到这里,朱木运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下面襟容严整的下属,包括这个稿件的执笔人耿朝忠,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小伙子写公文的水平可比上一个秘书强多了,不是一般强,简直是云泥之别!

接着他喝了一口水,开始继续往下念:

“如此,我们四方路派出所将在未来三天内进行辖区治安大整治活动,名为:飓风行动!坚决打击一切破坏中山路商业圈安定团结之大好局面的行为!即日起,所有警员分为三班,24小时不间断巡逻街区,如有偷懒者,严惩不贷!”

“安排如下:周丙,刘杰,吴泽成,白天第一组!”

………

因为派出所只有8名巡警,编成三组正好还差一个,所以耿朝忠被临时征召,编在了第三组,负责晚上9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的巡逻任务——这也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巡夜。

讲完话,下午还有特别市的代市长吴若愚来视察工作,这也是朱木运下午的重要任务之一。

但是这个吴代市长说要来,但却没有说什么时候要来,这让朱木运很头疼,最烦的就是这种喜欢微服私访的上峰了。

朱木运边讲话边不时的瞅一眼街口,然后看一下桌上的怀表——现在是下午2点多钟,他可是算定了这吴代市长的作息时间,按道理这时候应该恰好是他起床吃完饭的空闲时间。

他清清喉咙,继续讲:

“只要我们所有巡警的心中装着民众,把民众当成我们的父母家人,那我们的巡警就永远是一只战无不胜的力量!”

“讲的好!”

就在朱大探长在台上慷慨激昂的时候,台下的围观商户和吃瓜群众们中间突然发出一阵响亮的掌声,一个人拍着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人身穿一袭长衫,身量不高,梳着背头,像个旧私塾里的教书先生,看上去颇为儒雅。

此人边往里走,边侃侃而谈:“想不到警察队伍里还有你这种大才子,人才!朱探长,你可真是我党国的人才啊!”

朱木运两眼一瞪,一下子从派出所门前的椅子上跳了起来,双腿一蹬来了个军礼:“市长好!”

现在青岛特别市虽然尚未正式成立,但是市长已经定了下来,他就是民国“不倒翁”马福祥,此公历经前清,北洋,民国三朝不倒,官运一直亨通,但是却因军务无法履职,现在一直是吴若愚兼任。

这吴若愚也不是常人,是东北少帅在BJ的玩儿伴,现在不仅是岛城市长,还是北平市长,两地相隔千里居然一人身兼两任,也算是民国奇闻。

更离奇的是,这位35岁的市长从不在市政府办公室办公,而是流连于花街柳巷之中,天天倚红煨玉,只在周末才偶尔处理一下公务,但是两地的公务却被他处理的井井有条,也算是民国第二大奇闻。

现在这位拍着手从人群中走出来的人,就是被全国报界称为“少爷市长”的吴若愚。

“只要我们把民众当成我们的父母家人,那么我们的队伍就是一支不可战胜的队伍。朱探长,你的话说的太好了!太精辟了!太有水平了!让你做一个小小的探长,实在是太屈才了啊!”

这位“少爷市长”边拍手边走到了派出所简陋的“主席台”上,旁边的朱木运被吴若愚这一席话说的是满面红光,圆润的脸蛋上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口中连连谦逊:“卑职也只是有感而发,有感而发而已,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

旁边的耿朝忠大骂不已,这朱胖子简直就是厚颜无耻!公然冒领自己的功劳,居然还脸不红心不跳,良心简直被狗吃了。

不过朱探长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并且他还有魔改后再创造的能力。只见朱探长一手扶着吴若愚,一边继续滔滔不绝:“脱离了民众,我们的警察就成了无根之木,无水之鱼,那是一定会失败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扎根工农,服务劳苦大众,”

朱木运还待继续往下念,发现吴若愚用一种十分奇特的眼神看着他,不由得停住了声音。

“你是共产党?”

“啊?!!!”朱木运差点一头栽倒,眼看他在市长眼里的形象正欣欣向荣,哪知道吴若愚突然来这么一句,差点把朱探长的三魂七魄都吓跑一半。

“糟糕!”耿朝忠心中大叫不好,他今天写的太顺,光注意错别字了,没想到会犯这么明显的错误,这下粗大事了!

这扎根工农,服务劳苦大众不是我党的传统话术吗!完了完了,还没来得及加入我党就提前暴露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朱老大已经反应过来,用手一指站在警队排头的耿朝忠:

“稿子是他写的!”

第二十八章 你的思想很危险

看着吴市长的眼睛向自己看过来,耿朝忠的心里简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朱老大我草嫩娘!”耿朝忠心底破口大骂,他怎么摊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上司?!

现在的他只想冲出去逃之夭夭。但是环顾四周,不用说身后的同僚,就是围观的吃瓜群众就已经挤的水泄不通了。还有源源不断的人从周围的街区赶过来,想一暏“少爷市长”的风采。

“完了完了,”耿朝忠边叹气边从人群中走出来,垂头丧气的给吴市长敬了个懒洋洋的礼,嘴里有气无力的说了声:“卑职见过市长大人!”

“这稿子是你写的?”吴若愚拿着耿朝忠写的那副稿子,很诧异的问。

“是,随便瞎写的。”耿朝忠回答。

“你叫啥名字?”

“耿朝忠。”

“额…”吴若愚沉吟。

这稿子说是个干了很久党务工作的笔杆子写的倒也是在情理之中,但是竟然出自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手中,那就实在是出乎意料了。

要知道,就是中共党内出了名的笔杆子毛委员,担任广州国民政府宣传部长时,也都“已经”32岁了。

朱木运也在旁边冒冷汗,虽然距离“四一二”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但是任何沾上赤党痕迹的人或事仍然是大忌,看样子这回要被这个愣头青害惨了。

而耿朝忠这时候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

过了许久,吴市长终于发话了。

“刚才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两位不必当真,扶助工农可是先总理的国策,有什么可避讳的?”

耿朝忠心下嘀咕,扶助工农还有前半句你怎么不说?不过看样子,这关是过了,吴市长显然是个开通人,不打算搞文字狱。

朱木运也长出了口气,不过这下自己在吴市长心目中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先是冒领功劳,后来又极速甩锅,这行径绝对当得起“卑鄙无耻”这四字考评。

果然,吴市长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明显的透露出不屑之意,估计在吴市长任内升官就别想了!

吴若愚现在根本没打算搭理朱木运这种小人,在他眼里,党国就是被这帮争功诿过的家伙败坏清誉的。他转过头看向了耿朝忠,问道:“你叫耿,耿啥来着?”

“耿朝忠。”朱木运抢在前面回答。

耿朝忠刚想回答,却被朱老大抢了先,心里腹诽,这头猪居然会抢答了。

“嗯…”吴若愚没有再说话,只是又看了耿朝忠几眼,似乎要把他的容貌记住。接着就又走下了主席台,看样子是不打算讲话了。

“好了,我去别处逛逛,你们继续,别耽误了工作。”

吴若愚吴市长边说话边分开了人群,在几个便衣保镖的簇拥下,眨眼间就没了人影。

朱木运毕恭毕敬的把市长送走,直到看着吴市长走远,才回过头来,用幽幽的眼神盯着耿朝忠,耿朝忠被他看的浑身发毛,忍不住颤声问道:

“所长,怎么了?”

朱木运满脸凝重,语调低沉的说:

“小伙子,你的思想很危险啊!”

…………

开完动员大会已经下午3点多了,耿朝忠还惦记着家里那个日本小姑娘,但是让他纳闷的是,日本领事丢了女儿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没有半点风声传出来,这也太不合情理了。

就算领事再傻,早上起来不见了女儿,也一定会通知警方全力寻找的吧,除非……

除非日本领事根本就不想别人知道!

耿朝忠眯起了眼睛,如果是这样的话……

此时方志同正看着所里三楼墙上贴着的巡逻排班表发呆。

这几天巡逻的班是耿朝忠排的,而耿朝忠竟然把方志同又排到了晚班,方志同完全搞不懂这位便宜大哥的脑子是怎么想的,难道不应该假公济私把自己的巡逻时间安排在白天吗?

当方志同把疑问向耿朝忠提出来的时候,耿朝忠破口大骂:

“你懂个屁!看看我把咱俩和谁排一起了?”耿朝忠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方志同。

“王鹏?他一向跟我不对付啊!”方志同一头雾水,难道不应该安排个关系比较好的,这样晚上巡夜还有点意思。

耿朝忠根本懒得解释,一手揪住方志同的时候胳膊,拉着他就往回走。

“走,回去看看那个小泉纯一,”

“是小泉纯子。”方志同纠正。

“好,小泉纯子,对了她爸是不是叫小泉纯一郎?”耿朝忠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不是……是叫小泉敬四。对了,小泉纯一郎是谁?”方志同有点纳闷。

“是个煞笔。”

“……”

天津路的日本领事馆里,日本领事小泉敬四正站在自己的办公室的窗口边,焦急的等待着消息,他的旁边,是哭哭啼啼的领事夫人。

“为什么不通知警察去找,盐田公馆才有多少人?青岛这么大,他们怎么找的过来?要是纯子出了什么意外,我就跳到海里去陪我的女儿!”

“八格牙路!愚蠢的女人!如果被支那人知道我的女儿失踪了,一定会有满脑子仇恨的支那人害死我的女儿的。你知道前几年我们在青岛杀了多少支那人吗?就在去年我们还在济南杀了好几千!”

小泉敬四是个典型的日本人,年约四十许,相貌英俊,唇边留着八字胡,穿着西式燕尾服——这是岛城外交官的标准打扮。

“那…那…”领事夫人一下子就没了方寸,直接瘫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小泉敬四看着失魂落魄的妻子,心中也不由得痛苦万分。本来如果是正常邦交国,这个事情其实很好处理。通知一下当地警方,对方一定会比丢了自己人还着急。

但是,但是现在的情况,即使通知了民国的警方,也拦不住下面对日本人充满仇恨的民众,万一警方还没找到人,就被哪个对日本人充满仇恨的中国人发现了,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过了好半晌,领事夫人才又怯懦着说:“要不,让黑龙会的人去找,他们可以控制当地的帮会,这样……”

“我早就通知了!”小泉敬四打断了妻子的谈话,“但是这是在利用帝国的资源做私事,这是不合规矩的,如果被会首知道了,他一定会……”

想到会首的手段,领事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纯子啊,你到底去哪儿了?

第二十九章 送萝莉回家

纯子正在耿朝忠房间隔壁的储物室里打滚儿。

纯子现在好开心。

她肥嘟嘟的脸上洋溢着快乐而单纯的笑容,快乐的就像一个掉到蜜罐子里的小耗子。

储物室里有好多好玩儿的东西,打扫卫生的笤帚,擦东西的棉球,和服的束带和衣冠,最重要的是,还有好多的海螺和贝壳!至于一些小孩子的玩具儿她倒不是很喜欢。因为她在家的玩儿具要比这更大,更好。

她穿着伊达老奶奶的和服,打扮成妈妈的样子。

她穿着方志同的衣服,打扮成府邸里那些工作人员。

她还把海螺捂到耳朵上,妈妈说这样可以听到大海的声音。

妈妈还说,横滨的大海更漂亮,那里的海螺更大。

妈妈还说,横滨的姥姥做的饭团子很好吃,里面还有圆圆的虾球,嫩嫩的蟹肉。

咕咚,咕咚。

什么在响?

我饿了,我想妈妈!

纯子突然想回家。

这时,楼下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方志同的声音传来:“纯子!纯子!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志田哥哥!”

纯子一下跳了起来,蹦蹦跳跳的冲下了楼。

方志同站在门前,身后是笑眯眯的耿朝忠。

“这是我给你买的寿司,这是我给你买的俄罗斯套娃,怎么样,漂亮不漂亮?还有这个,这个。”

方志同像变戏法一样,把一大堆从街上购买的小玩意儿都一股脑的摊开来,放到了纯子的面前。

纯子双眼亮晶晶,不久就又眯成了一条缝儿,爱不释手的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接着方志同又从背后拿出一个小木桶。

“纯子,还有这个。”

木桶里面全是海水,清澈的海水里有几条小鱼小虾和小螃蟹在张牙舞爪——这都是方志同从栈桥那边找渔民买来的。

“哇!卡哇伊!”

纯子两眼放光,一下子把别的玩具都抛到一旁,蹲在地上,专注的看着水里的小动物,似乎把饿肚子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是我从栈桥给你抓的小螃蟹和小海螺,不过你还是先吃掉那几个寿司,我想你一定饿了。”

方志同也蹲下来,一颗大脑袋和一颗小脑袋都碰到了一起。

“可是,我想妈妈了。。。妈妈找不到我,一定很担心。”

纯子突然抬起头,看着方志同,很认真的说,然后又偷偷的瞥了耿朝忠一眼。

“对了,纯子,白天有没有人来敲家里的门?”

“有啊,不过我听哥哥的话,躲在楼上一句话都没说,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走了。”

嗯,看来日本领事已经派人秘密搜查了附近,不过附近都是日本侨民,一般不会有人故意隐匿不报的,所以现在他们的搜索范围应该已经扩大到周边街区了。

“吃完饭,我们就送你回家,这样你就可以找到你的妈妈了。”耿朝忠说。

“是的,虽然外面很好玩,但是你的妈妈也一定很想你,说不定她现在正在四处找你呢,你不想看到妈妈担心和难过的样子吧?”

方志同也说。

“嗯,那我去吃寿司了,吃完寿司我就回家。”纯子似乎也下定了决心,她已经十三岁了,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好,我和你伊达哥哥商量一下,一会儿就送你回家。”方志同看了耿朝忠一眼,两个人迈步来到了楼上。

“怎么办?咱们两个人一起送她回去?”方志同问道。

“不了,我又不会日语,一定会露陷的,如果小泉敬四知道我是个中国人,说不定他会有什么别的想法,到时候惹出麻烦就不好了。”耿朝忠摇头拒绝。

耿朝忠心里想的是,如果日本领事知道小女孩是被一个中国人收留的,不论他是感谢还是怀疑,都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即使是去派出所送个锦旗和感谢信,也会让周围的同僚甚至民众对自己产生一些不满甚至怨恨的情绪,毕竟,这个时候的日本人是特别不受待见的。

如果是怀疑,那麻烦就更大了,一个中国人故意接近日本领事,又是当地的警察,难保小泉敬四不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所以,还是由精通日语的方志同来完成这个任务比较好。

想了一下,耿朝忠继续说:

“志同,你现在的名字是志田俊介,我的名字是伊达之助,一定要记好了,我也是日本人,是伊达老太太失散多年的儿子,刚刚搬到这里,不太熟悉情况。别的你自己想办法编,我也帮不了你了。还有,你的职业不能是警察,你就说你是给报纸画插图的,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只是要不要这么复杂?对方只要不是毫无人性,肯定会感激我们的呀?!”方志同完全搞不懂耿朝忠在想什么。

“如果是普通日侨,一定是这样,但是如果是兼具搜集情报任务的日本领事的话,想法就不会那么单纯了。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好吧,”方志同似懂非懂的回答。“要不你在旁边远远看着?”

“不用,我相信你,天快黑了,你现在就去吧。日本领事馆离这里很近,早去早回。”

不一会儿,纯子吃完了东西,开始七手八脚的收拾方志同带给他的玩具和那些小鱼小虾,看样子她要把这些东西都带回领事馆。

“伊达大哥哥,你不一起送我回去吗?”快要出门的时候,纯子用天真的眼神看着耿朝忠问。

“不了,有你志田哥哥就够了,我晚上还有事情要忙呢。”

“哦,”纯子很失望的点点头,“爸爸一定会非常感谢你们的。”

看着方志同领着小泉纯子出了门,耿朝忠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跟着他俩,免得出了什么意外,这件事情,真的是一点意外都不能出,否则会给自己带来无休止的麻烦。

不过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方志同领着纯子敲响了日本领事馆的大门,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看着方志同在日本工作人员的引导下,走进了领事馆的大门,耿朝忠终于放下了心,他站在领事馆不远的地方默默的等待,一会儿方志同出来,两人还要一起去值夜。

不过,自己真的必须开始学日语了,呆在日本侨民区却不会日语,未来一定会有特别多的麻烦,起码,一旦碰到什么搜查之类的事件,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自己这个不会说日语的中国人。

好在他现在有一个最好的老师。

第三十章 男儿志

过了半个多小时,方志同终于从日本领事馆走了出来,不过看上去他的脸色有点奇怪。

耿朝忠隐藏在领事馆隔一个街口的一条小巷里,默默的观察,看看是否有人偷偷跟着方志同,但是奇怪的是,日本领事馆里并没有人跟踪,看来这个日本领事还是比较信任方志同的。

等到方志同走过几条小巷的时候,耿朝忠才从后面慢慢的跟上去,与方志同并肩而行。

方志同明显吓了一跳,但是看清楚了来人以后就又平静下来。

“你怎么来了?”

“还是有点不放心呗!说说,怎么个情况?”

方志同不好意思的看了耿朝忠一眼,说道:

“哥,对不起,我暴露了......“

“擦,你简直就是废物中的废物,装个日本人都装不像,亏你还有个日本人家教。那小泉没把你怎么样吧!”

“那倒没有,他认识我爸。”

“说说,说说。。”

方志同他爹原来是岛城日据时期著名的买办,大资本家方铭。此人和日本人德国人都过从甚密,有着根深蒂固的关系,不仅开办了数家大型纺织厂和商铺,甚至还参股了好几家银行,岛城著名的金城银行和大陆银行都有他家的股份。

去年民国收回青岛后,岛城工商界人心惶惶,生怕受到清算。但是法不责众,当时在青岛经商的,哪个不跟日本人有点关系,多或者少的区别罢了。再加上民国现在只是形式上的统一,山东省实质上还是掌握在韩复渠手里,韩复渠本人也不想得罪日本人,所以清算工作一直都没有真正进行。

但是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我党组织的28年四方纺织厂大罢工事件,方铭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时候下狠手,伙同日本在青岛的帮会势力镇压大罢工,天津路附近枪声大作,工人死伤狼藉,一下惹起了全城公愤,再加上刚刚济南发生的五卅惨案,群情激奋之下,方铭被各界公认为岛城头号大汉奸,一时之间国人皆曰可杀。

韩复渠这个时候也压不住盘子了,考虑了半天,最终决定枪毙方铭。方铭一看大事不好,赶紧求到日本人手里,但是这时候日本人刚搞出五卅惨案,国际上的压力也很大,哪会为了这么一条狗出头?

结果,方志同他爹在多方压力之下,不得不上吊自杀,这事情才算告一段落,紧跟着家产被没收,方志同也由富家大少爷变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小子。不过方铭在世的时候多少还有点关系,临死之前把方志同悄悄的安排到了派出所,当了一员小巡警。

“看不出,看不出,你居然还是个富二代。。”耿朝忠喃喃自语,”对了,你怎么暴露的?“

“第一句话就暴露了......“方志同更加不好意思,”他说我长得像一个故人,我,我就有点慌。“

“那我暴露了没有?”耿朝忠问道。

“那倒没有,我住在一个日本朋友家,他倒并没有怀疑,毕竟我家以前经常跟日本人来往,这是全岛城都知道的事儿,出了事肯定没有中国人愿意收留我,我找即墨路这边的日本侨民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再说小泉领事跟我爸的关系也非常好。”

“关系这么好,然后你爸死了,他们连屁都不吭一声?”耿朝忠呸了一声,“日本人就是把你家当狗养,特么的还不如一条狗,狗死了主人还会难过几天呢!”

“不准说我爸是狗!”

方志同的脸涨得通红,一下子跳起来,一副要跟耿朝忠拼命的样子,不过看到耿朝忠的身板,马上就又矮了下来,怯懦道:

“我知道我爸有错,我也不喜欢我爸跟日本人来往,可是我家的产业都在岛城啊!我爸有什么办法?我爸也只是个商人啊!只能委曲求全,这有什么错?”

“委曲求全暂时隐忍没什么错,可是大罢工开枪是怎么回事?你对那些工人去说啊:

“对不起,我不想杀你的,可是,为了我的钱,不好意思了,你多担待下。“

然后,”啪!“是不是这样?”

方志同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耿朝忠也叹了口气,他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结,但是一个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也是要有点底线的,如果什么事情都能用迫不得已来解释,那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虽然自己平时有点吊儿郎当,但是在家国大义上,绝不敢落于人后!

“好了小方,以前错了不要紧,但是以后不要再错了,千万不要被日本人的假仁假义迷了心眼,他们对你好也只是在利用你,说不定以后还会强迫你干什么事儿,但是你得记住了,你始终是一个中国人!”

耿朝忠突然停下来,双眼直视方志同的眼睛。

方志同抬起头,看着耿朝忠,眼里有泪花在打转。在他的眼里,这个萍水相逢的便宜大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高大,也许,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这个大哥。。。

“哥,我知道了,你放心,我知道真正害死我父亲的是谁,我也知道我是什么人,我要做什么,即使我一无是处,一事无成,我也绝不会去做对不起祖宗的事情!”方志同斩钉截铁的说,这一刻,他仿佛真正的长大成人了。

“好兄弟!”耿朝忠狠狠的拍了一下方志同的肩膀,把方志同拍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这乱世里,人活一辈子有什么意义?像猪一样混吃等死?像狗一样摇尾乞怜?是男人就该做出一番事业,即使最终失败了,但是到老的时候,我们可以傲然对着儿孙说一句:老子尽力了!”

方志同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的握住了耿朝忠的手,耿朝忠搂住他的肩膀,说道:“走,咱们去喝一杯,晚上值夜还有好戏看。到时候我让你出一口恶气!”

“好!”方志同挺直了腰板,大踏步的往前走,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哥,那个小泉还对我说。。。”

第三十一章 值夜

“纯子,你要去伊达老太太家,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又不是不让你去?!你知道吗?爸爸妈妈都快被你吓死了!”

日本领事馆里,小泉敬四满脸严肃的训斥着小泉纯子。

“人家也是觉得好玩儿嘛,后来困了就睡了一觉,我不是回来了嘛!”纯子缩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打着哈欠说道。

“我上午派人去伊达老太太家,你怎么不开门?”小泉继续问。

“我睡着了....”

“你!”小泉对这个女儿实在是没有办法,谁让他直到30岁才生育,就这么一个女儿呢!

“对了,纯子,你告诉妈妈,伊达老太太到哪儿去了?他的孩子找到了吗?”纯子妈妈搂着女儿绵软的身子,轻声问道。

“找到了,伊达大哥哥长得很高,跟伊达老奶奶说的一样,人也很英俊呢!只是看上去有点凶,不太爱说话。对了,伊达老奶奶回日本去了,所以现在只留下伊达大哥哥和志田大哥哥一块住。”

其实耿朝忠的个子也不是特别高,但是在纯子心里,耿朝忠的个子就算很高了,毕竟那个时代的日本人身高普遍都在163左右。

小泉眼睛闪了几下,没有再说话,这种来岛城寻找亲人的日本人其实还有不少,一般也都会通过领事馆登记,然后领事馆帮忙询问。不过伊达老太太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个,因为她已经整整找了六年!也算是当地街区的知名人物了,尤其最近几年变得有点疯疯癫癫,逢人就拉著手开始唠叨,所有人都避之不及。

不过自家小姑娘倒很喜欢这个老奶奶,毕竟,小泉害怕纯子出事,经常把她关到家里,纯子也很寂寞无聊。再说隔得也不远,所以这一老一小两个寂寞的人就经常扎堆,小泉也不愿意管,毕竟看着女儿落寞的表情自己也很难过。

现在既然找到了,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关注什么,只是以后就不能让这小家伙再往那边跑了。

倒是这个志田,也就是方志同,说不定还有点用。说到底,方志同已经成了一条丧家之犬,除了投靠他父亲原来的主子,肯定也找不到什么别的出路了,不如......

.......

此时耿朝忠和方志同已经来到了警局,准备接班晚上的值夜差事。其实以往的值夜在所里呆着就可以了,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所有警员都必须每半个小时绕街区巡逻一次。

放在后世,这也就类似峰会期间的安保,最累的就是基层的片警了。白天还不算什么,到了夜里,辖区边缘的一些小胡同小巷子一片黑灯瞎火,经常还有被盗贼窃走井盖的窨井洞,一个不小心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中山路靠海,下水道里面还有海水倒灌,碰上涨潮,弄不好就把人冲没影了。前段时间就有个天津路的巡警一不小心掉了下去,等浮上来的时候已经跑到一千米外的栈桥海滩上去了。

谁让德国人造的下水系统这么牛逼来着?居然能利用海水涨落潮来冲洗下水道秽物。这个时候在全中国,能够享受世界上最先进下水系统的城市也就青岛了。

所以这个值晚班巡夜大家都避之不及,没想到耿朝忠居然主动把这个值夜的活儿接了下来,这让所有人都对耿朝忠印象改良了不少——当然不包括王鹏。

王鹏和方志同一样,也是个关系户,不过话说回来,四方路派出所的巡警或多或少都是关系户,就连耿朝忠的背后都站着所长这个大佬,所以平日里大家倒也相敬如宾——因为谁都不知道对方身后的关系到底有多硬。

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四方路派出所太吃香了。毕竟是岛城最繁华的商业区,名流多,关系多,油水也多,又在市府的眼皮底下,万一有个表现机会,弄不好就能升官发财,所以来四方路派出所上班的巡警,说穿了,都不是奔钱来的。

这帮巡警,不是市政厅张科长的侄子,就是财税局王大局长的表亲,要不就是海关刘关长的远房亲戚,谁家没个三瓜两枣的。一个月5块现大洋?还真没谁看在眼里。

不过说到关系,自然也有强有弱,关系差不离的,都互相掂量着,不敢互相惹事,但是如果关系相差太大,比如王鹏和方志同之间,那就要出事了。

王鹏的关系可是财税局的王大局长,无论什么时代,管钱的总是最牛逼的,所里的经费虽然说还是要通过市政厅审核,警察局批准,但是给警察局多少还不是财税局说了算?这个时候民国的制度可远远不如后世完善,很多时候权力握在手里,谁还管你什么制度不制度。

方志同的关系可就差远了,如果他老子不出事,那他还是排名三甲的存在,但是方铭一出事,方志同可就是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所以平时一旦有什么苦差事,自然当仁不让的扔到了方志同头上,谁让方志同既没关系又没能力呢?如果像耿朝忠那样既彪悍又有才,深得所长器重的人物,大家也都不敢贸然得罪。方志同?一只落了毛的小鸡仔罢了。

这里面欺负方志同最厉害的自然是王鹏,别人他不知道,但是方志同的底细,王鹏却是一清二楚,一个大汉奸的儿子罢了,不欺负他欺负谁?再说,说不定还能从方志同身上榨出点油水,毕竟他老子活着的时候可是岛城巨富,不会一毛钱都不给方志同留下吧!

果然,等到耿朝忠和方志同来到所里的时候,王鹏还没有到。约定交班的时间是晚上8点半,现在已经8点25了,看这样子,王鹏是不打算来了。

不来?不来自然有不来的做法,耿朝忠心里暗暗发狠,今天无论王鹏来不来,他都有办法整治他。不过还是来了整治的更直接,更过瘾罢了。

“走吧!”看看时间已经到了8点35,耿朝忠终于不打算再等,拿起“狗头”就准备起身,方志同也失望的站起来,虽然不知道耿朝忠怎么收拾王鹏这家伙,但是说实话,他的心里还是蛮期待的。就这么落空了,他的心里还是不太舒服,不过不是三天么?今天没机会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嘛!来日方长,总有机会。

就在两人跨出派出所,刚刚走了没几步的时候,后面就传来了王鹏的声音:

“小耿,小方,等等我!”

第三十二章 恐吓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送上来!”

耿朝忠笑容满面的回过头来,那神情,就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

他热情的张开双手,对走过来的王鹏假惺惺的说道:“鹏哥,你怎么赶过来了?值夜这种小事我俩新人干就可以了,明天早上所长点卯前你来一下,我们两个配合一下不就完了?”

王鹏气喘吁吁的跑过来,长出了几口大气,笑道:“以往也就罢了,这几天可真不行啊,特别市成立可是大事,我可绝对不能因私废公啊!”

我呸,耿朝忠暗暗啐了一口,真尼玛表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男盗女娼,谁不知道你去街对面的翠香苑玩儿婊子去了?装什么大尾(YI)巴狼呢。

不过表面上三个人还是一团和气,手挽手肩并肩,一副民国好同僚,三民主义模范先锋的样子,打着灯笼拎着手电筒巡夜去也。

王鹏装出一副前辈姿态,边走边指点两个小弟:

“你俩刚来不知道,我熟悉所长的脾气,他是在跟我们玩儿捉迷藏呢,你信不信半夜的时候他出来抓帮?这事儿所长可不是头一回干,我猜着今天晚上1点多他肯定会出来,不信咱们走着瞧。”

“啊?还有这种事?”耿朝忠一脸惊诧,“所长可真是狡猾,小方,今天要不是鹏哥提醒咱俩,我还正准备着一点多的时候找个地方歇一歇,到天亮再出来呢!还不赶紧谢谢鹏哥!”

“谢谢鹏哥!”方志同赶紧点头致谢。

王鹏满意的点了点头,方志同也就算了,耿朝忠这小子还挺上道的,怪不得所长那么看好。

说实话,自己其实也挺看好耿朝忠的,这派出所和警察队伍有文化的人不多,像耿朝忠这样能写会算甚至还能做文章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人又年轻,说不定啥时候就一飞冲天了。那天那个胡市长不就挺看中耿朝忠的?

不过自己羡慕归羡慕,嫉妒归嫉妒,但是却恨不起来,差距太大了,说不定没过几年自己就得叫人家长官了,哪敢得罪?

所以这个好是一定要卖的,今天也绝对不能不来的,难得有个私下相处的机会,能打好关系自然也是好的。

那边耿朝忠走了一会儿,竟然哼起了小调儿,看上去挺兴奋的,王鹏暗自笑了笑,刚开始谁都觉得新奇,再走几个小时试试?到时候你就笑不出来了。

穿过中山路和四方路的十字路口,大家拐了个弯儿开始往天津路方向走,过了最繁华的街区,街上的人也越来越稀少,耿朝忠的小调也哼的更加起劲了:

“大王派我来巡山,我到世间转一转,这山涧的水,如此滴甜,不羡鸳鸯不羡仙。”

“哎耿兄弟,你这小调不错啊!哪儿学来的?我这几间花楼都逛遍了也没听过啊!”王鹏问道,他是真觉得这小调不错。

“鹏哥没听过不奇怪,这是我们河北老家的小调儿,鹏哥要是想学我教你。来,跟我唱第一句。”耿朝忠凑过来,亲热的搂住了王鹏的肩膀,王鹏不由自主的被耿朝忠带着节奏走。

“大王派我来巡山——”耿朝忠唱。

“大王派我来巡山——”王鹏和。

“我到世间看一看——”耿朝忠唱。

“哎呦!”

王鹏突然身子一坠,一下矮了大半截,耿朝忠眼疾手快,揪住了他的手臂。

好巧不巧,王鹏一脚踩在一个窨井盖上,而耿朝忠的胳臂还压着王鹏的肩膀,王鹏跳都跳不起来,直接掉了进去,把窨井盖儿压了个翘半边,光剩下脑袋和半个手臂在外面,眼看着就要掉进去了!

好在耿朝忠的一只手还抓着他的手臂,多少有个借力的地方,但是看样子耿朝忠也有点坚持不住了,王鹏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滑。

“别动!你越动滑的越快!”

耿朝忠大吼。

“好,好,我不动,我不动!”王鹏一张脸在月光下,白惨惨的特别吓人,耿朝忠打了个眼色,对站在一旁的方志同说:“小方,快来帮忙呀!鹏哥平时是待你差点,但你也不能见死不救是不?”

“对啊对啊,小方!快搭把手啊!”

方志同还是在旁边一动不动,王鹏感觉整个身子都在下坠,很明显,耿朝忠的手也坚持不住了!正要大喊,耿朝忠突然一发力,竟然把王鹏拉上来几公分!

紧接着,耿朝忠往王鹏的胳膊窝下面塞了个手电筒,让王鹏多少有了个借力的地方。

王鹏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感觉耿朝忠的手又开始往下滑。那边耿朝忠又开始说话了:

“鹏哥啊!前段时间天津路有个同僚也是掉进这洞里,尸体还是在栈桥那边海滩上找到的,你知道吧?”

耿朝忠不说还好,一说王鹏的脸更加白了,他抖抖索索的回答:”知道,知道。“

“这样死了应该算是因公殉职,死后应该会受到嘉奖的吧?!”

耿朝忠慢条斯理的问。

“我不要嘉奖,我不要嘉奖!”王鹏感觉自己的裤裆已经湿透了,下水道下面的海水还在轰隆隆的作响。

“哎呦鹏哥,你听听,又涨潮了,看样子这美丽的大海又要把地下的污秽一扫而空了啊!啊!大海,我的故乡!是我最爱的地方!”

耿朝忠突然两眼望着远方,诗兴大发。

王鹏的鼻涕眼泪突然都流了出来,这时候他再傻也知道,耿朝忠这是在阴他了。

“小耿,不,耿大哥,不,耿爷,方,方,方爷,拉小的一把,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要是再敢跟俩位作对,就猪狗不如,永世不得超生。”

“哎呀,鹏哥,你这话可就见外了,份属同僚,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小方,你说是不是?”耿朝忠扭头看向方志同。

方志同连忙点头,跑过去帮着耿朝忠把王鹏往上拉——今天这一出不仅吓坏了王鹏,着实也吓坏了自己,他可不想闹出什么人命来,小恩小怨而已嘛。

其实根本没用方志同费多大力,耿朝忠手上加把力,没几下就把王鹏拉了上来。

说实在的,王鹏个子不高也就168,再加上那时候的人小时候的营养条件普遍很差,王鹏统共也就一百多斤,以耿朝忠军校健身深蹲110多公斤合230斤的力量来说,拉上来根本不费劲。

王鹏像死狗一样趟在地上,嗓子里不停的干呕,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心底里一阵发狠,正待发作,抬头看了下耿朝忠平静的眼神,突然感觉到,自己已经没有了一丁点的勇气。

“别打小方的主意,青的黄的,我都上道。这次就算了,没有下一次。”耿朝忠平静的说。

“耿哥,谢谢!”王鹏艰难的说道。

第三十三章 辞职

早上六点半,和换班的周丙,刘杰,吴泽成几个兄弟交接班以后,王鹏敬畏的看了耿朝忠一眼,恭敬的说了声:“耿哥,回去早点休息。”然后才离开了派出所。

周丙几个面面相觑,这王鹏不是吃错药了吧!耿朝忠是不错,所长面前红人,也有两把刷子。但是客气一下也就算了,至于这样跟属下似的?

“哎,你说,是不是这耿朝忠搭上市长的线儿了,我看这王鹏态度不一般啊!”周丙说道。

“有可能,王鹏不是傻子,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刘杰看着耿朝忠的背影,觉得这家伙有点神秘。

“别猜了,就是没搭上市长的线,咱们也得罪不起!你看看人家那能耐,咱哥几个谁比得上!”吴泽成不耐烦的说。

“哎,泽城,你家不也是河北的吗?还不过去认认老乡,套套近乎?”刘杰平时最是调皮,在这逗吴泽成。

吴泽成没有说话,看上去还真有点心动。

..................

耿朝忠和方志同两人回到了即墨路的住处。

“一路上不说话不吭声,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过分?”

耿朝忠嘴上说话,手里却拿着枪,不停的从枪套里拔进拔出,虚瞄着墙上的一副人体图。

而方志同则一声不吭的在那喝稀饭。

“这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耿朝忠练了一会儿枪,也坐到了饭桌上,指了指桌上的咸鸭蛋。

“这鸭蛋有错吗?说不定里面还孕育着一条小生命呢,可是我们却把它从母鸭那儿夺走,来满足我们的口腹之欲。”

“你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吃不下饭。”方志同嘟囔。

“小方啊,这乱世没有什么小恩小怨。我从保定来青岛的路上,阎老西的晋军正好进了德州,好多人从威海登莱那边坐船去闯关东,想想吧!七八米的小船,三十多个人往上挤,挤不上去的就得死。那个时候,谁在船上拉你一把,那都是大恩!谁推你一把,那就是大仇!”

耿朝忠剥开皮,就着馒头,一口把咸鸭蛋塞到了嘴里,金黄色的油从嘴边溢出来。他用力的嚼了几口,喉结一阵滚动,将鸭蛋狠狠的咽了下去。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世界,就得硬起心肠!这世界,没什么小恩小仇!你以为王鹏是什么好东西?实话告诉你吧!前几天我就看到他鬼鬼祟祟的和几个帮会里的人打招呼。当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你说了你爸的事儿,我就清楚了,这特么是要绑架你逼问你爸的财产!你觉得我狠,现在知道我有多仁慈了?”

“昨天下午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和几个乞丐打招呼我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哥,我不傻,真的。谢谢你这么帮我。我只是觉得,我有点适应不了这种生活。”方志同终于吃完了碗里的东西,抬起头认真的说:

“我要辞职。”

耿朝忠愣了一下,其实这也是他想看到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已经想好了,我可以找一家报馆做事,你那天说的对,虽然我干什么都不行,但至少我会画画,报馆当小厮的薪水虽然不如警察,但是挣得安心。”方志同继续说,他的双眼闪闪发光,显然,他对未来有了新的憧憬。

“好,我支持你,我还会给你提供一些素材,你一定会红的!一定会成为岛城最火的插图画家!”耿朝忠用力拍了拍桌子。

方志同笑了笑,继续说:“但是,我有一个要求,或者说请求。”

“说吧,你是不是盯上我那三十块大洋了?!那是我干的最不要脸的一件事,虽然这件事让我得到了三十块大洋。不过这些银元拿在手里都嫌脏手,你要的话你拿去用吧!”耿朝忠想,可能朱木运给自己30块大洋,自己拿回家的时候方志同看到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他已经想好了赚钱计划,有没有这30块无所谓。

“你明年不能涨房租。”方志同认真的说。

“啊?”耿朝忠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好,明年不涨房租。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或者说请求。“

“我有什么能帮你的?”方志同的回答很不自信。

“从今天开始,回到家我们之间只能用日语对话,一句中国话都不能讲。你明白吗?”耿朝忠认真的说。

“好吧,这没问题,只不过我说起来没问题,写起来可就差多了!”方志同说道。

由于他的父亲跟日本人接触较多,所以方志同耳濡目染,他的口语一直都不错,一般人根本听不出什么区别。但是书写就用的很少,所以比较差。

“没关系,一般也没人让我写什么,我自己练练就可以了。”耿朝忠回答,“好了,跑一晚上也挺累的了,去歇着吧,碗睡醒了再刷。“

耿朝忠把方志同安排的明明白白,然后提着枪上了楼。

昨天下午回家看纯子的时候,耿朝忠踩过一个下水盖,就想到了这个主意,正好又碰上那天跟着邋遢头儿高耀祖的那三个小乞丐,耿朝忠索性就把事情定了下来。

不过这事肯定瞒不过高耀祖,更加瞒不过朱老大,因为昨天晚上那三个小乞丐:胖子,小关和痘痘就躲在一边呢!

不过自己并不在乎,朱老大知道了也没关系,说不定还会对自己更加欣赏。乱世,强者为尊。朱老大一直都嫌自己心慈手软,自己也正好做给他看看。

不过,还有一件事自己也必须开始着手了,那就是——赚钱!

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这个真理到了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

耿朝忠想过很多办法,比如做实业啦!开工厂啦!开报馆啦!但是无论什么行当,耿朝忠都很快否定了自己。

第一,没本钱。

第二,没时间。

第三,没本事。

来到这个时代,耿朝忠最大的感触就是民国文化人的稀缺。

在这里,只要你识字会算,就起码有了做账房和小学教员的资格,如果再会写文章,那就可以在政府里谋个一官半职。如果还能有点理论能力和政治能力,那就不得了了,做个一校之长甚至一县之长都没问题。

不说别的,警局上下,无论是看门房的还是火夫,都对自己这个文化人另眼相看,而自己只是个文化课很一般的军校生罢了——没别的,这种人太少了啊!

第三十四章 练枪

耿朝忠做了一个梦,他梦到自己炒股票发了大财,成了举足轻重的大富豪,所有的商贾名流都盼望着从自己的指缝里得到那么一丁点内幕消息,更有各种美女投怀送抱,整日享尽齐人之福。

就在耿朝忠躺在豪华包厢里左拥右抱无比快活的时候,突然,一个一身黑帽黑衣黑鞋的人冲了进来,嘴里说道:“耿朝忠,你的事发了!”然后抬手就是一枪,耿朝忠的脑门上就多了一个血洞。

“唔......”

耿朝忠惊出一声冷汗,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楼下传来了一阵咚咚咚的敲门声,明显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劲儿——看样子已经敲了很久。然后他就听到方志同起身开门的声音,紧跟着是方志同的叫喊:

“哥,你得罪什么人了?!有三个小叫花子来堵门!”

哦,耿朝忠想起来了,昨天他让三个小叫花把窨井盖弄松,说好了今天给钱的,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他伸出头朝着楼下喊了声:“让他们上来!“

不一会儿,三个小叫花赤着脚呼哧呼哧爬了上来,正是胖子他们三个,三个小鬼眼珠子乱转的打量着整个房间,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中间的痘痘说道:“见过耿大哥。”

耿朝忠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目光却瞄向了他们身后——三个小乞丐背后留下了一串串漆黑的脚印子......

无所谓,反正卫生都是方志同打扫的。

果然,楼下的方志同大吼起来:“你们怎么这么不讲卫生?!!”

耿朝忠嘿嘿一笑,没有理会,盘腿坐在地上,从旁边拿出钱袋子,掏出三块光洋扔给了这几个小鬼头。

“一人一块,省着点花,不够了来找我。”

三人顿时发出一声欢呼,分了银元,拿起来擦了一下,吹口气放在耳朵边听。

“十足真银,17年的袁大头!”小关兴奋的喊。

“比老大大方多了,老大顶多给几个铜板!”胖子也在旁边补充。

“谢耿爷!”痘痘道了声谢,把袁大头塞到怀里,然后低声说:“我们老大也来了,在楼下等你。”

“哦?”耿朝忠有点纳闷,这高耀祖来找他干啥?大白天的,不太好吧?

不过耿朝忠还是站了起来,收拾停当往外走,没走几步,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带上了枪匣子。

“小方,午饭自己解决,我有事出去趟!撒由那拉!”随口交待了一声,耿朝忠领着几个小乞丐出了门,只留下了身后一串串的黑脚丫……

高耀祖就在门口拐角处的胡同口,看到耿朝忠几个人出来,立马钻进了胡同里面,不一会儿,一辆黑色小轿车开了出来。

“牛逼!”耿朝忠赞了一声,领着几个小乞丐一前三后钻进了小轿车。

高耀祖脸上止不住的得意之情,耸肩抖腿的发动了汽车,扭头对耿朝忠说道:“走,师兄我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上回带我们去过三刀你也这么说……”后面小胖子嘀咕。

耿朝忠顿时一身冷汗,开口道:“高爷,叫我小耿就行,师弟就算了。这到底是要去哪儿?”

“师弟别怕,今天不过刀,是去练枪。”高耀祖笑道。

“练枪?”耿朝忠的眼睛亮了起来。

汽车七拐八绕往东走,走了大约有十几公里,地势开始陡峭起来,看样子是到崂山地界了。这时候的崂山远不如后世繁华,除了山上几座道观和山下一个小村,基本就是荒无人烟的存在。

接着又开始往南,又走了三四公里,地势突然开阔,灌木丛生怪石林立,惊涛拍岸,还有一阵阵海风吹过来,车里一阵凉快——这是来到了海边。

好一处依山靠海的所在!

“就这地方了!”

高耀祖喊了声,停下车跳了下去。

“高爷,要不是你说是来练枪,我以为你是要来灭口。”耿朝忠半真不假的开个玩笑。

“呵呵,”高耀祖干笑了几声,“这地方灭口的事儿倒也常有,山那头就是德国人和日本人行刑的地方,要不去看看?”

“算了,”耿朝忠连忙摆手。

“呵呵,师傅说了,让我带你练练枪,以后说不定用得上,毕竟平常我也不在师傅身边,保护他可就靠你了。”高耀祖说道。

高耀祖边说话边掀开了汽车后备箱,从里面报出长枪短炮好几把。耿朝忠瞅了瞅,无非是匣子炮老套筒,也就是常说的快慢机汉阳造,还不如耿朝忠手里这把正宗的毛瑟C96,浑名“大红九”的存在。

在经历过各种冲锋枪突击步枪的耿朝忠眼里,这些东西自然上不了台面,但是在1929,就连中正式都没诞生,这些东西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当高耀祖看到耿朝忠从怀里拿出大红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大红九!老头子居然给你这个!虽然是十发的,也不错了,这玩意儿着急了可以当冲锋枪使。”高耀祖边说话边一把把枪抢过来,爱不释手的上下摆弄。

这种匣子炮是中国人对毛瑟驳壳枪及其仿制枪的统称,型号很多,其中M1898和M1916的口径为9mm,握把上刻有一个很大的9字,中国人称其为“大红九”。

“浪费,真浪费,这么好的枪在你手里可真瞎了!”摆弄了一会儿,又拿起来虚瞄了几下以后,这高耀祖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这么好的枪给一个新手,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要知道,这枪在全中国也没有多少把,也就蒋校长的卫队和一些高级特务人员才能配上,岛城这边能有这枪还是托了德国人的福——毕竟这时候所有的好枪都是德国造,德国人在青岛呆的时间又足够长,所以才能流过来不少。

不过耿朝忠这枪却是1917年一批白俄军官带过来的,以朱老大的背景,自然也搞了一把,把这枪给耿朝忠,可算是相当器重了。

耿朝忠翻了个白眼,没有做声。

高耀祖依然没有把枪还给耿朝忠的意思,反而让小胖几个人从后备箱里拿了10个小号铁皮弹药箱子,搬到了60多米远的地方,看样子是是要试枪了。

“拿来!”耿朝忠没好气的说了一声。

“别急嘛!子弹我有的是,我先打几枪过过瘾。”高耀祖一副赌徒见了牌九,饕餮之徒见了美食的表情。

“再说,我不是要教你打枪吗?我先打,你学着点。”

高耀祖摆出师傅架子,看样子要给耿朝忠露几手。

第三十五章 谁是老师

“都特么站远点,枪子可不长眼睛!要是觉得这地方风水不错的,就往铁桶前面站!”高耀祖边举枪边咋咋呼呼的吓唬那几个小鬼,小鬼们一听这话,顿时一哄而散,一下子跑出去二十多米。

看小鬼们散开了,高耀祖这才拿着枪开始瞄准,只见他右手持枪左手扶枪,然后又侧头看看狗尾巴草,辨了辨风向,看样子是挺专业。

简单瞄了几秒钟后,高耀祖开始开枪了。

“砰!砰!砰!”

先来个三连发,远远的看着铁桶火花四溅,然后是“咣!咣!”两声,应该是打中至少两枪。

“这大红九就是得劲儿!”

高耀祖得意的收起枪,扭头对着耿朝忠说了一句。

耿朝忠没说话,只是嗤笑了一声,看上去十分不屑的样子。

高耀祖勃然大怒,要知道他可是跟了朱老大七八年了,这帮会械斗,火并,暗杀什么的大大小小也参与了不下十次,也算是久经沙场。耿朝忠一个菜鸟有什么资格嘲笑他?

耿朝忠其实也不想挑逗高耀祖,这家伙虽说有点傻乎乎的,可其实没啥坏心眼,只是心直口快而已。但是耿朝忠却也不想被对方小看,如果一开始就被看扁了,以后还怎么共事?这可不是什么小说里的扮猪吃老虎,一开始藏着掖着,以后如果遇到什么需要配合的情况,听他的还是听自己的?至少耿朝忠自认为对高耀祖还是能形成智商压制的。

这边高耀祖也是同样的想法,看朱老大的意思,以后明显是要让自己和耿朝忠共事,但是一个队伍不能有两个头吧?高耀祖自认为自己身手高超经验丰富,领导耿朝忠这个愣头青还是没问题的。

看来,有必要给耿朝忠露点绝活了。

高耀祖深吸了一口气,褪下弹夹重新上满了子弹,再次扭头看了耿朝忠一眼,说道:“师弟应该是见过枪用过枪的人,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就给师弟露一手,如果师弟觉得不咋地,一会儿自己上来练练。”

话音刚落,高耀祖突然扭头开枪,只听啪啪啪枪声大作,那边的铁桶也开始“咣咣”作响,高耀祖几乎没有停顿,一口气打完了十发子弹。

“不错!”

高耀祖身后传来了耿朝忠清脆的掌声。

耿朝忠默默计数,铁桶一共响了七下,60米范围内中程速射,这个成绩已经很不错了,以前军校里的优秀学员也就是这个水平。

“只是不错吗?”高耀祖的心里愈发不满,这时候手枪的精度可不比后世,射速快容易导致弹道不稳定,再加上海边风又大,老实说,他能打出这个成绩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来,让兄弟我试试。”

耿朝忠边说边拿过枪,利索的上好了子弹,然后把枪插到了枪匣里,按上了枪扣。

这是要干啥?

高耀祖有点纳闷,难道耿朝忠自愧不如,不练了?

就在高耀祖愣神的一瞬间,耿朝忠突然动了,他的右手闪电般的摸向了枪匣,电光火石之间,枪扣开,枪出匣,大红九已在手,耿朝忠抬手便射!

只听怦怦砰一连十声连响,耿朝忠的右手有节奏的上下抖动,从左到右划出了一条波浪一样摆动的弧线,紧跟着,耳边传来了清脆的“咣咣”声,每次响动的时间间隔不到1秒!

而声音,足足响了九次!

更重要的是,耿朝忠根本没有瞄准也没有左手扶枪,而是单手连发速射,完全凭借对后坐力的掌握就打出了这个成绩!

“这!这。。这?”

高耀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水平,足够当他的师傅了!

“俺滴个亲娘来!嫩怎么练的?!!!”

过了好一会儿,高耀祖才发出一阵惊呼,这特么简直就是枪神啊!

“一般一般,全国第三。”耿朝忠傲然说道。

接着又叹了口气。

“哎,可惜海边风太大,要不最后一枪也不会走丢.....”

装逼的感觉,真爽!

这可是上军校时耿朝忠唯一可以拿得出手的的成绩了,当时的他还比较胖,被同学们戏称为“耿义夫”。

再说了,这个铁桶是固定的,体积也比较大,和军校里手枪速射那个红心比起来难度其实已经降低了不少,只要打中就行。这对耿朝忠来说就更不是问题了,要知道他的手枪速射可是全校排名三甲的存在!

“好好好,”过了好一会儿高耀祖才回过神来,对着远处的那几个捂着耳朵的小乞丐说道:“你们回来吧!今天不练了!”

这还练个屁,到底是我教他还是他教我?

那边耿朝忠又开始装逼了:“想学吗?我教你。”

高耀祖没好气的回了句:“甭膈应银了!你小子今天是故意的吧!?”

“不不不,其实今天来,我是想跟师兄你学刀的,师兄你的刀耍的可太好了,我看了眼馋的很呐!”耿朝忠一本正经的说。

毕竟刚刚打了人家脸,总得给个甜枣不是?

“行吧!”高耀祖意兴阑珊的应了一声,“要是学刀的话根本就不用跑这么远,汽油钱老贵的,再说万一把车划着了,老大准得骂娘。”

这时候痘痘小胖小关他们几个已经跑了过来,一脸懵逼的问:“这才打了这么一会儿就不练了?你们要是不练让我们仨练练成不?”

高耀祖没好气的指了指耿朝忠:“你问他!”

耿朝忠笑眯眯的回答:“没问题!今天让你们打个够!”

他不自觉的模仿起军校里教官的回答。

不过旁边的高耀祖可就不满意了,“什么叫打个够?子弹不要花钱的?你看看你们警察一年能开几枪?告诉你们,一人三枪,多了别想!”

“好!三枪也行!”

哥仨欢呼了一声,朝着耿朝忠就扑了上来。

耿朝忠微笑着把枪交给领头的痘痘,然后给他们说了几句要领以后,让他们先站在那练持枪,开始跟高耀祖聊天。

“师兄,这刀怎么才能挥那么快?我在家试了好几次,根本就达不到你那个速度!”

“这你就不懂了吧?练刀先练腕,腕力不足,一切皆休!来来来,我教你个窍门........”

第三十六章 更深的红

还是那座百花居后面熟悉的西洋建筑,还是那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管家,同样,还是那个胖胖的朱老大和憨憨的高耀祖。

“师傅,你看这耿朝忠。。。”

高耀祖把耿朝忠收拾王鹏和跟他练枪的事一五一十的向朱木运交待了一遍。

“不错,脸厚心狠,懂得借势,是个人物,值得栽培。看来我没看错人啊!”朱木运听了高耀祖的汇报,给了耿朝忠16字评价。

“师傅的眼光自然是不错的,只是我总觉得这家伙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尤其他的枪法,太神了!不可能没练过!”高耀祖提醒朱木运。

“你懂个屁!燕赵四战之地,民风尚武,自古就多豪侠异士,出个把人才有什么奇怪?要是他什么都不会,我要他何用?!现在更好,能文能武,还有手段,可以大用啊!”朱木运一脸捡到宝的表情。

“少爷,耀祖说的也有道理,要不要再试探几回,或者派个人去他老家看看?”旁边的老管家也有点不放心。

“瓦辛啊,你有所不知,现在民国建立四大直辖,全国各地的小地方的人才都来大城市找机会。有去北平的,有去上海的,自然也有来青岛的,他们谁在家乡没点秘密?说不定家乡杀个人或者得罪个权贵,这都很正常的事情。”朱木运顿了顿说道:

“我还听说,CC系正在扩编,刘一班现在正大肆招募全国各地的江湖人士充实队伍,他都不怕?我怕什么?!”朱木运挥挥手,一脸不以为然。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在小地方没见过世面,都是一张张白纸,你染什么色就是什么色!甄别?每年来好几万人,每个人都派人去他老家甄别一下,还要不要干别的了?”

“不过,总归是个隐患......”高耀祖还是有点担心。

“没关系,我们来分析下:第一,他肯定不是日本人,那个保定方言做不了假,个子也高,脚趾头也没缝,肯定没穿过木屐。第二,他肯定没入过帮会,他那个熊样绝对不是装的,是真没杀过人见过血。第三,他肯定不是国民党,至少不是国民党右派,你想想,昨天能写出扶助工农这话的,除了共产党也就是国民党左派了,不过也不可能,如果是左派,这方面很敏感的,他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写在稿子上?”

朱木运一条一缕的掰开来分析。

“那他肯定是赤党了?”高耀祖大吃一惊,“老大,赤党可是个大麻烦啊!要不要我把他做了!?”

高耀祖右手一挥,做了个刀劈的动作。

“滚,你个傻小子,谁说他是赤党了?左派都不敢写的话,赤党就更不敢写了,你凡事能不能动动脑筋?你这机灵劲都用在偷东西和拿刀子扎人上面了,大事上太糊涂,太糊涂,哎。”朱木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他怎么会写这些?”高耀祖一脸羞惭的问道。

“那有什么奇怪的?前几年北伐,赤党在基层影响力很大,不少年轻人多少都有点赤化,尤其那些本身就出身农民家庭的年轻人。看过几本赤党的书,这很正常,关键是,他能不能为我所用。”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动机。他有什么必要潜伏到我这么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身边?再说,他怎么知道我会看上他?所以根本不必担心,我都考虑清楚了。”

朱木运沉思着,又过了片刻,开始吩咐高耀祖:

“平时你跟他多接触接触,他要学什么刀啦枪啦拳脚啦什么的也都教给他,看看他是不是这块料,日后我有大用。”

“好,弟子明白。”高耀祖应声。

“还有,你过来,我再交待你个事情,那个鞋店不是空出来了吗?你这样,先去找耿朝忠,然后……”

朱木运把高耀祖叫到跟前面授机宜了一小会儿,然后挥手示意:“好了你出去吧!我困了。”

看着高耀祖出去,朱木运身后的老管家又说话了:“少爷,你真觉得耿朝忠这个人能为我们所用?”

“能,至少在信仰上,他是倾向我们的。”朱木运斩钉截铁的说。

“不过,他在信仰上倾向马克思主义,不代表在行动上倾向于苏联布尔什维克,这是两码事。再说,他的思想还很不成熟,也许只是受了一点马克思主义影响而已。更何况,我们现在和中共在很多方面的看法并不完全一致。”老管家说道。

“不完全一致,换句话说,大部分还是一致的,这还不够吗?”朱木运笑笑。

“好吧,至少比蒋他们要更好……”老管家叹了口气,“少爷,您真的不打算回国了吗?中国太危险了!”

“呵呵,回国就不危险吗?现在国内在干什么你不清楚吗?”朱木运冷笑。

老管家沉默。

“不了,我不是不想回去,而是回不去了......”朱木运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

“瓦辛,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出生在中国,我的父亲也出生在中国,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有关中国的,你说,我还能算是一个俄罗斯人吗?仅仅一个俄罗斯籍的,从未谋面的祖父,我根本找不到任何归属感!每回老家来人做审查,都会问我:你是谁的后裔?我都会回答:光荣的彼得大帝的后裔。没错,是这样,可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在扪心自问:我穿着长衫马褂,吃着葱烧海参,嚼着白面馍馍,俄罗斯的列巴我是一口都咽不下去,我特妈的真的是一个俄罗斯人?”

朱木运白胖的脸上露出一种纠结到骨髓里的表情,这是一种无可名状也无法解释的痛苦,也许只有面对这个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老家人,他才会说出这些从来不会对另外一个人说的话。

“少爷,”老管家沉吟着,他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犹豫,“我理解你,别说是你,就连我都快搞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了。你知道的,我在中国待的时间比你还长的多,可是,总要做出选择的,不是吗?”

“不一样的,你并不在这块土地上出生,你也没有黑色的头发和黑色的眼睛,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痛苦。”朱木运烦恼的摇摇头,“算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吧,少爷。”

老管家不再说话,朱木运也不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月亮,就像沐浴在月光下的两座雕像,但是如果从背面看,他们更像是两缕游荡在夜晚的幽魂.......

第三十七章 信号山上

胶州湾口,信号山上,龙山路原德国租界的一座废弃的气象台里,几个人影若隐若现——每日清晨登高望远,观海听涛,原就是岛城人生活的一部分。

这信号山是岛城较高的一座山,原名大石头山,因山上多花岗岩巨石而得名。因山上建有信旗台,专为轮船及帆船入港时传递气象信号,故得名“信号山”,又称“挂旗山”。

不过山顶气象台的气氛却一点都不和谐。

“朝忠那小子绝对不是特务!我可以保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年人斩钉截铁的说道——不错,正是久久没有露面的赵春来。

“嗨,老赵,你不会真把那小子当你儿子了吧?!”一个目光天生就带着几分锐利,英气外露的二十许年轻人略带戏谑的说道。

如果耿朝忠在这里,一定会认出这个人——红队小分队首领,那个耍刀开枪的邋遢头儿!他竟然没有离开岛城,仍然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岛城海边最显眼的地方!

“张英!注意言辞!”另一个头发花白,黑膛脸,看上去像是从事重体力劳动——很可能是船夫的中年粗壮汉子说道。

张英吐了下舌头,略带歉意的看了一下赵春来,赵春来摆摆手,无可奈何的一笑而过——这个年轻人,从来就没正形,也许是他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日子太多了,养成了一种玩世不恭的处事风格。

“不过”,这中年粗壮汉子的眼睛里透出深沉睿智,于他的外貌可以说完全不符,他顿了一下,面容悲怆的说道:

“任何信任都是有限度的,不到三年的时间,我们已经失去了上百名的同志,上百名!我们已经经不起更多的失败和挫折了。每走一步,都可能继续付出鲜血乃至生命的代价!我们必须万分慎重,务求万无一失,我们已经经不起任何失败了!”

张英看着中年汉子悲怆的面容,收起了自己那玩世不恭的姿态,正容道:

“老齐,你说的有道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更需要新鲜的血液,这对我们非常重要,如果一直这样潜伏下去,我担心,更多的人会失去信心。”

白色恐怖下,太多的人在恐惧中丧失了意志和信仰,沦为走狗和叛徒,王富元和王用章这二王只是其中最令人痛恨的两个,更多的人处于迷茫和动摇之中,其中不乏有脱党留洋者,明哲保身者,声明退党者不一而足,山东地区的党组织,不客气的说,已经是瘫痪状态了!

这是我党历史上最大的考验!

“正因为如此,党中央才决定,将所有山东籍的领导人全部调往外地,调外省人入鲁。张英,鞋店这个任务你完成的很好,你能自告奋勇留下来,真的让我喜出望外啊!”中年齐姓汉子说道。

“哪里都一样,干革命嘛!早就把脑袋栓到裤腰带子上了,再说了,留在上海就一定安全?那边徐恩曾组建的党务调查科现在势力膨胀的也很快,我们的工作也越来越难做。伍豪先生来之前对我说过,先疏散一部分精干力量到山东,一是为了增强山东这边党的力量,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降低风险,是个一石二鸟之策。”

“伍豪先生!”

赵春来和齐姓汉子登时面容一肃,满脸敬仰之色。

“对了,我的入党申请.....”

过了好一会儿,赵春来又吞吞吐吐的抛出了这个话题。

“老赵啊,我们完全相信你的革命坚定性,但是入党不止是考虑意志是否坚决,还必须建立起真正的革命信仰,你扪心自问,你入党有几分是为了革命,又有几分是为了替你儿子报仇?”

老齐弯腰抬头,双眼紧紧的盯着赵春来的眼睛。

“这个.......”,在老齐锐利的目光直视下,赵春来的声音又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好了老赵,干革命嘛!不就是为了这么多穷苦老百姓,你把老百姓都当成你的儿子不就行了嘛!”张英在一旁开导赵春来。

“好了,先不讨论这个话题了,还是回到耿朝忠这小子身上。张英你先说说,这小子怎么样,有没有可能发展成我们的人,最重要的是,有没有疑点。”

看着赵春来苦恼的样子,老齐及时转换了话题。

张英皱起了好看的剑眉,若有所思的回忆着新盛泰那天的情况:

“疑点嘛!肯定是有,我还蹲在那儿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我的异常,这眼力绝对不是一般人能有的。然后他转身进门的时候,明显向左又向右看了一下,这正是我们两个队员拉着黄包车跑来的方向和时间,这耳朵,啧啧,也够灵的。要说没经过训练,我真不信。我们老大说过,没经过训练,正常人根本不会在意这些细节。要我说,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老齐点点头,转头又问赵春来:

“老赵,你说说,注意,一定要客观公正!”

“疑点嘛!肯定是有的。击杀叛徒的时候,他根本一点都不怕,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因为他很清楚子弹的方向不是冲他来的,还有就是后来他观察我院门和院墙,这些都有点疑问。不过也可能是年轻人好奇心重嘛!再说,一万个疑点也解释不了一句话:他根本没有动机嘛!他潜伏在我一个糟老头子旁边干什么?如果他是特务,不早就把我们几个都抓了?再说他还配合过我们的工作嘛!”赵春来说道。

“怎么没有动机?如果他是留一半派来的呢?那不就有动机了?”老齐边说边摆摆手,制止了急欲张口的赵春来,继续说道:

“留一半早就看王富元不顺眼了,尤其是去年国民党二届四中全会以后,汪兆铭主导的改组派竟然获得了山东区的大多数席位,这在老蒋眼里能忍?恐怕留一半早就谋划着要干掉山东改组派的头头王富元了!所以我们干掉王富元,留一半绝对乐见其成!然后放长线钓大鱼,然后再把我们一网打尽——上两任省委不就是这么遇难的?”

张英摇了摇头,说道:“老齐,我看你是这几年被搞得过于紧张,太疑神疑鬼了,这耿朝忠的疑点其实就是他太聪明了!我觉得,还是应该调查以前他在保定那边的经历,说不定就能解释这一切。”

“行,那我就派个同志去趟河北,反正这边的形式也很严峻,”老齐点了点头,然后转头问赵春来:

“老赵,你把他的详细情况跟我说说。”

……

第三十八章 一潭浑水

如果耿朝忠知道有人要到河北老家查自己的底细,一定会笑掉大牙。

“龙口路33号,龙口路33号.......”

此刻的耿朝忠穿着一身和服,脚趾头蹬着木屐,踢踏踢踏的在自己即墨路的家中溜达来溜达去,把旁边的方志同晃得直眼晕。

“我说大哥,你能不能别晃了,嘀嘀咕咕也不知道在想啥,是不是所里把你闲坏了?不过别说,你给我想的那几个点子还真不错,报社把我的插图画上去,销量涨了不少啊!老板直夸我脑子活呢!”

方志同趴在地板上,拿着一支笔在白纸上写写画画——他从警局辞职后,在一家叫做琴岛快报的路边小报社做小厮画插图,日子过得倒也轻松自在。

“记住,用日语,用日语,说了多少次了,你到底能不能听进去?”

耿朝忠抬起脚从方志同的身上跨过去,惹得方志同直翻白眼,嘴里嘟囔着:”说复杂的你又听不懂........”

“告诉你吧!这叫受众调查!你想想,看你家报纸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一些小商小贩市井黎民贩夫走卒,他们哪懂什么花团锦绣文采斐然,他们要的是曲折离奇刺激有趣,插图当然是要图文并茂,就像小人书一样啦!还有就是,一定要猎奇!猎奇懂吗?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

“比如说这个:巡警驱逐无证小贩,小贩奋起反抗。“耿朝忠翘起脚尖,用脚趾头指着地上一张皱巴巴的薄草纸印刷的报纸:

“这有什么卖点?哪个巡警不欺负小贩?看见标题就不想看内容。标题应该改成这样:小贩当街追打巡警,巡警抱头鼠窜!你试试,改成这个,销量至少上涨一成半!”

方志同一骨碌坐起来,连连点头,“大哥就是大哥,一句话就让我茅塞顿开!我懂了!明天我就去跟我们报社的赵编辑说说,准成!”

“我擦你个白痴,你跟赵编辑说了有你什么功劳,当然是跟老板说!来,我教你,明天你找到老板,这么说:只要你把我提成编辑,我让你的报纸至少多卖两成!”

…………………

来岛城两个多月了,就是去朱木运那呆着也快一个月了。眼瞅着进了8月份,自己平日里除了巡逻写字在家学日语扮日本人,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赵春来了。

要说这人真是犯贱,以前跟赵春来一块的时候,恨不得用鞋塞住他那个臭嘴,但是一个月不见,没了赵春来那口头禅“婢养的”,感觉倒像是少了点什么。

耿朝忠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那天在鞋店里,赵老头告诉他的那句:“老德国监狱,龙口路33号。”

只是自己一直没时间过去。。

自己的时间实在是安排的太满了,白天要工作,晚上还要去朱木运的大院里,跟着高耀祖学刀练拳,每天晚上回到家已经9点多了,哪有时间去别处瞎逛?

也许是前世浪费了太多的光阴,现在的耿朝忠真的有一种人生苦短时不我待的感觉,一分钟真的可以掰成两分钟用。

别的不说,现代人的体格配上民国正儿八经的实战国术训练,再加上自己原有的底子,现在的耿朝忠,实战能力真的可以说是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如果回到军校,他绝对有把握拳打周教官,脚踢老班长,让宿舍里那帮灰孙子大开眼界。

可惜,回不去了啊!

耿朝忠摇摇头,抛开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开始寻思着找个机会去龙口路那边看看。虽然说赵春来并不是中共党员,但是毫无疑问,他必定与我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最起码也扮演着一个交通站联络员的角色。

不过在耿朝忠的记忆中,山东的地下党组织至少被破坏了4次以上,直到31年九一八后才稳定下来,这段时间里,贸然接头是很危险的。更何况,现在的地下党组织里,绝对有着一个大大的叛徒。

那天“留一半”分析王富元死因的时候就无意中透露出一个秘密,党内有叛徒,而且不止一个。这种情况下,自己绝对没有任何理由显露出任何亲近我党的动作,否则,必然会引火烧身。

还有朱老大那边,虽然朱老大一直都没说让自己干什么,但是耿朝忠心知肚明,未来肯定有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等着自己,并且必须自己去完成,否则,让高耀祖去就可以了,何必这么卖力的培养自己?

不过按照耿朝忠的估计,朱老大应该还会安排一些小的任务不断的考验自己,这倒无所谓,关键是耿朝忠隐隐觉得,朱老大的身份绝对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一个俄罗斯后裔,在中国二十多年屹立不倒,期间历经德国人和日本人统治,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青帮身份罩得住的,他的背后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东西。

苏联人?白俄人?德国人?抑或是其他?

一切都有可能,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三个,并且非常不容易判断——天知道,朱老大到底是俄罗斯人后裔还是白俄罗斯人后裔?

要知道,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白俄罗斯建立了苏维埃政权,但是在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德意志帝国战败前,白俄罗斯大部为德国占领。也就是说,白俄罗斯人的身份和政治倾向根本就无从判断,而在外貌上更是没有丝毫不同!

十月革命以后,大批白俄罗斯人流亡中国,并且相当一部分白俄罗斯人受雇于德国政府,还有一部分受雇于英国,法国等其他欧洲国家,甚至瑞士人和日本人的可能都不能排除,其中更是有不少的情报掮客双料间谍——这里面的水太深了,不仅深而且浑,趟不得。

耿朝忠不是傻子,朱老大也知道耿朝忠不是傻子。

从耿朝忠那天晚上指出朱老大是俄罗斯人之后,朱老大应该就已经能想到自己一定会向更深层次去想。

也许,朱老大只是假装不知道自己知道,而自己,也只是假装自己不知道朱老大知道自己知道罢了。

只是,谁都不愿意捅破这层窗户纸。

两个聪明人之间的默契,呵呵。

耿朝忠轻轻的笑了一下。

第三十九章 观海听涛

“小耿,所长今天看上去心情不是太好,你注意着点。”刚走进派出所门口,老袁头就好心的提醒耿朝忠。

“好嘞,谢谢袁大爷。”耿朝忠边说话边噔噔噔往上走。

“耿哥,你还是晚点上去吧,所长正在上面训人呢!二队的项奉把张好古张爷的四房给睡了!今天一大早张爷就派人递了名贴,老大的脸都要气青了!”刚上二楼,王鹏就从休息室里跑出来,十分殷勤的跟耿朝忠汇报情况。

“哦,这样啊,鹏,晚上交了班来找我,咱俩一块去喝酒。”耿朝忠拍拍王鹏的肩膀,把王鹏乐的满脸花。

自从那天大巡逻以后,朱木运就在耿朝忠的建议下,把警员常态化的分为三组,周丙任一队队长,项奉任二队队长,耿朝忠自然就成了当仁不让的三队队长了。

不过现在耿朝忠这个三队队长有点名不副实,自从方志同走后,也就王鹏一个跟班而已,好在这王鹏自从钻了下水道后似乎开了窍,一门心思认准了耿朝忠,鞍前马后的颇为卖力。

耿朝忠简单和王鹏聊了几句,就又开始往上走,刚走到三楼所长办公室门口,就听到椅子倒地的声音,赶紧推门进去——朱木运一米八的肥大身躯把项奉紧紧的压在身下,一耳光接一耳光的照着项奉的脸扇,嘴里喊着:“让你帅,让你帅!老子今天就让你帅到姥姥家!”

项奉的一张俊脸早就成了猪头——可怜项奉也算是个高大汉子,但是在朱木运身下简直就是个小鸡仔,看的耿朝忠一阵寒碜。

耿朝忠赶紧上去把朱木运推开——必须推,朱老大二百斤的吨位,拉是肯定拉不动的。

“消消气消消气,所长您大人有大量,饶他一回,来来去去就是**上那点事儿,我看张爷也没正经把那小红仙儿当回事,要不早登门了,也不会光递个名贴。”耿朝忠嘴里说着话,手里却不停,连拉带拽把朱木运安置在了椅子上。

“对啊,张爷早就不待见那婊子了,要不也不会半年不登门……”项奉顶着一张不逊色于朱木运的猪头还在那梗,耿朝忠二话没说,冲上去一脚就把他踹出了门外,紧跟着就关上了门。

“看到你就烦,你特么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朱木运坐在那里,满脸不耐烦的表情。

“怎么了老大,你不爱我了吗?”耿朝忠稍微愣了一下,就又开始满脸戏谑的贫嘴。

“呸!”朱木运狠狠的啐了耿朝忠一口,“如果不是我还算是个歪果仁,还真的接受不了你这种说话方式。”

“老大,如果一个人不停的强调他是什么,那么只能说明他的内心对他所强调的东西很不自信——一个真正的外国人绝对不会反复强调他是一个外国人,因为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朱木运神情一滞,似乎被耿朝忠说到了痛处。

“说吧老大,你今天让我去信号山干什么,不会是让我去观察天象吧?难道你在遥远的欧洲有一艘装满金银财宝的货轮要进港了?哈哈哈哈!”耿朝忠咧嘴大笑,似乎对自己开的这个玩笑十分满意。

当然,更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今天就要见到赵老头了——信号山所在的龙山路和赵春来提及的龙口路可以说咫尺之隔——不过这点耿朝忠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你怎么知道?”朱木运睁大了眼睛,满脸诧异的反问。

“啊?”这回轮到耿朝忠目瞪口呆了,因为朱木运的神情实在不像是说谎。

今天早上9点要去信号山气象台,陪朱木运登山,下山后可以放半天假——这是朱木运早就说好的。毕竟这一个月来耿朝忠也确实够累的了,除了白天上班,每天晚上还要和高耀祖从六点“打架”到九点,耿朝忠的身体早就吃不消了。

“走吧,出发!去了你就知道了!”朱木运站起身来,飞快的脱下警服,换上了他习惯的长衫,别说,这身黑色长衫真的让朱老大看上去瘦了不少。

.........

走出四方路派出所大门,拐了个弯以后,朱木运来到南北向的中山路上。其实打黄包车根本不用拐弯,这只是朱木运的一种习惯而已。

自从跟了朱木运,耿朝忠就发现,朱木运生活中的一举一动都平凡自然毫不出奇,但仔细研究就会发现,他看似无意的举动其实又带着极强的隐蔽性——比如刚才那个拐弯的动作,如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朱木运又要沿着南北向的中山路回家。

还比如他经常在办公室里把风纪扣解了又开开了又解,看似是一种极度无聊的动作,但是耿朝忠知道,朱木运这是在练习自己手指的灵活性和手速,这样在必要的时候,他可以飞快的打开任何一把锁或者精确的掐死任何一个人。

与朱木运相处的越久,耿朝忠就越明白这个人的可怕。他绝对不是大家看上去那个笑容可掬的无耻胖子,而是一头披着猪皮的狮子。不过,这个可怕的家伙既然有求于自己,那么也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所以,耿朝忠依然肆无忌惮的的开着玩笑。

“为什么不让高耀祖开车,而是坐黄包车?老大,我倒无所谓,关键是拉你的黄包车夫吃得消吗?”

不过朱木运没有回话,依然沉默的走在路上,头顶依然戴了那顶文明帽,似乎在思索什么事情。

要挑明了吗?

耿朝忠心想,他也不再说话,亦步亦趋的跟在朱木运后面。

朱木运一直走到一条小巷口,毫无征兆的坐上了路边停靠着的一辆黄包车,低头吩咐了一句,完全没有等耿朝忠的意思就直接扬长而去。耿朝忠连忙有样学样的坐进了路边的一辆黄包车,说了句:“跟着前面那辆车。”

车夫心领神会,低头跨步,大力向前。

信号山距离中山路其实并不算太远远,总的来说都处于老德国租界范围内,黄包车拉着耿朝忠跑了仅仅十分钟,就已经隐隐的看到了信号山的山脚。

其实这山并不算高,海拔98米而已。只是由于岛城南面靠海,地形多丘陵,所以在丘陵里矮个拔将军,弄出了这么一个信号山。当然,真正的高山还得继续往东跑,到了崂山才算能看到真正的山。

不一会儿,目的地到了,耿朝忠看到朱木运已经从山脚下沿着小道向上爬,连忙从后面跟上去。

一路上跟着朱木运肥硕的大屁股逐渐上升,没多久就来到了山顶。朱木运坐在靠南的一个大石头上,远远的看着波涛汹涌的晨浪,遥远的天际线边隐隐有几艘小舟出没,应该是出海打鱼的渔民回来了。

“你说,小耿,这片海最终会属于谁?”

第四十章 一本日记

“我们。”耿朝忠回答,因为他知道,未来会有一只亚洲最大的舰队驻扎在这里。

“但愿吧!”朱木运叹了口气,回过头来。

“从1898年到现在,这片土地就在不停的变幻着主人,每个人似乎都适应了这种生活,他们没有了追求,也没有了信仰,有的只是对利益的追求,过着有奶就是娘的生活。”

“1914年的夏天,惨烈的围城战役进行到了尾声,英国人和日本人已经把信号山团团包围,绝望的德国人在对面的港口把所有战舰全部沉海后,宣布投降。”朱木运语气沉重的讲着一段历史。

“老大,您今天是要跟我讲古?”耿朝忠嬉皮笑脸的问道。

“小耿,你有信仰吗?”朱木运突然抬头,整个人变得无比严肃。

“有一点。”耿朝忠回答。

“有一点就已经比大多数人要强了。”朱木运苦笑着点点头,“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人不会选择浑浑噩噩混吃等死,但是很多人却把自己等同于动物,你不是这种人吧?!”

“当然不是,我有我的坚持。”耿朝忠出奇的没有嬉皮笑脸。

“来,我让你看个东西。”朱木运郑重其事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小包,打开小包后,里面是一个硬皮的笔记本。

“你看看。”朱木运把笔记本递过来,泛黄的外皮,脆薄的纸张,翻开后的扉页上写着四个字:围城日记。署名何世谦。

耿朝忠疑惑的翻开笔记本,一段血雨腥风的岁月从一行行狂狷的字迹中流出:

今天上午青岛遭到了极其猛烈的轰炸,弹片如冰雹般批头盖脸地砸下来。敌人从海面上炮击我们的步兵阵地和炮兵连。从远处可以望见传教屋西南侧的高地上不断有炸弹落下并爆炸。随后便有一股丑陋、泛着黄色的浓烟冉冉升起,再之后便是弹片穿过庭院中的大树四处乱钻。我们脚下的大地都在颤抖。(1914年9月28日)

在女子学校附近的一个市场上,一个可怜的苦力被炸掉了双腿。在通过大海的道路上,我看到被日本的一枚炮弹炸出一个大洞,洞穴呈圆形,深至一米半。(1914年10月8日)

为了便于运输围城炮兵部队,日本人修建了一条从王哥庄通往流亭和李村的双向窄轨铁路,中国的苦力们拖拽着大约100个小型车厢,在铁轨上穿梭来往。(1914年10月20日)

……………

“一本日记?”耿朝忠疑惑的抬起头,“这是14年日本人从德国人手里夺走青岛的那场战争。何世谦又是谁?”

“他是一个德国传教士,汉学家。”朱木运说道。

“那么,他后来去哪儿了?”耿朝忠问道。

朱木运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述说:

“走投无路的德国人可以把军舰沉海,但是他们持有的美国国债和有价证券却没有沉海。你翻到日记的最后。”

耿朝忠翻到日记的最后一页:

所有的人都绝望了,贵重的金银财物绝对不可能逃脱日本人和英国人的手掌,而如果将他们沉到海底的话毫无疑问会让愤怒的日本人挥起屠刀。所以他们只能把纸质的国债和有价证券放在一个小箱子里,委托我,帮他们埋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待他们的子孙来获取。(1914年11月4日)

..........

“这就是你说的,装满金银财宝的货轮?”

“没错,并且这里面的有价证券很大数量都投资于美国市场。当时的美国是世界上的新兴大国,全世界所有有头脑的商人都在投资美国的国债和股票,而现在,15年过去了,美国的国债和证券已经涨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朱木运说道。

“那么,到底有多少钱?”耿朝忠的眼睛开始发光。

“不知道,当时的价值应该有10万两白银,现在应该不会低于300万两白银。具体得看他们买的什么证券,因为有的股票翻了百倍之多。”朱木运说道。

“卧槽!”耿朝忠的心都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一枚袁大头含银六厘七钱,300万两白银就是500万袁大头,要知道29年山东全年的赋税也才1400万袁大头!300万两如果折合成人民币的话就是4.5亿人民币!

“这,这…”耿朝忠的喉咙有点发干,“那何世谦呢?”

“死了。”

“我早该知道,要是这钱好拿,你早就拿走了,怎么会轮到我?”耿朝忠哀叹,“他怎么死的?”

“11月16日军入城,11月17日他就从信号山上跳了下去,就是我现在坐的地方。”朱木运说道。

耿朝忠绕着朱木运的大石头转了好几圈,但并没有发现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别找了,十五年来,我几乎每周都要来这里一次。”朱木运用嘲讽的眼神看着耿朝忠。

“好吧,如果你这么一个守财奴都找不到,那么我估计没有人能找得到。“耿朝忠放弃了寻找,同样坐到了这块大石头上,继续说:

“但是,他为什么要用中文写日记而不是德文,为什么所有德国商人会把东西交给他。”

“第一,他是汉学家,用中文写作早已成为了习惯。第二,他是神父,是当时德国在青岛最受尊重的神父。”朱木运并没有理会耿朝忠语气里的嘲讽,淡定的解释:

“还有,投降后,失去了所有黄金白银等贵重财物的德国商人都寻找过这笔资产,但是最终都不了了之,另外,当时10万两白银对几百个德国商人来说,每个人也不过几百两而已,所以最终他们放弃了寻找。”

股市的魔力还真是强大,但是如果耿朝忠没记错的话,资本主义经济史上最持久、最深刻、最严重的周期性世界经济危机就爆发在1929年10月份,并且首先爆发于美国。

所以,这笔财产找到的越早,贬值的幅度就越小,如果时间足够久的话,300万两很可能又会变回到10万两........

这个任务还真是蛮有意思的。

“不过,我们除了这本日记并没有任何线索,而且,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并不少,我怀疑当时的很多德国商人还在惦记着这件事情。尤其是在他们了解到美国股市涨得这么高的情况下。”耿朝忠说道。

“所以,现在要比的就是,谁能更快的找到这笔财富了。更何况,我还知道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情。”朱老大笃定的说。

第四十一章 再见赵春来

一席谈话之后,朱木运提前下山,并嘱咐耿朝忠不必与他同行,可以利用这半天的时间处理一些事情,因为一旦计划启动,耿朝忠将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处理自己的私事。

耿朝忠边往山下走边捏着朱老大刚刚给他的一百块大洋,心里别提有多美滋滋了!

但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提示耿朝忠,“别听他的,别听他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但是,500万袁大头的巨额财富实在是让人眼红心跳啊!

耿朝忠太需要一笔钱了,只要有小小的一笔启动资金,自己就可以干很多很多的事情,更何况这件事看上去并不是很难,并且很爽。

不过在完成这件事之前,耿朝忠必须要先见赵春来一面。

信号山南侧的龙山路上,是德占时期的胶澳总督府,也是现在的青岛特别市市政府所在地。而北侧的龙口路上,则是老德国监狱。赵春来交代给耿朝忠的地址,就在老德国监狱附近的龙口路。

耿朝忠下山之后,没有回警局,而是直接来到了龙口路,沿着老德国监狱所在的这条街一直往下走。

此处的建筑充满了浓郁的欧式风格——由于是德国人的聚集地,此地丝毫看不到任何中国建筑,充满了异国他乡的风情。

德占时期的青岛,所有建筑物一律不得超过三层,中国人建筑则一律不得超过两层,日占以后也基本延续了此歧视性极强的规定。

不过老德国监狱却是个例外,这是一片以古堡式建筑为主体的极具特色的建筑群,作为一座典型的19世纪德国古堡式建筑,此地高楼林立,尤其是一座高达六层的望风台,可以将整个监狱一览无余。1900年以来,这里都是德国关押非中国籍人犯的监狱——确切的说,是关押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等欧洲国家罪犯的所在。里面的设施较之一般的监狱要好了太多,甚至对岛城当地的犯罪分子来说,没有进过老德国,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咖。

日本侵占青岛时期(1914年至1922年),这里是日本守备军囚禁场;1922年中国政府收回青岛后为青岛地方检察厅看守所,而四一二之后,里面关押的大部分都是政治犯。如果说的再仔细一点的话,就是共产党员!

共产党员!

想到这里,耿朝忠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他突然想到赵春来给他的地址,这个地址放在老德国监狱附近,会不会是个偶然?

当然不是,这是目的性非常强的一个住址!答案只有一个,赵春来或者说共产党,想要营救被关押在里面的高层领导!

此时,耿朝忠已经走到龙口路27号的附近,距离龙口路33号只剩下一个拐弯的距离。但是,他却突然停止了脚步,他已经明白,只要自己踏入这个住址,必然就将陷入另一个漩涡当中,这个漩涡与朱老大给自己的那个任务相比,不仅难度更大,而且危险性也更大!

不能再往前走了!

耿朝忠掉头,转身,打算从原路返回,但是,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呢?”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虽然只听过一次,但是耿朝忠永远也忘不了。

邋遢头儿!

确切的说,是另一个邋遢头儿,那个来自中央特科,红队的邋遢头儿的声音。

耿朝忠无奈的转过头来,旁边拐角处蹲着的一个卖香烟瓜子的小厮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耿朝忠展颜一笑。

“呵呵.....”耿朝忠一阵苦笑。

他早该知道,这个住址附近一定有望风的人,但是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一个“老熟人”!

“你的胆子好大,竟然还没有离开青岛!”耿朝忠低声说道。

“胆子越小的人死的越快,这是我的一点小经验。”小厮边说话,边拿出一包哈德门递给耿朝忠,而耿朝忠则知趣的摇了摇头。

“跟我来吧!”小厮站起身收拾了一下,转身走向了拐角处,耿朝忠无奈,只得咬咬牙跟在后面。

拐过路口,走了十几米远,蓝底白字的号牌——龙口路33号映入眼中,抬眼望去,这座二层小楼的招牌竟然是:生活林蛋糕店。

跟着“邋遢头儿”走进蛋糕店,一股浓郁的烤香扑鼻而来,一个正在做蛋糕的金发碧眼的德国面包师熟练的将烤好的蛋糕从铁架子上摘下,放到面前的银盘子上,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进来的两个人一眼,似乎对来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邋遢头儿”同样一句话不说的从柜台侧边的楼梯口走进去,耿朝忠也只得跟着走进去。

爬上楼梯后是一个典型的德国人卧室——高大西式家具,画着圣母玛利亚的壁橱,而壁橱旁边的人也抬起了头,沧桑的微笑背后流露出掩盖不住的一丝丝温情。

“臭小子,终于知道来找我了?”

“老不死的,你不开鞋店改开蛋糕店了啊!能不能帮我送个外卖?”耿朝忠的脸上也露出了微笑,真诚的,不带任何掩饰的微笑。

“你呀!总是说一些怪话。”赵春来嗔怪的说,虽然听不懂耿朝忠说的外卖是什么,但是赵春来显然已经习惯了耿朝忠时不时蹦出的一些听不懂的话。

“张英,”旁边的小厮伸出了手,耿朝忠也伸出手与他握了一握。

“楼下那家伙是个破产的德国人,日本人来的时候他失去了所有积蓄,还失去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从此以后他就与烈酒和雪茄为伴了,我们收留了他,他非常可靠。你可以完全信任他。”赵春来指着地板向耿朝忠解释。

“老头子,看来我是真的上了贼船了,并且还不是一般的贼船,躲都躲不开啊!”耿朝忠没有接话,无奈的笑道。

“不,你登上的是一艘诺亚方舟,一艘通往救赎的路。”

一个声音从壁橱后传来,紧跟着,一个人出现在了耿朝忠的面前。

这是一个身高普通,面貌普通,说话却绝不普通的黑红脸汉子,从他的形貌看,就是一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憨厚渔民,但是如果仔细的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发现从他的眼睛里面会散发出一种不同于任何一个渔民的光辉。

“圻远征,土斤圻,不过你按齐鲁旧地的齐称呼也可以。”

第四十二章 越狱之王

“三对一,你们赢了,有什么话就吩咐吧!能办的我一定办,办不了的也别勉强。”耿朝忠举手作投降状。

“别这样,我们从不会勉强群众做一些不愿意干的事情,一切都要出于自愿。”老齐笑着说。

没错,最后我肯定会自愿去干的,因为你们会用各种我无法拒绝的大道理说服我——耿朝忠在心里默默的念叨。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更何况以你现在的身份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在适当的时候高抬贵手一把,并且我向你保证,你绝对不会有任何损失,还会得到我们的报答。”张英也在旁边搭腔。

“好吧好吧,我们明码标价,到底给我多少大洋?”耿朝忠索性摆出一副赖皮脸,反正他知道这几个根正苗红的我党成员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你个婢养的,养不熟的狼崽子!”赵春来脱下鞋就往耿朝忠脸上抽,耿朝忠赶紧连蹦带跳的躲开,那边张英笑嘻嘻的将两人拉开。

“是这么个事,”老齐开口了。“我们有个同志被关在了老德国里面,你应该在报纸上看过他的名字。他叫柳直荀。”

柳直荀!

这可是岛城如雷贯耳的人物,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

越狱之王!

这是岛城历史上的一个传奇人物,出身于帮会,参加过一大,去过苏联,受到过列宁接见,一身出神入化的好本事,也是我党山东行动队队长。不过上述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厉害的是,他曾经分别从德国人,日本人和民国北洋政府手中三次越狱成功,堪称是一代越狱传奇。

1914年4月,日本人和德国人争夺青岛,激战正酣之际,柳直荀从老德国监狱率领狱友趁乱越狱成功,那一年他年仅18岁。

1918年8月,柳直荀再次从天津路的盐田公馆,日本人驻青岛看守所越狱成功。

1923年9月,柳直荀从北洋政府控制的岛城麦岛看守所“脱颖而出。”

1928年,也就是去年10月份,刚刚加入我党4年的柳直荀被叛徒王富元出卖,与行动队的众多战友被一网打尽,再次关押在了他第一次被关押的地方——老德国监狱。

耿朝忠在四方路派出所混日子的这段时间里,没少听人提起过他,在市井和民间,他已经被神话成了没有牢房跑不掉,没有笼子钻不出的,水浒传里“鼓上蚤”时迁一般的人物。

据说市井和赌场里已经有人开盘,赌柳直荀在一年之内第四次越狱成功,赔率竟然达到了惊人的1比3!

要知道,这可是老德国监狱,并且柳直荀已经被列为了重点关注对象,完全可以说是重兵看守重重包围下,不能与任何人接触的条件下开出的赔率!

“然后呢?你们不是让我去营救他吧?抱歉我惹不起,我先走了,拜拜了您内!”耿朝忠愣了半天,第一句话就是起身告辞。

开玩笑,这可是特务科的重要人犯,又是受到多方关注的“越狱之王”,营救他,开玩笑!耿朝忠自问没这个能力。

张英一把讲耿朝忠按下,说道:“别急,又不是让你去救他,我们只是请求你,提供一套多余的警服。我们确定,在他突围的时候,你们四方路派出所一定会被要求去支援,这时候你悄悄行个方便,把衣服给他穿上,领他走一小段路就可以了。”

“黑夜还是白天?”

“白天。”

“给他衣服可以,领他走路免谈!”耿朝忠一口回绝。

扔一件衣服是死无对证的事情,这事情倒很好说,但是领着人犯混过包围圈可就麻烦大了,弄不好自己就是被乱枪击毙的下场,这个风险万万冒不得。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你不领着人走也行,你只要适当的调动一下你手里的那几个人,悄悄的给我们在四方路和龙口路的交界处留个缝子,这对你来说不难吧!”张英又说。

“不行,这种事情经不起查的,只要到时候一问调动情况,照样一清二楚,更何况我手头最多控制两个人,别的人我可都管不了,既危险又行不通,没戏。关键是你们为什么要把越狱时间选在白天,我实在是想不通......”耿朝忠继续摇头。

张英英俊的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理由——那算了,看来你帮不上我们什么忙了,那就这样吧!今天能见一面也不容易,就当你和老赵叙个旧,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张英站起身来,对旁边一直静静听话的老齐打了个眼色,两人开始拱手告辞。

这么一来,耿朝忠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毕竟别人求这么一顿,自己一点小忙都帮不上,不说危险不危险,就是自己的面子上也挂不住,弄得自己好像是一个百无一用的小角色似的。

心里想着,嘴上就不由得说了出来:“张大哥,我对你的身手很是佩服,也很想跟你交个朋友,关键是我实在是不好下手帮忙,要是再容易一点,我一准能答应。”

“好兄弟!”张英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没看错你,这么着吧!你把四方路和龙口路交界处那个井盖提前撬开,这种小事你肯定办得到吧!”

“没问题!”耿朝忠脱口而出,话音刚落就觉得不妥,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你给我下套!”耿朝忠对张英怒目直视。

撬井盖容易,这事之前自己就干过,关键是人来人往的不能让别的人踩了,否则不就露陷了?并且这事只能晚上做,没听说过大白天撬井盖的。

“答应了就是答应了,男子汉哪有说了不算算了不说的?就算下套也是你自己钻的,怨不了别人!”张英振振有词,理直气壮的继续给耿朝忠下套:

“这么地吧!这个事你办成了,我们给你一百块大洋,我还教你一样本事,怎么样?”

快刀!

这是耿朝忠最羡慕的了,如果能学到.......

“成交!”耿朝忠咬牙切齿的蹦出了两个字。

第四十三章 分道扬镳

“具体的时间我们会提前通知你,所以每天中午的时候你最好出去吃饭,至于去什么地点吃,随意。这是你的饭钱。”老齐边说话,边递给耿朝忠一个钱袋子,掂了掂,还有些些分量,估摸着该有个五六块孙小头吧。

就这点钱还让自己随意吃,不用说去百花居了,五味居都吃不了两顿……

果然,我党还是一贯的“寒碜”,耿朝忠一边肚子里苦笑,一边起身告辞。刚走下楼梯口,突然看到一个扎着麻花辫穿绣花袄的大姑娘迎面走来,看上去像是大户人家的佣人打扮,再仔细一看,这不就是那天鞋店门口碰到的那个大姑娘嘛!

那姑娘滴溜溜的大眼睛在耿朝忠脸上转了一圈,没有搭话,似笑非笑的走上了楼梯。耿朝忠呆了一下,也没头没脑的走出了生活林蛋糕店,两人擦肩而过。

直到出了店门走了五百多米,耿朝忠才反应过来。这姑娘连续两次出现在赵春来的店里,显然是自己人嘛!果然这人嘛,一看到美女智商就直线下降,自己早该猜到的。

不过,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总有见面机会。想到这里,耿朝忠又有点小兴奋,就连步子都变得轻快起来,黄包车也没打,一溜烟走了半个小时就回到了警局。

回到局里已经是中午12点多了,进了三楼所长办公室,朱老大正坐在那用筷子夹着锅贴蘸醋往嘴里塞。看到耿朝忠进来,朱老大鼓着腮帮子指了指面前的一盘锅贴,示意耿朝忠一块吃。

“见到赵老头了?”朱老大口齿不清的问。

“什么都瞒不过您,”耿朝忠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锅贴就往嘴里塞,“您好象什么都知道,在您面前我感觉根本没什么秘密,整个人好像透明的一样。”

这是耿朝忠的由衷之言,除了自己心中真正的秘密,现在的自己在朱木运眼里根本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不,你有秘密。”朱木运咽下最后一口韭菜猪肉馅锅贴,掏出手绢擦了擦满嘴的油,继续说:”不过,我没兴趣知道。“

“今天晚上还来老地方,我有一个最终的秘密要告诉你,并且你还会学到一些真东西。还有,吃完锅贴你就回去吧!不要再呆在警局了,晚上6点钟直接去那里就可以了。”

..........

耿朝忠回到自己即墨路的住所,好好的睡了一个午觉,他却不知道,门外胡同里有三个小乞丐在那里抓耳挠腮。

“痘哥,说好了5点过来,现在看日头估计也就3点多吧!咱这么早过来干啥?这日本人的地盘可要不到什么东西啊!”那个小胖子疑惑的问。

“对啊,要不到东西不怕,就怕要命啊!去年天津路的烂狗子不开眼找日本人讨钱,哪知道那个日本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把刀,一下子剁掉了半只手,那个惨哦,我现在想起来都心肝打颤。”瘦子小关想起去年那事就发慌。

“老大吩咐的,让咱们早点来,他说一会儿他也要过来。”年龄最大的痘痘一如既往的大哥范儿,“别猜了,大哥来了就知道了。”

“哪个老大,耿老大还是高老大?”胖子擦着嘴在那问,手里还拿着一捧糖炒栗子——自从跟了耿朝忠,这日子一天天滋润起来,搞得兄弟三个都不想要饭了。

“废话,当然是高老大,一日当老大,终身是老大,胖子你是不是要欺师灭祖?”痘痘哥在旁边睁圆了眼睛。

胖子被痘痘这么一蹬,吓得直缩头,不敢再多话。旁边的小关却在那嘟囔:

“要我说,跟着耿大哥其实也挺好的,耿大哥不仅出手大方,还会带徒弟,你看看我们几个,跟着高老大这么久了,除了偷鸡摸狗,屁本事没学到。但是跟了耿老大这一个月,枪会打了,拳脚也好了,还能识几个大字了,要我说,咱们不如......”

话音未落,痘痘就一下子跳了起来。

“小关我艹你大爷的,你特么怎么这么没良心?!高老大把咱们从垃圾堆捡回来,养咱们这么久,哪点对不起你了?你怎么就好意思说这样的话?!你特么还算是个人吗?!老子真他么后悔交了你们这俩个兄弟!咱们可是在祖师面前磕过头,过过刀的,以后要是再让老子听到这样的话,别怪老子不客气!”

胖子和小关被痘痘这一通呼喝咋呼的战战兢兢,胖子看到小关还要说话,一把将糖炒栗子塞到小关嘴里,噎得小关直翻白眼。好半晌过去,小胖才赔了张笑脸,把剥好得栗子递给痘痘,嘴里面讨好得说:

“痘哥先吃颗栗子,别生气,小关也不是那个意思。他的意思其实是说,我们可以跟着老耿学本事,学了本事才能更好得孝敬大哥不是?要不我们两个拖油瓶也帮不了大哥什么忙,还老是拖后腿,这不也是不孝顺不仗义嘛!”

“哎,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就在三个小乞丐在那争辩不休的时候,旁边传来了高老大的声音。

三个小乞丐一抬头,看到高老大已经从旁边绕了进来,看样子已经听了好久了。胖子和小关顿时面如土色,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连连讨饶:

“老大,我们真不是那个意思啊!我们是真的想好好学点本事再回来孝敬老大您呐!您可千万别误会!”

高耀祖低头看着跪在地下的两个,眼睛里露出一丝狠厉,旁边的痘痘见事不妙,赶紧也跪下来,抱住了高耀祖的大腿哭诉:

“老大,他两个年纪小不懂事说点怪话,您老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

高耀祖紧绷着的脸瞬间融化,一个婆娑也跪在了地上。

“兄弟们,是你们大哥没本事啊!教不会你们什么东西,这么长时间也出不了头,我不怪你们,就怨我自己啊!”高耀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着,一大三小四个人抱做一团,真的是凄凄惨惨戚戚,旁边路过的几个日本人则是笑嘻嘻的对他们几个指指点点。

哭了好一会儿,高耀祖拍了拍几个小鬼的肩膀,坐到了地上,开口道:

“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小胖,小关,以后你俩就跟着耿朝忠吧!什么时候学好本事了,再来孝敬你大哥也不迟。我还是那句话,将来不论发生什么事,有大哥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

说罢,四个人抱着头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第四十四章 巴西柔术!超越时代的格斗技!

“怎么就你俩?痘痘呢?”

耿朝忠看到来的只有小胖和小关两个人,不由得一脸诧异。

小胖和小关两个人一阵扭扭捏捏,一脸的不自然,过了片刻,还是小胖比较机灵,开口道:”痘痘哥跟着高老大办事去了,这段时间来不了了,高老大吩咐我俩跟着耿大哥。“

“哦。。。”耿朝忠点了点头,“没什么,这个事很简单,就是再撬个井盖的事儿,也用不了那么多人。“

胖子和小关一听这话,双眼立马亮了起来,尤其是小胖,兴奋的简直浑身发抖,颤声说道:

“老大,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把全青岛的井盖都给撬了,小弟也没二话!”

“想得美!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鬼主意,你能撬那么多井盖,我还没那么多大洋呢!”耿朝忠笑骂。

小胖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上回他们三个撬了中山路的井盖坑王鹏,事后耿朝忠给了他们每人一块大洋,看来是撬上瘾了。

“老规矩,咱们还是打一套拳,认两个字,再摸摸枪把子,一会儿我再告诉你们撬哪里的井盖儿。”

方志同白天上班,这么大的一个两居室就耿朝忠一个人,这个月耿朝忠经常有事没事带三个小鬼去练练刀枪拳脚,顺便教他们认几个字。

两个小鬼头一听又可以摸枪,一下就将刚才的那点离愁别绪抛在了九霄云外,嗷嗷叫着扑了上来。耿朝忠左手护头右手护裆,摆出一个散打搏击的架子,连打带踹,几下就将两人摔出三米远。

一街之隔的窗外,高耀祖带着痘痘远远的看着耿朝忠住所里人影晃动的嬉闹声,发出一阵感叹,然后领着痘痘悄然离开。

.................

等晚上耿朝忠再次来到朱木运的“西洋别墅”的时候,开门的只有老管家一个人。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让耿朝忠和老管家之间没有了任何距离感,毕竟这老管家很有绅士范儿,比朱木运这个“老炮儿”看上去要文明的多。

耿朝忠走进大厅,换上一声短打装扮,对着角落里的一个拳袋狠狠砸了几拳,然后又来了一记鞭腿,稍微舒展了下身体,就开始做俯卧撑,而老管家依然木然的像雕塑一样站在原地。

这是耿朝忠在军校里的训练习惯,除了军体拳,耿朝忠还练了一些自己家乡的当地拳种,比如说什么形意,八卦之类,不过前世的自己体型偏胖导致速度偏慢,只是抗击打能力强一点。来了民国以后身材好了很多,这移动速度可就提高了太多。平日里和高耀祖对战也是胜多负少,毕竟高耀祖的技击还是参杂了太多传统功夫无用的功架,实用性上和耿朝忠的军体散打风格还是差距颇为明显。

但是练了好一会儿依旧没有人来,耿朝忠觉得有点诧异,不由得连连向门外张望——不是说好了朱老大晚上过来告诉自己一个大秘密嘛?

“别看了,今天就我跟你。”

身后传来了老管家的声音。

“嗯?瓦辛老头儿,今天是你要跟我对练?”耿朝忠有点诧异。说实在的,他还真没见过老管家动过手,但是耿朝忠也明白,老管家肯定是有功夫的,不过现在他的年龄已经接近六十岁了,再厉害也有个限度。

“拳怕少壮”这个词是永恒的真理,除非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

“没错,”老管家冷漠的回答,边说话边开始脱衣服,当他脱掉外面仅剩的外套,露出一身只穿着黑色背心的腱子肉,耿朝忠就知道自己错了。

这家伙就是传说中那种身上有肉,穿衣显瘦的货色。只看那棱角分明的肌肉线条就可以明白,这家伙的实战能力依然维持在巅峰水准,如果非要说有弱点,那最多也就是体现在体力上。

不过,自己能撑到对方体力不支的时候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真正的格斗,一分钟之内就会见到胜负!

看到老管家一米八三的身高,浑身充满了爆炸性力量感的肌肉,和那紧缚的黑色背心和茶色长裤,再配上金色的短发和棱角分明的面孔,耿朝忠不由得想起了前世日本一款格斗游戏中的角色。

“呵呵呵,瓦辛,我错了,我还是再等会儿,等耀祖来了再训练吧!”耿朝忠当机立断,决定立即认怂。

“高今天不会来了!”

老管家边说话边捏着拳头,指关节开始啪啪作响,“好久没痛痛快快来一场了,小子,今天便宜你了!”

耿朝忠正要张嘴说话,老管家已经一阵风的扑了过来,碗大的拳头直冲耿朝忠的脑袋砸过来,拳头还没砸倒脸上,呼呼的拳风已经让耿朝忠感到一阵窒息。

卧槽!

耿朝忠下意识的一低头,拳头的棱角擦着耿朝忠的眉骨滑过,刮得眼角隐隐生疼,耿朝忠一咬牙,不再多言,右手直接来了一记摆拳,向着瓦辛的眼眶打去。

瓦辛轻松的用左手一拨,耿朝忠的右手就被拨开,身体甚至都被这一拨带的失去了重心,紧跟着,瓦辛的右手再次势如闪电的打向他的太阳穴。

“呵呵,”老管家的嘴角裂开,发出一声低沉的冷笑,这一拳他有十足的把握砸在耿朝忠的太阳穴上。

但是千钧一发之际,耿朝忠被拨开的右手突然奇迹般的抓住了老管家的左手,身子骤然一歪,老管家的拳头已经击空,紧接着,耿朝忠的整个身子突然像牛皮糖一样粘在老管家身上,同时双腿一并,紧紧的夹住了老管家的左臂。

耿朝忠以肩为轴,双腿并拢狠狠一扭,用全身的力量加上重力,将老管家扯向了地面!

巴西柔术!空中擒拿!

柔术的特点在于充分利用杠杆,而非与对手抗力、比力。这是以小制大的必然选择!

老管家身不由己歪向了地面,而耿朝忠已经牢牢的锁住了他的手臂,开始逆方向扭动,老管家疼的嗷嗷叫,但是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抗衡耿朝忠整个身体的扭动!

“我认输!”

老管家终于喊出了这三个字。

第四十五章 恐惧的理由

“你到底是谁?”

老管家抱着自己的胳膊,蓝色眼珠狠狠的盯着耿朝忠。

耿朝忠喘着粗气没有回答,刚才那一下自己可以说是使出了全部本事。虽然在军校的时候,所有的同学基本都是综合格斗爱好者,什么封闭防守、半防守、胡蝶、侧压、德拉西瓦,十字绞杀说的都头头是道,但是实战训练其实还是以散打为主,耿朝忠也不例外。

但是在石家庄当地一些道馆中,耿朝忠其实还是有过一定的实战训练的,但是巴西柔术太耗体力了,即使是健身党,也最多能承受两轮5分钟的实战训练。

“你是日本人?这很明显是柔术的一种,你居然瞒过了我和朱的眼睛,你到底是谁?”老管家鹰目凝视,继续逼问。

巴西柔术确实是从日本柔术转化过来,但是无疑要更先进和更有实战意义,老管家的眼光没有丝毫问题。

耿朝忠依然没有回答,他根本找不到理由解释。

“小耿啊,看不出来,你隐藏的够深啊!我说你为什么非要去聊城路那边找地方住,原来你是日本人!”

一个声音从里屋传来,朱木运手里拿着一把勃朗宁,慢吞吞的从里屋走了出来。

耿朝忠的瞳孔急剧缩小,他看得出来,如果自己的回答稍有不对,朱木运是一定会开枪的。

“相信我,朱老大,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绝对不是日本人!”耿朝忠的语速如同爆豆,大脑更是急速运转,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只是一次毫无危险性的切磋而已。

“我从不相信誓言,我爸还说他会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上帝呢,不过还不是有了我?”朱木运面带戏谑的说着,眼睛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朱老大,如果我是日本人,我完全可以选择被瓦辛轻松击败,根本没必要暴露自己的底牌,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看到过别人用这种格斗技术,下意识的使用了出来,你一定要相信我!”耿朝忠终于想到了一个看上去说的过去的说辞。

“有道理,继续......”朱老大慢条斯理的回答,黑洞洞的枪口依然对准了耿朝忠的脑袋。

“还有,我的年龄!我这个年纪绝对不可能说这么一口流利的保定方言,除非我从小在中国长大。”耿朝忠继续说。

“没错,还有呢?”朱老大依然淡定。

“还有,还有,”耿朝忠紧紧的看着朱老大的眼睛,“没有了,我真的不是日本人。”耿朝忠突然松弛下来,“如果你非要杀我,那么你将犯下你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

朱木运紧紧的盯着耿朝忠的眼睛,耿朝忠毫不示弱的回以凝视,两人足足对望了3分钟之久。

“好吧,”朱木运放下了枪,“我相信我一开始的判断,格斗这种东西,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比如说,这样。”

朱木运的枪突然掉在了地上,而朱木运的身子已经像一头疯狂的野猪一样冲了上来,一下子就把耿朝忠顶翻在地,紧跟着,耿朝忠的手臂就被朱老大捡起,然后是一个过肩摔!

砰!

耿朝忠后脑勺着地,眼冒金星的躺在地上,浑身上下剧痛无比,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全身上下都已经碎掉了!

“你看,日本柔术,我也会.....”

朱木运笑嘻嘻的站在耿朝忠面前,伸出一只手,将他拉了起来。

“坐吧,小耿。”朱木运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然后自己先懒洋洋的坐回他常坐的那只大沙发上面。

耿朝忠没有坐,依然昂着头站在朱木运面前。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说过我不在乎你的秘密,那就是真的不在乎,但是今天我却要向你透露一个秘密,当然,你可能早就猜到了。”

“没错,我是苏联方面的人。”

“呼........”耿朝忠长长的出了口气。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因为你太傻了,傻的有点可爱。如果你是共产党人,你绝对不会在讲稿上写那样的话;如果你是日本人,你也绝对不会去救一个日本小姑娘;如果你是日本人,你更不会在这么一种无关紧要的场合暴露自己的底牌。”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一个傻乎乎的特情,那你是不是日本人就更无关紧要了,因为用不了太久你就会不明不白的死在岛城。在岛城德国租界的地盘上,扔一块砖头可以砸死两个半间谍,哈哈哈哈哈!”

朱老大整个身子都陷在沙发里,张开大口仰天狂笑,笑得那么癫狂,那么肆意,笑得外面的几颗大枣树上,夜鸟惊飞!

“少爷,”旁边的瓦辛担心的看了朱木运一眼,“你要注意身体。”

“没事。”朱木运摆摆手,“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完成使命的人。”

朱木运转过头来看着耿朝忠,整个脑袋仿佛都陷到了身子里面,他的脖子简直就是荡然无存,看上去非常的滑稽可笑。

“小耿,你刚才害怕了,对不对?”

“是的,我怕了。我连过三刀都怕,又怎么会不怕死?”耿朝忠自嘲的说道。

“你怕了,但是你并没有慌,这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朱木运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耿朝忠,继续说道:

“一个不懂得恐惧的间谍不是好间谍。恐惧,往往是我们适应陌生环境的必备工具。它会在必要时刻通过某些情绪上的变化发出警告,我们就会保护自己免受潜在的伤害。这并不是懦弱者的必然标尺,而面对恐惧的不同方式,才是勇敢者和懦弱者的分水岭。”

“而你,就是一个善于面对恐惧,利用恐惧的人。这是一种天赋,是后天绝对无法培养得到的。”

耿朝忠默然,在没有环境的变化和刺激下,自己还真的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刚才他确实怕了,但是他的头脑却变得分外清醒,因为在朱木运不停追问自己不是日本人的理由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如果朱木运真的想杀他,根本就不会问那么多问题,而会直接开枪。

第四十六章 契卡

“好了,先做个自我介绍。苏联全俄肃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员会对外谍报局驻远东特派员,伊万·米哈伊洛维奇·朱可夫。”

耿朝忠脸上露出崇敬的表情,心里却在默念:不要以为名字长就牛逼,然而耿朝忠不得不承认,名字长了确实牛逼。

“或者,直接叫契卡,格别乌,你随意就好。”

朱木运懒洋洋的伸出一只手,用四根指头划了一下额头,似乎这样就是给自己的组织敬礼了。

契卡,克格勃前身,20世纪初最牛逼的间谍组织,没有之一。从名字上就知道,这个机构最初并不是一个情报组织,矛头是国内“反革命”势力和“破坏”生产者。因为那时,十月革命刚刚成功,布尔什维克还远没有站住脚,国内形势依然十分动荡复杂。

“如雷贯耳,久仰大名。”耿朝忠恭敬的说道。

“我负责的是远东地区的战略情报,主要针对的就是日本人,你知道的,我们和日本人在东北和山东都有冲突,所以如果你是中国人的话,在这方面与我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1904年到1905年间,日本帝国与俄罗斯帝国为了争夺朝鲜半岛和满洲的控制权,而在中国东北的土地上进行的一场帝国主义战争。最终日本惨胜,俄国败北。胜利的日本人向沙俄索赔30亿,但是沙俄一分没给,因为日本根本无力收取胜利果实——这与甲午战争完全不同。同时这场战争也是十月革命的肇始之一。

“我是21年加入契卡的,也算元老了,但是我回国述职的时间却少的可怜,不过这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我无法升官,坏处是,我也避免了国内的各种斗争。其实,这样挺好的。因为我对政治斗争毫无兴趣。我只是把它作为一个保护色罢了。”朱木运继续慢吞吞的诉说。

“本来我想让瓦辛教你一些真正的格斗技巧,不过显然。。。”朱木运双手一摊,“你的格斗技巧更加残酷有效。。”

“所以,我能教给你的就是一些开锁类的不入流招数了,不过我看,你应该已经从耀祖那里学的差不多了吧!”

“对了,你懂的杀人技嘛?比如这种?”

朱木运双手虚抓,清脆的一扭,似乎他的两只手掌中间是一个头颅一样。

“没有,我不懂这些,我也没杀过人。”耿朝忠看着朱木运熟练的动作,心头不禁涌起一股寒意,从朱老大的手法来看,死在他手下的亡魂绝对不会低于两位数。

“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懂了,这些技巧虽然很残酷,但是一点都不难,在我看来,这比练成百发百中的好枪法要简单的太多了。”朱木运招招手,示意耿朝忠走过来。

“你不会想用我的脑袋做实验吧!万一你手滑了怎么办?”耿朝忠警惕的说道。

“不会,我大小十几次,从没有滑过。”朱木运淡然说道。

“还是算了,老大,这些对我没什么用,我也并不想做一个间谍。”耿朝忠依然没有走过去的意思。

“好吧,不过来也可以,我给你讲讲要领,其实很简单的,先给对手的脖颈一个方向,对手必然会试图反抗,他的这个反应时间一般是0.3秒左右,然后你就顺着他反抗的方向加把力,啪!断了,很轻松的。”朱木运详细的讲解着拗断一个人脖子的要领,耿朝忠听的是毛骨悚然。

“我真的真的不愿意做一个间谍,尤其是这种杀人方式,这实在是太残酷了!”耿朝忠一个劲的摇头,“如果非要杀人的话,我宁愿给他一颗准确击中心脏的子弹,这样还人道一点。”

“哈哈哈!”朱木运露出嘲讽的大笑,似乎在嘲笑耿朝忠的天真,“杀人还在乎什么方式呢?你用刀杀一只鸡和用手扭断一只鸡的脖子有什么区别?更何况,扭断脖子给对方的痛苦反而更短,这才是最人道的方式。”

“不,我还是不想杀人,不想做间谍。”耿朝忠依然坚定的摇头。

“可是,你天生就是一个间谍。要知道,一个真正的间谍,不能太帅,也不能不帅。太帅了引人注目,不利于潜伏,太丑了不讨人喜欢,也不利于潜伏。所以最好是那种看着不帅,认识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觉得很帅的这种人。”朱木运认真的说道。

“帅的不明显?”耿朝忠反问。

“很好的形容词……”朱木运颔首肯定。

耿朝忠突然想起了后世电视剧里的一个叫柳云龙的演员......

“不得不说,朱老大,你夸人的方式特别委婉,我现在有点明白为什么你的官一直都做不上去了。”耿朝忠嘲讽的说道。

朱木运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说道:

“我并没有让你加入我们的组织,你也不必如此抵触,我教给你的所有东西都是为了那笔钱,你懂吗?当然,如果你遇到了什么无法抵抗的危险,尤其是来自民国政府方面的,你不妨拿出这个。”

朱木运拿出了一只红色徽章,上面雕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盾和剑,盾和剑的上方,刻着GBW三个字母。

“算了,拿着这个东西我估计死的更快。”耿朝忠依然选择了拒绝。

“不不不,虽然民国政府现在和我们的关系不是太好,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依然不敢得罪我们,尤其是在这个他们并不能实际掌控的城市。当然,如果你把这个递给中共的人,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他们会把你奉为上宾的。”朱木运没有收回手,依然详细的向耿朝忠解释着。

“好吧,但是我不会随便带在身上的。”耿朝忠犹豫着接过了这个徽章,而朱老大又递过来一个绿色封皮的证件。

“光有徽章是不够的,还有这个,里面是你的照片和名字,现在,你在名义上是我们契卡的人了。我想有一天你会怀念这个身份的。”

耿朝忠接过绿色小本,打开一看,里面正是自己在警察局的证件照,朱木运甚至给自己准备了一个俄文名字:亚历山大-察尔科夫。

“老大,你真的让我压力山大了......”耿朝忠喃喃自语。

第四十七章 燕子李三(求推荐!)

压力山大的不止是耿朝忠,还有刘一班。

刘一班的办公室位于湖南路上原胶澳总督府,现民国青岛特别市政府对面的一栋三层德式建筑里。本来刘一班一直都是在对面市政府办公的,但是随着人手的扩充和保密的需要,刘一班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兄弟们移居到了这里。

此刻的刘一班正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看着面前一个正在满头大汗修改文稿的年轻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王富元的死虽然给刘一班带来了短暂的快乐,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让人很不快乐了。王富元的死直接刺激了以陈公博为首的改组派的强烈反弹,改组派一致认为,是蒋校长指使刚刚成立的CC系暗杀了王富元,然后嫁祸到中共身上。即使不是,CC系也难逃关系,因为,王富元的行踪如此隐秘,中共几次派人暗杀都失手被擒,这回怎么能这么顺利?一定有内部人通风报信。

谁通风报信?岛城党务调查科头子,二陈心腹,臭名昭著的“留一半”自然是当仁不让舍我其谁的第一背锅侠了。

虽然这口锅背了也就背了,反正不是刘一班做的,也没啥证据,不过改组派的反击来的也很快。

6月中旬在泰安召开的国民党山东省第二次代表大会上,改组派集体发力,通过了反对南京国民党中央指派和圈定第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的决议,选举了以改组派成员王立哉等为主的第二届国民党山东执委会。

国民党山东支部已经与南京党中央撕破脸完全对着干了!

更何况,里面还有韩复渠等冯系北洋军阀旧部在推波助澜,试图通过改组派抗衡南京中央,力保自己在山东的一亩三分地。

所以刘一班在市政府里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每个人见到他不是吐口水就是翻白眼,而自己还得硬生生受着。

就连常校长最近都为山东的事情操碎了心,北方一直是国民革命的重中之重,虽然击败了河北的吴佩孚,东北的张少帅也宣布易帜,山西的阎大帅和河南的冯大帅也纷纷表示臣服,但是,统一毕竟是形式上的,现在的格局很明显:

南方中央,北方军阀!虽然北方的地方政府官员由南京中央政府委派,但政府的财源却全部来自于地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常校长委派过来的政府官员早就开始与地方势力暗通款曲了。

所以,刘一班的任务很重,必须严密监控当地官员的政治倾向,同时还要防范共产党死灰复燃,同时还要密切监控当地文化界的“不良”思潮,真的是人手不够用啊!

于是刘一班开始大肆扩充队伍,从江湖帮会到地痞流氓,还有一些从小地方过来讨生活的,上过几年私塾的农村青年,刘一班统统来者不拒,短短几个月,刘一班手下的人手已经从五十多人膨胀到了二百多人!

但是人一多,质量就下降。

就拿面前这个整理文稿的年轻人来说,谋差事的时候信誓旦旦的说是读过高小,也会写文章。但一上手才知道,他所谓的会写文章就是能写个不到300字的部门通告,还得查着字典写,刘一班这个小学毕业的扫一眼都能发现好几个错别字。

“去去去,给老子滚去行动队!不知道自己吃几两干饭就别挑二百斤的担子!娘希匹!”

看着连滚带爬跑出去的这个所谓“秘书”,刘一班心里一阵烦躁,不由得来了一句“国骂”,从校长到校长侍从室一直传到二陈和他的CC系,几乎所有浙江老乡都跟着蒋校长把这三个字发扬光大了。

北方人真特么能吹牛!怪不得校长喜欢用老乡,根本就是别的人没法用!

作为二陈心腹兼老乡,铁杆的浙江吴兴人,刘一班虽然只念了几年私塾,但学问竟然比这些号称高小毕业的人高出一大截。

算了,还是自己来改吧!

刘一班拿过稿子,提起笔,在昏黄如豆的灯光下开始一字一句的修改:

南京中央党部认为,山东地方党组织选举的国民党山东执委会成员是不合法,不合理和不符合程序的。鉴于此,中央党部决定,否决大会决议和选举结果,会议为无效。党中央决定,立即停止山东省党务指导委员会之职权,成立由刘涟漪、何思源、阎实甫等人组成的山东省党务整理委员会。

名单如下:刘涟漪、何思源、阎实甫....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刘一班有点诧异,这段时间除了天津路的日本纱厂偶尔还闹点罢工什么的,还没发生什么地方上的大事,再说一般偷鸡摸狗的小事由警察局那帮黑皮处理就可以了,自己也犯不着插手。

一个二十出头身穿短打半袖黑衫的,一身彪悍之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没打招呼就说:

“报告老大,四方路派出所出事了!”

“讲!”刘一班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今天下午五点多,四方路派出所朱木运朱所长报告,本所巡警耿朝忠,从派出所档案室偷盗从北平发来的海捕公文时,被回来巡查的所长朱木运发现,争夺间耿朝忠将朱木运打伤后畏罪潜逃,朱所长现在严重怀疑,耿朝忠就是从北平潜逃到青的河北大盗:燕子李三!”

刘一班一听就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过了片刻后突然开始破口大骂:

“娘希匹!净特么瞎扯淡!燕子李三上个月就被抓了,现在还关在北平看守所里!这消息你们不知道,老子还能不知道?!再说李景华都快四十了,怎么可能是个毛头小子?”

骂着骂着,刘一班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表情也开始变得若有所思。

对啊,我知道,可是朱木运不知道啊?这消息可是绝密,北平那边吩咐了,不准任何人泄露消息,据说北平的胡科长可是想要把这燕子李三吸收到CC系的。

再说了,上峰跟自己说过,李三虽被抓,但是他的徒弟李胜武和段云鹏却在逃,据说李胜武今年上半年就来了济南,会不会这个耿朝忠就是?

要知道这燕子李三可不是常人,横行平津一带已经十年之久,就连北洋政府总理段祺瑞,大军阀张宗昌的私宅都被他光顾过,对现在的CC系来说,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北平抓师傅我抓徒弟,不过分吧!

想到这里,刘一班面色一肃,严厉吩咐身前的属下:“小曲,燕子李三已经被抓到的消息,不得对任何人泄露!”

等名叫小曲的属下走出去后,刘一班露出了三分怀疑七分疑惑的神情。

“这朱木运到底搞什么鬼?”

PS:1929年7月3日的北平《益世报》报载《飞檐走壁之大盗越狱复被捕》,里面注明被捕者乃燕子李三李景华。本文乃合理化用。李三的徒弟段云鹏后来加入军统,本小说以后也会有提及。

第四十八章 成长的代价(求收藏!)

朱木运没有搞鬼,而是在搞人。此时他依然呆在自己的大宅院里向耿朝忠面授机宜,而正在受教的耿朝忠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名打伤执法机关公务人员兼顶头上司,畏罪出逃的疑似江洋大盗了!

朱木运向耿朝忠传授了一些特殊技巧以后,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8点钟,深吸了一口气,对耿朝忠说:

“好了,该交待的都交待了,你的任务也该开始了。现在,打我!”

“老大,你不是说,明天天在所里我跟您因为钱财争吵,失手将您打伤,然后您将我开除出警队吗?”

耿朝忠一头雾水,设计好的剧情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啊?说好了明天开始演出,并且朱木运还说了,有偷盗赵春来财物前科的耿朝忠用这个理由和朱老大闹翻再合理也没有了。

“少废话,让你打你就打!”朱木运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好,那我真打了啊!”

耿朝忠开始摩拳擦掌,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提这种要求。

朱木运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好!”

耿朝忠咬咬牙一声怒吼,一拳就砸在了朱木运那肥硕的脸上,别说,这手感还真的是杠杠的,比砸拳袋舒服多了。

“再来几下!”朱木运脸上肥肉颤动,闭着眼睛说。

“好!”耿朝忠大喜,呼呼呼左右开弓,只听噗噗噗一阵拳拳到肉,瞬间就将朱木运打成了猪头,哦不,朱木运已经是猪头了,应该是更肥胖的猪头才对。

“住手,够了!你有完没完!”看着耿朝忠还要再打,朱木运忍不住飞起一脚,将耿朝忠踹出两米远,然后眯着肿得睁不开的眼睛,对耿朝忠说:

“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了,你现在已经是在逃犯了。”

“逃犯?!”耿朝忠一脸懵逼。

“没错,在你来之前,确切的说,是下午5点钟,我已经让老袁给市警察局打了电话,说你在巡捕房档案室里发现了燕子李三的海捕公文,正欲打算将其销毁时被我发现,将我打伤后逃之夭夭。”

耿朝忠依然一脸懵逼,这跟那天在信号山上说的不一样啊!他睁大了眼睛望着朱老大:

“老大,那天在信号山上,你不是说让我脱离警局后打入张好古身边,刺探张好古的情报吗?你还说张好古身边有一个人叫张宗元,他掌握着整件事的秘密吗?”

“没错,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朱木运被耿朝忠打得肿成一条缝的双眼里,射出一丝狡狯的光芒,“但是还有一句话我忘了说了,张宗元现在被关在老德国监狱里,所以你要接近张宗元,必须要先进入老德国监狱。所以,你的最终目标是:老德国监狱!”

耿朝忠一脸呆滞的站在原地,他做梦也没想到,朱木运的真实目的是要把他送进监狱!还是岛城防守最严密的老德国监狱!

一种被戏耍的怒火在耿朝忠的心里熊熊燃烧,瞬间充溢了他的整个胸膛,耿朝忠目眦欲裂,疯狂的冲过去,一把揪住朱木运的胸口,把他从沙发里揪了起来:

“死胖子!你耍我!”

“这是我今天教给你的第一课: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人的话,哪怕他是你的上司或者最亲近的人。”朱木运的脸上洋溢着开心到极点的坏笑,像是一个小孩完成了一个最得意的恶作剧。

“快点走吧!我给你的身份可是很洋气的哦!横行平津十多年的江洋大盗燕子李三!惊不惊喜?意不意外?这不是你常跟我说的话吗?哈哈哈哈哈!”

“卧槽泥马!老子绝对不会配合的!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我就不信这岛城没了王法!”耿朝忠已经有点失去理智了。

“答对了,没有。更何况,你呆在这里也没用,我照样可以抓住你,把你送到德国监狱。”朱木运依然一脸的嬉皮笑脸。

“不过,没王法也有没王法的好处,只要你找到了那个箱子,我自然会证明你不是燕子李三,到时候把你捞出来不就是了?所以你还是安心的去吧!”

耿朝忠突然冷静了下来。

是的,既然朱木运的目标是那个箱子,那么在找到箱子之前,他实在没必要害死自己,更何况,害死自己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问题是,自己怎么才能在防守严密的老德国监狱死中求活。

“好吧,你说我是燕子李三,可是燕子李三长什么样至今没人知道,再说了,燕子李三横行平津十多年,我才21岁,无论如何都对不上号,你的指认是毫无用处的。”耿朝忠大脑急剧转动,思考着朱木运话语中的每一个漏洞。

“小伙子,你太天真了!燕子李三从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北平警察局这些年来,至少已经抓到了十几个燕子李三,什么年龄的都有!他们只是冒着燕子李三的名头作案罢了!你当然不是真的燕子李三,但即使是假的,也不是一般的小毛贼,敢冒充燕子李三的人,无一不是身手不凡的江洋大盗。所以,无论如何,这个老德国监狱你是进定了,哈哈!”朱木运依然是一脸算无遗策的表情。

耿朝忠的手慢慢的松开,朱木运缓缓的滑落回了沙发里。

“还有,今天下午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我已经让高耀祖在你的卧室里放了不少高耀祖平时偷的的金银细软,大洋美钞什么的,现在搜查队应该已经搜查完毕了吧!”

“好,算你狠!这单我接了!”耿朝忠突然想通了一切——无论如何,这次肯定是栽在朱胖子手里了,朱木运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担心自己不肯进老德国监狱,所以才设了这么一个套让自己钻。现在说啥都晚了,自己和这个老狐狸斗根本就差的很远,与其垂死挣扎,不如顺其自然,只要没有性命之忧,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可惜,自己埋在新盛泰后院灶台下面的东西,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底牌,暂时是用不到了!

不过,一旦找到了这笔神父留下的财产,想让自己吐出来可就难喽!

耿朝忠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看了看旁边的老管家和坐在沙发里的朱老大,遽然转身,走向了那扇窄门。越过这扇窄门,自己就不再是以前的自己。那个天真的被人肆意玩弄的耿朝忠,将会成为永远的过去!

“记着,先把你的徽章和证件藏好。”身后传来了朱胖子懒洋洋的声音。

耿朝忠没有回话,推开了窄门,门外,是黑漆漆的夜。

第四十九章 夜独行

走出院门,穿过面前这条小巷,就是繁华的中山路商业街了。

路边槐树的枝杈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旁边的百花居传出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和觥筹交错的饮宴之声,远处影影绰绰的闪过几个人影,是警察局的同事们在急匆匆的搜寻着什么。

距离发出海捕文书已经过了快三个小时,在中山路没有搜到人的警员肯定已经把视线投往了更远的地方,现在的四方路和中山路反倒是灯下黑,估计没有几个人会想到,耿朝忠这个横行平津的“江洋大盗”居然还会待在中山路。

耿朝忠抬头看了看屋檐下一个鸟窝,一个纵跃,就将手里的徽章和证件悄无声息的塞到了鸟窝下面,鸟窝里一只小鸟疑惑的伸出小脑袋,发现没什么危险后又缩回了脖子。

耿朝忠叹了口气,漫无目的的往外走。他没有什么要躲的,他的任务本来就是被人抓到,所以他索性大摇大摆的走在大街中央,丝毫没有逃犯的觉悟。

可是正像张英跟自己说的,越不怕死的人有时候反而越死不了——耿朝忠漫无目的一路向南,从百花居走到十字路口的新盛泰,甚至都没有人朝他身上瞅一眼。

耿朝忠一脸无语,总不能朝着大街喊:

“我是耿朝忠!快来抓我!”

天边隐隐的传来了几声闷闷的雷声,时值八月,岛城的雷雨也变得频繁起来,不过这种雷阵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街上的行人也没有丝毫躲闪的样子——大家早就习惯了岛城这种半阴不雨的天气。

耿朝忠的心情就像这密云不雨的天一样阴沉,虽然明知道朱木运并不是想致自己于死地,可是这种被戏耍被利用的感觉真的很糟糕,自己就像是朱木运手里的一个玩具,被卖了还得替人数钱。

自己的愤怒,在于明知道朱胖子给自己挖了个坑,还得身不由己的跳下去——人的一切愤怒,本质上都是对自己无能的痛苦。

耿朝忠现在深刻的理解了这句话。

又向南走了几步,熟悉的新盛泰鞋店已经不远,耿朝忠摸了摸腰间的大红九,在犹豫着要不要朝天开一枪——他不知道这么走下去何时是个头,还不如引来警察早早了断。

就在这时,两个熟悉的人影突然迎面走来,是吴泽成和王鹏!自己在局里最熟悉的两个同事。

吴泽成是自己的河北老乡,比自己稍微大几岁,平时有事没事经常凑一块聊天,而王鹏则是自己的跟班,平时唯自己马首是瞻。

耿朝忠满脸微笑的迎了上去,立功劳这种事情当然是让给自己人,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吴哥,小鹏,我在这里,赶紧把我弄回去!”

哪知道这两人看到耿朝忠走过来,先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然后突然目不斜视的与耿朝忠擦肩而过,把耿朝忠闪的一愣一愣。

“卧槽,今天追了一天眼都花了,吴哥,咱俩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这是王鹏的声音。

“有道理,我看平时咱们常去的那个老孙头酱菜馆就不错,这个点快收摊了也没啥人,要不去那儿?”吴泽成在那接茬。

“好,正好饿了,一会儿多买点,弟兄们在东面跑一晚上了还没吃饭呢!”王鹏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给耿朝忠暗示着跑路方向,甚至还友情提示了吃饭的地方。耿朝忠心里一阵感动,说实在的跟朱胖子折腾一晚上现在也真的有点饿了,被抓之前吃个饭也好。

想到这里,耿朝忠掉转头,不紧不慢的跟着这两个警局里的好兄弟向旁边的小巷里溜达。

就在这时,中山路大道上又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耿朝忠一听就是二队项奉和他那两个跟班郑谷和梁飞的声音。

“队长,这耿朝忠真是飞贼?我怎么越看越不像呢?这燕子李三确实是保定沧州那边的没错,不过不能是个保定人就是燕子李三吧!耿朝忠才多大?”郑谷说。

“对啊,没道理啊!好好的警察不干当什么飞贼?说不通啊!”梁飞也很纳闷。

“少废话!上峰让抓就抓,耿朝忠就是不是也是!再说了,在他家里搜到的那么多金条大洋那是假的?他一个巡警哪来那么多金条?”这是项奉的声音。

“那倒也是…老大,你就没顺手搞点?”提起金条大洋,郑谷和梁飞的话音也变得热切起来。

“嘿嘿,废话,哪有肉过手不沾油的道理?”项奉边说话边领着郑谷和梁飞往巷子里走,看样子是要找地方分钱了。

哪知道,刚一转头,发现一个人竟然挡在他们前面,定睛一看:

“耿朝忠!”

“兄弟一场,给你们一个功劳!”耿朝忠冷笑着,亏的朱老大那天打项奉自己还帮他一把,没想到这家伙一点情面不讲!对项奉这种白眼狼,根本就没必要客气,反正是要进去,不如今天图个痛快!

三人一看耿朝忠不走也不逃,项奉一把将郑谷拿到嘴边的哨子扯了下来。

“别吹,就他一个,我们三个还拿不下?人多了功劳就薄了!”

“没错,项奉,今天你的脑瓜子转的挺快啊!来,我就一个人,只要你抓到了,功劳就是你的!”

耿朝忠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没有要逃的意思。

“好……”项奉狞笑着,三个人分成丁字,把耿朝忠围在了中间。

耿朝忠依然冷笑着,而刚刚走出没多远的王鹏和吴泽成也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开始靠拢过来。

项奉一看巷子那头有人过来,再也按捺不住了,一声虎吼,一个健步冲上去,扑向耿朝忠,而同一时间,郑谷和梁飞一个扑脚底一个搂腰,也冲了上来。

耿朝忠冷笑,突然间身子一动,肩膀一耸,一肩撞向了迎面扑来的项奉,项奉正要张开双臂拿住耿朝忠,哪知道对手一下子撞进了自己怀里,他只感到胸口如撞重锤,紧接着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形意八卦“铁身靠”!

还没等项奉站起来,耿朝忠已经再次扑到了身前,刹那之间,拳,脚,膝连连闪动,项奉头,胸,肚皮接连中招,项奉一下子瘫在地上,连声咳嗽声中,绿汤黄水从嘴里冒出,再也爬不起来了。

“功劳给你了,可你接不住啊!”

耿朝忠回过头,看着畏畏缩缩不敢上前的郑谷和梁飞冷笑数声,转身一个箭步冲向墙面,脚一蹬手一托,瞬间就上了墙头,几个起落间就没了身影,看的旁边刚刚赶来的王鹏和吴泽成张大了嘴:

“老大,你真的是飞贼?!”

第五十章 底牌

“飞贼?”

耿朝忠边纵跃边苦笑,自己现在可不是就是个飞贼吗?

击倒项奉的那一刻,耿朝忠就改变了主意——就这么走出去,被抓到,实在实在太无趣了!要玩儿,就玩儿的大一点!

民国十大盗,八个在沧州!

燕子李三的传说从小就在河北流传,沧州更是形意八卦等传统武术之乡,当地人学武之后不走正途的在所多有。耿朝忠从小耳濡目染之下,对各种套路学习也是颇多。

但是进了军校以后才知道,真正的实战靠的还是散打,世间武功唯快不破才是永恒的真理,什么以慢制快都特么瞎扯淡,跟用头去撞铁没什么区别。

传统武术在当代已经把战争和走镖过程中提炼的的那点实战性丢的一干二净了,否则也不会出现各路“武学大师”被一个业余综合格斗爱好者暴击的情况!

但这时尚处晚清北洋民国交界,兵荒马乱之下,还是有一些真正的高手的!

乱世出英雄,这是真理,真正的格斗家也必须有着产生他的土壤和环境,民国正是这么一个时代。

从27年北伐北伐开始,真正的高手很多都进入了军队谋生,并且随着日本人的入侵和民国政府的军事化,各路草莽逐渐加入了中统,军统,军队等军事组织,江湖帮会也大多有了多重身份。

比如著名的军统“四大金刚”:陈恭澍、赵理君、沈醉、王天木,基本都有江湖和帮会背景。

这是最后的江湖,也是草莽龙蛇走入庙堂的大时代!就连中央特科的伍豪先生,也曾拜形意门大佬韩慕侠为师。

不过耿朝忠既不妄自尊大也不妄自菲薄,自己毕竟是掌握了多种现代格斗技术的职业化军人,没理由害怕这些尚未将格斗术准军事化的原始帮会。

比如,很多地形狭窄的情况下无法发力,地面缠斗就成了必然选择!这对常年观看UFC和MMA等笼斗并加以练习的耿朝忠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优势!

更重要的是,耿朝忠够快!

以前胖的时候自己还没意识到,但是现在瘦下来才发现,自己其实真的挺快。具体有多快,耿朝忠没测试过,但是以前胖的时候可以空中踢三脚,也就是跆拳道里的“三飞”。现在呢?可以踢六脚!

真的是,人不减肥不知道自己潜力有多大!

不过,快归快,耿朝忠暂时还没有跟子弹比快的打算——用屁股想也知道没什么好下场,当年八国联军进京,京城大侠王子斌躲过两轮快枪最终仍被射杀,而现在有了连发的手枪就更难了。

此刻耿朝忠经过一轮“跑酷”,已经躲到了一串无人居住的院子里,刚贴着墙走了几步,突然产生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仔细瞅了瞅,不禁哑然失笑。

这不就是新盛泰后院吗!

侧耳听了听,外面并没有传出什么哨响,不知道什么原因,项奉和王鹏他们几个丝毫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看来王鹏这小子还算不错,虽然有点那种旧社会常见的坏习性,比如嫖娼烂赌敲诈勒索什么的,但也有一项好品德:忠诚。认准了的头子,绝不轻易背叛。

而吴泽成,就是纯粹的聪明理智了,他平时和自己的交好就有着明确的目的性,但这并不是什么坏处,没人愿意天天跟傻瓜打交道。

此时的吴泽成正扶着项奉劝说:“项队长啊!兄弟劝你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别得罪不能得罪的人,要不以后人家翻过身来,整不死你!”

项奉依然耿着脖子一脸不服:“他耿朝忠有什么能为?!就算有点拳脚有点文化,现在也是个丧家之犬!我犯得着怕他吗?”

“哎呀老弟,你这可就错了。”吴泽成一边给项奉揉着胸,一边语重心长的劝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乱世啊!蒋校长刚消灭了广东的陈济棠,马上就要对准华北山东了,明眼人都知道,蒋校长和冯上帝阎老西必有一战!到时候咱们山东的韩大帅怎么办?不定到时候就有人乌鸦变了凤凰!”

“扯!他耿朝忠算什么凤凰?!我就不信他一个飞贼还能王八翻身?!”

项奉一脸的不相信。

“唉,”吴泽成连声叹气,“蒋校长的心腹,青帮悟字辈的杨虎,以前也是个飞贼,还被上海巡捕房通缉来着,现在是什么?上海特务科科长!你要想抓耿朝忠,你自己去,我和王鹏可就不奉陪了!”

说罢站起身,拉着王鹏就要走,那边郑谷一看,赶紧扶住项奉一阵劝:

“老大,吴哥说的有道理啊!这年头有本事的人都不能得罪,咱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梁飞也在旁边帮腔:“老大,就是啊,抓着他也得不了几个赏钱,功劳还都是所长的,犯不着啊!”

其实项奉早就不想追了,只是在两个兄弟面前丢了面子,不得不装模作样一下罢了,刚才耿朝忠势若闪电的那两下,项奉自问再来一次也挡不住,当下也就顺水推舟默认了此事。

吴泽成一看事情了了,也停下脚步说道:“兄弟们忙了一天也够累了,今天我做东,咱们去老孙头那里吃酱菜哈酒快活去,也给项队压压惊!这烂事谁想管谁管,反正我们不管了!”

紧接着五个人勾肩搭背出了胡同,把耿朝忠这破事抛在了九霄云外。

而耿朝忠趴在墙角听了半天也没啥动静,也就放下了心,开始绕着熟悉的院子溜达。

这新盛泰自从被朱胖子强行“买”过来之后,一直都处于闲置状态。饿的发慌的耿朝忠绕了一圈,除了赵老头种的几苗大葱,也没看到什么能吃的东西。眼瞅着天上一道接一道的闪电,耿朝忠只好来到灶房门口,用高耀祖教的本事,没几下就拧开那把破锁钻了进去。

推开门,屋里一片漆黑,但耿朝忠的眼睛似乎仍能穿过重重黑暗,一直看到灶台深处。

那里,藏着耿朝忠这一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关键的底牌。不过,现在还不是动用它的时候。

耿朝忠摇摇头轻叹一声,回头离开了灶房,然后轻轻的锁上了门。

一道闪电划过,雷声中,急骤的雨点啪啪落下,砸的房梁屋檐一阵细碎。

屋檐下,是耿朝忠一片沉静的脸……

第五十一章 奔跑吧兄弟

“一晚上了?有没有消息?”

朱木运顶着鼻青脸肿的脑袋一大早就来到了派出所,张嘴就问看门的老袁。

老袁眨巴眨巴又皱又小的眼睛,一本正经的说:“报告所长,飞贼很是狡猾,现在还没有消息!”

朱木运叹了口气,慢吞吞的上楼,所有路过的警员一个个都绷着脸给朱木运敬礼,但是等朱木运一走过去,无不捂着嘴,生怕一不小心笑出声来。

“你说这耿朝忠怎么搞的,打人怎么净打脸?!”一队队长周丙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他这个人二十七八岁年纪,长的相貌堂堂五官端正,颇有官相,要不是所里还有朱木运,别的报案的人都经常把他认成所长。

“好了老大,别装了,所长已经走远了。”刘杰嬉皮笑脸的推了周丙一把,然后转头问同在一个小队的吴泽成:

“小吴,跟老大说说昨天晚上的事儿。”

吴泽成赶紧把昨天碰到耿朝忠和项奉打架的事儿说了一遍。

周丙耐心的听着,当听到吴泽成劝说项奉的时候,不由得抬起头,惊异的看了吴泽成一眼。

别的小组不知道,自己这个小组,每个人都不简单啊!还有那个刘杰,别看着平日里嬉皮笑脸,可是真要让他办个什么事,哪次不干的既快又妥帖。听说还是黄埔六期毕业,参加过北伐,岛城某位大人物推荐过来镀金的。

现在看,这个吴泽成也不简单,虽然是河北外路人,但脑子可不一般,看事情挺通透。

自己?其实也没什么背景,不过是东北张少帅的一个亲戚罢了,以前张大帅没被炸死前,还能贴着脸叫张大帅一身表叔。可是坏就坏在那个郭松龄身上,好好的非要造张大帅的反,弄得自己这个在郭松龄手下当后勤的小军官,不得不跑回山东老家混日子。

听着吴泽成说完,周丙看了眼外面,脸皮松弛下来:

“我说项奉那小子今天为什么没来,原来出了这档子事儿。”

三个人正嘀嘀咕咕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警局外有人喊:

“找到了!找到了!飞贼找到了!”

安静的警局一下子沸腾起来,一楼二楼的几个科室里涌出一堆人,没几下就窜到了门外,只见门外一个穿着黑衫的汉子正跟大家报信:

“飞贼清晨的时候跑到山东路上一家包子铺偷包子吃,被山东路那边吃早饭的几个同僚认了出来,那家伙正沿街串巷奔跑,闹得是鸡飞狗跳,大家快去追啊!”

四方路派出所一下子炸了营,没想到这个前同僚如此疯狂,晚上不去找东西吃,大白天偷包子,绝对算得上狗胆包天!

“走啊!”

“同去同去!”

霎时间,四方路派出所所有警员拎警棍的拎警棍,拿套索的拿套索,浩浩荡荡一行人直奔山东路而去。

刚进入山东路,就看见一个身影在房顶梁上行走如飞,此人边跑边往嘴里塞几口包子,还时不时的往下面洒几把铜钱,众多吃瓜群众一边追赶捡拾铜钱,一边鼓掌叫好,这场面,简直比后世某项奔跑类综艺活动还要火爆。更有好事者在下面大喊:

“奔跑吧,兄弟!”

“燕子盗,加把劲!”

“别让黑皮狗给逮着了!”

“西边来了一群黑皮狗,往东边跑啊!”

四方路派出所众多警员目瞪口呆的看着如此壮观的景象,一个个睁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而那个梁上君子——也就是耿朝忠,早就瞅到了从西面过来的一干同僚。远远的就开始喊:

“兄弟们,快来追我啊!追上了,我就让你们嘿嘿嘿!”

话音未落,耿朝忠已经跳下屋顶,连跑带窜的跑到了对街,哧溜哧溜顺着一个电线杆爬上去,下面赶过来的一个山东路警员扔出一个套索,没想到被耿朝忠一把接过来,三下五除二系在了电线上,然后又拉着电线跳到了对面屋顶,搞的楼下一干警员好不尴尬。

山东路沿线是岛城最大的中国人聚集区,这里的房子普遍都没有超过二层,再加上民国时期中国城市的民居普遍也就2米左右,对耿朝忠来说可真是如鱼得水,他现在终于明白为啥那么多人喜欢“跑酷”这项运动了!

实在是太惊险太刺激了,重要的是还没啥危险!

耿朝忠看大家一时追不到自己,索性站在原地抱了个拳,对着看戏的众人说道:

“好叫各位父老知道,小人不是什么河北飞贼燕子李三,只是在家乡学了点本事,躲避战乱才来到贵地,托大家的福在中山路做个巡警。本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没想到四方路派出所所长朱木运贪赃枉法被我发现,反倒污蔑我是飞贼,在我的住所栽赃陷害!”

“各位乡亲,我要跑昨天就跑了!但是我要一跑岂不是成了真的飞贼?今天来这里就是要跟大家分说明白!我没偷东西!全是四方路派出所那个朱胖子栽赃!”

一番话说下来,看热闹的众人无不面面相觑,难道真是黑吃黑?

这时一个面容严正,形貌威严的四十岁黑衣警察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个报纸卷成的喇叭,对着耿朝忠喊话:

“我是山东路巡捕房巡长杨文秀,谁是谁非,到局里就清楚!我一直吩咐手下不准开枪,要是你再跑,我可就不客气了啊!”

耿朝忠站在房梁上做出一副踌躇的样子,但其实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被抓可以,但是要光明正大的被抓,绝对不能暗箱操作!并且自己必须得反咬朱胖子一口,要是被朱胖子坐实了飞贼身份,弄不好出来的时候还得摆自己一道要挟自己,那可就被动了!

这山东路的巡长一看有门,赶紧鼓动唇舌加力劝说:“下来吧!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保证你真相大白!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我们不会拿你怎么样!”

耿朝忠剁了一下脚,喊道:“下来可以,不过不能把我关到四方路,我知道朱木运的一个大幂幂,我怕他把我灭口!”

那杨文秀眼睛顿时一亮,他心仪四方路派出所的位子已经很久了,如果真能抓着朱胖子什么秘密,那个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想到这里,杨文秀不再犹豫,当即喊道:

“没问题,当着众位乡亲的面,我向你保证,绝不把你交到四方路!”

第五十二章 戏要演全套

那杨探长嘴里喊着保证,手下的几个人却偷偷摸摸开始往耿朝忠所在的房子下面移动,耿朝忠一看周围群众的眼色,早就知道了怎么一回事儿,摇头冷笑:

“杨探长,真是人无伏虎心,虎有伤人意啊!别以为就你们有枪!”

说话间,耿朝忠右手一闪,腰间的大红九瞬间抬起,只听“啪!啪!”两声,房檐头上挂着的“即墨老黄酒”条幅突然下坠,杨探长的大檐帽也瞬间被打了一个窟窿。那条幅飘飘荡荡落下,恰好把几个正摸到房檐下的山东路巡警盖个正着,杨探长摸着凉飕飕的头顶,一滴冷汗顺着脑门缓缓流下。

“好枪!”

楼下的吃瓜群众哄然叫好。

本来底下的看客听到枪声想要尖叫来着,但是这枪开的太快,片刻后大家就发现这枪声根本不是冲着他们,再看看杨大探长的帽檐,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大声叫好。

“杨探长,最好别让你的手下开枪,弄不好他们的枪还没拿出来,你的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耿朝忠站在屋檐上傲然说道。

杨文秀朝四周一瞅,别说掏枪,自己那几个手下早就在屋檐下缩成了一团,看来就是自己被打成马蜂窝,这帮怂货都掏不出枪来。

这城市里的巡警,能有资格配枪的本来就不多,能打准的更是少的可怜,可能一年半载都难得开几枪。要知道这还是青岛,日本人经常隔三岔五登陆烧杀掳掠,大家多少还见过世面,要换别的地方,枪响了巡警不尿裤子就算好的了。

杨探长苦着脸干笑数声,知道碰上了硬茬子,也不再耍什么阴谋诡计,解下配枪扔地上,抬头看着耿朝忠竖起了大拇指说:

“小伙子,厉害!这身手呆在朱胖子手下简直就是屈才!我看那朱胖子根本就是嫉贤妒能!这么样,你下来我保你没事,我带你到总局分辨清楚,如何?”

“好!”

杨文秀话音刚落,耿朝忠就接过话来,“我信得过你杨探长的为人,岛城警察圈里,谁不知道杨探长是一言九鼎,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一定可得把我送往总局,否则我耿朝忠这趟不死,谁都没个好!”

杨文秀在下面略略沉思片刻,就答应了耿朝忠的要求。他心里明镜似的,就自己手底下这几颗老葱,抓不到人不说,还得丢大脸,不如来个顺水推舟,还显得自己有勇有谋。

要知道这时候的巡警,可不是什么纯粹的战斗人员,平时还兼着管理小贩,收拾市容这些后世城管干的杂活,战斗力低的可怜,平时也就欺压个普通市民,稍微厉害点的角色就只能干瞪眼了。

商量停当,耿朝忠跳下屋檐束手就擒,一旁看着的四方所的同事也只能目送耿朝忠被山东路的同僚带走。周丙几个人低头商量了几句,也离开了现场回去给朱木运报信。

...........

“你掌握着朱所长什么秘密?”

山东路派出所刑讯室,杨文秀杨警长板着一张脸,威严的问。

耿朝忠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疲疲沓沓的说道:“长官,我敢说,怕你不敢听啊!”

“啪!”杨文秀一拍桌子,清瘦狭长的脸上不怒自威。

“笑话!还有我听不得的秘密?再说就你一个毛贼,能知道什么大秘密?”杨文秀一脸不屑。

耿朝忠哈哈大笑,同样一脸不屑的看着杨文秀:

“长官,这么老套的激将法就别用了吧!我耿朝忠可不是什么刚上道的雏儿,好歹也在咱们警察队伍里混了个把月,你这么问我不是在侮辱我的智慧,是在侮辱您自己的智慧啊!我劝您还是把我送到总局一了百了,这个秘密听您耳朵里,怕是过不了多久就得埋到土里去。”

杨文秀敛容,沉思了片刻,还是有点不甘心,不过这回他的态度倒是和蔼了不少,让人给耿朝忠送了一大陶瓷缸茶水,托着脑袋耐心的问:“多少说一点儿,我听个半截,要是实在听不得,我就不问了。”

“好!那我就说半截!”耿朝忠坐在前挡后锁的大八仙椅子里,身子向前一探,嘴对着茶缸哧溜一声吸了口茶水,嚼了几口茶叶沫子,反问杨文秀:

“杨探长,您就不奇怪,为什么朱胖子手下巡警都是外路人,就没一个本地人?”

杨文秀一拍大腿,就是啊!这朱胖子自从当了四方路探长以来,手下的巡警就没几个本地人,都是从全国各地搜罗过来,这事儿确实奇怪,但是以前自己以为朱胖子是觉得本地人七大姑八大姨太多,请客托情的杂事太烦才这么做。现在耿朝忠一提,难道其中另有玄机?

其实耿朝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提这个问题,只是话赶话瞎扯罢了,但是一看杨文秀的神色,他就知道这药下对了,看来没少人觉得奇怪。

“你想啊,这朱胖子不用本地人是为什么?因为本地人拖家带口啊!”耿朝忠嚼着茶沫子,越说越顺,“他是要让这些巡警干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啊!外路人没依没靠,一旦出了事儿也没个苦主,还不是朱胖子自说自话啊!”

“对啊!对啊!”杨文秀连连点头。

“你想想,他用我这么一个身手好,枪法准的外路人干什么事儿?偷东西用不着枪法好吧?”耿朝忠提示。

“他要搞暗杀!”杨文秀突然像脑袋开了窍,忍不住喊出声来,但是紧接着他就捂住了嘴。

暗杀谁?

日本人?党国要员?

暗杀哪个都不是自己能掺和的啊!

杨文秀想到这里,连连摆手,“我不听了,今天咱们这话就到这里,一会儿我就送你去总局!”

杨文秀一脸郁闷,知道自己这最后的努力也告失败,再说了,朱木运那边水浑得很,说不定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自己真么必要趟这个浑水,反正拿下了飞贼自己就已经立了大功,有什么别的功劳就留给别人去拿吧!

话分两头,这边杨文秀琢磨着把耿朝忠送到胶澳总督府那边的总局,那边朱木运也得到了消息。

朱胖子坐在自己三楼的办公室,看着对面跟自己汇报的周丙,不由得一阵苦笑。

本来他寻思着自己放人自己抓,到时候还能跟耿朝忠对个几句台词,没想到这家伙不按常理出牌,非要闹到总局,这下可好,这事情有点脱离了自己的控制。不过无所谓,耿朝忠跟他耍的这点心眼他心知肚明,那是对自己耍弄人的一点报复而已。

送到总局也好……

朱木运挥了挥手,让周丙下去,继续托着那个肿的像猪头一样的脑袋发呆.......

第五十三章 加肉还是加菜?

信号山气象台。

“安排好了?”张英一脸的兴奋。

“安排好了,那边的关系。”老齐圻远征指了指遥远的北方。

“苏联?”张英睁大了眼睛。

老齐点点头,一脸的惭愧。

“没办法啊,山东这边的党组织被破坏的太厉害了,诛杀叛徒还得中央从上海派人来,为了营救省委领导,还不得不动用苏联那边的关系。这下我们山东党委可真是丢了大人了!”

“派谁去的?”张英明显有点兴奋过头。

“不该问的别问!告诉你是那边的关系我就已经违反纪律了!要不是你从中央过来,这句话我也不会跟你说!”老齐一脸的严肃。

“好吧.......”张英点了点头,不再追问。

“其实我也不知道.....”老齐突然苦笑着说了一句,“层级太高,我接触不到。再说,再说......“老齐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咬咬牙,接着说道:

“再说党中央对我们这边明显有点不太信任,谁让我们这边出了那么多叛徒!整个山东党组织就像是一道四处漏风的墙......说实在的,除了上海来的同志,我都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了!就连老赵都比党内的同志可靠!”

“老齐,你这话说的可犯忌讳啊!”张英无奈的说,“同志们还是要给予基本的信任的,要知道,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坚持到底的同志,是有多么的不容易,我们不能让坚持下来的同志既流血又流泪啊!”

“我何尝不知道!可是,流的血太多了啊!27年,吴书记被捕,28年邓书记又被捕,全省100个党组织,1500名党员,死的死,降的降,现在就剩下300多名了!现在我们只能蛰伏,否则恐怕会带来更大的牺牲啊。”

老齐皱紧了眉头,张英也一脸惨淡,山顶上一阵沉默,两人望着遥远的海天边际,不再说话。如此惨烈的现状,让任何语言都失去了表达能力?。。。。

此刻,经过短暂的问讯,耿朝忠已经被山东路派出所的杨文秀送到了位于胶澳总督府的岛城市警察总局,此处与市政府位于同一地点合署办公,里面配备着岛城现在最强大的火力,共计有警员100多名,武器也都是当时最先进的德国毛瑟长短炮,甚至还有一台德国人留下的马克沁GM08重机枪。

马路对面则是刘一班所在的党务调查科情报处,刘一班正站在正对着市政府的窗口处,拿着一台望远镜朝对面看。

“那小子被送到市局了?”刘一班放下望远镜,对着旁边的心腹“小曲”问道。

“没错,杨文秀抓到人后没一个钟头,就把人送到了这里,看来根本就没打算问出什么东西。”小曲负手躬身,恭敬的回答。

“听说那家伙身手不错?”

刘一班转过身子,踱了几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好像半开玩笑似的问小曲。

“身手挺灵活,但最主要的是枪法好,当时一共开了两枪,一枪打5米处的绳子,一枪打十几米处杨文秀的大檐帽,都是一枪命中。距离虽然不远,但这个准确度和果断性子,也算高手了!”小曲一字一句的回答。

“嗯......”刘一班沉吟着,“小曲,你说,我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怎么样?”

“功夫倒是不错,不过这种江湖出身的,凌傲难驯,不如我们军队出来的,练一阵子就是把好手,对组织又忠诚可靠。这些江湖人,油滑得很,根本就不堪大用!”小曲说着说着,突然语气变得激动起来,看来这些江湖人士给他留下了不是很好的印象。

“嗯,小曲,你说的有道理。”刘一班点点头。这时候的刘一班,一点都没有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阴狠,反倒像是一个从善如流的白面书生好好先生。他拉了拉衣襟,示意小曲坐下,自己也回身坐到了办公桌上,耐心的说道:

“不过啊,此一时彼一时,前几年我们北伐,要的是令行禁止的铁血军人,但是现在跟共产党斗,跟日本人斗,要的是这种油滑善变,左右逢源的鸡鸣狗盗之徒。你们啊!太僵了,太直了!一些特殊点的任务,你们做不来的。”

小曲一脸不服的神色,张嘴就要反驳,刘一班笑着摆摆手,阻止了小曲说话,继续说道:

“你看,我说个话,不对你的口味,你就能站起来反驳,要是换了耿朝忠呢?你猜猜他会说什么?”

“无非是溜须拍马那一套。”小曲一脸不屑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

刘一班突然仰天大笑,抬起手重重的拍了小曲的肩膀几下,笑眯眯的说:

“你啊你,这就是你干不了这行的原因,所以我才一直让你做行动队。你抓人盯梢擒拿是一把好手,但是怎么取悦上司,左右逢源,还差得远哪!过了这阵,我就把你送回南京,我们CC系出来的人,到了军队里怎么也是个营长团长,到时候你好好干,不愁没个前程,放心,我在党部给你撑腰!”

小曲顿时大喜,肃然起立,给刘一班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口中暴喝:“标下感谢上峰栽培!”

刘一班被他洪亮的声音震得浑身一颤,只好无奈的笑笑,“你呀你,这辈子都脱不了这身军装!”

接着他又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仿佛在自言自语。

“猜猜,那小子在总局里说了些什么?”

..............

耿朝忠的第一句话就是:

“朱胖子是共产党!”

旁边审讯他的审讯官一个猛子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中还带着一点抓到大鱼的惊喜之情,张嘴大喝:

“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朱胖子要是共产党,我就是毛子红军!”耿朝忠哈哈大笑。

那审讯官表情一滞,满腔热情顿时化作冰水消融,他咬着牙猛拍桌子:

“不老实是吧?也不看看你来了什么地方?你这种江湖人士我见的多了!刚进来的时候拽的二五八万,一会儿就让你哭爹叫娘!”

说完话,那审讯官也懒得废话,一挥手对着旁边几个如狼似虎的下属说:“先给这家伙来个德国汉堡!”

话音未落,几个满脸狞笑的壮汉就扑了上来,每个人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木板,七手八脚就将耿朝忠掀翻在地,前胸后背都贴上了木板——看样子,这是要把耿朝忠做成三明治了!

审讯官一声怪笑,把脸凑过来:

“小贼,你是要吃加肉的还是加菜的?”

第五十四章 泡沫

“加个蛋成不?”耿朝忠仰着头嬉皮笑脸的说着,任由几个壮汉把两个夹板固定在自己前胸后背,并且绑好了绳索。

“呵呵,没问题,我给你加个双黄的。”审讯官冷笑,“给他前胸后背都垫个锤头!”

直到现在,耿朝忠都以为对方是在恐吓他,刚看出不对劲,想要开口说我招供,两个榔头就被塞到了耿朝忠心窝和背窝上,噎的耿朝忠直吐舌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然后四个壮汉开始拉紧绳索,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耿朝忠就像虾米一样蜷缩了起来——这种夹板刑,不仅仅压迫犯人的呼吸,让他产生一种类似被活埋的感觉,还能用两个铁锤头前后夹击犯人的心脏,让犯人的心脏有一种被压爆的紧迫感。水浒传里武松看到的叠沙袋的刑罚就与此类似。

“怎么样?德国汉堡舒服不?这个不舒服一会儿给你换个日式料理。”审讯官满脸阴笑的把脸凑到耿朝忠面前,咬牙切齿的问,嘴里发出让人感到牙酸的声音。

耿朝忠咬着牙说不出话来,本来他以为这审讯官不会一上来就用刑,估计还得客套几句吓唬几下,就像小说里看到的派出所审犯人。哪知道人家根本不废话,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这可是官府对待江湖人士的传统套路,不管你说不说,先来一顿杀威棍。

耿朝忠哪知道这些,还真把警察局当成新时代的派出所了,文明审问不准刑讯啥的在这时候根本不存在,坦白从严,抗拒更从严才是永恒的主题。

好难受,好难受,疼也不是疼,就是窒息,就像溺水的感觉,但是不久后,胸口那两块铁榔头开始挤压着肋骨向下压,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传来,耿朝忠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碎掉了。

痛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好像又回到了自己挨了炸弹穿越过来的那一瞬间,耿朝忠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眩晕,脑海中出现了满天的五颜六色的星星,紧接着,一颗颗星星坠落下来掉在地上,渐渐的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气泡。

他发现,自己的痛感在减轻,而那个气泡却越来越大,最初只有指头肚大小,最后竟然变成了一颗婴儿拳头大。

我又死了?

这回是到哪里?

然而场景并没有改变,耿朝忠只是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不再属于自己,痛苦也抽离了自己的思维,旁边的一切却依然清晰可辨。

身旁的那四个壮汉依然在卖力的拉动绳索,可是自己却不再感到疼痛,只有那个小气泡却依然停留在自己额前的位置,只是体积却不再发生变化。

眼前的一切是如此荒谬,但耿朝忠的内心却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有点想笑——能来到这个时代已经够荒谬的了,还有什么荒谬不能接受?

这时,刑讯室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是审讯官走到门口开门的声音。

“老九,党务调查科刘科长让我给你带四个字。”来人低声说。

“哪四个?”

“适可而止。”

夹板松开了……

耿朝忠像一条溺水的鱼,嘴里吐着白沫蜷缩在冰凉的石灰地上,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额头前的那个小气泡却消失了——看来那只是人临死前的濒死反应罢了。

耿朝忠知道,一个人在濒死的时候会产生奇奇怪怪的幻觉,这是经过所有科学证实的事情,并不奇怪,所以他很快把这个事情抛在了脑后,开始侧耳倾听老九和进来的那个人之间的对话。

“对了,我刚才碰到吴市长的秘书,他说吴市长让问问被抓的飞贼是不是叫耿朝忠。”来人继续低声的跟被称作“老九”的审讯官说话。

“哦。”吴市长又不是顶头上司,说实在对老九的威慑力还不如刘一班,所以他只是简单的哦一声。

“还有,”那来人怯懦着,吞吞吐吐。

“还有什么?有话不能一气儿说完?”

“还有,刚才日本领事馆来了电话,说我们抓得很可能是日本侨民,让我们务必谨慎。”

日本领事?

什么鬼?

自从方志同把纯子送回给日本领事小泉敬四之后,那小泉似乎就和方志同搭上了线,说和方志同的父亲是故交,有事没事就请方志同过去做客。

好兄弟!

耿朝忠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的心里一阵感动,看来是方志同说动小泉来行个方便,更何况,自己在小泉眼里还是个正宗的日本人!

对,日本人!哈哈哈,耿朝忠心底一阵狂笑,没想到这样也行?!

只听得那边的老九又在自言自语了。

“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四方路派出所这么个小庙,怎么就养出这么个怪胎!”

“老子只是抓了个飞贼,不知道的还以为抓到了玉皇大帝!闹不好一会儿蒋校长都得打电话过来?”

那老九连连摇头,直说晦气,哪知道一个小小的巡警,竟然惹出了各路神仙!早知道不这么着急用刑了……

好在现在还不算晚,那小子差不多应该昏过去了吧!

老九边摇头边走到耿朝忠跟前,蹲身低头查看。

耿朝忠紧闭着双眼,嘴角还残留着白色的泡沫,看上去已经不省人事了。老九拍拍耿朝忠的脸,就要站起来,哪知道,就这一瞬间,耿朝忠居然睁开了眼睛!

老九一愣,正要说话,那耿朝忠突然将头向前一顶,额头正中老九嘴巴,只听一声惨叫,老九一下子向后蹦出三米远,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旁边的几个壮汉一愣神,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别打!别打!”老九捂着嘴,牙缝里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喝住了众人,老九又隔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吐出见白带红的一颗门牙,然后吩咐众人:

“先带下去,吃喝都有,别下阴的,待会儿我再提审!”

等众人把耿朝忠连拖带拽的弄出去,老九才又坐回了自己的审讯椅,开始发呆。

刘科长也就算了,消息一向灵通,这吴市长是怎么知道这家伙的,还专门派秘书过来询问?就算市政府和警察总局在一个地方办公,也不能这么快吧!这才把人弄过来多久?

还有日本人?这家伙是日本侨民?或者是,日本人安插在岛城警局的内线?

日本间谍!?

老九的头开始大了起来,就是提审个飞贼而已,要不要这么复杂?

想了半天,老九决定先到三楼市政府办公室那边找个熟人问个究竟。毕竟警察总局和市政府是合署办公,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打听个事情方便的很。

这边老九头大,那边的杨文秀却是如释重负。这杨探长虽然能力一般,但是却善于钻营,这耿朝忠来到总局发生的事情,没多久就被他打探了个一清二楚。

杨文秀连连感叹,幸好早早把人送到总局,否则就刚才那几个人,自己一个都得罪不起!现在呢,无过有功,善莫大焉!

杨文秀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一阵得意,这时,门外传来了下属的禀报:

日本驻青岛领事小泉敬四来访!

第五十五章 财富密码

日本人统治岛城八年,余威犹在。尤其是岛城的警察系统,一直都是日本人的直接管制对象,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杨文秀这个日据时期的老巡警,看见日本人就先矮了三分,那孙子样,就差跪下来叫爷爷了。

“领事大人,今天怎么有空来鄙处,早说一声,卑职让属下列队迎接!”

杨文秀满脸堆笑,整个人都变得猥琐了三分,卑躬屈膝的伺候着这个明显矮他一个头的日本人,让人望之欲呕。

小泉没有说话,穿着燕尾服拄着文明棍,看上去就像视察自己国土的国王,微微颔首后,就抬起棍子敲敲地板,说道:

“杨探长,我就不进去了,我只想问问,那个耿朝忠来你这里后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说了,他说朱老大养了一堆外乡人,想要刺杀什么人,他不干就被栽赃了。”这杨文秀连根带叶,把耿朝忠的话和自己的猜测整一块儿,统统说了个底掉。

“真的?”小泉满脸狐疑。

“真的,小的哪敢对领事先生说谎,他倒没说出刺杀谁,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啊!肯定是冲着大日本帝国来的!”杨文秀满嘴跑火车,他为了打击朱胖子可算是不遗余力了。

“还有没有说别的?”小泉继续问。

“没了,卑职不敢问了,直接把他送到了总局。”杨文秀谄媚的笑着,好像一条狗。

“嗯,你滴,有功。”小泉点点头,没再多话,转身钻进了自己的黑色轿车。

车里面,是面带焦急的方志同。

“小泉叔叔,伊达君有没有事?”

“没有,你不必担心,我已经跟警察总局那边打了招呼,他们不敢动伊达君的。倒是你,对伊达君很关心啊!”小泉侧头看着方志同,有点意外。

“小泉叔叔,父亲死后,伊达君就是我在中国最亲近的人了。”方志同语气沉重的说。

“哦?志田君,难道你跟纯子,跟我都不亲近吗?”小泉一脸严肃的问。

“不不,当然不是!”方志同激动的连连摆手,“您和纯子当然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只是伊达君,是我最好的兄弟,您知道的,我们中国人,要讲义气。”

“哈哈哈!”小泉严肃的脸像冰雪遇到了太阳般融化开来,“我懂得,我懂得,这叫金兰之契,我很欣赏,志田,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没有看错你。放心,你的兄弟没事的,再说,他是我们日本侨民,我作为日本领事,有权保护自己的国民不受侵害。”

“那就好,那就好!谢谢小泉叔叔!”方志同感激的连连点头。

“只是,你还没有告诉我,伊达之助为什么要潜入四方路派出所。”小泉侧着头靠在座椅上,八字胡随着汽车的前进一抖一抖一抖,看似随意的问。

“小泉叔叔,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我也是在警局认识伊达的,那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个中国人,后来才知道他是伊达老太太的儿子。”方志同说的很诚恳,完全不露半点破绽。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说的也不完全是假话。

“嗯,”小泉点点头。其实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耿朝忠的身份,毕竟纯子的言辞证明了一切,这是人类共同的弱点——没人会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

他只是疑惑,伊达之助,也就是耿朝忠,这么好的身手,到底是执行哪个部门的任务。

海军陆战队?陆军本部?还是满铁?

小泉敬四一头雾水。

……………

老九静静的守在胶澳总督府三楼的楼梯口。

原德据时期胶澳总督府,一向是青岛市政府常驻地,也是日据时期日本总督府所在地,同样也是现在民国青岛特别市政府的所在地。只不过,现在的市政府,一楼是民政,二楼是警察总局,三楼是财税和政府高层。

至于警察局和市政府合署办公的最大原因是:省钱。

这样一可以省了再为市政府安排安保的人力,也可以省了再为警察总局找办公的地点,可谓一举两得。更重要的是,自从武昌起义以后,民国政府就对这个市区中唯一的暴力机构极为重视,生怕再出现警察局造反包围市政府的情况。

所以就像去邻居家串门,老九从二楼的警察总局往三楼走,没多久就到了市政府办公室。他想敲门可又不敢,只能静静的站在楼梯口,等着相熟的一个吴市长的保镖出来。

不过从市长办公室出来的不是保镖,却是局长。

青岛特别市警察局长王元庆,军人出身,年约四十许,体态魁梧,形貌方正,留着一捧大胡子,看上去颇为粗犷,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头不折不扣的老狐狸,同时也是山东老大韩复渠的心腹。

韩复渠把警察局设在二楼,也就实际上掌控了整个市府。也就是说,整个青岛特别市市政府的安危其实就在王元庆的一念之间。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从二楼把南京国民政府委派的市政府一锅给烩了!

其实这也是刘一班要从市政府搬出去的原因之一,这样起码能对王元庆有个牵制作用。

王元庆一看老九守在楼梯口,就知道他打什么主意,噔噔噔几步走过去,挥动蒲扇一样的大手,一把按住老九的脑袋,将他撵下楼,边走边说:

“这人暂时别动,他的背景很复杂,吴市长要保他,据说还跟日本人有关系,我们万万不能轻举妄动。韩大帅说过,日本人他娘的不好惹!”

“好,卑职明白。”

老九连连点头,接着说:“不过把他关哪儿?总不能关在警察局好酒好肉伺候着吧!我们警察局脸上也不好看,要是被市政府那帮穷酸文人知道了,还不定怎么编排我们呢!”

“简单!关到老德国去,那里伙食好,戒备严,最适合这种杀不得放不得的人了!”

王元庆大手一挥,迅速做了决定。

“那,韩大帅最近有没有写什么好诗?”老九突然热切的问。

“做了,回去我就念给你听。”王元庆一本正经的说道。

……………………

“趵突泉,全趵突,三股泉眼一般粗,好像一锅滚开水,咕嘟咕嘟咕嘟嘟。好诗啊好诗!”

市长办公室里,传来了吴若愚吴市长一本正经的读诗声。只听“噗嗤”一声,旁边的秘书赶紧用茶缸捂住了嘴,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干什么呢你小郑!严肃点,我这念诗呢!”吴若愚一本正经的训斥着自己的秘书,接着往下念:

“大明湖,明湖大,大明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达。”

秘书小郑再也忍不住了,拍着桌子伸长脖子大喊:“我的好市长,求您了,您换个乾隆的诗成不?再烂也比这个强啊!”

“烂?开玩笑!大对花,蛤蟆对蹦哒。哪里不押韵了?你倒是说说,我们韩大帅的诗烂在哪里?”吴若愚依然一本正经的瞎扯淡。

“算了算了,我说不过您,咱们还是谈谈那个耿朝忠的事儿吧!我说就一个破小巡警,您干嘛保他?”小郑一副百思不得姐的样子。

吴若愚瞎扯淡的时候一本正经,谈起正事来反倒开始嬉皮笑脸的。只见他拿起桌上的折扇一抖,“游戏人间”四个大字豁然铺开,接着又悠哉悠哉扇了几下,慢条斯理的说道:

“简单,我觉得这小伙很有意思,死了太可惜太无趣。就好像韩大帅,虽然他不学无术,但是他要是死了,我反而会伤心的。这俩人,一人得个趣字,一人得个真字,都是不可多得的妙人啊!”

“少爷,你弄反了吧?我怎么觉得韩大帅才是趣,耿朝忠才是真呢?”小郑一脸不解。

“非也非也,韩大帅明知自己学问差仍敢自曝其短,这岂能当不得一个真字?比起那些装模作样沽名钓誉的腐儒名宿,真了何止百倍千倍?!”吴若愚一脸正色。

“那耿朝忠这个不入流的小巡警呢?”小郑问道。

吴若愚哈哈大笑,抚扇自得:“位卑不敢忘忧国,躲在一个小破派出所,还想着扶助工农,岂不有趣?”

小郑一脸不以为然,嘟囔着,“正说反说都有理,没人能说的过您!照您那么说,那帮躲在江西山沟子里的**岂不也很有趣?”

吴若愚突然肃容不再说笑,反而收起扇子难得的感叹了一句:

“虽说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这赤党小看不得啊!单看那毛,当得起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这句话。”

“好了好了,一说到赤党就没劲,咱们还是担心一下中午饭吃什么吧!”小郑收拾起桌上的文件,看样子要准备出去吃饭了。

这小郑名为市长秘书,其实一直都是吴若愚家的书童,这在民国一些传统的大户人家还比较常见,但随着时代进步,现在的书童婢女也大多有了较为平等的地位,这也是建立民国的一大进步了。

不过在当时,纳妾仍属较为普遍的行为,时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政府高级官员也多有此事。就像吴若愚,生性风流,就拥有三房妾室。

吴若愚却没回话,反而整了整衣衫,说道:“走,跟我去看看耿朝忠这个妙人儿!”

………………

不过吴市长显然与耿朝忠吝铿一面了——此时耿朝忠早就被老九押上车,弄到了开往龙山路老德国监狱的路上。

这也是朱胖子的最终计划,虽然中途的路径有所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地却殊途同归。不过坐在通往老德国监狱黑色小轿车里的耿朝忠却不这么想。

耿朝忠现在严重怀疑,朱胖子让自己找的财富根本就是一个弥天大谎!其最终的目的,是把自己弄进监狱,完成一项不可告人的目的。

到底是什么目的?

朱木运一个字都没说,除非他能确认耿朝忠自己会主动完成这个任务。

怎么可能?

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去老德国干啥,怎么会主动完成朱胖子没有安排的任务,这逻辑完全不合理啊!

耿朝忠一路上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朱木运到底要他干啥,但是他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找那笔钱那么简单。

不过那笔神父留下的财富,朱木运也确实给了耿朝忠线索——一个叫张宗元的帮会分子。

这个人是岛城黑道达人张好古的手下,据说是因为犯了杀人大案才被关进了老德国监狱,不过这也是看在张好古张爷的面子,否则就凭一个帮会分子,顶多也就关在麦岛守备军监狱,进不了老德国的大门。

关键是,这个人手里有着一份何世谦神父留给他私生子的信件。

朱木运告诉耿朝忠,何世谦有一个私生子,而这个秘密只有同样有一个私生子的俄罗斯神父,也就是朱木运的父亲知道,这是除了朱木运以外没有人知道的秘密,也是朱木运自认为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线索的原因所在。

朱木运的父亲是神父,何世谦也是神父,两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耿朝忠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是他马上就排除了这个可能——如果朱木运是何世谦的私生子,那么他的形貌绝对不会那么中国化,一半的德国血统足够让朱木运一点都不像中国人了。

所以,耿朝忠开始顺着另一条逻辑线去思考。

既然目标是那笔财富,那么所有的行动必然是逐渐接近财富所在地的,而张宗元和耿朝忠都被安排进了老德国监狱,那么谜底就呼之欲出了。

那笔财富一定在老德国监狱的某个地方!

耿朝忠已经模模糊糊理清了这笔财富的来龙去脉。

首先,神父自杀的原因显然不是为了自己,但肯定也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作为一个神父,他无法面对那么信任自己和尊敬自己的同胞,但是又想把这笔财富留给自己的儿子,所以他选择了一死了之。

但是很明显,他的儿子没有得到那笔财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留给儿子的信却被张宗元得到,所以张宗元必然掌握了财富的所在地,所以才在一年前潜入了老德国监狱。

所以,一切的关键,就是找到张宗元,然后盯死他!

这就是朱木运交给自己的任务!

第五十六章 被坑了(为票王哭泣的死神和第一粉丝无想无情加更)

但是,张宗元到底长啥样,有什么本事有什么底牌自己却一无所知。

身逢乱世,民国时期的居民能照的起像的都算是殷实人家了,一般的帮会分子,根本连个画像都没有。比如民国时几个著名的大盗和特工,有几个能留照片下来?有个素描画像都算是声名卓著了。

朱木运也只是跟自己简单说了下张宗元的形貌特征,说此人身高与自己相若,瘦骨嶙峋,面容凶狠,匪号张鹰儿,以前是张好古手下的金牌打手。

就这点信息,说实在的,真要在岛城找人可真不容易,和大海捞针也没啥区别。但是如果把范围缩小到老德国监狱,估计就不是很难找了。更何况,这个张宗元到了牢里一定会有动作,总有蛛丝马迹可循。

耿朝忠一边心底里暗暗谋划,一边看着车辆行驶时两边的环境,他甚至看到了生活林蛋糕店,这个赵春来和共产党组织现在蛰伏的据点,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不对!

赵春来——共产党——朱胖子——苏联——特科——契卡——柳直荀——越狱。。。。。。

耿朝忠的脑海中开始电闪雷鸣。。。。。

一个个名词仿佛一道道闪电,在耿朝忠的脑海里逐步的串成了一张大网,而自己,就是在网中徒劳挣扎的那个蚂蚱!

朱胖子,卧槽您母亲啊啊啊啊啊啊!

耿朝忠突然把头往前面的座椅上一磕,然后就开始不停的往座椅上撞,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旁边看守他的卫兵斜着瞅了一眼,完全不当回事,只是嘴里面不咸不淡的说:

“咋地?想自杀啊!想自杀到了牢里找个墙,用脑袋使劲撞!我可绝对不拦着你!在车里撞椅子算什么本事?!”

耿朝忠没有说话,依旧不停的用脑袋磕椅子,那样子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卫兵刚开始还不当回事,毕竟押送过程中犯人干什么的都有,比如呕吐,虚脱,傻笑,还有故意装成一副大无畏的英雄好汉样子的,就算这么使劲用头撞椅子自残的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又如何?手上带着镣铐,脚上锁着脚链,就算跳下车也跑不远,到了地儿还不是由自己折腾?

但是耿朝忠这回确实有点反常了,不仅头撞,还用牙咬,那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样子,就跟犯了羊癫疯似的,就连卫兵都看得有点毛骨悚然,赶紧一把抓住了他的脑袋,使劲下压,想将他按在座椅上,谁知耿朝忠像不知道吃了什么药,一下子变得力大无穷,旁边坐着的那个卫兵根本按不住。前面司机一看不对,赶紧靠边停车,车上三个人都跑下来,拉开车门想摁住耿朝忠。

哪知道开门的一瞬间,耿朝忠突然一个侧扑,连滚带爬的从侧门滚了出去,紧跟着就拐向了旁边的马路牙子,看样子,这是要逃跑!

但是没跑几步,耿朝忠就听到脚下“砰”的一声,他立马站住了脚,无奈的转过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个脚链子实在太碍事了!

“跑呀!怎么不跑了?!”

坐在前排的那个保安队长举着一把驳壳枪,吹了吹枪口的青烟,一脸冷笑的说。

“跑不掉,自然不跑了。。。”

耿朝忠面无表情的往回走,然后面无表情的坐回到原来的座椅上,乖的就像是一个刚上一年级的小学生。

车门关上,车辆继续前行。

坐在旁边的卫兵吐了口唾沫,一脸不屑的说道:

“别耍花样,老德国监狱是什么地方?你戴着个脚链能跑多远?里面关的都是要犯!像你这样自以为有几把刷子的我见多了!上回一个德国佬,身子比你还高一个头,一脑袋就撞翻我们三个人,还不是被抓回来了?你就消停着点吧!又不是什么大罪,说不定贵人相助就把你保出来了!”

耿朝忠没有说话,那个坐在前排的领头摸样的队长说道:“别废话,交接完就回去!”

车辆又陷入了一片寂静。

耿朝忠却依然心乱如麻。

他开始用头撞椅子的时候并没有想着逃跑,但是后来卫兵一按他,他就不由自主的产生了逃跑的念头。

为什么要跑?

这回进去很可能要命啊!

耿朝忠原以为,朱胖子安排的是一个小任务,先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确实,盯梢一个帮会分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耿朝忠自信还是有把握的。

就算最后把自己安排进了牢房,安安分分盯人,也不会出什么大岔子,过段时间朱胖子估计还是会把自己保出来。或者,方志同那边还能找日本人想点办法,在那时的耿朝忠心中,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前途还是光明的。

哪知道,朱胖子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现在耿朝忠心里明镜似的,朱胖子一定是跟共产党那边搭上了线,这是要营救牢里的重要人犯,这是要越狱!

我靠!

越狱,哪回不死个十个八个的!这是人干的事儿吗?自己的身手是快,但是枪子更快,谁能担保子弹不打在自己身上?

耿朝忠是愿意帮助我党的,毕竟从小在共和国长大,又受军校熏陶,对我党还是很有好感的。如果军校安排他入党提干,他一点二话都没有,说不定心里还美滋滋呢!

但是这是啥时候?这是民国!还是大革命失败后四一二白色恐怖时期,这时候入党是要要命的啊!帮助我党可以,不代表就要豁了命去帮啊?难道就不能想点稳妥点的办法?

耿朝忠现在是后悔万分!

早知道,打死我也不装逼了!

自己在高耀祖面前显露了好枪法,又在老管家瓦辛面前显露了好身手,这不逼着朱胖子把自己往绝路上送吗?

果然,前辈说的话是对的。

莫装逼,装逼被雷劈!

卧槽啊,耿朝忠想到这里,后悔的又要撞墙,忍不住把脑袋又磕在了前面的座椅上。

旁边的卫兵一斜眼,警惕的看着耿朝忠:“又来?!”

“不来了,老子认命!”

耿朝忠一脸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PS:本来这章打算明天发的,可是打开手机突然看到哭泣的死神朋友又是14张票砸过来,瞬间冲动了……

第五十七章 “义”字监

鸣笛交换证件后,高达一米五的绊马桩缓缓拉开,汽车徐徐的驶进了老德国监狱这个耿朝忠久闻大名却始终未能近距离接触的所在。

这个监狱始建于1900年,德占时期(1897年至1914年)为德国关押非中国籍人犯的监狱,日占时期(1914年至1922年)为日本守备军囚禁场;1922年中国政府收回青岛后为青岛地方检察厅看守所。

但是在当地人眼里,这座有着30年历史的监狱永远被称为“老德国”,因为这里关押的从来都不是普通民事罪犯,里面关押的绝大部分都是外国人,德占时期更是被称为“欧人监狱”。所以相应的,里面的生活条件甚至要强于一般的农村民居。

“到了,小子!能来这监狱坐监,简直就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坐耿朝忠旁边的卫兵显然是个话痨,一进监狱大门就再也憋不住了——毕竟,进了这座监狱还能跑出去的人简直就是凤毛麟角。

“呵呵,小子,进了这里就别想着跑了,这监狱建成30年就没人能跑出来过!”前排那个队长也放下了戒备,插了一句嘴。

“我听说里面关着的那个柳直荀就跑出来过。”耿朝忠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切,那算什么跑出来,柳直荀那小子只是运气好,当时日本人在攻打青岛,监狱里的守卫都被德国人调出去打仗了,不是这样,柳直荀他能跑的出来?!不信,再让他跑一遍试试?”前排的队长一脸的不以为然。

“哦,如果这回他再跑出来怎么办?孙子,敢不敢赌5块袁大头?”耿朝忠提高了声音,显然,刚才安保队长的那一枪让他很是怨念。

汽车停在了一个大铁门前面,刚才的绊马桩只是一座外门,进了这个大铁门,才是老德国监狱真正的核心地带。

“呵呵,你能出来再说吧!”那队长不再说话,示意坐在旁边的司机鸣笛。

三声笛响后,大铁门的左侧的小铁门里走出几个身穿黑衣的狱警,手里拿着几份文件,来到了汽车旁。

“你就是耿朝忠?那个飞贼?”

一个体型高大,一脸精悍的三十多岁狱警问坐在车里的耿朝忠。

“没错,江湖人称燕子李三的就是在下。”耿朝忠破罐子破摔的回答。

“哈哈!”,那狱警一脸的嘲讽,合上了文件,扭头示意旁边的队长把车门打开。

片刻后,双方互相签字交接完毕,然后狱警开始搜身,把耿朝忠从头发到脚趾头,一个个都撕开了揉碎了掰弯了查个仔细,最后队长再让手下人把耿朝忠的手铐脚链打开。

耿朝忠被两个狱警摸得浑身不自在,好不容易得了解脱,赶紧伸出手在身上挠了几把,开始四处打量。

这是一座德国古堡式建筑群,进了这里,所有人都会产生一种置身于欧洲中世纪的感觉。看样子面积也不是很大,类似于后世的一个普通中学大小。所有的建筑绝大部分为两层,防止犯人跳楼自残,不过四周树立的圆形尖顶棱堡则要高一些,差不多有三层半的高度。

“别看了,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欢迎来到老德国!”

那个三十多岁的狱警头子微微躬身,夸张的做了一个洋人的礼节,耿朝忠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这家伙,挺有星级酒店服务生潜质啊!

只是耿朝忠有点纳闷,这狱警怎么一个个彬彬有礼的,让耿朝忠感觉不像是来了监狱,反倒是来度假的感觉。

不过转念一想,耿朝忠就明白了大概——这里关的政治犯和洋人比较多,真正的死囚反而很少,并且这些有身份的犯人往往还具有很大的能量,一旦出去以后说不定还会被政府奉为上宾。

比如著名的叛徒,以前的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长王富元就在这里呆过,出去以后反而成了权倾一方的红人。所以,如非必要,这里的狱警态度都还比较客气。

几个狱警接了耿朝忠,打开铁门往里走,四周都是高达3米多的狱墙,没走五米,又是一道铁门,里面出来几个人开门验明正身后,又领着耿朝忠继续往里走,这回走了十多米,拐过一个照壁,竟然又是一个铁门!

哦卖狗的!

耿朝忠彻底绝望了,越狱,越你麻痹!

这监狱,不要说越狱,就是正常走出去都够费劲的了,出了牢门,还得穿三道铁门,出了铁门,还得走过接近50米的空旷的操场,而操场外则是一条护城河,唯一的出口绊马桩,则埋伏着至少两个班很可能持有重武器的狱警!

看到这一座座戒备森严的监狱,耿朝忠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算把牢底坐穿,也不会掺乎越狱的事情了,如果能找到张宗元最好,如果找不到,自己也不会轻举妄动,更不会没事参加什么越狱行动!

几个狱警领着耿朝忠继续往里走,一直走到一座二层红白小楼后才停下来。耿朝忠看到,这座小楼下面入口处的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红色“义”字。看来,这就是耿朝忠以后的家了。

老德国“义”字号监,主要用来关押中国籍犯人,与主要关押外国人的“仁”字号相比待遇就差了很多——睡觉没了蚊帐,吃饭也少了肉,更没有单独的卫生间,平时还得参加监狱工厂的重体力劳动。

不像身高马大的洋人,只需要在监狱纱厂做监工就可以,充分体现了晚清民国洋人来中国当爹的现状。

没错,监狱里的洋人罪犯是中国罪犯的管理者,因为在殖民者的眼里,洋人罪犯更有文化也更尊重法律,而所有洋人罪犯也很乐于在监狱里继续享受这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并且这种以洋制华的监狱管理政策居然延续到了现在,似乎就连中国人自己都认为:洋人爸爸是高贵的,即使犯了罪,依然是远远高于中国人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洋人坐“仁”字监,而中国人只配坐“义”字监的原因了。

但为什么,自己碰到的人:赵春来,张英,老齐,还有那个该死的朱胖子,一个个看着倒是浓眉大眼,但就没一个讲义气的?!一个个挖空了心思把自己往死里坑,还不如方志同这个小白脸够意思!要不是这帮“不义”之人,自己还住不进这“义”字号牢房。

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第五十八章 入监

看到耿朝忠叉着腿站在朱红色的“义”字下面迟迟不动,甚至还露出略带嘲讽的笑容,引导耿朝忠的入监的狱官面色也变得不愉快起来——大小就是一飞贼,能进老德国就是祖上积德了,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党国大员,中共要犯?

想到这里,狱官也不再客气,抬手推了耿朝忠一把,嘴里喊着:

“别磨磨唧唧的,当逛大街走城门呢?!”

耿朝忠被狱官推的一趔趄,不由得回头瞪了狱官一眼,这狱官被耿朝忠一瞪,心里不由得有点发毛——这家伙的眼神太奇怪了,似乎在嘲笑,又似乎在愤怒,还带着点兴奋,颇有点沉醉其中的意思。而这一切,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样一个年方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

这样的眼神,自己隐隐约约还在另一个入狱的中国人身上见到过,是谁来着?

想着想着,狱官的声音突然变得和善了不少。

“兄弟,进了这监就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了,我们中国人虽然不敢动你,但是洋人可不会跟你客气,进去你就知道了。”

说话间,耿朝忠和狱官一行四个人迈步走进了这座二层建筑。

一进这建筑,一股“福尔马林”的刺鼻味道就扑面而来,地面上则是光滑的雨花石板,踩上去滑滑腻腻的,穿着布鞋的耿朝忠一个不慎差点滑倒,赶紧踮起了脚尖,蹑手蹑脚的走。

顺门进去是一个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两旁则是长长的走廊,每层楼看上去大约有二十多间牢房。整个大厅阴森异常,只有走廊尽头射过来的一条条光束能够证明现在还是白天。

狱官押着耿朝忠,直接拐进了楼梯口旁边的一个小屋,里面已经有三个人在等候,领头的人身高马大,正低着头在那吞云吐雾,一抬头,竟然是一个高鼻深目的外国人!

此人看到狱官一行人进来,立刻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操着带有浓厚口音的中文说道:“把人推进来你们就走,别给我带进来脏东西,省的老子还得再清洁一遍。”

耿朝忠听着一个洋人口称老子,心里产生一种特别违和的感觉,不过身后已经传来了一股力量,耿朝忠身不由己冲进了房门,接着是“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那洋人四十多岁,棕黑色头发,蓝色眼睛,看上去不像是纯种的德国人,更不像是英国人,有点南欧意大利人的感觉。看着耿朝忠进来,也不多话,就一个字:

“脱!”

耿朝忠早就在后世各种好莱坞大片里熟悉了常规流程,二话不说解衣脱裤把自己脱得清洁溜溜,昂首挺胸站在此人面前。

那洋人面露惊异之色,这年头的中国人还是比较保守的,一般的青年汉子在别人面前露个膀子都有点不好意思,更不用说连短裤裤衩都脱得这么利索的人了。每回让中国人脱衣服,自己都得再三重申连裤衩都脱,有时候还得几个狱警上去连踢带打的扒衣服,从没见过这么顺利的场面。

“你当过兵?”

洋人突然来了兴趣,围着耿朝忠转了一圈,但是也没发现什么特别明显的体貌特征。

要知道这时候中国的士兵多数打绑腿束腰——打绑腿是为了跑得快增强耐力,束腰则是为了防止肚子饿——那时候中国军人普遍吃不饱。所以在体貌上就会呈现出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征,比如小腿的肌肉有明显的勒痕,腰部往往也会有腰带的痕迹。

但是耿朝忠的体型,完全的接近于欧美人的体型,甚至比那个时代多数欧洲人的体型还要强壮——肩宽腰窄,肌肉结实,浑身充满了一种爆炸性的力量。

“不错不错,本钱也不小,我喜欢!”

洋人面露满意之色,接着又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脚趾没有缝,个子又高,我都以为你是日本人了,哈哈!”

耿朝忠没有回答,依然绷着脸站在那里,不过这个洋人却不以为忤,只是手一挥,旁边拿着水管的几个中国狱警就举起水龙头,冰凉的水柱朝着耿朝忠喷涌而来,耿朝忠依然没有躲,反而很配合的左转右转扭腰提胯,一副冲凉水澡冲的乐在其中的样子。

“呵呵。。。”洋人嘴里发出愉快的笑声,整个人也显得不那么严肃了,开口再次说道:

“我喜欢你,你简直就是我心目中理想的囚犯,对了,如果你表现得足够好,我甚至可以让你当监狱模范,哈哈!”

“谢谢长官欣赏,本人愿意为长官效劳!”

耿朝忠板着脸一本正经得说道——再不接茬就是傻子了,在这牢房里如果能得到一点点照顾,是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

“姓名!”

洋人突然暴喝。

“耿朝忠!”

“年龄!所犯何事!”

“21周岁零7个月,偷盗罪入刑!”

“偷盗罪?他们没搞错吧?这种罪不是应该关在麦岛那边吗?”洋人一脸疑惑的又看了耿朝忠几眼,这小伙子看着一身正气,不像是个那种贼眉鼠眼的盗贼啊?!洋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嘴里面嘟囔了一句:

“不可理喻的中国人.....”

接着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开始走程序。

“全面检查!”

两个戴着白手套的狱警应了声,走上来给耿朝忠坐全身检查,包括口腔,牙齿,肛门都来了一遍,耿朝忠只得咬着牙默默忍受。

“我叫舒尔茨,德国人,负责义字号监牢的监管管带,你可以叫我舒尔茨先生,如果有任何问题,在自己的牢房里喊报告,卫兵会帮你把消息带到!如果有问题,最好现在就提,等你进了牢房,我不保证你提的问题一定会得到处理!”

“给他一身干净的囚服!”

“你的囚服号码是66号!注意!打架斗殴者,吊打20鞭!不服管教者,下水牢一个月!与犯人或者其它监区私下接触者,下水牢三个月!贿赂狱警者,视情节加刑!”

对着耿朝忠说了一遍各种规则之后,舒尔茨似乎也有点疲倦了,看到耿朝忠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舒尔茨挥了挥手,对着手下说道:

“带他去二楼天字六号房,注意,别让他跟那个日本人打起来!”

PS:百度老德国监狱,第二条搜狐那个,监狱的诸多细节和派出所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释。

第五十九章 大冷门

肖申克的救赎还是迈克斯考菲尔德?

这是个问题。

耿朝忠坐在牢房的一端,开始思考人生。

其实无论怎么越狱,都逃不过这两种途径——要么像肖申克一样钻下水道,要么像迈克尔一样翻墙头。根据老齐说的让自己到四方路和龙口路交界处的位置撬开下水道,应该是前者。

可笑自己当初还以为老齐是想让柳直荀从牢里跑出来后钻到那个下水道里隐藏一会儿,然后换上自己提供的警服偷偷混出去。现在看来,八成还是从下水道钻出去换上警服才是真。

不过不管如何,柳直荀应该不知道派去接应他的人是谁,更不知道如何接头,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我党也不是完全信任柳直荀——毕竟柳直荀已经在老德国关了一年多,有没有叛变投敌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万一救人不成再搭上一个,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耿朝忠虽然在来的路上想清楚了朱胖子的目的,但是里面还有好几个问题:第一,怎么和柳直荀接头并取得对方信任。第二,如何让自己主动协助柳直荀越狱。

这两个问题不解决,朱胖子就算把自己送进监狱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所以,这么看来,朱胖子应该还有后手,只是自己现在不知道罢了。不过无论如何,耿朝忠都可以肯定,自己一定是其中的关键一环,否则就无法解释朱胖子费这么大力气把自己送进老德国的原因。

财宝?

耿朝忠现在想清楚了,财宝的事肯定是真事,但是有没有被取走就是另一回事了,财宝只是一个饵,一个让自己义无反顾为朱胖子办事的铒。但是这个铒够不够牵动耿朝忠卖命?这是谁都说不好的事情。

那么,剩下的就只能等了.....

耿朝忠盯着面前的这个盘腿坐着的日本人,实在拿不准他到底是黑人老头瑞德还是白人同性恋T-BAG。

北川仓介也很纳闷,对面这个中国人进来已经有半个小时了,但是一句话都不说。前面二十多分钟只是一个人看着窗口发呆,而现在呢,则是满脸坏笑的盯着自己。似乎自己不是人,而是一个有趣的玩具——北川仓介已经换过不下十个“舍友”了,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中国人。

要不是看见狱警还在旁边晃悠,自己早就冲上去收拾他了。

北川仓介是个标准的日本人,一米六五左右的身高,四五厘米长的长毛平头,络腮胡子大下巴,粗壮的四肢,凶狠的眼神,一看就是很不好惹的那种粗鲁汉子。

侧着脑袋听到狱警下楼的声音,北川仓介终于不需要控制自己了。

他两腿一并站起身来,捏吧着拳头,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两眼凶狠的注视着耿朝忠,看样子是要给耿朝忠一个下马威。

“伙计,别冲动,以后我们就是一个牢房里的狱友了,难道不应该和谐相处吗?”耿朝忠把身子往后缩了缩,一脸诚意的看着北川仓介。

“我滴,不需要什么狱友,你们中国人都是一群蠢猪!你最好自己申请换监,否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昭和男儿。”北川仓介满脸不屑,一步步的向耿朝忠逼近。

“看来跟你讲道理是多余的。”耿朝忠也不再废话,从地上慢慢的站了起来,

“呵呵呵.....”北川仓介冷笑着,一步步把耿朝忠逼到了墙角,然后挥拳猛地冲了过去。

“打起来了!”

楼梯拐角处,两个鬼头鬼脑的狱警蹲在墙角,盯着天字六号房的铁栏杆,露出兴奋的神色。

“这回我赌三分钟!”一个尖嘴猴腮的狱警看了看表。

“我赌超出三分钟,明显这个新来的长得比较壮,应该可以坚持较长时间,你输定了!”另外一个脸部比较有肉,眼睛比较聚光的三十岁狱警一脸笃定的判断。

“呵呵,上回来的那个比这回的还壮,不到半分钟就用手抓住了铁栏杆喊救命了......”瘦子一脸冷笑。

天字六号房传来了噗噗噗的拳拳到肉的声音,还伴随着一声声痛苦的闷哼,大家都听出来了,是那个新来的年轻人的声音。

整个牢房一片寂静,突然间,一只只手从走廊里每一个牢房里伸了出来,只不过,有的手伸的是拳头,有的手伸的是手掌,不过还有一只手,伸的是两根手指头,并且那两根手指头还在使劲的摇晃,似乎生怕狱警看不到似的。

肥脸狱警赶紧拿出一直本子和一支笔,开始快速的在早已画好的表格上统计起来。

片刻后......

一只手从天字六号房的铁栏杆里伸了出来,使劲的摇晃,瘦脸狱警赶紧看表。

一分58秒!

“哈哈哈!“

瘦脸狱警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走廊里的所有犯人似乎都听到了他的笑声,于是,所有比划拳头的手都伸了回去,只剩下比划手掌的手,不过,那只比划出剪刀的手依然执着的在挥舞,颇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气势。

肥脸狱警满脸沮丧的收起本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站起来不紧不慢的往天字六号房走过去。

“北川,你又犯事了!告诉你,不要以为你是日本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打人!如果再犯,小心舒尔茨先生把你扔到水牢里去....”

肥脸狱警边走边唠叨着,看样子这话他说了没十遍也有八遍了,甚至熟悉到完全不需要思考就可以非常自然的从嘴里流出来。

但是当他走过去,把头往天字六号监狱里看的时候,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足足呆了有半分钟,然后像傻了一样扭过头呼喊着正在从一个个监牢里面收纸烟的瘦子:

“别急!别急!你还没赢!”

瘦子依然不停的从各个牢房里收着纸烟,头都不抬的说:“胖子,别耍赖啊,这回连两分钟都不到,你怎么混都混不过去的。”

肥脸狱警一听就急了,使劲用本子敲着墙壁,瞪着眼睛大喊:

“你特么自己过来看!”

瘦子终于停下了收烟的脚步,皮塔皮塔走了过来朝里面一望。

“哎呦我的亲娘嘞!爆了个大冷门!”

那个挥舞着两根指头的手摇的更欢了。

第六十章 豹子头

北川像一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满脸满眼的痛苦神色,嘴里面还塞着一只袜子,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铁栏杆,另一只手努力的伸出铁栏杆,徒劳的摇晃着。

他的身上,坐着满脸诧异的耿朝忠,似乎在惊讶狱警为什么来的这么快。

刚才明明听到狱警下楼了啊!

“小子,快放开他!否则我就不客气了!”肥脸狱警挥舞着手里的警棍,一脸严肃的警告耿朝忠。

“快点!别找不自在!”瘦子也在旁边帮腔。

耿朝忠只好一脸遗憾的从北川的身上爬起来,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北川好不容易挣脱出耿朝忠温暖的怀抱,立刻像个遭到强暴的小女孩一样,一下子缩到了墙角,一句话也不说的低头躲在那里,用手使劲的抠着嘴里的袜子,还不时的发出干呕的声音。

肥脸狱警打开门,一脸遗憾的看着耿朝忠,说道:

“过来,跟我走,跟我去见舒尔茨先生!”

耿朝忠只好站起来,同样一脸遗憾的往外走。

其实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用袜子堵住了北川的嘴,并且还发出了痛苦的惨叫,营造自己被殴打的假象。毕竟,在没有把北川打服之前,万一被咬一口,可就逃不过那二十皮鞭了。

哪知道这俩狱警来这么快!

他们三个刚走下楼梯,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剧烈的欢呼,里面还夹杂着几句呼喊:“刘老大,牛逼啊!通杀!”

“呵呵,你们懂个屁!那小子穿66号囚衣,住天字六号监,摆明了三个六豹子头——通杀!以后都跟老子学着点!”一个粗豪的声音传来。

肥狱警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得连拍大腿摇头感叹:“对啊!三个六豹子头通杀,我咋就没想到呢?!”

“你小子够狠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打得过北川,他可是岛城有名的浪人,牢里好几个青帮的双花红棍都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瘦狱警边走边说。

“这家伙嚣张的很,仗着自己是日本人,有领事馆护着,每个进来的中国人都得被他揍一顿,这还不算,他还经常往别人头上拉屎撒尿,就没有一个人能跟他呆三天以上的。”肥狱警也说道。

“呵呵,看来我刚才还是打轻了。”耿朝忠一听肥狱警的话就气不打一出来,他妈的,早知道刚才就卸他一条胳膊!

“唉,日本人得罪不起啊!”瘦狱警一脸的无奈。

“为什么不把他关在仁字监?”耿朝忠有点疑惑,洋人不都是关在仁字监吗?

“哈!”肥狱警的表情有点复杂。“日本人在我们眼里是洋人,在西洋人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那边仁字监的洋人搞了个什么集体公决民主投票,坚决不让日本人和他们住一块,否则就要集体向当局抗议。”

原来是西洋人——东洋人——中国人的歧视链,对韩复渠韩大帅来说,英美法等欧洲人是第一不能得罪的,日本人是第二不能得罪的,那就只能让中国人受罪喽!

“那让他自己住单间不行嘛?”耿朝忠继续问。

也许是耿朝忠揍了日本人大快人心,也许是耿朝忠的身手让两个狱警有所敬畏,他们对耿朝忠的问题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牢房不够了,礼字监还没有建好。”瘦子简单回答了一句,因为舒尔茨的办公室马上就要到了。

舒尔茨此时并不在楼梯口的那间小屋里,而是回到了自己在“义”字监对面的狱警办公楼。

他已经在这个让人恶心的地方呆了快十五年了,从一个小小的狱警做起,直到成了整个义字监的典狱官。即使在日本人在的日子里,他也在监狱中维持了自己的地位,这是任何一个其他的德国人都做不到的。

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纯种的德国人,而是德国来自意大利的移民——墨索里尼控制的黑衫军在22年控制了整个意大利,建立了欧洲历史上第一个法xisi政府。从那时候起,他就再也回不去了,成为了众多流浪在岛城的欧洲难民之一。

“报告!”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那个胖子狱警龚守平的声音。

“进来!”

舒尔茨说着并不标准但是却很流利的中文。

胖子狱警龚守平和瘦子狱警押着耿朝忠走了进来。

“守平,候春,怎么回事?”舒尔茨疑惑的问,按道理押过来的应该是日本人才对啊!

“这个家伙把北川打倒了!”瘦狱警候春嘴快,抢先回答。

“啊?”

舒尔茨眼睛一亮,不由得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耿朝忠面前,伸出手大力拍着耿朝忠的肩膀,口中连声赞叹:

“好好好!你干的不错!那个该死的日本人,居然还想住单间!这下好了,以后就是你了,好好教他做人!”

舒尔茨赞扬了耿朝忠几句以后,扭头吩咐肥狱警龚守平:

“把他带到刑讯室,打着玩。”

耿朝忠顿时面如土色,我靠什么叫打着玩儿?

不过俩狱警显然知之甚详,拉着耿朝忠就往外走,那瘦狱警候春看出耿朝忠脸色不对,安慰道:

“舒尔茨先生发音不准,应该是打着问,是他看明史学来的。打着问的意思是轻轻的打,好生打才是正常打,如果是着实打,那就是往死里打了。”

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外国人学中国文化。没想到这外国人来了中国潜规则照样玩儿的很溜。

耿朝忠放下心来,跟着两狱警来到了义字监旁边的一座二层小楼,进去以后来到一间不到30平的小屋,里面挂着几根吊环一样的绳子,看来这就是吊起来打的所在了。

龚守平进门的时候已经喊了一声,不一会儿,一个赤裸着上身,露出一身五花肉的胖子走了过来,龚守平低声说了句:“舒尔茨让打着玩儿。”

胖子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几下把耿朝忠绑住双手吊了起来,然后从角落里拿出一根拇指粗的皮鞭,开始行刑。

虽然只是打着玩,但是皮鞭落在身上照样不好受,这皮鞭上都绑着带着倒刺的开花铁丝,随便一鞭子就是一道带牙印的血痕,疼得耿朝忠直打哆嗦。这还只是打着玩儿,如果真的是好生打,那么每一鞭都得皮开肉绽。着实打就更不敢想象了,耿朝忠严重怀疑20鞭下来会把人打死。

受完了刑,耿朝忠拖着一身伤痕回到了义字监,刚走出二楼楼梯口,就听见走廊里有人发一声喊:

“豹子头回来了!”

第六十一章 六六六!

这喊叫声一出,整个二楼马上沸腾起来,不过南面监牢里有一个极为洪亮的声音传出,压倒了所有人:

“豹子头,干的不错!你这个兄弟我三花虎认了!”

“呸,就你一个被日本人打的叫爹的孬种,也配认豹子头做兄弟?”另一个尖刻的声音传来,前一个说话的人立马没了声音,显然是被揭了痛处丢了面子。

耿朝忠摇头苦笑,什么时候自己成了豹子头林冲?如果自己是豹子头,那么好兄弟鲁提辖在哪里?要不要来一出英雄本色?

正百无聊赖的自我解嘲,牢房北面深处传来刚才下楼时那个刘老大粗豪的声音。

“新来的,有几分本事,报上名来!”

耿朝忠没有回答,他实在没兴趣跟这些牢里的江湖人士交往,说实在的,自己当了几年兵,身上多少还有些官气,从心底里也不是很看得上这些所谓的江湖好汉——所谓义气,不值一提,在他们这群人眼里,兄弟不就是拿来卖的?

看耿朝忠没有回话,牢里面突然就没了声音。显然,这个所谓的刘老大颇有威名,竟然没有人敢调侃于他。

过了好一会儿,南面才又传出“三花虎”洪亮的声音:“刘老大,你们赤党看来也不咋地啊!人家豹子头看不上你,哈哈!”

“刘老大?共产党?刘?柳?”

耿朝忠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名字。

柳直荀?

是他吗?

然而北面那不知道是刘还是柳的老大也没再搭腔。紧跟着,一肥一瘦两个狱警把耿朝忠推入了天字六号房。

那日本人一看耿朝忠进来,连忙一言不发的低下头缩到了墙角,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看来是被耿朝忠打怕了。

而耿朝忠这边刚刚挨了二十鞭,浑身疼得厉害,也懒得理会这家伙,索性盘着腿坐地上发呆。

耿朝忠早就打定主意不参加任何暴力越狱活动,自己大小就是一飞贼,犯不上嘛!这段时间不如就调戏一下眼前这个日本人,然后再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个张宗元。总之,一切随缘就好,随缘就好。

于是耿朝忠的眼珠子就又转到了北川仓介身上,北川早就暗地里盯着耿朝忠好久了,刚开始看到耿朝忠不愿意搭理他,心中还禁不住暗暗庆幸,这下一看到耿朝忠的眼睛看过来,身子不由得抖了一抖,上下嘴唇都开始打颤:

“别过来!我可是日本侨民,要是你再敢打我,舒尔茨先生一定会把你关进水牢!”

“哎呦,现在想起舒尔茨了,以前打别人得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啊?!”耿朝忠仰着下巴,斜眼看着这个欺软怕硬得家伙。

“弱者就应该臣服于强者,这是我们日本人的规矩,他们打不过我,自然就该臣服于我。只要他们臣服,我就不会再打他们。这是我们武士道的精神。”北川仓介突然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的说。

耿朝忠哑然失笑,这个日本人倒挺狡猾,这是拿言语挤兑自己呢,确实,刚才揍他的时候他已经表示臣服了。

“北川啊,我问你,这是在中国还是在日本?”耿朝忠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青岛当然是属于我们大日本,”北川刚说到这里,突然看到耿朝忠举起了拳头,马上改口:“当然是属于你们支那人,”耿朝忠两眼一瞪,举起拳头就砸了过去,北川不得不再次改口:“属于中国。”

“那么,在中国的地盘上,规矩是这样的。”

耿朝忠突然冲了过去,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北川的身上,边打边说:“我们的规矩就是,未经允许就闯入我们的地盘,那就一定要把他打到叫爸爸为止。”

三分钟后,天字六号监里传来了一阵阵“爸爸!爸爸!我服了!”的声音.......

“这小子挺狠。”隔壁的八号监舍里,两个囚犯在窃窃私语。

“对,话也不多。”另一个人说道。

............................

“咳,我说北川,你挺会选地方的啊!这六号监靠着走廊窗口,对面又是狱警宿舍,挺清静的,不错,不错。”耿朝忠靠着墙,张着腿,北川则跪坐在他的旁边,为耿朝忠舒筋按摩,活血化瘀。

北川一脸的低眉顺眼,看上去就像旧社会的童养媳,乖巧的很,他手上不停,嘴里说道:“大人,这里本来就是一个单间,只是因为牢房实在不够了,所以舒尔茨才非要往里面安排一个人,要不以我热爱和平的性格,也不会动手打人。”

“嗯,我知道你们日本人一向都爱好和平,不过我想问的是,北面那个刘老大到底是谁?”耿朝忠面带微笑,亲切的询问着。

“哦,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南面关着的都是帮派分子,北面关的都是政治犯。”

跟这个北川打听了一会儿情况,耿朝忠也多少掌握了一点信息,不过这个日本人平时吃饭放风都是单独行动,再细节的东西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不过军校培养出来的军事素养还是让耿朝忠把整个义字监的地形和环境分析了个七七八八。

整个义字监的二楼是东西对称的两排监牢,每间牢房的命名和顺序都是打乱的,比如耿朝忠所在的天字六号监反而是处在二楼南侧的第一位——这是为了一旦出现劫狱情况的时候可以有效的混淆劫狱者的思维。而走廊的北侧同样有一个单间和一间狱警宿舍。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南北采光两头堵的格局,唯一的出口只有一个,就是位于整个走廊中间的楼梯口。

斜对着楼梯口的是九号监和十二号监,也是整个二楼里位置和视野最好的地方。紧靠着楼梯口的则是西边的七号监和北边的十一号监,虽然看不到楼梯口,但是却可以第一时间听到楼梯口的声音。

虽然耿朝忠并不想越狱,但他的思维仍然不由自主的顺着怎么越狱的思路去思考,这可以说是任何一个罪犯的本能——即使理智告诉罪犯越狱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但是任何一个罪犯仍然会不由自主的向这方面思考。

耿朝忠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他现在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会有人来找自己接头吗?朱老大到底在搞什么鬼?

...................

义字监二楼北侧走廊尽头,天字一号房。

与耿朝忠所在的天字六号房一样,这里也是一间单间,里面住着的,自然就是传说中的柳直荀柳老大了。

朱老大到底在搞什么鬼?

柳直荀同样满头雾水,从来没有这么一种接头方式——没有时间,没有地点,也没有任何体貌特征,只有三个简单的数字:六六六。

柳直荀三十五岁年纪,本来算不得太老,但是鼻翼两侧两条宛如刀刻的法令纹却让他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尤其是那双深邃到极点的黑色眸子,更让他显得深不可测。

他是老资格的帮会分子了,岛城青帮“大通悟学”四辈中,他和朱木运一样,排在第二的通字辈,1914年就曾因为一起手刃日本黑龙会浪人桥本次郎的案子被关进过老德国监狱。

好在不久后日本人攻城,德国人无心照管老德国,索性将所有德裔狱警调回了守城卫队,已经被判死刑的柳直荀伙同老德国监狱所有囚徒,与在外面接应的帮会分子里应外合,成功逃出了老德国。

但是整个岛城已经成为了日本人的天下,黑龙会也取代青帮,正式接管了岛城地下势力。杀过日本人的柳直荀毫不意外的受到了全城通缉。

起初,有帮会庇护,柳直荀仍然能在东躲西藏之下维持在岛城的生活,但是六年后,对岛城控制日深的日本人终于查探出了他的下落,走投无路的柳直荀在帮会兄弟背叛,日本宪兵通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况下,最终不得不投奔了共产党,不,那时应该叫契卡。

也就是那时候,他重新认识了朱木运,那个看上去无比油滑无比奸诈的小小探长。

其实他和当时非常多的赤色工人纠察队员一样,并没有什么文化,也谈不上什么坚定的革命信仰,有的只是对日本人切齿的痛恨。这样的人物,无法担任重要的领导职务,往往成为了行动队的最佳人选。比如现在中央特科红队队长顾顺章,不也与自己一样出身于帮会吗?

虽然自己不懂什么是共产主义,但自己至少知道什么是知恩图报。如果不是共产党的帮助,自己怕是早就死在1920年那个冰冷漆黑的冬夜。

死就死罢!

自己本来就已经多活了九年,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只是王富元那个该死的叛徒,害苦了自己手下那么多行动队的弟兄。他们那么年轻,那么热血,那么朝气蓬勃,却都一一惨死在CC系的屠刀之下。

只有自己这个他们眼中的老大哥,还在苟活。

不过没什么,完成了这次任务,自己也该随他们而去了吧!

柳直荀抬起头,看了看走廊的南面。

难道真的是那个新来的“豹子头”?

............

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传来,这是狱警的皮靴接触雨花石地板的声音,看来又要提审自己了。

柳直荀站了起来,不,确切的说,是拄了起来,因为他已经没了一只小腿。

但是柳直荀的脸色却没有任何异常,似乎丢掉的那个腿根本就不是他的一样,紧接着狱门打开,一个身穿灰色中山装的彪悍青年走了进来,正是刘一班的跟班,那个名叫“小曲”的年轻人。

“走吧,柳老大,我们科长要见你。”

严格的讲,刘一班才是老德国真正的老大。

义字监两层楼50多个牢房100多人,刘一班抓进来的就有60多个。不过其中最著名的,自然是山东共产党行动队长柳直荀了。

说实在的,要不是王富元帮忙,刘一班根本没想到过能在短时间内抓到这个共产党在山东省内最厉害的特情。

此人曾经和上海的顾SZ,陈Geng,等红队大佬在苏联受训,完全是契卡一手培养起来的特情,根本就不是CC系这种半路出家的所谓党务调查科可以匹敌的。

不过,这也正是他的价值所在。

南京太需要专业的谍报人员了!自从中央特科成立以后,共产党在谍报战线和情报工作上开辟出了第二条战线,一扫之前在军事阵线上的弱势,完全将CC系吊起来打。

徐恩曾徐处长就曾明言:对这种受过特殊训练的特务人才,一定不能简简单单就杀掉,而是要想办法加以感化,为我所用,这样至少可以让我党的特情工作大跨步的前进10年以上!

不过,这块骨头可真难啃啊!这柳直荀关到老德国一年多了,该吃吃,该睡睡,该上刑的时候也没有二话,但什么刑都用过了,就是不点头。

看来,对付这种死硬分子,还得像徐处长说的,攻心为上啊!

柳直荀被带了进来。

虽然失去了一条小腿,但这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的拐杖和另一条腿配合的是如此的默契,就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柳先生,快请坐,快请坐。都怪手底下的人活干的太糙了,人都堵在屋子里了,慢慢耗着就是了,非要冲进去开枪,害的刘先生损失了一条腿,真的是抱歉之至,抱歉之至啊!”

刘一班满面春风的迎了上去,似乎他要见的是多年未曾谋面的老友一样,他用手搀着柳直荀的胳膊,一步一步的把柳直荀扶到一座宽大的八仙椅子上。

“呵呵,刘科长客气了,各为其主嘛!理解,理解。”柳直荀慢慢的坐下来,同样满脸笑容的寒暄着,似乎自己丢掉不是一只腿,而是一根微不足道的头发一样。

刘一班小心翼翼的斟上一杯茶,用晚辈的礼仪给柳直荀端上去,嘴里诚恳的说着:

“柳前辈,您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们组织部党务调查科是多么的求贤若渴。再说了,陈公博都脱党了,您还犟个什么劲儿!我可以担保,只要您来,一定会得到重用!我这么个小小的地方科长算什么?!只要您点头,我即刻将您送往上海面见我们徐处长,到时候您就是我们徐处长的左膀右臂了,以后小弟还得指望您栽培一二呢!”

柳直荀倒也没有拒绝,端起茶碗,用盖子轻轻的抹了一抹茶碗边缘,凑过头去轻嗅,满脸享受的表情。

“初春的崂山绿,刘科长有心了。”柳直荀端起茶碗,轻轻的喝了一口,继续说:

“只是您说的这个事儿吧!太难,太难。倒不是为兄不愿意帮忙,只是为兄可比不得上海的同志,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土包子,真的是有心无力啊!”

刘一班眼睛一亮,这回不一样,有门!

“没事,没事,这事好办的很,您教我写,只要我们能整出一本特务培训教材出来,您想出国还是去上海,悉听尊便!”刘一班连连点头,赶紧起身给柳直荀续茶。

“只是我有一个小小的条件,不知道刘科长能不能满足。”柳直荀放下茶碗,一脸严肃的说道。

第六十二章 求贤若渴

刘一班一听就兴奋了,有条件好啊!就怕什么都不提,那才叫老虎吃天,无从下口。

“您讲!您讲!“刘一班一下子蹲了下去,脑袋都快碰着柳直荀的膝盖了——不能怪刘一班这么兴奋,他是真的真的求贤若渴。因为现在CC系的活儿干的实在是太太太糙了!

就拿抓人来说,CC系还是封建时代那一套——金钱利诱,收买叛徒,或者派江湖帮会人士盯梢,然后调遣大量士兵包围,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进去就是一顿集火,这么一来痛快是痛快了,可是根本抓不到几个活口,就算抓到了也是缺胳膊断腿的。

以前共产党也是没经验,再加上叛徒帮忙,这一套还算有效,但是自从伍豪大佬派人到苏联取经,在27年底成立中央特科以后,CC系的工作就再难像以前那么得心应手了。

虽然说在徐恩曾的主导下,CC系也模仿中共特科成立了总务、情报、行动和交通4科,但是每科怎么运作,如何配合,怎么建立情报传递体系,如何配置交通站联络点,传递和联络的细节又是如何,那就完全一头雾水了,就在中央特科开始快速普及电台的时候,CC系的“江湖高手”们还在使用信鸽这种原始工具——没别的,就是有了电台也没人会用啊!

否则徐恩曾也不会着急忙慌的开办无线电培训班,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无线电培训班里最厉害的三个人竟然全特么是共产党——李克农,钱壮飞,胡底这龙潭三杰!

就连北伐,少了共产党人的奋勇拼杀,少了每个师里以共产党员为主的钢连铁班突击队,北伐能不能赢还在两可之间。更直接的,没了共产党人陈GENG,蒋校长早就被乱枪击毙在东征的华阳道上了!

是,南京掌握着更多的资源,但是共产党却掌握着更厉害的人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柳直荀,就是南京最需要的人才,起码,是现阶段南京最需要的人才!

刘一班用“仰慕”的眼睛盯着这位“人才”,等着他开出自己的价码。

“很简单,把王用章杀了!”

柳直荀抛出了这句话。

不过这句话却让刘一班很是为难。

王富元都死了,再死个王用章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早就没了利用的价值。但是后续的影响却不可以不考虑。如果党务调查科连投诚过来的中共叛徒都护不住,那以后还有谁敢投靠?左右是个死,说不定本来想投诚的都要拼命了!

这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不可不虑啊!

“柳前辈,”刘一班踌躇着,“您看,能不能换个条件?大洋,一千块以下我都做得了主;美女,您随便挑,我知道您没有后人,我给您找几个好生养的,包您子孙满堂!官位,这个我做不了主,不过徐处长一定不会薄待您!”

“哈哈哈哈!”

柳直荀仰天狂笑,但是面容却依然冰冷如岩,笑了好一会儿,柳直荀才闭上了嘴,似笑非笑的看着刘一班,说:

“看来我柳某人的价值也就是几块大洋和几个女人了,原来徐处长和刘科长的求贤若渴也不过如此嘛!”

刘一班一下子急了,他用手拍着柳直荀的大腿,情真意切的说:

“柳大哥,您可得体谅我的难处啊!再说王富元已经死了,王用章只是个跟班而已,杀了他,也只是图一时之快,对您根本没什么好处啊!您看,不如这样,您先跟我们办正事,等这段时间风头过了,蒋校长迟早要收拾改组派这些家伙,那时候,随便找个私通共党的名头,小弟就给您报了这个大仇!您看怎么样?”

柳直荀摇头冷笑,起身欲走,看上去根本就没有继续谈下去的意思了。

小曲一看柳直荀起身,连忙走过去,想要把他摁下去,刘一班抬手阻住小曲的动作,嘴里喊着:“不得无礼!”

然后亲自上前扶住柳直荀,继续语重心长的劝说:

“柳大哥,小弟知道您咽不下这口气,但是这个事不是小事,这么地,要不我请示一下上峰,如果能行的话,我再给您个准话?”

柳直荀不知可否,拄着拐杖一步步的走向了门外,刘一班叹了口气,吩咐小曲:

“帮我把柳前辈送回去,记得吩咐舒尔茨,柳前辈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量满足!”

直到柳直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刘一班的眼神也才冰冷下来。

看来,时机还是不够成熟啊!

又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刘一班走出门,来到了一楼舒尔茨的典狱官办公室。

舒尔茨正对着镜子整理八字胡,从镜子里看到进来的刘一班后,他立即转过身来,操着字正腔圆的青岛味儿胶东官话对刘一班说道:

“刘科长,看来这回你依然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刘一班笑了笑,径直走到舒尔茨的办公桌后面坐下,似乎自己才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舒尔茨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忍住了脾气,坐到了对面会客用的椅子上。

“舒尔茨,听说你干完这一年就要辞职回老家了?”刘一班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把两只脚翘到了舒尔茨的桌子上,用脚尖一晃一晃的指着舒尔茨。

舒尔茨蓝色的眼睛里流露出厌恶的情绪,但是他依然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表情——来中国这么多年,他早就像中国官员一样,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是的,刘科长,我的母亲给我发来了电报,看样子她离和上帝见面已经不远了,我想我必须回去一趟了。”

“哦,祝您的母亲身体健康。”刘一班毫无诚意的敷衍了一句,马上将话题转向了正题:

“那个耿朝忠怎么样?”

..............

耿朝忠正坐在监牢里“吞”午饭。

为什么要用“吞”?

因为这饭菜真的不能认真对待,刚刚嚼了一口白菜,耿朝忠就差点吐出来。

离海近,放盐子就不要钱啊!

这特么实在太齁了,一口白菜下去,盐子味能从菊花里冒出来。

更气人的是,旁边那个日本人居然在笑!

是可忍熟不可忍!

耿朝忠放下铁皮碗,冲过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让你笑!让你笑!别以为老子吃饭的时候就不会打人!”

耿朝忠一边暴揍,一边嘴里面念叨。

不知道为什么,进了监狱之后,耿朝忠整个人都变得暴力起来,每回只要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好的时候,或者心情不好也不坏的时候,他都要打北川一顿,这已经成为了耿朝忠在监狱里唯一的娱乐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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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放风

阴暗密闭的环境,最容易让人滋生暴戾的情绪,然而人又是有自制力的社会动物,通常会自觉的对这种不良情绪进行自我压制。

但是如果能有一个让人发泄的对象,并且这种发泄还不会让发泄者产生任何愧疚和负罪感,那么暴力就不可避免了。

北川仓介就是那个让人产生不了任何负罪感的发泄对象——对这样一个流窜在中国多年欺压中国百姓的日本浪人,耿朝忠实在产生不了任何的愧疚感,耿朝忠觉得没让他缺胳膊断腿就已经是自己宅心仁厚了。

“别以为老子吃饭时就不能挨打!”

北川一边低头扒饭,一边忍受着耿朝忠的毒打——经过耿朝忠的锤炼,北川仓介的抗击打能力有了显著的提高,北川现在甚至可以做到边吃饭边挨打,手里碗不抖,喝汤不溅沫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打完了北川,耿朝忠觉得肚子里的积食消化了不少,胃口也变得好了许多,难以下咽的牢饭吃起来也没刚才那么难吃了。

果然,运动才是增进食欲的最好方式啊!

其实耿朝忠并不挑食,甜点苦点涩点都不怕,关键是这个齁咸啊!吃多了就得多喝水,喝了水就得上厕所,但监狱里可就只有楼梯口中间有一个厕所,并且严格规定:小便一条五次,大便一天一次。

所以是万万不能吃多也不能喝多的,否则的话就会面临生理困境。

这时,一楼的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这是一种奇怪的脚步,刚才下去的时候耿朝忠已经听过了一遍,一声重,一声轻,这个犯人应该是个瘸子,耿朝忠心想。

“什么时候放风?”

耿朝忠回头问北川。

“吃完中午饭有半个小时放风时间,然后下午你们中国人会到纱厂干活,一直干到晚上七点钟。”

北川脸上有一丝隐藏的得意。

“呵呵,看来你们日本人是不用干活的了?”耿朝忠笑眯眯的问道。

北川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虽然跟耿朝忠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上午,但是北川的智商却似乎发生了质变——估计至少从100的基数上提高了1.5倍。

“不不不,耿桑,我们日本人同样需要干活,我们也会在星期天参加一些体力劳动。因为在周末那些该死的欧洲人要集体做弥撒。”北川的回答简洁又明了。

耿朝忠点点头,然后慢慢的走过去,北川只好无奈的抱住了脑袋。

……………

午饭过后,只听一声哨响,放风的时间到了。

八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义字监楼下,然后四个狱警鱼贯而入,挨个打开狱门将所有囚犯带到楼下集合,然后顺着义字监绕到了楼房背面。

老德国的放风场地位于仁字监和义字监的中间地带,大约有半个标准足球场大小,周围是2米高的围墙,只有一个两米宽的铁门可供进出。场地的东北角还有一个两层楼高的圆形岗哨。

仁字监外国人的放风时间是上午,大约有一个小时,而义字监的中国人放风时间则在下午,只有半个小时。

等所有囚犯排队进入放风场地之后,四个士兵进入岗哨,剩余的四个士兵则两两守在门口。

耿朝忠随着人流走入场地,而北川则老老实实的跟在耿朝忠身后。以往北川都是一个人单独活动——但是现在,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做耿朝忠的跟班小弟。

耿朝忠不停的搜寻着人群,试图寻找到传说中的柳老大,但是这很难,因为每一个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了耿朝忠的身上,那眼光里,有好奇,有敬畏,当然也有不服。

而北川仓介则继续挺胸凸肚,迈着八字步走来走去,是的,他害怕耿朝忠,但是不代表他害怕这些怂包软蛋,几乎每个人看到他凶狠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避开——毕竟,放在以前,他不去找中国人的麻烦就不错了,当然没有哪个不开眼的会去找他。

不过片刻之后,人群就三三两两的分开了,有的囚犯向狱警借了个火,点燃香烟吞云吐雾起来。

但是在三三两两的小团体之间,还有一条大的分界线——操场南面是所谓的江湖人士,北面则是所谓的政治犯——绝大部分都是刘一班抓来的共产党人和国民党左派。

而耿朝忠当然属于江湖人士里的知名人士,但是站了一会儿,居然没人过来找他,直到发现所有人都用畏惧的目光看着旁边的北川,耿朝忠这才恍然大悟,赶紧把北川支开。

不一会儿,就有各路神仙走过来,开始跟耿朝忠套近乎,其中一个面容粗豪,身材高大的方脸汉子率先向耿朝忠抱拳问好:

“豹子头老兄,在下乃是青帮“悟”字辈梁玉棠,绰号三花虎的便是,不知兄弟如何称呼?”

看来这梁玉棠就是那个监牢南面要认耿朝忠做兄弟的三花虎了。

耿朝忠听到这浓浓的晚清风台词,不由得暗暗好笑,不过似乎也没必要无端树敌,当下也抱了个矮拳,摆出一副晚辈姿态,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鄙名李胜武,乃是河北保定人士,匪号小李三的便是。”

梁玉棠立马显出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

“莫不是平津义盗燕子李三李大侠的高足?”

耿朝忠当即正色回复:“没错,燕子李三正是家师。”

旁边一个身材矮小的精瘦汉子突然投过来一道惊异的目光,耿朝忠回眼一望,这汉子立马收回了眼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耿朝忠有点奇怪,可也没有多想,开始跟梁玉棠攀谈,看看能不能找出那个张好古的下落,同时也想见识一下那个传说中的“越狱之王”柳直荀。

第六十四章 观察

柳直荀也在默默的关注着这个新来的“豹子头”,这家伙看上去太年轻了!朱老大真的会派如此年轻的一个特情来老德国?柳直荀很是怀疑。

是的,既然能轻易击败北川仓介,那么他肯定不是普通人,但是一个好的特情并不一定需要一个好的身手,有的时候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加把力就够了。并且这豹子头一进来就这么高调,实在不像是一个正常特情该干的事儿。

到底是不是?

柳直荀的头开始疼了。

他知道派来接头的人不敢跟自己轻易接触,也不敢留下任何形貌特征——这是规矩,毕竟组织得确定自己不是一个“饵”。

这不奇怪,王富元叛变投敌后,就用自己的哥哥王用章当饵,诱捕了多名前来营救的共产党员——这也是王用章最后崩溃的原因之一。

如此多的同志因为他而被捕,组织已经很难再信任这样一个很可能已经叛变的党员,再加上弟弟的劝说和家人的威胁,王用章最终还是崩溃了。

柳直荀自问在同样条件下未必能坚持到王用章那一步,毕竟家人永远是是一个人最大的软肋。好在自己早就没了这后顾之忧。想到这里,柳直荀不由得一脸苦笑——早在1920年,自己所有的家人就被日本人杀害了……

但是,从那时候起,行动队的小伙子们就成了自己新的家人,所以,王用章必须死!

这个家伙,年轻又有朝气,真的很像自己的那些徒弟们啊!

想到这里,柳直荀不由得又看了那个豹子头一眼,这个时候那个豹子头正好也把目光投射过来——显然梁玉堂那个怂货向他介绍了自己。

隔着人群两人的目光对视,居然都微微点了点头,显然,两人都对对方表示了一定意义上的满意或者说尊重。

尊重,没错的,耿朝忠确实尊重柳直荀。这个传说中的越狱之王从形貌气质上都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彪悍之气,就像一把已经出鞘的刀,而这个时候他也不再需要掩饰自己的锋芒。

满意,也没错,用一个前辈看后辈的目光来看,耿朝忠挺直的脊梁,放肆的眼神,敏捷的姿态,无不说明这是一块璞玉。

但是,另一方面,耿朝忠的心也凉了半截,他没想到,今天在楼梯口听到的那个瘸子,竟然就是柳直荀,并且他不是瘸,而是废了半截腿!看来无论自己愿不愿意帮忙,这个柳直荀都很难跑出去了。耿朝忠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两人交错而过的目光中,柳直荀似乎读取到了一些特殊的意味——没错,是同情和惋惜!

他的同情可以理解,但是惋惜又是什么呢?

跟梁玉堂慢慢的攀谈几句之后,耿朝忠也基本摸清楚了这义字监囚犯的构成。

义字监关押了大约100多名囚犯,其中政治犯大约60多个,凶杀谋杀之类的罪犯大约40多个,绝大部分都是帮会分子,但也有部分江洋大盗。帮会分子是因为上面有人保,暂时不好杀,江洋大盗则是由于别的地方关不住,只能送来老德国。

要知道,这时候绝大部分的监狱还是木头栏杆,设计也很不科学,像老德国这样完全由德国人设计建造的监狱已经是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存在了。

但是耿朝忠还没有找到询问张宗元的话头——询问柳直荀是正常的事情,不询问才不正常,但是无端询问一个岛城并不知名的打手,那就容易惹人怀疑了。

所以耿朝忠只是旁敲侧击的从青帮的知名江湖大佬,岛城最大辈分的“大”字辈丁寿三说起,然后再从大字辈说到第二代的通字辈,然后又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冒昧问一句,张好古张爷年方三十许,怎么也成了青帮最高的大字辈?”

梁玉堂一脸景仰之色,开口说道:“兄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张爷可是民族英雄啊,当时张爷还只是一个普通办报纸的。为了抗议日本暴行,张爷先是从日本人所在的盐田公馆越狱,然后断指明志,举着血书巡游全国控诉日本暴行,全国上下那是闻风而动,每到一处可都是人山人海,声名大躁。后来巡游到上海,丁祖师不敢居大,这才给张爷拜了上香做了大字辈。”

这特么背个牌子绕全国一圈就是民族英雄,那前线那些流血流汗的官军将士算什么?看来这新闻炒作啥时候都一样啊!再说了,日本人的监狱哪有那么好越?耿朝忠摇了摇头,继续问:

“那这张爷可真是我辈楷模了,就是不知道何时能让人引荐一下啊!”

其实耿朝忠早就跟着朱胖子见过张好古了,这么明知故问就是想让梁玉堂引荐一下老德国里的张好古弟子。

果然梁玉堂上套了,但他一开口却让耿朝忠大失所望:

“可惜啊,张爷的大弟子张宗元今天不在这里,否则的话倒可以为你引荐一下。”

“梁兄,这倒是有点奇怪,难道还有不愿意出来放风的?”耿朝忠适时的表达着自己的好奇心。

“兄弟你有所不知,这张鹰儿最近刚把仇五爷那边的人打了,已经在水牢里关了半个多月了!”梁玉堂一脸的幸灾乐祸,还捎带用不屑的眼神看了旁边一个留着平头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眼。

耿朝忠顺着梁玉堂的眼光一看,那汉子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右眼角一直划到左下巴,平添一种大恐怖。此人快步走过来,完全无视梁玉堂的挑衅,直接跟耿朝忠搭话,但他的语调出奇尖利,正是在牢房里骂梁玉堂叫日本人做爹的那个声音。

“豹子头兄弟,我看你也是条汉子,还是少跟些不三不四,两面三刀的人来往,小心引火烧身!”

“哦,此话怎讲?”耿朝忠眯起了眼睛。

“呵呵,背叛师门,***女,这种败类,青帮上下三十万兄弟人人得而诛之!”

说完这句话,那疤脸汉子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哦?”

耿朝忠回过头看着梁玉堂,这梁玉堂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旁边几个看上去跟梁玉堂一伙的人也都面露不自在。

耿朝忠心里明白了大概,可伸手不打笑脸人,自己一下子还真做不出翻脸不认人的本事。于是只好打个哈哈,嘴里念叨一句“莫名其妙”,慢腾腾的往北边移动,试图跟那边的政治犯也搭个话。

但就在这时,哨响了,短短半个小时的放风时间结束,该是到监狱工厂干活的时候了。

第六十五章 李逵与李鬼

“全体都有!”

东北角圆形筒子楼岗哨的士兵毛瑟枪朝天一捅,大声呼喝:

“排成一队,跟狱警走!”

瘦狱警侯春立即站到门口,指挥囚犯往外走,领头的囚犯赫然是北川仓介,而肥脸狱警龚守平则守在队尾,不停的对一些磨磨唧唧的囚犯拳打脚踢——当然这个拳打脚踢也是看对象的,比如那些飞贼龚守平就不会客气,但是对本地的帮会人士则要给不少面子。

耿朝忠看到,刚才那个朝他瞄了一眼的瘦猴就被龚守平连踹了几脚。

“他是谁?”耿朝忠随口问旁边的一个圆脸汉子。

那汉子一愣,登时满脸喜色,受宠若惊的回答:

“好教豹子头大哥知道,那家伙是个飞贼,从济南来的火车上被逮着的,本来没人注意他,没想到他靠在座椅上睡着了,怀里竟然露出一角女人肚兜,旁边有个小孩子不懂事,轻轻扯了一把,您猜怎地?”

“说人话!”耿朝忠不耐烦的瞪了这家伙一眼,然后往后靠了靠。

“呵呵,豹子大哥别急。”那汉子搓了搓手,继续说:“那肚兜被扯开,金银首饰掉了一地!”

“那这还是个偷香窃玉的雅贼了?”耿朝忠满脸讥讽的看着那个躲躲闪闪的瘦猴,对旁边的汉子说道。

“可不是嘛!火车上他又跑不了,几下被人按住,一下火车就被送到了老德国,现在还没提审呢!”那圆脸汉子继续说。

“你这都听谁说的?怎么这牢里比外面消息都灵通。”耿朝忠有点纳闷,自己一个巡警都没听说这事,怎么老德国监狱里随便逮个囚犯比朱胖子都门清。

“哈哈,大哥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圆脸汉子两眼一咪,神秘一笑,看那样子,往手里塞一根木头简直就能变成单田芳单老师,只见他清了清喉咙,继续诉说:

“话说,这火车车厢里可是藏龙卧虎,那隔壁车厢还坐着一队人马,正是要将济南的共产党押解到老德国的兵爷,这下可好,这飞贼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几个大头兵一拥而上,几下子绑了个结实,一顺溜儿给送到了老德国!”

圆脸汉字口沫横飞说得正起劲,后面响起了龚守平的声音:

“地瓜刘,是不是还要且听下回分解啊?别特么瞎扯淡了!赶紧排好队!”

看看前面几个人已经出了东门角的铁门,耿朝忠赶紧老老实实的插进了队伍里,和圆脸汉子“地瓜刘”一前一后排到一起,不过巧合的是,那个瘦猴子飞贼居然正好跟在了自己屁股后面。

耿朝忠倒也没有在意,好歹跟自己也算“同行”嘛!

一条灰色长龙逶迤前行,没多久就到了监狱工厂那座满是红褐色铁锈的大铁门跟前。

这监狱工厂和老德国的历史几乎一样长,1900年建了老德国,1902年跟着建立了监狱工厂,大约也有近30年的历史了。

这个工厂位于整个老德国的西北角,是德国殖民者为解决监狱的囚服被褥问题组建的——毕竟从市场上购买生活用具价格太贵了,不如让囚犯自给自足。

不过日本人接管老德国以后就恶心了很多,直接让囚犯穿死人衣服,而囚犯生产出来的衣服却被当地日军守备军征用。这就直接导致囚犯中疫病横行,死亡率很高。

现在换成民国后,总算人道了不少,只穿旧的不穿死的,多少也有点消毒程序,比如耿朝忠现在身上穿的这身66号囚服就是如此。

就在耿朝忠迈步跨过大铁门,走进这座看上去阴森森的工厂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如果你是李胜武?那我又是谁?”

耿朝忠霍然回头,只见那瘦猴子飞贼神色丝毫不变,仿佛刚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耿朝忠把头转回去,心底波涛汹涌。

难道这家伙是真的李胜武?

作为正宗的保定人,耿朝忠早就知道燕子李三有两个徒弟,一个是贪花好色的大徒弟李胜武,一向在山东济南周边活动,另一个是勇武骄横的二徒弟段云鹏,一直在平津一带活动,后来加入了军统北平站。

从刚才圆脸汉子的描述来看,这个用女人肚兜装钱的家伙还真有可能是李胜武!

这就尴尬了!

虽然耿朝忠并不怕他,可是被当面拆穿总有种心虚理亏的感觉,不过耿朝忠还是决定试探一下,眼瞅着大家分队拐角,耿朝忠对后面的李胜武用保定方言低声说了一句:

“你可了不滴了你!没个廖准儿!”

那李胜武嘴角露出冷笑:

“你快甭胡落落了,江湖上谁不知道李胜武是山东禹城人,你说个河北话了不起啊?”

耿朝忠更加尴尬了,索性不再回头,跟着前面的圆脸汉子来到了一台纺织机前站定。

只听候春在前面喊:

“一熟带一生!不会的站在旁边打下手,三天学不会的吊打20鞭!7天学不会吊打50鞭!”

只见那圆脸汉子熟练的坐在纺织机前面开始操作,还不断的给耿朝忠介绍着要领。

华北轧棉业原用旧式轧车轧棉,用吊弓弹花,一天最多弹20斤棉花。不过德国人的技术就先进的多,轧花机用皮棍卷花,由钢板制成的上刀和下刀的运动轧去棉,每人每日可轧子棉100余斤。

耿朝忠目不转睛的观察着压花机,操纵这种东西对有一定枪械基础以及机械制图基础的耿朝忠来说并不难,他的注意力更多的是集中在那两根皮辊和棉刀上面。

“好东西啊!”

耿朝忠不由得赞叹。

在一个合格的士兵眼里,这就是一柄凶器的半成品。

显然有这种想法的不止耿朝忠一个,旁边的李胜武同样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纺车,看样子打着和耿朝忠一样的主意。

但是随即有三十多个身高马大的洋人走了进来,看来这就是所谓仁字监的监工了。

更可气的是,这些金发碧眼的洋人竟然还每人配了一把椅子,屁股一沉坐在椅子上,开始对着辛苦劳作的中国人品头论足指指点点。

第六十六章 血溅五步

这监狱工厂面积不算太大,大约有300多平,屋子绝大部分都是砖混结构,只是把中间的墙壁打通了而已。

整个厂房整齐的摆放着80几台纺车,所有义字监的老资格犯人都坐在纺车后开始操作,新人和操作不熟练的囚犯则站在熟练工后面观察。

随着纺机开始运行,整个屋子都被巨大的噪声所掩盖,而坐在每辆纺车后面的外国人则迅速拿出了早有准备好的棉花塞到耳朵里。

耿朝忠站目光呆滞的站在纺车后面,看着“地瓜刘”熟练的踩上踩下,然后自己在旁边机械的为纺车填上棉籽。而在纺车的木臂上面,则有着一片片暗红色的斑点,耿朝忠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油漆。

这就是这个时代所有纺织厂女工的生活,其实最大的危险就来自皮辊上的弹刀,一旦弹刀脱落,纺机前的女工就是血溅五步的下场,所以每个操作的工人还得用余光盯着弹刀,一旦出现弹刀松动,必须迅速躲开。

但是这谈何容易?更不用说长期从事如此枯燥的运动,整个人早已在无数次的机械重复中丧失了任何敏感性。这种工作对人的精神消耗甚至比体力消耗还要大,想想后世富土(tu)康的十二连跳就自然明白。

耿朝忠的内心一片荒芜,刚刚进入监狱的那种新鲜感荡然无存,想到以后自己就要在监狱里日复一日的从事这种活动,耿朝忠现在就想把脑袋伸到弹刀下了此残生。

耿朝忠突然明白了朱老大的用意,对一个受过一定教育的所谓文化人来说,这种环境的折磨真的可以说生不如死,而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在意念中把那个该死的朱胖子跺了好几十个来回,直到碎的不能再碎为止。

坐在警局里喝茶的朱木运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恶意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接着朱胖子光滑的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小子,我看你能撑多久?

嘎吱,嘎吱,嘎吱。

耿朝忠已经站不稳了,就算在军校时候站军姿一连站五个小时都没有这么累,尤其是身前纺车传出来的巨大噪声,简直让人有一种抹脖子自杀的冲动。

耿朝忠突然体会到了大话西游里唐僧身边那两个小妖的感受。

一种强烈的渴望从耿朝忠的内心深处萌发,很快就长成了参天大树。

老子要出去啊!

老子一刻都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呆下去了!

就在这时,耿朝忠前面的一台纺机发出了嗡的一声,紧接着就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叫声。

“啊!!!!!!”

耿朝忠清晰的看见,前面的那个人像一截木头一样倒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道寒光斜斜划过来,砸到了地瓜刘操作的纺机上,地瓜刘像被电击了一样一下子从座椅上跳开,在2秒之内就趴在了地上。

耿朝忠的反应更快,他第一时间就趴在了地上,透过这台纺机,他清楚的看到,前面的那个囚犯抱着左肩在地上不停的打滚,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不似人声的嘶吼,而他的左臂就停在不远的地方,鲜血像喷泉一样从他的手指缝里溅射出来,周围的几台纺机和地面上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

耿朝忠终于明白纺机上的暗红色是什么东西了!

那是这座监狱工厂三十年来囚犯们的血液凝聚而成的血斑!

耿朝忠趴在地上,不停的干呕,午饭吃的那点白菜汤窝窝头早就消化的无影无踪,只有绿色的胃液从嘴里涌出。

周围的囚犯们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们远远的避开这个运气不好的汉子,用冷漠到令人心寒的眼光看着他在地上绝望的打滚。

“我的手啊!!!”

那个汉子似乎已经忘记了疼痛,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那条胳膊,然而,那个胳膊已经注定于他无缘了。

身后的几个外国人慢慢的走过去,熟练的将他按在地上,然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对他进行了止血操作。又有几个外国人抬着担架走过来,将前面那个失去了手臂的可怜人搬上去,然后捡起那只落在旁边的手臂,递给了担架上的人,担架上的人用感激的目光看着那个帮他捡起手臂的人,然后用仅剩的一只手臂紧紧的抱住那只脱落的手臂,好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几个外国人不约而同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离开了现场。

耿朝忠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而旁边的地瓜刘则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耿朝忠,他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能将监狱里凶名最著的日本人北川制服的“豹子头”,怎么会被眼前的这点小场面吓到。

耿朝忠用同样奇怪的眼神看了地瓜刘一眼,地瓜刘机灵灵的打了个寒颤,不再说话,而是继续乖巧的坐在了纺机前面。

身后想起了肥脸狱警龚守平的声音:

“小子,慢慢你就习惯了。”

整个厂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嘎吱嘎吱的纺车声音掩盖了一切,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幻觉而已。

耿朝忠下意识的向柳直荀所在的角落里看了一眼。

柳直荀拄着拐杖靠在墙角,冷漠的眼神,深深的法令纹,紧抿的双唇,没有怜悯也没有惊讶,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不知道为什么,耿朝忠的心也开始静如止水......

。。。。。。。。。。。。。

漫长的五个小时终于过去,所有人都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出了这座终于变得安静的工厂,夕阳斜斜的照在工厂的屋顶上,殷红如血。

耿朝忠沉默的走在回监狱的路上,今天的一切给了他太多的震撼,他已经无力吐槽。

他终于明白自己前世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所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愿意为一个美好的未来抛头颅洒热血,他们可能政见不同,甚至也会互相残杀,但是他们的心中应该都有一个同样的梦。

第六十七章 叫我张全蛋

“度假酒店?”

想着刚进监狱时的感受,耿朝忠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这特么明显就是富土康和731的结合体啊!

想到未来的日子,烦躁的耿朝忠不由得捏起了拳头,下意识的向监狱西北角看去,咦?北川那小子哪儿去了?

东南角传来了北川怯生生的声音:

“耿桑,我在这里。”

耿朝忠斜眼一看,这家伙竟然学会利用视线死角了,藏在了一个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耿朝忠又好气又好笑,笑骂:

“以后别叫我耿桑,叫我张全蛋!”

“好的,张桑。”北川恭敬的点头,他实在摸不准这个老大的脾气,刚来的时候让自己叫耿桑,后来跟别人介绍的时候又叫李桑,现在又让自己叫张桑,管他呢,不管什么桑,只要不打人就是好桑。

不过,看上去今天耿桑好像没有了打人的欲望,确实,被噪音折磨了一下午,任谁都想安静一会儿。

夜色已晚,铁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整个义字监鸦雀无声,木质地板上偶尔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监狱外的耗子进来打秋风。但是片刻后,就连耗子都没了响动。

幽暗的牢房里,只有走廊里昏黄的灯光闪动。两个人抱膝对坐,沉寂了好一会儿。片刻后,耿朝忠终于开口了:

“北川啊!你是日本哪里人?”

“九州。”

“你说,你们日本人在岛上呆的好好的,为什么老想跑到大陆上来?1895年你们占了台湾,1910年你们又吞并了朝鲜,两年后你们又夺走了青岛,去年又炸死了东北的张大帅。这三十年,你们好忙啊!”

北川默然。

“今年二月份的田中奏折说了,欲先征服中国,必先征服满蒙。那么欲征服山东,必先征服青岛。我说的没错吧!”

北川依然不说话。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了话肯定会遭到一顿毒打。

“好吧,问你个轻松点的问题,你们日本驻青岛领事有没有来看过你?”

“有,但我是杀人重罪,没有立即枪决已经不错了。”

“哦?你杀了谁?”耿朝忠身体突然动了动。

“耿桑,不,张桑,我没杀中国人,我杀的是一个朝鲜人。”北川仓介忙不迭的解释。

耿朝忠停止了动作。

“说说,说说。”

…………

片刻后,耿朝忠听完了北川仓介的自白,也大致搞清了北川的入狱原因。

北川入狱的真实原因是,刺杀朝鲜流亡政府驻青岛办事处特派员朴信哲!

自从1909年安重根刺杀伊藤博文以后,朝鲜流亡政府麾下的“一心会”声名大躁,引来了日本人的极端仇视。

在日本人的压力下,一心会在东北已经无法立足,不得不远避俄国,在海参崴建立了立足点。

但另一方面,一心会也派遣死士来到中国境内活动,试图扩大影响,造成国际影响力。

说起来,这事跟耿朝忠多少也有点关系,正是七月份的大巡逻,才导致北川仓介意外被抓。

“是滴,我已经跟了那个朝鲜人两个多星期,那天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的好时机,所以!我潜入了朴信哲的居所!没想到刚把那家伙干掉!外面的巡逻警员一拥而上就将我抓到了这里!后来才知道,那天是青岛特别市成立前一天,市内所有警察局24小时巡夜,我的运气真的是太差了!”

北川仓介操着蹩脚的中国话如是说。

“谁特么让你不看新闻!”耿朝忠甩手打了北川一巴掌,突然又感到自己的立场好像有问题,马上板起脸来:

“竟敢残杀抗日志士!看打!”

北川只能无奈的抱住头,打就是了,找那么多理由干啥?

。。。。。。。。。。。。

“乐善堂?黑龙会?还是满铁?”

日本驻青岛领事小泉敬四正不停的在书房里打转。

小泉敬四已经向中国当局声明了误会,声称误把租住在日侨聚集区的耿朝忠当成了日籍侨民。但是他的心底却始终忐忑不安,因为他实在拿不准这真的是个意外还是自己这方执行的一个任务。

但是他又不能打电话去问,因为这几个体系都是互不隶属,甚至还有着不小的矛盾。如此公开张扬,无异于将伊达之助陷于危险之地。

作为日本驻青岛领事,小泉敬四也负有一定的搜集情报的任务,但绝大部分都是通过公开活动和公开信息搜集,绝少参与秘密活动,他本人也是正宗的外交官世家,并不是什么专业间谍。

其实自从清末开始,日本人就已经有计划的在中国进行成规模的间谍活动。最早成立的就是乐善堂。

1879年,乐善堂在中国战略重镇武汉成立。他们他们留辫子,说湖北官话,以出售精錡眼药水及图书、杂货为幌子,开始收集情报。由于当时正处甲午时期,海军势力大增,乐善堂长期由日本海军主导。

而黑龙会则在1901年成立,曾与孙中山等同盟会成员合作,密谋推翻清政府,最大的后台则是日本陆军本部。

至于1906年成立的满铁,全称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半数股份来自日本皇室,是天皇亲自掌控的商业公司兼特务机构。

而青岛,这个既有通往东北满洲的港口,又是海军天然良港,还是日军经略山东必经之路的城市,就成为了三方不约而同的活动中心,而当地的日本领事,也就是小泉敬四,就成了夹板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不,是三头受气。

所以在这件事上,小泉敬四的表现略微有点失态,但最终他还是严格执行了前辈定下的规矩:不该问的别问。

小泉敬四也确实有理由头疼——这帮前辈们虽然工作干的不错,但是派系却十分复杂,所以一旦出了什么事,往往还需要当地的领事出面协调,毕竟在陆军本部主导的黑龙会,以及海军主导的乐善堂,和皇室主导的满铁之间,领事这个政府安排的公开情报官员,应该是最合适的调停人了吧!

既然没人打电话找,那么应该没有什么大事情吧!至于伊达之助,就只能看他自己了!

伊达君,祝好运!

小泉敬四在心底默默的祝福着耿朝忠。

可惜耿朝忠与小泉敬四并没有心灵感应,无法接受到小泉敬四发送的爱的电波,否则他知道世界上居然有一个日本人在关心自己,一定会开心的昏死过去。

第六十八章 弥撒

老德国的第一夜,是耿朝忠最难熬的一夜。

不提耳边嗡嗡作响的花背大蚊子,因为这与北川如雷鸣般的鼾声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也不提远处海岸边时断时续的汽笛声和号角声,那只是赶夜回来的渔轮靠岸的声音。

只听听不知道哪间牢房传来的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就足以让新来的囚犯噩梦连连了。

“疼啊......”

“我的胳膊啊啊啊啊啊!”

那个下午被纺机割掉手臂的囚犯痛苦的哀嚎着,让每个人感觉像是置身于修罗地狱——没有麻药,也没有治疗,只是一个简单的止血消毒处理,这个倒霉的汉子就被送回了牢房,真不知道这种非人的剧痛他是如何忍受的,只能偶尔听到令人牙酸的手指头抠墙壁的声音——这是那个可怜人缓减痛苦的唯一方式了。

耿朝忠躺在潮湿的地板上辗转反侧,来监狱前的所有好奇和兴奋就像一个肥皂泡,“波”的一声,就这样被无情的现实轻轻的戳破了。

现在的他无比痛恨前世影视剧里那些令人神往的监狱场景,他只想把那些拍电影的导演关进老德国,好好的体验一把真实的监狱生活。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悠扬的萨克斯,那是一首基督教的经典管弦乐合奏《圣歌》。

轻柔绵长的音乐驱散了夜空中那恐怖的气氛,像母亲的手一样抚摸着每个人的心灵,为所有的囚犯带了了片刻的安宁,耿朝忠就在这优美的旋律中,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

托了洋人的光,老德国监狱的所有囚犯都有一天的休息时间,这也是老德国作为北中国“模范监狱”一个最大的福利了。

在老德国还在德国人手里的时候,这里关押的绝大部分都是欧洲人,而对信奉耶稣的洋人来说,每个罪人都有向上帝忏悔的权利,这个权利任何时候都不应该被剥夺——所以老德国一直有这么一个传统,每个周日,所有囚犯都会在牧师的带领下集体做弥撒。

而仁字监前面的一座圆顶尖头的二层小楼,就是这座监狱的所谓教堂了。

第二天一早,所有义字监的囚犯就被集合在了操场前的空地上,集体观摩洋人的宗教仪式。

耿朝忠随着人流,列好队站在人群中间。他突然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露出一种兴奋和期待的目光,不由得有点好奇,难道这些洋人做弥撒有什么特殊之处?

然而并没有,整个过程十分枯燥无味,40多名白皮肤的洋人鱼贯走入这座教堂,每个人都在教堂里呆大约10到20分钟时间,然后换下一个人,整个过程大约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直到所有观摩的义字监中国囚犯哈欠连天的时候才告结束。

但是奇怪的是,所有中国囚犯都和等待的洋人一样安静的等在那里,就连一向呱噪的北川和地瓜刘都一声不吭的乖乖等候。难道监牢里的囚犯都被上帝所感化,改信耶稣了?

“开饭啦!”

直到最后一个洋人从教堂里走出来,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许久的欢呼。

紧接着,教堂后边的两个狱警推着一个载着两个大桶的木制三轮小平车走了出来,一阵让人垂涎欲滴的肉香从小平车上传来。

如果不是因为弥撒后有神父提供的圣餐,谁特么能在这里安安静静的等待三个小时?

“咕咚!”

操场上传来了整齐划一吞咽口水的声音。

耿朝忠可以保证,这是他这辈子听到过的最大声的咽唾沫。

然后,所有囚犯的非常自觉的排好队,从神父手里接过盛着满满一碗米饭和牛肉块的午餐,每个囚犯接过饭菜的时候,都由衷的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大声的喊道:

“感谢上帝!阿门!”

就连北川仓介都暂时放弃了天照大神,虔诚的划了一个十字,改投了耶稣的门庭。

耿朝忠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一切,但是当他接过盛满牛肉和米饭的铁碗之后,也不由得划了一个十字——没办法,碗里牛肉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了,如果不感谢一下上帝,耿朝忠都会不好意思的。

对了,感谢上帝!

神父!

老德国!

耿朝忠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接过米饭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又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虔诚的问站在饭桶前的那个中年神父:

“尊敬的神父,请问您来自哪个教堂?我想出狱后定期到您所在的教堂做礼拜。”

神父眼里露出欣慰的笑容,送圣餐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虔诚的中国信众。

“哦,虔诚的信众,你会得到上帝的赐福!我来自信号山下的圣弥厄尔教堂,希望您能得到主的宽恕,阿门。“

耿朝忠更加虔诚的点头向神父致意,然后一步步后退着离开了餐车。

信号山,圣弥厄尔教堂,老德国,财富。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何世谦神父正是来自圣弥厄尔教堂!

如果他猜的没错的话,神父一定是把那笔财富藏在了经常光顾的老德国监狱。

这也解释了朱胖子关注的对象张宗元为什么会潜入老德国,这也验证了自己判断财富一定埋藏在老德国的逻辑推理。之前自己虽然推断出财富很可能隐藏在老德国,但是却始终没有想通,神父是怎么把那个箱子藏进老德国的。

这场别开生面的监狱弥撒解释了一切。

如果何世谦神父经常来监狱做慈善活动的话,那么他就有太多的机会把箱子藏在监狱的一个隐蔽的位置了。

在老齐和张英他们给自己布置任务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详细的调察了老德国监狱周围的环境,而信号山下的圣弥厄尔教堂作为最靠近老德国监狱的一座大型建筑,一直都是耿朝忠重点关注的战术位置。因为那里有最好的视野和最隐蔽的环境,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完全可以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通过圣弥厄尔教堂来策应老齐他们的越狱计划。

是的,他并不想直接参与到如此危险的越狱计划当中,但是如果可以在不暴露自身的情况下保护赵春来,那么他并不吝惜使用自己的底牌——虽然自己底牌的使用次数是有限制的。

耿朝忠边扒拉饭边极速的思考着。

如果自己的推理没有错的话,神父何世谦一定是趁着去监狱做弥撒的时候把那笔财富放到了老德国的某个地方。而这个地方一定是神父可以在老德国接触到的地方。

放在圣埃米尔教堂?

不可能的,那是神父一直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应该早就被那帮劫后余生的德国商人翻了个底朝天了,估计神父自己也不会把东西藏在那里吧!

耿朝忠把目光投向了仁字监旁边那座简易的二层教堂。

会不会在那里?

可以考虑但无法确定,神父在监狱里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太多了,教堂并不是唯一选择。

想了这么久,都没注意到旁边的北川已经把饭菜扒拉完了,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碗里的牛肉流口水。

耿朝忠笑了笑,把剩下的米饭几口扒拉完,留了几块牛肉,把碗递给了北川。

北川一下愣住了。

他真的没想到,耿朝忠会把这个监狱里最受人欢迎的东西留给他!

北川脸部粗犷的线条变得柔和起来,就连根根直立的络腮胡都柔顺的贴在了皮肤上,他感激的看了耿朝忠一眼,用筷子把碗里的一块肉轻轻的放进了嘴里,像品尝什么绝世美味一样慢慢的咀嚼着。

“阿里嘎都,耿桑。”北川轻声说。

这是耿朝忠第一次听到北川说谢谢。

耿朝忠微微一笑,向四周望了望,他发现几乎每个人都在闭着眼睛,慢慢的回味着牛肉的滋味。

或许过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像他们一样吧!

耿朝忠自嘲的笑了笑,站起身来,而不远处的柳直荀则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

第六十九章 模范囚徒

来监狱已经第三天了,耿朝忠依然没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第一个是日本人。按道理,所有日本侨民被抓进监狱的第一天,日本领事都应该出面慰问一下,至少也该打个电话给监狱方面施加压力啊!只要小泉敬四能指认自己是日本侨民,那么事情就会好办很多,所以耿朝忠才在昨天晚上询问北川日本领事的事情。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小泉敬四却一直没有出现。

另外一个是张宗元。虽然知道他被关在水牢,但自己却不知道他何时放出来,一旦他放出来直接溜了,自己找谁说理去?

头疼。

耿朝忠开始疯狂的揉搓自己的脑袋。

...................................

“那小子想要出去,就必须跟老柳接头,如果他不跟老柳接头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出不去的,哈哈!就是不知道那小子什么时候能想通这一点,哈哈!”

朱木运依旧坐在自己的那张西洋大沙发里,得意的对着老管家分析自己的计划。

“少爷,你真的想把这小子害死?要知道越狱这种事情太危险了,说不定一个流弹,你的得意弟子就一命乌合了!”老管家瓦辛站在那里,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

“是一命呜呼,”朱木运先纠正了老管家的语病,然后说道:

“瓦辛啊瓦辛,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怎么会害死他?他可是难得的良材美玉,连你都感到惋惜,我又怎么能不惋惜?事实上,他只要把东西交给老柳,让老柳越狱不就可以了吗?老柳如果跑出去,我还把他关在里面干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不信他想不到。”

“可是老柳可不可靠?他都在里面一年多了,谁知道他还是不是以前那个老柳。”老管家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

“是啊。。。。”朱木运叹息着,“我是相信他的,但是我们不能靠信任来做事情,盲目的信任会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不过,既然我还能安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说明老柳依然是那个老柳。”

“但是你又不给耿朝忠接头信号,反而让老柳自己去猜。”老管家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瓦辛,我不让他们两个顺利接头是有目的的,如果老柳是可靠的,那他必须自证清白,否则我让耿朝忠去跟老柳接头,而老柳已经。。。”说到这里,朱木运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说:

“老柳已经叛变的话,那么耿朝忠就完蛋了。”

但是有一句放在心里的话,朱木运并没有说出来。

现在朱木运没事,并不能真的证明老柳没有出卖他,还有一种可能性,民国政府并不愿意抓捕一名苏俄间谍——岛城的间谍多了去了,很多间谍民国政府即使知道,也不会随意动他们,因为抓捕一个间谍得不到什么东西,却会损害两国的邦交和信任度。

。。。。。。。。。。。

耿朝忠直到现在仍然没能想明白朱木运的用意,但他已经把目光投到了张宗元身上——自从来到老德国,自己还一直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金牌打手。听地瓜刘说他被关进了水牢,还是因为打人所致,但详细情况如何,自己还真不太清楚。

耿朝忠看了一眼对面坐着的北川,这家伙正盘腿靠在墙上打盹。北川在义字监这边很孤立,昨天问他一些消息也基本上一问三不知,所以耿朝忠很快打消了叫醒他的念头。

不知道为什么,耿朝忠现在对暴打北川完全没了兴趣,因为这家伙实在太乖了,耿朝忠说什么是什么,完全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并且北川虽然面相凶恶,但其实很有点那种蠢萌蠢萌的感觉,让耿朝忠总是想到机器猫里的胖虎。

对,胖虎。

耿朝忠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其实这北川挺有意思的,牢里有这么一个伴其实蛮不错,多少也可以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当然如果能把地瓜刘也弄进来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耿朝忠慢慢伏在地上,开始趴在牢门的铁栏杆上朝外看。

昏黄的灯光下,监狱走廊一片寂静,胖狱警一长一短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这时候大概是晚上8点左右,平时每隔15分钟就在走廊里巡逻的两个狱警也已经靠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打盹,等到九点整的时候,会有另外两个狱警过来换班。这个时间段,应该是最不引人注意的时候。

咚咚咚。

耿朝忠轻轻的敲了敲隔壁的墙壁。

他来的时候已经看清楚了,隔壁天字八号监住着两个帮会人士,他想趁着这个时候跟他们打探点消息。

耿朝忠很快得到了回应,墙的那一边也传来了三声敲击——看来隔壁邻居也无聊的很,当然最重要的是,耿朝忠已经在义字监初步建立了威信——相信没人敢随便得罪一个能将北川收服的狠角色。

耿朝忠嘴巴对着铁栏杆,轻轻的问:“老兄贵姓?”

“免贵姓王。”铁栏杆那边传来声音。

“那个兄弟呢?”

“姓李。”

耿朝忠侧耳听了听胖狱警的动静,继续用极小极小的声音问:

“老王,说说那个张宗元的事情,明天放风给你一块铜板。注意,从头到尾,一丝不漏。”

“好说,”隔壁老王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在整理思绪,片刻后传来了低沉的声音:

“张鹰子是去年六月份进来的,开始的时候他表现很好,不到两天就学会了纺纱,不到两个星期就成了义字监纺纱速度第一,并且没多久就信了耶稣,或许张好古张爷也在外面使了钱,听说舒尔茨还打算将他评为去年的监狱模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年6月份的时候,这家伙就开始不老实了,先是跟同监的孙贵打架,挨了20鞭,后来放风的时候又跟仇五爷手下的林保干上了,这回打得更厉害,一下子把林保的肋骨都踢断了三根,直接被舒尔茨关进了水牢。已经两个多月了,估计再有一个星期就能出来。”

耿朝忠点点头,继续问:

“他是什么罪名入狱?”

“听说是帮张好古张爷在台东那边抢地盘械斗,打架打得狠了,一不小心弄死了人,对方是青帮八虎弟兄里面的下山虎,这下惹了大麻烦,张爷也护不住他,索性把他送进了老德国,估摸着是打算等风头过了再把他弄出来。”

“刚才你说他信了耶稣?”耿朝忠突然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开口问。

“对,去年十月份的事儿,后来他还因为表现虔诚,被神父带到教堂里受洗做弥撒呢。”隔壁老王说道。

这时,耿朝忠耳边传来了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看来胖狱警要醒了,耿朝忠连忙闭上了嘴,悄无声息的爬了回去。隔壁老王那边显然也听到了声音,立刻也没了动静。

耿朝忠坐了回去,发现北川正瞪着一双猪眼奇怪的望着自己。耿朝忠立马举起拳头晃了晃,北川迅速闭上了眼睛,重新进入了睡眠状态。

张宗元去过监狱教堂!

这是耿朝忠得到的第一个重要信息,第二个是,张宗元最初的打算也是换监到仁字监,否则他不会那么卖力的表现——这一点的想法和耿朝忠如出一辙。

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六月份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也就是说,张宗元已经确定,仁字监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否则,他不会突然开始暴打同狱的狱友,故意滋事,破坏自己已经幸苦谋划了一整年的计划。

还有一点,从去年十月份到今年六月份,张宗元应该有不少进入监狱教堂的机会,但是显然,他在监狱教堂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仁字监和监狱教堂都没有?

那么财富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第七十章 炸营

水牢!

张宗元这段时间所有的表现都只为了一个目的,就是让舒尔茨把他关进水牢!

耿朝忠心底不由得一阵火热。

有个趟路的就是好,省了自己多大功夫!

如果没有张宗元,自己说不定还得沿着张宗元的老路再走一遍:先跟歪果仁混熟,再去监狱工厂努力工作勇夺业绩第一桂冠,然后还得巴结神父去信耶稣。

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估计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根本做不到!

现在耿朝忠都有点佩服朱胖子了,什么都不干只盯着张宗元,就等着摘桃子吃果果,这才是高明的做法。

嗯?

耿朝忠突然一愣。

朱胖子盯着张宗元?

那就是说,老德国监狱里一定有朱胖子的内线,否则朱胖子怎么能如此清楚的把握张宗元的一举一动,然后恰到好处的,在张宗元将要从水牢里出来的前一周,把自己安插进老德国?

通过柳直荀?

不可能,柳直荀根本没能力向牢外面传递信息!

耿朝忠可以肯定,监牢里面一定有刘一班的人在时刻盯着柳直荀,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换了自己也会这么做,更不用说如此多疑的刘一班了!

对刘一班的多疑,耿朝忠深有体会,那次新盛泰鞋店枪击事件,本来已经定了的案子还能被留一半再翻腾一遍,对柳直荀这么重要的人犯,留一半绝对不可能没有后手!

也就是说,朱胖子的内线是在刘一班的严密监视下给他传递消息的,而这对于一个囚犯来说根本不可能——老德国的囚犯绝大部分都是不允许会客和见外人的,朱胖子怎么保证情报的准确性和及时性?

这个内线一定是监狱方面的人!

耿朝忠的脑海里浮现出胖狱警龚守平和瘦狱警侯春的身影,但是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监狱里的工作人员至少有一百多个,其中包括仁字监和义字监的20多个狱警,还有刑房里的工作人员,还有在外面驻守的接近两个排的士兵。

这些人个个都有可能,但是最大的可能还是这20多个狱警,毕竟在外面的士兵想要打探内部情况还是要隔一层,并且监狱规章制度也不允许最外围的士兵和狱警接触。

不对,狱警本身不可能是朱胖子信任的人,他只负责传递情报但不负责寻找宝藏,并且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宝藏这回事——否则狱警找到宝藏自己跑路了,朱胖子找谁说理去?所以朱胖子还是得找一个自己信任的人进来。

自己是朱胖子信任的人吗?

耿朝忠并没有把握。

那么柳直荀呢?

耿朝忠更没有把握,他甚至不能确定朱胖子和柳直荀认识,但是直觉告诉他,朱胖子安排自己进入老德国和我党安排自己接应越狱很可能有着直接的联系,这绝对不是一件单纯的寻宝事件。

这是耿朝忠在来老德国的路上就确定的事情,因为这一切太巧了!

不可能我党刚刚安排自己接应越狱,朱胖子就要把自己送进监狱,尤其是这两件事前脚赶后脚的发生在三天之内。更何况契卡和中央特科本来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是师徒传承都不为过——要是这里面没猫腻,打死耿朝忠都不会相信。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死结,也是自己一直没想通的一点,朱胖子怎么确定自己一定会找柳直荀接头?

耿朝忠看了看旁边的北川,此时的北川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呼噜一个接着一个的打了起来,外面的走廊里也传出了一阵脚步声——龚守平和侯春与另外两个值夜狱警换班的时候到了。

走廊的窗口外传来了汽笛声,这是渔船赶夜回来的声音,每天晚上的九点和十点之间总会准时响起——当地渔民的传统习俗,潮落后打被海浪卷到近海的鱼会非常非常容易。

耿朝忠决定,再重新把朱胖子和我党这两条线梳理一下,这里面一定有一个自己一直没注意的契合点,可以把寻宝和越狱这两件事连到一起。

先梳理朱胖子交给自己的寻宝任务:

进监狱——找到宝藏——带出去。

这就跟把大象放进冰箱一样自然,并且进监狱这一步自己已经完成了,只剩下找到宝藏和带出去这两件“简单”的事情了。

越狱:更简单,就是要跑出去呗!

把宝藏带出去.......

人跑出去.......

耿朝忠笑了.......

这特么根本就是同一个问题嘛!

朱胖子给自己下的这个连环套可以说是一环套一环,如果不完成任务,那就在老德国待到天荒地老,如果完成了任务,那么只有越狱才能把找到的东西带出来,否则等越狱结束了,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把债券送出老德国!

自己特么的竟然一直都没有想到!

妈的,看来自己大学时学的逻辑学真的白学了!

尤其是,自己已经知道柳直荀去过苏联,是契卡一手培养,并且朱胖子亲口对自己说过,他是21年加入的契卡,他两人很可能就是认识的!

一窍通,百窍通,现在想想,柳直荀对自己示好已经再明显不过了,一定是狱警里面的内线告诉柳直荀自己要来,所以柳直荀才对自己反复示好,现在一看,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嘛!

想通了一切,耿朝忠终于可以安心的长出一口气,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如何跟柳直荀接头?

柳直荀是一定要见的,这已经不再是一个选择题——毕竟张宗元就快要从水牢里放出来了,如果张宗元真的在水牢里有所发现,那么他一定会有所动作,但自己却完全没有控制张宗元的方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财富溜走。

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耿朝忠盘算着和柳直荀接头的方法——就餐时间是不可能的,老德国监狱并没有配备专门的囚犯食堂,平时的饮食是由两个狱警提着一个大饭盒挨个运送,囚犯之间根本无法接触。

老德国监狱规定:囚犯之间不得私下接触。

但实际上这条规定根本是名存实亡。不用说管理相对松懈的民国,即使在后世,监狱里的囚犯仍然能找到各种各样方法来传递信息,比如通过望风时间接触,就餐时间接触,劳动改造时接触,甚至可以买通狱警来传递信息。

但是现在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收买狱警,那么唯一的接触途径只有那半个小时的放风时间。

可是,短短半个小时的放风,在狱警和卫兵的监视下,自己能跟柳直荀有多长时间一对一的交流?更不用说,旁边还有很多的围观者,完全不具备任何的私密性!

开始刮南风了。

潮湿的海风从走廊窗口吹进来,让耿朝忠精神为之一振。耿朝忠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空气,慢慢的站了起来,开始绕着这个不到20平的监牢来回踱步。

如果没有机会接触,那自己能不能创造一个机会?

耿朝忠突然停住了脚步,把目光投射到了正在沉睡的北川仓介身上。

胖虎,只有委屈你了......

不一会儿,天字六号房的监狱里就传来了疯狂的撕打声和怒吼声,耿朝忠的怒吼声响彻整个义字监!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狗日的鬼子,不要以为老子睡着了你就有机会,今天看我不弄死你!”

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哨声,地板上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楼上楼下值班的,睡觉的狱警都一窝蜂的涌向了二楼走廊南面。

整个监狱一下子沸腾了,所有的囚犯都把脸贴在铁栏杆上向外张望,睡眼朦胧的互相询问:“怎么个事情?!”

“好像豹子头又在打北川了!”

“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大快人心啊!”几个被北川殴打过的囚犯幸灾乐祸的说道。

然后就是值班狱警的喝骂声和开锁的声音,看来牢门已经被狱警打开了。

但是没到一分钟,天字六号监的响动更剧烈了,整个楼层的地板似乎都在微微晃动,瘦狱警侯春那非常有特点的公鸭嗓嚷了起来:

“耿朝忠,你疯了吗?连狱警都敢打!”

所有囚犯都面面相觑,这下事情大条了!

老德国建立这么久,打狱警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出现,囚犯们先是发愣,然后就兴奋的叫喊起来,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年度大戏啊!

但是喊着喊着,情况好像发生了变化,每个人都疯狂的用手摇着铁栏杆,似乎被唤醒了潜藏在心底的野兽,他们呼嚎着,嘶吼着,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则把脑袋拼命的往墙上撞,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就连对面仁字监的洋人们都被吵醒了,不一会儿,像传染病一样,一声声野兽般的嗷嗷声从仁字监传过来,与义字监的嚎叫声形成了大合唱,整个老德国监狱像是一头刚刚苏醒的洪荒巨兽,在这漆黑的夜里肆无忌惮的发泄着压抑已久的暴戾!

老德国,炸营了!

紧接着,监狱办公楼的灯亮了,看来典狱官舒尔茨也被惊醒了......

十分钟后,当舒尔茨行色匆匆的赶到义字监天字六号房的时候,场面已经得到了基本控制。

北川鼻青脸肿的趴在地上,似乎已经被打得昏死了过去,他的整个脑袋都似乎大了一圈,鲜血从鼻孔里汩汩流出,甚至把他的络腮胡子都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异常恐怖。

而耿朝忠正被四个狱警按在墙角不停的殴打,还有四个狱警不时的凑过去补上一脚,看到舒尔茨进来,几个狱警才略微有所收敛。

“怎么回事?”

舒尔茨铁青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天字六号监的一场寻常的斗殴,怎么会引发如此大的动静?

侯春凑了上来,向舒尔茨汇报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们听到天字六号监发出声音后,立刻赶到了这里,发现中国籍人犯耿朝忠正在殴打日本籍囚犯北川仓介,大声喝止无效后,我们打开牢门强行制止。没想到这耿朝忠像是犯了疯癫症一样,竟然扑上来殴打狱警,老孙和老杜一个不小心被打翻在地,我们六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把这家伙按住。”

“那外面是怎么回事?怎么所有囚犯都跟疯了一样?!”舒尔茨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耿朝忠打人的时候嘴里面不停的鬼叫,然后外面那些疯子像得了失心疯一样也开始跟着叫,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哦,”舒尔茨应了一声,这种情况在欧洲也发生过,只是舒尔茨还是第一次碰到。

炸营,又称“惊营”、“营啸”,通常发生在军队之中。有时候只要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可能只是一个士兵做噩梦的尖叫,就可以引爆营中歇斯底里的疯狂气氛,导致所有人互相残杀。

不过这是在监狱,囚犯们几乎都被分隔开来,还闹不出多大乱子,如果是在军营里,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舒尔茨听着外面的嚎叫声还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吩咐几个手下:

“每人下去端一盆冷水,照所有囚犯头上浇上一盆!侯春和龚守平留在这里看好囚犯!”

第七十一章 欢迎来到地狱

当一盆盆冷水浇在囚犯们的头上后,所有人终于恢复了理智,整个监狱的秩序也得到了恢复。

舒尔茨静静的站在耿朝忠的面前,看着这个被大家称为“豹子头”的年轻人。

此时的耿朝忠正蜷缩着靠在墙角,刚才八个狱警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围殴,不过早有准备的耿朝忠提前护住了脸,所以面容还显得比较正常,不过他的眼神里依然闪着疯狂的光芒,看上去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

“你不会是疯了吧?小伙子?我本来是很看好你的……”

舒尔茨叹息着,用惋惜的眼神看着耿朝忠,似乎真的为耿朝忠的堕落感到可惜。

“呵呵,你们这些虚伪的洋人,总喜欢在别人的面前扮演天使。可是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人渣才能看守人渣。”耿朝忠吐出一口血唾沫,面带不屑的说道。

“呵呵呵,是啊,你说的对,在这里呆久了的人,无论是囚犯还是看守,都该下地狱。”舒尔茨笑眯眯的低头看着耿朝忠,继续用他那悲天悯人的语气说着:

“只是,用你们中国的神话来说,即使下了地狱,我也是阎罗,而你只是小鬼。”

“不不不,舒尔茨先生。”耿朝忠有气无力的靠在墙上,眼光略带歉意的飘过趴在地上的北川仓介,继续说道:

“在我们中国的神话里是有轮回果报的,我已经得到了报应,而您的报应还没有来,所以我想,您在地狱里的结局应该不会很美好。”

舒尔茨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他走到耿朝忠面前,蹲下去,脸对着耿朝忠的脸,用耐人寻味的目光打量着耿朝忠,一字一顿的说:

“年轻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现在你如愿以偿了。”舒尔茨转过头,对着身后的两个狱警说道:

“把他送到水牢,注意,好生打。”

说完这句话,舒尔茨白净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红晕,似乎在为自己的博学多才而感到兴奋。

耿朝忠任由龚守平和候春一前一后的把自己扶起,只是他的表情却有一丝疑惑,如果没看错的话,刚才舒尔茨的表情里竟然有着一丝丝期待。没错,是期待。他在期待什么?

不过已经由不得耿朝忠多想了,两个狱警已经把耿朝忠拖起来,拉着他的手臂拖向了门外,拖向了耿朝忠“向往已久”的老德国水牢。

看着耿朝忠一步步被拖走,舒尔茨的表情更加的放松,他蓝色眼睛里期待和兴奋的目光也毫不遮掩的流露出来。他捂着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似乎想要下意识的掩盖自己的兴奋之情。

十五个年头了,自己在这个该死的地方已经呆了整整十五个年头,十万,二十万,五十万,一百万,随着那笔财富的逐渐膨胀,他的心也被那不断增长的数字填满。

十五年了,他没有娶妻,没有生子,那笔财富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全部。他看着它就像农夫看着田里的麦穗,现在,终于到了收获的季节。

十五年了,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几个小可爱迫不及待的冲进老德国,然后又败兴而归,这回这个小可爱呢?

耿朝忠这个小可爱已经被狱警带到了刑讯楼。

还是那个刑讯室,还是那个五花肉大胖子,还是那20鞭,但是这好生打的二十鞭却不是那打着玩儿的二十鞭。

当第一鞭落在耿朝忠赤裸的脊背上的时候,耿朝忠的身子神经质得一抽,他突然有点后悔自己的这个冲动的决定了。

苦肉计!

耿朝忠终于明白了黄盖的不容易。

挨完这顿痛彻心扉的鞭打,耿朝忠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然后胖瘦二警又拖着耿朝忠来到一道通往地下的楼梯口,楼梯口前站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壮汉,一边埋怨着狱警一边接过耿朝忠,然后架着耿朝忠往下面走,走到地底后再穿过一条五米多长的甬道,一道铁门出现在眼前——传说中的老德国水牢到了。

其中一个壮汉走过去,解下腰间的钥匙打开大锁,然后推开了铁门。

一股咸湿腐臭的空气迎面扑来,呛得耿朝忠不由自主的咳嗽了一声。

整个水牢全部由严丝合缝的石墙砌成。

潮湿,阴暗,鬼气森森。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儿,黑乎乎的石墙上,台阶上,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粒粒暗红色的斑点,但是一切都比不上那看上去清澈见底的水。

水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老子云:上善若水。

水又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蓬巴杜夫人说过: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能救人亦能害人。

可惜的是,老德国的水是后一种。

老德国的水牢不像寻常的水牢一样从一楼的的蓄水池引水进去,而是通过墙壁上的管道接入岛城发达的地下管道,将海水从脚底倒灌入水牢。

被关进水牢的人,虽然不会短时间内窒息而死,但人在水牢里无法坐下休息,更无法睡觉,不出几天,身体支撑不住,就会倒入水中被溺毙。这个相对漫长的过程,其惨酷程度,相当于将窒息过程拉长了数倍之多。

更重要的,这里的水是海水。

伤口上撒盐的感觉相信很多人都懂,那么把伤口用盐水泡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日据时期,这里至少残杀了数以千计的抗日志士。然而这仅仅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这里有德国人杀的日本人,也有日本人杀的德国人,还有日本人杀的日本人,德国人杀的德国人。

这是一座真正的修罗场。

幸运的是,现在放水只会让水漫到胸部,并且囚犯一旦支撑不住就会被绳索拖上来——这只是为了惩罚那些桀骜不驯的囚徒而已,监狱并不是真的要他们死。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每个从水牢里出来的囚徒最后都会变成老德国监狱的模范囚徒——无论是谁,只要体验过一次老德国的水牢,就再也不愿意回到这个炼狱一样的地方。

当耿朝忠被刑讯室的两个壮汉带到水牢的时候,终于见到了闻名已久的张宗元。

那个家伙正靠在水牢的墙上对着耿朝忠咧嘴笑。

但是耿朝忠觉得,他哭起来应该会更好看一点。

“伙计,欢迎来到地狱!”

“我说今天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放水,原来有客人到了。”两个多月没有说话的张宗元看上去颇为兴奋,只是他的声音却格外的嘶哑,仿佛喉咙里塞了一块纱布。

张宗元嘴唇被海水泡的又红又肿,活像两片大香肠,然而当他咧开嘴后,牙齿又白的瘆人,尤其是那双眼睛,黑黝黝的没有任何神采,仿佛在眼眶处挖了两个黑洞。

“呵呵,”耿朝忠居然也干笑了一声,慢慢的挪了过去——脚下的贴镣铐让他的移动变得分外困难,但是这根本无足轻重,因为身上被鞭子抽过的伤口已经开始肿了起来,发出火辣辣的剧痛。

“你是犯什么事儿进来的?”

看着两个壮汉走了出去,张宗元开口问道。

“犯什么事儿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耿朝忠边说话边看着脚下逐渐湿润的地面,已经有水从四面墙壁的四个拐角处排水管流了出来。

“哦?你来水牢里有什么目的?学游泳吗?”张宗元自动忽略了耿朝忠问话忠的“我们”二字。

“哈哈!”耿朝忠似乎被张宗元的冷笑话逗乐了,然后非常亲热的伸出手臂,想要搂住张宗元的肩膀,然而就在耿朝忠的手臂接触到他肩膀的一瞬间,张宗元身子一矮,灵活的摆脱了耿朝忠的友好动作。

“不好!”耿朝忠立即往后退,但是他显然还没有适应脚下镣铐的重量,张宗元已经用肩膀顶住了耿朝忠的腰,然后一脚踹在耿朝忠的脚踝处!

失去重心的耿朝忠一个倾斜倒向了地面,而张宗元又用手肘在耿朝忠的背上加了一个力量,加速了耿朝忠坠地的过程。

噗!

耿朝忠脸朝下重重的摔在了地面上,地面上水花四溅!

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张宗元已经压到了耿朝忠背上,用两只手狠狠的按住了耿朝忠的头。

“说说,谁派你来的?到底有什么目的?”张宗元恶狠狠的问。

耿朝忠伸出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示意自己根本无法说话。

张宗元的手松了一松。

耿朝忠略微侧过脑袋,似乎要张嘴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耿朝忠的脊背猛地一挺,张宗元的身子被顶的一个趔趄,然后耿朝忠已经弓起了身子,直直的站了起来!

张宗元依旧死死的搂住了耿朝忠的脖子,想要锁住耿朝忠的喉咙,然而他失败了......

早在站立的一瞬间,耿朝忠就已经用下巴死死的顶住了胸口,而耿朝忠的力量之大,却是张宗元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耿朝忠双腿叉开牢牢钉在地上,像圆规一样来了个原地360旋转,张宗元就像一只破麻袋一样被甩飞出去!

彭!

张宗元被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然后像一条死狗一样贴着墙壁滑了下来,似乎已经被摔晕了。

然而耿朝忠却没有上前,反而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哈哈大笑起来。

“伙计,别装了!就这点力度还不至于让你晕过去。别紧张,我不是来杀你的,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张宗元睁开了眼睛,同样哈哈大笑起来。

“兄弟啊兄弟,这件事情如果能做交易的话,世界上就没有不能交易的东西了!那可是几百万块大洋!陈寿亭从北洋干到民国,手里怕都没有200万块大洋吧!”

第七十二章 脑袋进水了

陈寿庭,印染产业大富豪,巅峰时期的纺织印染产业遍及全国,人称陈百万。据说陈寿庭初到青岛之时,当地青帮头子何大庚领人来捣乱,自割股肉,谓之“开彩”。陈寿亭并无惧色,令人拿过盐来,你割一块我吃一块,就蘸着盐生吃!没割几块那何大庚就草鸡了。

这么一个全国闻名的,放到后世就是BAT级别的人物,全部资产都没有200万块现大洋。耿朝忠居然要跟自己做交易,他有什么资本?

“很好笑吗?”耿朝忠停止了笑容,冷冷的问。

“好笑,真的好笑,”张宗元捂着肚子,似乎已经笑得喘不过气了,“我实在想不出你能拿出什么东西来跟我做交易。”

“哦?如果你没有找到那笔财富,我手头倒有一点线索,可以用来交易。”耿朝忠慢慢的后退,逐步退到墙的另一边,与张宗元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

“如果我找到了呢?”张宗元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生辉。

“找到了就更好办了,用你的命来做交易。”耿朝忠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呵呵,”张宗元不屑的笑着,“想要我的命,你配吗?就算杀得了我,你出得去吗?”

“青帮最能打的张鹰儿,是挺难杀,不过,”耿朝忠突然诡秘一笑,然后对着张宗元眨了眨眼睛,说道:“等等你就会知道了。”

张宗元不再说话,慢慢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揣摩着耿朝忠的底牌。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进监狱是为了寻宝?”

“这不是什么秘密,我怀疑,盯着你的绝不止我一个,”耿朝忠用笃定的语气说道:“没有我的帮忙,你跑不出去的。”

“可惜的是,我根本没想跑……”张宗元淡定的说,“等过了这阵子,我们老大自然会想办法把我弄出去,所以这个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

“呵呵……”耿朝忠轻笑了两声,不再说话,因为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部,潮湿的海水开始浸润着耿朝忠的伤口,先是疼,后是痒,最后也说不清到底是痒还是疼。仿佛一万个蚂蚁在沿着耿朝忠的全身攒动,渐渐的,蚂蚁开始打洞,逐步的窜进了耿朝忠的肌肉。

“呃……”

耿朝忠不由自主的发出了哼哼声,他的面容开始扭曲,像哭又像是在笑,眼睛也变得一只大一只小,耿朝忠不得不站了起来,避免海水再次浸润伤口。可是他的心里很清楚,水再次漫过胸部是迟早的事,而自己又不可能飞到屋顶。

“哈哈,”张宗元大笑起来,但是他却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剧痛奇痒。

“是不是觉得很痒,是不是觉得很疼?发明这种刑罚的人简直就是个天才!你看,既有凌迟又有蚂蚁上树,还特么加上水刑。”张宗元的面容也开始扭曲,可是他仍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继续呲牙咧嘴的开口说话:

“你的伤口会结痂,但是明天又会脱落,脱落后还会结痂,每天都是这种疼了又痒痒了又疼的感受,慢慢的你就习惯了。”

耿朝忠的身子禁不住的扭动,似乎这样就能摆脱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但是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罢了。他想要叫出来,可是看到张宗元居然仍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执拗——你能忍,我也能!

又忍了几分钟,水已经渐渐漫过了胸口,就在耿朝忠再也忍不住的时候,耿朝忠额头的那个小气泡居然轻轻的动了一下,耿朝忠突然发现,自己的痛苦居然不再增加了,那个气泡反而在慢慢的扩大,耿朝忠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不是幻觉!

在警察局被老九折磨的时候,自己曾经出现过这种反应,但是自己当时认为那只是一种窒息时的濒死反应。但是现在耿朝忠确定,绝对不是!

因为现在的自己虽然足够痛苦,却绝对没有生命危险!

随着水逐步漫过胸部,张宗元也不得不站了起来,两人身高相若,背靠着墙壁凝目直视,似乎在比拼谁的忍耐力更强,但是张宗元发现,耿朝忠居然笑了。

“不错啊,你居然能笑得出来,我第一次受刑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住的大喊大叫。”

张宗元看着耿朝忠的脸庞,露出了一丝钦佩的神色。

“呵呵,我告诉你,我现在一点都不痛,甚至可以唱首歌给你听。”耿朝忠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然后开口唱了起来:

“甜蜜蜜,我笑得甜蜜蜜,就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停!”

张宗元举手打断了耿朝忠“动人”的歌喉,面容更加扭曲的说:“我服了,你想问点什么,能告诉你的我都会告诉你。”

“没什么,”耿朝忠笑眯眯的说,他的心情似乎十分愉快,“我对你身上有什么秘密不感兴趣,反正到了明天你都会一字不漏的告诉我。”

“你确定?”张宗元满脸狐疑。

“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耿朝忠笃定的说。他突然发现,这个张宗元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耿朝忠又十分确定,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奇怪,耿朝忠心里慢慢嘀咕着,当然更奇怪的还是他额头前那个小气泡,这个气泡现在已经变成了篮球大小,但是吸收了耿朝忠身上的痛苦以后反而不再长大了。

看来痛苦指数还不够。

耿朝忠闭上了眼睛,默默的感受着这个气泡,身上的痛苦加持下,这个气泡并没有像上次在警察局一样消失,反而维持了圆形的形态。

耿朝忠不再说话,慢慢的背转身,把前额紧贴在冰冷的石墙上,那个气泡并没有动也没有消失,而是牢牢的固定在额头前的空间里。耿朝忠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他用手鞠起一小窝海水,轻轻的贴住额头送了过去。

奇迹出现了,那窝海水竟然穿透了气泡的薄膜倒入了气泡中!

脑袋进水了!

张宗元并没有在乎耿朝忠背对着他的举动,在他看来,耿朝忠一定是忍受不了身上的剧痛,试图把额头贴在墙壁上让自己清醒点——可能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越清醒越痛苦。

耿朝忠晃荡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发现海水并没有随着脑袋的晃动而晃动——看来这个圆形空间是一个独立的空间。

耿朝忠慢慢的把手又伸到额头上,手指接触那个空间的一瞬间,海水又被倒回了手掌心。

原来如此!从此以后自己也是有挂的男人了,现在自己还担心什么债券运不出去的问题?

耿朝忠极力压抑着心中的兴奋之情,然后慢慢的转过头来,发现张宗元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半个小时后,水终于退了,耿朝忠也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

地牢无日月,当铁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两个看守提着一个红色的大饭桶走了进来,看来是午饭时间到了。

一个看守打开饭桶,拿出几个碗筷馍馍头,另一个看守则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枪警惕的看着两个囚徒。

水牢不比普通牢房,四处密封,湿气太重,谁在里面待久了都受不了,所以每天中午狱卒都会敞开铁门透风,而两个卫兵则会持枪守在甬道口。

除此之外,囚犯的吃喝拉撒都是通过桶来解决,其余时间犯人基本都是在这个不到十五平的房间里自由活动,看守也只是偶尔趴着铁门往里看一下。

耿朝忠快速的扒拉着饭食,计算着时间,按道理,他要等的人应该快要到了。

果然,还没等吃完饭,铁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持枪的守卫推开门向外看了一眼,发出一声不满的声音:

“妈的邪了门儿了,怎么又来两个?!”

两个?

不应该是一个吗?

耿朝忠满头雾水的抬头向外看。

张宗元同样疑惑的抬起头,这老德国一百多个犯人,同时关入水牢的情况不是没有,但是一下子有四个人被关进水牢还是第一次。

只听得一阵铁链摩擦地面的哗啦啦声音,两个人被带了进来。

首先进来的是缺了一条小腿的柳直荀,这在意料之内,没想到第二个进来的却是那个飞贼李胜武!

两个人都是鼻青脸肿满身伤痕,看来也都受了鞭打。

“老四,怎么回事?怎么把柳老大也带进来了?”给耿朝忠送饭的那个守卫问带新人进来的那几个看守,一脸的纳闷。

要知道这柳老大本地人出身,为人场面,处事公道,日据时期更是带着一帮弟兄造RB人的反,任谁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汉子”。众多牢头狱卒也都是市井出生,从小听着柳老大的故事长大,说柳老大是他们的偶像也不过分。

“别提了!”其中一个守卫满脸郁闷,“这飞贼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敢得罪柳老大,被柳老大摁住往死里打,没想到柳爷竟没拿下来!两个人都吃了亏,舒尔茨昨天出了事本来就不痛快,今天一怒之下把他俩也送了进来。”

“哎呦这就奇怪了,柳老大可是十年前的青帮头牌,号称打遍岛城无敌手,民国九年从RB宪兵队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怎么会拿不下一个飞贼?”一个守卫插话。

“还不是折了条腿,要不……”盛饭守卫站起来,猛踹了李胜武一脚,“就你这孙子,也配?!”

旁边柳直荀对着守卫略一抱拳,似是表示感谢,但并没有说话。

那守卫一看柳直荀朝他抱拳,不由得脸上有光,对着柳老大连连拱手口称不敢——放在牢门外,如果谁能让柳老大一抱拳,那可是足够跟邻里乡党吹上好几个月的。

说话间,耿朝忠和张宗元也都吃完了饭,几个狱卒收拾一番走了出去,水牢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个卫兵拿着枪站在甬道口。

柳直荀,李胜武,耿朝忠,张宗元分别靠在东南西北四面石墙上。每个人都沉默不语,似乎在等待什么。

第七十三章 秘辛

半个小时后,牢门终于上了锁。听着卫兵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李胜武终于开口了。

“柳老大,你打我我不意外,像我们这种采花贼,到了牢里面总归得挨一顿。我奇怪的是,你为什么一边打我一边喊666,如果你能告诉我原因,我也就算没白挨这顿。”

“噗!”

耿朝忠一口气没憋住,忍不住喷了出来。这柳老大也太逗了,看上去很有网红潜质啊!

柳直荀严肃板正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是他很快绷住了脸,继续说道:“没什么,前几天我赌钱开了个豹子头,想取个好口彩,就顺便念叨了几句。”

李胜武哪里知道,柳直荀是想跟他对暗号!

既然李胜武一脸懵逼,那么看上去最不可能的人反而成了可能,朱老大派来接头的人就是耿朝忠!

耿朝忠看了柳直荀一眼,柳直荀的眼神却若无其事的从每个人的脸上掠过,开口说道:

“能一块关进这个水牢也是缘分,大家伙儿都报个名吧!我,柳直荀!”

“耿朝忠!”

“张宗元!”

只有李胜武还在犹豫,他被抓的时候报的可是假名,这真名一旦报出去,对飞贼这行来说可是大忌。不过那天一时口快已经跟耿朝忠说漏了嘴,再隐瞒也是无用,索性横下心来也喊了一声:

“李胜武!”

柳直荀看了李胜武一眼,眼睛里似乎还蕴含着一丝笑意,他点点头,轻拍了一下手掌,继续说道:

“水牢里一天只有一顿饭,距离明天狱警再次送饭进来,还有整整二十四个钟头,在这二十四个钟头里,至少有两个人要死。”

沉默,依然是沉默,不过四个人的表情却各有不同。

耿朝忠是真的惊讶,李胜武也是真的惊慌,张宗元却是一脸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此事发生。

“在死人之前,我先来讲个故事吧!”

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柳直荀闭上了眼睛,似乎陷入了遥远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柳直荀终于开口了:

“那是袁世凯称帝的那一年,对,是民国三年。那年秋天,日本人在龙口登陆,开始进攻青岛。但岛城的江湖早在日军登陆之前已是腥风血雨,日本浪人早已经开始暗杀帮内的反日分子,几乎每天都有身边的兄弟喋血街头。”

德国在战争前照会北洋政府,愿意把胶澳还给中国,但北洋政府几乎在同时也受到了日本驻华公使的警告,不得接受青岛回归,可笑的是,袁世凯正在和日本密谋21条,北洋政府竟然真的不敢收回胶澳。这段历史,可以说是五四运动的前传。

“甲午耻,犹未雪,这日本人却又杀回了胶州湾,青帮弟兄们群情激愤,誓要和日本人决一死战。我当时年轻气盛,拿着一把大朴刀冲到安徽路,几刀砍死了黑龙会在青岛的头子桥本。”

这几句话柳直荀说的是神采飞扬须眉皆张,整个人都似乎回到了那段激昂的岁月中。

这时张宗元突然开口:“听说柳老大尊父是义和拳坛主。”

柳直荀横眉看向张宗元,似乎对他打断自己的说话深为不满,但张宗元却熟视无睹,继续说道:“柳老大这冲冠一怒不要紧,可害苦了帮内弟兄,日本人来了之后,不知多少青帮弟兄受这件事牵连,被乱枪打死在崂山湾荒石滩上,死了都没人敢去收尸。”

“呵呵呵,”柳直荀冷笑,“张宗元,我听说你是张好古的弟子,张好古沽名钓誉弄了个大字辈份,你就真的以为自己是通字辈,可以跟我平起平坐了?”

“我告诉你一句话,做狗容易,做人难!我们青帮弟兄,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我柳直荀站着撒尿的爷们,和那些趴在地上撩腿儿的狗腿子不是一个辈分!”

张宗元一时语塞,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说的好!”旁边的李胜武突然拍手叫好。

“好个屁!”柳直荀掉头指斥李胜武,“你一个下九流的采花贼,也知道什么民族大义?!”

李胜武拍马屁排到马腿上,面红耳赤的说不出话来。

柳直荀一连几句话堵住众人的嘴,眼光扫过耿朝忠的脸,看到耿朝忠的脸上似乎有点激动和兴奋之情,嘴唇略张想要开口的样子。于是把眼光略略下沉,耿朝忠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应该显露和柳直荀的关系,连忙收敛情绪,面容再次变得古井不波。

“大家对我这陈年旧事可能不感兴趣,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们,我讲的故事跟老德国的这笔财富有关,估计你们就有兴趣了。”

果然,柳直荀这句话一出口,耿朝忠和张宗元都瞪大了眼睛。

“财富,什么财富?监狱里藏着宝贝?”李胜武一脸懵逼的问。

虽然不知道什么财富,但李胜武同样眼睛放光——他可是飞贼啊!世界上哪有不贪财的飞贼?

耿朝忠同样很惊异,他以为朱老大派给他的是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任务,营救柳老大只是支线剧情,没想到这事竟然被柳老大一口说了出来!

看来朱胖子没告诉自己的事情不止一桩,不过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了。

自己本打算用苦肉计混进水牢,如果柳直荀想要和自己接头,必然也会想办法进入水牢,这样两人就有了充足的接头时间,并且可以合在一起对付张宗元。

没想到一连出现了好几个意外,第一个,苦肉计是真特么苦!第二个,总算没白苦,自己还多了个小仓库!第三个,进入水牢的不仅仅是柳直荀,还多了个李胜武!

但是最坑爹的是,这个小仓库到底有毛用?对了,要不往里放七八个手雷化身炸弹人?!

正当耿朝忠浮想联翩的时候,那边柳老大已经开始娓娓道来。

“后来我就被关进了老德国,那时候还没有义字监,我是被关在仁字监的单间里,条件很好。那时德国人对日本人在岛城搅风搅雨也很不满,虽然依律判了我死刑,但是对我还算可以,把我关进老德国,也是害怕还没进监狱我就被日本人害死了。”

“外面的局势越来越紧张,老德国的德国人也越来越少,到十月底的时候,几乎所有纯正的德国人都被调到了前线,甚至就连被关在牢房里的德国囚犯也都被放了出来送上前线。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们和牢里的几个中国人经过了详细的筹谋,决定在城破当天越狱。”

“到了11月4号,日本人的炮声已经在清晰可闻,几发炮弹甚至砸在了监狱周围,监狱里一片人心惶惶,几个狱卒都在商量着跑路的事情了,但是就在当夜,一个洋人神父突然出现在监狱里。”

“何世谦!”

耿朝忠和张宗元异口同声。

只有李胜武依旧是一脸懵逼。

“没错,”柳直荀似笑非笑的看了两人一眼,继续说道:“当时除了二十几个看守,监狱里的囚犯只剩下了十五个,并且绝大部分囚犯都是中国人,只剩下了一个外国囚犯没有放出去,因为他犯的是杀人大罪,杀的又是当时德国驻胶澳总督的小女儿。”

“你们知道那个外国囚犯是谁吗?”

柳直荀一直都讲的四平八稳,这时候突然提高了语调,很明显他知道,这个答案一定会震撼所有人。

第七十四章 智商被碾压

“典狱长!”

“舒尔茨!”

张宗元何耿朝忠同时喊了出来,只不过张宗元喊的是典狱长,而耿朝忠喊的是舒尔茨。只有李胜武,依然处在一脸懵逼的状态中。

“哈哈,没错,就是舒尔茨。”柳直荀哈哈大笑,他一边大笑一边站起身,弹着一只脚跳到了水牢中央,那样子甚是滑稽。

“4号晚上,何世谦神父来到了仁字监,他说要在临走前为所有葬身在老德国的教徒们做一次最后的弥撒。当时的典狱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的要求,因为当时监狱里除了一些中国人,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值得看守的对象了。所以神父可以自由的在监狱里活动而不受到任何的阻碍。”

“所以,”柳直荀看了张宗元一眼,“你的任何寻找都是徒劳的,那些债券可能藏在监狱的任何地方,但就是不可能藏在你能想到看到的地方,比如说,这里。”

说完,柳直荀用手指了指水牢的地面。

张宗元的脸色一片苍白,强笑道:

“你就这么能肯定我没有找到债券?”

“当然,因为你的范围就找错了,我看到你先是挖空心思要去仁字监,后来改变主意去了监狱教堂,最后又做了个苦肉计来到水牢,这一年多来,你可曾找到一点点有价值的东西?”

张宗元的脸更加白了。

“至于你,”柳老大掉过头看向耿朝忠,这是他进了水牢以后第一次与耿朝忠对视,“你只是个蠢得挂相又自作聪明的可怜虫,你甚至知道的都不如这个人多。”

耿朝忠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进了监狱以后蠢招很多,但这么被人指着鼻子骂还是有点挂不住——说到底,耿朝忠前世还只是一个没有踏入社会的学生,脸皮还远远没有“社会人”那么厚。

说完话以后,柳直荀突然把手指向了一直满脸懵逼的李胜武。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了李胜武的身上。

“我?”

李胜武懵逼的脸显得更加懵逼,豌豆大的眼睛睁的溜圆,在其余三个人之间转来转去,发现所有人竟然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举起双手说道:

“我三天前才刚从济南过来,什么都不知道!”

“不,你知道,你不仅知道,并且知道很多。”柳直荀微笑的看着李胜武,慢慢的向他靠近:

“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刚进监狱就能吃香喝辣?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上刘一班的心腹会去你的牢房?”

“这你都知道?”

李胜武懵逼的脸突然不再懵逼,精瘦的脸上露出警惕而又精明的神色。

“你打嗝打出来的猪蹄膀味儿,隔着三个牢门都能闻到。小曲每次来找我时候的脚步声,我就是睡着了都能感觉得到,但是昨天晚上,他来了监狱却没来找我,反而停在了你的门前......”

“那又能证明什么?”李胜武一脸的不自在。

“什么都证明不了,日本人杀中国人的时候不会出示证据,你们国民党抓捕共产党的时候也不需要证据,为什么到了我这里突然就需要证据了呢?”柳直荀又往前走了几步。

李胜武紧紧的贴在墙壁上,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根本无路可退,只有不停的往侧面移动。

“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要叫了。”

李胜武一边紧张的往耿朝忠的方向移动,一边威胁柳直荀——不知道为什么,柳直荀虽然没了一只腿,但是李胜武却依然怕的厉害,这就像一种本能,一种老鼠见了耗子的本能。

“你叫啊!你叫的越大声,我就越开心!”柳直荀依然慢悠悠的向李胜武逼近。

李胜武不由得侧头看向铁门——他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铁门和甬道,甬道外五米处应该有两个守卫,但是当他看过去时,发现守卫竟然不见了!

“是不是守卫不见了?”柳直荀皮笑肉不笑的问。

李胜武竟然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紧接着柳直荀继续不紧不慢的说:

“别担心,他们只是站在一层的楼梯口上,只要你叫的大声点,他们还是听得到的。”

李胜武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落下,已经9月份的天气,地牢又阴冷潮湿,真不知道他怎么能冒出那么多汗。

这时,似乎有一阵脚步声走过来,李胜武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忍不住张嘴大叫!

然而就在他的嘴张开的一瞬间,一根筷子像闪电一样插入了他的喉咙,订住了他的声带,即将发出的声音像哑了火的子弹一样,变成了“呃呃”的低鸣。

李胜武抬起手,艰难的伸向了自己的嘴,想要把筷子拔出来。

“我帮你。”柳直荀说罢,筷子又闪电般的从李胜武嘴里拔出,筷子尖上,一滴鲜血掉落在地上。

李胜武坐倒在墙壁上,捂着嘴,停止了呼吸......

耿朝忠呆呆的看着这一切,这已经是红队特工第二次在他眼前杀人了,只是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看到,柳直荀是怎么拿到筷子的。他只能肯定,柳直荀一定是在刚才送饭的那个狱警离去的时候得手的。

“好了,”柳直荀把筷子往李胜武的衣服上抹了抹,单腿一蹬身子一仰,就把李胜武拉到了背对着铁门的墙壁边。

“继续我们的故事。”

柳直荀就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坐在了刚才李胜武所在的位置,继续讲述着这个传奇般的故事:

“当时神父在监狱呆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城破才离开,我们也趁着城中大乱越狱离开。三天后我们才知道,神父把德国商人价值十万大洋的债券藏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然后从信号山跳了下去。满城的德国商人都在找这笔钱,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舒尔茨就是从那时候起,重新回到了老德国,做起了狱警。他有文化,又无法回到德国,还十分熟悉监狱,很快就在日本人手里当上了典狱官。不过我很清楚,他不是为了当典狱官才回老德国的。”

说完这段话,柳直荀用嘲讽的眼光看着耿朝忠和张宗元,说道:

“十五年来,有不少人都会寻找各种理由进入老德国,试图寻找这笔财富,可我却从来没有动过心思,因为我很清楚,只要舒尔茨在,财富就在。你们这帮小杂鱼在我和舒尔茨眼里,只是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把!”张宗元突然愤怒的站了起来,嘴里面叫喊出了一个字,但他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慢慢的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第七十五章 一张债券

嗯?

耿朝忠敏感的看了张宗元一眼,他清楚的看到,张宗元说完“把”后的第二个字明显是个半开口音,虽然他临时换成了“你”这个闭口音,但这个转换还是略显生硬。

他是日本人?!

耿朝忠学日语有段时间了,刚才张宗元说的很有可能是日语八嘎,但是这个八嘎很多日本人读的时候也会闭口变成八葛,第二种说法就和“你”很接近了。

耿朝忠心里面升起一片疑云,但是现在的耿朝忠已经不是那个大大咧咧说话不经大脑的耿朝忠,他只是眼珠子稍微一转,就又把目光投回到了柳直荀身上。

然而柳直荀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异常。

他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显然没把张宗元的话放在心上,反而继续述说:

“十万大洋(相当于现在一千万人民币)确实算得上一笔巨款,但是在岛城倒也算不得天大的数字,我估计中山路上任何一个商家怕都凑得齐两三万块大洋,而如果是几百个德国商人分摊的话,那就更不放在眼里了。所以后来大部分德国商人也都慢慢的回了国,这笔巨款也就不了了之。真正一直惦记着这笔钱的,除了舒尔茨,就是一些常驻岛城的情报贩子了。”

说到这里,柳直荀的目光在耿朝忠的脸上转了转,然后又转到张宗元的脸上,开口道:

“两位,我说了这么多,你们也该介绍一下自己的来历了吧!”

耿朝忠知道柳直荀说的是朱木运这个胖子,说朱木运是个情报贩子也并没有错,只是自己还没有想好说辞,毕竟飞贼这个说法在这两位面前只是在暴露自己的智商下限。

还没等耿朝忠想好说辞,张宗元已经开口了: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我师傅张好古张爷从一个德国人手里买到这个情报,所以派我过来碰碰运气,就这么简单。”

柳直荀微微一笑,转头问耿朝忠:“你呢?”

“是朱探长派我来的,我才跟了朱爷不到三个月,这只是一个锻炼我的小任务而已,成败并不重要。”

“哦?看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我在青帮的时候是通字辈,这位张宗元也是通字辈,你是朱胖子的徒弟,大概是悟字辈吧,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了,哈哈!”

柳直荀瞬间一脸和煦,与刚才阴冷肃杀的神气简直是判若两人,恍惚之间,竟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现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和谐”起来。

张宗元紧绷的脸也松弛下来,耿朝忠也长出了一口气,毕竟柳直荀拿着个筷子在那儿晃,谁也搞不清他会吃哪盘菜。

只见柳直荀坐起来,又弹着脚一跳一跳来到了水牢中央,不过这回再也没人觉得他的动作滑稽可笑了。

“其实刚才我那个故事还没有讲完,还有第二个故事要继续跟大家讲。”

柳直荀一边说话一边弹跳,身子像是站不稳似的朝张宗元那边趔趄了一下,张宗元的反应倒是很快,抬手屈膝做好了防守准备,嘴里说道:

“柳老大,你是双花红棍,我也是双花红棍,就是不知道你这个十五年前的青帮头牌厉害,还是我这个十五年后的青帮头牌厉害。”

“别紧张,别紧张,”柳直荀笑着摇摇手里的筷子,“我只是少了个孤拐站不稳,没别的意思,再说,少了腿的头牌还能是头牌吗?!岛城以后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

“呵呵,”张宗元嘴上发笑,心里却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这老家伙每讲个故事都要死一个人,谁受得了?

耿朝忠同样屈膝戒备,虽然他觉得柳直荀不会干掉他,但是谁知道呢?小命只有一次,可不敢掉以轻心。

柳直荀看两人都是全神戒备的样子,只好无奈的坐了回去,懒腰一伸,开口道:

“好了,大家也都歇会儿,说实在的,弹着一条腿杀人可真够累的。”

看到柳直荀坐了回去,耿朝忠也靠着墙坐在了地上,老这么全神戒备也不是个事儿,心理压力太大了。那边张宗元同样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人怎么办?”耿朝忠指了指躺在旁边的死鬼“李胜武”,他现在知道这李胜武肯定不是真的李胜武了。

“什么怎么办,杀了就杀了,刘一班还能把我怎么样?继续让我泡海水澡?”柳直荀满不在乎的说,看样子这水牢他进过没十次也有八次了。

好吧,算您狠,耿朝忠没再说话——很明显自己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这时,墙角的四个水管又开始往外咕嘟咕嘟向外冒水,柳直荀哈哈大笑:

“洗盐水澡的时候又到了,不过今天我们可以玩儿一个游戏。”

“老疯子!”

耿朝忠和张宗元几乎同时腹诽。

柳直荀没有理会屁股下面向上漫的海水,而是突然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质物件,在两人面前一晃,说道:“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定睛一看,那纸片一巴掌宽不到两巴掌长,上面花花绿绿的,像是一个大号钞票。两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一下子喊出来:

“股票凭证!”

“哈哈,来,你俩都看看!”

柳直荀满脸得意,一把将那个纸片扔了过来,但是那纸片太轻了,飞到一半就掉在了水牢中央,飘在了水面上。

不过这下两人都看清楚了,那票面上花花绿绿,四个角都写着阿拉伯数字100,正中间是两个洋人抱着地球,下面清晰的写着:

PAN AMERICAN WORLD AIRWAYS.INC

最下面则是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小字,好像是契约文书什么的。

“100股航空公司的股票!”

张宗元忍不住喊了出来,眼睛中闪烁着贪婪的目光,要知道,这100股全美世界航空的股票,现在的票面价值可是5000美元,按照当时的汇率,一美元可以换3块大洋,也就是说,这张纸就是1万五千块大洋!

“别急,别急,再仔细看看年份。”柳直荀循循善诱的说着。

耿朝忠的眼力非常好,仔细看看票面最下方那行小字,清晰的写着1912年的字样。

“宝贝在你手里?!”

张宗元霍然站起,眼睛发出摄人心神的目光,一步步的向柳直荀逼近。

柳直荀摇晃着手里的筷子,依然是那幅好整以暇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说:

“当然不是,如果宝藏在我手里,我早就跑了,还留到现在干什么?”

“那这张债券你从哪里搞来的?”耿朝忠也不由得问道。

第七十六章 搏杀

柳直荀没有回答问题,双眼却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挥舞着手中的筷子,就像是一个音乐指挥家,激昂的煽动着听众的情绪:

“想想吧!一张债券就有一万多块大洋,这样的债券足足有几百张!而拿到这一切的钥匙,就掌握在我手里!你们只需要跟我玩儿一个小小的游戏,就可以得到这一切,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呵呵,确实挺划算,所以柳老大,今天只有委屈一下你了!”张宗元冷笑着,继续向柳直荀逼近,而柳直荀依然坐在地上,任由海水漫过了自己的腰部,却丝毫没有站起来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的对着张宗元说话:

“不要试图威胁我,刘一班关了我这么长时间都得不到半个字,你行吗?再说,你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张宗元看着柳直荀手里的筷子,慢慢的退了回去——是的,柳老大缺了一条腿,但他却多了一只筷子。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多一只筷子带来的优势要远远大于少一只腿。更何况,旁边还有一个力大无穷的耿朝忠。

看到张宗元退了回去,柳直荀脸上露出了笑容,继续说:

“游戏规则是,你们俩人之间只能活下一个,活下来的那个人会得到我的线索。但是,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如果引来守卫的话,那这个约定自然失效。不用怀疑,我肯定是出不去了,这笔财富总要留给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最强的。”

“二桃杀三士?”张宗元露出不屑的笑容。

“不不不,不是那样,那你就太小看我了,杀这家伙只是给刘一班一个警告。”

柳直荀指了指地上被水泡的浮起的“李胜武”——一丝鲜血正从李胜武的嘴里渗出,脚下淡蓝色的海水也参杂了一缕缕的鲜红。

“还有,不用担心守卫,放水的时候他们是不会进来的。”

耿朝忠一直在沉默。

他没办法不沉默,因为他感觉智商有点欠费,现在正在努力充值中。

其实自己智力并不差,只是太缺乏这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经验,很多情况下都把事情想简单了——眼高手低,这是所有刚走出大学校门学生的通病。

但是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已经将自己锻炼的足够机敏。

没必要太在意什么敌我,不同环境下敌我性质是会发生变化的,不过在今天的环境下,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柳直荀不会对自己不利。

“我同意,柳老大的威名和骨头我都信的过,今天还是拜拜张兄这座大佛比较好。”

耿朝忠突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慢慢的向张宗元走过去。

“呵呵,看来你刚才的亏还没吃够。”张宗元也冷笑着站了起来。

会死吗?

耿朝忠考虑过,但是他决定相信柳直荀,相信柳直荀不会让自己死,即使两个人合起来都斗不过这个现任青帮的头牌打手,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大声呼喊引来守卫。

这就是耿朝忠的底气。

更何况,自己并不一定会输。

两个人面对面凝视着对方,脚下的海水已经开始漫过大腿。

不能再等了!

一旦海水漫过胸膛,那就是纯粹的水战了,而水战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确定性。速度和频率都会变慢,招式和技巧的作用会大幅降低,更多的是纯力量的比拼,这对张宗元来说是不利的——耿朝忠的力量他已经见识过了!

而耿朝忠同样蓄势待发——他同样不喜欢水战,因为耿朝忠的水性并不好,他可没信心和这些在海边长大的汉子比拼水下功夫。

仿佛商量好一样,两个人同时扑向了对方,身后水花四溅,身前同样水花四溅——两人同时踢腿,扬起一大片水花,想要模糊对方的视线,占得先机!

只是张宗元踢腿后选择了跃起,居高临下发动攻击,而耿朝忠却选择了下蹲,试图将对手拖入地面——最大的原因是,耿朝忠还带着脚镣,张宗元却早就没了束缚——他的脚镣在关了两个多月后早就被卸掉了。

彭!彭!彭!

张鹰儿如鹰般跃起,空中连续踢打,凌厉的腿风从耿朝忠耳边掠过,耿朝忠急速摆动头颅,将致命打击化解于无形,他的双手却不停的拉扯,试图将张宗元从空中一把揪下来。

但是,太快了!

耿朝忠的每次出手都堪堪落到张宗元腿脚表面,却始终来不及揪住张宗元的身体。他不得不连连后退来躲避张宗元的攻势。

漫天水雾,拳脚相间!咫尺水牢,兔起鹘落!

“嘿嘿嘿.......”

一片低沉的阴笑声中,张宗元把耿朝忠逼到了墙角!

“死吧!”

一声低吼,张宗元双手猛击耿朝忠太阳穴!

双峰贯耳!

耿朝忠背靠石墙退无可退,只能抬手架住对方双拳,但是一个脚尖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下!

撩阴腿!

彭!

“咔嚓!”这是骨裂的声音!

耿朝忠膝盖内弯,拦住了这必杀的一击!

但是耿朝忠的膝盖已经受了重创,他的脚步已经迟缓,现在必须反击!

“嗷----!”

耿朝忠低下头,脊背猛地向后一顶,整个人向炮弹一样冲了出去,一头撞向了张宗元!

一阵阵眩晕传来,耿朝忠的脑袋不知道挨了多少下,但是他终于成功的把张鹰儿逼回了另一边的墙角。

不能给对手空间,压缩对手的爆发距离!

耿朝忠整个人都贴在了张宗元的身上,张宗元连连出脚,出膝,但是距离太短了,这个距离下能使出来的力道是有限的,耿朝忠咬牙承受,双臂紧紧箍住张宗元的肩膀,发力侧摔!

两人同时倒地!

耿朝忠把张宗元压在了身下——如果是别的环境下,这场战斗并没有结束,但不要忘记了,这是水牢!

海水已经漫过了头颅,只要将对手压在身下,只需要短短的几分钟,对手就会丧失战斗力。

机会来了!

耿朝忠死死的摁住张宗元的双肩,不时的抬头换气——张宗元双腿拼命的踢打,想要击中耿朝忠的后脑勺,但水流降低了他的力量,他的脚尖根本无法形成致命威胁!

耿朝忠冰冷的盯着张宗元的眼睛,张宗元的眼神里满是绝望,腮帮子越鼓越大,紧闭的双唇里汩汩的冒出气泡,腿脚也已无力踢打——他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他的双手无力的在耿朝忠的背后摸索,似乎已经进入临死前的弥留反应,但是转瞬间,张宗元的眼睛又突然亮了起来,他的双手用尽最后的力量,死命一抠!

耿朝忠水下的脸孔迅速扭曲,双手不由得一松——这家伙把自己背后鞭打的伤口翻了开来!

痛啊!

张宗元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一个鲤鱼打挺,反而把耿朝忠压在了身下!

“绝地反击,困兽求生!精彩!精彩!”

旁边的柳直荀拍手大笑,似乎正在欣赏一场难得的大戏。

耿朝忠拼命挣扎,但如同自己刚才压住张宗元一样,一切都是徒劳的,背靠着地面根本无法使出力量,对方同样是精通控制的高手!

他只能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喉咙,避免被对手直接掐死,但是却再也无力翻身!

快要坚持不住了......

耿朝忠把绝望的眼神投向了柳直荀——只要柳直荀拿着筷子过来帮忙,或者大喊一声引来守卫,自己都会得到拯救。

然而柳直荀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要站起来或者喊叫的意思,平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没希望了。

耿朝忠把目光转回了张宗元的脸上——那张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狞笑,还有着一丝丝得意,这次绝地反击显然也让张宗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世界上最长的闭气记录是15分钟,但那是在提前吸氧的情况下,而在剧烈的打斗过后,能坚持超过3分钟都是个奇迹,而耿朝忠已经坚持了整整2分半钟了。

耿朝忠的面色越来越苍白,极度缺氧的情况下,他的思维已经开始模糊,好像又回到了在警察局被老九用刑的那个瞬间,但是耿朝忠的身上却开始发生一些不可知的变化,他的思维似乎又回到了清醒的状态,他看到,海水已经完全的淹没了张宗元的头顶,即使抬起头,张宗元也呼吸不到哪怕一丝的空气——换句话说,张宗元也早就进入了憋气的状态。

坚持!

看谁熬得过谁!

耿朝忠突然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自己刚才压住张宗元的时候,就已经快要无法接触水面了,张宗元反压住自己的时候,无非也就是空中换了一口气,他憋气的时间并不比自己少多少。

时间又过了一分钟,耿朝忠的嘴里排出了最后一缕气泡,他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吞咽海水,但是就在同时,张宗元的嘴里也排出了一缕气泡——张宗元也到了极限!

突然,耿朝忠感觉卡在自己喉咙上的双手松开了,紧跟着,张宗元的脑袋浮出了水面,耿朝忠也同样浮出了水面。

两个人四目对视,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却再也无力继续较量......

“有趣!有趣!”柳直荀惦着一只独脚,脑袋露出水面,依然在旁边不遗余力的拍手叫好。

耿朝忠和张宗元同时用仇恨的目光瞪向了柳直荀,如果目光能杀人,柳直荀早已被千刀万剐!

两人同时起身,不约而同的向柳直荀走过去——即使不能杀死这老家伙,也要狠狠的出一口恶气!

柳直荀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突然之间张嘴大吼,声震瓦梁!

“来人哪!!!!!杀人啦!!!!!”

他的声音是如此之大,似乎能让整个监狱的人都听到。

第七十七章 大坑货

咚咚咚!

甬道里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卫兵很快就跑了过来,从密闭铁门的最上端窗口往里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李胜武喝饱了水飘在水面上,看样子已经没了气息。

“谁都不准动!”

一个卫兵举起步枪架在窗口上,耿朝忠他们几个连忙躲在了紧挨着铁门的墙壁后面,躲开了卫兵的枪口。

“快,把水关了排掉!”

架枪的那个卫兵明显比较机灵,赶紧吩咐另外一个,那个卫兵立马反应过来,咚咚咚跑回了操作室。

没多久,水位开始缓缓的下降,那个卫兵依然架着枪,一刻也不敢离开,直到铁门外又来了三个卫兵,才在几个人的监视下打开了铁门。

哗!

一汪海水顺着甬道流了出去,把四个端枪的卫兵冲了个透心凉。

但是几个卫兵不为所动,端着枪鱼贯进入,掉转枪口对准了活着的三个囚徒,三个囚徒赶紧举起双手示意无辜。

一个领头摸样的卫兵过去看了下李胜武,发现他并不是被溺毙的,脖子后面还有一个很细的创口还在往外渗血,于是掉过头,对着三个幸存者疾言厉色的问:

“是谁杀了他?!”

“他!”

三个人同时开口,只不过柳直荀指的是张宗元,张宗元指的是柳直荀,而耿朝忠的指头居然也指向了张宗元!

柳直荀用赞赏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这回这小子反应还挺快。

耿朝忠用幽怨的目光看了柳直荀一眼,这老家伙差点把自己坑死,如果有别的选择,自己一定毫不犹豫的指认他,但是回头一想,指认柳直荀能有什么好处?更何况张宗元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张宗元被两人这么一指,勃然大怒,被水泡的发白的脸已经开始发青,他张嘴对着耿朝忠大吼:

“做人要讲良心!”

耿朝忠点点头,指着张宗元,一脸愤怒:

“没错,我必须指出真凶,张宗元这个家伙就像一条疯狗,逮谁咬谁!刚进来就想杀我,后来又想杀柳老大,最终还是把这位李兄杀掉了,李兄啊!你可死得好惨!”

卫兵头领半信半疑的看着耿朝忠,又回过头看向柳直荀——柳直荀的表情同样严肃,他那古板的黑脸看上去十分的有公信力,一本正经的对着卫兵说:

“没错,这个张鹰儿真的是疯了,一个没注意,就用筷子捅进了这位兄弟的喉咙,我们迫不得已才开始大叫,否则他连我们都杀!他杀了人还想诬陷我,可怜我都少了一条腿,怎么杀人?”

卫兵头领缓缓点头,毕竟柳直荀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讲义气重情义,人又刚正不阿一言九鼎,一看柳直荀这么说,卫兵头领心中已经信了八成。

“还有,你看他腰后面!”柳直荀继续往张宗元的棺材板上钉钉子。

“转过来!”卫兵头领举枪对准张宗元,喝令他转身。

张宗元欲辨无言,只得举着双手转过身去。

所有卫兵都把目光投向了张宗元的腰后,他的裤子上赫然插着一只筷子!

铁板钉钉,证据确凿!

张宗元已经感觉到了腰后的异状,他下意识的把手伸向了腰后,只听得身后得卫兵一声大吼:

“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

然后就是拉枪栓的声音。

“不!!!!你们看到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张宗元出离愤怒了,他完全能够猜的出自己裤子上别的是什么东西,他的双眼似乎都在喷火,他用无比仇恨的目光盯着面前的柳直荀,简直要把柳直荀烧成灰烬!

柳直荀却丝毫不为所动,依然用诚恳而严肃的语调劝慰张宗元:

“兄弟啊兄弟,你可得上点心了,以后杀人一定要第一时间处理证据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张宗元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仰天狂啸来发泄自己的憋屈和愤怒。

“别鬼吼了!转过身来跟我出去!”

卫兵头领厉声喝令。

张宗元只得转过身,一步一步的走向了铁门,他的双肩甚至都在发抖——这是被气的。

耿朝忠很是无语的看着柳直荀——这老家伙太鬼了!就在刚才张宗元转身的一瞬间,耿朝忠清晰的看到,柳直荀用奇快无比的手速将筷子插进了张宗元的腰后裤子里......

等到几个卫兵押着张宗元走出了铁门,耿朝忠终于有机会一把抓住柳直荀的领口:

“老家伙!刚才为什么不救我!我特么差一点就死掉了!”

“吼什么吼,干我们这行的,游走在生死之间不是经常的事情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幼稚!”

柳直荀撇撇嘴,任由耿朝忠把自己揪起来,仅剩的一条小腿甚至还风骚的在空中摆了一摆。

“你大爷!”

耿朝忠哑口无言,一把将柳直荀扔在了墙上,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了好了,朱胖子应该教过你: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使是你的上司和亲人。今天我教给你的第二课是,永远不要指望别人会救你,有时候,组织也不得不放弃你。”

“你妹啊!真特么一堆坑货!你们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塑出来的菩萨,老子怕了你们了还不行!”

耿朝忠靠在墙上,有气无力的吐槽。

“呀,你还真猜对了,朱胖子是我在苏联时候的教官。”

柳直荀眨巴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

“额.......”

耿朝忠已经无力吐槽。

“好了好了,你说我坑,你自己就不坑?刚进监狱就不能低调点?你那么二,弄得我以为自己的判断出了错,甚至把李胜武当成了接头人,否则我何必杀掉李胜武?!”

柳直荀一脸嫌弃的看着耿朝忠。

“你都知道李胜武刚进监狱就吃香的喝辣的,还有人去找他接头,怎么还去找他接头?”耿朝忠一脸疑惑。

“你懂个屁,很多囚犯进了监狱,都会要求先吃一顿好的再交代,所以这个事情说明不了什么,小曲昨天晚上去他的囚室附近停住,也不一定是找他,找他对面的囚室甚至他囚室里的另一个人都有可能,难道你刚才听不出我是在诈他?”

妈的,耿朝忠一想就明白了,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监狱里还有一个我们的人吧?”

耿朝忠又问。

“当然,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我五天前放风回去后,就看到牢里多了个纸条,上面写着:三天之内来人,暗号666。我猜,不是龚守平就是侯春,因为给你安排囚服的只能是他俩其中之一。“

第七十八章 带节奏高手

“可是你竟然不救我......“

“当时就差一口气,再憋一分钟,我就真的死了......”

“你们的心怎么都那么狠.......”

耿朝忠坐在那里,根本没有理会柳直荀的分析,管他呢,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低着头,不停的怨念着。

柳直荀无奈的挪了挪屁股,和耿朝忠肩并肩的坐在一起,用右手抱住耿朝忠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小耿啊,不是我不救你,我看得很仔细,你还能再撑一下下,再撑一下下,死的就是他。”

“真的?”耿朝忠眼睛一亮,这样还说的过去,至少自己在别人眼里还是比较重要的。

柳直荀报以真诚的眼神,但转瞬之间,他就换了一副面孔。

“假的。”柳直荀脸上露出戏谑的笑容,“我要是知道你什么时候咽气,那我就是阎王爷了!”

“你大爷的!我就知道!”

耿朝忠真的出离愤怒了,他突然深深的体会到了张宗元的感受,这帮人真的是坑死人不偿命啊!

呵呵,等我出去拿出98K,一枪一个,你们都得死!

耿朝忠暗暗在心里发狠,不过自己也知道这不可能,他可真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翻脸无情的人,这一点上,他可比这帮老油条差远了,不说别的,就拿北川来说,如果现在让他杀了北川,他还真下不了手。

“算了,你们一个比一个狡猾,我斗不过你们,放过我行不行?”耿朝忠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柳直荀。

“你就不想知道那笔财富的去处?你就不想学更多的本事?你就不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大英雄?”柳直荀搂着耿朝忠的肩膀,循循善诱。

“算了吧,你又在给我挖坑?对不对?再说了,英雄都死的快,还是让给别人去做吧!”耿朝忠低着头,一脸沮丧。

说实话,进了这个水牢,他真的感觉自己的智商遭到了十万吨暴击,为什么别人都看得出来的自己却看不出来?现在闲下来一回想,真的是蠢招连连,牢里四个人,除了死掉的那个“李胜武”,自己应该是智商排名倒数第一的了吧!

柳直荀何等老辣,早就看出了耿朝忠的心思,他拍着耿朝忠肩膀,亲热的说:

“是不是觉得自己很笨?什么都不懂?想什么都慢半拍?”

耿朝忠点点头。

“那你就错了,你不是笨,你是根本就没往那处想!我刚进帮会儿那会儿,是何等愣头青!提把刀就敢闯黑龙会总部,现在想想那是有多二逼!要是我碰到你碰到的这些事,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你能马上想清楚,就已经很厉害了!万万不要妄自菲薄!你想想,有哪个新人能一进老德国就收服北川?有哪个新人一进老德国就能想清楚,进水牢才是接头的最好方式?又有哪个新人能和岛城最厉害的青帮打手斗成旗鼓相当?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潜质的年轻人!”

耿朝忠的眼睛亮了起来,对啊,自己做的也不算太差啊,换别人还真做不到自己这份上!朱胖子那死胖子何等精明,他敢派自己进来,就是一种认可,他之前估计是想派高耀祖进来吧!见到自己后就改了主意,说明自己还是很厉害滴。

想到这里,耿朝忠的心情变好了不少,脊背也渐渐直了起来。

柳直荀看着耿朝忠神色的变化,轻轻出了口气,决定继续把气氛搞起来,继续问:“听说你天天揍那个日本人北川?”

“没错,”耿朝忠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不过最近很少打他了,但说来也奇怪,那家伙最近反而越来越乖了。”

“哈哈,听说过升米恩斗米仇吧?”柳直荀笑着问。

“听过。”耿朝忠回答。

“开始给的他多,然后突然有一天给的少了,他会产生对你的不满情绪,甚至会产生仇恨;同样,开始对他进行最残酷的虐待,然后突然减轻了这种虐待,他反而会对你感恩戴德。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耿朝忠脱口而出。

耿朝忠突然明白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其实就是升米恩斗米仇的反向形态!中国人在心理学方面的研究其实一点都不少,只是从来没有系统的形成一门学问,这些学问都是零零散散的流落在各种历史书和厚黑学当中。

“哦?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我们间谍,始终利用的就是人性的弱点。对我们来说,一个人无能的地方是他的弱点,我们可以抓住他的弱点来打击他。同样,一个人最引以为豪的地方同样是他的弱点,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他潜意识里的自负。”

柳直荀缓缓的说着,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我明白了,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们的情绪!从走进水牢的第一刻起,你就在制造一种紧张的气氛,你先用肯定的语气说牢里要有两个人死,这是让大家互相提防,产生戒备心理,防止一开始就有人互相联手——我明白了!你是怕李胜武和张宗元联手!”

耿朝忠恍然大悟。

“没错,”柳直荀赞赏的点点头,“继续。”

“然后你又开始讲故事,讲着讲着大家逐渐放松了警惕,然后你又突然提到了财富的事,瞬间吸引大家注意力的同时,你慢腾腾的走到了李胜武附近,但同时却先嘲讽张宗元,然后又嘲讽我,慢慢的把自己拉近到能够对李胜武一击必杀的距离。”耿朝忠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一切都历历在目。

“然后,你突然把矛头对准了李胜武,瞬间揭破了李胜武的真实身份,李胜武惊慌之下,情绪已经被你完全控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没了一个腿的你其实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对了,正是因为你觉得单对单杀不了李胜武,才故意设置这么一个心理陷阱!”

耿朝忠顿时茅塞顿开。

“哈哈,你还真有两把刷子,朱胖子没看错人,来来来,继续继续,离刘一班反应过来还有段时间,咱们可以聊个够。”柳直荀面带笑容的说。

“人在被揭破身份时是最恐慌的时候,而你又是威名素著自带恐怖光环的柳老大,李胜武一下子就破了胆,你居然还在用言语暗示李胜武可以大喊大叫求救,彻底消灭了李胜武仅剩的斗志,剩下的一击必杀就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了!”

耿朝忠说完最后这句话,脑门上突然冒出了一滴滴冷汗,这家伙太可怕了!

这老家伙太会带节奏了!全场三个人一直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对,这家伙现在还在牵着自己走!

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对着柳直荀张嘴大喊:

“我从来没说自己要当特务,你刚才却一直在带着我的思路走,搞得我好像真成了间谍似的,你又在带节奏!”

柳直荀一愣,然后点点头说:

“没错,我一直都在带节奏,但是我想问的是,恐怖光环是啥?”

第七十九章 密谈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耿朝忠摆摆手,迅速回避了这个问题。

“柳老大,我刚才听你说,朱胖子是你在苏联时候的教官?”耿朝忠现学现用,也开始带节奏。

“嗯,是啊,那个时候还是中山先生联俄联共的时候,我们和国民党都派人去了苏联。不过他们学的主要是党务和组织建设,我们学的是情报。”

柳直荀果然上当,他的眼神飘忽起来,渐渐的没有了焦点,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国民党现在一定后悔死了,早知道该学特务和情报才是。”耿朝忠说道。

“不是的,党务才是重中之重,一个政党不仅要有统一的思想,还要有严明的组织纪律,这样才有战斗力。国民党的前身是同盟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党内派系众多,凝聚力很差。前期奋斗主要靠反清建立民族国家这个统一的思想,但是民国建立后没了这个为之奋斗的目标,组织性就差了太多,所以中山先生才提出三民主义。”

“其实我也不懂这些,这些都是邓书记说的,可惜......”

耿朝忠知道,邓书记已经被王富元出卖杀害了。

柳直荀闭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情绪中走了出来——这个时候,耿朝忠突然发现,再牛逼的特务也是人,也有人的思想和情感,只是他们的情感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就像一团被冰山包裹着的熔岩。

柳直荀看到耿朝忠的眼神,笑了笑,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略有失控。他略微顿了顿,继续说:

“我去苏联的时候,还有陈G,顾SZ,康S等人,我们一块学情报,学枪法,学心理学,可惜我是个大老粗,真的比不了他们几个,也就是跟顾SZ还谈得来,我们两个都是帮会出生,都是大老粗,都不懂俄语,所以苏联方面安排了朱木运带我们。”

“我认识朱胖子很久了,不是他,我早就被日本人弄死了,他当时让我加入契卡,可是我拒绝了,我一个中国人,才不想加入什么外国特务机构。”

“我现在还记得他教我们时候的话,你想不想听?”

柳直荀突然问道。

“听,反正时间还长的很,闲着也是闲着。”耿朝忠回答——监狱的岁月太无聊了,如果没个人说话解闷,真的会得抑郁症。

“他说,一个情报人员,不能长得太帅,不能有容易被人记住的习惯性动作,不能有明显的外貌特征,不能太高,也不能太矮,不能太胖,也不能太瘦。”柳直荀慢慢的说。

“可是他自己就很胖。”耿朝忠笑嘻嘻的说。

“别急,我还没说完,”柳直荀摆摆手,接着往下说:

“但那只是最低级的间谍,这种间谍,混入人群中就如同一滴水混入了大海,见他一面的人,如果不刻意记住他的容貌,下一次见面甚至对他没任何印象。不过这种间谍泯然众人,虽然很难暴露,但也很难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

“再高一等的间谍,懂得显露适当的才华,但是又不会过分,这样会得到更多的欣赏和接触机密的机会。这种人往往会呆在声名不显,位置不高,却又能接触到机密情报的位置。”

“比如说,秘书,机要员,电讯员。”耿朝忠补充。他突然想到了前龙潭三杰和后龙潭三杰,无不是有一技之长,又呆在极其重要却又不那么惹人注意的位置,李克农,熊向辉都是如此。

柳直荀用惊异的目光看了耿朝忠一眼——这个时代,现代间谍这个行业还只是刚刚开始,能意识到这一点并且举出直接例子的人很少,这种人无不受过专门训练,像耿朝忠这么一个未经训练的年轻人能这么快的举出例子,其实是很罕见的。

这就是现代人的优势了,在现在看来一些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在那个时代其实都是超越常识的知识。

柳直荀微微点头,继续述说:

“还有更高一级的间谍,这种间谍剑走偏锋,擅长于站在显赫或者引人注目的位置,高调的获取情报。比如我的朋友顾SZ,他就喜欢以魔术师的身份出现,每次都万众瞩目大出风头,但是却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一个间谍——谁会想到这么一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的人会是一个特务呢?用朱胖子的话来说,这叫大隐隐于朝,说的就是这样的间谍。”

“但是这样是在刀锋上跳舞,虽然刺激,但也很危险。”耿朝忠说道。

“嗯,”柳直荀点点头,“朱胖子其实也是这样的人,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一个贪财好色见利忘义不学无术的典型官僚,并且体貌特征还很明显,又高又胖,但是实际上,这家伙精明的很,如果不是组织不让他升官,他早就坐到警察局长的位置了!当然了,他本身也不喜欢当官,现在当官都是为钱,他又不缺钱,据说他老爸给他留了一大笔钱!再说干这行的,就是有钱也不敢花,很没劲的。”

“朱胖子有这么厉害?”耿朝忠深表怀疑。

“当然,我跟他认识八年了,我都不知道他有几个老婆和几个儿子,或者到底有没有老婆儿子,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在哪儿睡觉。我们同在一个城市,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就没跟我联系过一次!”

“是吗?他就住在百花居后面那条胡同里啊?”耿朝忠有点疑惑。

“是吗?”柳直荀冷笑。

“还有,他为什么派你来?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啊!你想想,如果你被刘一班抓了,能说出他什么把柄?你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让你接头了吗?他让你营救共产党了吗?我敢肯定,一定没有!你能泄露的,最多就是他派你到牢里来寻宝这档子破事,老实说,这么多年混进老德国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这算什么罪名!?”

耿朝忠额头的汗水涔涔落下,确实,朱木运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让自己来营救共产党,只是让自己来寻宝,虽然给了自己一张契卡的身份证明,但是马上又让自己先藏起来——自己肯定会藏起来的,这个东西不可能带到监狱。

柳直荀继续冷笑,“就算刘一班派人把朱胖子抓起来,我敢保证,朱胖子前脚进去,后脚就有各路神仙找上门来,比如韩复渠的人,警察局长,市政府的,洋人传教士,说不定中山路还会发生个银行挤兑商铺爆炸啥的,刘一班会没事惹这一身骚?他能从朱胖子那得到什么?”

耿朝忠没话说了,只好继续转换话题:

“我们还是来谈谈宝藏的事儿吧!”

第八零八十一章 越狱方案

“宝藏?哪里有宝藏?”柳直荀一脸懵逼。

“我靠,柳老大,你耍我也有个限度好吧?没有宝藏,你刚才拿出来的那个股票凭证是什么?”耿朝忠简直想打人。

“哦,你说那个呀!有,肯定有,但是你取得出来吗?”柳直荀的表情突然变得很诡异,有惋惜,有庆幸,还有一点点幸灾乐祸。

“怎么个意思?”耿朝忠有点纳闷了。

“这是第二个故事了,刚才本来打算讲给张宗元听的,没想到你俩居然联合起来要打我......”柳直荀一脸无奈。

“怪我咯?!”耿朝忠摊手。

“哈哈,没事,讲给你听也一样。”柳直荀摸了摸下巴,继续说:

“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监狱里封锁这么严密,我居然能把那张股票凭证带在身上,并且一直都没有被发觉,凭什么?”

“对啊,凭什么?”耿朝忠问,这事确实有点奇怪,就算柳直荀住的是单间,但是他在入狱的时候肯定被翻了个底朝天,怎么能把那么一大片东西带进来?

“很简单,那张纸片是舒尔茨给我的......”柳直荀促狭的笑着,“舒尔茨是何世谦神父的私生子,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些外国神父一个个道貌岸然,还不是摆脱不了GB那些事儿,哈哈哈哈!”

说完这句话,柳直荀简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的整个人都笑的抽抽了起来,鼻翼一动一动,双肩一耸一耸,简直就像是一个大号风箱。

“什么?!!!!!”

耿朝忠真的震精了,特么的闹了半天一切尽在舒尔茨的掌控中,不过也不对啊?如果舒尔茨拿到了钱,早就在14年越狱的时候跑路了,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然而还没等耿朝忠说什么,柳直荀已经说话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日本人好还是德国人好?”

“我觉得德国人要好一些吧?”耿朝忠有点摸不着头脑,这问题跟这笔钱有什么关系?

“错!他们都是混蛋!只不过德国人是聪明的混蛋,或者说,多少还是一个讲道理的混蛋,有理想的混蛋。而日本人,就只是个混蛋而已。”

“然后呢?”耿朝忠完全抓不住重点。

“何世谦并没有真的把所有财产据为己有,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神父,他还是有节操的。”说到这里,他忍不住露出古怪的笑容,继续说:

“他只是从那箱债券里抽出十几张,趁着给监狱做弥撒的机会,送给了自己正在服刑的儿子。剩下的那笔财产,都被他藏到了另外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然后写了一封信,留给了他最好的朋友,另一个神父,委托他来处理此事。”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

耿朝忠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我就搞不清楚了,也许他认为,即使是拿出一张债券,也是对自己信仰的背叛,总之,他从信号山那座巨大的原石上跳了下去,当时不少人都看到了那一幕,他跳下去之前,甚至还划了个十字。”柳直荀说道。

“那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那受到委托的另一个神父,就是朱胖子的父亲!”说到这里,柳直荀忍不住又咧嘴大笑起来。

“什么?!”

耿朝忠再次被震精了!他突然想到,会不会舒尔茨和朱胖子早就认识?

柳直荀看到耿朝忠的神色,早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继续说道:

“没错,何世谦和朱胖子的父亲认识,舒尔茨和朱胖子也是早就认识的,甚至比我在监狱里认识舒尔茨还要早。要知道,何世谦和朱胖子的父亲作为神父,汉学家,同时也是建筑学家,两个人基本参与了早期所有青岛欧洲建筑的建造,包括老德国监狱。”

这个耿朝忠很清楚,青岛绝大部分外国建筑,一半是德国人设计,一半是俄国人设计,包括各种地下设施和市政建设。这是由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德皇威廉二世和沙皇两个欧洲大陆硕果仅存的皇帝一直都非常友好——这也是神圣同盟的余波。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要是想藏一件东西,任何人都不可能找得到?”耿朝忠问道。

柳直荀点点头,这不是废话吗?两个建筑学家要在自己的地盘藏一件东西,有谁能找得到?

“果然,跟我进老德国之前想的一样,朱胖子根本就是在耍我......”耿朝忠喃喃自语。

“不对,朱胖子是在锻炼你,这么一趟下来,任何人都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特情人员,不论你愿不愿意,现在的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特情了。”

柳直荀微笑的看着耿朝忠。

耿朝忠摇摇头,他并不这么认为,至少,他和眼前这个人还差的太远太远。耿朝忠默默的盯着眼前的石墙,抛开了所有心思,仔细的想了一下事情的全过程,然后说道:

“这么说,舒尔茨并不知道债券的真正去向,他只是想当然的认为父亲把债券藏在了老德国,而他把债券交给你的目的,也是想让你与他共同寻找,并且肯定给了你某项承诺,嗯,我明白了,这个承诺就是放你出去,这就是你们的越狱计划!这个事情肯定是在一周前定下来的,所以老齐他们才会让我去接应。但是他们不知道,朱胖子竟然把我派进了监狱。”

突然,耿朝忠收回了视线,双眼深深的盯住了柳直荀的眼睛:

“老齐他们也不知道,找到债券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朱胖子一定派人告诉了你债券的真正去向,所以,你心里很清楚,并且根本就没打算出去!”

柳直荀沉默。

“柳老大,说说吧,你的真正计划。”

“监狱里最近从济南运来了一批囚犯,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我需要你帮我把他弄出老德国。”

沉默了半晌,柳直荀终于说话了。

“没问题,需要我怎么做?”耿朝忠很痛快的回答。

柳直荀又闭上眼睛想了一下,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我会进行一场表面上的越狱计划,这个计划本身也具有很高的可行性。你知道,老德国正在建立一座新的监牢,就是仁字监北面的礼字监。每天都会有大卡车从正门进出运料,这一辆大卡车一天大概要跑五六个来回。我们外面的同志已经观察好了,运料时间是每天早上7点半到下午5点半,每次运送大约有半小时的卸料时间,也就是说,上午8点左右和下午6点左右汽车会离开老德国。至于中间的运料时间则没有办法把握。”

柳直荀一字一顿的说着,并且用手指头蘸着水在地上比划。

“卡车?”耿朝忠禁不住问,“你们要抢卡车冲出牢门?”

“没错,这台卡车是德国人留下的,已经用了十多年了,并且经常坏,时常需要检修,我们在外面有非常多的机会在车上隐藏。再一个,牢门口看守绊马桩的卫兵也早就烦透了这一天五六趟的检查,尤其进来的时候检查更是疏松,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绝对不容错过。”

世界上第一台卡车诞生于1896年的德国,这个时候在全国别的城市,卡车还十分罕见,也就27年中德军事合作,南京那边得到了几台。青岛这台还是德占时期留下的戴姆勒老爷车。

“那我们能够利用的只有下午6点左右的时间了?上午我们都在监牢里根本没法出去,只有下午才有可能。但是下午的时间也对不上啊!每天我们走出监狱工厂的时候大约已经六点半了,无论如何都赶不上那趟车。”耿朝忠有点疑惑。

“会赶上的......”

柳直荀深深的吸了口气,眼睛里似乎都染上了一丝血色。

“呼......”

耿朝忠也呼了口气,他知道柳直荀的打算了。柳直荀根本就是要发动一场暴动,迫使监狱工厂提早关闭!

“那会死很多人......”耿朝忠叹息着,“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说从放风操场的窨井下面?”

“你说出的是我们的真正计划......”柳直荀也叹息着,“我们有监狱的整个地图和地下水通道,但那只是德占时期的通道,日据以后日本人全面接管市政,有没有改动我就不知道了。”

“应该没有。”耿朝忠斩钉截铁的说,这个他很清楚,日本人没能力也没动力去修改德国人的方案,原德国人聚居区基本保留了原来的形貌,日本人只是继续向东面和北面扩展而已。

“我们这边现在有十五个同志,但是我都没告诉他们真相,因为我实在无法确保他们里面有没有叛徒,我只会在事发当日放风的时候通知他们。还有,我不需要你参与暴动,我只需要你,我只需要你......”

柳直荀突然停下来,双手紧紧的抓住了耿朝忠的肩膀,他的指甲深深的掐入了耿朝忠的肌肉,一字一顿的说:

“需要你在我们暴动的前一刻跑出去通知卫兵,还需要你帮助卫兵对我们实施抓捕,更重要的是,还要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入到卡车的方向。”

“你疯了!卫兵反应的越快,你们的伤亡就越大!更何况,即使我不上前阻止你们,你们也很难抢到卡车,更重要的是,进入那个操场同样需要通过一个带锁的铁门,你们又没有钥匙,怎么进得去?”

耿朝忠用低沉的声音说着,他的声音也在微微颤抖,这么长的时间,足够那8个卫兵和闻讯赶来的一个排的卫兵把他们十几个人枪毙十几回了!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们一定能抢到卡车,也一定能够进入操场,这就足够了!”柳直荀露出笃定的神情,继续说道:“你只需要想尽办法阻止我们,阻止那辆卡车开出监狱就可以了,记住,一定要用尽全力,不管你遇到什么人!这是成败的关键!”

耿朝忠沉默了。

他已经明白,柳直荀和暴动的这么多同志,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

过了好半晌,耿朝忠又问:

“即使你们进了操场,又怎么打开窨井盖?你们并没有专门的工具,根本不可能做到这点。”

耿朝忠在放风的时候早就观察好了,在操场上有七八个向上突起的窨井,当时他就想到可以从那里跑路,但是如果没有专门的T字型铁杠,这个窨井盖单凭人力是根本不可能打开的。

“既然我们有卡车,自然就有T字杠,这不是什么问题,”柳直荀摆摆手,“细节问题我们早就考虑好了,你不需要担心,你所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用尽全力阻止我们,放心,我们没有枪,你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并且这是你立功的好机会,有了这次表现,你很快就能被舒尔茨放出去。况且,这件事过去后,朱木运也没有任何理由把你留在牢房了。”

“好!”耿朝忠简短的回答,平静的点头,但是在他平静的面容下面,却有一股热血在蠢蠢欲动,这是一股渴望成就,渴望刺激,渴望参与的热血,这股热血在他的内心不停的律动,让他的浑身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种感觉,就像自己第一次拿起那把最爱的狙击枪时,轻轻抚摸枪身的感觉。

片刻后,耿朝忠终于真正的平静下来,慢慢,他掌握了让自己平静的方法,慢慢,他学会了如何不让自己的思维被情绪干扰——不经大事不成年,这是温室里的花朵永远都不会产生的感受。

“现在,我们该想想如何走出这座水牢了吧?柳老大?”耿朝忠平静的问。

“没错,确实该考虑这个问题了。”柳直荀郑重的点点头,但是突然间,他的脸上又出现了顽皮的笑容,“不过解决这个问题太容易了。”

只见柳直荀张开了大口,再次发出声震瓦梁的巨吼:

“来人哪!!!!!!杀人啦!!!!!!!”

第八十二章 我的心太乱(祝大家中秋快乐!)

“把这张债券给刘一班,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记住,除了不要连累朱胖子,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把刘一班的脑子弄得越乱越好。”

柳直荀快速的嘱咐了耿朝忠几句,就听到甬道里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两个卫兵又跑了过来。

柳直荀迅速把那张股票凭证塞到了耿朝忠手里,然后握住耿朝忠的手抓住自己的领口。

“来,打我。”

两个卫兵手忙脚乱的打开牢门,看到的第一幕,就是耿朝忠正按着柳直荀胖揍。

“起来!”卫兵怒吼着,再次把枪口对准了两个囚徒。

.........

当耿朝忠被卫兵带到监狱办公楼的时候,发现刘一班的办公室里面已经有两个熟人了——只不过一个是站着的,一个是躺着的。站着的是张宗元,躺在地上的则是李胜武,坐在椅子上的自然是大名鼎鼎的“留一半”了。

张宗元看着被两个卫兵押进来的耿朝忠,不禁露出了讶异的神色,显然,这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距离他被押进来还不到一个钟头,耿朝忠居然也被押了进来。

刘一班坐在椅子里,把两条腿翘在办公桌上,用耐人寻味的微笑的看着耿朝忠,看上去还有点故友重逢般的喜悦。他轻轻的拍了拍手掌,对着旁边的小曲说道:

“看看,看看,我就说,柳直荀肯定有什么阴谋,这不,刚进去不到一下午,就把水牢里的三个人弄死了一个,弄疯了两个。”

“我没疯。”

耿朝忠和张宗元异口同声的说。

“是是是,刚才我说错话了,抱歉。但是只要你们和柳直荀呆在一块,疯掉是迟早的事。”刘一班笑着说,而耿朝忠和张宗元竟然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刘一班也是刚刚接电话赶过来,哪知道张宗元还没开始审,耿朝忠就又被带了过来,这让他不禁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这柳直荀到底搞什么鬼?

“谁先说?”

刘一班看着面前的两个汉子,不由的连连点头,身高相若,气质相若,都是肩宽腰窄,气势逼人,只不过耿朝忠多了点儒雅之气,张宗元却带着些阴冷狠辣。

“我吧!”张宗元看了耿朝忠一眼,率先站了出来。

“人不是我杀的,是柳直荀杀的。”

张宗元把监牢里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除了自己的来历和耿朝忠的来历没说,丝毫没有隐瞒,看样子还真有点事无不可对人言的感觉。

刘一班听罢,微微颔首,然后指了指耿朝忠,说道:“年轻人,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吧,我记得我们在朱探长的办公室见过一次,后来听说你跟了朱老大,我还挺为你高兴的,没想到转眼之间你竟然就背叛了朱探长,看来你是不知道朱探长的深浅啊!”

耿朝忠笑了笑,对刘一班抱了个拳说道:

“实不相瞒,正是朱探长派我来的,刚才张兄说的完全没错,只是他却漏说了两句。”

“哦?”刘一班看向了张宗元。

张宗元不自在的点点头,他本来以为耿朝忠会和他保留一点默契,谁都不说出自己的来历,没想到耿朝忠一句话就揭破了自己的身份,看来自己也没啥隐瞒的必要了。

“是张好古张爷派我来的,我和这位耿兄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老德国里面的那笔财富。”

“呵呵,”刘一班笑笑,指着张宗元连连摇头,“你不老实,你不老实啊,这点你可比不上你身边的这位小兄弟。”

“还有,”耿朝忠从怀里拿出了那张股票凭证,双手递给了刘一班,“这是我从柳直荀那里抢过来的,还请长官过目。”

小曲走过来,从耿朝忠手里拿过债券,然后递给了刘一班。

刘一班接过债券,拿在手里仔细的观察,看着看着,刘一班的眼睛渐渐的亮了起来,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一道锥子一样直刺耿朝忠心窝:

“这东西值一万大洋?”

“不,是一万五千大洋,我也是听柳直荀说的。我们把张兄骗出去以后,他告诉我,这个东西是舒尔茨给他的。”

“舒尔茨?!”

刘一班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舒尔茨怎么会有这种凭证,难道那笔财富真的在舒尔茨手里?

刘一班突然站起来,绕着办公室开始转圈,一直转了三个圈以后,才停下脚步,又问耿朝忠:

“那柳老大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个东西进水牢,还有,为什么舒尔茨要把这个东西给他?”

耿朝忠摇摇头,同样露出迷惑的神色,回答道:

“卑职不知,卑职也只是听朱探长跟我说,老德国里面有一笔德国人留下的财富,让我到了牢里盯紧张宗元张兄,好从后边渔翁得利,所以才设计了那么一个飞贼的案子,把我安排了进来。刚才我一听这票据是舒尔茨给的,立马按住柳直荀逼问,然后我就被卫兵带到这里来了。”

刘一班的脑袋更迷糊了,这特么到底哪儿跟哪儿啊!这笔德国人的财富他清楚,岛城有情报掮客早就向他推销过这个情报,可是被他嗤之以鼻——很明显的事情,如果这事情有谱,十五年的时间,早就被人拿走了,如果没被人拿走,那么年代越久,线索越少,到了现在,还能被找到的概率低的微乎其微,刘一班才不会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浪费精力。

但是,现在一张1912年的股票凭证出现在了这里,那么这件事情就不是空穴来风了,但是这里有几个非常矛盾的点:

第一,舒尔茨和这笔财富有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东西交给柳直荀,他俩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柳直荀为什么要带着这个东西处心积虑的进水牢?还要从这两个人中选一个更厉害的?但是为什么事情到头了又喊破了?

第三,为什么要杀李胜武?算了,这个问题无关紧要,李胜武确实是他派的,死了也就死了,反正是从江湖上找的一个飞贼而已。

刘一班坐回到办公桌后面,抱着脑袋拼命想,但这里面的迷雾太多了,一时半会儿根本理不清楚,找柳直荀来问?那根本不现实,柳直荀能跟他说一个字都算见鬼了。

看着刘一班苦恼的样子,小曲忍不住说了一句:

“科长,要不要把舒尔茨叫过来问问?”

第八十三章 入彀

“不用了,”刘一班痛苦的抱着脑袋,伸出一只手摇了摇,“还不到时候,再说这里面很多问题我还没有想清楚。”

“你要想清楚就见了鬼了。”耿朝忠肚子里不由得暗暗好笑。

耿朝忠给刘一班的所有线索都既没有头又没有尾,唯一的两个知情人柳直荀和舒尔茨又是两颗铜豌豆——问柳直荀肯定得不到什么东西,再说柳直荀说的是真是假都不一定;如果问舒尔茨,舒尔茨照样也可以一推二五六,说柳直荀诬陷。

所以刘一班最后的选择只有一个:派人同时盯住舒尔茨和柳直荀,顺藤摸瓜,看看俩人搞什么鬼。

这就是耿朝忠精心设计的机会,也是柳直荀的越狱计划想要达到的效果。

果然,撕扯了一会儿头发,直到把中分撕成了毛寸,刘一班才终于想清楚,这件事根本就特么不可能想清楚!所以很快,他抬起头,恢复了镇定,然后挥了挥手招呼小曲过来。

“小曲,你给我盯住舒尔茨,看看他有什么动静,还有他的那两个心腹,一个胖子和一个瘦子狱警,都给我看牢了,人手不够的话从科里找几个精干点的,就说是收到线报共党要劫狱,多给舒尔茨安排几个保镖。”

刘一班刚说完,突然好想又想起了什么,摆摆手,“不要给舒尔茨安排保镖,在卫兵里安插几个我们的人就可以了。”

“然后,柳直荀这边......”刘一班又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毛寸也有变成爆炸头的趋势。

柳直荀这个事就比较难办了,先前安排的几个盯梢的暗探都是当兵出身,满身行伍气,一进监狱就被柳直荀一眼认出来,根本就没什么效果。所以后面刘一班才找了个江湖上的,没想到这江湖上的更不顶用,不仅被柳直荀看出来,还被柳直荀给弄死了。

突然,面前的耿朝忠往前站了一步,似乎有什么话要讲,刘一班的眼光不由得停在了耿朝忠身上,对呀,怎么没想到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耿朝忠不就是最好的人选?

论年龄,比张宗元小个几岁,也没在江湖上混过,最多有点贪财——刘一班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候耿朝忠偷赵春来钱袋的事情。

论身手,刚才能和岛城第一双花红棍,青帮头号打手张鹰儿斗的难分难解,应付缺了一条腿的柳直荀足够了。

论忠诚,至少从刚才的表现来看,要比张宗元忠诚不少。并且还有自制力,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别的不说,这价值一万多块大洋的债券放在面前都不动心,这就难能可贵了。

当然,也可能是这小子自知道拿不到,所以才故示磊落——因为他进来也害怕搜身啊!不过这样不更说明了耿朝忠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聪明,知道审时度势。

耿朝忠看着刘一班盯着自己,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以前都是别人套路自己,现在自己也终于可以套路别人了!

他的目的,正是让刘一班主动选择自己,而不是自己在越狱的时候突兀的卖身投靠,那样可就太可疑了!想想,柳直荀越狱的时候,一个八竿子打不上的囚徒最应该做的是围观,而自己却奋不顾身的冲上去,这可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所以耿朝忠通过言语暗示和行为引导来逐步带动对手的思维,这种感觉,就像狼慢慢的把羊群驱赶到安排好的狩猎点,心里面别提多爽了。这与用肉体击败对手相比,更有一种心理上的征服感,耿朝忠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也突然明白,朱胖子和柳老大为什么总是露出孩子般顽皮的微笑了,因为这个游戏虽然刺激,虽然危险,但也有着自身无穷的魅力,那就是——好玩儿!

“耿朝忠!”

刘一班突然大声喝令。

“卑职在!”

耿朝忠两腿一并,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的给刘一班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刘一班不由得更加满意,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年轻人,不由得连连点头——自己心中想要的特工不就是这样的吗?既有军队的令行禁止,又有着江湖人士的圆滑机动,换句话说,他有小曲的优点,却没有小曲的缺点,真的是一个好苗子啊!

怪不得朱胖子那个老狐狸把这小子收罗麾下,这死胖子的眼光硬是要得。不过好在,朱胖子带这个家伙的时间还很短,仅仅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想要从精神上彻底改变一个人,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自己还有的是时间。

想到这里,刘一班已经在心底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恩威并施,把这个人才网罗到麾下。想到这里,刘一班转头对几个卫兵吩咐:

“把张宗元带回去!”

那卫兵没有立即行动,却在原地踌躇着问道:

“长官,带回水牢还是?”

刘一班略略一沉吟,距离张宗元三个月的水牢刑期完成已经没几天了,再押回水牢就要和柳直荀待在一起,说不定还有什么变数,不如直接放回去了事。想到这里,刘一班抬起右手有力的一摆:

“带回义字监!具体牢房去问舒尔茨。”

看着卫兵押着张宗元走了出去,刘一班踮起脚尖,伸手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

“小耿,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耿朝忠又是一个敬礼,身子略微半蹲,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低很低,显然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秘密任务。

“长官,坚决完成任务,请吩咐。”

刘一班心底暗赞小伙子上道,低头对着耿朝忠的耳朵窃窃私语:

“给我盯好柳直荀,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报告,事成之后,我有你的好处!”

然后摇了摇手里的债券,说道:“这赃物我先收起来了,事成之后如果证明这赃物与本案无关,我会把他还给你。”

耿朝忠却摇了摇头,一脸严肃的说:

“公是公,私是私,赃物自然要交给政府处理,卑职不敢染指。”

“好小子,我只是试探一下你,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刘一班笑的更加开心了。

第八十四章 日谍

耿朝忠和刘一班足足聊了半个钟头,刘一班不仅许诺放耿朝忠提前出狱并为他洗白案底,甚至还承诺会把上交赃款的10%返还给耿朝忠,并且提示耿朝忠,这是只有内部人员才能得到的福利——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不过耿朝忠却装傻充愣,对刘一班的暗示置之不理——一方面是待价而沽,太上赶着投奔反而容易被怀疑别有用心,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还没做好加入党务调查科的准备——虽然这一切都是朱胖子和柳老大愿意看到的。

并不是能力上的原因,更多的是情感和习惯。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军校毕业生,耿朝忠的政治素养只能说一般,军事素养也偏科严重,但是总归,自己还是一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人民子弟兵。加入朱胖子的警察队伍,自己还可以说是学以致用,并且还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一下需要帮助的市民。

就耿朝忠自己的本心来讲,加入警察局即使算不上心安理得,至少也算问心无愧吧!但是如果加入了党务调查科,那就不一样了,自己一定会被迫做一些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况且,耿朝忠心里很清楚,一旦踏入了这个泥潭,就一辈子都别想出来。

一日为谍,终身为谍。

只有死去的间谍,没有退休的间谍。这是一份永远都不会退休的工作。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你的功绩永世留存。

这句话写起来很简单,但是做起来,那可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耿朝忠摇摇头,甩脱了萦绕心头的杂念,跟着两个卫兵,一步步的走向了舒尔茨的办公室。

舒尔茨正坐在办公室里,拿着一本杜甫的诗集冥思苦想,看到两个卫兵领着耿朝忠走进来,不由得露出一丝诧异。

领头的卫兵向舒尔茨敬了一个军礼,说道:

“尊敬的典狱官先生,奉刘科长军令,把耿朝忠押赴给您,刘科长说:耿朝忠也不必在水牢里呆着了,把他放回牢房会有更大的作用。请您安排!”

舒尔茨皱着眉头听完,嘴里面嘟囔着:

“刚把张宗元送到了天字六号,耿朝忠又被送了回来,这牢房可真不够用了。算了,”舒尔茨对着两个卫兵挥了挥手,“把人交给义字监门口的狱警,我会给他们打电话。”

片刻后,耿朝忠坐在了天字一号监的牢房里——这正是柳直荀原来的居所。耿朝忠绕着牢房没转几圈,就听到走廊里传来了一弹一弹的脚步声。

柳直荀!

他怎么也这么快就回来了?

果然,柳直荀出现在了牢门口,紧接着也被关了进来,不过他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看着耿朝忠满脸的疑惑,柳直荀不由得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多动动脑筋,出了这档子事,张宗元肯定不能被再送回水牢了,再说他的刑期就只差三天,刘一班肯定会把他送回牢房。至于你就更简单了,既然你已经把我出卖了,连债券都给了刘一班,那么刘一班肯定也会把你送回牢房啊!”

“好,有道理,那么你呢?”耿朝忠问道。

“我?我可不知道自己能回来,不过既然我也被送回来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你出卖我出卖的很成功,刘一班决定让你监视我。”柳直荀不紧不慢的说。

耿朝忠不由得给柳直荀竖了个大拇指,走一步看三步,不服不行。

“其实这都是必然选择,不是吗?这种事儿看得久了,也就那么一回事,简单的很。你慢慢就习惯这种思考方式了。不过我可真没想到刘一班会把你和我关在同一个牢房。”柳直荀靠着墙坐下来,压压手掌示意耿朝忠也坐下。

“他也是不得已,他把张宗元和那个日本人关到一块了。”耿朝忠很随意的说道。

“哦?”柳直荀一下直起了腰,“他把两个日本人关到了一块?”

“你知道张宗元是日本人?”耿朝忠也直起了腰。

柳直荀没有回答,反而皱起了眉头,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过了片刻他摇摇头,反过来问耿朝忠:

“怎么样,刘一班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我监视你,这次任务完成后,他还会安排我出狱,并且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我出狱后加入党务调查科。”

“你答应了没有?”

“暂时还没有。”

“为什么?这可是打入敌人内部的好机会,难得刘一班这么信任你。”

耿朝忠也摇摇头,说道:“我还没想好。”

“你会想通的,这世道,总得找点事儿干,以你的性格,能安于现状做一个良民顺民吗?从你打北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种人,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官场上。与其这样,还不如做点自己喜欢做的事儿。你摸着自己的心口问一问,喜不喜欢干这行?”

耿朝忠没说话。

对着这个缺了一条腿的男人,他说不出假话。没错,他很喜欢刺激,也很喜欢冒险,更喜欢这种游走于生死之间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这不是什么冒险,而只是一场非常好玩儿的游戏。

“呵呵......”

柳直荀笑了,“不必犹豫了,你会成为一个最伟大的特情,你具备特情的一切潜质,最主要的是,你的运气还足够好。”

“我有什么运气?”耿朝忠摇头苦笑,“我最大的不幸,就是先遇到了朱胖子,后来又遇到你。”

“哈哈,也许这就是你最大的幸运。”柳直荀咧开嘴,发出了无声的大笑。

“对了,你说张宗元是日本人?你怎么知道的?”耿朝忠问道,虽然他对张宗元有所怀疑,但是还不能十分肯定,而柳老大则直截了当的指出了这一点。

“我怀疑他好多年了,你知道黑龙会吗?”柳直荀问。

“知道一点。”

“他就是日据时期黑龙会留下的钉子。”柳直荀说道,“七年前,日本人被迫撤离青岛,但是日据期间,黑龙会早就把岛城的青帮和洪帮渗透的千疮百孔,现在的青帮早就不是我在的时候那个青帮了。我可以肯定,青帮大字辈里,至少有一半已经投靠了日本人。而张好古,就是大字辈里最大的日本奸细!”

第八十五章 就在明天!

张好古?不可能吧?他可是从日本人的盐田公馆里越狱出来的,后来还举着反日标语游行全国,他怎么会是日本奸细?”

耿朝忠差点站了起来,他确实觉得张好古有点沽名钓誉的嫌疑,但是要说他是日本间谍,自己还真不能相信。在百花居里的那次会面,张好古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无论气质,风度还是含而不露的谈吐,都让人不由自主的产生仰慕之情。

“呵呵,你知不知道我1918年从盐田公馆越狱的事?”柳直荀脸上又露出那种惯常的神秘微笑。

“知道。”耿朝忠回答,他听老齐和张英他们讲过这件事,当时耿朝忠确实被小小的震惊了一把,一个人,居然可以在一生中三次越狱,并且现在还在策划第四次越狱。而这个人现在就坐在自己对面,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事情,这也是一直刺激着耿朝忠走到现在的一个最大原因。

“那你知道不知道,和我一块儿逃出来的还有谁?”柳直荀又问。

“张好古。”耿朝忠捧哏。

“没错,我有句话要告诉你,如果没有内部人的配合,任何一次越狱都不会成功。第一次我从老德国越狱,是天时地利人和,日本人和德国人干仗为我们创造了机会。第二次我从盐田公馆越狱,是因为日本人的枪法突然变坏了,连开了三次排枪竟然都没打死我和张好古,只是打死了几个文化界的政治犯。当时我就怀疑,日本人是故意放我走。你知道日本人的枪法吧?”

“知道。”

耿朝忠作为军校学生,也曾经大量阅读军史,对日本人在二战中的战斗力有很深的印象。当时的中国部队中流传着一个说法,那就是“三枪日军”。意思就是说,日军遭到伏击的话,他们能够通过第一枪判断出射击的方向,第二枪他们就会瞄准了开枪的人,如果再开第三枪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被日军击中了。

“三次排枪都没打死我们,如果一次没打中,我可能会相信是我运气好,两次没打中,也有可能是别人为我挡了枪子,但第三次,已经就剩下我们七八个人了,我不信十几名日军一枪都打不中我。更何况,盐田公馆的宪兵可是当地最精锐的日军!世界上有巧合,但是巧合多了,那就一定不是巧合。这是朱胖子告诉我的话。”柳直荀砸吧着嘴,继续说:

“从那以后,我就开始注意上了张好古,后来发现他跟乐善堂的人有来往,你知道乐善堂吧?”

耿朝忠当然知道,乐善堂是日本海军控制的一个间谍机构,早在1860年就开始在武昌汉口附近活动。但是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乐善堂在岛城的势力不算很强,他们主要控制了一些乞丐和药材商人,张好古在后来的十年中,陆陆续续的从乐善堂里收留了不少弟子,最后成为了他的心腹,里面就包括后来的青帮第一打手张宗元。当然,如果不是我盯得早,也不会发现张宗元是日本人,你看他现在,哪一点像日本人?”

耿朝忠微微点头,确实,如果不是自己最近学日语学的比较勤奋,再加上抗日神剧的影响,换成一般中国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张宗元的那个口误。

“对了,你和北川没有说什么吧?”

“没有吧!”

耿朝忠犹疑着回答,他细细的回想着跟北川在一起的日子,自我感觉好像并没有什么漏洞。

“那就好,如果你想到任何漏洞,或者泄露你政治倾向的言辞,就必须找机会干掉北川。”

耿朝忠犹豫着点点头。

柳直荀看着耿朝忠的神色,知道短时间内还无法说服这个年轻人,并且,这也不是言语能够完成的工作,只有鲜血,或者是自己的,或者是别人的,才会让人真正明白这个道理。不过,很快就会有这么一个机会了。

“明天下午,我们越狱。”

柳直荀并没有看耿朝忠,很平静的说出了这个看上去触目惊心的词。

“好。”耿朝忠同样平静的回答。

耿朝忠知道,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趁着现在刘一班的脑子被搞得很乱,这件事情必须马上进行,越早越好,越快越好,否则刘一班很可能会想到,柳直荀所安排的一切迷雾都只是为了搅乱他的视线。

“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的事情吗?”耿朝忠又仔细的想了一下整个过程,除了不知道柳直荀用什么方法抢到卡车和如何越过围墙进入操场以外,别的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了,从现在到明天下午,我们什么都不做,只需要静静的等,我只是有点担心你。”柳直荀掉转头,沉凝黝黑的眼睛直视耿朝忠,似乎能投射到耿朝忠的内心深处。

“我?我很有信心完成这次任务,说不定,我还能救出更多的人。”耿朝忠摩拳擦掌,除了柳直荀的计划,耿朝忠也有着自己的盘算,也许,自己的气泡可以给刘一班带来一点“惊喜。”

“那就好,我有最后一句话送给你。”柳直荀微笑着点点头。

“间谍的世界是一个充满的谎言的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唯一能够相信的,就是你心中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你可以向任何人开枪,包括我。”

耿朝忠的心在微微的发抖。

“我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我能教你的,朱胖子都能教你。我也不知道你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你将来会变成我们的同志,或许你也会变成我们的敌人,但我希望你以后在杀人的时候,永远都能想起我今天对你说过的话。”

“好了,就到这里吧,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不能告诉你的,也许你以后自己会知道。我累了......”

柳直荀静静的靠在石壁上,不再说话。天色已近日落,走廊外的落日昏昏的照进监牢,他古朴的面容好像与石墙融为了一体,变成了一副浮突的浮雕。

恍惚间,耿朝忠像是回到了军校的岁月,他随着教官参观人民英雄纪念碑的时候。

第八十六章 前奏

九月九日晴。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今天的老德国如平日一般平静。吃过了中午那稀汤寡水的午饭,囚犯们又像往常一样来到了熟悉的放风场地。

站在围墙上的麻雀用黑豆似的眼珠看着这些奇怪的人们,似乎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总是每天中午成群结队的来到这个操场,却又什么都不干的离开。

不过今天显然是个例外。

端着枪站在岗哨前的卫兵丝毫没有注意到,操场南边政治犯们的传统领地里,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下午六点,工厂暴动!”

这八个字从柳直荀开始,一对一的迅速传递到了每一个共产党员的耳边,虽然每个人都表现的若无其事,但气氛终归有些不同。起码同时被关押的那十几个国民党左派就感到了异样。

他们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这些前“同志”们,直觉告诉他们,今天一定会有大事发生。

但是却没有人站出来向卫兵报告——不仅仅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不仅仅是信仰理念的不同,在这些绝大部分出身名门和有过留洋经历的国民党员看来,“不告密”,应该是一个人的基本节操。这也是国民党左派一直能得到大家尊重的一个很重要的因素。

况且,他们这些人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经过两年的清党,国民党损失了三十多万最精干的基层党员,现在外面已经有风声传来,所有在押的国民党员将不再甄别,一律释放。

但是这帮共产党员里面,却有一个人的表现与别人明显不同。

与别的同志强行压抑着的兴奋和激动不同,他的眼神却不时的瞟向站在岗亭里的卫兵,双肩偶尔还神经质的抖动一下。

他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向卫兵报告,或者还是等到进入监狱工厂的时候再偷偷的告诉看守的卫兵。

但是从这里走到60米外的岗哨前面实在是太显眼了,他不确定自己能否安全的走到那里。尤其是,在柳直荀那虎视眈眈的眼神下。

“老卢,别紧张,左右就是一死,拼一把还有生路。”

旁边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这是卢本美最亲近的同志刘晓光,也是同他一起被捕入狱的难友。

但是现在,卢本美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是轻轻的点了下头。

柳直荀像一头狮子一样巡视着眼前的一切——这场越狱行动已经准备了一个多月了,他绝对不容许产生任何的意外!

嘟!

卫兵的哨子响起,龚守平和侯春拎着哨棒,大声的吆喝着,招呼所有人排好队依次往门外走,只是今天的政治犯们似乎有点磨磨蹭蹭,尤其是那几个共产党员,不知不觉之间就排在了队伍的最后面——如果在平日,侯春的棒子早就落在这些磨磨蹭蹭的人身上了,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侯春没有驱赶这几个赤党,反而大声的打骂着排在队伍中间的几个国民党左派。

龚守平奇怪的看了侯春一眼,不过也没有太在意,打谁不打谁这种事情完全看狱警的心情,自己不也经常隔三岔五的敲打他们?

卢本美低着头走在几个共产党员的最前面,一步步的接近了铁门口的岗哨,他的双肩在微微的颤抖,他的脚步也越来越蹒跚,甚至都有种走不动路的感觉,所有人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他身后的刘晓光轻声问:

“老卢,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报告狱警,去医院看看也好。”

卢本美回头感激的看了刘晓光一眼,本来已经下定决心报告狱警和守卫的他,突然有了一丝丝犹豫。

这可是他从小到大的兄弟啊!一起参军,一起北伐,一起领导罢工和暴动,刘晓光曾经不止一次把自己从死亡线上救回来。如果现在报告狱警,毫无疑问,刘晓光面临的就是死亡!

算了。

卢本美突然改变了主意。

等到暴动的时候,自己把晓光抱住拖到纺机后面就可以了,至于报告卫兵的事情,完全可以趁着在工厂上厕所的时候偷偷告诉狱警或者卫兵,完全没有必要冒这个险。相信晓光以后会理解自己的,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他不知道,就在自己安分的走过铁门后,他身前的耿朝忠微微发抖的手也不再发抖,身后的刘晓光藏在袖筒下的筷子又缩了回去,身边的侯春也把手从裤兜里的刀把上松开。

耿朝忠不想杀人,但是在看到卢本美的表现后,他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他的脑海中反复的温习着朱胖子交给他的杀人技巧——给对方的脖子一个力量,然后在0.3秒后再来个反方向,卡擦一声,很轻松的。

朱胖子浑厚的声音似乎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好了,过了这一关,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耿朝忠现在最想得到的,是一把手枪。

只要一把手枪,自己就可以在暴动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卫兵而不留下任何痕迹,甚至可以找到一个隐蔽的所在,帮助柳直荀他们封锁住逃往操场的路。

但是,监狱里最缺的就是手枪!

狱警手里根本就没有枪,而卫兵的手里却是一米多长的汉阳造——这个东西无论如何是塞不进泡沫里的,这样自己开枪后的生存状况就成了问题。

只有见机行事了。

几分钟后,所有人像往常一样走进了监狱工厂,然后,朱红色的铁门轰然关上。不一会儿,工厂里传来了嘎吱嘎吱的纺纱声,新的劳作开始了,一如往昔。

但是不久之后,殷红的鲜血将染红整个工厂。

第八十七章 序曲

耿朝忠仍然站在地瓜刘的身后,看着地瓜刘熟练的操作着纺机,但他的心思却始终放在工厂门外的动静上面。

纱厂的噪音实在太大了,以前的耿朝忠根本无法听清楚仓库外面的动静,所以他从来没有意识到,仓库外面每天都有一辆戴姆勒卡车来来回回的运送建筑材料。

但是自从在水牢里和张宗元的一番苦战以后,自己的身体机能似乎有了大幅度的进化,在一下午的时间里,他不仅能清晰的辨认出在巨大噪音掩盖下面卡车来回进出的声音,甚至可以听得到工厂外卫兵换班和巡逻的声音。

三次,一共三次,从下午一点钟到现在,卡车一共打了三个来回,耿朝忠并不知道具体的时间,但是他可以确定,距离卡车最后一次来回已经非常近了。也许就是下一次,卡车就将轰隆隆的出现在监狱工厂的大门外。

耿朝忠偶尔用眼睛瞟一下那个站在与自己相隔三台纺机的囚犯。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中等身材,花白头发,双眉弯弯面容慈和颇有书卷气。他就是柳直荀此次越狱的核心保护人物,刚刚从济南守备军监狱转到老德国的省委负责人——刘谦光!

就在这时,卢本美突然举起了手,示意要上厕所。

耿朝忠的目光紧紧的定在卢本美的身上,这个家伙是不是要耍什么花招?从刚才在操场铁门口的举动来看,此人变节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放任他出去,事情很可能失去控制!

耿朝忠不由得看了柳直荀一眼,却发现柳直荀得表情非常得平静,似乎毫不在意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

耿朝忠不相信柳直荀没有看出卢本美刚才的异动,他的表现只能说明,一切尽在掌握!

果然,就在卢本美举手的瞬间,侯春就站了起来,并且很隐蔽的跟柳直荀交换了一个眼色,然后示意卢本美跟着他走。卢本美毫不怀疑的站了起来,跟着侯春走出了工厂的铁门。

果然,那个给自己安排6号囚服的狱警,朱木运安插在老德国的内线,就是侯春!

如果卢本美是真的上厕所,那还好说,如果不是,今天就是卢本美生命中的最后一天!

就在侯春领着卢本美出去没多久,监狱门外就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这是今天戴姆勒卡车的最后一次运料,半小时后,暴动就将发动!

耿朝忠不由得看了柳直荀一眼,柳直荀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是旁边的几个同志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尤其是操作着纺机的那几个同志,他们的手已经开始颤抖,纺机也接连出现失误,一堆堆棉絮从纺机的弹刀处溢出,却没有得到及时的清理。

“怎么回事?”

身后的洋人监工露出不满的神色,他们站起身来,走过去查看这几台出事的纺机。

“太累了!”

一名囚徒关掉纺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今天实在太累了,我们要求休息!整整一个下午,水都喝不了几口,脚都麻的使不上劲了!”

“对啊!我们要求休息!”

另外几个共产党员也随身附和着,陆陆续续关掉了纺机,就连几个并非是共产党员的囚徒也都停下手脚开始随声附和。

“怎么回事?!”

站在工厂门口的两个卫兵端着枪走了过来,眼看着剩半个小时就要结束了,这帮囚徒怎么闹起了幺蛾子?今天是吃错药了?

“快点,没多长时间了,再坚持一下,还有半个钟头,今天的活儿就结束了!”

两个卫兵厉声呵斥着,但是囚徒们根本不为所动,有的人甚至直接躺在了地上,好死赖活的就是不起来。

两个卫兵端着枪,很是为难,碰上这种情况,不开枪有点控制不了局面,开枪吧也确实有点过了。正为难间,门口站岗的几个卫兵也感觉到了异常,纷纷端着枪走了进来。一个领头模样的军官眼睛一扫,拿出一把勃朗宁,瞬间拉开保险,对着众囚徒大声吼道:

“都特么给老子起来,否则老子开枪了!”

他看的很清楚,现在闹事的几个人都是赤党!很明显,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活动!

这下麻烦了!

耿朝忠明白,柳直荀的计划是把看守监狱工厂的八个卫兵引过来全部缴械,争取在不响枪的情况下控制局面。但是这个军官很有经验,不仅不过来,反而后退几步看住了铁门,并且指挥几个卫兵一字排开,把枪口对准了所有囚徒。

“全体都有!谁敢关掉纺机,立即向谁开枪!已经关掉纺机的,举起手来贴墙站好,接受检查!”

妈的,碰到个硬茬子,这军官太老道了!这样僵持下去,今天的机会很可能白白溜走!

就在几个躺在地上的囚徒面面相觑的时候,那刘谦光突然举起双手,率先贴墙站住,笑眯眯的看着卫兵头领说道:

“误会!误会!大家确实是太累了,这一天只有两顿饭,还得从早干到晚,我们也就是想争取个好点的待遇嘛!你们几个,快点站起来,别让长官为难。”

看着几个囚徒纷纷起身贴墙站好,那军官也长出了口气,如果只是争取待遇的话还好说,就怕这帮囚犯有别的目的。

“诸位,政府经费有限,现在的待遇还是典狱长和刘科长为大家极力争取来的,如果,”

军官的话还没说完,他的身后突然闪出一道人影,锋刃只一闪,那军官的喉间立刻喷出一道血线,捂着喉咙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

剩余的几个卫兵大惊失色,立刻转身把枪对准身后来人,但是门前空间太狭小了,这么一转身,几个人的汉阳造七拐八拐之间搅在了一起,急切之间根本无法开枪!

那人跳入人丛,一把匕首上下翻飞,身子像猴子般轻盈跳跃,霎那间血花四溅,几个卫兵瞬间倒下了两个。

是候春!

站在旁边的龚守平直接傻了眼,他从来没想到自己这个朝夕相伴的猥琐同僚,居然是这么一个高手!

与此同时,贴墙站着的几个共产党员也扑过去与卫兵撕打在一起,柳直荀也站在了刘谦光的身前加以保护。

但就在这时,“砰!”的一声,枪响了!

第八十八章 高潮(一)

开枪的是与侯春搏斗的卫兵!

这个时候已经没法顾及误伤同僚了,短短两分钟,仅剩的八个卫兵就倒下了两个,在这狭窄的空间内,长达一米并且没有装刺刀的汉阳造和烧火棍没什么区别,再有一时半刻,所有卫兵都得死在侯春刀下!

侯春的刀,比高耀祖的更快!更准!

这一枪已经宣布,和平缴械已经成为不可能,柳直荀不再犹豫,舌绽春雷一声虎吼:

“同志们,并肩子上啊!”

其余的七八个共产党员突然像疯了一样冲了上去,但是最让人纳闷的是,居然有几个帮会分子也冲了上去,其中就包括耿朝忠入狱时候见过的仇五爷!

这些都是老德国中“罪大恶极”的帮会分子,他们不是杀了洋人,就是开罪了党国大佬,一辈子都不可能从老德国跑出来,现在赤党的拼死一搏,同样也为他们创造了逃生机会!

最让耿朝忠惊诧莫名的是,这帮人里,居然有北川!

枪声一开,就再也无法止歇,砰!砰!砰!砰!

又是四声枪响,扑过去的几名共产党员瞬间倒在血泊之中,侯春更是首当其冲,卫兵开的第一枪虽然没有打中他,但是剩下的几枪可都是冲着他来的,任凭侯春身法再快也无法避开,转眼之间,侯春的右臂砰然中枪,匕首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上。

第一波冲上的人已经基本全部倒下,他们倒在地面上,哀嚎着,嘶吼着,有些将死未死的人更是发出一声声低沉的“谔谔”声,这让跟着冲过去的第二波共产党员和帮会分子一下子停止了脚步!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尤其是在枪声的震慑下!

铁门口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所有人都好像呆住了,几个卫兵又开始拉动枪栓,再有几秒钟,这次越狱就将宣告彻底失败!

耿朝忠心急如焚,但是现在他没法暴露,柳直荀同样心急如焚,但是只剩一条腿的他根本就冲不到卫兵三米之内!

就在这时,侯春抱着右臂,像一只大鸟一样扑向卫兵,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杀伤力,但是只有这样,才可以重新鼓舞起战友的士气,才能给自己的战友争取更多的时间!

他不顾右臂的伤势,双臂一搂,同时抓住了两把步枪,然后用胸膛挡住了第三把步枪!

砰砰砰砰!

又是几声枪响,情急之下,卫兵们的所有子弹都倾泄到了侯春身上,侯春瞬间被打成了一个血人!但他仍然紧紧的搂住了枪支,死也不再松开!

“啊!!!!!!!!”

前排的刘晓光突然发出了疯狂的吼叫,他像疯了一样冲了上去,他在后悔,他在痛骂自己,为什么要停住脚步?!

“啊!!!!!!“

所有前排的共产党员全部冲了上去,他们像一头头疯狂的野兽,一个个睁着血红的双眼,扑向了自己的猎物!

卫兵们胆寒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囚徒!以往的各种骚乱,只要一声枪响,所有人都会噤若寒蝉。但是今天,这帮人像被恶鬼附身一样,竟然毫不畏惧枪弹!

几个年轻的卫兵甚至忘了再次拉动枪栓,反而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想要从铁门逃出去!

情势,已经逆转!

六个步兵和剩余的七八个共产党员纠结在一起,这个时候步枪已经没有了意义,每个党员都抱住了一个卫兵疯狂的撕咬,他们用头撞,用手抓,用嘴咬,这几个党员只是平常的政工人员,但是这时候,他们比任何行动队的成员都要可怕!

因为他们已经成为了猛虎,成为了狮王,成为了世界上最恐怖的力量,一群有信仰不怕死的人,是何等的强大,他们注定战无不胜!

北川胆寒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不明白,是什么样的力量让眼前的这些文弱书生变成了猛虎一样的勇士。

耿朝忠眼睛模糊了,一片血雾在他的眼前升腾,他的浑身都在战栗,他猛地向前跨了几步,想要参与到这热血沸腾的战斗当中!

就在这时,耿朝忠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汽笛声,门外的戴姆勒卡车已经到了!

伴随戴姆勒卡车的轰鸣和汽笛声的,还有一声声哨响,枪声已经经惊动了监狱外围的驻军,他们已经从监狱门外的驻地冲向了监狱内部,但是,距离他们通过三道铁门来到这里,还有一定时间!

“同志们!各位江湖弟兄们!愿意跟着柳某闯出一条生路的!一起跟我走!”

柳直荀标志性的大吼在所有人的耳边想起,所有的重刑犯似乎都被这声大吼激励起来,更多的人从工厂里面涌过来,在柳直荀拄着拐杖的身影带领下,冲向了狱门,几个卫兵瞬间被一拥而上的囚徒们撕成了碎片!

“越狱之王!越狱之王!越狱之王!”

每个人都在呼喊着柳直荀的名号,所有囚徒一涌而出,里面有共产党员,有帮会分子,有国民党左派,甚至还有几个犯了重罪的洋人!

门外的天色,已近黄昏,下午六点钟的斜阳,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涂抹上了一层血色,自由,近在咫尺!

高达两米的戴姆勒卡车停在监狱工厂的大门外,车窗里一个人探出脑袋,他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标志性的微笑,一口大白牙让他的整个脸孔变得无比生动。

张英!

他从监牢外面钻入卡车底盘,成功的潜入了老德国,并且夺得了至关重要的戴姆勒大卡车!

“兄弟们!都爬上后车厢,我带着大家冲出去!“

二十多个人,七八条枪,几分钟之内,愿意跟着柳老大越狱的人都已经跳上了卡车!

大卡车塞得满满当当,就连车顶上都坐满了人,其中就包括了柳直荀和刘谦光,还有几个幸存下来的党员。

耿朝忠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跟柳直荀跟他说的完全不同!

没有钥匙,没有操场的下水道,只有硬桥硬马的横冲老德国监狱大门!

耿朝忠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卡车已经开始发动,一时半刻之间,自己就再也赶不上这趟通往天堂亦或是通往地狱的客车。

他一个箭步冲向了汽车,车轮上一踩,瞬间挂在了后车厢的外面!

耿朝忠的视线中,已经出现了成群结队的士兵,他们已经从监狱的铁门中涌出,看人数,至少有一个排30多人!

领头的军官一看囚徒控制了卡车,立刻知道事情不妙,囚徒们这是要强闯绊马桩,而绊马桩只剩下了不到一个排的兵力!

“开枪!不能让他们冲到监狱门口!”

紧跟着枪声大作,一排排子弹疯狂的射向了大卡车!

第八十九章 高潮(二)

车顶上有人倒下,车厢里也有有人倒下,三十多发子弹同时射击,不可能无人伤亡!一束束子弹从耿朝忠耳边掠过,耿朝忠的大脑和身体机能似乎运转到了极限,他低头缩身,尽可能的把身子的面积缩小,避免被子弹击中。

但是,依然有一个流弹擦着耿朝忠的肩膀掠过,划出一道深深的血槽,好在,只是皮外伤。

卡车终于启动了,但是却没有开向监狱大门,反而绕了一个圈,从义字监的背后开向了放风的操场,所有人都鼓噪着,怒吼着,丝毫也没有意识到,这辆车的路线有什么诡异之处。

卡车兜了一个大圈,冲到了放风操场的围墙外,但是卡车并没有停,竟然直愣愣的冲着围墙撞了过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耿朝忠也惊呆了!

这是要撞墙自杀?还是要连续撞破两道围墙冲到监狱门口?

张英这小子是真的头铁?!

但是卡车紧接着一个漂亮的甩尾,竟然在撞到墙的瞬间改变了前进方向,整个车身突然左拐,开始贴着围墙笔直前行,车厢的侧面栏杆刮得围墙擦擦作响,耿朝忠的心头一阵冷汗——幸亏自己上的是栏杆的这一边,要不肯定被这次甩尾狠狠的砸在围墙上!砸在围墙上还不算,八成还要被围墙和栏杆包了肉馅饺子!

但是车顶上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车顶上的几个共产党员,除了刚才中枪身亡掉下车的两个人,仅剩的五个党员竟然被强大的惯性直接甩向了操场围墙!

车厢高两米,围墙三米多,车顶的几个人竟然好巧不巧的被甩在了围墙上,正好用手臂攀住了围墙边缘,更有一个小个子,竟然直接被腾云驾雾的甩进了围墙里面!

更重要的是,耿朝忠清晰的看到,一个T字型铁杠也被同时扔进了围墙!

这也行?!

耿朝忠惊讶的一拍大腿,差点从车厢上掉下去,他赶紧把手收回来,牢牢的攀住了铁栏杆。

他已经明白了张英的用意,这是要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人送到操场!这个方法不仅快速而且不会惹人注意,更不需要处心积虑的偷盗什么钥匙!

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竟然是一次蓄谋已久的逃亡!

卡车依然在贴着墙面疾行,虽然刚才甩尾时有所减速,但是距离开出围墙已经很近了,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在后车厢上连续腾跃,几个箭步登上了车顶,然后纵身一跃,竟然也跳上了围墙!

北川!

紧跟着,又有一个人影如法炮制,也跳上了围墙,这是仇五爷!

就在大部分人都在发愣的时候,囚徒中几个最聪明的人已经看出了门道!

北川?

不好!

耿朝忠不再犹豫,手腕一用力,腾身翻进后车厢,接着就是几个箭步冲向了车顶!

此刻,卡车的前半个车身已经开出了围墙,再跃上车顶已经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耿朝忠脚一蹬,直接跃上了后车厢栏杆,再一蹬,身子从空中飞腾而起,双手盲目的一抓,堪堪抓住了围墙边沿!

耿朝忠手指一用力,身子腾空而起,瞬间翻越围墙,跳进了操场!

操场里的墙根下已经有七个人了,除了独腿的柳直荀,还有四个共产党员,其中就包括这次越狱营救的最重要人物,省委负责人刘谦光。

另外两个人,则是北川和仇五爷!

七个人分成三帮,共产党员一帮,仇五爷一帮,北川一帮。

看到耿朝忠居然也跳进了围墙,北川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奇怪,他的嗓子里嘟囔了一句,一脸讶异的问:

“老大,你怎么也来了?你完全不需要越狱的,你又没有犯下杀人大罪!”

耿朝忠微笑着点头:“你北川都来了,我又怎么能不来?!”

那脸上一条刀疤的仇五爷一看两人的样子,先向柳直荀抱了一拳:“柳老大,兄弟我不请自到,还请行个方便,有什么底牌就亮出来吧!外面的人坚持不了多久。”

“可以,大家都是聪明人,无需多言,我们几个撬井盖,你们两个把这个新来的干掉!”柳直荀把手搭在刘晓光的肩膀上,指着耿朝忠对仇五爷和北川说道。

“好!”仇五爷一口答应,然后转身走向了耿朝忠,同时招呼北川,“鬼子,你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了!”

北川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向着耿朝忠的方向走了几步。

柳直荀手一挥,剩下的三个党员拎起T字杠,走向了操场中央的一个井盖。

“你是刘一班派来的吧?你一个飞贼?犯得着越狱?”

仇五爷一边说话,一边逼近了耿朝忠,但是,他的眼睛却对着耿朝忠眨啊眨,还不停的向后瞟,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嗯?

耿朝忠瞬间明白了,这个仇五爷也是刘一班的人!刘一班不可能没有后手,虽然柳直荀杀掉了李胜武,但是刘一班在囚徒里安插的内线绝不可能只有一个!

“别废话!我们没有时间!”柳直荀在旁边怒喝。

“好!

耿朝忠和仇五爷同时答应,然而话音未落,他们却一前一后不约而同的扑向了柳直荀!

更让人讶异的是,北川竟然也掉过头来,同时扑向了柳直荀!

三个高手围攻一个缺了腿的瘸子,这样的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

柳直荀脸上露出惊骇的神色,不由得连连后退,口中大声呼喝:

“晓光,拦住他们!老郑,你快过来帮忙!”

但是已经迟了!

刘晓光只是一个政工干部,他的身手和这三个人差的太远,仅仅是一个耿朝忠他就已经抵挡不住,更不用说还有仇五爷和北川这两个大高手了!

转眼之间,刘晓光就被击倒,北川和仇五爷一拥而上,柳直荀抬手刚刚招架住北川的拳头,就被仇五爷一记扫堂腿扫倒在地!

哪知道,就在北川和仇五爷按倒柳直荀的一瞬间,耿朝忠突然满脸阴笑的出现在了仇五爷身后。

抬腿,向上!

似乎有一声蛋壳破碎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耿朝忠的撩阴腿狠狠的踢在了仇五爷的裆部,仇五爷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捂着裤裆像个虾米一样蜷缩在了地上。

耿超忠可以发誓,这是他一辈子听到的最大的叫声。

第九十章 高潮(三)

北川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再也顾不上身下的柳直荀,一下子向后窜出了3米远——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很热血的中二青年,竟然是共产党的同路人!

“老大,你别过来,我不想和你动手!”

北川边说话边往后退,他的眼睛盯着耿朝忠,流露出求饶的神色——这家伙确实是被耿朝忠打怕了,而耿朝忠也在犹豫,要不要杀掉这个看上去很老实的日本人。

旁边的柳直荀已经跳着脚来到了正在满地打滚的仇五爷面前,仇五爷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要知道,被重力击中裆部后,人的痛苦程度甚至要超过女性生孩子,并且这种痛苦相当于是持续不断的生孩子!

柳直荀叹息着按住仇五爷,用手臂扼住了他的咽喉血管,几秒钟后,仇五爷终于不再嚎叫,安静的停止了呼吸。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另外几个党员兴奋的叫喊声:

“井盖撬开了!老柳快走!”

柳直荀回头对着刘晓光说:“晓光,你们先走,我和耿朝忠说几句话就过去。”

刘晓光点点头,踉跄着一步步的走向了井盖。

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枪响,刚刚掀开井盖的老郑突然倒在了井盖旁!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发出枪声的方向!

那是老德国监狱的最高建筑,坐落在两座监狱旁边的四层哨楼!哨楼旁边,可以清晰的看到一缕青烟!

该死!竟然忘了这个位置!这是老德国监狱的制高点,平时这里只有一个卫兵在站岗,但是他可以360度无死角的监视到老德国的任何一个地方!

但是刚才卫兵的注意力被卡车所吸引,并没有在意跳进操场的这几个人,因为在卫兵眼里,跳进操场根本就是死路一条。

但是当他看到几个共产党员掀开井盖的时候,当然毫不犹豫的开枪了!

老郑刚刚倒地,刘谦光一下子跳进了窨井,紧接着,其余的几个党员也纷纷往里面跳,但是紧跟着,枪声再次响起,第三个党员还没来得及跳进去,就又被步枪射中!

很明显,站在岗哨位置的,是驻老德国守备军里枪法最好的卫兵!

但是刚刚赶到的刘晓光顺利的跳进了窨井!

刘晓光从井盖口露出一个脑袋,对着柳直荀大声吼叫:

“老柳!快点!”

砰的一声枪响,刘晓光脑袋边的井沿火花四溅!

“你们走!我跟你们说过,这次我绝不离开!”

柳直荀对着刘晓光怒吼。

五个党员,只有两个人跳进了窨井,而柳直荀还站在靠近墙根的地方,这是卫兵视线的死角,但是如果柳直荀这个时候过去,可以说必死无疑!

以柳直荀一条腿的速度,这三十米的距离,足够卫兵开四到五枪了!

所以,柳直荀不可能走,也根本走不了!

井盖那边没有了动静,看来刘晓光已经护送着刘谦光离开了......

“张英坚持不了多久,如果你想让他死的毫无价值的话,就放跑北川吧!还有,出去以后你必须干掉哨兵,否则你的身份就将暴露!”柳直荀少见的失态了,他揪住了耿朝忠的领口,愤怒的吼叫。

围墙外面的枪声越来越密集了......

耿朝忠眼前仿佛出现了张英那灿烂的笑容,他明白,张英一定开着车冲向了监狱大门,但是等待他的是三道铁门,只要任何一道铁门一关,张英他们的大卡车就会被堵死在监狱里!

这根本就是一条十死无生的绝路!

张英能做的,只是在为柳直荀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我可以跟你们一起走!”耿朝忠急切的吼道。

“别傻了,你以为从下水道出去就一定安全吗?!”柳直荀露出不屑的眼神。

没错,钻下水道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打电话的速度,只要哨楼上的那个卫兵通知楼下的卫兵,只需要一个电话,刘一班就可以发动市区里所有的警察力量,封住下水道的每一个出口!

耿朝忠霍然回头,一步步的向北川追了过去,北川已经爬上了铁门旁边的岗哨,但是他不敢往下跳,因为这个岗哨足足有三层楼高,跳下去足够把他的腿摔断,如果姿势不正确的话,脊梁都有可能报废!

只要耿朝忠没有过来,他就还有机会,再坚持一下,卫兵就会把铁门打开!

看到耿朝忠向自己冲过来,北川日语和汉语夹杂在一块,语无伦次的大吼:“老大,别逼我,我什么都不会说!我是日本人!我不在乎你是共产党还是别的什么!”

耿朝忠停下了脚步。

北川一看有门,继续诉说:

“老大,我不是刘一班派来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泄露你的秘密!我可以对天照大神发誓!”

“好吧,既然你不是刘一班派来的,那我不会计较你是什么人,但是你必须下来跟我站在一起,否则我无法相信你的诚意!”耿朝忠对着哨楼喊。

“老大,我不会相信你的说法,每回你骗我过去的时候,从来都是一顿毒打!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耿朝忠无奈的摇摇头,看来平时对北川的毒打起了明显的副作用。

“好吧,你不用过来,我自己走过去。”耿朝忠边说话边慢悠悠的往哨楼走。

“别,你再过来我就要跳!”北川紧张的站在哨楼的窗口上,双腿微曲,似乎只要耿朝忠再走近一步,他就会跳到围墙外面。

“北川,别急嘛!有话好好说,我这就过去跟你说道说道。”耿朝忠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我真跳了!”

“别急嘛!”

“我这回真的真的跳了!”

“哎呀你千万不要冲动,万一摔断腿怎么办?”

“啊!!!!!”

北川一声虎吼,猛地跃了下去!

砰!

只听一声枪响,半空中的北川失去了平衡,脑袋朝下掉了下去!

耿朝忠吹了一口勃朗宁枪口的青烟,似乎有点惋惜的摇摇头。

“北川,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不想杀你.....”

然后,他又把勃朗宁塞回了脑门。

第九十一章 高潮(四)

这把勃朗宁是监狱工厂里那个卫兵军官的配枪,耿朝忠在冲出工厂的第一时间就把枪拿在了手里。

这是耿朝忠第一次杀人,杀的还是一个自己并不那么想杀的人。

耿朝忠的心里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但是却没有别人说的那种恶心呕吐的不适感。

也许,这才是自己内心一直期待的生活!

“不错!好枪法!不过比枪法更好的是,你终于学会了如何引诱别人一步步走向自己期望的方向!”

旁边传来了柳直荀轻轻的鼓掌声。

没错,耿朝忠就是在逼着北川跳楼,因为一旦耿朝忠进入了哨所,北川就有充足的时间跳下楼逃跑,并且,如果北川躲在外面围墙的墙根下,耿朝忠是无论如何都打不中北川的!

“但是,那个哨兵怎么办?”耿朝忠指指天上的方向。

“没关系,我们刚才的撕打是在墙根下,并不一定被哨兵看在眼里,即使他看到了,也只是一鳞半爪。他的视线更多的应该是在操场中央掀井盖的那几个人那里。何况,只要你出去,就有机会干掉他。”柳直荀淡定的说。

“这是在赌博!”耿朝忠说道。

“没有,你可以看看我们刚才打斗的地方,卫兵顶多只能看到我,却不一定能看到你和北川。所以,别紧张。但是,北川的逃跑和中枪却一定被他看在了眼里,你把枪给我,这个帐我可以认下。”

柳直荀伸出了手掌。

“不,我不会把枪给你,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会在这个铁门开启的一瞬间开枪自杀,然后把枪塞到我手里。这点我早在水牢里就想通了。”耿朝忠的脸上不起一丝波澜,平静的说道。

“你都猜到了?”柳直荀苦笑。

这真是一个巨大的讽刺,自己这个一心求死的人到现在还没死,那么多同志却一一死在敌人的屠刀下。

外面的枪声渐渐的平静了下来,看来,张英还是没能冲出老德国......

“你坑了他们。”耿朝忠的脸上有一丝痛楚。

“这是他们自愿的,他们本来也没有别的选择,除非他们宁愿在老德国被关到死。”柳直荀平静的说,只是他黝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情绪在闪动。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外面传来,整个老德国的地面都在颤抖。

“是那个年轻人拉的光荣弹,这是我们红队执行必死任务时的传统。”柳直荀低下了头。

耿朝忠突然觉得无法呼吸,那个有着灿烂微笑的青年,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新盛泰鞋店里,“邋遢头儿”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既然来了,为什么要走呢?”

龙口路的大街上,“卖烟小厮”与耿朝忠的搭讪......

“这么地吧!这个事办成了,我给你一百块大洋,我还教你一样本事,怎么样?”

还有那个自己还来不及学会的刀法......

与张英见面的那一幕幕场景不停的在耿朝忠的脑海里闪回,耿朝忠的心开始莫名的颤抖。

然而,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感怀,围墙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小耿,你永远也无法阻止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耳边传来了柳直荀的声音。

紧接着,一把刀深深的刺入了耿朝忠的肩膀,那是候春的遗物。在耿朝忠一脸的错愕下,那把刀又插回了柳直荀的胸膛。

“握住刀柄,这是消除对你怀疑唯一的办法。”

柳直荀古朴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笑,一股股鲜血从他的胸膛里喷涌而出,溅到了耿朝忠的身上,脸上,和......

心里。

铁门打开了,映入刘一班眼中的第一幕,就是耿朝忠手持匕首插入柳直荀胸膛的场景。

“赶紧抢救!”

刘一班疯狂的大吼。

小曲飞速的跑过去,掀开柳直荀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又摸了摸柳直荀的脉门,抬头对刘一班说道:

“科长,刀口直入心脏,犯人已经断气,没救了!”

“娘希匹!!!!”

刘一班愤怒的大吼,跑掉十个刘谦光都不如一个活着的柳直荀!

他愤怒的冲过来,看到耿朝忠依然站在那里发呆,举起手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但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布鞋突然出现在了刘一班的面前,并且在刘一班的眼睛里迅速的放大。

耿朝忠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了刘一班的面门!

刘一班一下被踹出三米远!

小曲猛地冲了上来抱住了耿朝忠,但是耿朝忠根本没有反抗,反而突然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不停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嘴里面大声喊着:

“我杀了人!我杀了人!啊啊啊啊!我杀了人!”

刘一班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几个卫兵跑过去,七手八脚把他扶起来,刘一班白净的脸上印着一个乌黑的脚印,一丝鲜血从他的鼻孔里流出,白的,黑的,红色三色俱全,仿佛开了个大染坊!

但是这一脚却让刘一班的脑袋变得清醒了起来。

柳直荀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但是这个耿朝忠却很有价值,至少,他安排的三个内线里面,耿朝忠是唯一活到最后的,这验证了自己的判断,耿朝忠是个可造之才!

他看着蹲在原地不停抽搐的耿朝忠——那家伙现在已经开始干呕起来。刘一班摇摇头,很多人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都会出现这种反应,尤其是那些刚杀了人的战士,有时候甚至会对身旁的战友挥拳相向,这不意外。

倒霉的是,自己成了那个上赶着找抽的人。

“这家伙怎么办?”小曲拿出一块手绢,递给刘一班。

“还能怎么办,牢房已经天下大乱了,他又不是真的犯人,放回去吧,朱胖子那里我跟他说。”

刘一班接过小曲递过来的手绢,不停的擦拭着脸上的伤痕,继续说道:

“对了,吩咐周围的几个警局,严密监视周边所有的下水道出口和窨井盖,绝对不能让那两个漏网之鱼跑掉!”

“卑职遵命!”小曲一个立正。

“他们不可能跑得掉的,才十几分钟,估计连老德国的范围都没跑出去!更何况,再有几个小时就涨潮了,如果那时候他们还不出来的话,就只能到海里喂鱼了!”刘一班喃喃自语。

旁边正在低头干呕的耿朝忠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我的老伙计,该你出场的时候到了!

第九十二章 落地一把98K

夜色中,一辆黑色小轿车平稳而又快速的行驶在老德国监狱里,小曲正在熟练的操控着方向盘,驾驶着汽车开出老德国监狱。

“去哪里?”小曲略微侧身,问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耿朝忠。

耿朝忠已经脱去囚服换上了一身灰色长袍,只是他的脸色依然难看,似乎仍然没有从刚才的呕吐中恢复过来,他抬起头,透过车窗看了看刚刚通过的第二道铁门——那里有一片巨大的黑色废墟,应该就是张英引燃手榴弹的那辆戴姆勒卡车。

“在中山路和四方路那个十字路口一停就好,我去附近喝碗混沌。曲兄,刚才还真是得多谢你,我对科长那样,你都没下狠手。”耿朝忠诚恳的看着小曲,说道。

小曲笑了笑,脸上露出几分感激的神色,开口道:

“科长这个人,外面说他坏话的很多,什么白面阎王,留一半啥的。可我不管那些,无论再多人说他坏,只要他对我好,我就得认这个好,小耿,你说是不?”

“士为知己者死,没错,是这个理。”耿朝忠点点头。

“科长对自己人可从来不像你想的那样,开个玩笑,偶尔来个恶作剧都没关系,上回行动队里有个弟兄挥铁锹挖洞,一下把锹头甩了出去,正好砸科长头上,当时那家伙就吓得瘫在了地上。哪知道科长摸了摸脑袋说:天上掉下个铁疙瘩,这是要降财啊!一点都没难为人。”小曲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色。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真怕以后科长给我小鞋穿,”耿朝忠笑笑,看着轿车驶出了铁门,来到了龙口路上——估计再有五分钟,就会来到赵春来所在的生活林蛋糕店附近。

“那不可能,科长正要用你呢!你看你身上穿的这身长袍,那可是科长从谦详益定做的高级货,科长自己平时都舍不得穿!”小曲边说话边拐了个弯。

不论人品,二十四岁就做到一个类似后世直辖市国安局长的位置,刘一班并非浪得虚名,光这份胸襟,就不是一般这个年龄的同龄人做得到的。

耿朝忠边点头称是边向车窗外喵,汽车拐弯的时候速度放缓,耿朝忠很清楚的看到一个人正急匆匆的向四方路方向走去。

耿朝忠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裾偻的背影。

赵春来!

他一定是去接应从下水道钻出来的刘晓光和刘谦光!这个老家伙,不要命了!

耿朝忠微微咳嗽了声,掩饰了一下自己的不安,小曲觉察到了耿朝忠的不适,一踩油门,汽车风驰电掣般的开向了四方路,很快就超过了赵春来。

短短8分钟后,汽车就停在了中山路和四方路的十字路口,耿朝忠推开车门一骨碌滚下车,爬到路边又是一阵干呕。

“第一次杀人都这样,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小曲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道。

耿朝忠背着身摆摆手,“曲兄你快回去吧!科长还等着用车呢,我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好,兄弟你多保重。”

小曲倒也干脆,汽车往后一倒,就驶向了回老德国的路。

汽车刚刚一拐弯儿,耿朝忠马上爬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向了自己的大本营——新盛泰鞋店!

九月的海风吹得长衫猎猎作响,耿朝忠的脚步毫不停留,没两分钟就来到了新盛泰背后的院墙,耿朝忠一看四下无人,撩起长衫略略后退几步,猛地向前一冲。

啪啪啪!

只听三声轻响,耿朝忠已经踩到了墙壁半中央,长身一探猿臂一舒,手已经按在了墙头,接着就是一个鹞子翻身,片尘不染的落在了新盛泰后院。

耿朝忠脚步不停,几步就来到了灶房门前,右手前探只一拧,那把破锁就掉落在手中。

嘎吱!

门开了。

耿朝忠几步走到了灶台前面,托住风箱底部使劲向外一拽,半米高的风箱就被拉出了灶台,紧接着耿朝忠的手往坑洞里一探,揪住了一根绳子,使劲一拉,一个长条形的包袱就出现在了耿朝忠的眼前。

灶房中伸手不见五指,但是耿朝忠仿佛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他熟练的解开了包袱,将包袱在地上一铺,然后开始细细摸索,将手里的物件摆到自己最熟悉的位置。

片刻后,耿朝忠停下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卡擦卡擦卡擦!

耿朝忠的双手在黑暗中上下翻飞,他的面前传来了一阵暗哑的金铁交击的声音,不到30秒的时间,声音停止了。

耿朝忠抱着手中的物件,推开门来到了院子中央,皎洁的月光下,一支长达一米二的步枪反射出冷冽的毫光。

国产79式狙击步枪,又名85式狙击步枪,仿制自前苏联德拉贡诺夫SVD狙击步枪,成名于老山轮战,一直以来都是PLA制式狙击步枪,曾经创造过1300米距离狙杀记录。

它配备的7.62X54口径机枪弹,虽非专用的狙击步枪专用子弹,但仍能胜任绝大部分狙击任务。

作为步坦协同里五人步兵战术小队唯一的精确火力压制点,耿朝忠就是这把枪唯一的主人。

只是,这把枪与制式狙击步枪还有一些微小的不同——步枪原配的4倍白光瞄准镜早已不能适应战术要求,国内的武警和边防支队早已开始从国外购买更先进的微光夜视瞄准镜,倍率从3倍到12倍可调。

耿朝忠这把79式狙击步枪上配备的,就是一台来自外贸版79狙击步枪专用的全息ACOG瞄准镜。这个美国货最大倍率可调节到16倍,甚至可以当望远镜使,同时还配备氚夜间照明和后备机械瞄具。

就这么一个二手货,花了耿朝忠两个月的津贴,整整9600软妹币!

但是对一个爱枪的人来说,这又算的了什么呢?

耿朝忠抱着心爱的狙击步枪,笑得像个口眼歪斜的傻子。

他低头看了看包袱里剩下的东西。

一把绘着五角星的95式多用途军刀,一身破破烂烂的PLA制式军服,一套保存相对完好的避弹衣和一颗82型全塑无柄钢珠手雷。

这就是上一个世界留给他的纪念品,也是他唯一的念想,最后的底牌。

第九十三章 吃鸡开始

一把拎起包袱,背好步枪,耿朝忠大踏步的往外走,但是没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

开玩笑,背这么大一个玩意儿出去,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自己要搞事情?!要知道,现在可是全城戒严!

耿朝忠哑然失笑。

拿到老伙计确实有点激动了。

耿朝忠赶紧卸下包袱,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扔进了篮球大的泡沫里,但是现在发现,这个空间根本不够用,塞了一把勃朗宁就已经够满的了,再塞避弹衣和手雷军刀进去,79狙放哪儿?

耿朝忠低头想了一下,把避弹衣和勃朗宁拿出来——这两个家伙暂时用不着。

然后再次把79狙拆开,连同手雷和军刀一股脑儿塞进了泡沫,但是剩下一个65CM长的枪管放哪儿?

不得已,耿朝忠只好把枪管塞进了裤裆里,虽然有点硌得慌,但是隐蔽性还算可以,再加上这一袭长衫,应该没啥问题了吧?

不行,必须谋定后动!

这是战术教官一直给耿朝忠灌输的东西。以前在军校是纸上谈兵,但是现在干的可是要命的活计,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考虑到各种可能性!

耿朝忠又把枪管从裤裆里掏出来,比划了几下,然后四处张望了几眼,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片刻后,一个人影从新盛泰的院墙里跳了出来,这人一袭长衫,身形挺拔,手里还拿着一把岛城秋季常用的油纸伞。

只是这把油纸伞的伞柄稍微有点沉。

沉沉的夜色中,传来几声老鸹的鸣叫,耿朝忠在寂静的马路上一路前行,拐过熟悉的路口,耿朝忠侧头望了一下西边的四方路派出所——那里影影绰绰的有人影在晃动。

看来,所有派出所都已经动了起来。耿朝忠一边走,一边想着刘谦光可能逃离的方向。

距离刘一班发现囚徒从下水道离开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各处的派出所已经派人看好了各个路口的窨井盖。这个时间段,如果刘谦光已经从龙口路附近的窨井盖钻出去,那么刘一班的所有行动都是无用功,但是看刚才老赵行色匆匆的身影,他们一定还没有找到刘谦光!

漆黑的下水道中,即使刘谦光配备了手电筒,也不一定能辨的清楚方向,毫无疑问,刘谦光他们已经迷路了!

如果刘谦光现在还没从窨井盖钻出来,那么他们大概率不会再从窨井出来了——现在钻出来无疑是自投罗网。

那么,他们现在只能有一个出口,就是通往栈桥边的几个暗渠,也就是涨潮时海水倒灌的地方!

耿朝忠默默的计算着时间——不到六点钟就发生了暴动,枪战和战斗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25分钟,自己回路上消耗的时间大约是15分钟,加上各种杂事耽误的时间,现在应该是晚上7点多钟,一旦到了8点左右,岛城一天之中的第二次涨潮就将来临!

岛城9月份的涨潮规律耿朝忠很清楚,早上7点左右一次,晚上8点左右一次,再有不到一个小时,所有的暗渠就将倒灌海水,那时岛城的所有地下水道就将被海水淹没!

然后,9点多钟的时候,海水会再从下水道里缓缓褪去——耿朝忠那次利用下水道阴王鹏,就是利用的这个时间段。所有的本地人都知道这个情况,赵春来知道,警察局知道,刘一班也肯定知道。

栈桥边一定布满了刘一班的人!

只要警察局守好了几个路口和窨井盖,刘谦光插翅难逃,除非他愿意在下水道里和龙王为伍,鱼虾为伴!

潜水工具?

想都不要想!

直到二战开始五年后,潜水工具才开始大行其道,耿朝忠绝对不相信这么仓促的时间内,老赵他们可以搞得到现在看来还十分高端的氧气设备。

那么,只有硬闯栈桥海滩了!

耿朝忠不再犹豫,沿着中山路继续一路南行,一路上,他不停的躲避着警察局的关卡暗哨,除了朱木运手下的精兵强将,耿朝忠还真不把别的派出所放在眼里——都只是一帮乌合之众罢了。

再说了,一个派出所十个人左右的人员配置,看守住几个窨井盖已经是勉为其难,想要封锁住每个路口更是想都不要想。

没过多久,耿朝忠就来到中山路南端的海岸线,远处的海浪声已经隆隆作响,用不了多久,海水就会把这一带全部淹没。

耿朝忠放慢了脚步,贴着街边的民居慢慢的潜行。

这里,一定埋伏着刘一班的人!

果然,没走多久,耿朝忠就听到了前方路口处说话的声音。

“老胡,你说这赤党能从这里出来吗?”

“爱出来不出来,一过10点钟,准能在海滩上捡到他们的尸体!这破事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只要一退潮,人都得从暗渠里卷出来,那泡的一个白白胖胖,都可以当年猪宰了!”那个叫老胡的回答。

“呸呸呸!”

另外一个人啐了几口,显然是被老胡恶心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人似乎缓过口气,又开始唠叨:

“就是不知道这回谁运气好,能立下这大功劳,三个暗渠,到底是东边那个?西边那个?还是中间那个?”

“我看呀,谁都捡不着便宜,只能捡着尸体!赤党是什么人?都是不要命的主儿,一看暗渠旁边有人,准保不能出来。一会儿潮水一来,咱们守在暗渠边的人也得上来,到时候,就只能等着捡尸体喽!”

那老胡虽然恶心,但分析的却是井井有条,旁边的耿朝忠都不由得暗暗点头。

说句老实话,耿朝忠对刘谦光他们两个能活着出来也不抱希望,他怕就怕,老赵他们会强攻暗渠强行营救刘谦光!

耿朝忠猜的出来,三个暗渠旁有人,暗渠上的高台也有人,刘一班至少派了四十多个人守在这里,就凭老赵他们现在的力量,根本就冲不过去!

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潮水已经冲到了海滩,用不了多久,海潮就会将高台整个淹没,再有二十分钟,顶多二十分钟,这次越狱的最后一点余波也将告结束。

耿朝忠掏出军刀,慢慢的摸了过去,不管怎样,尽人事,听天命吧!

第九十四章 行险

随着隆隆的海浪声越来越大,高台那边的动静也被遮掩的越来越小,老胡和另外一个汉子说话的声音也不得不越来越大,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靠着的电线杆后面,有一个身影正悄无声息的靠近他们。

“胡大哥,来,抽根哈德门解解乏,这大晚上的蹲这喝西北风真不是人干的事儿,要我说,还是电讯科那帮兔崽子们舒服,蹲在科里摆弄电台,屁事不干,一个月都能有二十几块大洋!“

接着是几声划火柴的声音,耿朝忠稍微停顿了一下,避免被火柴的火光映射出自己的身影。

“那哪儿能比啊!人家是技术人才!和学校里的先生一个级别!”

烟点着了,黑暗中一股香烟的味道传来,两个红色的小点在夜幕中一闪一闪。耿朝忠龙行猫步,愈走愈近,两个特务的呼吸声已经清晰可闻。耿朝忠浑身汗毛渐渐竖起,咬咬牙,猛地向前一迈。

就在这时!

轰!!!!!!

一声巨响震撼了整个海岸线,暗渠旁边火光冲天而起!

黑暗中的两个红点一抖,啪的掉在了地上,耿朝忠的手也同时一抖,军刀也差点掉地上。

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听这动静,不止是一颗手榴弹,而是七八颗手榴弹同时被引爆!

老赵他们动手了!

耿朝忠不再迟疑,猛地一跃,那两个伙计正被这声爆炸震得目瞪口呆两耳嗡嗡作响,哪知道后面居然扑上来一个人?

耿朝忠一跃而上,左手捂住其中一人的嘴,右手军刀往他脖子上只轻轻一抹,那个人就一声不吭的倒在了地上。

“妈的,浪费老子一根烟!”

另一人兀自不停的说话,丝毫没有觉察到老胡已经跟他人鬼殊途——但黄泉路上不孤单,耿朝忠接着又是一个背身锁喉,军刀一闪间,这个特务也跟随老胡而去。

“呼——”

耿朝忠长出一口气,首次暗杀,圆满成功!

看来这段时间跟高耀祖和朱老大没白练!

耿朝忠捡起两人的手枪,腰间叉一把,手里拿一把,继续向前。

“砰砰砰彭!”

爆炸声刚过去没两秒,驳壳枪的声音又传来,已经交上火了!

“赤党劫囚!抓住他们!”

高台下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然后就是一阵猛烈的交火,耿朝忠定睛一看,三五个黑色人影冲向了高台上面,朝着高台下不停的开枪。这肯定是老赵他们!

耿朝忠略一犹豫,决定还是留在原地接应,自己现在所在的地点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出口,可以为老赵他们提供一条安全的撤退路线。

哪知一犹豫间,高台两边突然涌出两队人马,悄无声息的从侧翼包抄了过去——看来行动队里有军队出身的战术高手,早就针对劫囚做了布置!

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老赵危险了!

怎么办?怎么办!

耿朝忠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赵春来的音容笑貌宛如面前。

拼了!

耿朝忠不再犹豫,疾步冲出路口,尾随着其中一队人马奔向高台!

“谁?!”

这队人马队尾的一个人突然回头低声喝问。

距离队尾还有七八米,这时候又是深夜,耿朝忠决定赌一把!

“我,老胡!我过去看看!”

耿朝忠沙着嗓子,模仿老胡的声音喊道,但他手里的枪把都已经被握的发粘了!

“滚回去!想功劳想疯了?!”看来队尾的这个人还是个头儿。

“好!”

耿朝忠一边答应一边假意回头,但是转瞬间,他就掉转身子,猛烈开枪!

因为,对面这个人竟然在自己转身的一瞬间举起了枪口!

电光火石之间,耿朝忠一个铁板摔,身子像折断了一样后仰,几粒子弹擦着他的头皮掠过,手中撸子连响。

“啪啪啪!”

一记三连发,队尾那人砰然倒地。

生死,就在毫厘之间!

耿朝忠左手掏出腰间的另一把手枪,双手持枪连发,刚刚回头的四个人淬不及防,接连被耿朝忠击中!

瞬息之间,连杀五人!

啪塔啪塔......

直到最后一发子弹打完,耿朝忠依然在神经质的扳动着枪机。

太凶险了!

实战跟演习完全他妈的就是两回事!

太多意外,太多变数,并且自己的战术动作也绝对不会像演习那样精确——因为人在生死之间很难保持冷静的头脑,这绝对不是区区演习可以模拟的出来的!

耿朝忠的手都在颤抖,太他妈吓人了!不会有下一次!

耿朝忠弯腰低头,又从地上捡起两把枪,继续冲向高台,这一个星期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胜过自己前世经历的一生还多!

这边的枪响已经惊动了高台上的共产党员,他们很快意识到,对方一定在这两翼埋伏了人马,耿朝忠冲着黑暗中大声吼叫:

“往这边跑!东边还有人!”

砰!

一粒子弹从耿朝忠身边两米处掠过,竟然有人朝自己开枪,但这枪法实在不敢恭维——那边高台上的共产党员看来也是生瓜蛋子,并且是比耿朝忠还生的生瓜蛋子!

“别开枪!自己人!”

很快,高台上有人阻止了己方同志盲目的开枪。

“跟我来!你们救不出刘谦光的!别白白牺牲!”

耿朝忠不再前行,反而转身向后跑,他必须带着这帮人冲出重围,因为,里面很可能有老赵!

这时,高台东边已经有四五个人冲过来猛烈开枪,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掩饰了!

转瞬之间,那四五个共产党员已经倒下两个,剩下的三个人终于看清了形式,开始向耿朝忠的方向跑来!

突然,高台下传来了一阵欢呼声。

“抓到了!抓到了!刘谦光抓到了!”

一切已经不可挽回!

剩余的三个人向着耿朝忠的方向亡命飞奔,事到如今,只有杀出一条血路!

“你们从前面的路口转出去!我会在路口掩护你们,别管我,我自有脱身的办法!”

耿朝忠边跑边对着身后的人说话,只听身后传来了呜咽哭泣的声音:“都死了!老虎,愣子,他们都死了!”

听这声音,居然是一个女人?

你麻痹!

这种事带一个女人,是来搞笑的吗?!

第九十五章 夜战

“现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我告诉你,任务完成了!”

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赵!

真的,真特么的是老赵!

来不及思索老赵说的任务已经完成是什么意思,耿朝忠一阵激动,刚想回头说话,身后传来了老赵的声音:

“不必回头,我们都听你的。”

耿朝忠心头一凛,没错,自己没必要暴露身份,耿朝忠边跑边撕下长袍一角,围在了自己的脸上,不过即使不围,估计别人也看不大清楚。

几个人边向身后开枪边跑路,好在黑灯瞎火的,一旦跑动开来,双方基本都是在蒙着打,听着热闹,实则没有多大准头。

且战且退,没几步就到了刚才耿朝忠出来的那个路口,耿朝忠放老赵几个先过去,自己靠在拐角处的墙角不停的抽冷子打黑枪。斜眼瞅了瞅这几个人,两男一女,竟然都是老熟人......

老赵,以前自己在新盛泰鞋店时候的另一个伙计小郑,还有那个见过两面,并且自己对她颇有好感的青岛大曼儿,只不过现在已经哭成了个梨花带雨。

耿朝忠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说:

“现在,兵分两路,你们向东南方向,信号山和胶澳总督府附近移动,一会儿我会把敌人引到西南方,你们都把枪扔掉,那东西已经没什么用了!只会让你们更快暴露!”

一眼瞅过去,除了老赵外,剩下的这两个人都是满脸惊惶,耿朝忠更加恼怒,说实在的,除了老赵,他谁都不想救!

这老东西!

耿朝忠骂了一声,躲在墙角,不停的朝身后开枪,压制住敌人的进攻,但是,这件事显然不可能持久,因为抓住了刘谦光,敌人已经没有必要守在暗渠旁边,会有更多的敌人从高台下跑上来,再说,子弹马上就不够用了。

边下蹲开枪边摸摸老胡这两个死鬼,竟然只摸出来20发子弹,看来这特务科也是个清水衙门。

没关系,耿朝忠一边开枪一边换子弹,直到把两把枪都装满子弹后,突然停止了开枪。

对方听见枪声沉寂,估摸着耿朝忠也没了子弹,七八个人偷偷摸摸的贴着墙凑了上来,哪知道刚拐到墙角,一个圆形事物滴溜溜滚了过来。

82型全塑无柄钢珠手雷!

这时候才29年,对方哪见识过这高档货,再加上这玩意儿又是塑料外壳,远不如手榴弹响动大,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只听“轰!”一声爆响,火焰吞没了整个小队!

火光中一片哀嚎,这手雷不止是爆炸伤害,最关键的是里面的1600颗钢珠,砸到肉里的二次伤害堪称恐怖,并且击发时无烟、无焰,投掷过程中也不会产生声、光、烟,绝对是远超这个时代产品的大杀器!

一时之间,四下沉寂,特务科的所有人都被这玩意儿唬住了,谁也拿不准对方手里还有几个这东西。

吓住了对方,耿朝忠回头一看,三个人竟然都没走,耿朝忠顿时勃然大怒!

“卧槽嫩娘,还停在这等死啊!这么大动静,咱们身后马上就有警察局的人包过来了!老赵,你跟我走!这俩伙计往东南方向走!”

老赵犹豫了一下,把身边那姑娘一把推过来,说道:

“玉真,你跟他走,我跟小郑走这边!”

耿朝忠咬咬牙,实在懒得跟他废话,继续演绎这抗日神剧里的狗血剧情。索性一把拖过这个叫什么玉真的姑娘,向西南方向跑去。

但是,磨蹭了这么久,另一个小队也早已经从街口的另一边绕了过来,但是暗夜中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早就暴露了他们的位置。耿朝忠边走边退,双手持枪猛烈开火,瞬间打完了20发子弹,将对手牢牢压制在了街角处。

对付这些没开过几枪的江湖人士组成的所谓行动队,耿朝忠这个受过四年现代军事化训练的PLA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但是如果对手换成是31年之后由黄埔精英组成的军统特工,耿朝忠今天就绝对讨不了好!

身后传来了一阵阵刺耳的警哨声,除了南边的海岸线,沿途的警察一定已经从三面六方包抄了过来。从北面的四方路方向撤退绝对是自投罗网!唯今之计,只有反其道而行之,向着西南面的海岸线方向移动,寻找一丝可趁之机!

耿朝忠不再迟疑,扔下双枪,从身后摘下油纸伞,疯狂的穿过这条南北向的街道,向西面夺路而逃,身后的各种呼喊声蜂拥而起,在这片三公里方圆的土地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警察,但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耿朝忠的目标竟然是西南面的海岸线,这个看上去逃无可逃的绝路!

至于老赵,只有让他自求多福了!

也许是耿朝忠刚才的神勇表现给了她不少信心,身边的姑娘看上去倒是恢复了不少,脸上也不再哭哭啼啼,咬着牙跟着耿朝忠一路狂奔。

确实,这是一条任何人都注意不到的路线,耿朝忠领着妹纸狂奔了三条街,都没碰到什么警察。但是,身后六七百米左右,依然有七八个人牢牢的跟随着自己。

这帮江湖人士,枪法不行,战术不行,但是鸡鸣狗盗翻墙跟踪确实有一套!

这年头,除了沿海的南北向和东向,岛城西面的绝大部分地区都还是一片荒芜,仅有的几间破破烂烂的民宿,也都是沿海捕鱼渔民的居所。耿朝忠把妹子领进了一所民居,轻声说:

“你躲进屋里藏好,假装成渔民的家属,我把这几个人干掉,你就没事了!注意,千万别冲动,否则你会害死我的!”

那姑娘睁着好看的大眼睛,乖巧的点点头,然后找到一件柴房钻了进去。

耿朝忠走出民宿,边跑边把枪管从油纸伞里拆下来,然后掏出已经装备好的半成品79狙,几下就拼合在了一起,然后掏出ACOG瞄准镜,拿起来向后张望。

圆形视野中,七八个人呈扇形,沿着这片不到500平方米方圆的民宿区搜索了过来。

黑夜中,传来了对方的呼喊声:

“小子,我知道你没子弹了!以你的身手,投诚过来一定是行动队的头头!我们里面也有几个人是以前赤党行动队的!我可以保证,跟着党国,成天吃香的喝辣的,比跟着那些苦哈哈的穷泥腿子强多了!”

第九十六章 李代桃僵

耿朝忠没有回答。

废话,他的脑袋又没进水,这么明显的套路自己怎么可能上当,无非就是想确定自己的方位而已。

如果有任何可能,耿朝忠都不会与对手有任何正面接触,刚才那几次战斗,耿朝忠都是在尽量的创造打黑枪的机会——军校的教官曾告诉自己,战争中不存在什么黑枪白枪,能干掉对手的就是好枪。

耿朝忠一直把这句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

如果不是打黑枪,自己干的掉那五个行动队的特务吗?

不可能,就队尾那一个人,都有可能干掉自己或者令自己身负重伤!

这不是在打游戏,中一枪只是掉点HP,真的中一枪,疼也把人疼死!

想到疼,耿朝忠的右臂又开始疼了起来,柳直荀的那一刀避过了任何要害,但皮肉之伤同样禁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剧烈运动,被纱布包裹着的右臂已经开始往外渗血。

耿朝忠端着这套即可以当瞄准镜又可当夜视望远镜的装备确定了对方的人数。

七个!

这已经是岛城特务科行动队现在能派出的最大人数了!

近几个月,刘一班的手下从50多人急剧膨胀到200多人,除了一些搜集情报的暗探之外,绝大部分都是从市井江湖中网罗的所谓高手,但对这些所谓高手,耿朝忠却不放在眼里,热兵器时代,再高高的过子弹嘛?!任你王八拳挥的好,一颗子弹照样撂倒。

江湖,已经没落,中国冷兵器时代的最后余晖,也将随着特科,中统和军统的建立走向消亡!

基本确定了方位,耿朝忠把瞄准镜装到枪上,开始调校瞄具——90年代,曾有一名歹徒利用二层小楼击杀六名武警,重创若干;80年代末期,著名的建国门事件,现役军人单手换弹夹,击杀十几名曾经的战友;还有二战时的斯大林格勒巷战,双方的狙击手都有击杀百人以上的记录。

暗夜,永远是狙击手创造奇迹的最佳环境,更不用说,耿朝忠还有着超越这个时代的夜视装备了!

耿朝忠慢慢的调教着自己心爱的宝贝,潜伏在暗夜中,等待着自己的最佳机会。

此刻,刘一班坐在胶澳总督府对面的办公楼里,正在不紧不慢的喝茶。

行动队的事情,他一向不参与。二陈的手下,CC系的中高层,其实绝大部分都是文化人——没错,组织部党务调查科,从名字上就可以知道,这是一个对内部进行甄别的特务机构,军事行动其实并非其所长。

废话,一纸调查令,哪个高官敢炸次?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任凭对方怎么泼脏水,事情到头上,总还是要讲证据的,也就是最近几年搞清共和内部甄别,党务调查科的权力才有所扩大。

但是,如此残酷的杀戮,已经激起了党内的剧烈反弹,据说,有元老已经向蒋校长痛陈明朝东厂故事,特务机构绝不能一家独大,有东厂,自然得有锦衣卫!

对这种权力制衡的手段,蒋校长自然也是心中有数,刘一班已经听到消息,蒋校长已经在物色人选,准备模仿意大利墨索里尼的黑衫队,建立一家直属于自己的特务机构,据说已经有一些人在暗地里串联,打算构建班底了。

刘一班摇摇头,可惜了,自己已经上了CC系的船,再想谋这个职位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过听说校长为了安抚CC系的情绪,已经下了政令,组织部党务调查科一律官升一级,变为组织部党务调查处,徐恩曾科长也终于变成了处长,自己这个科长也终于名副其实了!

就在这时,门敲响了,小曲走进来向刘一班报告:

“报告科长,按您的吩咐,我们派人堵住了暗渠,已经成功抓获两名逃犯,现在他们已经被押到了楼下!只是,只是……”小曲有点吞吞吐吐。

“说!”刘一班听到抓住了逃犯,心情很是开心,至于出纰漏,他已经习惯了。这帮人干活一向糙,不出纰漏反倒奇怪了。

“报告科长,第一,两个人犯从三米高的暗渠跳下来,摔到礁石上,腿都摔折了!脸也被石头划得血肉模糊!”

“这没事,没死就行。第二呢?”刘一班摆摆手。

“第二,弟兄们伤亡惨重,有一个不明来路的敌人从我们背后摸过来,连刀带枪,打死了7个弟兄,其中包括二队的行动队长吴盛!”

刘一班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茶碗扣的桌子山响,嘴里大喝:

“什么,吴盛死了?!”

吴盛是自己一个月前从济南那边挖过来的高手,做过张宗昌的侍卫长,身手不凡枪法惊人,本来是打算先过渡个二队队长,然后提拔成队长的,哪知道刚刚组织了一次行动,居然就这么死了?!死了?!了?!

刘一班脸色铁青,一屁股坐回椅子里,满脸的懊恼。

这回亏大了!

不对,死了七八个,包括队长吴盛?刘一班猛的抬起头,血红着双眼盯住小曲:

“你是说,二队七个人,全军覆没了?!”

小曲低下头不再说话。

麻痹!刘一班握紧了拳头,刚刚耗费巨额钱财巨大心力建立的二队,还没到两个月,就这么灰飞烟灭了?

“把两个囚徒带上来!”

刘一班无奈的挥挥手,不管怎样,人总算抓到了,也算对上面有个交代,否则,自己这科长干的实在是有点丢人。

不一会儿,两个越狱的囚徒被抬了进来,看上去满脸血污,两条腿无力的耷拉在担架边上。

刘一班站起身,蹲到担架边,打算问几句话。突然,他的身子就像中了癔症一样僵住了,过了好久好久,才像个僵尸一样转过身来,中分头下面的脸惨白惨白,眼珠子半黑半白的向上瞟着小曲:

“这就是你们抓到的逃犯?!”

小曲连忙趴过去,拔开两个犯人的头发仔细看,看了好半天,终于,他沮丧的抬起了脑袋。

“这是周子冰和夏阳,我们安插在岛城中共内部的两个内线!”

“啊!!!!”

刘一班仰天怒吼,他几步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掏出手枪,对准那两个“逃犯”,啪啪就是两枪!

静夜中,胶澳总督府附近的枪声格外的惹人耳目,伴随着夜鸟惊飞的声音,办公室里又传来了刘一班的声音:

“那个背后打黑枪的混蛋呢?!”

“还在逃,一队的几个兄弟都追上去了。”

第九十七章 打渔杀家

那个混蛋现在正躲在岛城西边海岸线的破烂民宿里唱歌:

“是谁在唱歌,温暖了寂寞!呃!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呃!在那一片苍茫中一个人生活~看见远方天国那璀璨的烟火~”

“哥,你能不能别唱了,万一敌人进来怎么办?”柴房里探出一个美丽的小脑袋。

“我不唱能怎么办?他们又不敢过来。”

耿朝忠一脸无奈,对方乱开了几枪后,耿朝忠用那个妹纸的驳壳枪随意还了一枪,对方一看自己还有子弹,索性窝着不动了。七个对一个,难道还要自己端着大狙冲上去对刚?作死也没这么作的。

“那耗到天亮了怎么办?”妹纸轻声问。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耿朝忠趴在不到一人高的草灰墙上,拿起瞄准镜继续朝外看,发现对面也已经没了踪影,看样子是真打算跟自己耗上了。

要不要把对方引向海岸线?

不行,海岸线遮蔽物太少,沙滩泥泞速度又慢,很容易被对方侧面迂回包围,到时候除了投海自尽就真的没别的出路了,自己必须在这堆民宿区把对手就地解决!

有了!

耿朝忠突然把目光投向了柴房,他朝着里面轻呼一声:“妹纸,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那姑娘慢慢的从柴房里爬出来,摸索到耿朝忠身边,丰腴的胳膊轻轻触碰他的臂膀,一丝丝汗味混着少女的体香,轻柔的飘入耿朝忠的鼻孔,弄得耿朝忠有点心猿意马。

妹纸皱了皱鼻子,水灵大眼睛注视着耿朝忠的大枪,好奇的问:“这是什么枪?又长又大?”

耿朝忠干咳一声,轻轻说:“改良版的毛瑟,打得很准。”

“有多准?”

“有机会你试试就知道了.....”

耿朝忠突然发现,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否则自己的智商会继续下降。当即又干咳几声,说道:

“现在渔民都出去打渔了对吧?”

“对,现在涨潮,他们早就出去了,估摸着也快回来了,村里一会儿就应该有出去接船的。”

“我听说你叫玉真?”

“嗯,傅玉真。”

耿朝忠心想,这名字真土,跟自己的名字有的一拼。

“他们不知道你是女的,我需要你走出去,假装去打渔接船,引他们现身。”

“好,我爷爷就是渔民,我小时候经常这个时候出去打晚潮。你跟我说怎么办,我一定能做好。”傅玉真的眼神里透出一股认真劲,耿朝忠这才意识到,这个姑娘不仅是个漂亮妹纸,还是个会打枪会战斗的漂亮妹纸。

“你会唱戏吗?”耿朝忠继续轻声问。

“会几段。”

明月高悬,漫天繁星。

不一会儿,静谧的渔家小村里,突然传来了清亮的歌声:

“摇橹催舟顺流下,哪有渔人常在家?青山绿水难描画,父女打鱼做生涯。”

一个窈窕轻盈的身影,背后还扎着一个大麻花辫子,手里挽着个竹篮,推开门向着海岸线走去。

耿朝忠看着妹纸完美的曲线,不由得有点发痴,这身材,一级棒!

发痴的不止是耿朝忠,对面行动队的弟兄们也炸了锅,耿朝忠只听得一声呼哨,一个声音传来:

“妹纸,接船去啊?这大晚上黑灯瞎火的,要不哥哥陪你一起去?”

果然,这行动队里都是一帮市井之徒,和后来军统严明的纪律根本没法比。

“哎呦!”

只听一声娇喘,接着就是扑通一声,貌似姑娘摔倒了。

大晚上的,被这么冷不丁的一吓,换谁都容易摔倒。

“二嘎啦,你又吓我,小心我一会儿告诉丁伯伯。“那姑娘操着胶东方言埋怨——看来这姑娘认错人了。

对面的几个兄弟更加兴奋,耿朝忠举着瞄准镜一看,好几个人都探出了脑袋东张西望,耿朝忠迅速确定了其中六个人的位置。

好机会!

耿朝忠迅速把瞄准镜安好,再次校准了一下,端着枪翻过后墙,从对方的侧后翼悄无声息的绕了过去。

只要确定了位置,就可以排除自己的危险,剩下的,就是考验自己枪法的时候了!

耿朝忠猫着腰,慢慢的绕道北面的一个干柴垛子后面,寻找着最佳位置。

第一枪,打中头的概率微乎其微,因为刚刚装好瞄具的狙击枪需要校准,左右好校,上下难量,任何一个狙击手都必须通过第一枪来确定弹道和瞄具的高度差。

那边的几个色中饿鬼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调笑着傅玉真,耿朝忠已经从侧翼迂回到了对方的侧后方,瞄准了其中一个嘴皮子扯得最欢的家伙。

距离对方400米左右,3倍镜足以,如果不是晚上需要夜视,耿朝忠甚至不需要瞄准镜,用机械瞄具就足够了。

慢慢拧动螺旋按钮,十字准星对准了对方的头部,耿朝忠把屏住呼吸,轻轻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响起,子弹落到了对方脖颈靠下的一点位置,圆形视野里,耿朝忠清晰看到,对方脖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耿朝忠轻轻向上调了一下瞄准镜,下一枪,应该会更准!

好的狙击手,只需要三枪,就会把精度调整倒最佳位置,如果运气足够好,两枪就够了!

“草嫩娘啊!这小子枪法太准了!”

这一枪一下子让对方乱了套,明明对方在正对面,什么时候跑到侧翼了?再说天这么黑,怎么可能打这么准?对方一定跑到了附近!

几个人影纷纷弯腰而起,开始向南边的海岸线移动。

呵呵。

耿朝忠冷笑,就是要你们往南!

海滩边一览无余,最适合狙击枪发挥!

耿朝忠看着对方移动的身影,接连开枪!

砰!砰!砰!砰!

每隔3秒,都会有一人倒下,并且耿朝忠打的就是胸部,命中率更高!

七个行动队成员,瞬间只剩下两个!最南头的那两个已经吓破了胆,冲着海岸线亡命飞奔!

一帮菜鸟!

耿朝忠呸了一声,端起枪紧紧的跟着冲了上去——这帮行动队的素质太低了,一看就不是军队出身,否则碰到这种情况当然是就地卧倒开枪还击,哪有起身逃跑的道理?

没办法,这个时代的顶尖军事人才本来就少,还大部分被网罗进了军队,CC系能用就只有这等货色了!

毫不奇怪,否则也不会出现后来日军侵华时,一个小队的日军撵着四五千的中国军人狼奔豕突的场面了。

真可惜了了自己的子弹,一共只有10发,浪费在这种货色上就有五发!

第九十八章 事了拂衣去

海天之际,一轮明月高悬。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遥远的天际线传来了阵阵汽笛声,出海打渔的渔船回来了。

就在这海天一色的奇景中,有两个人影一步深一步浅的向着大海狂奔,似乎在他们身后,还有比巨浪更令人恐惧的东西。

没错,就是耿朝忠!

的枪。。。。。

开弓没有回头箭!斩草必须要除根!

耿朝忠紧随其后,前面就是泥泞的沙滩了,自己再冲进去毫无意义,并且那两个人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速度已经超过了博尔特,端着一把大狙的耿朝忠眼看着就追不上了!

好吧!

耿朝忠停下脚步,屈膝半跪,端枪瞄准。

对方与耿朝忠的距离已经扩大到了接近700米,耿朝忠把瞄准镜的倍率放大到八倍,十字准星对准了对方头顶上六寸的位置——狂猛的海风迎面吹来,弹道势必要快速下垂,耿朝忠这一枪基本就是蒙着打了。

砰!

一声枪响,子弹划出了一道20多度的抛物线,向着那个人精确的飞了过去,抛物线在不断的下坠,下坠,在接触到目标的一瞬间,精确的钻进了对方的上脊椎骨下三寸!

这个人影猛地向前一冲,似乎要对大海顶礼膜拜一般,慢慢的趴倒在被巨浪冲刷的海滩上……

惊艳一枪!

这是耿朝忠狙击生涯的巅峰时刻!

仅剩的那个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圆形的狙击视野框中,那个人颤抖着举起双手,慢慢的转过头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沙滩上。

接着就是不停的磕头,一个又一个,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起码磕了60个响头!

耿朝忠放下枪,慢慢的走了过去。

那人已经完全丧失了斗志,手中的驳壳枪早就不知道扔到了哪里,他张大了嘴,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麻木的磕头。

3分钟后,耿朝忠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是一个黑脸汉子,大大的眼睛,看上去忠诚厚实的面孔,他的脸色一片茫然,眼睛空洞而无神,耿朝忠甚至可以确定,即使现在自己走到他面前,他都认不出耿朝忠的脸,更何况,耿朝忠的脸上还蒙着一块黑布!

“我放你走,别再干这行了......”

那人脊梁一松,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一下子垮塌在沙滩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耿朝忠掉转身,手中提着长长的步枪,在朦胧的月色中,一步步的走回了小村落。

开枪的时候,那只是一个个的目标,但是走到眼前的时候,那就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矛盾吗?

不矛盾!

这就是斗争的残酷,有的时候,自己必须要硬起心肠!

但有的时候,自己的心底是不是也该有那么一处温暖的港湾,作为自己心灵的栖息地?

耿朝忠不知道。

但是至少现在,他还不想失去这点东西。

耿朝忠一步步的往回走,渔村旁边,是傅玉真美好的身形和灿烂的笑容。

“走吧!”耿朝忠不想说话,今夜,他已经杀了太多的人,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疲惫。杀戮的欲望一旦被开启,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耿朝忠这回真的有一种想吐的感觉。

“你的右臂在流血。”

“没事,我自己回去处理一下就好。“

“那我去哪儿?”

“你呆在这里就很安全,找个大叔大婶的先住一晚上,特务科根本不知道你是女的,不会注意到你的。”

傅玉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跟着耿朝忠往外走,一直走到村口的时候,她才突然问道:

“你是谁?”

“一个不应该来到这世界的人。”

耿朝忠没有回头,手向后摆了摆,充作告别。

“撒由那拉。”

傅玉真停住了脚步,紧紧的盯着这个身穿长衫,面带黑布,身形挺拔的男人,似乎要把他的背影牢牢的记在心里。

..............

翌日,清晨,西海岸小渔村。

“你现在告诉我,这个人杀光了二队,又把一队引到这里,一个不剩的全都杀了?!!!!”

刘一班满面乌黑,眼睛通红,两个大眼袋子垂在眼眶下面,似乎都能塞进去两块大洋。他已经熬了整整一宿了!自从知道一队去追杀那个赤党分子之后,刘一班就一心一意的呆在办公室等着好消息。

他就不信了,七个号称自己手下最精锐的特情,里面还有两个赤党原山东行动队的投诚人员,会抓不住一个只会背后打黑枪的赤党分子?

哪知等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噩耗!

刘谦光不知去向,行动队折损大半!

“没有,没有,还有一个活着的。”小曲低着头,怯懦的回答——如果有必要,他可以马上变成土行孙就地钻进沙滩。

“你指的是他?!!你给我说说,他现在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刘一班手掌化作八字,指着跪在地上的一个目光呆滞,身体僵硬的汉子,似乎想要化手掌为手枪,把这个仅存的窝囊废一枪击毙。

那汉子依然笔直的跪在地上,两眼无神的看着前方,嘴里面不停的嘟囔:“别杀我......我投降......别杀我......我投降......”

小曲不敢说话,只有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

“情报股呢?!!!!”刘一班无语问苍天,对着另外一边喝问。

“卑职在!”

一个身穿白褂子,戴眼镜,瘦削面容的三十多岁男人走了过来。

“查清楚什么来路了吗?”刘一班问道。

“查清楚子弹的来路了,可是卑职却是满头雾水,大惑不解。”那情报官员一脸的迷茫,一副百思不得姐的样子。

“说人话!”刘一班已经快要失去耐心了。

“死去的六个人,两个胸部中弹,四个背部中弹,都是被这种子弹一枪击中胸口毙命。也有没有当场死亡的,但是等我们来了以后也都失血过多死掉了。我奇怪的是,用这种子弹的枪在青岛只有一种,但是这种枪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那情报官员把手中澄黄色的子弹递给了刘一班。

“什么枪?”刘一班拿过子弹,拿在手里不停的摩梭,他并非军事专业出身,但也看得出来,这个子弹要比一般的汉阳造和毛瑟步枪的子弹略小,最重要的是,这个子弹特别的精致,完全没有常见子弹的毛刺和螺旋纹。与这个时代的绝大部分子弹相比,无论是做工还是质地,那都是远远碾压的存在。

“胶澳总督府那台马克沁重机枪。”

第九十九章 深藏身与名

“你的意思是,赤党一个人扛着一百斤的马克沁重机枪,从栈桥海滩一路狂奔到这里打死五个人,然后又追死了一个人,吓死了另外一个?”刘一班睁大眼睛,盯着面前这个情报股的股长。

“这......”那瘦削白衣汉子一下子被堵住了嘴。

“要不就是,赤党潜入胶澳总督府,然后堵上了所有人的耳朵,连发六枪,子弹穿过龙口路,龙山路,中山路一路拐弯抹角来到这里,然后准确的打死了这几个废物?!!!”

“这......”那瘦削白衣汉子被堵得脸都变青了。

“废物,一帮废物!老子真想把你们这群废物都扔海里喂鱼!”

刘一班绕着小渔村不停的暴走,似乎不这样就无法发泄出自己心中怒气。

他不能不气啊!

7月份开始,全国各地的党务调查科都在扩编,中央政府为每个城市的党务调查科都发放了大量的资金作为活动经费。尤其是岛城这个全国排名靠前的重要经济城市,足足发放了2万块大洋,分别模仿中共特科建立了总务,情报,行动和交通四股,但是一眨眼间,刚刚建立起来的行动队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如果只是烟消云散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事儿绝对瞒不住,徐处长那边自己根本就交代不过去。

自己这个科长的位置,可是有不少人盯着哪!

好在自己还有点私藏,刚刚还得了一张价值一万五的债券,拿出来补补公帑,重建行动队也不难,对了,那个给自己献上债券的耿朝忠呢?那家伙是个人才,不如从朱胖子那边要过来,补充进行动队也不错?

这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嘛!

想到这里,刘一班的怒气终于稍稍平息,那白衣情报股长赶紧瞅准时机搭话:“科长息怒,科长息怒,我们还是有所收获的。“

刘一班挥挥手,有气无力的说:“说吧,我听着呢。”

“这个子弹是特制的,我估摸着要查到并不难,您看看它的做工和光泽,切面非常平滑,黄铜覆盖非常均匀,无论是上海,汉阳,还是奉天都是绝对造不出来的。现在能做出这种子弹的,一定是英美德苏这几个大国,但是据我所知,这种7.62X54口径的子弹,只有俄国的水连珠,也就是莫辛纳甘步枪才使用。”白衣情报股长一板一眼的介绍着,看样子确实有点真功夫。

“要说水连珠那就多了去了,山东以前日俄战争,民间留下好多水连珠,再说这水连珠的子弹奉天那边也能造,以前张宗昌手下的白俄军也是用的水连珠,这可一点都不奇怪啊!”小曲一听说到子弹,马上就来了劲。

“不不不,水连珠的子弹都是圆头,绝对不是这种尖头,看着很像,但是绝对不可同日而语。再说你看这编号,351-08,很明显是厂家编号和年份编号,而现存的水连珠子弹基本都是奉天兵工厂和苏联生产的,年份都很近,很多连码都没打。”白衣情报股长口沫横飞,充分显示着自己的才华,不过估计他要是知道那个08是2008,估计得背过气去。

“所以,我推断,这种尖头7.62X54口径子弹,一定是俄式子弹,而且是机枪弹,绝对不是步枪弹,正好,胶澳总督府那台马克沁是日俄战争时的遗物,全名叫“马克西姆1905年式”,使用的就是这种尖头7.62号子弹。”

“所以,我们把这个子弹拿过去和总督府里那个子弹的编号和形状一对应,说不定就能找出线索。”

白衣情报股长终于给出了结论。

“好吧,这件事交给你去做。”刘一班摆了摆手,又转头问小曲:“刘谦光是怎么掉包的,这件事你查清楚了没有?”

“还没有,我估计是那帮赤党在高台上吸引火力,然后又突然放下那两个内线,黑灯瞎火的,那两个人又穿着囚衣,再加上摔坏了脸,我们也没能看仔细,就直接摁住带上来了。”

小曲低着头说话,一张脸被臊得通红,这一天可真是丢了大人了!先是刘谦光被掉包,然后是行动队几乎全军覆没,自己这个行动队的代理队长真的是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也就是说,你们上来的时候,暗渠还没有被海浪淹没?我估计门道就在这里了。”

刘一班背着手走了几步,看见小曲还是低着头在那不言不语,心里也不由得有点惋惜,这小曲,是真的不适合干这行啊!但是,用人之际,也不能过分寒了下面的心。

想到这里,刘一班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不少,转而安慰小曲:

“小曲啊,那个地方我知道,这件事也不怪你,都是吴盛立功心切,指挥有误,不仅耽误党国大事,还枉送了自己的性命。事已至此,我也不再追究,最近你再帮我物色一些人选,这个行动队,还是得你来挑头啊!”

说完,刘一班背着手,慢慢的走向了汽车,他的嘴里却不停的念叨着:

“赤党怎么就这么多人才!要是那个枪手在我这边该有多好。”

..............

此刻,耿朝忠这个被刘一班心心念念的人才早已回到了自己在即墨路的住处,美美的睡了一大觉。至于老赵是否脱离了险境,他却没放在心上。

耿朝忠这个人有个特点,事情不知道倒还罢了,如果事情被他知道了,那一定会尽力去做。但是如果做了以后还不能成功,他倒也很能拿得起放得下。比如老赵这事,能帮都已经帮了,并且是豁出命去帮,自己底牌用尽也只争取了这么个结果,如果老赵还是走不脱,那也就只能算他命歹。

爬起来,看了看楼下,方志同还在呼呼大睡。

昨晚回来的时候,自己一身汗一身泥,胳膊还在往外渗血,一看就知道出去干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耿朝忠也没敲门,直接从窗户外面爬上二楼睡觉了事。

起来梳洗完毕,再把柳老大给自己捅的那个伤口重新包扎了一下,耿朝忠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柳老大啊柳老大!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一夜相处,耿朝忠却感觉自己学到的东西要超过前世的二十年!

人,活着是为什么?金钱?美女?

百年之后,谁不是一抔黄土?

耿朝忠摇摇头,摆脱了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悄没声的爬到了方志同面前——这家伙正一脸淫笑的往外吐泡泡,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第一百章 静极思动

耿朝忠往方志同身下一瞅,哎呦年轻人火力挺旺呦!

想到这里,耿朝忠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拿了一根铅笔,轻轻一敲!

方志同哎呦一声坐了起来,捂着裤裆刚要破口大骂,一看眼前的竟然是耿朝忠,又惊又喜的站起来,一把搂住了耿朝忠,大声吼道:

“老耿!你居然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滚,你梦点啥自己没点B数?还有,别叫我老耿,叫我老大!”耿朝忠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嘴上埋怨,心里却是暖暖的。

“是不是小泉把你弄出来的?他跟我说过已经跟政府打了电话,还跟我说你很快就能出来,可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啊,都不到一个星期。要说这日本人就是神通广大。”方志同两眼亮晶晶的说。

“嗯,可能是吧。”耿朝忠敷衍着,看着方志同惊喜和兴奋的神色,他也不忍伤了方志同一片好意。

“你有没有在监狱里碰到什么坏人?我听说监狱里的人会干很多不人道的事情,还有,你有没有碰到那个传说中的越狱之王,我听报社里的人说,柳直荀这次越狱成功的可能性低于三成!还有,昨天晚上全城戒严了!我听着昨天夜里又是枪响又是炸弹的,外面都在传说有人越狱,是不是柳直荀?”方志同满脸八卦,连珠炮似的疯狂追问。

坏人?估计昨天晚上最大的坏人就是自己了吧!掐起指头一算,仇五爷那个肉体伤残致死的一个,海滩边精神伤残的又一个,还打死了包括北川在内的十四个,要说这不人道,自己是首当其冲首屈一指当仁不让!

鬼知道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耿朝忠一边腹诽,一边看着方志同迫切的眼神,这才想到,现在这家伙是记者兼编辑,八卦一点也属正常,自己进一趟监狱好歹知道不少,不如给他漏点独家消息。

想到这里,耿朝忠一把拉住方志同的手,用神秘的眼神看着方志同,说道:“别急,今天我就告诉你一个大秘密,你快拿出笔记好,我今天说的事情足够你在报纸上写一个星期的连载了!”

“好!”

方志同一骨碌爬起来,从耿朝忠手里抢过铅笔,然后从旁边桌子上拿出本子,一本正经的开始记起来。

耿朝忠心一横,把德国人留下的财富,老德国里水牢的惨状,越狱时的传奇经历,尤其是张英潜入监狱,开着大卡车猛冲狱门,最终引爆自尽的事情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当然,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同时也隐去了舒尔茨,张宗元这些关键人物。

“对了,一定要注意断章技巧,有道是:断章断的好,读者不会少!切记切记!”耿朝忠讲完以后,还不忘给方志同传授一些小说技巧。

方志同懵懵懂懂的点点头。

耿朝忠没有料到的是,方志同以笔名“信号山”发表的这篇中篇连载,在岛城引起了巨大轰动,一时之间,方志同声名鹊起,成了岛城最炙手可热的纪实传奇小说家,连带并且引起了岛城民间的一股寻宝热,不过这些当然都是后话了。

回到自己的老窝,耿朝忠可是结结实实休息了好几天,在此期间,除了刘一班派小曲过来看望了自己一次,倒也没有别的人来滋扰。尤其是朱胖子,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这么一个人似的,就连几个小乞丐也都没了踪影。

耿朝忠倒也乐得清闲,每天都是窝在楼上擦枪保养,俗话说“好枪还得好养”。自己这把79狙可是这个时代的独一份儿,不像别的毛瑟98K之类的,用坏了再搞一把容易的很,尤其是这个ACOG瞄准镜,适配在别的步枪上会出现卡槽不严的情况,打一次就得校准一次。如果79狙坏了,自己可真就少了一把大杀器。

以前在新盛泰是没条件,放到住处又觉得不保险,现在有了条件,自己可真的是把这个大宝贝当儿子来养,出去买了专门的德国进口机油,就连纱布都是最高档的德国专用步枪丝绵,生怕怠慢了自己的“儿子”。

最重要的子弹问题,耿朝忠尤其不敢掉以轻心,现在想想,如果是打500米以内的近距离目标,真的不该浪费自己这仅剩的10颗子弹,要知道这几颗子弹可是能在1000米的范围内保持高精准度的。平时如果要用,还是得找几个合适的枪弹。

作为专业的科班人士,耿朝忠对枪械子弹的认识是要远远高于一般的业余人士的,虽说水连珠的7.62系子弹也能在79狙上塞进去,但精度和可靠性就成了大问题,最重要的是炸膛这个步枪的致命杀手,自己绝对不可能冒险!

能用的苏系子弹,这时候也没有定型,绝大部分的苏系子弹都是圆头弹,抵抗风阻的能力极弱,杀伤力也不够大,在耿朝忠的记忆里,只有二战开始后,这种尖头弹才有大量产出,现在合用的子弹,耿朝忠想到的只有一种——俄制马克沁重机枪机枪弹!

这个沙皇俄国时期的大杀器,用的就是7.62MM尖头弹,并且在苏联成立以后,也大部分变成了圆头弹,所以现在存货极少。一直到31年左右,才有莫辛纳甘1891-30型的尖头7.62子弹产出。

怎么搞这个东西?

这是个问题,找朱胖子肯定能行,但朱胖子可是行家,只要一说,就能猜出那天晚上的那个神秘枪手就是自己,而耿朝忠现在还不想泄露这个秘密。说实话,除了赵春来,现在自己谁都不信!

尤其是柳直荀和朱胖子这种极端狡猾的老狐狸,自己被他俩耍的是够够的了!

耿朝忠这几天除了在楼上偷偷摸摸的擦枪,就是疯狂的补习日语,经此一役,耿朝忠深刻明白了以后自己生存环境的复杂性,只要能多掌握一门技能,那就会让自己生存的概率百倍提升。

静极思动,好好在家里休息了几天,耿朝忠琢磨着也得去跟朱胖子见个面了,这才想到,自己还有一样东西藏在百花居巷子里的鸟窝里,放了这么久,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想到这里,耿朝忠就再也坐不住了,晚饭一过,耿朝忠就偷偷摸摸跑到了百花居后面那条巷子里,抬眼一看,那个鸟窝还在。

还好还好,自己当时还是太草率了,这个东西应该塞在灶台里才对,现在当然好说,这么个小玩意儿,塞进泡沫里绰绰有余。

耿朝忠看准鸟窝,轻轻一跃,手轻松的塞进鸟窝下面一摸。

没有??!!!!

怎么可能!

第一零一章 假证贩子

耿朝忠的脑袋顿时一个变两个大,这个东西要是丢了,那可是要粗大事的!万一被别人捡到上报给警察局,那自己可就蒙受不白之冤了!

想到这里,耿朝忠再次起跳,索性把鸟窝摘了下来,但是,鸟窝下面除了几颗鸟屎,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窝里一只刚刚出生几天的小燕子,歪着脑袋,直着个小黑芝麻眼睛,好奇的看着这个上蹿下跳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无妄之灾。

算了,耿朝忠把鸟窝放回原处,风风火火的来到了朱木运的家门口,砰砰砰连拍了三下。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老管家瓦辛探出脑袋来,一看是耿朝忠,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操着外国普通话说:

“快进来吧,老爷等你很久了。”

耿朝忠随口答应一声,几步迈进了门里面,老管家走到院门前的屋檐下,拉了一下绳子——应该是门铃之类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熟悉的朱胖子从屋里走了出来,只不过与半个月前相比,这家伙变得更胖了,整个人颛颙的像一头巨象,已经接近十月份的天气,这家伙居然走的满头大汗!

耿朝忠也来不及寒暄,急忙开口说道:

“老大,我在百花居巷子里的鸟窝里藏了你给我的证件和徽章,现在不见了!你能不能发动手下的人帮我找找,这东西要是被特务科知道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哦?”

朱胖子脸色丝毫不变,一屁股坐回大厅里的沙发上,从背后掏出一把大蒲扇,不紧不慢的扇呼了几下,似乎在欣赏耿朝忠的窘态。

耿朝忠更无语了,这家伙动不动就装逼,换谁都受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看着耿朝忠的脸色平静了一点,朱胖子从怀里慢条斯理的掏出两个东西,一把扔给了耿朝忠。

耿朝忠接在手里定睛一看:证件和徽章!

这家伙顿时又惊又喜,没想到朱木运这么神通广大,一下子就把东西找了回来!

“你呀你,”朱胖子倒转扇柄指着耿朝忠的脑袋,说:

“你可长点心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然敢塞在鸟窝下面?你是不是以为,鸟窝那种东西应该没人碰了?我告诉你,你这是把命交给两只鸟!”

耿朝忠汗颜。

朱胖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这是两个小孩子掏鸟窝掏出来的,不知道啥东西摆着玩儿,正好被小关小胖他们几个看见了,要不你这脑袋啊!——”

“一点事都没有!“

朱木运说了半句,突然话锋一转,满面笑容的从背后拿出一大框证件和徽章,一股脑儿的交给了耿朝忠。

耿朝忠满脸狐疑的端过竹筐一看,哎呦我的个亲娘哎!

这么一个小脸盆大的竹筐,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证件和徽章,有德国的国防谍报局和双头鹰徽章;有苏联契卡和剑盾КГБ徽章;有英国军情六处大米字旗和SIS徽章;最特么扯淡的,居然还有党务调查科的青天白日证!

“朱胖子,你特么在逗我???!”

耿朝忠已经出离愤怒了,这些证件一个个坚挺硬实,这些徽章一个个锃明瓦亮,每个证件的相片框都是一片空白,一看就是刚刚做出来的“新鲜货”。除了这些东西,还有各种身份证明,通关路引之类的,方便在国内各个军阀的地盘之间来回活动。

“没有没有,我这也是有备无患嘛!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狡兔三窟多点准备是必须的。来,我给你一套,我们无产阶级不是有句话吗?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我们中国人也有句话,叫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以后你有了它们,就可以横行全世界了!”朱胖子一本正经的拿出一个布袋,把证件塞里面递给了耿朝忠。

“我,我,我。。。。”

耿朝忠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自己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穿越过来碰到的第一个老师,竟然特么的是个假证贩子!

过了好一会儿,耿朝忠才缓过神来,看着朱木运诚恳的脸,无可奈何的说道:

“好了好了老大,你就别来这套了,我算看透你了,你特么的一直就是在玩儿我,我就想问一句,你玩儿的开心不?”

朱木运抬了抬他的千层下巴,示意耿朝忠找个椅子坐下。等耿朝忠坐好以后,才语重心长的说:

“我没有玩儿你,你想想,我要不让你认为这次任务是真的,能起到锻炼效果吗?再说了,你虽然没完成我交给你的任务,但是在牢里面也算吃了大苦受了大罪,要知道,现在吃点苦,免得将来送命!这道理你自己不懂吗?”

耿朝忠默然。

确实,在军校的时候,教官经常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虽然被朱胖子玩儿感觉很不爽,但是自己确实也受了益,这种宝贵的经历,可不是任何人都能经历的。其实朱胖子对自己挺用心的,这点耿朝忠心里有数。

不过今天朱胖子的态度有点奇怪啊!平时朱胖子还是很欢乐的,虽然现在朱胖子掩饰的很好,但是耿朝忠看得出来,朱胖子笑容背后有种疲惫,他感觉,朱木运今天的心情其实是有点沉闷的。

想到这里,耿朝忠就开口问道:

“老大,我觉得你今天心情不是很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木运拍拍耿朝忠的肩膀,吃力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然后转身向客厅内部走去,耿朝忠不明所以,只好站起身跟着他往里走。

穿过客厅,进了卧室,有一坐欧式大坐床,它的对面立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镶木大圆镜子,耿朝忠不由得暗暗点头,民国人其实也蛮有情趣的,只是不知道朱胖子在床上是怎样一种丑态。

耿朝忠正在胡思乱想,朱胖子已经走到镜子前,哗的拉开镜子,里面竟然有一个密室!

朱胖子回过头,示意耿朝忠跟着他走进去,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这间密室,耿朝忠发现,这里竟然还是一间卧室!

朱胖子一边苦笑一边拉开电灯,关上了密室的大门。

“我这人哪,就是没安全感,不再弄个睡的地方,晚上都睡不着觉!”

第一零二章 不是秘密的秘密

七八平方米的房间内,布置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单人床和一个书桌,别无他物,与外边的欧陆奢华风形成了极度鲜明的对比。

在床的对面,还有一个半人高的小门,可以看出,门是经过特殊加宽的,但是耿朝忠斜眼瞅了朱木运一眼后发现,以现在朱胖子的体格,实在够呛能钻进去——原谅耿朝忠这么想,因为前世的他也是一个胖子,深知胖子之苦。

“老大,你这个逃生门该加宽了,否则逃跑的时候出不去,卡在门里可就尴尬了。”

耿朝忠指指那个小门。

朱木运苦笑,这家伙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耿朝忠四处瞅了瞅,发现这简单至极的房间里,除了书桌上的几本书和一个相框外,再没什么值得一看的东西。

耿朝忠走过去拿起相框,放在眼前仔细观看。

陈旧的黑白照片上,几个穿着黑色警服的警员站在四方路巡捕房的大牌子下,每个人都是朝气蓬勃二十多岁年纪,其中一个人身材较为雄壮,宽眉大眼,气宇轩昂,正是朱木运。

耿朝忠回头看了朱木运现在的尊容一眼,不由得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啊!

不过一打眼间,感觉朱木运旁边的那个人也有点眼熟,耿朝忠转过头,拿着相框仔细辨别,过了片刻,他忍不住叫出声来:

“侯春!”

没错,照片上的人虽然气质英挺,与耿朝忠在老德国见过的那个猥琐油腻的侯春完全不同,但是脸庞的轮廓却没有大变化,正是那个手持利刃以一敌八,喋血监狱工厂门前的瘦狱警侯春!

“没错,是侯春。”

耿朝忠身后传来了朱木运浑厚的声音。

“哎——”

一声沉重的叹息从身后传来,狭小空间内的空气都被这声音震得嗡嗡作响。

朱木运从耿朝忠手里拿过相框,用大拇指轻轻的擦拭着相片表面,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诉说:

“那个时候刚刚辛亥不久,我和侯春同时加入了巡捕房,我们是同僚,也是最好的兄弟。我大他八岁,他平时什么都听我的。几年后,日本人来了,我升了官,他去了老德国。但是直到上个星期,就是劫狱的那天,我才知道,他居然也是共产党。”

耿朝忠也叹了口气,侯春那一刹那的光辉,简直能将整个老德国照亮。

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耿朝忠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朱木运:

“侯春不是你派去的?”

“不是,我不知道侯春是共产党,虽然我是契卡的人,但是和中共并不是完全互通情报,我们是互相独立的两条线。中共知道我身份的人,都已经死了。”朱木运腮帮子下的肉突然又抽搐了一下,这让耿朝忠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想法。

“那你怎么给柳直荀送的接头暗号?”耿朝忠问,不是侯春,那是谁?

“是舒尔茨。”朱木运回答。

“哦,”耿朝忠想起来了,柳老大跟自己说过,朱胖子跟舒尔茨早就认识,两家是世交。

“我和舒尔茨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作为神父的私生子,我们都被共同寄宿在一个德国人家庭。我父亲和他父亲同为神父和建筑学家,他们,无话不谈。后来,舒尔茨追求胶澳总督的女儿,一时冲动犯下了杀人大罪,被关进了老德国。所以他的父亲拿到了那笔钱后,第一时间找的不是舒尔茨,而是我的父亲。”

“然后那笔钱怎么样了?”耿朝忠愈发好奇了。

“你不应该问那笔钱怎么样了,而应该问那笔钱怎么来的。”朱木运缓缓的吸了口气,“那是胶澳总督府伙同德国商人,在日德战争前,强行驱逐中国商人并且从他们的手中掠夺的中国资产!”

“神父是个汉学家,他为中华文化所倾倒,他对德国人在这片土地上的所作所为有着深深的负罪感,所以,他根本就不愿意把钱留给那帮唯利是图的德国商人!如果你仔细的看过我给你的围城日记,你就会明白,他早已对德国人的所作所为失望透顶!”

“那笔钱,早就被我的父亲归还给了中国人,他把债券兑换成大洋后,在潍县,济南附近建立了大量的福利所和孤儿院,为德日战争的中国遗孤服务,那笔十万大洋的资产早就被花光了!“

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切,朱胖子似乎放下了十几年来心中的重担,脸上的表情变得轻松了很多。

“我就知道这事不靠谱……你没有告诉舒尔茨?”耿朝忠问道。

“没有,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他留在监狱是为了那笔财产,等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不敢告诉他了,因为我一旦告诉他,他一定会疯掉的!他本来就是个非常偏激的人。”朱木运回答。

“很精彩的故事!感谢你跟我说这么多。”耿朝忠学着外国人的模样摊了摊手,对着朱木运说道:“我们谈谈刘一班的事吧!”

“你就不为这笔财产感到惋惜?!你就不觉得一笔财富就这么眼睁睁的从眼前溜走是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

朱木运非常讶异的看着耿朝忠,现在,他是真的有点看不透这个年轻人了,在他眼里,任何一个正常人得到这个消息以后一定都会大失所望痛不欲生的,严重时出现一些疯癫症都有可能。而这个年轻人却表现得十分平静,似乎根本不在乎那笔财富就这么成了泡影。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300万大洋啊!

耿朝忠确实有点失望,但是却没有那么失望,因为他很清楚,即使拿到了那笔钱,自己也只会得到很小的一部分。对他来说,毫无意义。再说,作为一个穿越者,发财本来就是很轻松的事情,他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罢了。

要知道,美国股市是可以做空的.......

耿朝忠在军校学过政治经济学,熟知这场规模空前的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马上就要到来。只要从10月份,也就是下个月开始做空美国道琼斯指数,在3年后,也就是1932年卖出,获利10倍是很轻松的事情。

做空美股,挑战华尔街,发美国的国难财!这就是耿朝忠早就想好的发财计划!

什么开店挖宝,实在low爆了,只有金融,才是掠夺财富最快最暴利的手段!

自己需要的只是一笔本金罢了!

“早知道……”朱木运突然叹了口气。

“早知道什么?”耿朝忠问道。

“没什么,那笔财富不是什么值得追寻的东西,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朱木运眼里似乎有点别样的意思。

“好吧!我不在乎那笔财富,不过我现在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耿朝忠没有在意。

PS:老德国的故事并没有结束,财富的事情也没有这么简单。第二卷会围绕此事展开一个国际间谍的故事。

第一零三章 最终秘密(必看!)

“你要办一个美国护照?还要找我借一笔钱?”

朱木运讶异的张大了嘴巴。

“没错,只是一万大洋罢了,以你朱探长的身家,怎么地也有个十万大洋的身家吧!要不,我把新盛泰抵押给你?”耿朝忠嬉皮笑脸的说道。

“你把我的房子抵押给我?你脑子进水了吧?”一说到钱,朱老大马上恢复了市侩本色。

“房契上写的可是我的名字。”耿朝忠一脸正色。

“......”朱胖子一时语塞。

“你不同意也不要紧,我可以把房子抵押给别人,反正房子在我名下,我想抵押给谁就抵押给谁。”

耿朝忠摆出一副赖皮脸。反正这个宅子也是从赵老头那里敲诈来的,自己再敲诈回去毫无压力。

“你真的以为这个房子是我敲诈赵春来的?”朱木运似乎看透了耿朝忠的心思,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不撵他走,他迟早被刘一班干掉!你知不知道,岛城中共里面有一个大叛徒?为什么前后三任省委负责人刚派过来就被抓,那个刘谦光今年6月份被派到济南,7月份就被抓了,这里面没有叛徒内应,怎么可能?老赵他们是在作死你知道吗?!”

“朱老大,别特么瞎扯淡,我早就看透你了,你特么就是一个情报贩子,谁都不管,谁都不救。本来我以为侯春是你派去的,你看上去还有点人味儿,我特么现在知道了,你根本就是一个滑不溜手的两面派!”

耿朝忠说着说着有点愤怒了,这次越狱,除了刘谦光两个人,基本全军覆没,虽然自己知道越狱本来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但是看着是一回事,亲身经历是另一回事。自己实在没法不愤怒!

“你懂个屁!!!!!!”

朱木运突然双目圆睁,暴跳如雷的站起来,声音大的好像要把整个密室震垮掉。

“要不是我,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要不是我,你特么早就被干掉了!要不是我,赵春来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从栈桥码头跑回去?!”

“你说什么?!!”

耿朝忠突然有点懵逼。

“要不是我提前抓了两个人藏在暗渠里,那两个人怎么逃得脱?要不是我拜托舒尔茨照看你,你以为你能见着今天的太阳?要不是我派人掩护赵春来和他那个伙计,你以为赵春来逃得掉?!!你以为这么多天我都在干什么?都特么给你们擦屁股了!”

朱木运连珠炮似的说出了一段话,彻底震撼了耿朝忠的心。

耿朝忠呆呆站立了半晌,虽然还有一些细节没想通,但也大差不差了。妈的,朱老大果然还是朱老大!

“大佬,我服了!能不能跟我说说细节,也让我学习一下。”

耿朝忠一抱拳,对朱胖子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家伙,竟然用最快的速度洞悉一切并且做了布置。怪不得可以在岛城横行这么多年安然无事。

“滚!”

朱木运没好气的摆了摆手,不过还是跟耿朝忠说了详细经过。

“本来我是准备在四方路和龙口路的交界处的窨井盖接应他们的,但是一直没等到,我就知道,他们肯定是迷路了。别的出口他们又不敢出去,那就只能从栈桥海滩的暗渠逃跑了。所以我只能用第二套方案,把早就准备好的两个中共叛徒送进了下水道。果然,刘谦光他们两个人已经站在暗渠旁,但是外面都是行动队的人,他们根本不敢跳下去。我把两个叛徒和刘谦光他们对换了衣服,趁着高台上老赵他们战斗的时候,把两个叛徒弄晕推了下去,行动队抓到了囚徒自然不会守在那里,再说潮水马上就涌上来了,他们一走,我们自然可以安稳的从暗渠爬出来游到高台离开。不过也是行险,再晚一点,潮水一旦漫过暗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耿朝忠一想就明白了,这是打的一个时间差,暗渠在八米多高的高台正中央,潮水从打到高台底部到漫过暗渠还有10分钟左右的时间,只要把行动队引开,刘谦光他们就可以逃离。

“那我呢?我怎么会被干掉?”耿朝忠又问。

“那个老德国监狱最高哨塔的哨兵已经看到了你击倒仇五爷和北川中枪的场面,但是他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所以就报告了舒尔茨。舒尔茨看我的面子替你把事情遮了下来。不过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北川并没有死,只是摔坏了脑袋,还在昏迷过程中。你只是暂时安全罢了!”

耿朝忠额头直冒冷汗,果然这种事情不能赌,那个哨兵枪法那么准,眼力一定很好,赌他没看清楚状况显然是异想天开。

老德国监狱的卫兵是同时向舒尔茨和刘一班负责的,但是刘一班毕竟隔了一层,所以他还是最先向舒尔茨报告了情况。

无论哪一个环节出了篓子,自己早都提前挂掉了。

“后面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接应赵春来那是举手之劳,毕竟我们四方路派出所离栈桥海滩最近。但是你们给我留下的麻烦可就太多了。我手下的三个人这回可都显了形,以后事情就不好做了。”

耿朝忠低头想了半响,终于抬起头问道:

“一队的周丙,刘杰,吴泽城,都是你的心腹?”

朱胖子没有回话,转身躺在了单人床上,点起一根烟,慢慢的抽了起来。

直到抽完了半根烟,朱木运才继续说道:

“你终于聪明了一把,他们三个人都互相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是这么一趟下来,想瞒也瞒不住了。这是我在岛城给我党留下的最后独苗了,此事一了,我会把他们派往别的地方。”

耿朝忠突然睁大了眼睛,为我党留下的独苗?什么意思?耿朝忠的脑海中突然开始电闪雷鸣起来,这句话将他彻底的震懵了,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是中共的人?”

“呵呵呵呵,”朱木运突然笑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你觉得我今天把你带到这间密室,瞒过了我最亲近的老管家瓦辛,就为了跟你扯那些虚无缥缈的宝藏的事情?”

“我就是直接向伍豪先生负责的,中共山东省委秘密党员,代号‘北九水’。”

(第一卷完)

第一章 不是党员的党员

时维十月,序属金秋。

朝霞与群鸥齐飞,秋海共长天一色。

遥远的天际线边,一艘游轮映着朝霞,渐渐的驶向了信号山附近的海港。游轮的舷头,一个身穿黑色西洋服,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灰色马甲的西式青年迎风卓立。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信号山上的风向标,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终于回来了!

一个月的美国之旅,耿朝忠终于远离了民主灯塔的照耀,回到了自己的祖国。近乡情怯,离去时的一系列场景仿佛电影一样在耿朝忠的脑海里回放。

百花居后巷那个密室里,朱木运的肥脸若隐若现:

“我派人去保定查了,留古寺镇东石相村根本就没有耿朝忠这么一个人,还有北平的国民大学也没有耿朝忠这个人的听学记录,你给我的履历是假的。”

“但是你的枪法和好身手不是假的,你一口地道的保定方言也不是假的,你和高耀祖打斗对练时用的形意拳功夫也不是假的。所以,我倾向你是名假人真。”

“这几个月的时间,我看到你给乞丐送吃的,给小姑娘买玩具,扶老太太过马路,你甚至还自己做了一个足球,在你的居所里踢着玩儿。这么一个天真烂漫的年轻人,至少不是坏人。”

“你还会写公文,虽然你极力掩饰,但是我还是知道,你至少读过《共产党宣言》,《资本论自叙》,《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等一系列马克思著作。这是一般的共产党人都不一定做得到的,就连我也只读了这么几本。”

“我有时甚至怀疑,你是共产国际或者契卡派来甄别我的特情人员,但是我试探了好几次,发现你对俄语一窍不通。”

“你真的快把我累死了,我费了好大的劲都判断不出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知识体系和你的年龄完全不搭配,你的思想觉悟也和你的实际行动完全不搭配,一个共产党员,不应该那么抵触我给你安排的任务。”

“最终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是一个研究过马克思主义的好人。”

“这就足够了,至少,我还是可以信任你的。我不要求你做什么,因为你的思想决定了,你不可能做出对我们有害的事情。其实这样更好,你会帮助我们,但又没有办法出卖我们,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用伍豪先生的话讲,我希望你做一枚闲棋冷子,成为我在岛城任务的继承者——因为我,不得不回国了。”

“祝福我吧!祝福我能活着回来见到你。我希望那个时候,你会成为一个我想看到的人。”

耿朝忠的眼睛有点潮湿了,也许是风太大吧!

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

嘟——

汽笛声响起,船到港了。

。。。。。。。。。。。。。。。。。。。。。

一个月的时间里,耿朝忠用朱木运给他的两万五千块大洋,兑换成了一万美元,通过岛城中国银行的渠道,汇兑到了美国的华盛顿商业银行——这笔钱的数目不大也不小,既不至于引起当局的注意,又不至于在兑现时受到美国政府的阻挠。

在那里,在美国全民狂欢欢庆祝道指破400点的狂热大牛市氛围中,耿朝忠加五倍杠杆满仓放空美国道琼斯指数,并且指定在半年后汇兑回国其中的二分之一——他不可能满仓持有到两年后,因为他还需要一笔机动资金,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半年后,美国华尔街开始流传一位中国股神的传说,所有人都在疯狂打探这个中国人的消息,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的耿朝忠,需要到党务调查科找刘一班报道。

下了船,耿朝忠径直打了一辆黄包车,来到了胶澳总督府的对面——党务调查科就坐落在胶澳总督府对面的一座二层小楼里,但是这座二层仿西洋式建筑与对面的正宗德式建筑相比,却多了一股子浓浓的山寨气息,令耿朝忠产生了一种前世参观某些地方政府办公楼的既视感。

穿过青石板铺就的门前大道,耿朝忠一步步的走近了这个南京国民政府在岛城最大的特务机构。经过卫兵的例行询问和电话请示之后,耿朝忠被准予放行,在一个卫兵的带领下走入了这座二层建筑。

这座崭新的大楼里人来人往,身穿黑衣制服的警察,身穿黄色土棉布衣的士兵,以及身穿中山装的工作人员,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或者假装忙碌着走来走去,耿朝忠一边观察着地形,一边跟随卫兵来到了二楼的科长办公室。

刚刚推开棕色房门,里面就传来了刘一班爽朗的笑声。

“小耿啊小耿!你不知道我等你等的可是望穿秋水啊!要不是朱胖子要去德国定居,我还请不来你这青年才俊。”

刘一班身穿一身笔挺的四袋中山装,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与身穿西服的耿朝忠握手致意。

耿朝忠连忙弯腰躬身放下手提箱,一个箭步走到刘一班身前,伸出双手紧紧的握住刘一班的手,满脸窘迫的说:

“惭愧惭愧,刘科长,您这句话可折煞卑职了,能为党国效力是卑职的荣耀,卑职一下轮船就迫不及待的来找您报道了!说实话,卑职早就在朱胖子那边受够了,成天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的破事,我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没事还派我去老德国寻宝,差点丢了半条命!要不是科长您照顾,我说不定早就在阎王爷下面听差了!”

“哈哈,你呀你,不老实,朱胖子也待你不错吧!再说了,在警察局和在调查处,都是为党国效力,哪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怎么样,花旗国的风土人情如何?”刘一班笑眯眯的摆摆手手,示意耿朝忠自己拉椅子坐下。

耿朝忠抬手让了让,却没有坐,摘下礼帽转身挂在门口,回来时依然站在那里跟刘一班说话:

“卑职在花旗国游学一月有余,别的没注意,却发现这美利坚合众国,无论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见面时都会互致问候,绝无歧视之意,但是我华人和其余杂色人等,却颇受歧视。”

“国力衰弱,有何人格可言!”刘一班手一挥,反手指指身上中山装,“先国父设计这中山装,就是要告诉大家,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如今这河北冯玉祥,山西阎锡山,广西李宗仁都在假借宪制,逼校长退位。真可谓无耻之尤!尤其是这冯氏还曾与校长义结金兰,可谓不义!我辈青年,正该身体力行,保卫北伐之胜利果实!”

耿朝忠心想,来了。

果然,刘一班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证件,正是朱木运曾经给过耿朝忠的青天白日蓝皮本。

“耿朝忠!我问你,你忠不忠?!”刘一班面色严肃的盯着耿朝忠的眼睛。

“报告科长,卑职名字里有个忠字,当然是一万个忠诚,卑职必定忠于国家,忠于国党,忠于领袖!”耿朝忠面容一肃,双腿一并,立正敬礼。

“好!即日起,委任你为党务调查处青岛特别市调查科行动组第二小队队长,自行筹措人手,组建队伍!”

第二章 光杆司令

宣誓就职完毕,刘一班的面皮也松弛了下来,脸上露出笑容,再次摆手示意耿朝忠坐下,说道:

“坐坐坐,以后都是自己人了,不用那么拘谨,我可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后面有什么背景后台,只是跟着徐处长混饭吃罢了。”

耿朝忠自然不会当真,徐恩曾的后面直接就是二陈和常校长,这不算后台什么算是后台?

看耿朝忠坐下来,刘一班的脸突然变成了苦瓜,满脸沉痛的说:

“小耿啊,现在我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一个多月前赤党那次越狱,行动队伤亡惨重,刚刚招募的二队行动队长吴盛殒命赤党之手。每思及此事,我都是夜不能寐。想想真是愧对处长,愧对党国啊!“

哦,那是自己干的好事。耿朝忠心想。闹了半天,自己这个行动组第二小队队长是这么来的。看来自己这是杀其人,夺其位,怎么越想越像大反派?想到这里,耿朝忠连忙露出一脸感同身受的表情,问道:

“有没有什么线索?”

“有一点,可是不太好查啊!一会儿你找情报股的周股长聊聊。不过好在两个越狱的赤党没有逃脱,只是伤重不治身亡了。不过,那个杀害吴队长的凶手还在逃,这就需要耿队长你来查明真相,抓捕凶手归案了!”刘一班眨眨眼睛,一本正经的说。

什么鬼?刘谦光不是跑了吗?但是转念一想,耿朝忠就明白了,这是在掩盖真相推卸责任啊!他连忙板直腰板保证:

“卑职一定竭尽所能,查明真相!”

刘一班哀叹了半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支票,递给耿朝忠:

“好在你来了事情就好办了,这是一千块大洋,是你一年的活动经费,招募人手购买枪支弹药之类的事情由你全权负责,一定要把好关,万万不能让赤党的奸细混进我们的队伍!”

耿朝忠连声称是,只是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寒暄了片刻,耿朝忠看刘一班开始端茶,连忙识趣的起身告辞。

耿朝忠手里拿着刘一班给他的证件和一千块大洋的支票走出了科长办公室。一个穿白衫黑褂的青年早就等在了门口,一看耿朝忠出来,当即就是一个敬礼。

“你都知道了?”耿朝忠不咸不淡的问。

“科里早就传说要来一个行动队长,我看您拿着证件出来,人又长得威武雄壮,一看就知道,您就是我要等的人。”那青年长得也算周正,只是一说起话来就露出一股子浓浓的市井气息。

威武雄壮……

“哦?你小子倒挺会说话。叫什么名字?”耿朝忠不由得多看了这青年一眼,要说这机关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打杂小厮都这么上道。

“小的名字叫金华锦,也才刚来一个月,正好也是二队的编制,以后就在您手下做事了,还请老大您多多提点。”那小子一看耿朝忠居然夸奖了自己几句,不由得眉开眼笑连连鞠躬。

原来是自己手下的编制啊!

耿朝忠扬了扬手里的证件,指指走廊,说道:

“好说,你小子来的正好,现在带我去档案室登记。”

那金华锦极为伶俐,一边在耿朝忠前面带路,一边说话:

“队座,档案室在一楼,我这就领你过去。”

耿朝忠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他只知道委员长叫委座,处长叫处座,巡查特派员叫巡座,可从来没听过什么科座和队座,这称呼要是传出去,自己可真就成了调查科的笑料了。

耿朝忠摇摇头,交待:“以后叫队长就行。”

“好的,好的。”那小金一边答应,一边领着耿朝忠来到了一楼东头的档案室里。

档案室前门柜台里一个身穿黑色常服的雀斑脸姑娘正坐着接电话,抬眼一看有人进来,先打量了几眼,看来人一身西服礼帽,仪表堂堂,手里还拿着证件,这才放下电话起身接待。

“请问您是?”

“我是新来的行动队长,特来报到,还请小姐多多关照。”耿朝忠略一躬身,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行动队长?”

那姑娘狐疑的看了耿朝忠一眼,前两个队长不是一身兵气就是一身匪气,这一身西装革履打扮的行动队长自己可从没见过。

于是姑娘又拿起电话,看样子是要打给刘一班。片刻后,姑娘放下电话起立问好,从柜台下面抽出一个牛皮档案袋递给了耿朝忠。

姓名:耿朝忠

曾用名:耿精忠

年龄:22岁

籍贯:HBC县留古寺镇东石相村。

学历:C县区立第三高小。

简历:曾任QD市四方路派出所第三巡警小队队长。

耿朝忠默默的填完了朱木运早就给他准备好的履历。

噗呲!

看完耿朝忠的简历,那雀斑姑娘一下子笑得满脸花,抬头笑道:

“耿精忠?咋不来个吴三桂呢?”

“哈哈,要是吴三桂来了怕是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那时候这档案室可就找不到小姐您了!”耿朝忠也打个趣。

档案室的小妞捂着嘴笑。

新来的这个行动队长可比那两个有趣多了!

朱老大派人去HB调查的时候,没有查到耿朝忠,但是却找到了好几个耿精忠——当地都是农户家庭,很多人起名字都是从戏文里找,也不管什么忠奸美丑,只要好听就行。就这样,靖南王耿精忠的名字就成了耿朝忠的曾用名,当然也继承了那个耿精忠的身份资料。

但是这个事情依然经不起细查,好在这个年代去调查背景的人也都不会穷根究底,能查到中学的背景资料就基本可以交差了,再往下查,这HB地头军阀混战连年,很多人流离失所,查起来的难度可就太大了。

估计这世界上除了朱老大,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么用心的去查一个人了吧!

填完了资料,耿朝忠随口问了一句:

“我们行动队二队现在有几个人?”

“加上您,两个。”

“哦,”耿朝忠尴尬的摸了摸脑袋,又问:

“那一队呢?”

“加上曲队长,十九个。”那雀斑档案姑娘回答,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本来是二十六个,上个月死了六个废了一个,二队这个还是新招的,曲队长看您这边一个人没有也实在不像话,直接就让他到二队来报道了。”

哦,看来自己那天的暴走对行动队的组织架构影响很大啊!

不过也好,白纸好作画嘛!

第三章 破绽

PS:应大家要求给主角喝了三瓶脑白金,智力值提升20点。

填完了档案,和档案室的小妞调笑了几句,耿朝忠顺着走廊来到了一楼的情报股办公室,找刘一班所说的那个周股长。

推门进去,一个身穿白色长褂的瘦削带眼镜中年人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拿着一个放大镜再东瞅西瞅。正是那天跟刘一班去西海岸渔村勘察现场的那个情报股股长。

周股长名叫周宁,四十多岁,原来是岛城德占期巡捕房的外科医生,那个年月,民国没有相关的鉴证培训学校,专业技术人员奇缺,但凡有一点专业技能,都被当成通才来用。所以刘一班一来岛城,就把周宁半请半绑的弄到了党务调查科。

进门互相介绍寒暄了几句后,很快就进入正题。周股长先向耿朝忠详细介绍了那天案发时的情况,然后又拿出几枚7.62X54尖头弹递给耿朝忠,说道:“这就是那个赤党枪手使用的子弹。“

耿朝忠手里捏着熟悉的子弹,感慨万千,可是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他拿起子弹凝视了一会儿说道:

“看上去像是水连珠的子弹啊!只是水连珠的子弹我见过,好像头是圆的,再说做的也不如这个子弹好,你看这切口,看这黄铜,啧啧,洋货吧!”

“耿队长是行家啊!一眼就看个八九不离十,您再看看这几枚。”周股长一边感叹,一边从一个铁盒子里又拿出几枚子弹递给耿朝忠。

耿朝忠接过子弹,不由得心头一震!

这几个子弹跟自己的79狙配弹太像了!大小适中,也是尖头弹,只是做工粗了点,并且几个弹头的长度直径略有不同,但那也只是品控问题,只要精挑细选,还是能挑出合用的子弹的!只不过看弹壳下面的黄铜颜色,应该时间久远了,就怕里面火药受潮,激发不利哑弹多。

那周股长看耿朝忠拿着子弹沉吟,不由问道:

“耿队长有没有看出点什么?”

耿朝忠露出疑惑的神色,似乎有什么东西困扰着他:

“这两枚子弹看上去一摸一样,但是却绝对不是同一批次出厂,你后来递给我的底部写着107-14字样,前面那个写的却是351-08字样,应该分别是1914年和1908年出厂的产品。但是奇怪的是,1908年的质量竟然远远好于1914年的,这不可能啊,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厂子造的。”

“对啊!”周股长一拍大腿,顿生知音之感,这调查科里用子弹的人多,可懂子弹的人就太少了!他点点头继续说:

“这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这不合常理啊,要知道欧战结束后,军工飞速进步,子弹的质量也越来越好,不可能出现08年的子弹要好于14年的。除非这个子弹是国内造的,但国内汉阳,上海,奉天,河南这几家兵工厂从来都没造过这种子弹,即使造了,质量连这个14年的都比不上,一眼就能看出来。”

耿朝忠学着周股长,同样皱起了眉头说道:

“这个枪手确实有点神秘。对了,这子弹是哪个国家的,我刚刚去了趟美国,说不定能帮忙打听打听。”

周股长却没什么兴奋的表情,显然他已经对这件事情绝望了,他只是双手一摆,无奈的说道:

“苏联的,就对面总督府那台俄制马克沁重机枪的配弹。14年日德战争时候,德国人紧急从俄国弄了一批,哪知道还没等打到总督府,德国人就投降了,子弹也没用上。本来以为这子弹很特殊,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来,谁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再说了,这都一个多月了,即使查到来源,那人估计也早跑了。”

耿朝忠的心微微颤动,这么说,这个子弹不仅有,并且还有不少!马克沁重机枪那是什么玩意儿,估计最少都有几千发!足够自己用到地老天荒了!

就是怎么从总督府那边弄出来,可就煞费思量了。

周股长看耿朝忠拿着子弹沉思,以为耿朝忠头疼子弹产地,反而安慰耿朝忠说:

“耿队长,别急,这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什么来,我们都想了一个月了不是也没什么头绪嘛!”

耿朝忠看到周股长的眼光,立即意识到周股长有点不耐烦了,于是抬头说道:

“周股长,我想了半天,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枪战是发生在越狱开始30分钟后,那个枪手竟然能任由同伙落到我们的包围圈再动手,这不像赤党的作风啊!所以那个赤党一定也是刚刚赶到的,而不是早就埋伏在那里,否则根本就不会陷入我们的圈套!从听到枪声到赶到现场,赤党枪手距离栈桥海滩一定不远,我看那枪手一定就住在附近!并且警察封锁那么严密,只要我们查,他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周股长点点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递给耿朝忠,指着铁盒里的东西说道:

“要说蛛丝马迹,确实也有一些,比如这个盒子里放的布料,应该就是枪手身上的东西。“

什么,布料?!!!

耿朝忠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勉力压制住心头的震动,耿朝忠接过铁盒一看。那铁盒里躺着一块姆指头大小的黑灰色杂编布料,果然就是刘一班送给自己的那身谦详益长衫上的布料!

那边周股长依然在向耿朝忠介绍着:

“只是这种布料虽说名贵,但是岛城买得起的人估计也有一两万,这要一个个查起来根本就不可能,再说那天说子弹的事儿就被尅了一顿,这事儿又没啥大指望,所以我也没告诉科长,生怕再挨一顿熊。”

侥天之幸啊!幸亏周股长没有告诉刘一班,否则刘一班一眼就能看出这块布料跟自己送给耿朝忠的长衫的布料是同一种。照刘一班那多疑的性子,那可就妥妥的玩儿完了!

耿朝忠一边把布料展开仔细观察,一边仔细回想那天晚上的情形。

那天自己狙击第一个人的时候,是藏在一个干柴跺后面,应该是追击的时候挂到了身上的衣服。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细节,竟然能被周股长抓住!

幸亏这是在民国,如果是在现代,对手有一万种方法可以抓到自己!

以后行动的时候,绝对不能穿这种中式长衫!

耿朝忠的心怦怦直跳,不行,回去之后自己得赶紧把那个长衫烧掉,然后再买一套新的!

耿朝忠拿着布料看了片刻之后,交还给了周股长,只是面上还有着思索的神情,周股长见状问道:

“耿队长还有什么发现?”

第四章 惊变

耿朝忠摇摇头说道:

“我刚才在想,能不能用这块布料排查一下,但是后来一想,这个范围实在太大了!能用的起这布料的除了达官显贵,还有三教九流的头面人物,那些开商铺发了财的暴发户也都能用得上,要是沿着中山路和山东路一家家查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再说了,说不定那赤党察觉到衣服被划破,早就把衣服烧了也说不定。”

“烧倒应该不会,赤党现在穷得很,哪舍得烧这么一件衣服,用这种布料做的衣服,至少也得二十几块大洋哪!”周股长摇摇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烧,一定烧,再穷也得烧!

耿朝忠暗暗下定决心。

聊了这么久,耿朝忠寻思着也该告辞了,毕竟曲队长那边还没去,自己人没来,小曲就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手下,怎么说也得过去感谢一下套套交情。

不过,这边这几个子弹看着也很馋人哪!估计要几颗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儿。

于是耿朝忠拿起铁盒子里的子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嘴里却义愤填膺的对周股长说:

“这些子弹我能不能拿回去看看?我寻思着,总有一天我逮着这个凶手,让他好好认认这几颗子弹!这可是一笔血债啊!整整十四个弟兄的血债!”

周股长诧异的看着耿朝忠,死的又不是你手下的弟兄,至于这么激动嘛?!

耿朝忠这才意识到有点用力过猛,赶紧亡羊补牢:

“其实吧,以前的弟兄们死了也就死了,说实在的我也没那么悲痛。只是我从小就喜欢枪,也喜欢研究子弹啥的,想拿回去几颗没事自己玩儿玩儿。”

周股长点点头,看耿朝忠对子弹的了解,肯定也是个爱枪之人,可以理解,于是张嘴说道:

“好吧,你给我留一颗备案就行,还有那几个马克沁的配弹,想拿也都拿去好了,反正放在我这也没什么用了。”

然后摆摆手坐回了椅子里。

耿朝忠把子弹郑重其事的装进兜里,压抑住心头的喜悦之情,与周股长告辞。

这趟可真没白来!

这下不仅自己的子弹有了着落,还消除了一个潜在的隐患,周股长可真是自己的福星啊!以后还真得和他多交流交流,只是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拉起自己的队伍。

抓赤党?

开什么玩笑,等手底下有了人,耿朝忠第一个要干掉的就是张宗元!

从第一次见到张宗元开始,自己就有一种奇特的熟悉感,虽然自己可以肯定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但就是莫名其妙的觉得熟悉。直觉告诉自己,这不会是一件好事情,尤其是在老柳告诉自己张宗元是一个日本人以后。

水牢里的那场剧斗,虽然最终以平分秋色结束,但是耿朝忠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自己进老德国的时间比较晚,体能比较占优势,还真不一定斗得过那个家伙。

还有北川在越狱时的表现,非常非常的不合理,耿朝忠严重怀疑,北川的越狱就是受张宗元指使。

作为一个日本人,杀的又是朝鲜人,在现时的中国,北川有大把脱罪的方法。现在还关在老德国,无非是黑龙会和市政府的价码还没有谈拢,否则北川早就被放出来了!有什么理由,能促使北川去越狱玩儿命?!

只有同为日本人的张宗元!

耿朝忠推断,张宗元这个从八年前潜伏在张好古这个大汉奸身边的日本人,一定在日本的谍报机构里有着很高的地位。柳直荀是什么人,他能对张好古和张宗元保持数年的关注度,充分证明了这里面的问题非常大!

虽然北川现在还在监狱医院里养伤,但是什么时候苏醒还真不一定。另外,舒尔茨在朱胖子走后还会不会替自己隐瞒卫兵看到的一切,甚至会不会用这一点来要挟自己做一些别的什么?这可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现在朱胖子走了,一切都得靠自己。

一旦自己有一步行差踏错,就很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拿今天的布料来说,如果自己不知道这件事情,哪天穿着刘一班给自己长衫来到特务科,或者被周股长看到了,那自己就是身死道消的下场!

刚才的那一幕,让耿朝忠深刻的明白了这项工作的凶险之处,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怪不得朱胖子永远都是那么小心,甚至晚上睡觉都不敢睡床上,这才是岛城的中共党员死了一批又一批,而朱胖子依然安然无事的原因。

耿朝忠一边想,一边找到了行动队一队的办公室,轻轻的敲了几下门。

里面无人应声,耿朝忠又重重敲了几下,但是依然无人回应。

看来是都出去了,不知道又有啥任务。

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个自己唯一的跟班金华锦还守在楼梯口,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耿朝忠也不由得有点小感动。

不怕锦上添花,就怕雪中送炭啊,这小子倒挺会烧冷灶。

耿朝忠走到金华锦的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来吧小金子,带我去咱们的办公室。”

一声小金子,让金华锦的脸上都乐开了花,他忙不迭的走到前面给耿朝忠带路,一直把耿朝忠领到一楼东头的一间办公室里。

“怎么这么小?”看着面前这座不到15平的办公室,耿朝忠一脸的不愉快。

不过话一出口,耿朝忠就觉得这是一句废话,就一个光杆司令加一个跟班,还想要多大地方?

“我听说以前地方是很大的,但是自从吴队长走了以后,就换到了这间办公室。”金华锦小心翼翼的回答。

“哦,”耿朝忠应了一声,坐在了仅有的一张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桌子前面是两排靠墙的长条凳,看来这就是平时聚众开会的地方了。

看金华锦还站在那儿,耿朝忠摆摆手说道:

“坐吧,就咱两个,也不用拘束,以后叫我老大就行了。对了,曲队长今天去出什么任务了?”

金华锦侧着身子用半边屁股坐下,看着对面的白墙,一边思索一边说话:

“好像是去抓赤党了吧?我听到他们出去的时候说是什么蛋糕店啥的,也没太注意,反正这几个月一直都没碰上什么大任务,再加上上个月弟兄们又是伤亡惨重,大家心情都不太好。对了,他们还说我运气好呢,说我要是早来一个星期,估计就回不来了。”

“哎?老大,你怎么不说话?”

金华锦对着墙絮叨半天,发现耿朝忠一直都没啥反应,侧头一看,耿朝忠趴在桌上,好像已经睡着了......

PS:应大家要求给主角加了20点智力值。

第五章 智商已充值

“老大,您是不是累了?”

金华锦站起来,凑到耿朝忠面前,满脸关切的询问。

“可能是坐船坐晕了吧!刚从美国回来没倒过时差,现在在美国应该还是睡觉的时候。”

耿朝忠抬起头,张嘴打了个哈欠,只是脸色似乎有点发白。

“哦,”金华锦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劝慰道:

“那您不如早点回去休息,今天第一天也没啥事,这里有什么消息我跑过去跟您说就是了,您住哪里?”金华锦殷勤的问。

“不用了,我回去睡一晚上就好了,你就在这里呆着吧!”

耿朝忠站起身,从金华锦手里接过手提箱,几步就走出了房门。

“什么是倒时差?”

后面传来金华锦的嘀咕声。

耿朝忠提着手提箱,出了调查处一路向东然后又向南走,没过十分钟就来到了龙口路上。时间接近中午,正是职场人士下班的时间点,龙口路上熙熙攘攘,煞是热闹。

十月的岛城,正是乱穿衣的时候,各种从上海和欧洲流行过来的新鲜款式层出不穷。有穿短袖小洋服的舞女,也有穿长袍马褂的商贾,有穿中山装的政府科员,还有穿西装戴礼帽的洋行职员和外籍人士。

耿朝忠一身西服礼帽的打扮,还提着一个手提箱,像极了一名在洋行上班的银行职员,他随着人流慢慢的向老赵所在的生活林蛋糕店移动,同时默默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希望不是生活林蛋糕店,耿朝忠心里默默的祈祷。

但是他很快失望了,龙口路和四方路交界处的十字路口,每个路口都有暗哨在活动,而这里,只有一家蛋糕店。

一个擦鞋的蹲在在西北角,拿着一块“崭新”的鹿皮子帮一个小姐擦鞋。这人鞋擦得倒是似模似样,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什么,但是在耿朝忠这个鞋店“大佬”眼里自然破绽百出,比如说指甲里没有黑油泥啦,抛光的动作太浮夸啦,往手里吐唾沫的动作太不地道啦等等。

太嫩,太嫩,耿朝忠摇摇头。

还有一个卖烟的守在东北角,看上去倒是行头齐全,只是行话却说的磕磕绊绊,一套切口下来要喘七八口气。

太假,太假,耿朝忠又摇摇头。

还有一个卖报纸的,就更不用说了,拿着一份金融时报却硬要塞给一个一眼看上去就在夜场讨生活的“奇女子”。

你特么是在逗我吗?老资从横店随便找一个群众演员都碾压你五条街。

看到这里,耿朝忠突然不着急了。

就凭这几个货色还抓不住老赵,那老家伙鬼着呢!

再说了,看现在的情况明显还没有动手,否则街道不会这么平静。常见的套路应该是先盯梢,如果实在等不到大鱼,再行抓捕。所以应该还有时间。

于是耿朝忠步伐慢慢的放慢下来,走到旁边的一个正宗的报贩子面前,要了一份费加罗金融时报,打开报纸,靠着路边的电线杆子看了起来——看还是看的懂的,能考上石陆的,英文也不会太差,再加上去美国逛了一圈,多少也恢复了一点“记忆”。

耿朝忠一边看报纸,研究道琼斯指数,一边用余光看着那几个暗哨,并且揣测着小曲隐藏的地点——那边的几个盯梢的暗探越来越焦躁了,看来他们已经盯了很久,却依然一无所获。

生活林蛋糕店名义上是德国人开的店,老赵他们几个的身份都只是算账打杂干活的雇佣工,并且平日里来生活林买蛋糕的都是洋人和社会名流,现在中午时分更是人来人往,真要进去抓人,特务科的顾忌也很大。

所以他们应该会等到过了中午,人流量少了再动手。

耿朝忠慢慢想通了这一切,那就更不着急了,索性报纸一卷站起身来,走向了生活林蛋糕店对面的那个“三江阁菜馆”——小曲他们八成就躲在在那里,因为附近除了饭馆,实在找不到另外一个可以聚集很多人而又不引人注意的地方了。

走了几步,耿朝忠突然停住了脚步,就这么进去显得太突兀了,不妥。还眼一看,周围还有几个报童在卖报,抬手招呼了一个过来。

那小报童十三四岁,又黑又瘦,看到耿朝忠一下拿出了十个铜子儿,立马懵了,要知道,现在一个铜子儿都能买两份报纸了!

“你给我去四方路派出所带个信儿,找门房老袁头,就说耿朝忠回来了,在龙口路“三江阁菜馆”二楼摆了包厢,请所有同僚一聚,注意,只要认识的都请上,12点半准时开始。这里是十个铜子儿,别耍滑头!”

那小报童接了铜板一溜烟儿的去了,耍滑头?没想过,也不看请的都是些什么大爷,就是没铜板也得去啊!

耿朝忠交代完毕,又靠着电线杆看了会儿报纸,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穿过马路往“三江阁”走。

刚进大堂,一个伙计就一路小跑着迎上前来,嘴里连声问候:

“哎呦这位先生,您手里提的是花旗国的布法罗牛皮箱吧?一看就是刚刚留洋归来的高才!只不过吧!外国货虽好,家乡菜最香!里边请,里边请,我给您安排一个靠窗的位置?”

耿朝忠连说厉害,果然这沿海的大酒家,随便一个跑堂的都有这种见识,自己虽然穿洋装拿洋货,说实在的还不如这伙计懂得多。

“不用不用,今天几个朋友为我接风,说好了在三江阁二楼等我,我上去直接找他们就可以了。”

耿朝忠边说话边往里走,这三江阁生意不错,一楼大厅的散客基本已经坐了个八成满,看样子二楼的包厢也不会清净。

果然,那伙计面露难色的回答:

“好叫先生知道,这二楼的客人没说还要有人来啊!”

“没说?几个朋友指明要来吃三江阁的酱肘子,说好了不醉不归的,这不,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耿朝忠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块欧米茄怀表,假意看了几眼。

那伙计一脸的难色,旁边掌柜一看耿朝忠的打扮,也不敢轻易得罪,连忙走过来支开了伙计,向耿朝忠作了个揖:

“客官,请问您的朋友有几个人,约的是哪个房间?我好上去通禀一声。”

“几个?七个,八个,十来个吧!谁知道他们来了几个,他们可都是四方路派出所的警察!”

PS:这个智商大家还能接受不?要是高了我喂他几片脑残片,低了我再喂他几盒脑白金,不过想要达到朱胖子的程度暂时不行,喂多了会产生抗药性。大家给点意见,哈哈!

第六章 上三江

那掌柜一听就愣了。

警察?!!还七八十来个?

他的两眼露出思索的神色,不过片刻后他就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拍大腿说:

“我知道了,是二楼的听澜轩!小乌,快把客人带上去!”

那伙计赶紧过来领耿朝忠着耿朝忠上楼,两人一前一后,噔噔噔踩着木制楼梯上去,一拐弯就看到一排中式风格的厢房,每个厢房门口都竖着一个听雨轩之类的铭牌。

来到右首第三间房门,那伙计轻轻敲了敲门,过了片刻,听到里面传出来一声不耐烦的声音:

“谁他妈的不长耳朵啊?说了不要过来打扰,还特么一趟一趟的,是不是非要让老资拆了这破地方?!”

那伙计一脸尴尬加害怕的表情,但回头一看耿朝忠的脸色,还是鼓起了勇气扯着嗓子朝里喊:

“小的来通禀里面的几位爷,外面有位先生,说是你们请来接风的,现在就在门外站着呢!”

只听里面一阵椅子的噗通声,紧接着是布鞋在地上的拖拉声,然后就是推门的声音,一个中分脑袋从门里探出来,斜着一片眼白向上望,一看耿朝忠一身洋气打扮,倒也没敢造次,开口问:

“你哪位?”

耿朝忠看了眼这家伙却没回话,直接朝着门里喊:

“里面可是四方路派出所的各位同僚?我是耿朝忠啊!这伙计新来的吧?!”

那中分头一听就不乐意了,直起腰推了耿朝忠一把,嘴里不干不净的说:

“你特么才是新新新新新来的呢?爷告诉你,你找错地方了!”

耿朝忠正待反击,里面已经传出了一个惊喜的声音:

“耿兄弟回来了?!!!快请进!”

那中分头一下子就愣住了,不待开门,耿朝忠已经自己推门走了进去,那家伙一脸的迷糊:什么时候党调处降级成派出所了?

“曲哥,怎么你也在这里,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啊!”耿朝忠开口说话了。

里面坐着的正是小曲,此刻已经站起身来迎了过去,不待耿朝忠抱拳,一下子就握住了耿朝忠的胳膊,拉着他朝着里面走过去——这包间是个复式,里面居然还有个套间,摆着两座八仙桌,一边坐着七八个人,正在那啃酱肘子,只有靠窗的两个座位上,有两个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

看到小曲领着人进来,众人纷纷起立,只是其中一个八仙桌的主位上,一个身高体长的长脸白面汉子却依然大剌剌的坐在哪里,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小曲倒也没有在意,指着耿朝忠向众人介绍:

“这位就是新来的行动二队队长,原来四方路派出所的巡警队长耿朝忠,大家以后就是同僚了,都互相亲近亲近!”

众人纷纷上前抱拳道贺,恭喜耿朝忠荣升,耿朝忠也急忙抱拳还礼,一时间,一片其乐融融的同事兄弟情。

“我们这是在出任务,可不是为谁接风洗尘来的,大家都盯好了,别耽误了正事!”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整个房间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似乎温度都降低了好几度。

只有靠窗的座位上那两个人回过头来,低声应答:“是!”

然后又继续回头盯住窗外。

小曲一脸尴尬,指着坐在那里那个长脸汉子向耿朝忠介绍:

“这是新来的一队代理队长丁唯尊。”然后也没多做介绍,拉着耿朝忠走到门口,低声说道:

“为兄确实有点鲁莽了,不该让你进来,今天毕竟是出任务,不该因私废公,你先出去,改日咱们私下再聚。”

耿朝忠有点纳闷,满脸疑惑的问小曲:“曲哥,您不是队长吗?怎么,另谋高就了?”

小曲笑了笑,不以为意的说道:“为兄要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这个队长也一直都是代理头衔,只是你一直没来不知道罢了。下周我就回南京,这特务工作说实在我还是适应不了,还是军队比较适合我。”

耿朝忠不由得握住了小曲的手,他感觉的到,这个小曲是一个比较纯粹的军人,也不适合在这种勾心斗角的地方生存,也许军队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对了曲哥,”耿朝忠突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认识这么久了,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实在惭愧。”

小曲突然咧嘴笑了起来,“你呀你,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科长说你是把好手,怎么我就看不出来!?话说回来,有朝一日,你如果在这里呆不下去,可以到南京宪兵第一团找我,我的名字叫曲乐恒。”

耿朝忠一愣,这宪兵第一团都是黄埔嫡系,蒋校长东征时候的亲卫队,换古代那就是御林军了,这曲乐恒曲哥来头不小啊!

“您是黄埔出身?”耿朝忠不由得问道。

“嗯,黄埔六期,本来跟着科长也只是借调,党务调查科刚成立的时候人手不足,徐处长向校长请示,调了一部分亲卫队员负责各个地区党务调查科的行动和保卫工作,现在各地的调查处已经不缺人手了,正好谷正伦将军重整宪兵队,所以我也该回去了。”

说到自己的出身,曲乐恒的的脸上不由得显出了自豪的光彩,黄埔六期,校长亲卫队,随便哪一项拿出来都是别人羡慕的对象,说实在的党务调查处这个血手衙门他还真不想呆了。

“曲哥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原来竟然是黄埔出身,校长嫡系!小弟可真的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以后如果混不下去,说不定还真的去叨扰曲哥。估计那时候曲哥早就外放成将军了吧!”耿朝忠一脸的崇拜表情,倒也不全是作假。

“哈哈,借你吉言,我估摸着没几个月就有仗要打了,到时候拼一下,怎么地也能弄个蓝底黄三星。”曲乐恒脸上露出几分得色。

这蓝底黄三星是29年的上尉军衔,对27年毕业的黄埔六期来说,不算低了。

“对了,这丁唯尊是什么来路,看上去架子不小啊!”耿朝忠问道。

“咳,是共产党的叛徒,上海那边过来的,那边红队势头大他呆不住,改了个名字跑这边来了,丁唯尊也不是本名,真名叫啥谁也不知道。反正我也要走了,懒得跟他计较。”

第七章 丁唯尊

红队?叛徒?

耿朝忠一下子就提了个心眼,他瞬间感到,老赵他们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保险了。

就在两人唠嗑的时候,楼梯口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声,耿朝忠老远就听到了王鹏的大嗓门:

“特么的我们四方路的警官你都敢拦?信不信我把你们这破地方拆了!”

耿朝忠对着小曲笑道:“几个原来四方路的同僚,本来是让我来找他们的,没想到我反倒早到了,要不今天也见不到曲哥,我这就下去招呼招呼?”

曲乐恒摆摆手,转身走回了屋里。

耿朝忠几步走下楼梯,只见一大帮子穿黑衣制服的警察堵在三江阁门口,正在与掌柜的和伙计理论。仔细一数,一队的周丙,刘杰,吴泽城三个,三队的王鹏,就连二队,与耿朝忠有点恩怨的项奉都领着他的两个跟班郑谷和梁飞来了。

一时之间,三江阁门口人满为患,这黑皮子恶客一来,所有客人都避之不及,吃个差不多的客人纷纷起身结账走人,堵得门口更是一片混乱。

耿朝忠面带笑容的迎了上去——找这么多人来,一是让自己来三江阁显得名正言顺,方便自己就地看住行动队。另外也是给老赵提个醒,他琢磨着,老赵就是再瞎也应该摸出点什么门道来了吧!

王鹏眼尖,一眼就看到耿朝忠走了过来,只是耿朝忠一身西服有点不敢认,定了定神才冲着耿朝忠叫道:

“来了来了!我们找的人来了!耿哥,你这身打扮可帅的很哪!”

那掌柜一看,怎么这穿西服的客人又下来了,这到底搞得是哪一出?

耿朝忠挥挥手,招呼掌柜过来,直接扔了3块大洋过去,掌柜立马闭了嘴,转身招呼伙计领几个人上楼——这三江阁一席饭,也就两块大洋300多个铜板,三块大洋那是绰绰有余了。

那边周丙一边上楼一边打趣耿朝忠:

“怎么了耿队长,出手这么大方,是不是真挖到了什么财宝啊!”

此时老德国寻宝的事件早已在方志同的笔下被传的沸沸扬扬,市井之间更是多了不少匪夷所思的说法,有说藏在水牢的,有说藏在教堂的,还有说藏在下水道,早就被赤党得了去的。

“咳,周大哥就别打趣我了,我也就是炒股票发了点小财,要不哪能出国呢?”耿朝忠满脸堆笑的说道。

“股票?”项奉一听就来了精神,这年月正赶上全球股票大牛市,青岛这边也成立了股票证券物资交易所,当然主要交易的还是上海华商证券的股票,不少人炒股都发了大财,就连常校长北伐的时候都忘不了用电台打听股票行情——这也是陈G离开常校长的原因之一,凭此事,他认为常校长不是一个真正的革命者。

“对啊,现在可是大牛市,我就是前段时间买华商的上海粮油赚了一大笔,可惜本金是借的,要不现在还能赚更多,哎,可惜了了!”耿朝忠唉声叹气的说。

项奉的眼睛越发亮了起来,他几个箭步走到耿朝忠跟前,与耿朝忠并肩子走上楼梯,勾肩搭背的攀谈起来:

“我说耿兄弟,有钱一起赚,有财大家发啊!前段日子为兄这边多有得罪,好在也没什么解不开的过节,这么地,今天这顿我请了,就当为耿兄弟接风洗尘。”

“对啊,对啊,又不是什么大事!”

刘杰,吴泽城,王鹏他们几个也随声附和。

“咳,项大哥言重了,那算什么过节,大家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以后有什么好消息我一定通知项大哥。”耿朝忠一看项奉的态度,自然要借坡下驴,再说那回在百花居外面,自己可真没吃什么亏,不依不饶就没意思了。

“好!兄弟仁义!你这个兄弟我交定了!”项奉竖起了大拇指。

说话间,几个人已经走进了二楼一间名为听雨阁的包间,一个个按资排辈坐下来。

周丙年龄最大坐在上首,项奉和耿朝忠一左一右陪坐,耿朝忠故意选了个靠窗的位置,也好留意一下窗外生活林蛋糕店的动静。

窗外看上去安全的很,丝毫没有异样,那个丁唯尊不会有什么别的手段吧!耿朝忠心想。

........

此时丁唯尊正呆在听澜轩的包间里教训几个曲乐恒曾经的属下,而曲乐恒则尴尬的坐在一旁吃花生米。

“你看看你们,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要本事没本事,要纪律没纪律,就你们这样的能办成什么事?上回没死光是你们运气好!下回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小曲沉默不语,这丁唯尊刚来没一个星期,还没正式上任就这么嚣张跋扈,一旦等自己走了,以后这帮弟兄可就难过喽!

“你看看这几个暗梢,一个个蠢得挂像!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有问题。知道我为什么刚才不说嘛!是因为说了也没用!你们这帮蠢货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我现在告诉你们,该盯还是得盯,只要他们有动静,我们就有机会,就算打草惊蛇我也认了。但是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别怪我不客气!真不知道你们是跟谁学的,一点基本素质都没有!”

小曲越听越不是滋味,这特么不是当着和尚骂秃驴嘛!是可忍熟不可忍!

啪的一声,曲乐恒把茶碗往桌上一砸,口里暴喝:

“不是弟兄们幸幸苦苦找来线索,你盯,你盯个屁啊!回去盯你老妈个腿儿去吧!”

这一下子,整个行动队都愣住了,谁也没料到,平时的好好先生曲队长竟然也能发这么大脾气!他们哪知道,小曲军人出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开始一直忍着也是因为要走了,懒得生事。现在不想忍着也是因为要走了,不怕生事。

丁唯尊的长脸一下子变得更长,简直比驴脸还长。他先是呆了半分钟,接着就回过了神,反唇相讥:

“线索,要不是有叛徒,你们能找到什么线索?!还不是被人耍着玩儿?!”

旁边一个跟曲乐恒关系要好的队员再也耐不住了,憋了一嗓子出来:“对啊,要不是有你们这种叛徒,我们还真找不到什么线索。”

丁唯尊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转头对着小曲一字一顿的说:

“这事儿是你告诉他的?”

第八章 同僚

曲乐恒一看丁唯尊的神色,心里也不由得打个突突,这事科里有纪律,确实不应该泄露给别人,但是既然已经扯明了,那自己也不是怕事的人,大不了回宪兵队一拍两散!

想到这里,曲乐恒的脸色也是一沉,眉眼间一股子煞气绽出:

“是又怎样?实话告诉你,老子就是看不起你们这种吃里扒外的货色!今天你能背叛赤党,明天你就能背叛党国!什么玩意儿!给你个夜壶你还开染坊了!”

旁边有两三个队员一看曲队长发威,马上站起来走到曲乐恒身后,剩下的十几个人则是坐在那里沉默不语,显然是打定主意骑墙了——这也难怪,曲队长都是要走的人了,大家以后注定是要在丁队长手下讨生活,今天如果站起来,以后还能有个好?

那丁唯尊看着曲乐恒的神色,面色不由一变,又环眼看了看周围的几个队员,脸上阴晴不定起来,两人对视了一分多钟,丁唯尊突然嘴唇一裂,笑了,开口道:

“曲大哥,多大点事,不至于伤了兄弟和气吧!我这也是在那边呆久了,有点不习惯党国这边。您也知道,那边的纪律可严的很,犯了错倒是不打不骂,可是让你作检讨啊!哎呀曲大哥你不知道那个检讨,比挨打还可怕,一篇又一篇,每篇一万字,错误越重字越多,你还找不着人代写,写不好还得重来,真可是要了卿命了!”

曲乐恒一看丁唯尊服了软,脸色也缓和了下来,老实说这事儿自己也是有错误的,要是闹大了也不见得是个好,上面现在对这帮赤党叛徒可重视的很,顶在这风口浪尖上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一个治事不严的处分是少不了的。

想到这里,曲乐恒也摆了摆手说道:

“算了,没多大事儿,最近大家心情都不好,兄弟们前段时间被那赤党枪手一顿偷袭,搞的是心惊肉跳的,我也是军队出身,怎么从没见过打夜枪打那么准的?这可真是碰上高手了!兄弟你从那边过来,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

两人一人一席话,话题转了过去,气氛也好了很多,周围的弟兄们也都松弛了下来,一个个坐回了椅子后面。

丁唯尊坐回椅子后面,手指头轻轻敲击着桌面,沉吟着说:

“案卷我看了,这个枪手应该不是红队的,红队用的都是勃朗宁,毛瑟步枪这些,反倒是北伐的时候北伐军从苏联那里拿了不少苏制武器。再说那子弹,明显不是国内的东西,也就德国的枪能打出这水平,我琢磨着,是不是岛城别的特务机构动的手?”

曲乐恒摇摇头,“可能性不大,岛城的外国情报机构基本都是俄国斗日本,德国,英国这些都是作壁上观,应该不会参合赤党的事儿,我听说德国国内现在极度仇共仇犹,不去杀赤党就不错了,怎么会帮着赤党杀我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丁唯尊两手一摊,也无奈的坐了下去,开始瞅着窗外发呆。

曲乐恒一看,知道也没什么可聊的,再聊下去无非就是队里盯梢这些破事,弄不好又得吵起来。想了半天,起身点了三个兄弟,说道:

“你们几个,跟我出去办点事。”

这几个人都是刚才自己跟丁唯尊争吵时候站在自己一边的弟兄——今天这档子事一出,自己再一走,这几个兄弟呆在丁唯尊手下,那日子可就难过了。曲乐恒是个重情义的人,自然不能把兄弟们置于尴尬之地,点他们正是要给他们找一个好去处。

那几个人眼睛一亮,反应快的已经明白,这是队长要拉他们一把,当即全部站起来,跟着曲乐恒走出了房门。

曲乐恒带着他们正是要去找耿朝忠,但是带着几个人来到门外,才想起那边耿朝忠也在吃饭,自己领着几个行动队的进去不太合适,想了想,对着身后的三个人说:

“你们先回科里,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去找那个新来的,叫什么金华什么来,”

下面有人接话:“金华锦。”

“对,就是金华锦,你们先过去,我去找耿队长聊聊。”

几个人一下明白了,这是要把他们调到二队,当下一个个都长出了口气。那个新来的耿队长看上去不像难说话的人,再说刚搭起架子,自己这几个过去也算是元老了,寻思着应该能有点奔头。就是不知道,这耿队长到底有没有本事?

耿朝忠现在还是有点本事的,至少喝酒这件事上,那也是一斤半茅台下肚面不改色的存在。

听雨阁这边,兄弟几个人觥筹交错,甚是快活。大家都知道耿朝忠是要去行动队高就的,无不曲意逢迎,尤其是项奉几个人,为了抹平前面那点小过节,更是连连敬酒,酒到杯干,没半个钟头,竟然都有了几分醉意。

耿朝忠也没少喝,不过这时候的酒与后世的高度酒比起来,还是略有差距,耿朝忠喝了一斤多当地特产琅玡台,也只是略略有了点感觉,眼瞅着到了一点多,知道这几个兄弟们今天还有任务,更重要的是,窗外的大街上人流已是日渐稀少,恐怕不久后行动队就会有动作,于是站起来说道:

“今天本想跟大家不醉无归,不过大家都是有公差在身,尤其是所里新换了杨探长当家,喝的醉醺醺回去,杨探长面子上可不好看,我看今天还是散了吧!”

这杨探长正是前段日子在山东路抓捕耿朝忠的杨文秀,朱木运一走,位子空了出来,对中山路垂涎已久的杨文秀上下活动,日本人还在其中出了把力,如愿以偿的调到了四方路派出所。

几个同僚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现在朱探长走了,换来个杨探长,正是雷厉风行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几个人可不敢在这风头上触霉头,于是纷纷起身告辞,只不过一队的周丙他们三个却是拖在最后,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迟迟不肯起身。

耿朝忠一看,这是有事了。正好,自己也有事要跟他们谈。

等到王鹏,项奉他们几个离开,周丙,刘杰,吴泽城三个人和耿朝忠扎堆坐到了一起。

四个人面面相觑的看了半天,突然间同时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第九章 豪饮

“几位,这是要留下来陪我打麻将?”

笑了半天,耿朝忠捂住肚子先开了口。

这三个人都是朱胖子一手栽培的苗子,虽然都还没有入党,但思想觉悟都差不多了,尤其是在越狱事件里,每个人都出了力气,说来也算是同生死共患难。他们之间,恐怕就只剩下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

但是耿朝忠却又不同。

周丙他们三个,并不知道耿朝忠和朱胖子的关系——毕竟耿朝忠跟朱胖子的时间还非常短,具体是什么关系,走到哪一步还实在不能确定。但是越狱营救共党这么件事下来,他们多少也有点怀疑。所以很明显,今天这三个人是不约而同的探耿朝忠的口风来了。

几个人互相对望了几眼,还是年龄最大的周丙先开了口:

“我说耿老弟,你是打算在党调处混个一官半职?这党调处可不好混啊!说不定哪天赤党一个枪子,我们兄弟间就阴阳两隔了。”

周丙直起腰,托着腮帮子,看上去颇有几分朱胖子的神韵。

“不会不会,我又没得罪赤党,赤党杀我干啥?我以后只抓日本人,不抓赤党。“耿朝忠半真半假的说了一句,起码算表明个态度,免得这几个人知道柳直荀的“死因”后给自己开黑枪。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周丙叹了口气,继续说:“想当年我在郭松龄郭大帅手下办事,本来也没想着背叛张大帅,但是郭大帅一起事,我还能不从?乱军之中,一个不听话,就是血溅五步的下场!”

这周丙二十七八岁,以前在东北郭松龄手下,后来郭松龄造反受了牵连,这才跑到了岛城。

“如果非要干,大不了学朱老大,他去德国,我去美国!”耿超忠再次表态。

三个人再次对视一眼,突然转换了话题。

“哎,周大哥不是已经递交辞呈了吗?怎么样,东北那边没事儿了?”旁边的吴泽城开口了。

“嗯,现在少帅做主,既往不咎,我家还多少有点关系,父母在不远游,我也该回去了。”周丙点点头,继续说道:“所以说,今天我其实也是借着这个机会跟大家辞行。”

大家感慨几句,毕竟同僚一场,与二队那几个地痞出身的巡警和三队王鹏那个当地的关系户相比,这几个人都算文化水平较高,平时也算比较能谈得来的了。

“对了,我也得走了,我本来是黄埔六期的,但是入学入的晚,等到学完的时候,北伐已经打完了,什么都没捞着,这才回了我老家潍县,现在南京的谷正奇将军重整宪兵队,正要扩大人手,我们黄埔生还是优先的,我打算去南京闯闯。”

聊了一会儿,刘杰突然也来了这么一句。

耿朝忠大吃一惊,不由得说道:“你也是黄埔六期?我们行动队的曲乐恒曲队长也是六期,正好也要去南京宪兵队,你认识吗?”

刘杰摇摇头,“六期的时候正值北伐,很多人学半年就上了战场,我是最后那批的,等我毕业的时候,东北张少帅都宣布易帜了,军中论功行赏,哪有我的位置?”

耿朝忠知道,这黄埔前六期,一期一个辈分,一期官大一阶,国民革命军军中最讲资历,除了抗日时候战功赫赫的王耀武,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得到越级提拔。正寻思着给刘杰介绍一下曲乐恒,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耿朝忠走过去一开门,正是曲乐恒。

“说曹操曹操就到啊!刘杰,这位就是曲乐恒曲队长,和你一样也是黄埔六期,你俩可得喝一杯,好好亲近亲近。”耿朝忠一看曲乐恒来了,赶紧把他拉进来,曲乐恒一看屋里还有人,不由得也是一呆,他看着刚才几个警察走下楼,还以为散场了呢。

不过曲乐恒一听有黄埔同学,这心情立马就好了起来,拉着刘杰开始攀谈。

周丙一看这情况,立即起身告辞,只剩下了吴泽城和耿朝忠坐一块。

“泽城,咱俩可是老乡啊,我还寻思着把你弄到行动队呢,不要告诉我你也要走?”耿朝忠问道。

“没有没有,我不走,我一个河北人,既不是黄埔嫡系也不是保定毕业,走哪里?只是这杨探长来了吧,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要不跟你混?”

“好啊!好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副队长了!”

耿朝忠大喜过望,这下自己可就有了班底了,朱胖子信得过的人,自己当然也信得过,再加上那个金华锦,这么一来,三个人的草头班子可就立起来了。

不过要是能把周丙和刘杰他们也留下来就更好了,这样搞个五号特工组都没问题!

可惜朱木运早就说过,这三个人相互之间已经漏了相,绝对不能呆在一块,否则一旦出事就是一网打尽的结局。能给自己留下一个吴泽城就不错了。再说吴泽城还是自己的河北老乡,平时里也很是低调谨慎可靠。

曲乐恒和刘杰攀谈了一会儿,相约同去南京,商量完行程之后,曲乐恒朝着耿朝忠走过来,说了给耿朝忠安排了三个人的事情,耿朝忠一听之下,兴奋的手都有点发抖,刚刚接手行动二队,就有了六个人,这可真是登高一呼,应者景从啊!

要知道,现在的党务调查科,军内兼职的参谋本部二厅不算,可是国民党唯一的正规情报机构,除了清共和内部甄别,防止日谍渗透,控制舆论也都在职权范围之内。

自己必须趁着党务调查科的职权范围还比较大的时候,尽快拉起自己的队伍,把张宗元和张好古这个事情全部摆平。否则,一旦等到半年后力行社和蓝衣社成立了,像抓日本奸细这种事,可就完全不属于自己的职权范围了!

恍惚之间,耿朝忠都有了一种唐太宗的天下英雄入我彀中的感觉,赶紧端起琅玡台给几个人一人倒了一杯,嘴里说道:

“今天对我耿朝忠来说可是个大喜日子,想不到我这刚刚加入行动队,就有了这么多兄弟在身边帮衬,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今天我就以茶带酒,哦不,以酒代酒,算了,兄弟我不会说场面话,今天我就把这半坛子琅玡台干了,谢谢大家对小弟的照顾!”

“别吹牛!有本事你就真干了!”大家在下边起哄。

在大家的一片哄笑声中,耿朝忠提起仅剩的半坛子琅玡台,双手一举,仰头直灌,只听咕咚咕咚几声,竟然把半坛子琅玡台干了个一干二净!

大家一半惊讶一半感动,纷纷举杯酒到杯干,场面一时热烈到极点!

第十章 是谁在唱歌

干完了这坛子酒,几个人看着也都有了几分醉意,纷纷起身告辞,耿朝忠把几个人送出去以后,回到了听雨阁,关好房门,趴着窗台往外看。

熏熏的酒意中,耿朝忠的视线似乎都有点模糊。刚才那坛酒确实喝的猛了,但是对耿朝忠来说,还不至于撑不住。只是这人一喝酒吧,就容易想起点过去的事情。

这时候街上的行人已经逐渐稀疏,蛋糕店里也变得冷清起来。那几个盯梢的也没了踪影——毕竟再傻的探子也知道,街上都没了行人,再杵在那里就太明显了。

丁唯尊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如果是小曲,耿朝忠倒不在意,他可以确定老赵能发现那几个暗探,最起码那个擦鞋的就一万个瞒不过赵春来的眼睛。但是如果是丁唯尊的话,可能就不那么简单了。

要知道红队和党务调查科不同,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一旦被选拔为“红队”成员,不仅要有百发百中的枪法,还必须都会驾驶汽车。他们的装备除了各种型号的手枪,还有化学手榴弹。这种手榴弹可以使人流泪睁不开眼,使用时带一种特制的眼镜则不受影响。每次行动之后,如遇追击,扔出这种手榴弹可以阻滞敌人。

这样的特工队伍不仅在中国,就是在当时世界上也是顶尖的存在,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出来都可以独当一面,否则刘一班也不会对柳直荀那么求贤若渴了。

但是这个新来的丁唯尊,到底是怎么个情况,耿朝忠却不大了解,按道理,如果红队内部有叛徒,那肯定是要立即清理掉的,再说了如果有了叛徒,CC系也不可能不利用这个叛徒顺藤摸瓜。

看来,这个叛徒应该是个半吊子,或者所知有限。

耿朝忠知道,红队在从工人纠察队中选拔成员的时候,淘汰率也是很高的,这个人很可能也就是个淘汰分子罢了。

但是耿朝忠依然不敢掉以轻心,就算是个半吊子,也要比现在那些CC系的特工厉害很多,否则刘一班也不会如获至宝的从上海把他弄过来。

此时,丁唯尊正坐在听澜轩的八仙桌旁边,一边看着窗外,一边问刚才扮作鞋匠报童的几个弟兄。

“后巷那几个能翻墙出去的地方有人了吗?”

“有了。”

“还要小心有没有什么地窖之类的,如果有的话就得注意了。”

“没有,这边没有挖地窖的习惯,再说岛城这边要挖也挖不长,并且一不小心就会挖出水来把整个地儿都淹了,不会有地窖的。”

“这一上午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都是些买蛋糕的洋人和显贵,要不就是几个学生,再说开店的是个德国人,说他是赤党不太像啊!是不是情报搞错了?”

丁唯尊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沉思。

情报是一个中共外线的内应提供的,得到的情况也很是偶然。

那个内应名叫陈志远,是原来白色恐怖时期声明脱党的中共党员,对这类人,中共一般是置之不理的,因为中共认为,如果只是脱党,对党组织并无多大危害,那不过是大浪淘沙,反而使党组织更加纯沽。比如陈公博和周佛海脱党后自行组党,中共也并未多管闲事。

但是这个陈志远却不一样,他脱党后丧失了信仰,还迷上了嫖娼抽大烟,手头一紧,就开始在大街上乱逛,看能不能找几个生财之路,哪知正好被他撞上了一个三年前见过的“同志”——本来他也没当回事,三年前脱党的人太多了。

谁知道正好看到这人与一个戴头巾的女人接头,陈志远立马就知道,这同志还在干老本行,但他也不敢靠太近,只是听了一句半句,就拿过来跟特务科换钱花。

但是问那个同志的名字,忘了,女人的相貌,不知道,只知道从背影看挺撩人的,他的线索只有四个字:龙X路,蛋糕。

岛城两条带龙的路,一条龙口一条龙山,蛋糕店的话倒是有几家,只是其余的几家都是小作坊,背景也很好调查,都是一些当地的老市民,有的已经开了快三十年了。如果有问题,上几次对中共的大清洗早就应该查出来了,不会等到现在。

要知道,一年半前可是原中共山东省委组织部长,岛城本地人王富元亲自带队,连赤党在岛城的最高领导人连同所有行动队交通员都一网打尽,那次清洗应该没有什么漏网之鱼。现在的这个据点一定是一年内新开的。

而岛城龙口路和龙山路所有蛋糕店里,只有这家生活林蛋糕店是在半年前开的。

难道真的找错了?

那个烟鬼成天迷迷糊糊,谁知道说话靠不靠谱!

丁唯尊又趴在窗口看了半天,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他的想法是,派几个不靠谱的暗探去盯梢,来个打草惊蛇,如果蛋糕店真的有问题,说不定就可以来个拨草寻蛇顺藤摸瓜。

但是现在看来,这蛋糕店根本不是什么据点,可能只是个接头地点罢了!

算了,留两个人看着就行了,没必要再浪费这么多人力了。

丁唯尊正要张口挥手命令撤队,街口突然走来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姑娘,脚步轻盈,身段苗条,看上去还真是带劲儿。丁唯尊的眼一下子就直了,盯着那姑娘一动不动。

看姑娘那步伐,好像有点往往蛋糕店的方向走的意思,丁唯尊的心不由得一动,正要提醒手下的弟兄们注意,哪知道隔壁窗口突然传来了一阵猥琐无比的喊声:

“妹子,上来啊!陪哥喝杯酒!哥给你唱小曲儿听!”

那妹子回头向上一看,丁唯尊不由得眼前一亮,双目含情,眉毛如画,琼鼻玉宇,好一个美人儿!

那姑娘抬眼看了看二楼,然后朝地上啐了一口,依然脚步不停的往前走,哪知道隔壁那猥琐的嗓门已经开始放声高歌:

“是谁在唱歌,呃!温暖了寂寞,呃!白云悠悠蓝天依旧泪水在漂泊!~~~~”

丁唯尊和那姑娘的身子同时一僵。

草嫩娘的实在是太难听了啊!!!!!

第十一章 谁更单纯

唱歌的人自然是耿朝忠,这首月亮之上是那天晚上自己和傅玉真在一块的时候唱过的,傅玉真应该能听得出这个警告。

但是姑娘的背影愣了一下以后,依然拐了个弯,毫不犹豫的向着生活林蛋糕店走过去,耿朝忠的心几乎都要跳出了嗓子眼,他忍不住要大喊:“别进去!”

然而傅玉真并没有进去,她只是站在蛋糕店的橱窗外,看着那一排娇艳鲜嫩的红宝石蛋糕发呆,发了一会儿呆以后,离开了。

耿朝忠把遮着面孔的礼帽拿下来,看着傅玉真聘婷前行,直到那甩着麻花辫的窈窕身影,越过生活林蛋糕店,消失在街头为止。

他现在还不想让傅玉真知道那个枪手的真实身份,也不想让傅玉真把枪手的身份和那个派出所的小巡警联系起来,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现在党务调查科行动队长的身份。

只要让傅玉真知道,前面有危险就够了。

那边的丁唯尊同样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姑娘的背影。看到姑娘像要进去的时候,他的眼睛猛地一亮,手一挥:“盯住那个女的!”

手下刚刚走了几步,丁唯尊突然又一挥手:

“等等!”

因为他看到那个姑娘并没有进去,只是站在蛋糕店的橱窗外,似乎对橱窗里的红宝石蛋糕垂涎欲滴——看来只是个贪吃的小姑娘而已。

“队长,还盯吗?”那个队员被丁唯尊喊得一愣一愣的。

“盯!”

丁唯尊眼睛里闪烁着欲望的光芒。

“盯到住处后,回来报告,注意,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手下蹬蹬的跑下了楼。

丁唯尊静静的看着姑娘的侧影,直到两分钟后,那个姑娘离去,背影消失在街角,才猛地咽了一口唾沫,叹了口气——要是这个姑娘真的是共党就好了......

“留两个人,在生活林蛋糕店对面租个水果摊,长期监视。剩下的人全部归队!”

安排完了事项,丁唯尊坐在八仙桌前,微微沉思了一下,问身边的两个队员:

“隔壁是什么人?”

“好像就是新来的耿队长和他以前派出所的同僚。”

一个队员回答。

呵呵,一个黑皮子,也配当行动队队长?这时候的巡警是什么货色,丁唯尊再清楚也没有了,不过既然份属同僚,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打个招呼也好——刚才跟曲乐恒那一争执,让丁唯尊意识到,不能再四面树敌了。

于是丁唯尊站起身推开门,来到了隔壁的听雨阁门前。

他把手放在门环上刚要张嘴叫门,房门突然打开了,紧接着一张血盆大口出现在了他面前。

呕!!!!~~~~

一股腌臜物劈头盖脸的浇在了丁唯尊的脸上身上,丁唯尊一下就变成了“雨人”,呆立当场。

耿朝忠抹了一把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哎呀丁队长,你怎么突然出现在门前,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

耿朝忠话音未落,丁唯尊已经捂着嘴巴跑了出去,紧跟着就是一阵昏天黑地的呕吐声。

耿朝忠脸上露出坏笑,脚步一迈,紧跟着丁唯尊跑了出去,嘴里大声呼喝:“丁队长,你没事吧?!“

...............

怎么可能没事?

丁唯尊对着水桶,把水一盆盆的浇到脸上身上,恨不得把脸皮都搓下来。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估计心里把耿超忠碎尸万端的心都有。

旁边的耿朝忠一边假意帮丁唯尊清理,一边自责:

“丁队长,实在对不住啊,你看这事闹的,刚才几个兄弟喝酒,一下干了半坛琅玡台,眼看着憋不住了正要出去,哪想到您站在门口?对不住,实在对不住,我这人一跟朋友喝酒就控制不住。您可千万别生气,等我回去就给您订套衣服,这衣服可不能再穿了。”

丁唯尊憋着一肚子火发不出来,身上的东西又恶心的要命,哪有心情听耿朝忠絮叨,嘴里含糊着说:

“没事没事,也怪我没打招呼,耿队长你先回去吧!”

“那我先走了,实在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丁队长!”

耿朝忠边说话边退出了水房。

下了楼,拐出街口,余光扫了下蛋糕店,除了一个水果摊正在开张,别的几个盯梢的都不见了——看来丁唯尊的这个情报也是非常模糊,大概只能确定蛋糕店是一个可能的接头地点,但根本无法确定是一个共产党隐藏的据点。

凉风一吹,再加上吐了丁唯尊一脸,耿朝忠喝了酒的脑袋一下子就轻松下来。那边丁唯尊满头满脸的“琅玡台”,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清理不干净。他也不愿意跟丁唯尊多呆,毕竟瓜田李下的,只要老赵他们没事,自己就放心了。

耿朝忠开始往自己在即墨路的住处走。

来行动队之前,他还正为招人手这事头疼,毕竟自己的社会关系很有限,能量也有限,最重要的,还怕别人往自己手下掺沙子。

现在好了,一段饭下来,竟然有了六个人!要说还真得感谢金华锦那小子,随口一提,不仅救了萌妹纸,还多了硬汉子,回去一定好好犒赏犒赏他!

此时的小曲已经回到了调查科的办公室,向刘一班汇报情况,并且透露出了要把手下三个队员划到二队的意思。

“这种事你自己处理就行,”刘一班不置可否的摆摆手,“那个丁唯尊怎么样?”

“应该有些本事,教训人挺厉害的。”

小曲没想多说什么,要走的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对了,我今天在三江阁看到耿朝忠了,他请了一帮四方派出所的旧同僚在那里喝酒。”

“耿朝忠?他知道你们在那儿做任务吗?”

“刚开始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我去他们那边跟他喝了几杯,他一口干了半坛子琅玡台,看样子是喝高了。”

小曲也不想说自己把耿朝忠拉进屋的事儿,要是说了难保又被刘一班说一顿。

“哦,这小子挺豪爽啊!哈哈!”刘一班露出笑容。

“嗯,科长,小耿这人确实挺不错的,就是人单纯了点儿,我怕他斗不过丁唯尊,到时候也对您的工作不利。”

小曲没直接说丁唯尊的坏话,但是言语间还是给丁唯尊安了个飞扬跋扈的形象。

第十二章 朱胖子的“遗产”

刘一班笑了笑,站起身拍了拍小曲的肩膀,走到了窗口前,看着对面的胶澳总督府:

“小曲啊,你高看了丁唯尊,也小看了耿朝忠啊!小耿这人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想想,能混进老德国,收服北川,还能在水牢里跟张宗元一斗的人,绝对不是个傻子,他要是个傻子,朱胖子那么精明的人,会把他派进老德国?”

小曲愣了一下,不由得问道:

“要这么说,耿朝忠是不是朱胖子派到我们党务调查科的?朱胖子有那么厉害?我看那家伙也就是个市侩罢了。”

刘一班摇摇头,脸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是不是朱胖子派来的我不关心,只要他能对赤党下狠手,就算是交了投名状,再说朱胖子当时可不知道我看中了耿朝忠,所以,我还是信任小耿的。这件事不必过虑!要是都那么想,你不也是徐处长派来的?哈哈哈哈!”

小曲一愣,心底不由得深起一股寒意,刘一班这半真半假的一句话表明,他从来都没有真正信任过任何一个人。但是他的话也没说错,徐处长派自己来做这个保卫工作,本来就负有一定的监视任务。

刘一班却丝毫没有异样,仿佛只是开了个玩笑一样,眼睛看着窗外,手指敲着窗棂,继续自言自语:

“只是这朱胖子……我来到这岛城快两年了,唯一看不透的就是这朱木运啊!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总觉得他有点问题,但又说不出有什么问题,真要说有问题,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没有问题。因为他的所有举动都太合理,太合乎逻辑,也太无懈可击了。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一个市侩?”

小曲看刘一班这冥思苦想的样子,连忙劝慰几句:

“科长,我觉得您还是别伤这脑筋了,朱胖子都已经出国了,你还费那脑筋干嘛?要说聪明,这朱胖子也确实聪明,捞够了就跑,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这点我倒是挺佩服他的。”

刘一班突然猛地一拍窗棂,回头看着小曲问:

“你刚才说他捞够了就跑,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小曲疑惑的点点头,不知道刘一班是什么意思。

刘一班快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那张耿朝忠给他的债券,拿在手里反复查看。

小曲看着刘一班,很是无语——科长别的什么都好,就是太爱财,以前没把那个宝藏的传言当回事,是因为觉得这事不靠谱。但是自从耿朝忠把这张债券送给他之后,科长就像看到了希望,经常有事没事的看着这个债券发呆。

“这德国人留下的东西,朱木运找了半辈子,现在怎么就突然舍得放弃了?!你看他第一天递交辞呈,第二天就挂冠而去,这不像一个市侩,倒像是一个隐士啊!这是不是有点像戏里头的陶朱公?就那个富可敌国后,退隐山林,泛舟西湖的?”

刘一班看着债券,自言自语。

小曲瞪大了眼睛,突然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张嘴叫道:

“您的意思是,他找到了神父留下的东西,所以忙不迭的跑掉了?!难道真的有这笔财富?!”

砰!

刘一班把那张债券砸到了办公桌上,对,一定是这样!

那可是一笔巨财啊!要是我找到了,我也跑!

就这么让朱胖子拿了那么一大笔财富跑路,实在太不甘心了啊!

刘一班想到这里,心里就像有一百个猫爪子一样挠来挠去,千里当官只为财,自己那么揽权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那几个臭钱吗?!

只是,这朱胖子到底跑哪儿了?

...........

耿朝忠此时正走在回家的路上,说实在的,他也不知道朱胖子去哪儿了,虽然朱胖子走的时候跟自己说是要回国,但是谁知道呢,朱胖子说的话耿朝忠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

只不过朱胖子倒确实给耿朝忠留了点东西,一个是新盛泰鞋店——不过这个东西耿朝忠是不打算要的,到时候找个机会还给赵春来比较好。

还有一个就是在岛城长期经营的人脉。

只是这些人脉吧,也不是那么好动用。因为朱胖子留给自己的,全是市政府某些要害部门小官员的阴私和当地驻军一些小军官的把柄。

比如某个官员惧内,朱胖子就打听清楚人家小三的位置。

比如某个官员好赌,朱胖子就借给他一点钱,顺便给他拍点裸体艺术照片。

比如某个驻军的小军官吃空饷,朱胖子就把他队伍里所有的空额资料都搞得一清二楚。

耿朝忠心里明白,朱胖子的人脉绝对不止这些,但是别的人脉都是需要朱胖子本人维持的,耿朝忠可做不到这一点。

还有就是高耀祖那边的江湖势力了,不过耿朝忠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跟高耀祖只能是合作关系,并且高耀祖根本就不知道朱胖子的真实身份。与高耀祖的合作,注定会有很多放不开手脚的地方,自己仍然需要一个完全隶属于自己的情报系统。

耿朝忠一边走,一边回忆着朱胖子教给他的东西。没多久就来到了TJ路和AH路的交界处,这里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所在——盐田公馆。

这栋日式复式别墅掩映在茂密的树丛中,红瓦灰墙,为两层和三层混合结构,最高的地方高达四层楼之高,是日占时期RB陆军的特务机构,也是和陆军关系良好的黑龙会的联络点。机关长是谷狄华雄——此人是黑龙会头子头山满的得意门生,一直呆在青岛,只是一向深居简出,异常低调。

看到这个地方,耿超忠朝就不由得想起了北川——这个黑龙会派出执行刺杀任务的杀手。只是这个杀手不太冷,耿朝忠想到他心里居然有点暖暖的,难道打人也能打出感情?

奇怪的感觉,耿朝忠不由得摇摇头,要说这北川也算命大,头朝下栽地上都没死,要不找个时间去看看他?

或者,干脆杀人灭口?!

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算了,这件事先不急,有舒尔茨看着他,暂时出不了什么事。在这之前,自己先要做一件早就想做的事,也是柳直荀一直以来的愿望。

干掉王用章!

第十三章 编外红队

按道理王用章也是属于党务调查科编制内,但是当时党务调查科徐处长为了防止情报泄露,专门把中共叛徒集合到一起,组成了一个特别的组织,叫捕红队,其中,王富元是队长,王用章是副队长。

现在王富元已死,剩下的所有中共叛徒都紧密的团结在王用章周围,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这家伙鬼的很,自从他弟弟王富元被锄奸以后,他就躲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红队根本无从下手。

但是这当然不包括耿朝忠这个编外红队成员。

只要知道王用章的具体地址,然后在附近找一个视野好的高点,耿朝忠就可以送王用章去和他的弟弟团聚了。

以前没考虑这个问题,主要是因为子弹稀缺,但是从周宁周股长那里知道了子弹来源以后,耿朝忠就决定,事不宜迟,立即动手,绝对不能让王用章见到明天的太阳!

虽然从刘一班的手里可以轻易的得到王用章的住址,但是这样就太明显了。所以这个事情还是得先联系老赵,老赵他们一定知道王用章的所在。

耿朝忠回到家以后,先找出刘一班送他的那个长衫,打开一看,果然在腰部有一个破洞,耿朝忠果断点起一把火,将这个价值二十大洋的长衫付之一炬。

如果刘一班问去哪儿了,当然是去美国的时候丢掉了。再买一套?这个长衫是刘一班定制的不说,如果再去做同样的一套,照样会在谦祥益留下手尾。所以这种死无对证的处理思路是耿朝忠最喜欢的了。

做完了这一切,耿朝忠打开了自己那个被“三江阁”店小二称之为什么法布罗的皮箱——这是耿朝忠去了美国以后买的二手货,足足花了耿朝忠5美元合12块大洋。

里面除了衣物和证件以外,就是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铁质拉杆雨伞了——别小看这雨伞,这个雨伞也是耿朝忠在美国特别定制的产物,尤其是伞柄,比一般的伞柄要足足粗了一公分。

耿朝忠拿出雨伞,拧下伞柄底部的勾形柄,然后拿出自己的油纸伞,从里面拆下自己大狙的枪管,然后把枪管轻轻的插进了这个美国货的伞柄里,然后再把勾形柄拧上。

完美!

严丝合缝滴水不漏,虽然比一般的雨伞略重了些,但铁质的伞柄可以完美的掩盖这一切,并且着急了还可以当甩棍打人——这是耿朝忠从武侠小说里得到的灵感。

当然,如果雨伞的表面还能当防弹衣就更好了。

耿朝忠笑着摇摇头,摆脱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接着,耿朝忠从自己的泡沫空间里取出了另外一些好东西——八颗美制MKⅡ手榴弹。

这是美国26年刚刚研制成功的新型手榴弹,重450克,爆炸范围3-5米,虽然比不上耿朝忠用掉的那颗PLA制式钢珠手雷,但在这个时代,毫无疑问也是最先进的武器了。

还有就是一台二手照相机,一把“马牌撸子”——美国柯尔特(Colt)M1903手枪。

“Colt”意思是小马,在其生产的手枪握把和套筒等位置上都有马的图案。因此被称为“马牌撸子”。

这把手枪造型小巧,工艺精良,外观造型简洁明快,而且结构简单,动作可靠,可算是这个时代自动手枪的精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看看天色还早,耿朝忠脱了衣服,换上伊达老太太留下的和服当睡衣,然后美滋滋的睡了一觉。

临近傍晚时分,耿朝忠从睡梦中醒来,整理了一下装备,换上一件崭新的灰格子西服,然后从提包里拿出一个金黄色的假发套戴在头上,又找出一个肉色橡胶,用胶水贴在了自己的鼻子上,然后再拿出一个八字胡,仔仔细细的贴在了嘴唇上方。

对着镜子一看,除了头发颜色不对,怎么有点像苏联最高统帅?

拿着雨伞走出门,耿朝忠开始一路步行,向着龙口路的方向走。

耿朝忠没有选择黄包车,朱胖子告诉他,如果没有必要,最好不要打黄包车,因为只要上了车,必然就会有痕迹,除非你确实想让别人知道你的行踪——这年头的所有黄包车夫都是帮会中人,整个车行也都受帮会控制,只要一坐上黄包车,就意味着自己的行踪就不再是秘密了。

另外,步行也会尽快熟悉周边环境,追踪和逃生的时候都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好处。耿超忠熟知的我党硕果仅存的红队大佬之一,陈X生,就从来不坐黄包车,这也是他历经四一二,特工总部,军统,以及后来的解放战争后,一直活到90年代的法宝之一。

最主要的是,步行时人的头脑十分冷静,往往会想到很多平时想不到的东西。

耿朝忠边走边思考着行动方案,这回去找老赵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通知老赵做好撤离准备,毕竟丁唯尊盯上了蛋糕店,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足足走了快40分钟,耿朝忠终于走到了龙口路生活林蛋糕店的路口边,一眼看过去,那两个摆水果摊的行动队员还在那里打着哈欠不肯走,他们的果子看上去却没卖出几个。

这时候已经接近6点钟,天都擦黑了,蛋糕店里已经打开了电灯,橱窗上的蛋糕已经所剩无几,耿朝忠看到老赵和小郑正在那捡着几个仅剩的红宝石蛋糕一口一个往嘴里塞。

耿朝忠笑笑,大模大样的的走进了生活林,开口就是板正的外国普通话:

“老板!蛋糕还有吗?就是那种红宝石蛋糕。”

那个德国人一愣,转头看向橱窗——赵春来正把最后一个红宝石蛋糕塞进了嘴里。

德国佬无奈的摊了摊手,示意耿朝忠看赵春来那边。

“哦,老板,你养了一个贪吃的伙计,照这样下去,你很快就会破产滴。”耿朝忠一脸遗憾的看着德国佬。

德国佬耸耸肩,“尊敬的客人,实在抱歉,我们的蛋糕都已经卖完了,如果您真的非常需要的话,在这里留个地址,我明天让人给您送过去。还有,这个老头不是我的伙计,他是我雇佣的会计。”

“哦,不用了,我想跟你这个贪吃的账房聊一聊,看看他是不是不仅偷吃了您的蛋糕,还偷吃了您的钱。”

耿朝忠转过身,向着赵春来走过去。

德国佬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第十四章 踩点

赵春来纳闷的看着这个穿格子西装的八字胡外国佬,实在搞不清楚他为什么来找自己——我吃蛋糕怎么了?又不是吃的你家白面。

但是当他看到这个外国佬在调皮的向他眨眼睛的时候,立刻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自己熟悉的东西。

这小东西!

“小郑,你去把橱窗关上。糕点都卖完了,别让客人们再误会。”

小郑应了一声,走出了蛋糕店门外。

“把王用章的地址告诉我。”

耿朝忠看到小郑走出去,立即低声对赵春来说。

赵春来拿了一个银盘子,低着头,慢腾腾走到正对着三江阁菜馆的橱窗边,把仅剩的几个黑面包夹起来放到盘子里,然后从旁边拿了个纸袋,边往里面塞边对耿朝忠说:

“文登路17号。我们已经被盯上了,以后这地方少来。”

“好。”

耿朝忠接过赵春来递过来的纸袋,开始往外走。

“对了,玉真好像也被盯上了,她的住址在SD路266号,李记裁缝铺。我不方便过去。”

赵春来在耿朝忠的背后说。

耿朝忠没有说话,拎着纸袋走出了生活林蛋糕店。

傅玉真被盯上了?

不应该啊!

那个妹纸很聪明,所有行为掩饰的天衣无缝,丁唯尊是怎么盯上她的?

耿朝忠摇摇头,实在想不通,难道是贪图美色?

这倒有可能,玉真妹纸真的很美,是个男人都动心。

不过应该不用太着急,行动队的所有行动都表明,他们根本无法确定什么,否则早就动手了。

一切等自己到了党务调查科以后,自然会慢慢查清楚。

耿朝忠一边沿着龙口路往回走,一边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今天夜里最好还是先把王用章的详细信息调查清楚,如果时机合适的话,自己不介意今天晚上就动手。

一手拿着雨伞,一手拎着纸袋,耿朝忠边走边把雨伞夹在咯吱窝下面,然后就着纸袋把黑面包塞进嘴里。

呃。

耿朝忠打了个饱嗝,文登路到了。

文登路也是属于岛城相对繁华的地带,但是与中山路的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相比,文登路却显得更加生活化一些——就像台前幕后的大明星与待字闺中的小家碧玉的区别。

这时候刚刚天黑,周围还有不少人都行色匆匆的往家赶,并且大部分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传统的油纸伞,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很多人都不愿意出门,今天一放晴,街边的各种小饭馆和小吃摊马上勾起了大家的馋虫——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

耿朝忠一边数着门牌号,一边沿着卖糖葫芦的,做煎饼的,捏糖人儿的,炸油面饼子的,滚芝麻球的小摊子逛过去。不知不觉之间,手里已经有了一大捧各式各样的小吃。

文登路17号居然是一座西洋建筑。

一座带顶层阁楼的二层建筑,坐北朝南,四周是高高的洋槐。时值深秋,枯黄的树叶堆落在潮湿的青石地板上,让小楼前面的小院显得十分的拥挤。

斑驳的铁门倒不难翻过,但是根本没有逃离的空间——自己只有一个人,就算进去干掉了王用章,想要逃出去可就太难了,恐怕连第一道铁门都跑不出去。

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建筑,不等翻过去,对街就会有巡警拦住来个瓮中捉鳖。

能开枪的位置倒是不少,但是需要提前在附近租住带阁楼的二层建筑,这样才能掌握制高点,如果是从下向上开枪的难度可就太大了——耿朝忠朝四周一望,果然,带阁楼的二层建筑就只有这一座。

看来王富元当时挑选住处的时候花了不少心思啊!

那就只能向更远的地方看了,不知道南面的窗口位置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射击点。

耿朝忠一边往南走,一边往嘴里塞着各种小零食,就在牙都要甜倒的时候,终于来到了南面。

有,有一栋非常好的建筑,高达三层,四面透光,位置极佳。

耿朝忠快步走到了这座建筑面前。

门口有两个竖排,一行中文,一行日文,上面写着:

满铁株式会社青岛事务所。

草嫩娘。。。。

这里居然是满铁在青岛的办事处,当然,也必然是满铁商业间谍在青岛活动的大本营!

耿朝忠抬头看看三楼,心中一片茫然——那里灯火通明,潜入无望。要知道这可是一座商住两用建筑,还是RB人的准间谍机构,想像潜入民居那样潜入满铁株式会社,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看来,王用章又可以多数几晚上星星了......

耿朝忠有点沮丧。

一边往回走一边四处看,耿朝忠基本可以确定,除了一南一北两个方位,东西方向是根本没有任何机会的,因为东西面面对的都是王用章居所的墙,除非能抓住王用章仅有的进出院子的机会。

那就需要长期蹲守了。

而事实上这点也是不可能的,自己刚刚担任行动队队长,哪有时间在附近租个房子没日没夜的盯王用章?

看来自己小看了王用章怕死的决心——想要逮着像新盛泰鞋店枪杀王富元一样的机会,恐怕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了。

耿朝忠边往回走边思考着别的可能——如果能冒充RB人进入满铁事务所的三楼就好了。前提还得掌握王用章的活动规律,如果自己上去的时候王用章正好不在窗前,那么依旧白搭。

算了,慢慢想办法吧!

耿朝忠知道自己有点操之过急了——在美国的那段时间里,柳老大背靠监牢墙壁,宛若雕像的影子一直在他心底浮动,他临死前的一幕幕不停的冲击着耿朝忠的心,让耿朝忠心底产生了一个执念。

一定要干掉王用章为柳老大雪恨!

但是,理想和现实之间依然有巨大的鸿沟。

想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

要知道红队想杀王氏兄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是直到几个月前,才在赵春来的配合、朱胖子的默许下完成了任务,自己一个人想要完成这个任务的难度可想而知。

先回去,找两个小乞丐盯住这里,摸清楚王用章的活动规律,然后再从里面找一些可能的机会,今天也只能这样了。

耿朝忠拎着雨伞和甜食开始往回走,打算把零食带给方志同。

绕了一圈,耿朝忠又回到了王用章的二层小楼北面,沿着街走了几步,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咽唾沫的咕噜声。耿朝忠回头一看,一个小乞丐蹲在路边,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耿朝忠手里的零食。

耿朝忠哑然一笑,拿出一小包糖球递给了小乞丐。

“谢谢洋老爷!”小乞丐欣喜若狂的接过糖球。

洋老爷?

看着这座小院落,耿朝忠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十五章 致命诱惑

咔咔咔!

一个小时后,文登路17号王公馆的庭院铁门传来了刺耳的敲击声。

住在一楼的两个原济南赤色纠察队的中共叛徒警觉的从门口的小窗向外望了望,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点点头,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琴岛平民报,继续探讨“宝藏去哪儿了”这个深奥的问题。

其实前段时间,他们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谨慎,但是自从党务调查科传来了赤党神秘枪手栈桥暴走,凶残灭杀十几个行动队员的消息后,叛徒们就更加胆战心惊了,为求自保,他们一个个都搬到了王公馆——王用章也很乐意他们的到来,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人多胆壮嘛!

咔咔咔!咔咔咔!

敲门声依然锲而不舍的响着,声音大的足够传到整个楼房。住在厨房对面伙房的王用章也被这个声音惊到了。

“谁啊?!”

王用章从门里探出脑袋。

“王队长,天太黑看不清,要不要出去看看?”坐在门口的一个叛徒问道。

王用章没有说话,只是有点疑惑。自己的住处肯定瞒不过红队,这他心里非常清楚。但是无论如何,这是党国的天下,只要自己不轻易出去,赤党也绝对不敢明目张胆的的冲进来。

更何况,自己手下这六个弟兄也不是吃素的,以前也都是中共在SD地区的行动队员,对老家那一套行动方式清楚的很。无非就是扮个修水管的,送报纸的,要不就是在门外面制造点小纠纷啥的吸引屋里人出去。

只要我不出去,你能奈我何?

弟弟王富元的错误,自己是绝对不会再犯了。

“别管了!反正我们什么都不缺,真要有事党部会打电话过来的。”

王用章朝着门口喊了一声。

然而咔咔咔的敲门声似乎永远也没有停歇的时候,并且门口还传来了奇怪的喊叫声。

“Entschuldigung!Entschuldigung!”

是洋人?

两个队员又互相望了望,然后其中一个人站起身,走到了伙房门口——王队长也实在太谨慎了,这么严密的防护,居然还要别处心裁的住在伙房。

“队长,是个洋人。”

“洋人?”

王用章又从伙房里探出头来。

“老子不认识什么洋人,小易,你出去看看,礼貌点,就说主人不在家。”

名叫小易的队员应了一声,拧开里门的一把链子锁,然后推开门走到了院子里。

一个满头金发的高鼻梁洋人正站在铁门外,手里还拿着一件看上去很奇怪的大棉袄。

“你是谁?主人不在家。”小易隔着铁门问道。

“哦,亲爱的朋友,我来自德国,我是你们的保护神。我给你们带来了最需要的礼物。”那个洋人操着蹩脚的中文说道。

“不不不,你来错地方了,这里不是教堂,我们也不信耶稣。”小易一看就明白了,又是岛城街头常见的外国传教士,这些传教士经常趁着晚上大家回家的时候敲门入户传教,每个岛城人都烦透了。

“NONONO,你误会了,我不是来传教的,我真的给你们带来了一样礼物。”洋人摆摆手。

小易满头雾水的看着这个稀奇古怪的洋人,下意识的问:“什么礼物?”

洋人拿起手中破破烂烂的军绿色棉袄,“就是这个东西。”

.......

片刻后,小易又跑回了屋里,手里还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军绿色厚马褂。

“他说认识我,还说这个东西可以挡住子弹?”

王用章拿着手里这个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军绿色马褂,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

除了颜色,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棉袄没什么区别,但是拿在手里就非常沉了,足足有二十几斤重,使劲摁一下,就会感觉到里面有一层厚厚的甲状物。

王用章疑惑的拿着这个东西,又问:“他还说了什么?”

小易挠挠头:“他还说,这个东西是德国刚刚研制成功的防弹衣,原价299美元,现在只要99美元就可以卖给我们。”

“就这么个破烂玩意儿值99美元?”王用章又把这个“破棉袄”翻了一下,这玩意儿也太沉了,尤其是里面那坚硬柔韧的甲状物,按上去仔细摸索,好像是铁丝编制而成。“破棉袄”的里面还有一层软绵绵的丝状物,应该是缓冲用的。

说不定真的有效果?王用章动了心。

说老实话,自从老德国越狱和栈桥枪击案发生以来,王用章已经好久不敢出家门了,一个多月了,自己天天呆在家里,连个头都不敢露,晒个太阳都要提心吊胆,生怕那个老家的枪手远远的给自己一颗枪子儿。无数个深夜,自己都在噩梦中吓醒,这种日子他早就受够了!

他的心中早就开始后悔,早知道当时就咬咬牙,挺过去算了!

但是现在.......

已经无法回头了......

王用章收拾心情,拿着手里的“防弹衣”,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几遍。

德国货啊!

在所有岛城人眼里,德国货就是精品的标志,无论是步枪,子弹还是随便什么东西,只要是德国货,那就是信誉的保证,质量的保证。

如果真的能防弹,就是再多他也愿意花,弟弟王富元的死已经让他成为了彻底的惊弓之鸟,只要有一丝能够增加自己生存几率的可能,他都愿意尝试一下。

“对了,99美元是多少大洋来着?”

小易揉着脑袋,显然他也不知道99美元是多少大洋。

“算了,你让他进来吧!记得搜身,不能让他带枪进来。”

.........

耿朝忠站在一楼门口,举起双手,任由小易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他什么都没带,就连雨伞都放回了新盛泰——当然不包括泡沫空间里放的东西。他的这个计划其实是个半拉子计划,如果有机会,就干掉王用章,如果没有机会,就当是一次火力侦察,只要搞清楚屋里有几个人,王用章住在哪里就可以了。

朱胖子曾经曰过:中国人扮洋人容易,洋人扮中国人难。

离去的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耿朝忠做了充分的准备,脸上的鼻子和胡子也是看了又看,自认为没有一点问题。

不过朱胖子教给自己的化妆术虽然精妙,但是依然有一个致命缺点——瞳孔颜色。

第十六章 公鸡会下蛋

绝大部分洋人的瞳孔颜色都是蓝色和绿色,虽然德国人中也有很多棕灰色眼球的,比如舒尔茨的眼珠就是棕色。但是这个棕色与中国人的黑色眼球还是有不小区别。

耿朝忠化妆的时候就一直哀叹,要是有“美瞳”就好了,那样自己甚至可以化身为女装大佬。

所以耿朝忠干脆用辣椒水滴了一下眼睛,直接将眼睛弄成了红色,这样至少可以用眼疾来做一个遮掩。

然后再喷上一些香水,以掩盖辣椒水的味道。

总之,不能有任何漏洞!

一切,都是以保命为先。

任务失败了可以重来,但是小命丢了却只有一次。

但是小易显然没有注意这个,岛城的外国人太多了,大家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这个洋人十分老实,没有任何异常。

检查完毕,耿朝忠跟着小易来到了一楼客厅,客厅门口还有一个人靠在门口的壁橱旁,地上还铺着一床铺盖。显然,这个人和小易是昼夜守护在这里。

果然,强攻是不可能的,就算杀了楼下这两个人,楼上必定会有更多的人冲下来,这王用章,看来真的是吓破了狗胆!

王用章已经在二楼的一间向北的卧房里等候,当耿朝忠走进去的时候,有四个人站在他的周围贴身保护,看这架势,比刘一班的排场都大。

“外国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防弹衣这种东西,你能说说它的来历吗?”王用章也没有废话,开门见山的问道。

“哦,先生,您显然并不了解欧洲的军事技术,欧战的时候,我们德国人,还有那些该死的英国佬和法国佬就已经开始使用这个东西了,只不过那个时候的防弹衣只是两块大钢板,并且比较重,大约30公斤重吧!远远比不上您手里的这个。”耿朝忠耸耸肩,一本正经的说——其实他并没有骗王用章,他说的是实话。

“那你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需要这种东西?”王用章看了一下耿朝忠——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德国人,金发,高鼻梁,留着八字胡。只是他的眼睛太红了,红的刺目,简直像只兔子,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是一个德国人告诉我的,他的名字叫舒尔茨,他是老德国的典狱长,我们之间偶尔有一些合作,我会给他一些佣金什么的。对了,忘了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叫瓦尔克,是一名军火商。现在我给您拿的这件东西只是一个实验品,您可以看到,它已经经过了多次子弹和炮火的洗礼。”

舒尔茨?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敢将自己的地址随便透露给外人!

但是,既然这家伙已经来了,看看也好——王用章将信将疑的看着手里的东西,问:

“瓦尔克,你说,这个东西可以用来防弹?我怎么才能相信你?”

“您必须相信一个日耳曼人的诚信,“耿朝忠摊了摊手,”当然,最直接的方法,是让您的同伴穿上防弹衣,然后让另一个同伴朝他开一枪。”

王用章拿着防弹衣,向周围的几个兄弟看过去。

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特么的德国货的质量再好,也不能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啊!

王用章无奈的笑了笑:“瓦尔克先生,看来我们找不到实验对象了。”

“好吧,好吧,你们这群胆小的中国人,而我不同,一个光荣的日耳曼人愿意为产品的质量做出生命的保证。”

耿朝忠走过去,从王用章的手里接过了防弹衣,然后套在自己身上,走到了卧室的窗口边,转过头说道:

“你们有一个枪法比较好的吗?我虽然对我的防弹衣有信心,但是如果你打到我的头上,我还是无能为力的。”

“哈哈哈哈哈!”

屋里传来了一阵笑声。

这个洋人还挺幽默。

“小陈,你来。”王用章指了指旁边一个精瘦汉子。

那汉子眼中精光闪烁,一看就是精明强干之辈,他从腰带里抽出一把勃朗宁1891,扣动枪匣,做好了射击准备。

“打哪里?”他问道。

耿朝忠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连忙转过身去,嘴里还絮叨着:

“还是打背部吧!打胸口说实话有点疼,还容易打断肋骨,虽然不会死也够受的了,注意啊!别打要害,只是试验而已!”

屋子里又传来了一阵笑声,看来这个德国人也不是真的不怕死嘛!

“准备好了没有?”

那个小陈又问道。

耿朝忠刚要说话,旁边突然又传来一个声音:“等等,王队长,要是一会儿巡警听到枪声跑过来怎么办?”

“怕什么,就说枪走火了,几个黑皮狗还不好打发?”

王用章不耐烦的回答,然后吩咐小陈:

“小陈,开枪!”

小陈应了一声,端起枪口瞄准了耿朝忠的右背靠肩部的位置,与此同时,耿朝忠低下头,把脑袋深深的埋到了肩膀下面,并且用颤抖着的双手捂住了自己脑门。

砰!

枪响了,子弹准确的击中了耿朝忠的肩部,耿朝忠被强大的子弹惯性带的向前一冲,一头砸在窗户上,然后慢吞吞的倒下来,委顿在地上。

确实有点疼,感觉肩膀都好像被打脱臼了,但是还能忍受。这个PLA制式防弹衣能防的其实也就是手枪和冲锋枪,如果是现在的德国毛瑟步枪,其发射的7.92毫米子弹,初速每秒830米,动能达到3400焦耳,可以打穿7mm厚的钢板,那是绝对不可能防得住的。

但是对手枪来说,足够了。

耿朝忠前世就看过一则新闻,一名美国大兵穿中国防弹衣挨了17枪都没死。所以这个计划的危险性其实并不大。远比单枪匹马冲进去用手枪射击要好得多,那种情况,在对手的围追堵截下,能逃出生天的概率太低了。

王用章和所有行动队员都围了上来,五个脑袋围成一圈,盯着耿朝忠的肩膀仔细看,确实,这个防弹衣挺有效果的,子弹只是嵌在了衣服上,但是并没有打穿,这德国货果然是个好东西!

有了这个东西,就相当于多了一条命啊!王用章迅速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它!

只是,耳边怎么传来了沙沙声?

上架感言

刚接到皮大通知,12号中午12点上架,按道理要写个感言。

记得某位大佬说过:

“千万别卖惨!别跟我扯什么全职跟上班的区别!读者可不管你是不是全职,他们给钱是因为自己愿意看,而不会因为你带病码字或者上班时候偷偷码字而可怜你!”

诚哉斯言!

所以,我也不打算将我老板跑路,拖欠两个月工资,最近只发基本工资,每晚八点回家的惨状说出来了。

卖惨很low,真的很low。

真的。

我只说点对大家有益的东西:

第一、本书的“本章说”里都是大佬,您会学到很多历史知识奇闻轶事,方便您吃饭喝酒时摆龙门阵提升逼格。

第二、本书的作者是一个正向激励症患者,您越夸他,越用订阅支持他,他就写的越好。

第三、首订好,作者菌就有可能拿到限免,拿到限免后,作者菌就会很厚道的在限时免费期间使劲写。

第四、一个大老爷们拉着您的手,唠唠叨叨给您讲了两个月故事,您请他吃顿兰州拉面怎么了?怎么了?!!!!!!

就酱。

对了,会有爆更,保底六章,再往上不敢保证,如果反复检查没问题后,会再发两章到四章。

第十七章 领事来访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的耿朝忠猛地一跃,哗啦一声,撞开窗户跳到了外面!

他的身下,是两颗黑不溜秋的美制手雷!

王用章和其余四个脑袋面面相觑的看着这两个手雷——它们的引信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二!

完了!

轰隆!轰隆!

只听两声惊天巨响,整个卧室已经化成了一片火海,而此时,耿朝忠早已打了个滚,安全的落在了地面!

成功,万无一失!

耿朝忠摇了摇脑袋,摆脱手雷冲击波带来的眩晕感,几个箭步跃出铁门,边走边将胡子假发一把扯下,随着滚滚的人流向南而去。

真的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本来以为,能侦察好对方的人数和火力,确定王用章的住处就可以了,没想到,竟然能一击得手!

走进卧室的时候,耿朝忠就已经明白,通过狙击枪暗杀王用章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王用章的卧室是南北通透的格局,而南面的窗口居然拉着厚厚的窗帘,即使自己能够成功的混入南面的满铁株式会社三楼,也根本没有可能击中王用章!

而北面窗口外面,根本就没有合适的制高点!

除了近距离刺杀,根本就没有别的可能性——王用章不是常人,他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没有叛变投敌前,也曾经策划和参与过很多起锄奸活动。

但是近距离刺杀,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保障自身安全逃离。

所以耿朝忠才会找机会走到窗口前试枪,利用对方射击时的冲击力,掩饰自己拉开窗户插销的举动!

如果不拉开窗户插销,耿朝忠不能确定自己一定能撞开窗户,万一窗户十分坚硬没有撞开,反而把自己弹了回去,那就是和王用章同归于尽的下场!

在确定窗户可以撞开的那一刻起,耿朝忠就已经下定了行动的决心。

当然,这个计划的核心,是对手绝对不可能搜出自己藏在泡沫空间中的美式mk-2型手雷!

是的,对这个泡沫空间,耿朝忠起初并没有太多想法,开始的时候只是打算当做一个隐藏自己小秘密的工具。但是在美国的日子里,耿朝忠突然想到,这个泡沫空间的作用绝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小,他可以看成是一个完美的战术背包!

在不同的环境下,自己完全可以选择不同的物品搭配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比如今天的泡沫空间里,放的就是三颗手雷,一支马牌撸子,一支pla制式军刀,甚至还有一瓶辣椒水——这都是最适合在密闭空间里发挥的战术搭配!

如果搭配合理的话,自己的逃生概率就会显著加大!

一路走,一路想,耿朝忠很快就来到了新盛泰鞋店——现在他已经完全把新盛泰鞋店当成了自己的安全屋。

..........

回到即墨路住处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9点钟了,耿朝忠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先从窗口爬上二楼卧室,换好衣服以后才重新下楼敲门。

但是走到门前大街上的时候发现,自己居所门口竟然站着一名日本宪兵!

耿朝忠一惊,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从前门走了过去,然后拐了一个大弯以后,绕到了居所的后面,躲在窗口的灌木丛里面侧耳倾听。

屋里面竟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志田大哥哥,伊达大哥哥怎么还没有回来?”

这是小泉纯子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纯子,我看今天伊达君不会回来了,要不我们先走吧!改天有空我再带你过来好不好?”

这是小泉敬四,纯子的父亲,日本驻青岛领事!

看来今天不能回去了,现在还不是跟这个小泉敬四见面的时候。

从方志同那里,耿朝忠清楚的知道,两个月前自己刚刚被抓的时候,日本领事小泉敬四竟然跑去山东路派出所找杨探长要人,但最后却又不了了之。

耿朝忠绝对不相信是方志同的面子促使小泉敬四这样做,因为一般的日本侨民犯罪,除非是杀人大案需要亲自出面,偷盗这种小罪,日本领事一个电话就足够了,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亲自跑一趟。

小泉敬四对自己那异乎寻常的关心以及后来那莫名其妙的放弃,处处都透着诡异。

耿朝忠有一个推断,小泉敬四是把自己当成是潜伏在岛城的日本间谍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这种前后矛盾的举动。

只是自己这日语现在还特别蹩脚,还不能跟小泉敬四照面。但是这也给自己提了个醒,以后日语的学习必须加快,因为自己实在不能保证小泉敬四会不会在某种意外的情况下和自己见面。

另外,自己这个伊达之助的日本人身份,也得好好经营,如果运作得当的话,说不定可以挖到更多日本人在岛城的秘密。

耿朝忠静静的蹲在窗下,听着里面对话的声音,纯子那圆乎乎的小脸似乎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确实好久不见了啊!

那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乖巧,善良,萌萌哒。

她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可惜在这个时代,所有的关系都不可能单纯。

传来了开门的声音,终于,小泉敬四领着自己的女儿走了。

等了一会儿,耿朝忠依然像往常一样偷偷的从窗户爬进去,来到了二楼。

自己除了身穿西服,早已换回了中国人的面容——所有的一切,比如假发,防弹衣,雨伞什么的,都被自己藏在了新盛泰的灶房里。

到现在为止,新盛泰还是很安全的,但绝对不代表永远安全,自己以后必须多准备几间安全屋。

说实在的,自从被朱胖子坑进了这一行才发现,自己跟方志同住在一块,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很多事情,他完全没办法向方志同透露,也没法向方志同解释,甚至他都在怀疑,方志同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只是出于两人之间的友谊而不愿意过问。

算了,找个机会跟方志同谈谈吧,今天就不下去找他了。

耿朝忠躺在榻榻米上,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

第十八章 夜谈

当文登路派出所的电话打到刘一班的办公室的时候,刘一班正接待着一位从济南远道而来的客人。

“什么?!!!王用章被炸死了!!”

刘一班一惊一乍的声音把坐在沙发上曹光远吓了一大跳。

曹光远,济南党务调查科科长,三十六岁,广东人,圆脸眯眯眼,高高的发际线上油头梳得的锃亮,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看上去气派十足。

他十八岁就参加了辛亥革命,是国民党内的元老级人物,论资历,甚至比现在南京政府的诸多高官都要深厚。可惜此人时运不济,先是跟陈济棠勾勾搭搭,不受国父待见,后来又投靠了党内的二号人物汪兆铭,本以为这回押对了宝,哪知道一场北伐,汪兆铭又被手握枪杆子的常校长“斩落马下”,弄得个里外不是人,一个广东佬,居然被打发到了遥远的山东,好在凭着他的资历,还是混了个山东首府的党部头头。

不过济南虽是首府,论经济却比不上同在一省的青岛,现在青岛又升级为特别市,那就差更多了!连带着从济南来的官员面对青岛的同僚都有点抬不起头——拿眼前的刘一班来说,虽然对方表现得毕恭毕敬,一副尊老让贤的姿态。但是实际上........

就拿刘一班接的这个电话来说,刚开始震惊一下实属正常,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吩咐个行动队长去看看就行了,何必这么长篇累牍的训示?从刘一班通电话时不紧不慢的语气来看,对方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回事,否则早就把电话挂断来应酬了。

“刘科长,如果有要事的话,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改日再叙。”

简单说了一句,曹光远就起身告辞,虽然实力上不占优势,但是气势上曹光远却毫不退让,如果这时候自己乖乖坐在这里等候,毫无疑问就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刘一班才多大?这种羞辱是曹光远绝对不能容忍的。

刘一班一看曹光远起身要走,连忙挂断了电话——这曹光远倚老卖老,一向不把自己这个后辈放眼里,自己也确实是想晾他一晾,但是真要撕破脸可也就不合适了。

“曹兄,快请坐快请坐,文登路那边出了点事,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处理起来却十分棘手,正要向曹兄请教呢,哪敢怠慢?您也听到了,王用章死了,凶手好像还是那个赤党枪手。”

一听赤党枪手四个字,曹光远的屁股马上又落了回去——这还真算的上一件大事,确实也不好跟刘一班计较。这段时间以来,这个赤党枪手可以说是凶名远扬,不止自己,就连徐处长都关心的很。自己这回来,可也是带着任务的。

“还是上回栈桥枪击案那个枪手?这家伙还真是狗胆包天!怎么了刘科长,还没有线索?”

曹光远身子微微前倾,看似关心的询问。

“哎,”刘一班叹了口气,眉头皱的像把铁锁——他当然不能确定是不是赤党枪手干的,只是随便找个留下曹光远的理由罢了。

“曹兄您稍等,我再打个电话让行动队过去。”

刘一班说完,不等曹光远说话,迅速拨动转盘,又打了个电话:“丁唯尊吗?赶紧带队去文登路17号,王用章的脑袋都炸没了!”

迅速挂掉电话,刘一班歉意一笑,继续对曹光远说:

“这回有点线索了,据走廊里活下来的人说,这个杀手是个外国人,具体长什么样没看清楚。不过,如果上回的事情也是他做的话,单枪匹马干掉我们十几个队员,这回又如此凶残的炸死了王用章,就是在上海,红队也没这么嚣张!我绝不相信这是红队的手笔!我严重怀疑,这个枪手是苏联契卡的人,否则不可能这么厉害。但是我纳闷的是,苏联间谍以前一向都不掺和赤党的事儿啊?”

“咳,此一时彼一时啊!政府剿灭赤党,又跟苏联断交,对方不满也是正常的,要知道赤党也是共产国际的一员啊!再说了,你听没听说,中东路事件后,东北张少帅那边跟苏联的武力摩擦已经很严重了!两边都死了不少人!我估计这回苏联方面是给我们一个警告吧!”曹光远的眉头微皱,一板一眼的说。

“要照这么说,这个枪手是苏联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刘一班的声音低沉下来——中共的红队都斗不过,再来个契卡,自己可怎么整?

曹光远仿佛没看到刘一班的表情,捏着写字台上的一个相框,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的说:

“苏联间谍,是世界上最早的新一代间谍,也是最好的间谍。如果真的是他们动的手,刘科长这边可就真不好办了......”

刘一班却是眼睛一亮,他快走几步,来到曹光远身边,侧着身子坐下,轻声问:

“听说曹兄去过苏联?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见教,小弟洗耳恭听。”

曹光远点点头:“总理那时候联俄,我被选派去学习过一年。”

“曹兄大才啊,那时候能被派往苏联的可都是党内精英,曹兄为国父鞍前马后的时候,小弟我还在撒尿和泥呢!惭愧啊惭愧!”

刘一班脸上露出崇敬之色,不管真假,曹光远看得确实心里面舒服不少。这心里一舒坦,话自然也就多了起来。曹光远冷哼一声:

“我们和共党,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他们的特工活动,早于咱们,他们的人才,多于咱们。咱们党调处这个摊子,还是在共产党的基础上起来的,现在你到上海去看看,有一半以上,都是共党投诚人士。”

“可惜,投诚人士虽多,去过苏联的却一个都没有。”刘一班接话。

曹光远不再说话,闭目养神,似乎调节这几天奔波的劳累。刘一班轻手轻脚,给他沏了杯香茶,小心翼翼放在茶几上。茶杯底子磕在茶几的螺钿上,还是发出了轻微一响,曹光远似乎被惊醒般睁开了眼皮。

“一班贤弟啊,你这可就见外了,愚兄虽然痴长几岁,却比不上贤弟你年轻有为,不过多吃了几年干饭,还算有点小小经验。对付这帮共党,光恐吓是不够的,咱们还得多管齐下,软刀子杀人才厉害哪!”

“小弟洗耳恭听。”刘一班仍然是那副谦卑模样。

曹光远抿抿嘴唇,似乎仍在品味香茶的余味,刘一班心里一阵腻歪,脸上却依然是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第十九章 爆炸现场

曹光远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赤党被我们剿灭到现在,不说十不存一也是十成死了八成。剩下的基本上都是极为顽固的死硬分子,并且都是极狡猾极谨慎之辈。

对付这种人,硬碰硬已经起不到太好的效果了。我们不应该像以往那样穷追猛打,以免赤党狗急跳墙。我觉得,这回这个契卡的特工跳出来,就是因为刘科长你杀的太狠了,苏联方面在对你表示不满呐!

为兄以为,现在我们应该适度放松管制,给赤党一个活动空间。就像韭菜一样,割的时候如果伤着了根,以后可就再也吃不到韭菜了!那我们这些农民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呢?”

刘一班猛地一拍大腿,连连给曹光远作揖:

“曹兄,你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怪不得济南那边海晏河清,岛城这边鸡飞狗跳,原来是这么回事!”

曹光远微笑着摇摇头,继续说:

“我可不是说要养寇自重。只是赤党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休息,但是时间是站在我们一边的。我们只需要趁着他们损失太大急需补充新鲜力量的时候,偷偷往里面掺沙子,到时候,嘿嘿嘿......“

说到这里,曹光远不由自主的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刘一班赶紧接话:

“这样我们就可以来个中心开花,一劳永逸了。这叫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啊!”

刘一班彻底叹服,连连拱手:“曹兄深谋远虑,小弟佩服,佩服啊!”

曹光远被刘一班一顿马屁拍的是飘飘然然,话愈发多了:

“再说,现在赤党消灭不干净,也和那些地方势力有关,你像阎老西,冯上帝,都在自己的队伍里安插赤党,就连咱们潍县的那个小军阀刘珍年,手下都有好几个赤党。为什么?因为赤党惯会蛊惑人心,经过他们教育的部队能打啊!大家早就看出来了,北伐军里最厉害的就是赤党!”

“是啊,”刘一班点点头,“有的赤党我们不是不知道,是知道了也没法抓!”

“所以,我们只需耐心等待局势的变化,只要校长占了优势,那些个小地方势力庇护下的共党也就自然灰飞烟灭了。”曹光远总结道。

这句话后,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国内政治局势变化无常,谁敢说自己押注一定准确?想当年先总理去世以后,谁都以为继任者不是胡汉民就是汪兆铭,孙科也有一争之力,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常校长,竟然后来居上夺得党魁。

三年北伐,大家都看出来了,说的有没有道理不重要,关键时刻还是要用枪杆子说话。

现在的局势,蒋校长和冯阎李的争斗正进入白热化,如果万一,哪怕是万一,冯阎李胜利了,自己这帮人该何去何从?政治上站错队,那种残酷,非当事人不足道也。

沉默了半天,两人双目对视,刘一班突然笑了起来:

“大哥,今天可谓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如蒙不弃,小弟明日在中山路百花居设宴款待,到时会有青岛特别市调解委员会会长张好古作陪,咱们一起看戏吃菜,共商党国大计如何?”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再说,我也早就想见见这个声闻全国的抗日义士了!”曹光远笑道。

........

就在刘一班和曹光远谈笑风生的时候,丁唯尊也已经赶到了文登路17号的事发现场。

放眼望去,王用章所在的二层洋楼一片狼藉,向北的一座窗口里依然在冒着滚滚黑烟,炸弹引起的爆炸点燃了整个卧室,一队文登路派出所的巡警正在那里帮忙灭火,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场面可以说无比混乱。

丁唯尊捂着鼻子,领着几个手下的弟兄走进去,一直走到二楼的事发现场。

一阵烤肉味扑鼻而来,整个卧室已经被炸的面目全非。

所有的玻璃都被震碎,所有的饰品挂件全部落地,原本豪华的双人西式大床已经被烧得乌黑一团。

地上五具漆黑尸体以窗口处为中心,呈莲花般绽放,只是每个人的尸体上都好像少了个脑袋。

这种死法实在是惨到不能再惨,一眼可知,爆炸力完全的释放到了五个人的身上,没有丝毫浪费的摧毁了他们任何生还的可能。

丁唯尊不禁打了个寒颤,以前自己锄奸时也曾经见识过,制造过各种各样的死法,但是今天这种死法还是第一次。

很明显,这五个人对炸弹的爆炸完全没有防备,是在无意识或者刚刚意识到的情况下被炸成碎片的。也就是说,在炸弹爆炸之前,所有人都对爆炸制造者十分信任,是什么人能让这几个多疑到极点的赤党叛徒产生信任感?

“把地上的炸弹碎片收拾起来,带回科里给周股长!”

丁唯尊吩咐几个手下。

这时,一个队员带着四个畏畏缩缩的人走了进来,有男有女,正是王用章身边的几个幸存者。其中两个是守在一楼前门的守卫,另外两个是做饭的厨子和打扫卫生的老妈子。

“说说吧,怎么回事。”

丁唯尊指着眼前的一切,问进来的四个人。

一个长得颇为清秀的二十余岁小伙站了出来,看上去还算比较镇定,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开始陈述事情经过:

“是一个洋人干的,一头金发,个子大约有这么高,自称是德国人。”他比划了一下,丁唯尊大约172cm,看上去要比丁唯尊略高一些。

“洋人?!”

丁唯尊的心里打了一个突突,难道是苏联人?如果真的是德国人的话,绝对没必要专门针对赤党叛徒下手啊!

“我和小何两个人在楼下放哨,一个洋人来敲铁门,刚开始我们没有理他,后来他使劲敲,我们就开了门........后来我在楼下听到枪响,就开始往楼上走,哪知道刚上楼梯,就听到一声爆炸。”

丁唯尊摸着下巴,耐心的听完了这个小伙子的陈述,思考了片刻后,开始问问题:

“你说是你把这个外国人领进门的?并且经过你的搜查,并没有找到任何武器炸弹之类的东西?”

“没错。”

“你把搜身的过程重新来一遍,就搜我!”丁唯尊说道。

年轻人走上前来,仔仔细细的把丁唯尊全身搜索了一遍。

丁唯尊不由得点点头,这个年轻人搜的很仔细,完全没问题啊!那这个洋人是怎么把炸弹带上去的?

第二十章 破绽

会不会这个卧室里原本就有炸弹?只是这个洋人通过某种方式引爆了炸弹?不过不可能啊!这里有五个人,一个手无寸铁的洋人是怎么摆脱这么多人的监视,引爆炸弹的?!

丁唯尊想了半天,依然是不得其解,只能继续刨根问底:

“他长什么样?具体点,每一个细节都不要错过!”

“我搜身的时候是在门外,天色比较黑,我只能确定他鼻梁高耸,头发是金色,留着一个八字胡,大约30多岁吧。然后我领他来到了这里,之后我就下去和小何一起守在楼下了。”

“他有没有什么习惯性动作?”

“没注意。”

“他拿的那个什么防弹衣?你见过吗?”

“我就摸了一下,绿色的,破破烂烂,像个破棉袄,很沉,大约有二十多斤。”

“你看见那个人逃跑了吗?”

“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

“易宝。”

“你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明显跟别人不一样的特征?”丁唯尊有点不耐烦了,这点信息,根本无从查起啊!

那易宝闭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开了口:

“那人的眼睛好像跟一般外国人不一样,有点发红。”

发红?这倒算个特点,只是,红眼睛的外国人也不是没有,不过好在范围总算缩小了不少。

丁唯尊又仔细的盘问了十分钟,才不再询问。然后问另外三个人,这三个人知道的情况更少,他们一个是和易宝一起守在楼下的小何,另外两个是做饭的厨子和打扫卫生的老妈子,更是抖抖索索一问三不知。

又是一个无头案!

跟上回栈桥和渔村的枪击案一模一样,但是这回多少有了点线索,至少可以确定凶手是个外国白种男人,红眼睛,身高175公分左右,年龄在30岁左右或者更小。

当务之急,是要确定这个凶手是否和栈桥边的那个枪手是同一人!

“易宝!你跟我回去,场地交给巡警去打扫。我们走!”

...............

日上三竿后,耿朝忠才爬了起来,一看,迟到了。

昨天喝了好多酒,干了好多大事,虽然回来的时候很亢奋,但是身体不会骗人。脑袋一挨枕头,直接睡到了上午九点半,而党务调查科的上班时间是:八点整。

不过行动队的作息时间还是相对自由的,毕竟这活儿与坐班不同,绝大部分都是外勤,考勤这种事一般还管不到行动股头上,但是第一天就迟到,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个“优秀”员工应该干的事儿。

伸了个懒腰,右肩被枪击的地方还是很疼,估计早就肿了一大块。拿起镜子照了照脸,除了眼睛还是比较红,没有别的异常。

党务调查科的内部工作人员穿的基本都是中山装,只有行动队例外,外勤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就更是随意了。

不过自己第一天去上班,还是穿的正式一点比较好。

中山装暂时没有,刘一班给的长衫也已经烧了,昨天晚上那件灰格子西服最好还是不要穿出去,看来只能穿着自己昨天从美国回来时候那件黑色西装了。

虽然有点不伦不类,但是好歹也算是党务调查科最帅的一个了。

不是吗?

耿朝忠一边自嘲一边收拾好行装,开始往龙口路胶澳总督府的方向走。

一边走,一边对昨天的行动进行复盘,同时还思考着朱胖子教给自己的东西——临去美国前的两个星期,朱胖子可以说是耳提面命,对自己进行了谆谆教导:

“徒手时扼颈杀人是最省力最好用的方法。如果熟练,女人可以借此杀死男人。但死亡原因不是呼吸。而是缺血。大脑缺血几秒就完了。”

“太阳穴并不一定是致死处。这里受了重创,往往也是晕眩。而耳根与脑后则是击打往往必杀的地方。”

“人的颈部下巴最怕拳头击打。因为颈部被击打会真接伤到神经。而下巴则是会给大脑和脑干造成损伤。因为下巴的防震功能是最差的。而颈部外基本没有骨头,全是重要神经。而裆部被打而死的原因往往是因为心脏或是神经受不了过度痛苦而引起的。”

“人的额头其实是个很硬的地方。如果在打架中不小心打上,很可能会挫断指骨。”

“行动时要注意细节,但是又不能太在意细节,如果细节上着力过多的话,反而可能变成新的破绽。”

细节?破绽?

耿朝忠又反复想了几遍,应该没有留下什么漏洞,昨天王公馆里跟自己打过照面的一共七个人,其中五个已经死了。剩下的两个就是守在前门的两个了。耿朝忠确信,门口那么黑,自己又是跟在对方后面,正面接触的时间非常少,再加上这个年代晚上的灯光普遍昏暗发黄,应该不至于认出自己。

走了十几分钟,眼看着距离党务调查科越来越近,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马达声,紧接着,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耿朝忠的身旁。

“上车!紧急会议!“小曲一脸严肃的从车里探出头来。

“......”

看来自己今天这个迟到影响很大啊!

上了车,耿朝忠问小曲:“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军情!苏联人进攻东北!”小曲一脸的紧张。

“什么?!!!!”

耿朝忠惊呆了!

“你不知道吧!中东路事发了!7月份张少帅武力收回苏联强占的中东路,苏联一怒之下与我国断交。后来双方就摩擦不断,刚刚得到消息,苏联人今天上午已经开始进攻张少帅的东北军,听说已经打到奉天城下了!”

“啊?!!”

耿朝忠知道,北伐军成立以后,以民族主义为纲,所到之处,一律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洋人在北洋政府期间的租界——其中不乏武力回收的举动,比较著名的就有27年收回武昌汉口英租界事件。

现在张少帅回收苏联在东北利益的举动,只是国民政府一脉相承的举动罢了!

毫无疑问,这种挑衅帝国主义威严的举动惹恼了各大列强,一时之间,国民政府四面皆敌,美国,英国等国家纷纷表示不满,现在只不过又多了一个苏联!

第二十一章 紧急会议

“你呀你,什么时候迟到不行?偏要选在今天!今天这会议非常重要!约好10点钟会议开始,我等到9点半还不见你过来,科长问我你是不是出任务去了?我能怎么说?赶紧开了车出来接你。”

小曲一边说话一边启动了汽车,车速飞快,不到五分钟,小轿车就来到了党务调查科大楼门口,两人没有丝毫耽搁,停下车就直接来到了二楼会议室,看看表,已经过了1分多钟。

两个人推开门一看,偌大的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了人,不仅刘一班在座,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三十多岁,梳大背头的中山装圆脸男人。其余众人在椭圆形的会议桌分两边一字排开。耿朝忠扫了一眼,丁唯尊,周股长,交通股,情报股,总务股的几个头头脑脑基本都到齐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在投到了耿朝忠身上——他的这身打扮太扎眼了!相比于所有同僚一水儿的四袋中山装,耿朝忠却是一身笔挺的西装,与整个会议室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梳得整整齐齐的美式二八分头,棱角分明的脸庞,眼神平静颇有文气,看上去不像是一个党务调查科的行动队长,倒像是一个留洋归来的知识分子。

耿朝忠有点尴尬,本来觉得用西装凑合半天,今天中午就去买中山装,哪知道碰上这么大场面!

会议室里传来了嗡嗡的窃窃私语声——很多人还没有见过耿朝忠,纷纷向邻座打听这个标新立异的新同僚。

“哼恩!”

刘一班咳嗽了一声,会议室立即一片寂静。

刘一班今天的中分头也是梳得一丝不苟,上面油光锃亮,一看就是新打的发蜡。看到小曲领着耿朝忠进来,还穿着一身不伦不类的西装,不由得有点诲怒。小曲赶紧拉着耿朝忠找了个位置坐下。

刘一班脸上的不快一闪即逝,环顾众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人到齐了,今天的会议就正式开始!各位,我先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济南党部党务调查科的曹光远曹科长,注意,全体起立!敬礼!“

一阵椅子向后的嚓嚓声,党务调查科全体起立,向新来的曹光远敬礼,曹光远微微起身,举手在额,向全体同仁还礼。

刘一班则是满面笑容的向大家继续介绍:

“曹科长可是辛亥老人了,在党内声明素著,威望颇深。曹科长来青公干,不仅是我刘某的荣幸,也是在座诸位的荣幸,在青期间,大家可以向他多多学习,我们也欢迎曹科长能够对我们这帮后辈多多提携!”

全场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然后刘一班示意大家坐下,开口道:

“我在这里重申一下,党务调查科不仅是个政治部门,也是个军事部门,纪律是第一位的!”

等众人落座后,刘一班第一句话就语中代刺。

全场目光刷的一下落在了小曲和耿朝忠脸上。

小曲倒无所谓,耿朝忠的脸就有点发烫了。

刘一班说了一句,顿了顿,没有往下再说,看来也是给耿朝忠留几分面子,不打算指名道姓。

刘一班又咳嗽了一声,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纸,开始传达高层指示:

“各位,今天上午8点半接到电报,今天凌晨5时许,苏方调动海、陆、空三军,以猛烈的攻势从满洲里、扎赉诺尔、同江至绥芬河数千里边境沿线全面进攻。苏军在东线轰炸了绥芬河、穆棱车站;西线则进攻满洲里和扎赉诺尔。我方奋勇反击,刚刚传来消息,三江口海军激战,我东北江防舰队击沉对方旗舰雪尔诺夫号!”

全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民国南京政府成立以来,废除不平等条约,收回租界,开五四以来之新风貌,民众多有赞许。

“但是,”刘一班的声音低沉下来,“苏军组成了300多人的机枪敢死队向我东北军冲锋,加之飞机大炮掩护,截至9点半,我军多路防线已告失守。”

整个会场的气氛马上压抑了起来,其实大家都知道,东北军与苏军作战,想要获得胜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各位,值此党国危难之际,正需要各位戮力同心,共赴国难。上峰已经开始与苏方谈判商议终战事宜,在此期间,严禁做出任何激怒对方的举动!同时,我方得到情报,日方驻长春第三十八联队部并第二大队日夜进行实弹演习,并开始修建营房与陆军医院,同时准备从本土再调集一万余人。”

“各位,日本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大家要好好想想。苏联只是为了铁路和资源,暂时只能算是疥癣之疾,而日本才是心腹大患!我再告诉大家一个机密消息,其实这已经算不上机密了,南京上层早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刘一班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石原莞尔奉日本军部起草了《关东军占领满蒙计划》,提出了打破现状,建立亲日政权和最后完全占领的分三阶段从根本上解决“满蒙问题”的方案。日本人亡我之心不死啊!”

全场顿时大哗!

这个消息南京虽然传的沸沸扬扬,但是岛城的中层干部还真是第一次知道!

耿朝忠在下面听的是心潮澎湃,同江事件,中国丢了黑瞎子岛,这件事情的余波一直绵延到50年后。而紧接着到来的九一八,将会掀起更波澜壮阔的历史狂潮!

“听明白了没?上面这是要暂缓消灭赤党,重点警告日本人了!”小曲在旁边低声说道。

耿朝忠点点头。

他很清楚,情报工作的重点经常会随着政治局势的变化而变化,随着日本人的图穷匕见,未来cc在对日情报作战方面势必要加大投入,从27年到30年以来主要针对中共的情报工作即将转向,于此同时,另外一个对日激进团体,军统的前身“力行社”也已经在酝酿之中。

刘一班又开始通告一些王用章被炸死案件的情况,不过说的都是一些粗略情况,详细的现场描述自然不会在这种会议上泄露。再说这些事情耿朝忠作为当事人,完全都可以写出一份案情报告来了,自然没有理会。

会议开了大约半小时,刘一班说的口干舌燥,终于开始了结束语:

“各位,言尽于此!具体的意思大家自行领会,会后,行动股留下!其余人解散!”

第二十二章 分配任务

等到所有人都走出去,曲乐恒,耿朝忠,丁唯尊三个人跟着刘一班来到了科长办公室。

耿朝忠的心里惴惴不安,生怕刘一班发飙,但是奇怪的是,刘一班根本就没有朝耿朝忠发飙的意思,反而一脸的心事重重。

“诸位,今天的会大家都听懂了没有。”

刚刚落座,刘一班就问出了这句话。

“听上峰的意思,以后我们要对付日本人了?”丁唯尊微微欠身,率先接口。

今天丁唯尊穿了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中分头同样梳得一丝不苟,跟刘一班的中分相映成趣。

“没错,”刘一班手指头敲敲桌子,“赤党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现在局势严峻,我们的矛头必须转向日本人,把日本人在岛城的情报机构摸一遍底,至少要掌握他们的基本情况。”

“科长,现在我们跟苏联人斗,为什么要针对日本人?这是不是有点?”小曲问了半句后闭口,把没说出来的“本末倒置”四个字咽了回去。

“你有所不知啊!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刘一班摇摇头——虽然刚才开会时桌子拍的山响,痛骂日本人狼子野心,但是其实他并不知道上峰为什么这样做。

刘一班本身的政治头脑并不是很强,他的崛起其实就是沾了一个“狠”字。否则也不会向曹光远虚心求教。在他看来,虽然谁都知道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但是苏联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啊!谁能肯定苏联人不会占领东北?现在苏联人进攻东北,正确的做法应该是联日抗苏,怎么现在反倒变成了和苏抗日了?这三国演义的路数不太对啊!

“苏联人国内正在进行大清洗,他们的此次行动只是对中东路事件的报复行为,短时间内不会发动大规模占领活动。而日本人则不同,他们是想让东北军和苏联人斗个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耿朝忠突然接口。

“嗯?!!”

刘一班眼睛突然一亮,耿朝忠的这个分析让人感觉茅塞顿开,稍微思考了一下,刘一班继续问:

“小耿啊,没想到你对国际局势还有研究,不过,你怎么能肯定苏联不会侵占东北?要知道俄国和日本其实是一丘之貉。他们谁都对东北怀有野心,并没有什么轻重之分。”

“科长,卑职认为:虽无轻重,但有缓急,苏联现在的目标是西面,是波兰,那里才是苏俄的核心利益所在,他们暂时还顾不上东方。而日本则不同,在侵占了朝鲜和台湾之后,东北或者说中国就是他们下一步的目标。”

作为一个军人,二战史爱好者,耿朝忠自然能回答的头头是道,就连曲乐恒和丁唯尊都不由得对耿朝忠投以佩服或者说嫉妒的眼光。

其实此时日本尚未侵占东北,国内绝大部分人对日本人的野心还没有直观认识,并且国民党内军内留日派系众多,不少人还对日本人心存幻想,认为日本的文官政府可以抑制军人的野心。真正让大部分人抛弃幻想还是在九一八之后。

作为一个先知,耿朝忠可以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分析很多,但是想要改变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想法,那是政治天才才可以做到的事。有句话说的很好:人类从历史上吸取的最大教训,就是人类从来不会吸取任何教训——就像每个人都知道好好学习就能考上好大学,但是却从来不愿意好好学习一样。

“好!”刘一班猛地一拍桌子,两眼放出光芒,这个耿朝忠即使行动队干不好,当个秘书高参也不错啊!

“出了趟国就是不一样!小耿,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刘一班对耿朝忠连连夸赞,似乎将刚才耿朝忠迟到引发的不快完全抛诸脑后了。

丁唯尊和小曲又把目光投射到耿朝忠身上,尤其是小曲,他从来不知道耿朝忠居然有这么强的政治头脑。至于丁唯尊,那就是赤裸裸的嫉妒了,他出身工人,学历不高,每回碰到这种场面从来都是看得见,听不懂。

刘一班沉吟了一下,消化了一些耿朝忠给他提供的东西,然后拿起桌上的一页纸,开始下命令:

“即日起,所有行动队的资源开始向日本人倾斜,对商河路上隶属于日本海军特务部的“青山公馆”,天津路上隶属于日本陆军特务部的“盐田公馆”,以及日本领事馆和文登路6号的满铁青岛事务所,都要严加监视,力求掌握对方的情报网络!但是有一点要注意,现在我们对日本人的情报机构,只掌握,不行动,绝对不要激怒对方,但是又要给他们以震慑!”

掌握好理解,不行动还要给对方以震慑?这怎么可能?

三个人都是一头雾水。

不过片刻后,耿朝忠就明白了,这是要吓唬对方,比如制造个什么绑架,爆炸事件之类。

看到几个人抓耳挠腮的样子,刘一班不由得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得脑袋说道:

“具体怎么做,自己悟!但是有一点,不要闹出人命!”

“卑职领命!”三个人同声回答。

“还有,”刘一班用审视的眼神看着丁唯尊和耿朝忠,“具体谁负责盯哪一块儿,由小曲来负责分配,小曲走了以后,谁干得好,谁就来做这个行动股的股长!“

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丁唯尊咽了一口唾沫。

任何一个叛徒,最大的愿望就是极力表现自己,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那就会像被抛弃的狗一样被人遗弃,有时候甚至会死的不如一条狗。

而耿朝忠则想的是另一回事。

耿朝忠现在最需要的,是建立一个情报网络,以掌握张宗元的行踪和目的。但是建立一个情报网谈何容易!那可是需要大量的金钱和时间铺路的!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借鸡生蛋,现在有了尚方宝剑,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查张宗元的情况,用党国的资源做自己的事!

所以,行动股股长这个职位对他来说同样也很重要!

第二十三章 弄巧成拙

“人人都学上海样,学来学去难学像,等到学到了三分像,上海早已翻花样。耿队长,今天你这身打扮是哪样啊?”

三个人刚刚走出科长办公室,丁唯尊就忍不住开始调侃耿朝忠,空气里弥漫的醋味儿甚至都能将人呛得打个喷嚏。

耿朝忠看了丁唯尊一眼,突然笑了起来:

“丁队长,我这身西装可算不上什么高档货,跟大上海那花花世界就更没法比了。话说那天多有得罪,今天正好趁着咱们三个人一块,中午我做东,请大家吃萃丰楼的海鲜饺子如何?”

丁唯尊没有说话,反而用很奇怪的眼神看了耿朝忠的眼睛一下,然后又下意识的转移开了视线,这才开口:

“现在离中午还早,咱们先凑一块把科长吩咐的事定下来再吃也不迟。”

“好,公事为先,我们先进办公室商量一下。”小曲说道。

耿朝忠突然产生了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

刚才丁唯尊看自己眼睛的那一下太奇怪了,让自己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不应该啊?昨天自己不可能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的,要不就是三江阁提醒傅玉真的时候露的马脚?

不管怎样,只要这两件事情任何一件出了问题,都会被丁唯尊联想到一块,而人一旦开始联想,那问题就会越来越多。

耿朝忠的心有点打鼓,但是现在看过去,丁唯尊的神色却是一片坦然,两个人跟着小曲来到了行动股的办公室。

行动股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岛城市的全图,还是日本人在的时候绘制的,曲乐恒一进去,就很熟悉的在地图上点了几下,指出了要盯防的几个位置,然后开口说道:

“我也不分配了,一共四个地方,你们自己选吧!”

“我选盐田公馆和青山公馆,我的人手比较多。”

丁唯尊抢先开口,直接选了两个最大的特务据点。

耿朝忠摊摊手,开口道:“那我就没得选喽!不过无所谓,日本领事馆离我家很近,正好方便我就近盯防。”

耿朝忠才不在乎什么青山绿水盐田土矿的,自己的目标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宗元。至于不能动手杀人,自己就更不在乎了,自己又不是真的心向党国,完全没必要被这条条框框困住,要知道,自己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契卡特工!

只要自己的手下能够把张宗元的行踪和作息时间搞明白,大不了自己动手!

丁唯尊又看了耿朝忠一眼——他本来以为会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没想到耿朝忠根本就没跟自己抢,直接挑剩的。其实自己的最终目的也就是盐田公馆和满铁......

小曲也瞅了耿朝忠一眼,这家伙真不知道怎么想的,要知道目标越小,人员往来就越少,其实越不好盯防,也越不容易出成绩,根本就不关人手的事儿。这家伙脑袋不是脑袋有问题就是无欲无求的混日子来了。

根据小曲的判断,应该是后者居多。

然而耿朝忠好像真的并不在意,直接把地图一卷,然后攀住了丁唯尊的肩膀,说道:

“丁队长,任务已经分配完成了,咱们走吧?”

丁唯尊却摇了摇头,说道:

“不急不急,现在离中午还早,两位如果有兴趣,不如跟我去审审犯人,那个赤党枪手我已经有线索了。”

“哦?那倒真要去看看,如果这件案子破了,丁队长可是大功一件啊!”耿朝忠若无其事的说。

“嗯,差不多了,如果快的话,就这几天。”

丁唯尊一边在前面带路,一面回头看着耿朝忠笑笑,只是脸上的肌肉却没有任何变化。

耿朝忠的心中又是一凛,丁唯尊一定发现了什么!

他的眼睛虽然看上去漫无目的,但是耿朝忠却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关注点时刻没有脱离自己的眼睛!这不是直觉,而是事实!

经过训练的特工可以从对方眼神的停留时间里觉察出对方的目标所指,两个人正常谈话对视,眼睛接触要么在1秒钟以上,要么就根本不会看对方的眼睛。而丁唯尊的眼神,虽然每次看耿朝忠的眼睛都在一秒钟以下,但是扫过自己眼睛的次数却来回达到3次之多!

一个普通同僚,值得他这么关注自己的眼神吗?!就算自己的眼睛发红,正常人的反应也应该是看一眼就避开,而不是反复去看!

耿朝忠跟着丁唯尊,一步步的往审讯室走,但他的心里清楚,一定是自己的红眼睛出了问题!

朱胖子的话又在自己的耳边回响:

“行动时要注意细节,但是又不能太在意细节,如果细节上着力过多的话,反而可能变成新的破绽。”

没错,如果自己不滴那滴辣椒水的话,其实反而不会惹人注意,民国电灯的亮度非常低,在那种情况下,棕灰色眼球其实和中国人的黑色眼球并无太大差别,反倒是红眼睛惹人注目!

耿朝忠明白,自己是弄巧成拙了,反而帮对手缩小了调查范围!唯一的补救方法是,在家休息几天直到眼睛消肿,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不过,就凭一个喝酒喝多了的红眼睛,你丁唯尊就能订我的罪?耿朝忠根本不害怕,心里坦然的很。

三个人肩并肩的来到了一楼审讯室,进去以后三个人各自搬了一张椅子坐下,丁唯尊吩咐审讯室的值班人员:

“把那个易宝叫过来,注意,客气点。”

易宝?

耿朝忠记得,当时被那个门口的守卫领进王用章卧室的时候,王用章说了一句:“小易,出去吧!”

看来就是这个人了。

那边丁唯尊已经在滔滔不绝的讲话,耿朝忠明白,这是在扰乱自己的心神。

“栈桥枪击案那个幸存的疯子我问了,虽然相貌枪支什么的细节都没有,但是那人从什么地方走过来还是有印象的,据他所说:那人脸蒙黑布,身材高大,对了,跟耿队长的身高差不多,哈哈!“

丁唯尊一边说话,一边看着耿朝忠的神色,但是耿朝忠却依然是那副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的表情。

“丁队长玩笑了!我要是那个杀手,怎么会留他一命?我觉得,在那个吓疯的家伙眼里,就是一个三岁小孩子的身影也会无比高大吧!”

丁唯尊干笑数声,正要接话,只听一阵敲门声传来,那个小易到了。

第二十四章 对质

“进来!”丁唯尊喊一声,一个行动队员领着小易走了进来。

来人肤色白皙,眉清目秀,行走之间显得非常敏捷,正是昨天耿朝忠在王公馆见过的那个小易。他走进来用眼光扫了一下坐着的三位长官,就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丁唯尊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接着吩咐小易:

“小易啊,今天我们行动队的三位队长都在这,你把那天见过的那个洋人杀手的外貌再说一遍给大家听听。”

那小易点点头,指手画脚,声情并茂的开始复述那天发生的一切,还模仿着凶手的声音说了几句德文,这倒确实是个人才,换成一般人哪能记得那德国人说什么洋文?

“对了,你说那个人是红眼珠,你确定吗?”丁唯尊又问。

“确定,我记得很清楚,那个人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绝对没有错!”那个小易斩钉截铁的说道。

场面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就连曲乐恒都看了耿朝忠一眼——今天来的时候曲乐恒也看到耿朝忠的眼睛有点发红,可是他很清楚,昨天耿朝忠喝了不少酒,眼睛发红很正常,加上当时急于赶路也没有多问。

现在小易这么一说,曲乐恒都不由得下意识看了耿朝忠一眼。

“你确定,是布满了血丝,还是眼睛本身就是红色?我记得你昨天说的是红眼睛啊?!”丁唯尊依然若无其事的坐在那里,但是耿朝忠清晰的看到,丁唯尊的脊背明显变得有点僵硬,手掌也略微有点收缩。

“报告丁队长,我回去以后仔细一想,那个人的眼睛确实很红,但是却是那种丝丝缕缕的红,很像是布满了血丝的模样。”小易咽了口唾沫,继续说:

“队长,我也是受过训练的人,当时确实没细想眼睛的样子,只是感觉很红,但是昨晚回了家仔细一想,又觉得这个红色有点古怪。不过我也没见过红色眼睛的外国人,我只是说很像布满血丝的样子。”

喀喇!

只听一声椅子向后的声音,耿朝忠突然起身,几步走到了小易的面前,把脑袋凑过去,双目直视小易的眼睛,轻声问道:

“看着我的眼睛,是这种血丝吗?”

小易突然猛地向后一退,似乎被耿朝忠吓了一大跳,然后才开始仔细打量耿朝忠的面容,接着又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昨天那个红比这个红多了!再说那个洋人个子很高,身体很魁梧,一头金发,和你完全不一样啊!”

丁唯尊也起身走过来,一把推开小易,连胜斥责:

“什么你你你的!这是你耿队长!以后说话注意点!”

那小易连连点头,口中称是。

这时小曲也站了起来,从身后拍了拍丁唯尊的肩膀说道:

“我说丁队长,我看今天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去吃饭吧!要说我来岛城时间也不短了,还真没吃过萃丰楼的海鲜饺子,今天难得耿队长破费,要不,我们现在就走?”

丁唯尊又看了小易几眼,突然笑了。

“好,今天难得打耿队长的秋风,咱们这就走,小易,你先回去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小易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到丁唯尊的话,身体竟然不由自主的一抖,低头说道:

“队长,我就不回去了,我本来也是咱调查处的人,只是跟着王队长干活而已,现在王队长走了,我也没地方去啊!”

丁唯尊低头沉吟,正待开口,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好说!我刚到队里,手下正好缺人,我看这小伙儿挺机灵的,以后就跟着我吧!”

说话的正是耿朝忠。

那小伙儿抬头看了耿朝忠一眼,突然又低下了头,嘴里怯懦着:

“这个,这个......”

“这什么这!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耿队长这边只有六个人,你去了可是元老啊!这种机会你还犹豫什么,丁队长,你说是不?”

曲乐恒也走了过来,拍拍小易的肩膀,看着丁唯尊。

丁唯尊干笑了数声,不过却找不到什么理由推托,毕竟自己手下都二十几号人了,再跟耿朝忠抢人也实在说不过去,更何况还有曲乐恒在旁边搭腔。

犹豫了片刻,丁唯尊终于开口说:

“行吧!既然曲队长这顶头上司都说话了,哪有我说话的余地?小易,以后你就跟着耿队长吧!”

小易只得点头,耿朝忠笑了一下,上前搂住小易的肩膀,感受着小易的身体的微微颤抖,搂着他往门外走。

“走吧小易,我们行动二队离这里不远,我送你过去。”

一行人沿着一楼的走廊向外走,耿朝忠的行动二队办公司在调查科一楼西侧,而丁唯尊和小曲的办公室在一楼东侧,刘一班这样安排也是为了保证两边有一定的独立性和情报安全性。

耿朝忠把小易带到自己的办公室,进门一看,除了吴泽城还在四方路派出所那边,其余四个人清一色的白衫黑马褂,正蹲在那推牌九呢!几个人一看耿朝忠进来,连忙收了赌具,参差不齐的站起来,给耿朝忠敬礼:

“队长好!”

耿朝忠应了一声,不以为意,这时候行动队会道门帮派弟子众多,纪律确实很成问题。这还是在岛城,听说在北平,有的行动队员和巡警白天出任务,晚上还得拉黄包车补贴家用。

看大家有点不自在,耿朝忠摆摆手,说道:“都是自家兄弟,以后不用这么见外,点个头就可以了。小金子,这是新来的小易,把这个兄弟安排好!”

金华锦连忙走过来,从耿朝忠怀里接过小易,耿朝忠随即从怀里掏出六块大洋扔给金华锦,朗声说道:

“弟兄们一人一块,剩下的那一块当做今天中午的饭钱,晚上我带大家去百花居长长见识!”

只听一声欢呼,所有队员都兴奋的给耿朝忠又敬了个礼。要知道在行动队做事,月例也就六块大洋,这一块大洋相当于五天的工资了!对这帮苦哈哈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从小曲那里过来的几个兄弟也个个都是眉花眼笑。

走出房门,小曲看着耿朝忠笑道:“又花钱收买人心了?”

耿朝忠笑了笑没说话,丁唯尊却有点不自在,他虽然有一笔调查科发的赏钱,但是来了岛城置办房子早花光了,平时穷的叮当响,哪有余钱收买人心?

第二十五章 惊魂

耿朝忠一行三人出了特务调查科,刚没走几步,小曲突然一拍脑门,大叫道:

“哎呦!看我这记性,只顾惦记着萃丰楼的饺子,却差点忘了科长的大事!今天中午科长约了曹科长吃饭,我这个,这个,咱们中午这顿饭,要不?”

“哎呦!”

小曲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又传来一声哎呦,不对,是两声哎呦,只是恰好同时发出来而已。

耿朝忠和丁唯尊面面相觑,脸色甚是古怪。

过了好一会儿,耿朝忠面露苦笑的先开了口:

“丁队长,您先哎,您先哎!”

丁唯尊同样苦笑,但还是张嘴开了口:

“哎呦........“

只是这声哎呦却分外有气无力,丁唯尊尴尬的笑了笑,接着说:

“不是曲大哥提醒,我也差点误了大事!今天我正好约了人吃中午饭,这可关系到我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马虎不得啊!”

耿朝忠听丁唯尊说完,满脸遗憾的双手一摊:

“既然大家都已经哎呦了,那么我也没必要再哎呦一次,实不相瞒,今天中午我也有点私事,只是今天见到丁队长和曲队长,一时兴奋不能自已,忘了这回事。既然今天大家都不凑巧,那咱们就此别过,改日再聚!”

三人互相拱拱手,各自告别,曲乐恒回科里,丁唯尊向西,耿朝忠向东。

谁都不是傻子,刚才丁唯尊的那一系列举动,虽然看似隐藏的很好,但是谁都能看出来,他就是冲着耿朝忠来的。

耿朝忠明白,小曲也明白,丁唯尊更明白。

这顿饭要是真吃下去,那可就是不折不扣的“尬宴”了!

其实看到小易的表现后,耿朝忠就根本没打算吃这顿饭,因为自己搂着小易的时候,很明显的感觉到小易的身体在颤抖。

是因为加入自己手下兴奋的发抖?

耿朝忠自问没有这个人格魅力。

如果是伍豪先生搂着自己,那自己肯定也会发抖,但......

所以答案很明显,小易是在害怕,他一定看出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这个丁唯尊,太特么敏感了,要知道昨天杀人的可是个外国人,自己一个中国人,眼珠红点怎么了?这都能成为疑点?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有了暴露的风险,那么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干掉小易,要么把小易牢牢的控制在手中。

暂时还不能杀,否则就太明显了,那么只能剩下第二条路。

耿朝忠转头,再次走回了调查科大楼,刚刚进门,就看到金华锦满面春风的走在前面,领着一帮弟兄在往外走,看样子正好要出去吃饭。耿朝忠扫了一眼,发现小易并没在里面,不由得一惊,面色一沉,开口问:

“那个新来的小易呢?怎么不带上?你怎么搞的?!”

金华锦看队长面色难看,赶紧解释:

“他去档案室换资料去了,一会儿就出来。”

耿朝忠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但是脚步却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这家伙该不是去告密了吧!

丁唯尊不在科里,他能告诉谁?科长?周股长?小曲?

耿朝忠越想越怕,脚步不停一直走到档案室,敲门往里一看,小易不在里面,雀斑姑娘正在对着镜子擦粉,一看耿朝忠来了,不由得露出微笑:

“耿队长,怎么了,有事?”

“没事没事,本来想请你吃饭,一回头想起今天中午还有任务,算了,改天再说!”

耿朝忠一边说话边往外走,丝毫没有理会雀斑姑娘失望的眼神。

这家伙到底去哪儿了?!

耿朝忠的心跳的越来越快,生怕在下一刻,就有一队卫兵从拐角出现,将自己堵在走廊尽头。

别慌!

就算他告密,自己也没什么破绽,就凭一个红眼睛还定不了自己的罪!

耿朝忠深深的吸了口气,提醒自己冷静,不用想,现在自己的脸一定绷得很紧,他搓了搓手,捂在脸上,让自己的脸部肌肉松弛下来。

档案室在一楼最东头,挨着小曲的办公室,会不会去找小曲了?

耿朝忠走到小曲的办公室敲门,没人答应,推门往里面一看,同样没人。

这家伙到底去哪儿了?!!

不会真的去找科长了吧!

耿朝忠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掉头往回走——一楼东头和西头还有一个卫生间和楼梯口,从这里上去看看,希望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时值中午,楼道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个卫兵,绝大部分科员都已经出去吃饭,整个走廊一片宁静。耿朝忠刚向楼梯口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一阵阵粗长的喘息声。

会不会在这里?

耿朝忠迈步走进了卫生间,朝里喊了一声:

“小易?就差你了!大家伙儿都等着你呢!”

空气仿佛凝固了,卫生间里的喘息声也突然停止了......

耿朝忠明白了,小易一定就躲在那四个挡板后面的一个里面!

耿朝忠走进卫生间,对着四个挡板说:

“小易,快点哈!我看到你进去了!”

噗通!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小易面色苍白的冲出来,头也不抬的向着门外冲去!

耿朝忠伸脚一绊,只听啪啦一声,小易一下子就摔倒在了地上。

耿朝忠慢慢的走过去,扶住小易的肩膀,把他拉起来,用力扭转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

小易的身体已经软成了一团烂泥,他白皙的脸已经近乎透明,额头上一道道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辨。他的牙关紧咬,眼睛死死闭上,薄薄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

“好了,小易,别害怕,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从来也没干过坏事,即使犯了一点错误,也都是被迫的,大家都会原谅你的......”

耿朝忠语调舒缓,极尽温柔的说。

小易依然闭着眼睛,但是耿朝忠看到,他的肌肉已经有了一丝丝的松弛。耿朝忠继续说:

“在党务调查科的办公大楼,没有人敢在这里伤害你,你真的不用害怕。”

这句话起了效果。

小易的脸开始有了一丝血色,他的牙齿也开始松开,只是依然不敢睁眼,过了好久,他的嘴里才断断续续的蹦出了几个字:

“队长,我相信你。”

第二十六章 鲅鱼饺子

小易跟着耿朝忠走出了党务调查科的大门,金华锦他们还等在外面,看到耿朝忠出来,几步迎了上去——几个人得了大洋,正是对耿朝忠好感爆棚的时候,纷纷鼓噪:

“老大,一块去吃吧!早就听说您老海量,小的们陪您喝酒!”

“你们自己去吧!小易有点不舒服,我带他去医院看看。”耿朝忠微笑着挥挥手,打发了金华锦几个,在一片“爱兵如子”的盛赞中,领着小易沿着龙山路一路向东走。

“小易,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易宝。”小易依然低着头,不敢看耿朝忠的眼睛。

“我也不想问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你是个聪明人,宁死也不愿意告密,我告诉你,你赌对了。”耿朝忠感慨着。

小易沉默不语。

“你十七还是十八?”耿朝忠笑了笑,没有在意。

“十九了。”

“看着倒是很年轻,你是跟着王用章跑过来的?”耿朝忠有一搭没一搭的说。

“对,当时王队长,不,那个叛徒,过来了,我们平时就听他的,也就都过来了。”

“就叫王队长吧!虽然我不能原谅他,但是我能理解他。你懂我的意思吗?”

“懂,耿队长,我没有杀人,我年龄小,都是跟着他们干的,我在王公馆也是个看门的,他们楼上做什么我也都不知道。耿队长,我说的是实话,我绝对没有骗你。”

小易的脸色开始恢复了正常,说话也逐渐流畅起来。

耿朝忠拍了拍小易的肩膀——他需要让小易逐步适应与自己的接触,这样可以有效的增加小易对自己的信任和依赖。

“你不懂,其实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是中共的人。”

“啊?”小易抬起了头,明显有点不可置信。

“我没必要骗你,”耿朝忠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我杀王用章不是为了他是政府的人还是赤党的人或者是叛徒什么的。我杀他,只是因为他杀了我的亲人。”

小易点点头,看上去好像有点相信了,毕竟“二王”杀的人太多,仇家也多,说不是赤党也很正常。

耿朝忠想的很清楚。既然现阶段不能杀小易,那么就一定要将他稳住,这样即使小易被抓了,他的供述也会对自己有利——其实耿朝忠很怀疑刘一班查明真凶的动力——为了一个投诚过来的叛徒拼命,党务调查科兴致缺缺。

两人沿着龙山路一直往东走,越走越荒凉,人和建筑物也越来越少,小易的脸也越来越白,后来索性蹲在了地上,再也不走了。

“你呀,又多心了不是?我这是领你到萃丰楼吃饺子压惊,再走几步就到了!”耿朝忠又给小易扔了一个甜枣。

小易笑了笑,站起来跟着耿朝忠又走了几步,果然,没多久就看到一座二层中式小楼矗立在龙山路的尽头,房檐上还挂着一个条幅,上面写着大大的“萃丰楼”三个字。

再往东,就是一片荒滩和一望无际的大海了。

这个地方耿朝忠来过,半年前,他从河北一路赶来的时候,背着一卷行李从四方火车站下车,然后一路向南来到了这里。

“我刚从河北过来的时候,就路过这家饺子馆,当时身上只有40多个铜子儿,肚子里又饿得慌,在饺子馆门外站了好久都没进去,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后来还是老板娘出来给了我一碗饺子,还跟我说:将相本无种,乞儿照样做皇帝。当时听的我那眼泪珠子就哗哗的流下来了。今天来,其实也是来还个愿。“

耿朝忠一边向着饺子馆走,一边感慨。

“耿队长也穷过?”

小易被耿朝忠勾起了好奇心,不由得问道。

“废话,我要不是穷,能来干这个行动队长?”

耿朝忠笑骂一句。

小易也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去美国,听到那里的人说,人可以生而贫穷,但不可以生而卑贱。这人哪,不怕穷,就怕没本事啊!”耿朝忠用肩膀碰了小易一下,问道:“哎我说小易,你有啥本事?”

“我没啥本事,就是有个狗鼻子。”小易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狗鼻子?”耿朝忠有点纳闷。

“就是闻过一次的人,第二次不用看也能知道是谁。”小易忐忐忑忑的说。

耿朝忠的眼睛亮了,这特么是一条通灵的猎犬啊!

怪不得自己装那么像都会被看出破绽,感情这家伙根本就没用眼睛,是用鼻子闻的!

闹了半天是这么回事!

“哎,你这本事怎么没告诉丁唯尊?”耿朝忠眨眨眼,两眼亮晶晶的问。

“我觉得很丢人,这个事从小到大也就只有父母知道,他们告诉我不要告诉别人,说是长了个狗鼻子既没用又不好听,长大了还娶不上媳妇。”小易不好意思的说。

耿朝忠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时候骂人都带狗字,再说嗅觉灵敏在民国确实也没啥用武之地,所以易宝父母的做法耿朝忠很能理解。

说话间,饺子馆到了,耿朝忠掀开竹板门帘,和小易迈步走了进去。恰逢中午,里面的客人已经不少了。

这二层小楼很是简陋,基本就是木头搭成的板房,里面吃饭的也都是从码头和四方火车站过来的苦力和渔民,吃的更是最便宜的海鲜饺子。

不过对耿朝忠来说,这可是无限美味了。

要知道在后世,这生猛海鲜可是贵得很,但是在民国,海鲜的价格可远远比不上牛羊猪肉,反而是穷苦人家吃的比较多。耿朝忠现在还记得一个网络段子,xx年代,阳澄湖边的渔民饿的只能用大闸蟹充饥,这是事实。

“老板娘,我回来找你了!”

刚进门,耿朝忠就朝里面大喊。

不一会儿,一个圆脸圆眼睛圆胳膊圆腿的大婶走了出来,看见耿朝忠,不由得一愣,然后说道:

“俺不认识你了!不过好像是见过!你是来还钱的吗?!”

耿朝忠也一愣,接着从怀里拿出一块大洋拍在桌子上:

“没错,半年前借了你一块大洋,今天还上,然后再来两斤鲅鱼饺子,饭钱另付!”

第二十七章 收买

一斤鲅鱼饺子才两个铜板,耿朝忠直接给了老板娘一块大洋,耿朝忠这一系列动作看在小易的眼里,马上树立起了一个知恩图报,义字当头的江湖好汉形象。

论恩,发达后不忘一饭之恩;讲怨,为亲人报仇,刺杀党国大员。恩怨分明行事果决,这可是所有江湖市井平民眼里的传奇人物啊!

两碗散白几个小菜,就着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鲅鱼饺子,趁着滚烫往醋碟子里一搅,两个人是吃的嘴角流油满头大汗。

再加上小易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对这种大排档式的饭馆感到分外亲切。两人污言秽语怼天怼地怼空气,几轮推杯换盏下来,小易顿时觉得耿朝忠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子,好队长,好大哥。心中的最后一丝戒备也放了下来,没多久就开始拉着耿朝忠的手开始唠叨自己的童年糗事了。

一顿饭吃完,小易已经是醉的晕晕乎乎,不知东西南北为何物。耿朝忠扶着小易,两人一晃一晃的向着回去的路走。

看着小易迷迷瞪瞪的样子,耿朝忠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但是片刻后,他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打算。

小易不是个坏人,也没做过对不起我党的事。他只是个随波逐流的小人物,头领让他去哪儿,他就去哪儿,并且直到现在都没开过一枪。

更重要的是,现在杀了小易,丁唯尊本已经消失的怀疑之心势必重燃。

摇了摇头,耿朝忠也说不清自己是良知未泯还是理智分析,他最终还是决定,把小易留在身边。

摇摇晃晃回到科里,耿朝忠把小易扶到行动队值班室的大通铺躺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金华锦他们四个早已经吃完午饭等在了那里,看到更朝中回来,连忙一个个立正站好。

耿朝忠一屁股坐回椅子,把两条长腿搭在办公桌上,开始训话:

“各位兄弟,跟着我耿朝忠干活,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实话告诉各位,只要好好干活,我担保大家每个月手里的大洋不会少于这个数!

耿朝忠捏起食指拇指中指作了个十的手势。

“如果达不到,大家可以拧下我的脑袋当球踢!”

几个兄弟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每个人的眼睛中似乎都映射出了大洋的形状。每个月10块大洋,相当于把行动队的月例翻了快一倍,并且看队长的意思,只会多不会少。要知道以前在曲队长手下,别说外快,就连6块大洋的月例都不能准时发。

看到几个人的神色,耿朝忠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说:

“今天算是大家的第一次见面,你们几个都把名字报一下,都把自己的本事说一说,别吹牛,有几分说几分!”

“何春晖!冯运佑!刘九!金华锦!”

几个人轮番把名字报了一遍,开始夸耀自己的本事。

耿朝忠冷着脸听了一遍,点点头。

小曲送过来的这三个人其实都还不错,人比较仗义,也都有几分本事。何春晖是本地人,瘦高个,白净脸,能说些简单的德语日语俄语;冯运佑中等身材,红黑脸膛,枪法不错,是跟着小曲从南京过来的江苏人;刘九个子矮小,四川人,出身袍哥帮会,混迹市井,人头熟脸面广,有几分拳脚功夫。

这几个人其实都是小曲手下的骨干力量,也是小曲这两年在岛城培养的核心班底。

不过,人数还是太少了......

虽然自己的真正目标是张宗元,但是现阶段,刘一班布置下的任务还是得执行,至少也得做给刘一班看,等到把手下这几个人真正摸熟了用透了,再去调查张宗元不迟。

沉默片刻,耿朝忠开口说道:

“诸位,现在上峰有令,今后一段时间内,我们的主要任务就是盯住岛城的日本情报机构,摸清楚他们的主要人员,构成,情报网络和联系方式。鉴于我们人手不足,我们的主要盯防对象放在日本领事馆和满铁事务所。我的看法是把我们现有的人手分成两组,分别盯防。大家有什么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就这几个人,盯一个地方都够呛,更不用说两个了!

沉默了一小会儿,何春晖开口了:

“队长,日本领事馆有前后两个门,满铁也差不多,每个门咱们至少都要安排一个人,并且吃饭睡觉还要倒班,以我们现在的人手,撑死了盯住一个地方,并且一旦有情况,盯梢的人还得跟踪外出,人手就更加不够了.......这.......”

何春晖这一开口,其余几个人也都频频点头,就连耿朝忠也觉得,何春晖说的是实在话,并没有什么夸大之处。

这时,那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刘九开口道:

“队长放心,盯人这种事情没必要我们亲自出马,只要给文登路那边满铁事务所附近的小商小贩几个铜板,他们就能给你盯得严严实实。关键是日本领事馆那边,那边都是日本人,我们很难找到靠得住的内线。并且日本人的眼睛非常毒,只要中国人过去,一眼就能认出来。”

耿朝忠惊异的看了刘九一眼,这个矮个子还真有点主意,最关键的是碰到问题肯想办法,而不是等着上司命令。这个刘九,可以大用!

耿朝忠想了想,从怀里摸出最后一块大洋,扔给刘九。

“刘九,这块大洋就是你的活动经费!只要事情办好了,还有奖赏!”

“谢老大赏!”那刘九接了银元,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笑容——收买几个小商贩才几个钱?剩下的还不都是自己的?这才不到一天功夫,就白得了两块大洋,这老大硬是要得!

这块大洋一扔,剩下的几个人眼睛一下就直了!

在行动队干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豪爽的上司!就连金华锦都开始眼珠子乱转猛想办法。

耿朝忠一瞥之间,已经看清楚了几个人的神色,老实说,自己这个队长其实也是赶鸭子上架,实际经验可能都比不上自己的这几个手下。但是耿朝忠深信一句,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没本事不要紧,能把有本事的人用好就是本事!

再说,海口已经夸下了,一旦不兑现,那自己的威信可就荡然无存!

只是,一天时间扔出去快十块大洋,现在自己已经是身无分文了,还得想办乏找找财路啊!

第二十八章 截胡

“好了,既然有办法,就赶紧去办,刘九,你赶紧出去做你的事吧!日本领事馆那边,我再想办法。”耿朝忠吩咐道。

“小人遵命!”刘九还是一副江湖口吻,掂了掂手里的大洋,压了压脸上的喜色,转身跑了出去。

其余几个人一看刘九拿着钱出去,不由得也急了,何春晖张嘴:

“老大,我也有一个很好的想法,我懂几句日语,我可以扮成日语翻译,跟着一个中国商人去即墨路那边开店。这样就可以对日本领事馆进行长期监视了。并且还不会惹人怀疑。”

耿朝忠冷冷的看着何春晖,何春晖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低。

“何瘦子,你是不是傻?一个中国商人跑到日本领事馆对面开店,怕不是要被日本浪人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冯运佑先喷了何春晖一嘴,然后接过话头,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

“老大,费那事干啥?!我到日本领事馆绑一个人,要不我干脆把那个领事的老婆绑过来,到时候还不是要啥有啥!”

耿朝忠看了冯运佑一眼,连话都懒得说了,这家伙明显是个夯货!

金华锦眼看着大家都出了主意,不由得急了——自己可是最早跟耿队的铁杆心腹啊!怎么能被新来的比下去?!只见他赤皮白脸的张嘴大吼:

“都别说话,我有办法!”

三个人都掉转目光,看着金华锦。

金华锦被三个人的眼光一看,顿时张口结舌起来:

“我,我,我........”

他一个新丁菜鸟,哪能想出什么办法?!

眼看队长的眼神由期待变成了不屑,金华锦的脑门里仿佛有一把火烧透天灵盖,突然间福至心灵,大声喊道:

“我们可以盯着一队的人!既省力又省心!”

三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这算特么的什么好办法?!

但是仅仅过了片刻,耿朝忠突然猛的一拍桌子,大叫:

“好办法!”

虽然自己盯防的日本领事馆和满铁事务所规模都不大,但是仅凭这四个人,想要盯住这几个地方根本就不可能!更何况上述两个地方都属于官方机构,本身的活动也都比较公开,即使盯住了也很难有所收获。

与其这样,不如......

耿朝忠沉默片刻,脸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开口问道:

“一队的那些兄弟,你们三个都认识吧!?“

“认识。”

何春晖几个点头。废话,以前都是一个队里的,谁喜欢哪家的婊子,谁晚上打呼噜放屁,不都一清二楚?

“那就好办!从今天开始,你们三个人,每人都盯住一队的几个领头的,只要他们发现了什么可疑线索,你们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注意,千万不能擅自行动!“

耿朝忠面容严肃,发布命令。

何春晖看着耿朝忠,小声说道:“老大,这不合规矩,如果科长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科长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会告密?”耿朝忠两眼一瞪,紧紧的盯住了何春晖的眼睛。

何春晖赶紧闭住嘴巴摇头。

耿朝忠一看大家都没有不同意见,马上一锤定音。

“那不就结了?就这么办!你们现在就出去,给我把一队那几个领头的盯好喽!至于丁唯尊,我亲自盯!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三个人同时摇头。

“好,都出去做事吧!”

“卑职/小的/在下遵命!”

三人同时回答。

看着几个人出去,耿朝忠满脸阴笑的坐在办公室后面,这丁唯尊都惹到自己头上来了,还能任由他在自己头上撒尿拉屎?必须给他点颜色看看!

如果能用点巧劲,让这个丁唯尊跟日本人斗起来,那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浑水摸鱼了?

再说了,自己还有一张王牌!

耿朝忠站起来,拍拍身上,然后走到了行动队值班休息室,“王牌”小易正躺在哪里呼呼大睡呢!

算了,等他醒来再说也不迟。

从怀里掏出那个半旧不新的欧米伽怀表看了看,已经两点多钟了,也不知道丁唯尊去了哪里。

耿朝忠走出值班室,一边往外走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发展路线。

进了行动队,那肯定要立功劳,想要立功劳,那肯定要着落在日本人身上,所以这个张宗元是自己现在的核心任务,在耿朝忠的眼里,张宗元就是一个金灿灿的任务大礼包!

根据柳直荀的描述,张宗元是通过乐善堂以中国孤儿的身份加入张好古的青帮堂下,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应该从乐善堂入手?

乐善堂是以开药材店和收容流亡乞丐和孤儿来建立情报网络的,如果是这样的话.......

耿朝忠突然想到了小胖,关关,痘痘他们几个。

自从昨天回来,还一直没去找这两个小家伙,不知道他们最近跟着高耀祖在干什么勾当。

看来,必须找个时间约高耀祖谈谈了。

耿朝忠一边想一边走,没几步就出了党务调查科,看着正好有几个黄包车停在路边,连忙招手打了一个。

“去百花居!”

“好嘞!”

一个面容清秀的人力车夫跑了过来,虽然说的是一口山东话,但是耿朝忠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南方人,确切的说,是浙江人。

耿朝忠知道,党务调查科门前的黄包车夫都是行动队的人员假扮的,并且里面都是刘一班的心腹。

除了小曲带领的行动队,刘一班还有一套自己的人马,但是从不动用,也没人知道领头的是谁。这些人都是刘一班从浙江招过来的老乡,平时也都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当然这都是朱胖子告诉耿朝忠的,但是具体情况朱胖子也不掌握,因为这帮人根本就从来没有动用过。

黄包车一路小跑,不到十五分钟,就来到了百花居门口。

耿朝忠伸手从怀里掏钱付账,哪知掏了一分多钟,却什么都没掏出来,最后却掏出一件怀表。

自己身上的现大洋,早就花的一干二净了!

以前做巡警的时候,身上放三块大洋,一个月都花不完,现在做了行动队长,十块大洋不到一天就花了个一干二净,怪不得当官的都要捞钱,不捞钱,连正常的人情来往都不够用!

耿朝忠尴尬的笑笑,对黄包车夫说:

“记党务调查科账上。”

黄包车夫一愣,点点头。

第二十九章 窃听

耿朝忠下了车,绕着百花居走过去,朝里望了一眼,里面敲锣打鼓咿咿呀呀的有人在唱戏,耿朝忠有点奇怪,这百花居一般是晚场才有戏看,中午出戏一般都是包场。只不过现在都快三点了,怎么还没结束?

耿朝忠想了一下,又绕了回去,走到站在门口那个看场子的白眼刘面前,随手递根烟过去:

“老刘,知道今天什么人包场啊?!”

老刘早就看到耿朝忠走过去,只是现在的耿朝忠今时不同往日,攀上了党务调查科的高枝,当上了行动队长。他也不敢贸然搭话,怕热脸贴冷屁股。现在一看耿朝忠居然递根烟过来,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双手接过烟,谄媚的说道:

“是张好古张爷,好像是接待省里来的大员,对了,刘科长也在,您不知道?”

哦,一说想起来了,小曲今天中午说过这事,本来以为是托辞,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耿朝忠摆了摆手,“知道吃饭,可不知道是在百花居啊!好了没啥大事,回见。”

“好嘞,回见,回见!”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往隔壁胡同走,老刘连忙拱手告别,心里想着,这小耿人还不错,没什么架子。

耿朝忠一直走进胡同口,径直来到朱胖子的洋房前面,从泡沫空间里拿出一把钥匙,打开门钻了进去。

锁上门,走到紧靠着百花居的马厩旁边——就是那个高耀祖给三个小乞丐过三刀的地方。

推开马厩的矮门,走到墙壁最深处,两道墙夹角的地方,有一个一人宽的凹陷处,这里竟然还有一道小门!

耿朝忠再次拿出一把钥匙,打开这扇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想象着朱胖子每回深呼吸奋力挤过窄门的情形,微笑着走了进去。

进门是一排螺旋向上的楼梯,耿朝忠轻手轻脚的爬上去,来到了一间两米宽,十几米长的长条型房间里。

只是,房间紧挨着百花居的墙壁上,每隔三米的地方都有一条开着喇叭口的铜管露出来。

耿朝忠一步步走过去,每到一个喇叭口,就矮下身体侧耳倾听,直到来到第四个喇叭口的时候,他停下了。

因为铜管里传来了刘一班清晰的声音:

“苏联人国内正在进行大清洗,他们的此次行动只是对中东路事件的报复行为,短时间内不会发动大规模占领活动。而日本人则不同,他们是想让东北军和苏联人斗个两败俱伤,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正是耿朝忠上午跟刘一班说过的话。

耿朝忠脸上露出微笑,这刘一班现学现卖,记性倒是不错。

“照刘兄这么说,远东货运应该只是暂时下跌,最迟几天之内应该就会再次回升,我们是不是该趁着这个时间大笔吃进?”

这是张好古的声音。

“没错,我也是这个看法。根据我得到的消息,苏联人已经暂缓进攻,屯兵城下,看来并不是真的想要吞并东北。”

旁边又传来了一个声音,听口气像是上午那个从济南来的曹科长。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已经从金城银行融到了两万大洋,现在我就打电话,让他们去大量买入远东货运!”

这是张好古的声音。

妈的,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原来是通过内幕消息炒股票!

耿朝忠摇摇头,继续倾听。

这个时候,cc系的高官炒股炒期货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常校长不用说,他手下的江浙财团,尤其是位列四大家族的二陈,伙同青帮杜月笙黄金荣,通过操纵股市攫取了巨额财富——和后世被逮捕的某位徐姓股票大佬可以说是一脉相承。

只听几个人又开始讨论一些合作分成的事项,看样子是刘一班和曹光远认购几成干股,张好古负责实际操作。

几句话下来,几个人已经敲定了合作事项,张好古也已经吩咐手下出去,看来是已经去买股票了。

这时,铜管里又传来了曹光远的声音。

“我说刘贤弟和张贤弟,我一来两位就送我这么一份大礼,为兄初来乍到,受之有愧啊!”

刘一班和张好古都笑了几声,沉默片刻,刘一班的声音传来:

“我听说,上面正在安排和苏联人谈判的特使,曹兄曾经留学苏联,资历又深,好像也在考虑范围之内啊!如果这事谈成了,那么曹大哥就是有功于党国的大功臣,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啊!”

原来是这样!

耿朝忠的心头一惊,怪不得刘一班这么殷勤,原来这曹光远竟然有留苏背景!这次谈判如果一旦成功,那么以曹光远辛亥老人的资历,一定会再次得到提拔重用。

刘一班这是趁着火未起,烧冷灶啊!

“无稽之谈,无稽之谈,我已经是个闲散之人,哪有资格参与这等军国大事,都是误传误传哪!”

那边曹光远连连否认。

这时张好古尖利的嗓音传来:

“空穴来风,未必无音。这回谈判,上面绝不会派在台上的显贵,以免树大招风惹人物议。曹兄资历极深而又恰逢潜龙在渊,正是这次谈判的最佳人选哪!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几天就会有电话打来,召曹科长入南京了!”

铜管里一片沉默。

看来张好古这句话说中了曹光远的心思。

过了好一会儿,刘一班又开口了:

“曹兄,小弟这回把您请到岛城,一方面是公事,另外也是为了您着想啊!您想想,一旦您这边谈判成功,那肯定是要调回南京的,一旦回了南京,那要打点的地方可就多了!山东这边都是韩大帅做主,您在济南日子不好过吧!”

又是一片沉默。

过了片刻,曹光远终于开口了:

“别的都好说,我想问,张贤弟,您这消息是从哪儿得知的?我在南京也有几个朋友,怎么没听到这个消息?”

一阵哈哈大笑传过来,铜管被震的嗡嗡作响,张好古笑了片刻,终于开口:

“曹兄,您没从朋友那里得到消息,说明您的朋友官做的还是不够大呀!要不就是您这几年赋闲,和朋友之间少了来往!”

曹光远没有说话,似乎被说到了痛处。

第三十章 结盟

又过了好一会儿,那曹光远似乎终于想通了,铜管里传来了他略带颤抖却又十分坚定的声音:

“好,如果真的如两位所说,那么以后在南京党部,曹某一定与两位互通声气,合作无间!”

啪啪啪啪!

屋里传来一阵鼓掌声,然后是张好古的声音:

“曹兄果然睿智,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们几个一南一北,遥相呼应,何愁不能飞黄腾达!曹兄,实不相瞒,我已经得到消息,南京政府已经下了调令,估计今天下午您就会收到消息,小弟在这里恭祝曹兄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接着是刘一班的应和声,然后一阵卡擦咔擦推椅子的声音,想来三个人应该是互相握手,结成了政治和经济上的攻守同盟。

看来这三个人的谈话已经进入尾声了。

耿朝忠吸了口气,然后把耳朵从铜管后面拿开,踮起脚尖,一步步的走出了这个“监听室。”

这张好古好灵敏的消息!

上午南京下调令,还没到济南,张好古这边就已经先知道了,这特么根本不是情报不情报的问题,而是国防部参谋厅的高层里,就有张好古的线人!

同江中苏之战是从昨晚凌晨开始,而这顿午饭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从小曲的话来看,最迟今天早上,刘一班就已经决定和张好古一起约曹光远一起吃饭。

实际上,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时间应该还会更早!

听刘一班的语气,早在好几天前,他就已经开始邀请曹光远来青,也就是说,早在好几天前,刘一班就已经知道,中苏之间必有一战,并且提前推演好了事情发展的方向和南京政府的后续动作。

如果这一切都是张好古告诉刘一班的,那么基本就可以确定,在张好古的身后有着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北到中苏边境,南到南京,都在这个情报网的覆盖范围之内!

并且,既能判断苏军的动向,又能判断南京的动向,还能推演出中苏之战后双方的反应和事件进程,这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情报网络的问题,背后肯定还有一个高明的战略推演家来提供决策。这种战略决策和推演,绝对不是张好古一个人就可以办得到的,他也绝没有这个能力。

这个组织,已经呼之欲出了!

现在很明显,张好古如果不是日本人,就是日本人扶植的傀儡。而柳直荀一直盯着的张宗元,就是打破这个情报网络的一个关键切入点!

耿朝忠一步步的走下楼梯,从窄门出来,然后走出了朱胖子的洋房。

这座洋房现在是被朱胖子卖到了一个德国商人的名下,而这个德国商人虽然确有其人,但实际上并不在这里居住,这座洋房依然是一个空房。

但是耿朝忠却不能住在这里——在刘一班的眼里,自己只是一个跟了朱胖子三个多月的一个小小巡警,如果一旦住进了这个房子,自己与朱胖子的关系就会变得十分可疑。

曹光远出使苏联协商停火的事情,是毫无疑问可以获得成功的,即使不从历史前知的角度来考虑,中苏两国的国力对比和苏联国内的形式就决定了,不会有第二种结果。

既然这样,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搭一搭曹光远?

很快耿朝忠就否定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开什么玩笑,所谓同盟,必须建立在双方实力对比基本平衡的基础上,自己一个小小的行动队长,有什么资格和曹光远联手,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取信于曹光远?

说到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于其如此,还不如从刘一班这个身边的顶头上司入手。

看情况,张好古正是从高层情报和经济利益两方面入手,不断的侵蚀南京政府内部的关键人物,而刘一班应该就是张好古在岛城的一个猎物。对这个情况,耿朝忠乐见其成,他还就怕刘一班是个两袖清风不谋私利的党国栋梁,现在一看,果然,党国里这种人基本是凤毛麟角,如果真有的话,耿朝忠反而怀疑他是我党的人了。

耿朝忠从胡同口走出去,沿着中山路一路向南走,他的目的地是中山路上的交通银行——没别的,刘一班给他的一千大洋支票还没来得及兑现,而现在耿朝忠身上连一个铜板都没有了。

这时候国民党号称是“蒋家天下陈家党”,二陈的父亲陈其美是常校长的恩师,他们几个又是浙江老乡,二陈不仅掌握党务,还掌握着国府的经济命脉,而交通银行就是陈家直接控制的银行。所有南京政府的公务经费往来,也都是通过交通银行。

耿朝忠捏捏怀里的支票,这么一大笔钱,怎么花是个问题,而自己现阶段又不想大肆招人。

耿朝忠的理想,是建立一个类似朱木运手下巡警一队那样的一个精干可靠的行动队,而不是鱼龙混杂,各种江湖人物混迹其中的大杂烩。

但是现在像周丙,刘杰,吴泽城这样的人才可不是遍地都是,自己手头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其实只有一个,就是吴泽城。

吴泽城昨天说好了要加入自己的行动队,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耿朝忠想了想,没有直接前去银行,而是顺道拐进了四方路派出所,拜见一下自己的“老熟人”杨文秀杨大探长,顺便找他要人。

看门的老袁正趴在门口的传达室里打盹,耿朝忠敲了敲窗口玻璃,老袁一下子警醒,抬起头一看是耿朝忠,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喜色——这老袁是朱胖子的心腹,朱胖子走的时候曾经告诉过耿朝忠:有问题,找老袁。

“耿队长,您来是找王鹏他们几个还是来找我们所长?我给您通禀一下?”

耿朝忠朝他眨眨眼,开口道:

“没事,下午正好来这边公干,想想好久没看到杨探长了,来跟他打个招呼。怎么样?杨探长在不在?”

“在,在!我这就给您打电话通传一下。”

老袁边说话边拿起了电话,还不忘给耿朝忠打个眼色,低声说道:

“小耿,这杨探长心情不太好,你可得悠着点。”

耿朝忠笑了笑,不置可否。

在岛城这个地盘上,党务调查科怕过谁?

第三十一章 欺负年轻人?

老袁这边拿起电话,耿朝忠那边就已经噔噔噔上了楼,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二楼最南头的所长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杨文秀给老袁的电话声。

“不见!我特么谁都不见!妈的一个小小的黑皮子巡警,挖人都挖到老子头上来了!谁给他的脸?!!!你告诉他,就说老子今天没空!对,就这么说!”

耿朝忠静静的听着杨文秀发飙,心里明白,杨文秀这是在给自己摆脸色哪!倒也是,自己这么年轻,又是巡警出身,杨文秀这个老油条看不起自己也属正常。可是他不想想,这是什么时代?治世靠资历,乱世靠本事,红军那边18岁的军团长都有了!刘一班也才二十五六,他就敢小看自己?

今天自己不给他来点硬的,以后让他封个路堵个人,是不是还要跪下来求他?

耿朝忠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杨文秀拿着手里的话筒正口沫横飞,一看耿朝忠进来,立马僵在了那里。

“哎呦,我们的杨大探长火气很大啊!不知道我这个小小的黑皮子巡警,是怎么得罪您杨大探长了?!”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办公室,一屁股坐在了自己以前惯常坐的位置。

杨文秀干笑了几声,放下电话筒,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开口道:

“老弟,也不能怨我不得劲,你看看,我这上任不到个把月,手下的人走了一大半!现在除了以前二队的三个人和一个屁事都不顶的王鹏,简直都快成光杆司令了!你说你们行动队要人,干么非得从警察局找!这岛城那么多会道门,你从青帮洪帮随便划拉几个不就完了?何苦来撬我的墙角?”

耿朝忠冷冷的看着杨文秀那张瘦皮脸,嘴角一歪,开口道:

“挖你墙角?行动队要人,那是警局的荣幸!说明你杨大探长有本事,会培养人才!再说了,你杨大探长手下还能缺人?随便从日本宪兵队划拉几个人,还不比手下这几个屁事都不顶的巡警管用?!”

耿朝忠这么半阴半阳的一说,杨文秀的脸顿时胀得通红,红了之后又转而变白——他跟日本人的关系虽然说很多人都有所耳闻,但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耿朝忠这么一说,那明显是不打算好事好了。

砰!

杨文秀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两眼眯成一条缝,闪烁着仇恨的目光,语气一下子就硬了起来:

“耿朝忠!别以为你披了个党调处的黑皮我就怕了你!老实告诉你,我杨文秀在岛城混了半辈子,还没有怕过谁!”

耿朝忠看着杨文秀,只是冷笑,这杨文秀仗着有日本领事馆撑腰,岛城警察总局局长王元庆秉承上意,不愿破坏和日本人的关系,这才一直能呆在这个位置上。

不过自己还真不把他当回事,以前别人不动他,是因为看他背后日本人的面子,但是现在党调处已经下了明文,就是要动动日本人,日本人都敢动,动他这个狗腿子算什么?

再说了,真以为当了四方路派出所所长,就真的变成朱胖子了?就他这吨位,赶不上朱胖子一半!

“行,有杨探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既然朱探长什么都不怕,那这事可就好说了。”

耿朝忠拍拍屁股,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杨文秀表情一滞,本来寻思着先来点硬的,然后再来点软的,就这么个年轻人,还不是被自己揉吧?哪知道这家伙竟然不吃这套,直接就甩膀子走人。看这架势,以后八成是要来找自己的茬儿。

眼看着耿朝忠拉开了房门,马上就要走出去,杨文秀再不敢犹豫,一句“耿队长!”脱口而出。

部厅处科股,派出所长和行动队长同样都是股,但是这股和股之间差别可就大了,行动队隶属于党部,兼具政治和军事双重职能,而自己的派出所算什么?民事和治安部门罢了!

杨文秀不是傻子,只是欺负耿朝忠年轻,又是巡警出身罢了。官场潜规则,这种出身的,即使升了官,见了以前的长官多少会有点底虚,再加上级别相同,懂事的都会认个晚辈。比如刘一班见了朱木运也得自认个晚辈客气三分。

哪知道这耿朝忠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就是硬顶,这特么也太不会做人,太不会来事了!他就不怕自己以后给他来个阳奉阴违暗地里使绊子?

他哪知道,耿朝忠根本就没打算跟他长长久久,早就把他当成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了!

杨文秀一股子邪火憋心里,可是又没法发作,潜规则归潜规则,这党调处真要拿捏自己,那还不是一查一个准?党调处是干什么的?党务调查!纪律检查!所有国民党员的违法违纪贪污受贿之类的破事都在党务调查科的管辖范围之内,就连局长见了党务调查科的人都客气几分,自己算什么?

杨文秀强压着火气,快步走过去拉住耿朝忠,耿朝忠站在那里,头也不回的说道:

“杨探长,你这手劲不小啊?!”

杨文秀讪笑,松开手,从后面抱住耿朝忠的肩膀,连拖带拽的把耿朝忠拉回办公室,嘴里开始碎碎念:

“耿队长,这是何苦?鄙人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耿队长的身手我是亲眼见识过的,就是得罪局长我也不敢得罪您啊!万一哪天早上醒来一睁眼,看见脑袋不在脖子上了,那我找谁说理去?”

“行,这句话我记住了,下回我就跟王局长说道说道。”耿朝忠终于回过头来说了一句话。

“耿队长,耿大哥,我服了行不?您就别疵我这张老脸了!这么着,您不是要那个吴泽城吗?一会儿我就给他办手续,今天下午就让他去您那里报到!”

杨文秀一脸苦笑,整个人都挨了三分,看样子就差给耿朝忠跪下了。

耿朝忠一转念,知道不能逼人太甚,毕竟以后很多事还得地方派出所配合,这要撕破脸也不是时候。不过今天要是不来这么一下,那以后可是一点事都别想干!

“行,杨探长的本事我是知道的,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今天从所里调一个人,明天我就给你补上两个,你看怎么着?这笔买卖还划算吧?”

杨文秀的脸更加长了,这他妈从自己手下抽人不算,还要往里塞钉子,欺人太甚!岂有此理!

第三十二章 套路

耿朝忠完全没有理会杨文秀张口结舌的表情,大踏步的走出了四方路派出所——这个自己曾经奋战过的地方。

他知道,杨文秀怕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身上这层特务调查科的皮,但是无所谓,耿朝忠没有心情去跟一个汉奸玩儿什么扮猪吃老虎的游戏,对党务调查科来说,以势压人,这才是解决问题最直接的方式。如果适当的时候,他宁愿扮老虎吃猪,也不愿委委屈屈装孙子。

出了派出所的大门,耿朝忠很快来到了街对面的交通银行,这交通银行和后世别无二致,甚至就连门口那俩石狮子都一模一样,哦,不是石狮子,应该叫貔貅才对。

进了门,里面的大堂经理看到耿朝忠一身洋装,连忙殷勤的迎上来,把耿朝忠往里领,边走边说:

“您好,请问办理何项业务?”

耿朝忠从怀里拿出党务调查科的绿本证件,然后取出刘一班给他的那张一千大洋支票,递给了这个大堂经理。

这大堂经理二十七八岁,方脸阔口,面相带着山东人特有的憨厚,眼神却格外精明。他一看耿朝忠的青天白日绿皮本,神情立即多了几分尊敬。双手接过本子一看,脸色又是一变,尊敬中又带了点别样的神色,看着耿朝忠笑了笑,似乎很是亲切。嘴里说:“长官,您请这边来。”然后把耿朝忠领上了二楼一间雅阁里。

“先生,政府公务人员提取公务费用,需要打电话到相关部门确认,请您稍等。”

大堂经理把耿朝忠让到一座单人沙发上坐下,然后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和党务调查科的财务处核对。

片刻后,此人确认了耿朝忠的身份,微笑着问道:“请问您提多少现大洋?我让内库准备一下。”

耿朝忠沉吟片刻,没有回答经理的问题,反问:

“贵行是否可以承接美国的汇兑业务?还有就是,是否可以代办美国证券市场的股票买卖业务?”

那经理愣了一下,颇有点意外,这年头除了一些资深的买办和跨洋贸易公司,很少有个人询问跨国业务,充其量也就是兑换几张一块十块的美元罢了。要知道,这个时候200美元就足够普通人来一场跨国旅行了。

深深地看了耿朝忠一眼,那经理开口道:“可以。只不过需要您在国外有相应的个人账户。”

“没问题,给我拿纸笔过来,谢谢。”耿朝忠一口答应。

那大堂经理又看了耿朝忠一眼,然后递过纸笔,耿朝忠拿起笔,在纸上写上了自己的银行账号。

“美国花旗银行,我的个人账号。你把这一千大洋拿出来,然后汇入我的个人账号,加五倍杠杆放空美国道琼斯指数。”

那大堂经理一愣,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着耿朝忠,嘴里连珠炮似的爆发了:

“先生,这不合规矩!党务调查科有规定:除非得到上级签字,任何公务人员不得用公费炒股炒期货,更不能将资金转移到国外!”

“哦?”耿朝忠惊诧的抬起眼皮,“还有这项规定,我怎么不知道?”

那经理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耿朝忠,这个证件上的党务调查科行动队长居然连最基本的制度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党务调查科的。

“哦,”耿朝忠举起手,托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问道:

“这项业务,别的银行也都可以做吧?”

“可以。”经理回答。

“那好,你帮我把这一千大洋的支票直接换成九十九张国父币和十块现大洋。”

此时民国还有一种委托美国印制的孙中山头像纸币,币值多为10元,一张10元纸币合十块大洋。由于币值太高,民间无法流通,多用于银行间交易。

大堂经理又深吸一口气,回答:“好!”

耿朝忠看着大堂经理的身影出去,不由得笑了一笑,自己都不知道党务调查科的规定,这大堂经理却一清二楚。有点意思。

坐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工作人员过来,居然给耿朝忠上了一杯咖啡,还加了几小块西洋糕点——看样子这政府公务人员的身份还真的挺好用。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耿朝忠都等的不耐烦的时候,那大堂经理才拿着薄薄的一叠纸币和一张纸片走了过来,面带笑容的对耿朝忠说:

“长官,实在不好意思,今天业务较多,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现在已经办好了,麻烦您在这里签个字。”

耿朝忠大笔一挥,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大堂经理把纸币递给耿朝忠,然后弯腰殷勤的问道:“

“长官,要不再坐会儿?我给您下去叫个黄包车?”

耿朝忠又笑了笑,说道:“那就有劳了。”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一阵汽车马达声,耿朝忠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

大堂经理快步走了上来,憨厚的面容下又多了一点意味深长的意思,笑眯眯的说:

“长官,您的车到了。”

耿朝忠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起身走下楼梯,来到了银行门口。

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银行门口,看上去很是熟悉。

“上车!科长要见你!“

小曲从车里探出头来,一脸严肃。

“这......”

耿朝忠有些犹豫。

“别犹豫了,科长有要事问你,你要是犯困不愿意走,我一会儿再把你送回来!”

“好吧!”耿朝忠点点头,快步走过去钻进了车里。

曲乐恒一脸严肃的发动了汽车,丝毫没有开口跟耿朝忠搭话的意思。

耿朝忠狐疑的看着小曲,问道:“曲哥,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小曲侧头看了耿朝忠一眼,没有说话。

耿朝忠心底暗暗好笑,但是脸上仍然做出疑惑的神色,把脑袋凑到方向盘前面,仰着头轻声问:

“曲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是不是科长出事了?”

小曲冷哼了一声,嘴里挤出一句:

“科长没事,你有事了!”

耿朝忠大惑不解,态度更加诚恳,满脸谄媚的笑容:

“曲哥,我才刚来,什么都不懂,你给我透个底成不?”

第三十三章 下注

小曲横了耿朝忠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但是终于还是没憋住,没好气的说:

“你呀你,好歹还去了趟美国,就这么点儿见识?进了行动队,还怕捞不着钱?随便查个什么私货烟土啥的,那些奸商都上赶着给你送钱过来!真是目光短浅!因小失大!你也别问了,见了科长你就知道了!”

耿朝忠一脸的纳闷,但却没有再问,小轿车一溜烟儿的来到了党务调查科的办公楼前面。曲乐恒在前,耿朝忠在后,一前一后的上楼来到了科长办公室。

敲门进去,刘一班满脸倦容的坐在办公桌后面,正拄着胳膊揉眼睛,看样子刚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

“小曲,你出去吧!”刘一班努力的睁了睁眼睛,吩咐小曲出去,门刚一关上,刘一班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

“耿朝忠,你好大的胆子!”

耿朝忠一脸迷糊的看着刘一班,张嘴问道:

“老大,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我问你,刚才是不是去交通银行兑换我给你的支票了?”刘一班冷冷一笑。

“是啊?上午我给几个兄弟分派了任务,让他们去盯领事馆和满铁了,给了他们一笔活动经费,还是我自己垫付的。今天出去叫了个黄包车才发现,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了!所以下午我就去银行换点现大洋。”

耿朝忠一脸无辜。

“呵呵,兑换现大洋没问题,经费本来就是让你花的,不过可不是让你汇到国外炒股去的!你说说,你前脚兑换了大洋,后脚就要把钱汇到国外,耿朝忠!你把党纪国法放在哪里?!”

砰!

刘一班站起来厉声质问,同时再次猛拍桌子,桌子上的茶缸档案文件被拍的一阵乱跳。

耿朝忠大惊失色,一脸惊慌的低下头,不住口的解释:

“科长!卑职真的没有把钱运出去逃跑的打算!卑职真的只是想为科里多赚点钱,也好让咱们的行动队早日壮大啊!“

“赚钱?这种事情是你考虑的吗?!别以为我看不清楚你那点花花肠子!当初看你老实,才把你召进行动队,没想到你第一天就敢私吞公款中饱私囊!再说了,你要做也就做了,怎么就敢在交通银行做?!你是不是不知道交通银行是谁家的地盘?!这事要是徐处长知道了,你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刘一班边说话边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面目阴沉的盯着耿朝忠的脸,继续问:

“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想把钱运到国外?现在老实说,我还可以保你,要是真的被上面知道了,那可就不是你退还赃款能解决的了的事情了!弄不好,你得上军事法庭!”

耿朝忠一脸委屈的看着刘一班,那神情感觉比窦娥还冤:

“老大,我真的没那份心,您知道我刚从美国回来,这一千大洋也就400美元,到了国外根本就不经花!我真的是为行动队考虑。您算算,一个行动队员,一把盒子炮16块大洋,配上子弹啥的怎么地也得20块大洋,招满20个人就是400大洋,这还不算人吃马喂和活动经费,如果再要买个房子做安全屋什么的,那就更没谱了,这一千大洋连半年都撑不了啊!可您当初给我经费的时候,说好的是一年!我要不想办法,还怎么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耿朝忠这一通话说完,刘一班的表情忍不住一滞,想到当初在老德国,耿朝忠还给自己奉献了一张价值一万五千大洋的债券,不由得也有点心软。再说了,这回也就是敲打一下这小子,免得他不知法纪,无法无天。

想到这里,刘一班的神情也略略缓和,他拍拍耿朝忠的肩膀说道:”小耿啊,我知道你也是一心为公,但也不能拿钱去炒股啊!你是不知道这股票的深浅!你知不知道,上海很多人炒股票都赔的血本无归!外滩的巡警每个月都能从黄浦江捞起几具因为炒股破产跳江自杀的尸体!“

耿朝忠一看刘一班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打算再追究此事,其实耿朝忠心里清楚的很,刘一班这是挟恩图报,再说了,刘一班一直没把柳直荀的死因泄露出去,也是一个控制耿朝忠的手段。不过耿朝忠正是要利用他这一点,投其所好,将刘一班不知不觉的引入自己的套路中去。

“科长,我知道您体恤下情,可是,我也确实懂点股票期货炒作的事情,我在北平的时候,就曾经跟一个燕大的教授学过一点这方面的东西。对了,还有件事,我必须提醒您。您手里的那个债券最好立即卖出,因为我感觉美国的股市很可能要暴跌了!万一跌下来,您手里债券的价值就很可能打对折。”

“你还懂这个?”

刘一班眼睛一亮,盯着耿朝忠问。

“嗯,只是略懂,您知道的,我前段时间炒股票赚了一点小钱,这才有机会去美国游学增长见闻。依我的看法,这道琼斯指数高位横盘已经很久了,一旦下跌,幅度会非常可怕。我去美国,就是为了高位放空道琼斯指数。”

耿朝忠边说话便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张费加罗金融时报,指着上面的道琼斯指数给刘一班分析。

“哦?你确定?现在市场这么好,你竟然买跌?我看国内的华商涨的还挺好啊!”刘一班很是感兴趣——所有cc系的高官都对这个感兴趣,甚至直到解放战争后期,党调处,也就是后来的党通局的官员还在上海大肆炒作黄金外汇。

“科长,如果您相信我的话,就用一笔钱去放空道琼斯指数,如果您嫌麻烦,就去放空上海的股市,一定会大赚特赚!”

耿朝忠一脸笃定的指着报纸——既然知道了刘一班的弱点,那自然要投其所好对症下药,虽然自己也不是真的懂炒股,换做别的时候,照样两眼一抹黑。但是29年世界金融危机留给自己的印象太深了,这种历史性的大崩盘,那是怎么都不会错过的!

“哦,”刘一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不知道股市水深。自己可是徐处长最信任的人,经常能得到上面传来的内幕消息。放空?开什么玩笑,现在上海股市最大的庄家是谁,就是自己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嘛!

.........

出了房门,耿朝忠一脸的无奈,很明显,刘一班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股市要暴跌的话。他知道,股市中这种自以为握有内幕消息的人都会异常自信,殊不知,在经济危机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前世高盛摩根这类华尔街大亨,不照样在08年跌得屁滚尿流?

现在已经是10月12号了,再有一个多星期,全世界的金融市场就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暴跌和最深刻的金融危机。到时候,相信刘一班会相信自己的。而那时,自己就会成为刘一班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

第三十四章 跟踪者

契卡格言:控制一个人的行为容易,控制一个人的思想很难。

虽然挨了刘一班一顿训斥,但是耿朝忠却成功的在刘一班的心中种下了自己想要的种子。剩下的,只需要让这个种子随着时间慢慢发酵,直到刘一班发现,他已经离不开耿朝忠这个人的时候,控制才算彻底成功。

耿朝忠要做的,就是要让刘一班像烟鬼吸食鸦片一样离不开自己。刘一班想要在仕途上有所进步,耿朝忠可以给他提供具有前瞻性的建议;刘一班想要在金钱上有所斩获,耿朝忠同样可以在金融市场给他提供帮助。甚至说,刘一班想要功劳,耿朝忠甚至可以通过各种机会,为刘一班的仕途提供进身之阶。

毕竟,在未来一段较长的时间里,刘一班的仕途是和耿朝忠的仕途绑定在一起的。耿朝忠的功劳,就是刘一班的功劳,而刘一班在仕途上的每一次跃进,也都会给耿朝忠带来相应的收益。

红军有18岁的将军,党国却没有18岁的校官。

在党国这种极为讲究资历的半人身依附体制下,任你才干通天,只有攀附一座好靠山,才能得偿所愿。戴雨农如此,胡宗南亦如此。

耿朝忠走出科长办公室,一步步往楼下走,他的神情肃然,目光沉静,如果这时候有老熟人看到他,就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行为举止已经与两个月前迥然不同。不知不觉之间,他的思想模式和行为模式已经深深的烙上了朱胖子的影子。

............

“哥,有人跟踪我!”

方志同见到耿朝忠的第一面就是这么一句话——一个多月不见,方志同脸上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油滑,看上去成熟不少。看来报社编辑这个职位还真的挺锻炼人。

“跟踪你干什么,你以为自己还跟以前一样,家里有矿啊?!”

耿朝忠一脸不屑的看着方志同,眼睛里流露出深深地疲惫。

这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见到方志同。昨天从美国回来,第一时间就去找刘一班报道,然后就是去踩点搞死王用章,再然后就是和小易惊心动魄的对质以及对刘一班谈话的窃听。短短的36个小时,自己可以说完全连轴转,无论是神经还是大脑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之中。

这种日子如果再来一天,不,不用一天,哪怕再来半天,耿朝忠的大脑就要崩溃了。

“真的,已经快一个月了,我出去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偷偷看我,回到家也一样,你看,我现在又有被监视的感觉了。”

方志同一脸的紧张,微微抬起头看向窗外。

耿朝忠也随意的朝窗外瞅了一眼,没想到,对街拐角处的洋槐树边,竟然真的有衣角一闪!

嗯?

此时天已经擦黑,如果不是耿朝忠狙击射手高达6.0的视力,一般人还真看不清什么东西。

耿朝忠心头微凛,却依旧若无其事的掉过头,对着方志同说道:

“哪有什么人?我看你是写写的出现幻觉了吧?告诉你,想不出来就别瞎想,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小心写崩了烂尾!要是实在想不出来,等晚上我再给你讲几个故事,自然就有素材了!”

方志同挠挠脑袋,想想也是。这一个月来在琴岛平民报上连载老德国的传奇故事,写的是头昏脑涨,说不定还真是出现了幻觉。

耿朝忠朝屋里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看了方志同一眼,说道:

“这几天我住在行动队,实在太忙,可能不回来睡觉了,今天是过来打个招呼。你先吃饭吧!”

说完转身就走。

“哎,别急!”

方志同赶紧一把拉住耿朝忠,神神秘秘的说:

“那个日本领事小泉敬四来找过你,他一直以为你是日本人,你懂得。”

“哦,你就说我搬出去了,也不知道我去了哪儿,就这么说就可以了。”耿朝忠一边回答一边往外走。

“哎,”方志同又喊了一声,看着拦不住耿朝忠,只好摇摇头回到了屋子里。

方志同也不愿意多问——党务调查科是干什么的,他心里清楚的很。如果能不跟这种地方打交道,最好还是离得远一点。但是耿朝忠已经入了这行,他能有什么办法?这个便宜大哥可不是他能管得了的。

耿朝忠出了门,没有向刚才那个有可能监视方志同的走过去,反而拐了个弯,向着南北向的南京路走过去——他想试试,那个跟踪者是否会放弃方志同跟踪自己。

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拐过即墨路和南京路的交叉口,他感觉到,后面那个人远远的似乎动了一下。

耿朝忠走过拐角,没有继续前行,而是翘起一只腿,靠着墙点了一根烟,慢条斯理的吸了起来。

过了不到3分钟,只听耳边的脚步声越来越快,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耿朝忠笑了笑,猛地吸了一大口哈德门,然后回过头来。

那个跟踪者恰好在此时拐过拐角,哪知道刚刚拐过墙角,一股极为浓烈的烟雾就喷射过来,直接罩住了他的脑袋,在尼古丁和二噁英的熏陶下,这家伙不由得连连咳嗽。

然后,他的腰间就多了一柄利刃。

一把锋利的匕首刺破了他的衣服,顶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他可以确定,只要稍微一动,那把利刃就会毫不犹豫的捅进他的肝脏。

“伙计,说说呗!跟着我干什么?”

耳边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那跟踪者穿一身短款西装,梳着平头,面貌普通,大约三十多岁,他非常自然的举起手,对腰下的刀似乎一无所觉,使劲的扇着面前的烟雾,嘴里还不住的埋怨:

“谁啊这么缺德?喷云吐雾也不看个地方?”

耿朝忠懒得跟他废话,刀尖微微往里一刺,那人顿时一惊,连忙弯腰躬身躲闪,但弯腰的同时恰好也把脑袋凑了过来,耿朝忠紧跟着左手一砸,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耳根后面,那汉子一声闷哼,应声倒在耿朝忠的怀里。

“阿桑君?!你怎么了?!”

耿朝忠假意问道,然后用一只手抱着对方右肩膀,另一只手架着对方左肩,扶着他一步步的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第三十五章 呼之欲出

夜晚的即墨路分外清净,街道边不时有身穿和服的日本人趿拉着木屐走过。路边的日本居酒屋里,传来暗哑诡怪的歌声,时不时还有一两个身穿和服的醉汉携手并肩从居酒屋里踉踉跄跄的冲出来,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上,笑骂几句后,又互相搀扶着爬起来。

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个同样踉跄的西装男子有什么特殊之处,耿朝忠一边嘴里面大声唠叨着日语,一边把这个跟踪自己的家伙带到了家门口。

敲了敲门,方志同面带惊诧的看着耿朝忠——这才出去不到五分钟,耿朝忠居然又扶着一个人回来了。

“哥,这是谁?”

方志同一面把两个人让进来,一面问道。

“我的一个朋友,走路上喝醉了,我把他送回来,你别管了。我把他送上去,一会儿再下来找你。”

耿朝忠边说边把这个陌生人扶上了楼梯,背后的方志同不由得摸摸脑袋——身上一点酒味都没有,不像喝醉了啊?

耿朝忠把这个跟踪者扶到自己的卧室,脱掉他的鞋袜看了看,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杯凉白开,直接浇到了他脸上。哪知道这家伙闷哼了一声,居然还没有醒。

耿朝忠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朱胖子教他的方法确实不错,只是力度没有掌控好,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啪!

耿朝忠一耳光扇过去,那家伙头一歪,面部表情依然呆滞,显然还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耿朝忠不得不左右开弓,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扇过去,直到自己的两个胳膊都开始发麻的时候,平头哥才猛地咳嗽了一声,悠悠醒转。

此人睁开眼睛一看,下意识的要大叫,但是刚刚张开嘴,一个杯子就被塞进了他的大嘴巴里,刚刚喊出的一声“啊”顿时被完美的密封在了杯子中。他双手托地刚要后退,耿朝忠已经一跃而起,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腰上,平头哥立马动弹不得。

平头哥张大眼睛,惊恐的看着耿朝忠——耿朝忠太阿倒持,一把刀柄眼看就要砸到玻璃杯上面,此人急得额头冒汗,两手不停的在面前挥舞,示意耿朝忠千万不要动手——废话,这玻璃茬子灌到喉咙里还能有个好?

耿朝忠的刀柄没有砸下,开始问话:

“我问你答,是的话点头,不是的话摇头。不要尝试说谎,我可是看了700集柯南的人,至少掌握了600种杀人方法。”

那家伙含着杯子连连点头,虽然听不懂柯南是什么,但是600种杀人方法还是懂的。

耿朝忠满意的点点头,问道:

“你是日本人?”

平头哥连忙摇头,耿朝忠没有丝毫犹豫,刀柄猛地砸下去,砰的一声,杯子被砸的一声闷响,却没有碎,反而又向平头哥的嘴里面深入了了2寸,看样子好像直接插到了喉咙。平头哥一双小眼睛睁得溜圆,嘴里面发出呃呃的声音,胸膛急剧起伏,杯底都被他呼出的空气染成了白色。

这民国制造的玻璃杯太厚了!看杯壁足足有接近1cm厚,杯底就更厚了!

耿朝忠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把刀子倒过来,单手握柄直接用刀口往下捅,平头哥的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双眼猛地一闭!

但是,就在刀口接触到杯子的一瞬间,耿朝忠突然停了下来,嘴里自言自语:“把刀口碰坏了就不好了。”

然后扭头四处张望,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门口的一个陶瓷大花盆的时候,平头哥点头了。

“嗯,第二个问题,你是黑龙会的人?”

平头哥摇头。

“满铁的人?或者是乐善堂的人?领事馆的?”

耿朝忠接连问了三个问题,这个日本人都摇头否认。

“哦,那就没关系了,本来还害怕得罪一些不能得罪的人,但是现在.....”

耿朝忠举起刀,对准平头哥的胸膛开始比划:

“听说捅肺的时候出血比较多,把我的榻榻米弄脏了就不好了,再买一张很贵的......”

平头哥连连点头,表示完全赞同耿朝忠的看法。

耿朝忠眉头紧锁,似乎还没有想到一个比较完美的杀人方法,而平头哥的眼神已经开始慌乱起来。

“有了!”耿朝忠双眼一亮,猛地一拍大腿说道:

“据说你们武士道有一种切肝的方法,出血比较少,并且也不是那么痛苦,这个倒可以一试。“

平头哥双目圆睁连连摇头,摇完头后又连连点头,点完头之后又开始连连摇头。

“你这样搞得我很混乱啊!你到底是要捅肺呢还是要切肝,或者你的意思是先捅肺,趁着没死再切肝?你们日本人倒挺贪心。”

耿朝忠一边叹气,一边举起刀,猛地朝这个日本人的胸口捅过去,眼看着刀子就要插入胸口,那日本人情急之下,双手居然紧紧的抓住了刀口,鲜血顺着他的双手一滴滴落下,滴的他胸口一片殷红。但是这个日本人毫不顾忌,依然紧紧的握住了刀刃,同时不断的点头。

耿朝忠举起拳头,从左到右猛地一挥,玻璃杯就被砸出了平头哥的嘴巴,顺带着还有两颗槽牙飞了出去,但是这日本人根本顾及不到这些,刚刚能活动嘴巴,就迫不及待的开口说道:

“我是乐善堂的人!你不能杀我!童掌柜让我盯着这间屋子,看看有没有什么人来往,如果有什么异常都告诉他!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童掌柜?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是既然是乐善堂派来的人,那会不会跟张宗元有关?!按柳老大所言,张宗元出身乐善堂,他委托乐善堂的人去做一些事情,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耿朝忠一愣,自己还没去找他,他反倒找上门来了?!耿朝忠沉吟了片刻,又开口问道:

“你认识张宗元吗?”

平头哥摇了摇头,看他的神色倒不像说谎。

“你知道的,我不想得罪日本人,只要你把事情都告诉我,我会放你一马。”

平头哥表情一松,口齿不清的开口道:

“我没有骗你,我是安徽路同心药店的职员,一个月前我们掌柜的吩咐我,说即墨路246号有个人欠了他一笔钱,让我盯着他,看看有什么人跟他来往,所以我就过来盯着那个在报社工作的家伙了,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保证!”

此人一口地道的胶澳官话,一看就是在山东待了很久,如果不是耿朝忠看脚趾的豁口还有穿过木屐的痕迹,还真的看不出什么来。再说岛城确实有不少日本人开的药店,这些日本人起中国名字说中国话,当地人也早就习以为常。

更何况,这个平头日本人虽然狡猾,但意志却不是很坚定,不像是受过特殊训练的日本间谍。如果是真正的日本间谍,应该没有这么容易开口。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没什么可疑之处。看来只有找童掌柜才能问个究竟了。关键是,如果童掌柜真的和张宗元有关系的话,为什么张宗元会派他来盯着自己的房子?自己和张宗元在老德国只有一面之缘,只是柳直荀告诉自己张宗元的底细,他才打算盯着张宗元,而张宗元有什么理由盯着自己?

不,他没有盯着自己,而只是盯着这间房子的主人,这两者之间有着很大的不同。否则这个平头哥不应该盯着方志同而应该盯着自己了。那么,这间房子的主人和张宗元又有什么关系?

第三十六章 撒由那拉

当耿朝忠的电话打给童老板的时候,童老板正赤身露体的坐在同心药店二楼的一座巨型大浴桶里。雾霭沉沉中,童老板白腻肥胖的身躯活像一头即将过年的年猪,将桶里铺满药材的黑色药水挤压着向两边推开,在他旁边端水伺候的,是一名云鬓高耸的和服女子。

“入ってくる(进来)......”

他用低沉的音调命令身旁的女子。那女子娇笑一声,纤手一拉腰间,宽松的和服轻轻褪下,然后轻盈的跳进了浴桶。

他根本没打算接电话。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什么电话是自己非接不可的了,童老板想。身下滑腻的汤水和身上滑腻的肉体,以后恐怕再也享受不到了,想到这里,童老板更加的绝望,更加绝望的童老板的欲望却更加的强烈,消失已久的青春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自己身上。他的双腿开始颤抖,脸色也发出不正常的潮红,在一阵剧烈的战栗后,他消停了。

过了片刻,同心药店的三楼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

耿朝忠无奈的放下电话,然后又拿起手中发黄的相片。

相片中是一家三口,两位身穿和服的年迈老人和一个英姿勃发的十六七岁青年站在一起,每个人的脸上都笑意盈盈,一副共享天伦之乐的美好景象,背景则是著名的富士山。

耿朝忠盯着相片最中央的那个年轻人。这个照片中的年轻人眼睛细长,眉毛入鬓,鹰勾鼻,薄嘴唇,身材高大——至少要比相片中的两位老人高出一个头,看上去颇为英武。而这个英武的形象逐渐的与耿朝忠记忆中,那个德国水牢里的张宗元融合在了一起。

没错,伊达老太太留给自己的照片中的年轻人,就是张宗元。

耿朝忠不是什么过目不忘的天才,也不是什么蠢笨如牛的笨蛋。这张照片中的年轻人,自己当初只是因为伊达老太太的嘱托,这才草草的看了几眼,在耿朝忠心中,那个站在中间的日本年轻人早就应该死在中国的大地上了吧!

所以,当耿朝忠看到水牢里的张宗元的时候,并没有产生什么特别面熟的感觉,只是隐隐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

现在有答案了。

不过现在的张宗元可跟照片上的不大一样,除了眉眼鼻之外,整个人的气质变得非常的阴鸷冷厉,与照片中的阳光青年形象完全不同。看来在中国的生涯并不称心如意,至少,并不舒适。

耿朝忠微微欠身,给日式杂货铺里年过半百的日本老头鞠了个躬,伸手递给他5个铜板,然后趿拉着木屐慢吞吞的走回了自己的居所。现在这个时代的电话还非常不普遍,除了公务机关和一些繁华地带的商铺,一般的民居和小商铺根本就没有电话可打。

当然,这个日本领事馆附近的日式杂货铺不在此列。

推门进去,方志同正坐在那里,把经过煤油炉子加热的寿司端下来,整整齐齐的摆在小茶几上面。

基本上,只要回到了这座日式居所,两人就都会换上和服,用日语对话,做一些日本人该做的事情。当然耿朝忠对这种生活方式还不是很适应,最大的原因是,即使一次往嘴里同时塞三个寿司,耿朝忠也很难找到那种吃馒头的满足感。

还有就是这种中规中矩,小心翼翼的举动和行为方式,充满了岛国那种逼仄的小家子气,让耿朝忠的心里分外不爽。

不过没办法,既然朱胖子强烈建议自己学习日本人的生活方式,那自己自然也没必要违拗他老胖人家的意思。毕竟耿朝忠自己也清楚,朱胖子说的是金玉良言——再有不到七年,日本人就又将登陆青岛。那个时候临时抱佛脚会不会有点晚?

“小方,e need a talk。”

耿朝忠坐在茶几的一边,一脸严肃的对方志同说道。

“好吧,我知道你想让我搬走,对不对?”

方志同眨了眨眼睛,没有在意耿朝忠说的洋文。对小方这种岛城权贵后裔来说,在这个万国城市,任何一种语言他都懂一点点。当然,谁在这块地盘上做主,那必须懂得更多。

“没错,我加入了党务调查科行动队,以后会遇到很多的人身危险,我不想连累你,当然,换句话也可以是我不想让你拖累我。就这么个意思,你收拾收拾,明天赶紧找地方住吧!”耿朝忠一边往嘴里塞寿司,一边说话,但始终没有抬头看小方的眼睛。

“好吧,不过不需要你说出来,我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租好了房子,只是一直在等你回来罢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没来得及跟你说,我马上就要去平民报做编辑了。”

方志同双腿一挺,从地上站起来,开始拿桌上的手提包。

“我的东西早都已经搬到了那里,你的东西我也都已经帮你收拾好了,不过你一直没发现,也许是因为你从来不走正门吧!”

耿朝忠低着头,似乎要把桌上的日式料理一扫而空,直到最后一片包寿司的小荷叶都被塞进嘴里的时候,他终于抬头了。

“小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天搬到这里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吧!”

耿朝忠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光芒,那是一种复杂,惋惜,期待和迷惑相交织的光芒。

“记得,哥,我永远记得。”

方志同提起手提包,开始往外走。

耿朝忠依然坐在那里,没有起身相送。

等到小方推开门,脚步即将跨出房门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小心张好古。”

方志同身体动了动,没有回头,而是学着耿朝忠,举起手向背后扬了扬:

“撒由那拉。”

门关上了。

耿朝忠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关上的房门,似乎他的视线透过房门还能看到小方的背影。

平民报正是张好古在岛城开办的报纸,也是岛城的三大报之一。耿朝忠不知道,平民报是因为小方的才华把他挖过去呢,还是因为日本领事馆背后的作用。也许两者兼而有之,也许,甚至都有可能是自己的原因。不过不管怎样,耿朝忠不希望小方陷得太深。

耿朝忠一边想,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张伊达老太太留给他的照片,叹息了一声,把它递到了煤油炉的火苗上。

轰的一声,黄色的火焰卷起,照片很快化为了灰烬。

第三十七章 童野之死

“横原,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冲动,要知道,冲动是魔鬼。”

耿朝忠的声音从平头哥的背后传来,平头哥身子一僵,讪笑着掉过头来向耿朝忠解释:“今晚的夜色不错,我只是想看看窗外的星星。”

当耿朝忠走上二楼的时候,平头哥正撅着屁股趴在窗口上,似乎正要鼓足勇气跳下去。

平头哥的日文名字叫横原莞尔,来自日本横滨,他是在十五岁的时候跟着家人来到岛城的,可以说,他30岁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前一半是一个标准的日本人,后一半是一个标准的中国人。

“没关系,只要你愿意,看多久都可以。但是现在,你必须跟我走。”耿朝忠面无表情的说。

横原莞尔站起来,乖乖的走到耿朝忠面前,表现出了极高的服从性——当然,是在耿朝忠在场的情况下。

“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耿朝忠没有理会,转过身开始下楼,横原莞尔盯着耿朝忠的后脑勺,看了看旁边的花盆,很想举起花盆砸下去。

但是耿朝忠已经开始说话了:

“你一定想要拿起你左手边的花盆,然后狠狠的砸在我的后脑勺上,但是你最好还是想想我刚才说的话,然后克制一下。”

“是的耿桑,冲动是魔鬼。”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房门,耿朝忠身着和服走在即墨路的大街上,一直走到天津路附近有黄包车的地方才止步——所有黄包车夫都不会进入日本人的地界。

然后两人都坐上了黄包车,耿朝忠对车夫说了目的地:党务调查科。

半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了党务调查科办公楼的门口,看门的卫兵看到一个日本人领着一个穿西服的人,感觉十分诧异。但是当他仔细观察,发现这个身穿和服的日本人居然是耿朝忠的时候,不由得惊叫起来:

“耿队长?今天晚上有任务?”

“是的,有点小事,我抓了个日本人,喏,就是我后面这位。”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走过卫兵的时候,顺便往他手里塞了几个铜子儿,“拿去买份夜宵。”

卫兵露出惊喜的表情,敬了个礼,“谢谢耿队长!”

耿朝忠和横原莞尔一前一后进了党务调查的办公楼,此时已经晚上8点多钟了,机关楼里空空荡荡,除了站岗的哨兵,就是几个值班的行动队员。

几个队员热情的跟耿朝忠打招呼——谁都知道,这新来的耿队长出手大方,说不定心情好就会赏几块铜板,别小看几块铜板,对付一顿饭绰绰有余了。

果然,每个人的手里都多了几块铜板。

“把这个人带到审讯室,我要亲自审问他。”

几个队员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毫无反抗能力和反抗欲望的横原莞尔押到了审讯室。

“现在知道你跟踪的是谁了?”

耿朝忠坐在横原莞尔的对面,看着这个迷惑不解的日本人。

“是的,耿队长,但是,您把我带到这里干什么?我之前并不知道您是党调科的行动队长。”横原莞尔进来以后,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拘束了。

因为每一个日本人都知道,在官样场合,中国政府一般都不会把日本人怎么样,倒是刚才在耿朝忠的住所的时候他很害怕。

“这不重要,你就好好的呆在这里,明天有人问你什么,你就照实说就可以了。”

耿朝忠交代了几句,然后离开了审讯室,留下了大惑不解的横原莞尔。

进了行动队,所有的一切都得待在阳光下,耿朝忠不希望刘一班认为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科长呢,还在办公室吗?”

耿朝忠问几个值班的队员。

“科长和曹科长还在办公室。”

耿朝忠应了一声,噔噔噔的上楼,来到了科长办公室门前,还没等敲门,里面就传出了刘一班的声音:“进来!”

看来值班室已经把耿朝忠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刘一班。

推门进去,刘一班正和曹光远坐在沙发上聊天,看到耿朝忠进来,身上居然还穿着一身日本人的和服,不由得露出诧异之色,问道:

“小耿,你穿着和服干什么?听说你抓了一个日本人,怎么?这么快就有线索了?”

耿朝忠向刘一班和曹光远敬礼:“刘科长好!曹科长好!”

刘一班指着耿朝忠向曹光远介绍:

“新来的行动队长耿朝忠,身手不错,枪法很好。”

曹光远抬起看上去好像永远都睡不醒的双眼皮,看了耿朝忠一眼,评价道:“不错。”

“卑职有事容禀。”耿朝忠眼神略略往曹光远那边瞟了瞟,说道。

曹光远起身,“你们聊,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不急,听听他说啥。”刘一班阻住了曹光远起身的动作,继续说:“小耿那天还告诉我,说是美利坚和上海的股市都要大跌了,让我做好准备。”

曹光远张嘴笑了几声,就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耿朝忠没有在意,开始汇报:

“卑职回家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跟踪我,卑职将他擒住以后审问了一下,发现他是一个日本人,名叫横原莞尔,是乐善堂下面的同心药店的职员,他的老板姓童,日文名:童野次郎。”

“他为什么跟踪你?”刘一班突然有了兴趣,就连曹光远都向耿朝忠瞟了一眼。

“他交代是因为童老板吩咐他,说是我住处的住户欠了他的钱,但是我当然没有,因为我这座房子是租日本人的,而这个日本人是一个老太太,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回国了,这是他留给我的房契和证件,并且委托我找他失散了六年多的儿子。”

耿朝忠说完,从怀里拿出伊达老太太留给他的东西,递给了刘一班。

“哦?那你找到了没?”

刘一班接过房契和证件随手翻了翻,问道。

“没有,但我怀疑这个横原跟踪我的事情与这个事情有关,否则我没有任何值得日本人跟踪的必要,要知道我要来行动队的事情只有您和我以及小曲知道,日本人是不可能提前知道这件事情并且跟踪我的。”耿朝忠回答。

“嗯,这只是一个推论罢了,你是想要来找我要一份搜查令吧!”

刘一班一眼看出了耿朝忠的心思。

“是的,科长您慧眼如炬。否则我明天去提审童老板可能会给科里带来麻烦,需要您为我压阵。”耿朝忠低头,诚恳的说道。

“小事情,现在我就可以签给你。”

刘一班一边说话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开始往外拿搜查令。

其实严格意义上讲,党务调查科查什么东西根本不需要搜查令,只要认为有必要,党调科可以随意搜查和逮捕任何看上去可疑的人——但是这仅仅局限在内地,也不包括外国人,在岛城的话,尤其不包括日本人。

事实上,日本人在岛城还保留着相当多的军事存在,尤其在盐田公馆,还驻扎着至少三百人的日本宪兵队,在没有得到韩复渠韩大帅背书的情况下,任何刺激日本人的举动都是不被保护的。

刘一班现在敢签这个东西,也一定得到了南京政府和韩复渠的保证。

这时,刘一班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

刘一班接过电话,开始的表情还很轻松,但是渐渐的他的面容有点严肃起来,在电话里问道:

“药店?那个日本商人叫什么名字?”

电话里说了一句什么,刘一班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他放下电话,走到耿朝忠跟前,问道:

“你刚才说的跟踪你的那个日本人,他的老板叫什么名字?”

“童野次郎。”耿朝忠回答。

刘一班点点头,表情严肃起来:

“你带我去审讯室,我要亲自审问他。”

耿朝忠有点纳闷,问道:“科长,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的那个童野次郎,死了。”

第三十八章 横原之死

童老板死了?

耿朝忠心中一惊,第一感觉是,不会是因为自己抓住横原莞尔被童老板发现了,然后童老板自杀的吧?至于吗?要知道童老板可是“大日本帝国”的侨民,仅仅一个派人跟踪的罪名,连毫毛都掉不了一根!

刘一班一边往下走,一边招呼曹光远:

“曹科长,要不一块儿下去看看?”

曹光远摇摇头,没有答应。刚才旁听耿朝忠的汇报其实就已经违反制度了,如果再下去参与审讯就更不合适。更何况这事情有关日本人,立了功是刘一班的,出了错自己多少还沾点干系。这种事情曹光远是万万不会干的。

耿朝忠跟着刘一班来到一楼的审讯室,几个值班的行动队员一看科长下来,赶紧从房间里跑出来,领着刘一班来到审讯室。那个值班的小王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刘一班一看审讯室里情景,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那个横原莞尔已经躺在审讯室里的长条椅子上睡着了。

他的身边,既没有看守也没有控制措施,就那么轻松自在的躺在审讯室里,他的胳膊甚至还非常放松的垂在长条凳下面。

由于是日本人,行动队的几个弟兄也都知道规矩,没敢难为他,就连手铐都没带。

刘一班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愈发愤怒起来。

“审讯室是什么地方?是游乐场吗?!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都可以来去自如?审讯室的郎主任呢?!把他叫过来!”

几个行动队员面面相觑,耿朝忠也不认识什么郎主任,自然也搭不上话。那个开门的小王一看风头不对,嘴里喊道:“我去给郎主任打电话!”

然后快步跑了出去。

耿朝忠又看向躺在长条椅上的横原莞尔,奇怪的是,几个人进来这么长时间了,这个横原莞尔竟然还没有醒!

耿朝忠走过去,想要推醒这个横原莞尔,哪知道轻轻一推,这个横原莞尔竟然身子一歪,从长条凳上滚了下去!

彭的一声,所有人都知道不对了,正常人在睡梦中失重,多少都会有一些应激反应,而这个横原莞尔竟然毫无反应,就那么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睡这么死?”

刘一班狐疑的走过来,探头张望。

“不是睡的死,是真死了。”

耿朝忠抬起头,脸色煞白,双眼灼灼的看着刘一班——他的左手正停在横原莞尔的脖颈大动脉上。

“嗯?”

刘一班猛地一惊,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小步,然后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作为杀人无算的cc系屠夫,自己怎么可以在这么多人面前露怯?

刘一班又往前踏了一步,问道:“怎么死的?”

耿朝忠将横原莞尔翻过来来回看了一遍,全身没有任何伤痕,又翻开横原莞尔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尚没有完全放大。然后又摸了摸横原莞尔的胳肢窝,还有微温。再把鼻子凑过去闻了闻,有一股轻微的苦杏仁味。

“氰化物中毒,死亡时间不超过5分钟。”

耿朝忠的眼睛露出深深的迷惑,自己离开横原莞尔也才不到十五分钟,就这么短的时间里,刚才还比较淡定的横原莞尔怎么就突然选择自杀?

“我刚才走的时候谁锁门的?”

耿朝忠突然开口问道。

“是小王,他去叫郎主任了。”

其中一个队员回答。

耿朝忠眼睛猛地一亮,几个箭步就跨出了审讯室的铁门,边走边喊:

“快走,拦住那个小王!”

在场的几个人突然一愣,然后一个个都接连反应过来,跟着耿朝忠纷纷跑了出去。

刘一班也是一愣,却没有跟着耿朝忠跑出去,反而走到了横原莞尔的尸体面前,回忆着刚才耿朝忠的一系列动作,不由得微微颔首——这耿超忠居然能懂这么多,倒颇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耿朝忠和几个值班科员跑到了机关楼的大门前,果然,小王已经不见了踪影。

“小王呢?!”

耿朝忠问站岗的卫兵。

“出去了,说是要去找郎主任。”

卫兵疑惑不解的看着从门里跑出来的几个人。

“哪个方向?”

“跑出大门向北去了。”

“你们几个,分头追踪搜索!郎主任家,小王平时的住处都要过去,一定要快!我回去报告刘科长!”

耿朝忠向几个跟出来的科员大声下令,然后走回了机关楼。

聊胜于无罢了。

这个小王既然有问题,那必然有自己的退路,想要在这大晚上找到他基本不可能!唯一的指望,就是看能不能在他的住所找到什么线索。

耿朝忠走回审讯室,发现刘科长依然站在那里发呆,似乎有什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科长,那个小王果然有问题!他跑了!”

刘一班转过身来,看了看耿朝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淡定的说道:

“跑了就跑了,他只是个小角色,关键是我们得搞清楚,这个横原莞尔为什么要自杀,还有那个童野次郎,他的死因也很可疑。”

“童老板是怎么死的?”耿朝忠开口。

“马上风。”刘一班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马上风?

耿朝忠的表情一呆,如果选择自杀,这个死法也太有特点了吧!

耿朝忠绕着审讯室一连转了好几个圈,不停的看着审讯室的地形。

这个审讯室是一个全密闭环境的审讯室,唯一向北的窗口也已经被砖头堵死,按道理没有任何传递消息的通道,那么唯一的信息传递者应该就是那个小王了——一定是小王刚才锁门的时候干掉了横原莞尔。

刚才耿朝忠的第一反应就是小王,这个直觉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的一切只是重新验证了自己的判断。

因为自己很清楚,这个横原莞尔没有自杀的动机和可能,在自己刑讯横原莞尔的时候,横原莞尔的表现只是一个相对比较狡猾的日本人,并不是一个称职的间谍,充其量只是一个外围的探子。

耿朝忠有点犹豫,似乎想要开口,但是又没有开口。

刘一班笑了笑,说道:

“想问什么你就说吧!我知道你有疑惑。”

第三十九章 扫尾者

“科长为什么就这么肯定横原莞尔是自杀,我觉得他是被小王干掉的可能性更大,要知道我擒住他的时候,他已经交代了一些问题,为什么当时不立即自杀,反而现在要自杀?他自杀的动机是什么?”

耿朝忠一口气提出了他的问题。

在耿朝忠看来,刘一班的态度很奇怪,他刚开始看到藤原莞尔死亡的时候,确实很意外,那个一退一进的动作不像是故意。但是后来,当耿朝忠领着几个科员追出去的时候,刘一班的表现就有点奇怪了,好像是对小王的表现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或者,是单纯的表现一下自己不动如山的大将之风?

“很简单,因为这个横原莞尔是我的人。”刘一班平静的说。

“啊?!!!”

耿朝忠张大了嘴,他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这个表情倒不是作假,他是真的没有料到,这个横原莞尔竟然是刘一班派来的!

“为什么?”

耿朝忠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口。

“没有为什么,这只是例行审查罢了。每一个加入我们党务调查科的人,都要接受背景调查。你也不例外。”

耿朝忠突然沉默了。

果然,加入党务调查科并不是自己想象的这么轻松。一个特务机构绝对不同与一般的政府职能部门,尤其是对一个可以担任行动队长的人来说,对他的审查会更加严密。

刘一班看着耿朝忠的神色,似乎有点幸灾乐祸。

“小耿啊!你来的第一天我就告诉过你,行动队的招募一定要严格防止赤党和日本人的渗透。看来你并没有听进去。你当然不是赤党,但是你住的地方和日本人接触太密切了。我不得不命令小曲对你进行背景调查,因为你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你是一个日本人。”

“但是这个家伙是一个日本人,我绝对可以肯定这一点。”耿朝忠的表情依然很迷惑。

“是的,他是一个日本人,但是首先,他是一个人。是人就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他的家人。他十五岁就跟随他的家人来到了中国,而他的母亲现在在我们手里。”

耿朝忠叹了一口气,亲情,这是人类永恒的弱点,也是人类最大的优点。

“那个小王,一定把横原莞尔被抓捕的消息打电话告诉了日本人,而日本人则对小王下了指令,让他指示横原莞尔自杀。这个很好理解,我就不多说了。”

“我们现在就去查小王刚才拨出的电话!”耿朝忠脱口而出。

“迟了。”

刘一班叹息着。

“我刚才就已经想通了,既然童野次郎选择了自杀,那么横原莞尔被我们策反的情况一定已经被日本人发现了,让横原莞尔死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事情。我现在甚至都不愿意去看童野是怎么死的。这件事情已经毫无意义了。”

“我们所有的线索,我苦心经营的一条线,就这么断了。”

刘一班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出了审讯室的门,耿朝忠则紧紧跟随在他的后面。

“不过看上去您好像并不是很失望。”耿朝忠在刘一班的背后开口。

“我有什么失望的?这个横原莞尔只是一个很不可靠的内线,在他内心深处,效忠于天皇要远远多于效忠我,并且他为我们提供的情报很有限,我很怀疑,如果我把他逼的急了,他很可能一死了之。相反,他的死反而给我带来了两个好处。第一,挖出了小王这个内鬼。第二,证明了你的忠诚——既然你把藤原莞尔送到了党务调查科,就已经证明了你的忠诚,这对我来说更重要。”

耿朝忠默然不语,看来,把横原莞尔带回党务调查科是一个英明的决定。

刘一班一直领着耿朝忠走上了楼梯,回到了科长办公室。

“坐吧!”

刘一班推开门,率先坐到了沙发上,然后示意耿朝忠坐到他的身边。等耿朝忠坐下以后,刘一班又从桌上翻过两个茶杯,然后给耿朝忠先倒了一杯,耿朝忠受宠若惊的接过茶杯。

“甲午时候,清廷抓获了第一个日本间谍石川伍一,石川伍一受刑后很快招供,然后牵连出了清廷对日第一间谍大案,最后抓获了紫竹院药店的钟岐三郎,汉奸高顺,穆十等一大批日本间谍。我在南京的时候,读过时任军机处侍郎志锐的奏章,里面的日本间谍多如牛毛,其中还牵连到很多北洋系的军官,最后被李鸿章一力保下。”

“国父反清时虽然借助日本人的力量,但是与此同时,他对日本人的野心也有更深刻的认识。校长对此更是心知肚明,即使没有党务调查科,也会有别的部门从事对日谍报工作,比如国防部参谋二厅,就一直主导对日间谍工作。徐处长上任后,除了对付赤党,也一直在研究日本间谍的工作方式。”

“用兵先用间,这是徐处长经常对我说的一句话。”

耿朝忠点点头,确实,间谍在战争中起到的作用不下于百万大军,甲午战争清廷的溃败,首先就与情报战的一败涂地有很大关系。

“蔡志堪壮士盗取田中奏折,说明我们对日的谍报工作其实也是很有效的,科长不必过于忧心。”

耿朝忠看到刘一班的情绪有点低落,安慰道。

“当然,我们民国如果连清廷都赶不上,革命还有什么意义?!”

刘一班的情绪突然激昂起来,端起手中的茶碗,一饮而尽。

耿朝忠突然觉得,刘一班这个人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在路线和主义之争外,显然,每个中国人还有更高层次的共同信仰,这也正是中华文化绵延千载的魂魄所在。

耿朝忠端起茶杯,同样一饮而尽。

两人沉默了片刻,耿朝忠突然开口说道:

“科长,我觉得你对这件案子太过悲观了,虽然童野次郎和横原莞尔都已经死了,但是,他们不会毫无蛛丝马迹,我们一定还能找到线索!”

“哦?你有什么想法?”刘一班饮了一杯茶倒像饮了一杯酒,脸上竟然有一丝丝红晕浮现。

“科长,既然这个案子因我而起,当然也要在我的手里结束。更重要的是,我没有在横原身上搜到毒药,否则横原也不会死,这件事我是有责任的。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横原莞尔跟踪我,到底是出于您的指示,还是出于童野次郎的指示?”耿朝忠问道。

“是出于童野次郎的指示,他最开始并没有跟踪你,正如你所说,他得到的命令是调查那个日本人居所,只是后来小曲对你做背景调查的时候,发现这个日本人居然调查的是你居住的地方。所以我让横原莞尔在等你回来后,顺便也对你做个调查。”

刘一班回答的很是坦然。

“那么,这条线并没有断,至少他们依然对那所房子有兴趣,或者说对我有兴趣。”耿朝忠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如果想得不错的话,童野次郎一定是为张宗元身份做扫尾工作的“清扫者。”

“你说的没错。”刘一班的眼睛也亮了起来,“你刚才跟我说过,你这个房子是在一个日本老太太手里租下的,从这方面入手你可能会找到一点线索。”

刘一班一手托着茶杯,另一只手扶着茶盖,不停的摩擦着茶杯的边沿,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过了片刻,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

“这样,你跟一下这个日本间谍的案子,丁唯尊那边负责那个赤党枪手的案子。日本特务机构的常规盯防你就不要过多插手了,一切交给丁唯尊去办。”

“卑职遵命!”

耿朝忠站起来,向刘一班敬礼。

第四十章 遗言

跑啊跑啊跑啊跑!

小王一直跑!

从耿朝忠领着横原莞尔走进党务调查科的那一刻起,王长颖就做好了逃跑的心理准备。在刘科长领着耿朝忠走下来的时候,王长颖就已经忍不住要逃跑的冲动,但是他不能跑,众目睽睽之下,想要逃过那么多行动队兄弟的围追堵截,基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是,他还是找到了一个最好的机会,利用打电话联系郎主任的机会,跑出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党务调查科!

他气喘吁吁,他大汗淋漓,在这秋夜的满天星斗下,一路向东,一直跑过了萃丰楼,跑到了龙山路的尽头,在那里有很多的小渔船小舢板,足够他出海逃到他想到的地方。

登莱?威海卫?

管他呢!

有了这100块大洋,哪里不能去?

海岸线已经近在眼前,随着海浪起伏的一艘艘渔船,就是王长颖心中的诺亚方舟,对渔民出身的王长颖来说,驾船出海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他的眼睛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他的脸上充满了快活的表情,日本人?青山公馆?小野次郎?

他才不会自投罗网呢!

相信日本人,还不如相信一只狗!

呸!

小王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日本人哪有狗可信?哪有狗忠诚?

到了,终于到了!

小王爬上了一艘破旧到极点的渔船,熟练的解开绑在岸上的绳索,拿起船

头的船桨,轻轻的往水底一挺,船头划开波浪,轻盈的飘向了远方。

星空下,单人,单桨,孤舟。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砰!

船头的人倒下了.......

静夜里的枪声分外刺耳,向西一公里外的党务调查科,正在跟刘一班辞行的耿朝忠突然一愣。

东边枪响!

半个小时后,东海岸一阵嘈杂的人声,星光下手电筒的光束十分扎眼——耿朝忠领着几个行动队的弟兄来到了现场。

一艘破烂的舢板被潮水打回到了岸边,乌黑的潮水将舢板打得一晃一晃。

耿朝忠拿着“狗头”照向舢板,一个人躺在船舱里,他身下的鲜血染红了薄薄的甲板。

王长颖!

“全体注意!搜索附近!小心枪手!”

所有队员全都掏出了驳壳枪,猫着腰向周边搜索,耿朝忠也把自己的大红九拿在手里——出国之前,朱胖子就把枪交还给了耿朝忠。

检查了每一艘舢板,但是没发现任何人,看来凶手杀人后立即逃跑了,毕竟这地方离党务调查科非常近,并且难保王长颖身后没跟着人。

“队长!没人!”

“队长!凶手跑了!”

几个队员绕着海滩周边跑了一圈,然后一个个回来汇报。

耿朝忠把枪放回了腰间,下命令:

“搜身!”

几个队员七手八脚的跳上了舢板,开始在王长颖的怀里摸索,不一会儿,一张100元的纸币被摸了出来,交到了耿朝忠的手上。

“一百大洋!日本人出价不低啊!只可惜有命拿钱没命花!兄弟们,加把劲把他抬回去验尸!”

几个兄弟面面相觑,却没有动弹——出来的时候可没带担架啥的,这大半夜的抬着个死人深一脚浅一脚跑2里路,真特么不是人干的事儿!

耿朝忠甩了甩纸币,将带着血腥气的现钞塞进了怀里,对着几个队员喊道:

“把这家伙抬回科里!大半夜的,大家都幸苦了!每人一块现大洋!回去以后到我的办公室领赏!”

看在大洋的面子上,每个人都马上来了精神,四个汉子轮班倒,嘿呦嘿呦喊着号子,不到半个钟头就将死鬼王长颖抬回了科里,速度竟然比来的时候还快了几分!

耿朝忠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帮兄弟,真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是皇帝不差饿兵!多来这么几趟,自己的腰包不出一个月就得扁扁!

发生了这么大案子,审讯室的郎主任,情报股的周股长都已经回到了机关楼,看到耿朝忠领着一帮人扛着尸体回来,审讯室的郎主任不由得问道:

“打死了?你们倒挺为我省心!”

耿朝忠看了一眼郎主任,个子不高,身材瘦弱,但是相貌却格外尖刻凶狠,耿朝忠第一感觉就想到了电影里的食尸鬼。

“郎主任,人可不是我们打死的,不过有郎主任在这里,就是死人也得问出话来!”

耿朝忠一席话,让郎主任的面色变得好看了几分,毕竟大半夜的从女人身上爬起来被叫回科里,身上一股邪火出不来,别提有多不得劲了!

不过瞅了瞅旁边的周股长,郎主任还是谦逊了几句:

“耿队长客气了!审活人我在行,审死人还得看周股长的!”

周宁早就套上了白大褂,却没有搭理郎主任,吩咐几个兄弟把王长颖抬到床上,拿出家伙什,戴上手套开始检查。

“背后中枪,子弹是通用勃朗宁7.92弹头,一枪毙命没有补枪,看来凶手对自己的枪法很自信啊!”

周宁用镊子夹着弹头说。

7.92弹头,这种弹头在绝大部分勃朗宁上都可以通用,基本没有什么调查价值。

摇摇头放下弹头,周宁又开始在王长颖的身上和衣服上摸索,甚至除下王长颖的鞋子开始查看。

耿朝忠打了个哈欠,点点头说道:

“对方对这次灭口是蓄谋已久,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来,我上去跟刘科长汇报一下,大家简单处理一下还是早点回去吧!”

说完,耿朝忠就开始掉头往外走。

“等等!”

周宁突然开口。

耿朝忠一愣,看到周宁已经把王长颖的鞋子揪下来,从鞋帮子里面拿出一张折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条。

“什么东西?”

耿朝忠一边问一边走过去。

“王长颖这家伙在自己的鞋帮子上缝了一个暗袋,里面塞了一张纸条。”周宁一边回答一边展开纸条查看,看了几下后,周宁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喜色,把纸条递给耿朝忠,“耿队长,你看看。”

耿朝忠接过纸条,就这昏暗的灯光观看,上面写着:

如果我死了,一定是日本人干的,青山公馆,小野次郎下属,野田向敏。

第四十一章 金耳朵

刘一班接过耿朝忠递过来的纸条,反复看了几眼,说道:

“青山公馆是日本占据岛城时海军陆战队的据点,也是乐善堂在岛城的最大背景。不过自从甲午以后,国人已经对乐善堂的行为有所觉察,乐善堂现在的行为已经非常收敛,他们很清楚我们已经对他们进行了密切监视。青山公馆的会首小野次郎也一直很低调,除了偶尔出去接见一些日本商人和侨民,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就连去年日本人登陆岛城他都没有露面。”

“这个王长颖还挺聪明,知道留个后手。他是怎么加入行动队的?”耿朝忠问道。

这句话一出口,耿朝忠就知道问错了。

在党调科机关楼值夜的都是刘一班的亲信,绝大部分人也都是刘一班亲自审核,就连小曲都没有插手。这句话真不该这么问。

果然,刘一班的表情有点尴尬。

不过刘一班很快调整了表情,回答道:

“这家伙是我今年6月份招募的,当时发生中东路事件后,上面指示我们扩大队伍,未雨绸缪,以备将来战事。所以我审核的时候就放宽了条件,但是主要还是招募的外地人,毕竟日本人在岛城盘踞多年,谁也不知道他们埋下了多少钉子。”

“这个王长颖自称是山西人,常年在察哈尔那边活动,还会几句日语,我觉得他比较可靠,就把他招了进来,平时办事也伶俐,还让他管着值班室的电话。没想到居然出了篓子!”

耿朝忠点点头,其实刘一班的做法没有错,如果是自己也一定招募外地人为主,不过这王长颖竟然能驾船出海,显然他的身份不太可能是内陆人。

“要不,我去青山公馆问问?”耿朝忠试探着问道。

“不用了,没什么用,日本人矢口否认,我们有什么办法?!这个王长颖,该死!心思全用在这点小聪明上了!蠢材!日本人的钱是这么好拿的?!”

刘一班一脸的愤愤。

“对了,”耿朝忠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纸币,递给了刘一班,“这是从王长颖身上搜到的。”

本来这笔钱耿朝忠是不打算拿出来的,毕竟杀人灭口这种事情很难找到什么证据,还不如把这100大洋二一添作五,和去海边的几个弟兄们分了,也能弥补一下自己的亏空,但是这王长颖居然有点小聪明,还留了个心眼,现在再拿着这笔钱就不合适了。

刘一班接过钱,摸了几把以后就又递给了耿朝忠,脸上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假的。”

耿朝忠一呆,接过钱又摸了几把,但是却没什么感觉。在耿朝忠摸惯软妹币的手感里,所有的民国纸币都和假的没什么区别。

“这日本人也太不地道了!发个赏金都用假币!”耿朝忠愤愤不平的说道,一大半倒是因为承诺给那几个兄弟的大洋又得自己掏腰包了,妈的这出去一趟真是血亏!

“哈哈!这就是我们一直不发行纸币的原因,要不是这个佰元纸币是美国人造的,我也摸不出来!”刘一班看着耿朝忠的神色,似乎觉得很有趣。

“科长,要不要全城搜捕一下,或者我现在就去童野次郎那里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耿朝忠有点不甘心,这一晚上死了三个人,却没有抓到半点有价值的线索,实在是让人心有不甘。

“不用了,已经快十点多钟了,童野那里明天再去看也不迟,你早点睡吧!不行就别回去了,我隔壁有床。”

刘一班一副笑眯眯的神情,看上去心情倒是蛮愉快的。

耿朝忠应了一声,推开门走到了隔壁。

隔壁是一间二十平方米的客房,里面沙发洗手台卫生间一应俱全,主要是党务调查科用来接待来青公干的同僚用的公务客房。这时候虽然也有宾馆客栈什么的,但是党务调查科是保密部门,来人还是会被安排在二楼的机关宿舍。刘一班平时也是住在这里。

耿朝忠洗漱完毕,脱下和服睡在床上,盯着屋顶发呆。

这个刘一班,今天总感觉他怪怪的,死了这么多人,安插在乐善堂的内线也被日本人发现了,党务调查科里面还有内奸,这么多事情,他竟然还能这么开心,这实在不合常理啊!

是不是自己走了以后有什么好事发生?

耿朝忠想到这里,顿时毫无睡意,从床上爬起来贴着墙壁开始侧耳倾听。

隔壁刘一班的办公室里一片宁静,似乎刘一班也已经离开了办公室,但是耿朝忠心里清楚,自己刚才洗漱的时候并没有听到关门声,刘一班一定还没有离开办公室。

又听了好一会儿,还是毫无动静,耿朝忠不由得怀疑,刘一班是不是在办公室睡着了?这么夙夜宵矸的工作,刘一班还真是党国楷模啊!

就在这时,隔壁的电话铃响了。

但是铃声连一声都没完就断掉了,看来刘一班一直守在电话跟前!

耿朝忠的心中燃起了强烈的好奇心,什么事情值得刘一班大半夜的守在电话前?

隔壁传来了低低的说话声,耿朝忠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但是似乎没有什么作用,这党务调查科的房间隔音效果太好了!

耿朝忠一急,把耳朵紧紧的贴在墙壁上,但是刘一班的声音依然模糊不清!

耿朝忠深吸了一口气,屏住呼吸,用手堵住了另一只耳朵,脑海中的气泡也不由得颤动了一下,似乎和自己贴在墙壁上的耳朵融为了一体,刘一班的声音竟然清晰的传了过来!

“消息确定吗?”

电话里传来了低低的声音,实在听不清楚。

“好,明天就包围那家书店,连同里面的人全部抓起来!这个刘谦光的胆子倒真的不小!竟然还敢留在岛城,就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耿朝忠一惊,浑身汗毛直竖,耳朵里顿时模糊一片!

刘谦光竟然被发现了!

到底是谁告的密!

耿朝忠深吸一口气,再次把耳朵贴了上去,同时脑海中的气泡再次贴近了自己耳朵,刘一班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小耿?这个事就暂时别告诉他了,他手头还有别的事情。明天的行动要秘密进行,你现在就派人盯好那家书店!对了,明天先别急着抓,看看能不能再逮几条大鱼,我不相信刘谦光这么高的身份,会没有人跟他联系!”

那边的电话里不知道又说了些什么,刘一班也没有再说话,而是低低的嗯了几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耿朝忠的心里冰凉一片!

那个刘谦光居然还没有离开岛城,这都一个月了,他还呆在岛城干什么?!露了相的地下党还能叫地下党吗?!

更重要的是,这个刘谦光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他和刘晓光从老德国下水道钻出去的时候,清楚的看到了自己和柳直荀配合干掉仇五爷的事情!

要不是自己临时起意窃听刘一班,要不是气泡的神奇,自己很可能就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耿朝忠再次深吸了几口气,又把耳朵贴了上去,然后再次塞住了另一只耳朵,对面传来了刘一班的脚步声和推门的声音,看来这回刘一班真的要休息了。

耿朝忠站起身来,蹑手蹑脚的回到床上,脑海里波涛汹涌,要不要现在就跑去通知老赵,让老赵通知刘谦光撤离?但是老赵知道刘谦光在的那个书店吗?

耿朝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距离明天的抓捕应该还有一定的时间,自己还有机会,一定要想好了再做决定!

正思虑间,隔壁另一间屋子竟然又传来了声音,耿朝忠赶紧把耳朵贴在靠床的墙上,再次如法炮制,堵住了另一边的耳朵。

隔壁住着的竟然是曹光远,他竟然也在打电话!

“处座,我已经接到了南京的通知,让我明天直接从青岛出海前往苏联,不知道处座这边有没有什么要安排的?”

这是曹光远在跟徐恩曾通电话。

电话那边传来了低低的声音,一分钟后,曹光远的声音响起:

“好,我这就跟刘科长商量一下,从他这里借调一个人手。”

“好!一定保密!坚决完成处座交给我的任务,卑职一定不辱使命!”

第四十二章 去苏联?

一夜无话。

耿朝忠不敢轻举妄动。

大半夜跑出去通知老赵本身就是很惹人怀疑的事情,如果第二天刘谦光又跑了,自己势必会成为所有人的怀疑对象。

这种事做不得。

但是他实在搞不清楚的是,刘谦光本来已经跑了出去,为什么还留在岛城一个多月不走,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地下政工人员应该有的智商,更何况刘谦光又是我党高层,更应该明白此事的危险性。

他可不像张英,张英虽然参加了行动,可是却没有露白,刘谦光却是在济南和青岛都挂了相的人。

耿朝忠摇摇头,实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我党高层能够干的出来的事情。

不过不管怎样,第二天通知老赵还来得及,毕竟老赵暂时还是安全的。

第二天一早不到7点钟,耿朝忠就早早的爬了起来,打算搞一辆黄包车往回赶,借口当然是换衣服,昨天来的比较急,身上还是一身日式和服,前段时间穿西服就已经不伦不类了,如果再穿上和服在机关楼里招摇过市,不知道还会引发多少争议。

哪知道刚出机关楼大门,就有人在二楼喊:

“小耿别走!今天有事!”

耿朝忠抬头向上一看,刘一班正趴在窗口上打招呼。

耿朝忠无奈了,只好喊了一声“好!”快步跑了回去。

上了楼敲门进屋,看到刘一班穿着白衬衫,左手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陶瓷缸子,右手拿着牙刷在嘴里使劲搅,看上去不像是刷牙倒像是在刷鞋。

咕噜噜!

刘一班仰起头,让水在喉咙里咕噜了一阵,然后一口吐到了洗手盆里,拿起毛巾擦了擦嘴,看了看站在旁边有点焦躁的耿朝忠,开口问:

“这么一大早的干啥去?买早点吗?别急,我已经让张国威下去买了。“

“不是,科长,我穿着这身日本人的衣服呆在机关楼也太不伦不类了,那天穿西装就已经让大家议论纷纷,今天再穿着和服招摇过市,我估计一会儿人多了得被大家嚼烂舌头!”

耿朝忠一脸的不自在。

“哈哈,没事,小曲那里有中山装,你进去换上就可以了,你俩身高差不多,再说他去了南京也用不着。”

刘一班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

“今天一大早,曹科长就来找我,说要挑几个人跟他去苏联。你怎么看?”

耿朝忠一愣,当然是装的。但是他的心里马上就警醒,这特么的不会是看中自己了吧!如果是这样,老赵怎么办?

“去苏联?去苏联干什么?从行动队里找几个身手好的跟着去就可以了,估计这个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耿朝忠张嘴敷衍。

“哈!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倒挺宽心的!再说曹科长什么身份,随便一个行动队员就能打发了?别想了!就是你!现在不能跟你多说,去了你就知道了!”刘一班看着耿朝忠的表情,一脸的无可奈何。

“啊?让我去?我一个新来的,什么都不懂,跟曹科长也不熟,去了干什么?!”耿朝忠满脸的惊诧。

“就是因为你是新来的,曹科长才点名要你,要是来得早的,曹科长还不敢要呢!”刘一班脸上露出了诡秘笑容。

耿朝忠点点头,明白了。

曹光远不想带一个老油条在身边,更不想带刘一班的心腹小曲过去,对他来说,既然要挑人,那自然是越新越好。这点心思,耿朝忠也算一点就透。

刘一班会心一笑,说道:

“等会儿曹科长进来找你谈话,你先去小曲那边换衣服吧!就在我办公室东首那边。记着啊!多听多看多想,回来向我汇报!这是政治任务!”

这是让自己监视曹科长了!很可能也是南京的授意!毕竟曹光远留过苏,上层多长个心思也很正常。

耿朝忠连忙立正敬礼,刘一班咧嘴一笑,别说,这么一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给自己敬礼,确实挺有成就感。

耿朝忠出了门直接走到了小曲的宿舍,里面的布置很简单,窗口的衣挂上挂着一套中山装,搭手上去一摸,都落灰了,看样子小曲也基本不穿这个东西。

耿朝忠一边拍打着衣服,心里却七上八下。

现在出不去,还怎么通知老赵?

要不写个纸条找人带过去?

这特么找谁都不合适啊!

科里很多人都去生活林蛋糕店做过暗探,这事不能做。

如果吴泽城来了,这件事倒可以让他去办。

换好了衣服,耿朝忠看看表,眼看着就要8点了,耿朝忠推开门,打算下去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看。

事到如今,捅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既然是朱胖子留下来的人,自己不信他还能信谁?

耿朝忠下了楼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刚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招呼:

“耿队长,今天怎么换中山装了?感觉不如那天帅气呢!”

耿朝忠回头一看,是档案室的雀斑姑娘赵凤仪,上身穿着斜襟立领七分袖,下身穿着齐膝西式短裙,梳着低马尾穿着小皮鞋,看上去倒也颇为青春靓丽。

耿朝忠苦笑一声。

“那天会议室大家的眼神可不是这样。不过赵小姐今天倒是很漂亮。”

“是吗?”赵凤仪眼睛一亮,神采飞扬之间,脸上的雀斑倒显得黯淡不少。

“那能有假?既有东方女子的温文尔雅,又有西式女子的时尚靓丽,简直就是我们党务调查科的女神啊!”

耿朝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堵住了赵凤仪的嘴,赶紧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只留下赵凤仪站在原地发呆。

“女神?”

赵凤仪站在那里喃喃自语。

进了门,看到金华锦几个已经到了,却没看到吴泽城。

“吴泽城呢?他昨天下午没有来报道?”

金华锦赶紧站起来回答:“昨天下午来报道了,估摸着应该快到了。怎么,队长找他有事?”

“没事,就是看看杨文秀那个混蛋到底有没有放人。”耿朝忠一边摇头一边走出去,这都眼看着快8点了,这吴泽城怎么还不过来?

第四十三章 报信

算了,还是自己去一趟吧!

不行,还是太明显。

耿朝忠摇了摇头。

自从栈桥夜战自己的衣服被干柴刮掉差点被周股长发现以后,耿朝忠的行事就越发小心起来。

这个活儿虽然有趣,但是很危险,容不得半点漏洞。

在走廊里往外走了几步,路过档案室,耿朝忠突然有了主意。

“嗨,女神,吃早饭了没?”

赵凤仪正坐在档案室的大柜台后面发呆,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连忙惊喜抬头,果然,档案室的门后面露出了耿朝忠的半边脸。

“怎么了,耿队长要请我吃早饭?”

赵小姐的脸上几分惊喜,几分幽怨。

“对啊!那天说好了请你吃饭的,只是一直没找着时间,今天正好有空,我也没吃早饭,要不我出去给你带点?”耿朝忠满脸笑容的挪进了档案室。

“切,”赵小姐扁了扁嘴,“一点诚意都没有,哪有请人吃早饭的?”

耿朝忠抬头看了看档案室的挂钟,7点45分。接着笑了笑说道:

“改天再请你吃西餐,今天就是个西餐前的开胃点心,略微表达一点诚意,要不我去给你买几个小蛋糕?”

耿朝忠看着赵凤仪的眼睛,期待她说出“要”这个字。

“不用了,”赵凤仪看了一眼耿朝忠热切的眼睛,突然觉得有点心慌,赶紧低下了头。

“那算了。”耿朝忠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你又不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赵凤仪突然又抬起了头。

“好!”耿朝忠拍了一下腿,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就快点,要不就要迟到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党务调查科的大门,这时候正碰上上班高峰期,新来的几个同事看到耿朝忠领着赵凤仪出去,一个个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赵小姐可不小了,都26了,这在民国可是个尴尬的年龄,很多这个年龄的女性早就开始了相夫教子的生活,但是赵凤仪因为这个工作,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从内部找?

除了在南京已有家室的科长刘一班,剩下的几个股长都是四十岁左右的大老爷们,赵小姐可是一个都看不上,行动队的小曲倒是不错,可是这家伙一副军人做派,完全不解风情,听说还在南京有了对象,更不合适。

找行动队的普通队员?他们愿意赵小姐还不愿意呢!

从外面找?如果是男性也就罢了,党务调查科也算是个实权部门,在很多青年女性眼里也是香饽饽一样的存在。但是在党调处工作的女性可就尴尬了,平常人家一听党务调查科这五个字,纷纷避之不及——谁也不想找个女特务进家门,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这样一来,赵小姐可就高不成低不就,被耽搁了。

耿朝忠脸皮倒挺厚,洋洋得意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赵凤仪脸却红得像个小苹果,两人一阵快走加小跑,没两分钟就走到了龙山路上。

“我记得那边有个蛋糕店,我领你去买点西洋小点心吃如何?”

耿朝忠循循善诱。

“好.......“

赵小姐低着头,声如蚊呐。

又快步走了几分钟,耿朝忠领着赵凤仪走进了生活林蛋糕店。

正值早饭高峰期,这生活林蛋糕店的生意着实不错,好几个人都在那排队等候。那个德国人正忙着在用大铁铲把刚刚烤好的蛋糕往银盘子上面送,小郑则在一旁招呼客人,看到耿朝忠进来不由得一愣,连忙放下手头的活计跑过来,殷勤的张嘴招呼:

“哎呦,这不是耿大哥吗?您要什么?我给您拿?”

几个排队的客人纷纷侧目,一个高鼻梁的洋人嘴里不屑的蹦出一句:“shit!”

耿朝忠对着洋人竖了个中指,指着盘里的蛋糕喊道:

“这个鸟洋人要什么,我就要什么!”

那洋人一听就愤怒了,洋大人在岛城是何等地位,岂容耿朝忠如此挑衅?

他愤怒的举起了拳头,瞪大眼睛冲着耿朝忠使劲挥舞,耿朝忠不屑的冷笑一声:

“洋鬼子!去外面,老子教你做人!”

排队的几个人一看两个人要打起来,迅速退后围成一圈,摆开了吃瓜的架势。

站在耿朝忠身后的赵凤仪一看急了,赶紧拉住耿朝忠的手臂,连声说:

“我不吃了,这家店不好吃,我们换个地方吧.....”

两个人虎视眈眈,可是谁都没动手,围观的看客不耐烦的开始鼓噪。

“还是政府公务员呢,真没素质。”这是正方。

“洋人就是欠揍!”这是反方。

“要打快点打啊!上班要迟到了!”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正喧闹间,耿朝忠瞥眼看到老赵从楼下走了下来,连忙喊道:

“赵老头,你来评评理!这洋鬼子骂人!别以为老子不懂洋文!”

老赵看了耿朝忠一眼,慢腾腾的走过来,不动声色的走到洋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话,洋人脸上露出惊喜,点点头,退到了一旁。

然后又来到耿朝忠说道:“耿长官啊,您担待一下,我给您免单。”

耿朝忠露出惊喜的神色,回头问赵凤仪:

“你想吃什么?多要点没关系!”

赵凤仪脸胀得通红,都要尴尬死了,本来以为耿朝忠这个行动队长跟别人不一样,没想到都是一丘之貉!

粗鲁,不讲理,爱占小便宜。

想到这里,赵凤仪连连摆手,一刻都不想跟耿朝忠待一块,张嘴喊了声:“我不吃了!”

然后掉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耿朝忠却好像浑不在意,在赵春来的耳边低声说道:

“书店已暴露!”

老赵不动声色的回答:“好嘞,一斤巧克力蛋糕,多放樱桃!”

小郑进去包了蛋糕赶紧送出来,耿朝忠一提纸袋,掂了掂,脸上露出微笑:

“还是赵老头实在,我走了,回见!”

耿朝忠一路小跑回到了机关楼,几个行动队员一看耿朝忠拎着纸袋往里走,纷纷祝贺:

“恭喜耿队长抱得美人归!”

耿朝忠尴尬的笑了笑,赶紧把纸袋给赵凤仪送过去,哪知道到了档案室门口敲门,没人搭理,推门,推不开。

看来这赵小姐是不打算搭理自己了。

耿朝忠一乐,正好,拎着蛋糕往二楼走,刚爬上楼梯口,就看到刘一班从办公室探出头来:

“小耿,快点,曹科长要见你!”

第四十四章 迷踪

耿朝忠拎着蛋糕走进科长办公室,看到刘一班和曹光远两个人正坐在沙发上狼吞虎咽,茶几上摆满了麦饼油条豆汁之类的早餐。

听到耿朝忠进来,刘一班头也不抬的说:

“快点坐下吃,9点的船,时间很紧。”

耿朝忠应了一声,走到俩人跟前,把纸袋撕开铺在桌面上,里面棕色的蛋糕露了出来,散发出扑鼻的香味。

“这是我为两位科长准备的早点。”

刘一班笑了一声,拿起筷子夹起一颗樱桃放进嘴里,抬起眼皮看了耿朝忠一眼:

“是为我们准备的呢?还是为楼下的美人儿准备的?”

耿朝忠尴尬的笑了笑,不敢再说话,从茶几上捡了个筷子就开始吃——刚才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张国威拿着早点上来,估计他都看到了。

曹光远抬起头,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巴,伸手也从蛋糕上摘了一颗樱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呦呵,这老板倒挺实在,这么两块巴掌大的蛋糕,上面放了七八个樱桃,这到底是卖蛋糕的还是卖樱桃的?”

耿朝忠一边往嘴里小心翼翼的塞饼子,一边说:

“是我以前的老板,开鞋店的,现在不知道为什么跑到龙山路开蛋糕店了。”

刘一班又“哈!”的笑了一声,拿起筷子指着耿朝忠说道:

“你呀你,就会玩儿些小聪明,那个赵,赵什么来着?”

耿朝忠在旁边补充,“赵春来”。

“对,就是赵春来!”刘一班点点头,继续说:

“那天我路过龙山路那家蛋糕店,正好碰着那个赵老头出来,一见我,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我还寻思他碰上了什么冤情,后来一问,曹科长,你猜怎么着?”

曹光远圆脸笑眯眯,捧哏道:“怎么着?”

“他说那朱胖子跟他说,我看中了他的鞋店让他孝敬,他就把鞋店800大洋卖给了朱木运,现在跑到蛋糕店里给人家当账房,看到我还以为我又要打他的秋风,吓得站都站不起来了!你说,我能跟那些巧取豪夺的赃官一样?这朱胖子竟然敢狐假虎威的败坏我的名声,幸亏他跑得早!要不我一定让他好看!”

刘一班一脸的义愤填膺。

“是是是,科长一向廉洁奉公,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情?!这个朱胖子还真是不知廉耻,无耻之尤!”耿朝忠连忙表态。

“对了,小耿,你知不知道这朱胖子去哪儿了?”

刘一班说话间也喝完了豆汁,看似不经意的擦着嘴问耿朝忠。

耿朝忠一边往嘴里塞油条,一边含糊其辞:

“科长,那老狐狸去哪儿也不会告诉我啊!他除了那个洋人管家,谁都不信!”

刘一班点点头,表示同意。

三个人正说话间,张国威又领着几个人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大皮箱,有的人手里还拿着几件皮棉大衣。

“科长,岛城冬天不冷,皮棉大衣不好找,这几件衣服还是我们从几个俄罗斯商人手里买的,全是貂皮子,不过保暖归保暖,样式可就老了些。”

刘一班点点头,没多说话,吩咐几个人出去。

说话间耿朝忠也吃完了饭,看到曹光远和刘一班走到几个大箱子面前,赶紧擦了擦嘴也跟了过去。

曹光远拿起一件皮衣,摸索着软绵绵的毛领子,开口说:

“刘科长,你这就见外了,我们就两个人,上面还吩咐一定要保密,拿这么多东西太惹眼了。再说,东西南京那边都已经带了,到了奉天我们一汇合就可以啦!我看哪,我和小耿一人穿一件皮大衣就够了。”

“曹兄说的也是,我这准备肯定赶不上南京周全,这么着,这些东西先放我这,等曹科长功成之时,我让他们直接运到南京!”

“好!那就借刘科长吉言了!”曹光远拱拱手。

刘一班还了一礼,说道:

“那您先跟小耿交代交代,我出去让他们准备车马,咱们即刻出发!”

等到刘一班走出去,曹光远笑眯眯的看着耿朝忠说道:

“小耿啊,你这次陪我去奉天,一会儿我们坐船走,估计晚上8点多钟就能到奉天了。怎么样,以前去过奉天没有?”

“没有,”耿朝忠摇摇头。

“哈哈,我也没有!”曹光远大笑起来,“我一个广州人,去年到了济南才正经见着雪,你可得把衣服给我带好了,我听说东北那边可冷得很哪!”

“卑职遵命!”耿朝忠连忙立正敬礼。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这样,我们这次是秘密行动,你叫我老板,我叫你小耿,我领着个小箱子,你拎这个大箱子,我们轻车简从,千万不要露了形迹。你可得知道了,”说着说着,曹光远的神色严肃起来。

“如果日本人知道我们的行踪和目的,那我们很可能回不到岛城也回不到南京!”

耿朝忠心头一凛,确实如此,日本人是不希望看到苏联和民国政府议和的,如果民国特派员死在奉天,那么很可能会迎来两国关系的新一轮动荡。

“好了,赶紧收拾,我们现在就走!在岛城呆的越久,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越大,今天早上我已经听刘科长说了,科里有日本人的奸细,但是我不能确定还有没有。一会儿一切都听我吩咐!”曹光远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好,”耿朝忠的声音也不由得压低。

他已经意识到,这次秘密出访不会是一片坦途,起码张好古就已经提前知道了对苏特使的人选,昨天张好古和刘一班跟曹光远在百花居的勾兑,不能排除是张好古对曹光远的麻痹。

两个人麻利的收拾好了行李,很快下了楼。

机关楼的前面,刘一班已经和他的守卫张国威坐在了车里。

“刘科长,这次送别你可要听我指挥啊!”

刚刚上车,屁股还没坐稳,曹光远就开口和刘一班说话。

“哦?”刘一班一愣,接着就回过神来,“行,一切听凭曹科长吩咐,去哪里?”

“去烟台。”曹光远平声静气的回答。

“好,就去烟台!”

刘一班一挥手,张国威启动了汽车。

第四十五章 张宗元的计划

与此同时,距离党务调查科办公楼不远的一座西洋建筑的二楼,久未露面的张宗元正拿着一个望远镜观察,视野里,刘一班一行人的小轿车正冒着尾烟绝尘而去。

“伊达君,他们已经出发了?”

旁边传来了一个尖利的嗓音,正是张好古。

“出发了,只是方向却不是码头。”

张宗元掉转头,眼睛里闪烁着狠厉的光芒,看着站在旁边的张好古说道:

“去奉天只有水路最近,前方战事紧急,他们不可能去四方火车站,等他们到了东北,奉天都已经落到苏联人手里了!”

“伊达君的意思,他们还是走水路,只是故意绕一个大圈甩脱可能的跟踪对象,最终还是要从青岛港出发,那我们就在码头等着就可以了?!”

张好古的神态很是笃定。他们早已在码头和港口埋伏了人手,甚至就连出发到奉天的船只上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不,还有一种可能,”张宗元眉头微皱,咬着牙说出了三个字:

“烟台港!”

“去烟台港?那可是足足有五个小时车程!今天9点钟这趟客轮从青岛港出发,虽然经过烟台,但是4个小时就到了,他们怎么都来不及赶到的!”张好古摇头,显然对这种可能性持怀疑态度。

“不,客轮现在还没有从青岛港出发,如果他们在码头制造点意外,让客轮不能按时启航呢?这对党务调查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一个临检,想拖多久就拖多久!要知道,曹光远从济南过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随从,半个小时前就已经从党务调查科出发了,如果他们不是打前站,而是为了去阻止客轮准点出发呢?”

张好古脸色一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从烟台港出发就有了可能!急切之间,张好古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现在就打电话,让烟台港那边的人做好准备,一定不能让曹光远活着离开!”

“不不不,张桑,我们烟台港那边人手不足,并且素质也不高,我怕干不掉曹光远啊!”张宗元皱紧了眉头。

“不可能,刚才我们看的很清楚,车上只有四个人,还有刘一班和司机在内,他们此次出行的最多就是两个人,我们召集人手,不可能干不掉他们!”张好古摇摇头,不赞同张宗元的看法。

“张桑,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刚才我看的很清楚,除了刘一班,曹光远和那个司机,耿朝忠也在里面!”

“耿朝忠?就那个以前朱胖子手下的巡警,在老德国监狱里和你交手的家伙?”

张好古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伊达君,您多虑了!即使他的身手不错,但是能快的过枪子儿吗?即使我们烟台那边的人手素质差了些,但是比起党务调查科的那些饭桶还是强了好几倍!乱枪之下,这小巡警焉有幸理?!”

张宗元没有回答,反而摇摇头,背着手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水牢中,耿朝忠被他压在身下的那种坚忍,绝对不逊色与自己!尤其是第一次进水牢,在那么巨大的痛苦之下,这个中国人竟然依然能和自己谈笑风生,这种忍耐力和气概,绝对不逊色与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帝国武士!

张好古看着原地打转的张宗元,却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烦。

眼前的这个日本人,十八岁就来到了岛城,随着乐善堂在岛城四处打拼,从一个不名一文的药店小伙计,逐步成长为岛城青红两道的幕后操控者,自己的一切也都是在这个年轻日本人的辅佐下得到。他深深的明白眼前这个人的可怕,绝对不会因为对方的年龄而轻视对方。

“这样,”张宗元在地上转了一个圈以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打电话给烟台那边,让他们在码头做好刺杀准备,但是同时,在岛城这边找两个水性好的死士提前登上客轮,如果烟台那边的刺杀行动一旦失败,就让这两个水鬼炸沉客轮!”

炸沉客轮!

这客轮上面可是有一百多条人命!

张好古不由得颤抖了一下!

虽然自己在岛城发展了这么久,帮派械斗血腥谋杀也经历过不少,但是像这种炸沉船只,让数百人葬身海底的大手笔还从来没经历过!

“快去安排吧!”

张宗元猛地挥了一下手,“如果他们真的是兜了一个大圈,依然从青岛港出发,那我们的原计划不变,但是如果他们真的从烟台港出发,我们也得做好万全之策!这回,我们必须让这次和谈毁于一旦!”

..........

与此同时,商河路8号青山公馆,会首小野次郎正盘膝坐在榻榻米上,手中拿着电报员刚刚译出的电报。

“已成功鼓动张少帅,武装了在东北境内的所有白俄和俄国流亡贵族,此举已激怒苏联人,今天上午,苏军的炮火异常猛烈,奉天城旦夕可破!张已经开始制定流亡内地之计划!”

小野次郎猛地一拍桌子,眼睛里流露出兴奋和野心交织的光芒,只要苏联驻扎在远东的8万人马全部进入东北,那么国内的文官系统就再也压制不住滔滔民意,帝国绝不能忍受把东北的利益拱手让给苏联的结果,东北势必再次增兵!

此次如果能够把苏联远东军团全部消灭在东北,那么三十年内,东北将成为帝国的囊中之物,再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对手有能力染指满洲国的利益!

“来人!”

小野次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有力。

栅格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日本土黄色军装的年轻日本军人走了进来。

此人身高一般,但是整个人却仿佛一把出鞘的军刀,散发着逼人的气势。推门进来后,上身笔直,微微欠身,口呼:“会首!”

小野次郎点点头,开口问道;

“野田少佐,今天上午9点出发的那艘海龙号客轮布置的如何?”

“报告会首,上面已经布置了我们海军陆战队的精锐特情人员,只是乐善堂提供的情报不够准确,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看到目标登上客轮!”

被称为野田少佐的正是王长颖在纸条上写着的,青山公馆的日军少佐野田向敏。

“没上船?你给张公馆那边打个电话,看看张宗元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小野次郎微微一愣,吩咐道。

第四十六章 不会说话的曹科长

黑色小轿车驾驶的平稳又快速,坐在后排的曹光远和刘一班已经在微微打盹。只有前排的耿朝忠和司机张国威依然警惕的看着四周的情况。

德国人和日本人在岛城的二十多年经营,不仅建立了贯通整个山东的铁路网,还对胶澳周边的公路进行了大量建设,但是一旦出了即墨县,这路况可就不会太好了。

轿车已经行驶了快一个小时,按道理,岛城港口那边的船只应该已经开动了,耿朝忠心里还有点想不通,如果按照现在这个速度,到了烟台港就已经下午一点多了,难道要从烟台港再找一个新的客轮?

不可能啊!

虽然青岛港和烟台港的船只来往十分频繁,但是绝大部分都是近海渔船或者沿海岸线开往上海天津的客轮,前往奉天的客轮却很有限,往往都是一天或者几天凑齐一班出发。耿朝忠前往美国的游轮,可是足足等了一个星期才凑齐一班,

要不坐飞机?但是现在除了南京和上海,民国其他的地方还没有像样的机场,并且岛城的沧口机场也是军用,并没有远途的客机可供降落。

突然,车辆开始颠簸起来,车窗外的景物也变得十分荒凉,看来已经出了即墨地界了。

刘一班和曹光远也都睁开了眼睛,刘一班问道:“出即墨了?”

“是的,科长。”

司机张国威回答,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浙江口音。

“哎曹科长,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们赶到烟台可也赶不上客轮啊!我刚才以为您是要兜一个大圈再回去,可现在都出了即墨地界了!”

张国威好奇的问,幸好今天提前做了准备,不仅油箱加满了油,还在后备箱里放了备用油箱,否则跑不到烟台就得歇菜。

“是啊曹科长,旅途寂寞,不如给我们讲讲呗!”

耿朝忠也在旁边搭话。

这个曹科长平时看上去笑容可掬,不像刘一班那么严肃,耿朝忠和张国威说话不知不觉也随意许多。

刘一班也微笑着看着曹光远,看样子也想听听曹光远的想法。

曹光远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开口说道:

“没什么,我昨天想了一晚上也没想出什么好招来,毕竟再怎么设计,这岛城到奉天的船也只有一班,坐火车那是想都不要想,那可是要绕着海岸线跑,时间上划不来啊!每拖一天,张少帅那边的损失就大一分,这一分一秒可都是将士们的血哪!”

“您还是没解释为什么去烟台,我们这辆车跑再快也赶不上那个什么海龙号啊?到了烟台那船早走了!”耿朝忠问道。

“那简单,让船在岛城码头多呆一会儿不就好了。”

曹光远懒洋洋的回答。

刘一班一拍大腿,开口道:

“曹兄,还是您老谋深算,只是您早上派的两个人出去,在我的地盘上执勤,这可不太合规矩啊!”

刘一班半真半假的说,其实他的心里确实有点不痛快,这曹光远也太不给面子,瞒着自己不说,还让手下去港口拦着客轮,完全是把客家当主家啊!

曹光远一脸无奈的看了刘一班一眼,说道:

“好了刘科长,你就别埋怨了,这可不是我的意思,要是我肯定会给你打招呼,这可是处坐吩咐我便宜行事,我也是奉命罢了!”

刘一班笑了笑,没再说话。

这曹光远搬出了处坐来压人,还能有什么好说?这明明就是曹光远自行安排,处坐在南京,还能管得了岛城的事儿?

“好了贤弟,为兄给你赔不是了。这事真不是为兄越俎代庖,只是这岛城日本人扎根太深,昨晚发生了那档子事,我也是不得不防啊!”

曹光远看刘一班的神色,知道他心里不痛快,连忙说个软和话,给刘一班个台阶下。

只是这话说完,刘一班的脸色更不好看了,索性把脑袋撇向窗外假装看风景去了。

耿朝忠肚子里暗暗好笑,这曹光远看着老谋深算,但实际上这说话很不够圆滑,刚才那意思不明摆着说刘一班管理不善出了家贼嘛?!

估摸着这曹光远是自觉升官有望,有点飘了,这一句接一句可都是口无遮拦,一点都不顾及刘一班的感受。

怪不得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只是个科长,要知道常校长也才三十多岁,都已经是党国领袖了!

曹光远尴尬的笑了笑,开始岔开话题,转头问耿朝忠:

“小耿,听刘科长说你枪法很好,不知道是怎么个好法啊?比起那个栈桥边的赤党枪手怎么样?”

旁边的刘一班冷哼一声,索性闭上眼睛装睡。

耿朝忠也干笑了几声,没敢回话。这曹光远今天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赤党枪手是刘一班心中永远的痛嘛?

再说了,这让自己怎么回答,说好吧太不谦虚,说不好吧?那个赤党枪手不就是自己嘛!

“那个赤党枪手只是枪好,枪法我看也一般,要是他那把枪落我手里,估计不会比他打得差!”

想了半天,耿朝忠还是开口回答,毕竟未来几天还得跟这个曹光远打交道,哪能给领导脸色看?

“哦?那个枪手用的是什么枪?怎么大半夜的还能打那么准?”曹光远的好奇心看来很重。

“还能什么枪?毛瑟呗!估计是精挑细选的,用的还是特制子弹,我估摸着应该是德国人那里买的进口货。”

张国威插了一句,语气里夹枪带棒的,看样子是想踢科长出口气。

曹光远脸色一沉,但转头看了看刘一班闭着眼睛沉睡的样子,也憋了口气不再说话。

车里的气氛不太融洽,所有人就都闭上了嘴,耿朝忠打眼看着窗外,脑子里想的还是那个刘谦光的事情。

其实耿朝忠的怨念很大,要不是为了救这家伙,也不至于死那么多好手,张英,柳直荀,侯春等等等等。

耿朝忠静下来的时候经常问自己,这样做真的值吗?

不过现在不想救也不行,刘谦光一旦再次被抓,那势必会牵连到老赵身上,并且刘谦光和老赵都是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万一有个意外,自己可就死得太冤了!

希望回去的时候,这些人都能平安无事吧!

要是真出了意外,那自己可就真得亡命天涯了!

不过转念一想,亡命天涯也不错,不如跑到江西跟着毛委员混日子,只要运气好能多活几十年,等建国了还不是美滋滋?

不过又一想,五次反围剿,湘江之战四渡赤水,最后还得爬雪山过草地,十几万红军跑到陕北就剩下不到一万,自己真的有那么逆天的运气?

还是现在的生活美滋滋。

正意淫间,车突然停了,耿朝忠向外一看,烟台港到了。

第四十七章 有埋伏

“到了。”

张国威推开车门,一股咸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每个人都不由得精神一振,耿朝忠推开门走出去,回头对车里说:

“刘科长,曹科长,你们先待在车里,我俩出去看看。”

刘一班不置可否,曹光远却郑重的点点头。

正午的阳光分外耀眼,耿朝忠以手作棚,眯着眼睛走出车外,观察这烟台港的情况。

此时的烟台港还远远没有后世繁华,除了几艘渔轮懒洋洋的停泊在岸边,一排排海鸥在空中飞来飞去,看不到什么人来人往的繁忙景象。看样子,曹光远要等的“海龙号”还没到。

耿朝忠和张国威向四周绕了几圈,看上去倒没啥异常,看来曹光远这一番安排是杞人忧天了。

“我去渔船那边问问。”

耿朝忠的眼力最好,一眼看到岸边若隐若现的渔船上有人影晃动,向上敛了一下长袍打算过去问问。

走了几步又觉得阳光刺眼,就又转了个身回头去拿礼帽,哪知刚一回头,就看到码头边的破板房旁边黑衣一闪。

耿朝忠心中一紧,不会是真有人来暗杀这曹光远吧!

虽然心中警惕,不过面上却没什么异动,依然一步步走到后备箱,然后掀开后备箱作掩饰,仔细向侧面观察。

似乎又没了动静。

那处破板房应该是海边装卸工人的临时休憩场所,就算有人也不算什么稀奇,毕竟这年头轿车还不多见,有人趴在屋后瞄几眼也很正常。

不过一切还是小心为上,想到这里,耿朝忠拿了两顶礼貌,从侧面绕到车的一边,对车里的两位长官说话:

“两位科长,还是别出来了吧!我看着那边有些人影,我和国威先四处看看,两位一会儿等船到了再出去。”

“行,你们先去看看,没问题我们再出来,坐了这一路还真是有点闷得慌。”刘一班回答。

耿朝忠应了一声,和张国威一个向码头方向,另外一个向靠岸里边走过去。

耿朝忠一边往刚才人影闪动的一排破板房前面走,一边听着屋里的动静——自从发现气泡可以大幅增强听力以后,耿朝忠就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这项能力,此刻他又将气泡凝聚在自己的右耳,同时把脚步放轻,屋里果然传来对话声。

“上川君,那小子走过来了。要不要直接把他干掉?”

居然是日语!

竟然真的有埋伏!

耿朝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手握到了自己的枪把上。

现在已经不可能后退了,一旦后退就意味着自己已经发现了对方,也就是逼着对方提前发动!

“不用,”屋子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干掉他会惊动剩下的那三个人,正面强攻我们也难免损伤,能不死人最好。”

屋子里一片沉默,看来对方打算继续掩饰下去了。

耿朝忠松了口气,走到破板房的门前,敲了两下,大声询问:

“里面有人吗?”

屋子里一阵响动,然后就是一个粗哑的声音:

“进来就行!这破地方还用敲门?”

耿朝忠推门进去一看,屋子里一片狼藉,锅碗瓢盆乱七八糟的悬挂在四处透风的木板墙上,地上摆着几条长凳,七八个汉子七仰八叉的躺在屋子里的木板床上,地上还扔着几个破酒葫芦,散发出一股子劣质白酒的味道。有几个人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看上去,像极了码头的苦力——码头工人经常没明没夜的装载卸货,逮着时间就喝酒,喝完酒就睡觉,叫都叫不醒。这种事耿朝忠也不是没干过,自然熟悉的很。

说话的是一个黑脸矮瘦汉子,一头不知道多久没剪的头发,身上的油泥闪着黑光,眼睛倒还算有神。

看到耿朝忠一身长衫,那汉子一个翻身爬起来,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都给老子起来!有主家了!”

这烟台方言倒挺地道,看来是当地的日本人势力。

几个汉子一个个睡眼惺忪的爬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身穿长衫头戴礼帽的年轻人发呆,看上去演技都还在线。起码比行动队那些个队员强了太多。

耿朝忠随便打了个揖手,开口道:

“谁是领头的?要几个行脚搬点东西,人不用多,四个就够了!”

那黑脸干瘦汉子满脸堆笑的迎上来笑道:

“主家!人都在这里了!都是常年码头受苦的兄弟,一个个都利索的很,您随便挑!”

耿朝忠扫了几个人一眼,从怀里掏出十几个铜子儿,一把扔到床上,一脸不耐烦的说道:

“挑什么挑!就你了!还有你你你!就你们四个了!”

耿朝忠边说话边看似随意的一指,指的却都是最精干的几个,那黑脸干瘦汉子一愣,却没有说什么,嘴里答道:“好嘞,您先过去,我们几个拿点绑绳,随后就来!”

绑绳是码头苦力装载卸货用的绳子,这理由倒是天衣无缝,不过耿朝忠哪会给他们拿枪的机会,手一挥喊道:

“就几个行李箱,一人提一个用什么绑绳?叫你们几个是怕把里面的东西摔坏了,快点!别磨蹭!”

那黑脸汉子无奈,只好站起来招招手:

“兄弟们走,碰上大主顾了!”

几个人从床上爬起来,跟着耿朝忠来到了门外。耿朝忠一瞥眼间,就看到他们都没带武器,心中不由暗喜。

耿朝忠在前,四个人在后,几个人向着刘一班他们在的汽车走过去,耿朝忠一边走一边朝着车的方向喊:

“老板!找了四个人,够了没?不够的话那边还有四个!”

顿了一下,刘一班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喊道:

“够了够了!没几件东西,你找四个人来干啥?两个人就够了!”

耿朝忠知道刘一班已经听懂了他的话,一边走一边寻思着,如果开枪的话势必会惊动屋里剩下的四个人,最好还是能无声无息的把跟过来的这四个干掉。

但是不可能!

小轿车停的位置视野开阔,只要一动手,不管开不开枪都会被剩下的四个人看到,再说了,耿朝忠严重怀疑,码头那边还有日本人,杀了这四个人根本无济于事!

耿朝忠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最好还是以这四个人为人质,让剩下的几个人没法动手,等船来了直接上船,才是最好选择!

正寻思间,海边已经传来了汽笛声,耿朝忠放眼一望,远处的海天交际处,已经有黑烟滚滚而来,算算时间,应该是海龙号到了!

第四十八章 胖子很能打

一行人来到汽车旁边,耿朝忠吩咐四个鬼子站远处等着,然后走到汽车跟前,低着身子请示刘一班:

“科长,这四个身上没武器,屋里还有四个,估计码头还有。”

刘一班的脸色有点发白,坐在那频频点头,嗓音都有点颤抖:

“一切由你安排,一定要保证安全!”

曹光远的脸色倒没什么变化。

耿朝忠暗暗好笑,知道刘一班害怕了。

其实这刘一班虽然是特务头子,但参加党调科之前却是个不名一文的穷学生,只是因为跟对了人,又是二陈的老乡,加上屠戮赤党有功,这才被提拔到现在的位置。论资历,论见过的场面,他是远远比不上参加过辛亥革命,杀过人见过血玩儿过命的曹光远的。

“等等!”耿朝忠正要离开,曹光远探过头来,发话了:

“把这几个杀手调到码头,张国威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怕是出了什么意外,小耿,你会开车吗?”

“会!”耿朝忠咬咬牙,其实他的履历里没有开车经历,但这时候也顾不得了,大不了脱险后再想办法扯谎。

“你在前面开车,让他们几个在后面跟着,就说码头有货要运,到了码头,我有办法!”曹光远语气凝重,但脸上却是一脸笑容,似乎正在跟耿朝忠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

“好!”

耿朝忠的大脑急速运转,走到轿车前面,拉开车门钻了进去,然后启动了汽车。那四个鬼子看到耿朝忠开车要走,不由得急了,快步走过来想要拦住汽车,但是身上又没枪,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

不过那个黑脸汉子倒挺机灵,跑过来问道:

“主家?不搬了嘛?不搬钱可是不退的!”

耿朝忠伸出头,一脸的不耐烦:

“哪儿那么多废话,谁说不搬了?!没看到船来了吗?我们直接开过去,你们几个跟在后面还省力,真你妈不识好歹!”

那汉字一愣,满脸喜色的点头:“谢谢主家照顾!谢谢主家照顾!今天可真是喜巧枝上叫,碰上贵人了!”

耿朝忠“呸!”的一口,朝窗外吐了口唾沫,伸脚发动了汽车,那八成就是叫上川的黑脸汉子向后招呼了一声,剩下的几个鬼子扯开双腿跟在汽车后面跑。

耿朝忠暗暗好笑,把汽车开的忽快忽慢,不时还来个急刹车,把后面的几个鬼子晃点的够呛,不过车里的刘一班也被耿朝忠搞的晕头转向,忍不住怒斥:

“耿朝忠!你特么会不会开车?!”

耿朝忠一脸委屈,扁着嘴说:“老大,今天还真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以前光看曲队长开,多少学了点。”

刘一班一脸无奈的低声骂了一句,不再说话。

短短二百米的距离,耿朝忠七拐八弯的开了六七分钟,后面的几个鬼子一会儿跑一会儿停,不一会儿就开始累的吐舌头。

“国威肯定出事了。”

刘一班低声说道,脸色越发苍白,他现在是万分后悔,简简单单一个送行,哪知道惹出一帮日本鬼子!日本人的厉害刘一班是深有体会,今天弄不好就要交待在这里!早知道说啥也不趟这趟混水了!

“科长,要不我们直接开车回去?”耿朝忠心里也有点忐忑,他已经做好了化身炸弹人的准备——泡沫空间里可还放着两颗美式手雷!

“痴线啊内!”曹光远又插话了,“车快没油了!就这么跑,一会儿就得被日本人追上,再说,你怎么知道日本人没车?不干掉日本人,就在这扑街!”

看来曹光远是真着急了,连粤语都喊了出来。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更不用说区区二百米,眼看着离码头越来越近,再开就要一头冲进大海了!

但是曹光远依然没有说话,反而是后面跟着的几个日本人感觉到了不对劲,那个黑脸汉子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大声吼叫:

“主家!别开了!再开就下海了!”

就在汽车距离下海还有七八米的时候,码头旁边又涌出来几个人,看样子想要拦住汽车。

曹光远突然大吼一声:“拐弯!往回跑!”

耿朝忠心一横,猛地将方向盘一打,汽车猛地一个甩尾,贴着岸沿拐了个弯,冲着后面跟着的几个日本人就碾了过去!

那几个跟着跑的日本人一愣,赶紧四面散开,从码头边涌过来的另外几个人却依然紧追不舍。

“放慢速度,装作没油了,让他们追上来!”

曹光远继续下令,语气不容置疑!

耿朝忠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眼看着一堆人越追越近,耿朝忠的心里七上八下,真要被追上,那可就是被乱枪打成马峰窝的下场!

“停车!”曹光远低吼。

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沙沙的声响,声音异常熟悉。是手雷!

嚓———!

耿朝忠一踩油门,汽车停了下来。

“下车!”

曹光远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耿朝忠一个鱼跃,扑向副驾驶,打开车门跳了出去,在空中的瞬间,大红九已经在手!

轰!

只听车后面一声爆响,手雷爆炸了!

耿朝忠回头一看,紧跟着的七八个鬼子来了个中心开花!滚滚热浪扑面而来,耿朝忠的脸皮一阵发烫!

就在这时,耳边已经响起了枪响,耿朝忠的视线中,曹光远那矮壮的身体已经跃出了车门,左手持枪连发,右手还不停的从上面插子弹!

他手里拿的,同样是一把大红九!

近距离安上枪托,大红九可以当冲锋枪使!

一阵热血冲上心头,耿朝忠不再犹豫!

曹光远火力覆盖,耿朝忠精准点射!

两把大红九喷涌火舌,早已被手雷炸的失明失聪的七八个鬼子瞬间扑倒!

短短三分钟,现场已是一片寂静!

曹光远回过头,与耿朝忠相视一笑!

耿朝忠心中澎湃,这曹光远竟然这么能打!

果然,辛亥老人都是亡命徒!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咳嗽,后车门被推开了,刘一班连滚带爬的滚出来,手里的驳壳枪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四十九章 海龙号(一)

刘一班颤抖着手,捡起未发一弹的手枪,抬头尴尬的看了曹光远和耿朝忠一眼,又屁颠屁颠的钻回了汽车。

“呵呵呵,”曹光远笑了几声,打开后备箱,熟练的拿出油桶,开始给汽车加油。

“曹科长!小心引爆!”耿朝忠赶紧提醒曹光远。

曹光远圆圆的脸上露出笑容,指指从前面板房里冲出来的剩余四个鬼子,依然脸不红心不跳的拧开汽车油箱开始加油。

耿朝忠赶紧躲在汽车后面,观察那几个鬼子。

板房里的四个鬼子都拿着手枪,但是却不敢冲过来。

这码头太空旷了,耿朝忠几个有汽车做掩体,他们可没有,冲过来十有八九是个死!

再说了,这时候的手枪在200米外精度差的离谱,就算全军覆没也没有丝毫胜算!

曹光远加好了油,吩咐耿朝忠:

“他们不敢过来,小耿,你去码头看看张国威还在不。”

耿朝忠点点头,拿着枪从车后面绕到码头仓口,小心翼翼的的摸过去,里面十几个工人正在那缩成一团发抖,看样子日本人已经全军覆没了。

其中一个工人抖着手指了指门后面,耿朝忠过去一看,张国威青着脸靠在墙上,伸手往颈部一摸,耿朝忠摇了摇头。

扼颈而死.......

“你们都呆在这别出去,外面还有日本鬼子!”

耿朝忠吩咐了几个工人一声,转身走回了汽车,打开车门又坐到了驾驶位。

刘一班的脸色依然苍白,不过看向曹光远的脸却多了几分敬意。

“曹大哥,没想到,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小弟现在可真是服了!”

“咳!”曹光远摇摇头,脸色一如平常,仿佛发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我算什么身手好,就是不要命罢了!我们反清那会儿,干的可都是脑袋挂脖子上的买卖,早就习惯了!真要说英雄,还是汪主席,豁出命去刺杀满清摄政王,那才是,啧啧......”

“是啊是啊!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曹科长和汪主席可都是刘某心中楷模!刘某年轻不懂事,今天才知道辛亥老人的风采!“

刘一班眼神诚恳,没口子的称赞曹光远,看样子倒不是虚情假意。

曹光远是跟过汪兆铭的,只是下错了注才落到一个党务调查科科长的位子,否则凭他的资历,南京政府里当个处长副部长都绰绰有余!

刘一班以前还有些看不起这帮老油条,现在才知道,能从刀山火海里滚出来的,没一个省油的灯!

黄花岗七十二烈士,不是嘴皮子吹出来的声名!

“曹科长今年36了吧?辛亥那会儿正是年少有为,现在又被党国委以重任,东山再起指日可待!今天刘某不才,也算跟曹兄生死患难一场,以后要是有什么吩咐,刘某万死不辞!”

耿朝忠听着刘一班在那跟曹光远攀交情,不由得有点腻歪,不过自己一个下属又插不上话,只能坐在前面当木头人。

“要说年少有为,小耿才是正当其时啊!我老了,以后顶多也就在南京混吃等死,汝辈还年轻,正是党国急需之人才,要说照顾,以后还得麻烦两位了!”

身后传来曹光远的声音。

耿朝忠没有回头,依然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几个日本人的动静,嘴里谦逊道:

“卑职哪敢跟两位科长相提并论,要不是沾了曹科长的光,卑职今天就已经去拜见国父了!”

“咳咳!”刘一班咳嗽了一声。

耿朝忠这才意识到刚才这话说的有点轻浮,他以为我党常开玩笑说去见马克思,现在改成国父也不错,不过现在南京国民政府可是正统,说话用词可不像我党现在这么随便。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耿朝忠说了张国威的死况,引来一阵叹息,刘一班也再三表示一定要厚葬,为张国威申请勋章。

过了半小时,回头一看客轮已经靠岸,耿朝忠驱车开到岸边,回头一看,那几个日本人早就没了踪影,看样子是自忖没有胜算,已经撤退回去报告了。

“刘科长,您怎么回去?”耿朝忠问道。

刘一班看看汽车,犹豫了一下。

经过这件事,他可说啥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开车回去了,想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我也坐船走,你们先上船吧!国事为重,你们不用管我。”

“刘科长,我船上还有两个人,一会儿让他们跟你一块回去,我跟小耿两个人就够了。”曹光远笑眯眯的说。

刘一班点点头,也不敢推辞,今天这趟可真是让他吓破了胆,以前追杀赤党可都是坐在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哪像这回这么惊心动魄!

今天出趟外勤,刘一班总算知道了行动队的难处。他的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回去就给行动队涨工资!

不一会儿,两个身穿中山装的精干汉子从海龙号上走下来,刚下船就看到汽车旁尸横遍地,不由得大惊失色,提着枪冲到汽车前面一看,发现曹光远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曹光远打开车窗简单询问了几句,吩咐两人护送刘一班回岛城,两人只得点头答应。

“曹兄,一路顺风!”

刘一班与曹光远挥手做别,耿朝忠则跟着曹光远登上了海龙号,看来这趟旅途终于可以平静一会儿了!

这海龙号是一艘老式铁甲战船改造成的客轮,当时海波不靖,前往奉天的海路经常会遇到小股劫匪,所以船上还配备着一队卫兵。

“曹科长,不去甲板上看看?”

耿朝忠把行李收拾好,和曹光远坐在船上的客舱里聊天。

“去甲板?一枪被人打下去,连尸体都找不着!”

曹光远撇撇嘴,从自己随身带着的小手提箱里拿出一本书,靠在床上开始看。

耿朝忠一瞅封皮,《资本论自序》!

“曹科长!您看的可是禁书啊!”

耿朝忠不由得大惊失色。

“禁书个屁!徐处长办公室放的马克思主义书籍足足好几十本!要想消灭赤党,就得先消灭赤党的思想。这可是徐处长的原话。不研究赤党的思想,怎么消灭赤党?你们刘科长办公室里还放着一本《共产党宣言》呢!”

耿朝忠挠挠头,看来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第五十章 海龙号(二)

其实党务调查科自成立以来,就以抓捕共产党为第一要务,徐恩曾命令所有手下,都要积极研究马克思主义,甚至还豢养了一批御用文人,在报纸上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批判。再加上党务调查科与后来诞生的军统不同,头目大部分都是文化人,多数还有留学经历,与军统清一色的黄埔系军人差别非常之大。

说到底,中统与军统的矛盾,也有文人与武人互相鄙视的成分在里面。

曹光远看了一会儿书,看到耿朝忠坐在那擦着手枪百无聊赖的样子,就又从手提箱里掏出一本《共产党宣言》扔过去,嘴里说道:

“给你一本看看,不过要注意甄别,千万不要受赤党蛊惑。”

耿朝忠哭笑不得的接过书,这特么加入党务调查科还要学习马克思主义,难道上辈子军校里的政治学习还没学够吗?

“哎,小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这赤党为什么就能闹这么凶,俄国有,德国有,法国也有,好像现在日本都有了,我听说前段时间好几个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的教授都在宣传马克思主义。”

曹光远看了半天书,突然问了一句。

“很简单啊!哪里穷哪里赤党就闹得厉害,比如德国是欧战战败国,赔款太多经济崩溃,俄国也是经济崩溃,我们民国也好不到哪儿去。上个月我去美国,那里就没有赤党,大家都忙着赚钱了,哪有时间研究马克思主义。”

耿朝忠满不在乎的回答。

啪!

曹光远猛地一拍大腿,吓了耿朝忠一大跳。

“小耿啊,看不出你还挺有洞察力,你总结的不错啊!我们民国这几年经济飞速发展,你看赤党就躲到山沟沟里面去了。”曹光远两眼放光的说。

“对啊,可我中华还是落后之农业国,四万万同胞绝大部分还是刀耕火种的穷人啊!”

耿朝忠又随口说了一句。

曹光远一下子沉默了,合上书眯着眼睛开始发呆。

耿朝忠一拍脑门,赶紧说道:

“曹科长,我瞎说的啊!你可千万别当真。”

曹光远却没有说话,嘴里开始喃喃自语,“你说我也在苏联呆了一年,也研究过一段时间马克思主义,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小耿啊,你可真是个天才!”

“曹科长,你过奖了。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耿朝忠赶紧摆手。

“对了,你还说美国股市要暴跌,真的假的?还有,如果美国股市暴跌了,是不是美国也会多出很多共产党?”曹光远突发奇想。

“.........”

耿朝忠无言以对。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个声音传来:

“贵客,要烧饼吗?一文一个,便宜好吃。”

耿朝忠一愣,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响动,刚才在码头上只顾着打手枪,都忘了还没吃中午饭呢!

“老板,买点?”耿朝忠问曹光远。

“好,我也饿了。”曹光远回答,但是紧跟着,曹光远嘴里就又蹦出两个字:“等等。”

思考了片刻以后,曹光远对着耿朝忠摇了摇头。

等了一会儿,门外那声音得不到回复,只听一阵脚步声过去,看来是去别的客舱叫卖了。

“听听门口有没有人,没有的话把那个卖烧饼的叫回来,买四个烧饼。”曹光远吩咐——这是防止开门的瞬间被暗算。

耿朝忠点点头,趴在门口听了一下,然后推开门——其实凭耿朝忠的听力,早就听出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那个卖烧饼的拎着个篮子正要拐弯,只听身后有人喊道:

“卖烧饼的!要两个烧饼!”

正是耿朝忠的声音。

那人慢慢掉转身,看相貌已经50多岁了,身材矮小,满脸风霜,模样很是苍老可怜。看到有生意,这大叔赶紧拎着篮子走过来,嘴里唠唠叨叨:

“都是自己烤的烧饼,葱油管够,又香又甜,包您吃了这顿还想下顿!”

耿朝忠微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摸出四枚铜板,摊在手里递过去,说道:

“来四个。”

“四个还是十个?”大叔慢腾腾的问,这山东方言里,四和十非常相似。

“是四个!”耿朝忠伸出四个手指头。

“好嘞!四个!”大叔掀开覆盖在竹篮上的布条,布条下面,竟然是一把匕首!

紧跟着寒光一闪,几根指头掉在篮框里,染的烧饼一片血红!

那大叔呆呆的看着缺了三根指头的右手,却没有发出一丝惨叫,反而拔腿就跑!

夺!

一柄军刀直插后心!

狭窄的过道里,他根本无处可躲!

呃.....

大叔一言不发的向前栽倒,趴在地上不停的抽搐。耿朝忠静静的走过去,右手一探拔出军刀,身子迅速向后一退,避免鲜血溅到自己身上。然后拎着军刀转身往回走,路过竹篮的时候,身子微微一矮,把刀刃在烧饼上一抹,回到了曹光远所在的客舱。

“老板,烧饼溅了血,没法吃了。”

耿朝忠关上门,摊摊手说道。

“哦,”曹光远点点头,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耿朝忠,说道:

“小耿啊!别以为上了船就万事大吉。日本人既然都能跟到烟台港,那么岛城那边肯定提前知道了消息,还有九个钟头,这船上还不定发生什么事儿呢!”

“嗯,”耿朝忠点点头,然后又坐回了自己的床铺,继续拿起那本《共产党宣言》。

“对了,你怎么看出那家伙是个杀手?”曹光远问道。

“他左手挎篮右手拿饼,这是疑点一。他满脸风霜,又是卖烧饼的,双手却少了岁月痕迹,这是疑点二。最重要的是,他说了一句废话。”

“什么废话?”曹光远笑眯眯的问。

“我给他的是四个铜板,他还要画蛇添足的问是四还是十,这是对当地方言太在意了,加上还有一点点紧张,反而忽略了常识,说明他根本不是山东人,训练的套路又太过死板。”

“不错,看来我选对人了。”

曹光远低下头,从手提箱里拿出一个破破烂烂的纸袋,然后从里面拿出两个压得扁扁的蛋糕,递给耿朝忠一个。

“这是你早上给我买的早餐,只可惜樱桃已经被我和刘科长吃完了。”

耿朝忠笑着接过蛋糕,一口塞到嘴里,只听门外传来一声惊呼——看来那个死掉的日本人已经被发现了。

第五十一章 海龙号(三)

门外一阵糟乱,脚步声,呼喊声,然后是皮靴跑在甲板上的咚咚声,看样子是海岸警卫队的人到了。

岛城的海岸警卫队与别地不同,清一色的洋人,一队十二人,负责从岛城出发的大型客轮和货轮的保卫工作。这只海岸警卫队已经成立了30多年,由居住在岛城的各国侨民组成,在岛城的口碑一向非常好,就连日本人占据岛城的时候都不得不用他们来维持航行秩序——一旦换了日本人,所有洋人就拒绝通航。

“别吵!海军上将来了!”

一片喧闹声中,一名八字胡,棕色头的中年外国男性脚踏皮靴走了进来,不过最惹人注目的还是他一身的18世纪英式贵族打扮,与十九世纪的西服领结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他就是海岸警卫队的队长,英国人海德曼-纳尔逊。此人自称是英国风帆战列舰时代海军上将纳尔逊将军的后裔,并且坚持身着英式贵族服装执勤,被广大船员戏称为海军上将——但实际上,他只是一个与纳尔逊有着一点点血缘关系的破落户而已。

纳尔逊迈开单八字腿,肚皮微微向前一凸,贵族范儿使了个十足。他高昂着下巴问身边的另一位外国人,也是他的跟班霍华德。

“这个倒霉的家伙是怎么死的?”

霍华德虽然很想反问一句“你法克的不会自己看吗?”但纳尔逊长期的淫威还是让他恭恭敬敬的走到了纳尔逊身边,鞠躬致意:

“被人从背后一刀捅死的,并且手指被削去了三根。另外,这个人盛食物的筐子里还有一把短刀。”

“把刀拿来!”纳尔逊趾高气扬的发号施令。

霍华德忍着气,但还是乖乖的捡起那把短刀递给霍华德。

霍华德拿着短刀看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的绕开地上的血迹,又从怀里轻轻的抽出一条丝巾,捂住了他那硕大的鼻子,开始低头查看尸身。

半分钟后,纳尔逊站了起来,顺着手指斑驳的血迹,走到了盛放烧饼的篮子跟前看了看,然后捡起一个掉落在地上的烧饼。

这个烧饼上有一道血迹,不是鲜血滴落造成的圆形斑点状血迹,反倒像是刀口擦抹而过的压痕。

纳尔逊站起身来,用丝巾擦了擦手,然后敲响了烧饼掉落位置正对着的客房门。

门很快打开了,一个满脸笑容的年轻人看着纳尔逊,右手抚胸微微一鞠躬,行了个欧式礼节,嘴里说道:“you are ele.”

只是他右手按着胸口的地方,却露出绿色证件的一角,白色的小三角清晰可辨。

纳尔逊摇摇头,又朝里面看了一眼——还有个中年男子靠在木墙上打盹。而那个年轻人依然微笑着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

“祝您旅途愉快。”

纳尔逊看着开门年轻人的眼睛,嘴角微微一笑,转身离开房门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语气平静的发号施令:

“霍华德,找几个中国船员过来,把这个死掉的家伙扔下海!”

”现场要用石灰消毒处理,用白圈做好标注,暂时不让任何人进出这条走廊!”

“派一个队员站在走廊前面放哨,任何人接近都要盘问!”

霍华德一言不发的跟在纳尔逊后面,看着纳尔逊推开人群,面无表情的离开。

“又是东方人之间的谋杀,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相处?”

......

“这个洋人很有意思,还派了一个人给我们站岗。”

耿朝忠瞅了瞅走廊外面,回头对曹光远说道。

“聪明的人偶尔也会犯错,但愚蠢的人却一如既往的愚蠢。”

曹光远似乎没有听到耿朝忠说的话,反而念了一句不知道从哪儿看来的谚语。

耿朝忠搞不明白曹光远的意思,也懒得去想,他走到剩余的三面墙上开始侧耳倾听——很明显,船上绝对不止这一个日本人,这个死了,必定还会有下一个,只是不知道他们会从什么地方出手而已。不过无论如何,剩下的八个钟头里,自己肯定是不能安睡了。

“相邻的两边都没人,正对着的一面是走廊,一面是餐厅。”

耿朝忠一边趴着墙倾听,一边自言自语,但实际上还是说给曹光远听。

“你的意思是,我们换间房?”曹光远抬了抬他的金鱼眼,嘟囔道:“只要我们不出去,日本人绝对不敢冲进来,他们根本不清楚屋子里的状况。”

“如果他们趁我们到了奉天的时候动手呢?”耿朝忠问道。

“没事,张少帅会派人来接我们的,那个倒不用担心。”曹光远说道。

耿朝忠没有说话,他担心的恰恰是这个——张好古既然能知道南京政府的调令,那么也不排除在东北军里安插自己的人手,甚至东北军里有日军内应的可能性比南京政府还要大。

“曹科长,我建议我们还是命令船长中途改变航向,把原定在普兰店下船的地点改在复县。”耿朝忠说道。

此时的旅顺大连地区控制在日军手中,东北军实际控制的地区只有普兰店和复县。大连也是中华民国从未实施过有效管理的地方。

甲午之后,三国干涉还辽,满清从日本手中赎回大连,自忖无力保住,转手又“租借”给了俄国,日俄战争后,大连又被日军所占据——中国实际控制旅顺大连还是在1955年抗美援朝之后。

耿朝忠的一席话让曹光远愣住了。

对啊!日本人既然能这么快从南京得到消息,那么他们对东北军的渗透可能更严重!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复县和普兰店又有什么区别?

曹光远的眯缝眼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思考了片刻之后,突然斩钉截铁的说道:

“日本人不可靠,东北军也不可靠,现在最可靠的反而是苏联人!这样,我们不去复县也不去普兰店,我们直接从松花江入海口转道同江!”

“这?”

耿朝忠犹豫着,沉吟着,思考了很久才开口:

“科长,我们什么身份证明和文件都没带,就这么跑到同江,闹不好会被当成奸细就地枪决!这事万万做不得啊!还是通过张少帅那边的官方途径谈判比较好!”

“不会,我懂俄语,苏军应该不会直接开枪。我有预感,日本人的下一次行动必然会是破釜沉舟之举,单凭我们两个人是绝对逃不过的。”

“您的意思是?他们要凿船?!!”

耿朝忠大吃一惊!

第五十二章 海龙号(四)

“有这个可能,日本人为了达成目的,可是从来都不管什么平民不平民的。如果他们这段时间还不能得逞的话,绝对不能排除走这一步!”

曹光远眉头紧锁,一边说话一边站了起来,开始在船舱内踱步。

“曹科长,如果日本人要凿船或者炸船,一定会从锅炉房着手,只有这样才能造成最大的破坏力。另外,他们还会控制救生小船,否则也不可能达到目的!”

耿朝忠站起来,同样开始在地上踱步。

两人在地上兜了几个圈子,目光突然对视。

“第一,联系卫队,重兵看守锅炉房!”曹光远说道。

“第二,看守好救生筏,守株待兔!”耿朝忠补充。

两人相视一笑,齐声说道:

“事不宜迟,就这么办!”

耿朝忠快步走出房门,一个洋人威风凛凛站在走廊通道的入口处。看到耿朝忠出来,用中文开口说道:

“尊敬的客人,我劝您最好不要离开房间,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您的安全。”

耿朝忠面色凝重,摇摇头说道:

“谢谢您的关心,但是我必须出去一趟,这关系到整个游轮所有人的生命!”

看耿朝忠说的严重,那洋人神色一变,不敢怠慢,嘴里说道:“您稍等。”

然后向客舱外走了几步,向外呼喊了几声,一个红头发的洋人走了进来,正是霍华德。

“我是本次游轮的保卫副队长,不知道您有什么要说的?”

霍华德已经知道耿朝忠是民国政府的公务人员,说话间也很是客气。

“我得到机密线报,日本人密谋炸沉客轮,我建议您立即对船上的所有乘客进行排查,尤其是跟刚才那个死者有接触的乘客!同时,派人看守好锅炉房,底舱和救生船这三个重要位置!现在就去,不能有任何拖延,否则.......”

耿朝忠突然掏出手枪,指着霍华德的脑袋厉声说道:

“现在我就枪毙你!”

被枪指着脑袋,这个霍华德的面色却没有多大变化,就连耿朝忠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霍华德皱着眉头,又看了一眼耿朝忠,声音低沉的说:“跟我来!”

说罢转身就向外走——刚才这起死亡事件已经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这不仅仅是一起未遂的谋杀,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耿朝忠尴尬的收起大红九,跟着霍华德来到了船舱上面的船长办公室,纳尔逊正和船长,大副几个人站在那里向远处眺望。看到耿朝忠进来,纳尔逊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开口问道:

“长官,不知道您有什么命令?”

耿朝忠也不啰嗦,拿出党务调查科的蓝皮证件在纳尔逊眼前晃了一下,开口说道:

“我需要您对刚才跟那个死者有过接触的乘客进行排查,我们党调科得到线报,日本人很可能将客轮炸沉,我们必须在日本人行动之前找到他们!”

纳尔逊一听此言,顿时睁大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惊讶道:

“天哪,日本人竟然如此丧心病狂?您确定您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不可靠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您愿不愿意拿全船人的生命冒险,或者说,拿您自己的生命冒险?!我们谁都赌不起!”

纳尔逊的脸色又是一变,转头命令船长:

“船长,即刻返航!”

耿朝忠一愣,这纳尔逊也太特们果断了吧!你回去不要紧,我们还去不去东北?

“不行!不能返航,如果这时候返航,日本人一定会提前行动,那我们就完蛋了!”

“不会!现在距离烟台港才一个小时航程,即使日本人制造爆炸,我们也有足够的时间返回港口!要知道,我们可是铁皮船,底仓都是分隔式空间,就算一次爆炸,海龙号也不会立即沉没,这是当前的最佳选择!”

纳尔逊斩钉截铁的说。

这个英国人常年海上漂泊,应付紧急状况的经验非常丰富,耿朝忠也不得不承认,纳尔逊的决定才是当前的最优选择。

因为,谁也不能担保,一定能够阻止日本人的行动,说不定,日本人现在就已经安好了炸弹!

客轮侧翼传来了巨大的排水声——船长已经开始执行纳尔逊的指令,准备掉头返航了!

耿朝忠陷入了两难。

如果阻止纳尔逊,第一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一旦船毁人亡,包括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要葬身鱼腹!第二,纳尔逊面临客轮倾覆的局面,也绝对不会轻易妥协!

但是如果不阻止纳尔逊,东北的战事势必连绵日久,虽然耿朝忠确信,即使晚到一天两天,两国议和的结果也不会发生大的变化,但是东北军的伤亡势必更加惨重!

两边都是死,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是一个典型的道德困境!

耿朝忠皱紧了眉头,即使有救生艇,那自己就能拿着枪抢到最后的船票,置船上的老幼妇孺与不顾吗?!!

火烧眉毛,且顾眼下!东北军那边现在也顾不了太多!

“好!”耿朝忠同意了纳尔逊的意见。

“但是,你现在就得派人守住锅炉房和底舱和救生船这些重要位置!”

纳尔逊很快接受了耿朝忠的建议,吩咐霍华德立即调动人手,看守住所有重要位置。而纳尔逊则和耿朝忠提着手枪四处巡视。

“将军,我建议您还是先对乘客进行排查,我现在需要知道船上所有乘客的基本情况!”耿朝忠略带调侃的称呼纳尔逊,不过看上去,纳尔逊倒挺享受这个称呼。

“可以,不过不要抱太大希望,这艘客轮上什么人都有,包括日本人都不下二十个。”纳尔逊说道。

“那就先把这些日本乘客控制起来!”耿朝忠斩钉截铁的说道。

耿朝忠相信,船上的日本特务绝对不会全部扮成中国人,必然还有混在日本乘客中的特务!

纳尔逊摇摇头,领着耿朝忠来到了一层的甲板大厅。放眼望去,一百多号人扶老携幼,挤在不到300平的甲板船舱里,密密麻麻看着都眼晕,让耿朝忠顿时回忆起了前世春运时的火车候车大厅。

想要从里面筛查出日本人根本不可能!

耿朝忠的脑袋顿时一个变两个,这特么怎么筛查?

难道真的就这么返航?

第五十三章 海龙号(五)

耿朝忠又看了船舱里的平民一眼,放弃了挨个排查的打算——这可不是后世,有着严密的身份认证和设备检测,现在单凭肉眼,等到自己排查完,海龙号已经可以绕烟台港转两圈了!

耿朝忠的心里十分焦躁,如果这样的话,海龙号将真的返回烟台港,这一来一去重新排查,至少得搞到晚上才能重新出发!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排查出日本间谍!

耿朝忠低着头,开始向曹光远所在的客舱走去,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不得已,还得问问曹科长这个老江湖!

进了客舱,曹光远的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好,显然他已经知道了海龙号掉头返航的事情。

“对不起,曹科长,比起耽误您的行程,我觉得还是优先保证您的安全最重要.......”

耿朝忠有点内疚的说道——这件事情,自己是真的无能为力。

曹光远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看来他也没了主意。

耿朝忠一阵无力,心中不由得想起了柳老大和朱胖子,这两个自己事实上的老师——如果他们面临自己现在的情况,会怎么办?

老德国的一系列场景像电影一样在耿朝忠的眼前浮现——现在回想起来,柳老大制定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那只是一个以张英为铒,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计划。

“一个特工,应该善于把握自己的优势和劣势,明确对方的目的和需求,这样才能调动对手的思维,牵着对手的鼻子走。”

朱胖子的声音似乎也在耳边响起。

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需求又是什么?

耿朝忠猛的一拍大腿,有了!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曹光远,眼睛里充满了自信的光芒。

“曹科长!您愿不愿意冒一次险?”

曹光远纳闷的看着耿朝忠的眼睛,点了点头。

......

很快,耿朝忠和曹光远拎着行李箱从第二层的客舱走下来,出现在了甲板上。看样子,两人是要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

纳尔逊看到两人拎着行李下来,不由得惊诧万分,离船靠岸还有四十多分钟,这么早就拎着行李下来,这也太着急了吧?

“纳尔逊先生,我们打算搭乘救生艇先走一步,请您帮我们俩安排一下,谢谢!”

纳尔逊露出不解的神色,但是耿朝忠作为政府官员,自然没必要向他解释什么,纳尔逊只得命令身边的一个船员领着耿朝忠和曹光远向底舱的救生舱走去。

而甲板上的人群里,有两个人影突然变得不安分起来。

......

耿朝忠一边警惕的向四周张望,一边护送着曹光远来到了底层的救生舱,海水漫过底舱的缝隙处,打得救生舱一片潮湿,七八米宽的底仓里,停着两艘长五米,宽两米的小船——或者叫舢板也不过分。

耿朝忠先跳到其中的一条船上,趴在那磨蹭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把行李放到了另一艘船上,然后抬头对曹光远说道:

“老板,坐另一艘!”

“小耿,你这是拿我的命来钓鱼啊!”

曹光远一边把行李放进另一条小船,一边苦笑着跟耿朝忠说话。

“呵呵,”耿朝忠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嘴里却开始调侃:

“曹科长,您可是辛亥志士,大风大浪都趟过来了,这点小场面不算什么吧!”

曹光远无奈的笑了笑,说道:

“今天弄不好,我这辛亥志士就得变成辛亥烈士喽!”

“哈哈!要是刘科长,我还真不敢这么办,但是您是谁啊?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曹科长您当之无愧啊!”

曹光远圆圆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这耿朝忠还真是没大没小,这话明摆着是夸自己,可实际上对刘一班却是冷嘲热讽啊!

说话间,耿朝忠已经解开拴着小船的绳索,猛地一推,小船顺着甲板一下子滑到了海里。

紧接着,耿朝忠纵身一跃,也跳到了小船上,那水手拿起船桨猛地一划,小船脱离了海龙号,像一条游鱼,轻盈的划向了大海深处。

小船刚刚划了十分钟不到200米,身后的海龙号上突然传来了密集的枪响,紧接着,在一片怒吼和咆哮声中,另一艘小船也驶离了海龙号,向着耿朝忠他们紧紧追过来!

“您看,日本人就是一根筋吧!放我们走又不会掉一根汗毛,可是他们非要追上来!”

耿朝忠拿着手枪向海龙号那边张望,一艘小船上载着四个人,两个人拼命的划桨,另外两个举着手枪看着耿朝忠他们比划,嘴里大声吼叫:

“八嘎!你们滴!快快滴停下来!否则格杀勿论!”

看来这几个日本特务已经不打算掩饰自己的身份了。

耿朝忠笑眯眯的看着几个日本人,同样用日语大声咒骂:

“你滴!八个雅鹿滴!只要你们追上我们滴,我们就投降嘶啦嘶啦地!”

“小耿,你.......”

曹光远无奈的看着耿朝忠和日本人对骂,不由得连连苦笑,这个家伙怎么有时候勇猛的像头老虎,有时候又幼稚的像个小孩儿呢!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日本人已经开枪了!

不过海上风大浪大,距离又远,耿朝忠根本不害怕日本人可以打得到自己,反而站在船头,冲着日本人手舞足蹈,污言秽语层出不穷,连连挑衅!

“水手,放慢一点,让他们离得近一点,要不他们追不上就不追了!”耿朝忠吩咐正在玩儿命划桨的水手。

水手面如土色,反而划得更猛了。

不过倒也奇怪,耿朝忠这边一个人划船,日本人那边两个人划船,两艘船的距离一直没有缩短多少,反而有逐渐拉大的趋势!

耿朝忠拔枪指着水手的脑袋,吼道:

“让你慢点划!听懂了没有!”

那水手无奈,只得放慢了划船速度,但是日本人的小船离得却越来越远!

“慢点!再慢点!”耿朝忠继续吩咐。

曹光远手搭着凉棚,观察着两艘小船的距离,突然恍然大悟的张大嘴,指着耿朝忠哈哈大笑!

“小耿啊小耿!真有你的!你可真他妈是个人才!”

突然,划船的两个日本人像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止了划船,反而低下了身子趴向了船底——

因为——

船要沉了!

刚才耿朝忠上船的时候,在另外一艘小船的船底侧面隐蔽处,砍断了一大条船板,弄出了一个大洞!

也亏了耿朝忠这把PLA制式军刀,换成这个时代的普通匕首,那可得砍好一会儿!

第五十四章 海龙号(六)

划桨的两个日本人也不划桨了,开枪的两个日本人也不开枪了,四个人全部屁股朝上趴在船底,疯狂的用手掌往外舀水——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八只手掌向外舀水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进水的速度,可是他们又找不到可以堵住漏洞的东西,只能拼命的往外舀水来缓解下沉速度。

茫茫大海,北风凛冽。已是十月中旬的天气,一阵海风吹过来,顿觉遍体生寒。

耿朝忠和曹光远身着长衫,好整以暇的坐在船头,观看着正在奋力自救的几个日本人。那个年轻的水手则拄着船桨,指着几个日本人指手画脚:

“几个彪子!还不赶紧跳下水,要不只会越漏越快!”

如果一艘无人的弃船漏了水,可是它仍然能浮在湖上。可是有了人就不一样,人的紧张与无规律的晃动会使船不停的吃水,即使在它达到平衡点后也一样,超过一个极限,就沉了!

这个时候的最好办法就是先下水,或者直接把船拆成几块,每人抱着一块船板说不定还有生存机会,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可是现在让谁下水就成了问题!

一个领头模样的日本人指着其中一个日本人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命令他下水,但是那个日本人则坚决不从——谁都不是傻子,这时候下水必然成为同伴的遗弃对象!更何况旁边还有耿朝忠他们虎视眈眈!

砰!

枪响了,那个不执行命令的日本人被击倒在地,接着被扔下了大海。

自相残杀!

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耿朝忠默默摇头。

抛下一个同伴后,剩下的几个人似乎缓解了不少压力,但是看样子,如果找不到堵住漏洞的方法,再次被淹没还是迟早的事!

曹光远摇摇头,说道:

“海龙号还在旁边,我们划过去吧!日本人已经下海了,纳尔逊应该不会回去了。”

果然,几分钟后,远处黑烟滚滚,本来已经向岸边航行的海龙号又折了回来,几个日本人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不停的向着海龙号挥手。但是他们很快绝望了,海龙号竟然故意绕了一个圈,避开了他们几个,反而向耿朝忠他们驶了过来。

“哈哈,自作孽,不可活!”曹光远哈哈大笑,这几个日本人刚才肯定在海龙号上杀了人,纳尔逊会救他们才怪!

耿朝忠则在一旁指挥水手:“把船划回海龙号!”

不用提醒,水手已经卖力的向海龙号划了过去,而那三个日本人则纷纷跳下海,居然向着耿朝忠的船奋力游了过来!

他们是疯了吧!

耿朝忠呵呵冷笑,毫不理会,但是,就在这时,船尾突然猛地向下一沉,然后就是一声啪嗒的枪机声!

耿朝忠猛地回头!

“有人在下面!”水手指着船尾——刚才那个落海的日本人竟然没有死!他一手攀着船沿,一手拿着一把手枪正在向耿朝忠射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发子弹竟然没有激发!

耿朝忠惊出一声冷汗,抬手就是一枪,但是同样没有打中!

船晃动的太厉害了!

那人一缩头,又沉到了海底,看样子是第一次偷袭无效,想要重新寻找机会。

“水鬼!”

耿朝忠看着波涛汹涌的海面,低吼道。

这几个日本人太狡猾了!竟然假装自相残杀来麻痹对手,并且下水的这家伙水性也非常好,竟然能不知不觉的潜了100多米,无声无息的游到了自己的小船下!

如果不是枪械受潮没有击发,刚才那一下自己就完蛋了!

耿朝忠铁青着脸,曹光远也拿着手枪向水下望,水手更是畏畏缩缩的躲在船舱中央,不敢露头。

“小耿,你看着那几个日本人,我来负责水下!”曹光远大声呵斥,他已经看到,剩余的那三个日本人也向着这边游了过来,速度非常快,距离已经不到50米了!

砰!

耿朝忠朝着那三个人开了一枪。

但是晃动的船只严重影响了击发的准确性,那三个日本人只是稍微低了下头,依然毫不犹豫的向这边游了过来!

与此同时,海龙号也距离他们只有50多米了!

耿朝忠铁青着脸,突然把枪一扔,咬咬牙,几下解开长袍,露出里面穿着的一身短打。

“你要下海?”曹光远讶异的问,“不需要,纳尔逊他们马上就到了!”

“来不及了!纳尔逊他们就算过来,我们也不一定能安全上船!”耿朝忠弯腰就要往下跳。

“不行!”

曹光远一把拉住耿朝忠,“很明显,他们是日本海军的人!一个你都打不过,更何况三个!”

耿朝忠一把甩开曹光远的手,吼道:“谁说我是一个人?!”

然后抬起一脚,把正躲在船舱中央发抖的那个水手一脚踹了下去!

“现在,是二对一了!”

那个水手被耿朝忠一脚踹下船,但是不到5秒钟就冒出头来——他只是怕死,水性却好的很。

“小伙子!别看了,要不你把那个鬼子弄死,要不就你自己死!”

耿朝忠拿枪指着他大喊。

这水手还不到二十岁,大眼睛大嘴巴,皮肤黑亮,一看就是个典型的船家汉子,刚浮出水面就听到耿朝忠的话,气的两眼翻白,不由得大声吼道:

“我日你姥姥!”

但是紧跟着,他就一头钻入了海底——这时候可是生死之间,不上也得上!

耿朝忠看到小伙跳下海,转头看向那几个人日本人,那几个日本人已经分成三个方向,呈扇形向小船包围了过来。与此同时,那边的海龙号同样靠近了小船,纳尔逊和他的副队长霍华德正站在高高的船头大喊:

“别急,我们马上就来!”

不急不行啊!

耿朝忠叹了口气,把手枪一放,把军刀含在口中,同样跃入了海中。

大海中,穿短衫的水手已经和日本人纠缠在了一起,那个日本人手里拿着一把刀,但是他的手腕却被水手紧紧的握住,他的另外一只手试图掐住水手的喉咙,但是那个年轻小伙儿低着头,反而从后面绕到了日本人的身后,狠狠的扼住了他的脖子。

看到耿朝忠游过来,日本人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而渔家小伙却露出欣喜的笑容,耿朝忠毫不犹豫的游过去,军刀狠狠的扎入了日本人的心脏,一股鲜血混着靛蓝的海水飘了上去。耿朝忠和那个年轻水手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浮出了水面。

“小伙子,你家是干啥的?”耿朝忠脑袋浮在水面上,问年轻水手。

“捞海参嘚!”

那小伙子眼神里露出兴奋的光芒,居然没有丝毫的畏惧——其实在海上讨生活的男儿,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刚才躲着,是因为他不傻,他还不想白白送命!

“还有三个?咱们干掉他们?!”

“好!”

两人深吸一口气,又一头钻入了水中。

第五十五章 赏识

崩!崩!崩!

水面上传来沉闷的枪声,那是曹光远在用手枪对着向小船游过来的日本人射击,但是手枪在水中的射程不超过3米,并且在小船晃动和海水折射的情况下,曹光远的命中率基本为零。

湛蓝清澈的海水下面,三个日本人向游鱼一样灵活的游动着,他们每个人的嘴里都含着一把匕首,开始向一个地方靠拢。

耿朝忠不时的探出头,呼吸一口空气再探下去——他的水性并不是很好,但也不算差。毕竟人在保定离得北戴河也不算远。

而身边的年轻小伙就牛掰的很了,他游动的身体不像是一条游鱼,可以说,他就是一条鱼!

捞参人家,是所有渔民中水性最好的存在!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耿朝忠不敢托大,紧紧的跟在小伙的身后。而那个小伙也使出了浑身本事,只见他的身体顺着海流的方向摆出各种流畅而又诡异的弧度,不停的绕着几个日本人转动,离他最近的那个日本人数次挥刀,然而根本触碰不到他的一根毫毛。

如果不是忌惮另外两个日本人,捞参小伙早就把这个挥刀的家伙干掉了!

事实上,刚才干掉的那个日本人,已经是这四个日本人中水性最好的存在,而他在拿着刀的情况下都奈何不了捞参小伙!

这也是三个日本人选择靠拢的原因所在,事实证明,他们的选择是正确的!

捞参小伙一个人就“围困”住了三个日本人!

耿朝忠躲得远远的,他不需要去搏命,只要缠住这三个人,等曹光远的小船靠近了海龙号,那三个日本人就必须拼命了!

因为这是他们的任务,他们绝对不能允许曹光远逃脱!

果然,半刻钟后,三个日本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们突然一起向着耿朝忠游过来,显然,他们打算干掉他们认为最弱的!

耿朝忠立即转身逃跑!

三个日本人紧追不舍,但是有一个水性最差的却落在了最后,而捞参小伙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浮出水面猛吸一口气之后,他一个猛子扎到了三人的脚下,伸手拉住了那个吊车尾的脚腕!

但是,另外两个日本人却离耿朝忠越来越近!

现在不能上船,被人从水下揪住脚腕,那就是一个死!

三米,两米,越来越近,那个日本人的手已经快要触碰到耿朝忠的脚腕了,就在这时,耿朝忠突然向上一跃,把头露出水面,然后迅捷无比的向上扔了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再一头扎到了水下!

那个领头的日本人用力一扎,匕首刺入了耿朝忠的小腿,但是耿朝忠没有丝毫犹豫,咬着牙继续往下深潜!

那个领头的日本人刚要追下来,突然一个东西砸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滚动。

轰呜!

沉闷的巨响传来,巨大的冲击波把耿朝忠狠狠的推向了海底深处,但是耿朝忠的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成了!

手雷在水中的爆炸范围会极度缩小,但是近体爆炸的威力反而会极度扩大!

曹光远趴在船上,面色一片苍白!爆炸激起的水花将他浑身打得湿透,但曹光远却没有在意,目光死死的盯着水面。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方圆一米的海水,那两个日本人肯定是死的不能再死,但是耿朝忠呢?!

哗!

水面破开,耿朝忠的脑袋浮出了水面,他的脸上露出调皮的微笑,曹光远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紧接着,捞参小伙在海底生生的掐死了对手,也浮出了水面!

曹光远猛地一挥拳头。

简直完美!

海龙号的底舱打开了,几个海员冲了出来,但是耿朝忠一行三人已经安全的登上了小船,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曹光远猛扑上去,紧紧的抱住了耿朝忠!

“小耿!我要为你请功!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行动队长!不,是我见过最好的特情!”

曹光远圆圆的脑袋靠在耿朝忠的胸前,双眼放射出惊喜的光芒。

“不,这里还有一个最好的科长和一个最好的水手!”

耿朝忠摇摇头,一把将捞参小伙拉到了跟前,然后狠狠的拥抱了他一下。

“小伙子,你太给力了!”

黑脸小伙张开大嘴,呵呵的傻笑起来。

。。。。。。

夕阳西下,距离到达松花江入海口只剩下三个小时的时间了。

在耿朝忠的要求下,海龙号取道松花江入海口,将两人放下以后再按原路回到奉天。

耿朝忠和曹科长两个人站在甲板上,手臂托着围栏,看着夕阳慢慢坠入大海,轻松自如的聊天。

“你的小腿不碍事吧?”曹光远的关切的慰问耿朝忠的伤势。

“没事,小伤而已。”耿朝忠淡淡的笑了一下。

曹光远点点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他伸出手,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说道:

“一会儿进了同江,联系到了苏联人,我再通知东北方面方面派人过来。只要见到了苏联人,日本人对我的刺杀就失去了意义。到时候你就可以回去了。怎么样?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好没有?”

耿朝忠摇摇头,没有说话。

曹光远依然喋喋不休的劝说:

“这次你是首功!等到回了南京,我向国防部面呈此事,对你这种与国有大功之人,南京一定不吝嘉奖!现在国府正是用人之际,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南京?我在南京有很多的知交故旧,把你安排到宪兵队或者南京的警察部门不成问题!现在你在岛城做一个党务调查科的行动队长实在太屈才了!”

耿朝忠依然摇头,诚恳的看着曹科长的双眼:

“曹大哥,我刚才想过了。不是我不愿意去南京,而是我去了之后也很难有大的发展,您可以护我一时,但护不了我一世。说句不中听的话,现在校长重用黄埔嫡系,我既非黄埔嫡系,又非保定老资格。到了南京一辈子都很难出头!”

“再说了,党务调查科最恨吃里扒外的人,我这么一过去,刘科长会怎么想?!到时候,不仅出不了头,怕是要被党调科时时敲打!”

“如果您真的为我着想,未来一定会有更好的机会,到时候您可不要忘了我这个小老弟啊!”

第五十六章 拉拢

“好吧!”曹光远重重的叹了口气。

其实曹光远的心里也明白,即使这次谈判成功,自己的地位有所上升,但也不会得到真正的重用。

自从北伐以来,校长开始大力提拔自己的黄埔嫡系,就连保定系的老人都被安排到了军校,自己一个辛亥时期的老古董,最多也就是放到一个类似胡汉民和孙科一样位高而无实权的民政或者教育部门,说句实在话,都不一定赶得上党务调查科这个实权衙门。

年轻人追求的东西毕竟和老家伙不同,曹光远完全能够理解。

“这样,小老弟,去年黄埔军校迁往南京,现在改名叫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你现在先呆在行动队,等到了明年招生的时候,我找人活动一下,把你调到南京镀金,到时候你就也是正儿八经的黄埔嫡系了!那个时候,随便一外放,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你看如何?”

耿朝忠一愣,曹光远刚才的拉拢还可以说是客套话,但这句话一出,那可就是真心诚意的要帮自己了!

耿朝忠的心里不由得有点感动。

比起刘一班,曹光远这个人可是要好了太多太多!

因为自己对刘一班来说,只是一把可用的快刀,但是对曹光远来说,这么卖力的帮自己,短期内却很可能得不到任何回报!

“大哥,那小弟就先多谢了!”

耿朝忠一脸感动,紧紧的握住了曹光远的双手。

“小老弟,其实我也有私心。”曹光远的脸上露出一丝歉意,“我们老辛亥现在在军内没有半分话语权,我也是为自己考虑。”

耿朝忠摇摇头,“曹大哥,您这么说就见外了,只有国父那样的圣人才能做到天下为公,我等凡夫俗子又岂能免俗?是人都有私心,您有,我也有,但生死之交,毕竟不同!却不是一句私心说的过去的!”

曹光远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老弟!你这话说的对我胃口,是老哥我矫情了!生死之交,毕竟不同!此话当浮一大白,我都有一种要作诗的冲动了!”

“哦?那我取纸笔来?”

耿朝忠眼睛一亮。

“哈哈,开个玩笑,我可不是蔡锷蔡将军那样的文武双全之辈,就算想写也写不出来啊!海上风大,走!我们回屋聊!”

两人攀着肩膀,亲密的走回了船舱。

..............

一路无话,三个小时后,海龙号顺利的来到了松花江口附近,此时已经到了晚上8点多钟,三江口和各个入海口都有苏联军舰游弋,海龙号小心翼翼的打着明码信号,还不待靠岸,就被苏联军舰拦了下来。

不过好在有纳尔逊出面,苏军一看船上有外国人,倒也不敢动粗,请了舰长出面,纳尔逊说明来意,曹光远很顺利的就和苏联方面接上了关系。

“小老弟,一路保重!”

曹光远身披貂皮大衣,在几个人高马大的苏联红军的护送下登上了苏联军舰,站在船舷上面和耿朝忠挥手做别。

耿朝忠同样挥手告别,直到曹光远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长官,我们现在去哪里?”

纳尔逊站在旁边问道。

“按原定航程去旅顺口吧!”

耿朝忠回答。

在旅顺这个犬牙交错的地区,东北军,日军,苏军各自划分了势力范围,而日军占据的旅顺口作为天然良港,一直都是各路客船和货船的集散地。

此时的东北大部分地区已经是接近零下的气温,但是旅顺口的温度还能维持在十几度左右。

来到旅顺口的时候已经是半夜2点多钟了,这是日本人的地盘,耿朝忠不敢下船,也不敢住客舱,而是打扮成海员的身份,和众多水手混在底舱——确切的说,是和那个捞参小伙混在一起。

耿朝忠身上披着毯子,和这个名叫辛海生的小伙子挤在海员宿舍里瑟瑟发抖。两人一边发抖一边聊点家常,这小伙子很是单纯,没几句话就把自己的家底交待了个底朝天。

辛是岛城大姓,辛海生从小生活在海边,跟着父辈捞参为业。但是此时可没什么人工养殖海参,也没有什么潜水设备,绝大部分捞参人都是凭着良好的水性在浅海捞参,但是即便如此,这个行当的死亡率也很高。

辛海生的家里祖祖辈辈捞参,但是鲜有善终,即使不被海底暗流冲走,不被海草缠住送命,也会在常年的潜水生涯中患上水痨病。而得了水痨病的人,一般都活不过50岁。

辛海生的父亲不忍心儿子再干这行,索性让海生做了海员,至少要比做捞参人好过的多。

“海生,你想不想一个月赚10块大洋?”

耿朝忠看这孩子机灵,水性又好,有心提拔他。

“想啊,做梦都想!”

辛海生一听耿朝忠的话,连忙睁大了眼睛。

他知道耿朝忠是大人物,虽然搞不清楚这个大人物为什么还跟自己这个小人物挤在阴冷潮湿的底舱里,但是却不妨碍他跟耿朝忠套近乎。

“那就早点睡吧!”

耿朝忠憋住笑,调戏这个半大小子。

“啊?”

海生睁大了眼睛,发了好半天呆,才想明白耿朝忠是在调戏他,赌气哼了一声,靠着甲板闭上了眼睛,看来是不打算跟耿朝忠说话了。

“哈哈!这么经不起逗,还怎么跟我干活儿?”

耿朝忠推了海生一把,海生立马睁开了眼睛。

“真的?你真的会把我带上岸?”

“当然,这趟你跟我回去以后,就去胶澳总督府的龙口路上,一直往东走,那里有个萃丰楼饺子馆,你就呆在那里当伙计,干得好,我每月给你3块大洋,老板每月还给你一块大洋,这就是4块大洋了。”

“可你刚才说的是10块大洋,4块大洋我还不如干海员,我干海员下一趟海还有2块大洋呢!”

海生一听是让他去当伙计,立马闭上了眼睛。这当伙计每月一块大洋,海员每个月运气好还能捞个10块大洋呢!只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没命了。

“你个傻小子!”耿朝忠拍了一下海生的脑袋,说道:

“你干海员能娶上媳妇儿吗?你在海上跑船,你媳妇在家里偷野男人,你受得了?要是海员这么好,大家早都去干海员了,还轮得到你?”

“当伙计也娶不到媳妇儿!”

海生没好气的说。

“那不同,你当一段时间伙计,我就把你提拔进政府当警察,你想不想当警察?”

“想!”

辛海生这回倒是很认真的点头。

ps:苏联方面只能写到这里,否则容易404,军事最近已经被404了三本了.......

第五十七章 冒牌美国佬

耿朝忠在旅顺口一呆就是三天。

不是他不想回去,是回不去了!

答案很简单,船被扣了......

耿朝忠每天都会登上海龙号的甲板向外望,但是旅顺港里只有进的船没有出的船,每天都有大量的物资被运进旅顺港,看来日本人也在做战争准备。

期间,纳尔逊也曾数次来和他交谈,但是言语之间明显有点闪烁其词,看样子,一定是有一些不好的消息。但在这个地方,耿朝忠也不敢用党调科的身份来压人,毕竟这可是日本人的地盘,万一纳尔逊转头就把自己卖给了日本人,那可真的没地方说理。

“纳尔逊船长,我想您没必要再隐瞒什么,老实说,是不是我们的船被日本人征用了?”

当纳尔逊再一次来到底舱的时候,耿朝忠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询问。

纳尔逊苦笑。

“是的,我得到的最新消息是,日军开始不停往南满增兵,为即将到来的变化做准备,而增兵就需要大量的粮草和物资,所以,海龙号作为一艘可以容纳200多人的大型客轮,被日本人临时征用作为了运输船!也就是说,我们走不了了!一会儿日本人就会来接收海龙号,所有除了船员以外的人都必须在三小时内下船!”

耿朝忠心中有一万头草尼玛奔涌而过。

且不说在阴暗潮湿的底舱,自己的腿部伤势已经有化脓的迹象,最重要的是,自己绝不能长时间呆在东北——舒尔茨那边正在昏迷的北川,始终没能脱离危险的刘谦光,这两个定时炸弹始终威胁着自己。

“您的意思是,我如果继续装扮成海员,就得跟着海龙号去日本了?”

纳尔逊摊了摊手,说道:

“您也可以装扮成厨师或者别的什么,只要能跟着我们出去就行。”

耿朝忠拖着一瘸一拐的右腿,在船舱里不停的打转,而甲板上,就是一队队荷枪实弹巡逻的日本兵,现在耿朝忠突然有点后悔,早知道该冒险跟着乘客们从旅顺口登陆了。

现在这样无疑是进退维谷的局面。

纳尔逊和他的海岸护卫队同样陷入了两难之中——海龙号的防卫工作已经被日军全面接管,现在的他们只能选择上岸,但是上岸后将很可能在旅顺长期滞留。

不一会儿,海龙号的船长也走了下来,一开口就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苏军准备把中东路的所有权转让给日本!”

怪不得!

其实在27年的时候,苏联就有把中东路转让给日本的想法,并且与满铁签订了“中东路草案”,但是在张大帅的斡旋之下,最终苏联还是决定对中东路续租。

但是皇姑屯张大帅被日本人炸死以后,张少帅年轻气盛急于报仇。

他觉得中国虽打不过日本,却未必抵挡不住苏联,如果能把北满的中东路接收回来,增强力量之后,再转而对付南满的日本势力,东北的事情就好办了。

爱国的热情与错误的判断相结合,让张少帅决定对苏作战!

这是一个两面树敌的巨大战略失误,这才造成了当前的东北困境!

苏联打不过,日本人又虎视眈眈,这个事情就很难办了!

耿朝忠明白,苏联当前的这个举动是以打促和,但是张少帅为了军队掌控力和个人权威,已经骑虎难下了,所以南京才派人来东北和苏联秘密接触。

不过这种事不是耿朝忠现在要考虑的,他现在考虑的,是怎样尽快的脱离海龙号回到山东!

“这样,耿队长,我们可以把您打扮成我们的海岸保卫队,这样说不定可以混出去。”

纳尔逊给耿朝忠出了一个主意。

“不,我知道你们海岸保卫队都在船上有备案,旅顺港口的日本人也对船上的人员有备案,这样是行不通的。”

耿朝忠摇摇头。

“走吧,纳尔逊先生,你把我的行李箱拿下来,我要光明正大的去见日本人!你告诉他,我是美国驻青岛领事馆的职员!”

耿朝忠突然站了起来。

“好吧.....如果你确信能过关的话......不过有一点我要告诉你,这个口岸的日本军官是懂一点英语的。”

纳尔逊摊摊手,吩咐一个水手到客舱里拿下耿朝忠的行李箱,片刻后,耿朝忠已经换好了长衫礼帽,跟随着海岸保卫队来到了甲板上。纳尔逊走到一个领头的日本军官面前,指手画脚的说明了情况。

一个穿着皮靴,戴着眼镜,个子矮小的日本军官来到了耿朝忠的面前,斜着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头戴礼帽,身穿长衫的中国人。

“尊敬的少佐大人,”耿朝忠用不是很流利但还勉强凑合的日语向这个日本军官致意,“我是美利坚合众国驻青岛的商务代办人员,这是我的证件。”

耿朝忠拿出了一张证件,上面写着清晰的写着中文和英文两种文字。

“兹委任陈秉宪先生为美利坚合众国驻中华民国青岛特别市领事馆商务采办。”

这个日本官员拿着这张证件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用狐疑的眼光看着耿朝忠,问道:

“你是美国人?”

“不,尊敬的少佐,我只是负责美国驻青岛领事馆的商务采办,我是一个中国人。”耿朝忠毕恭毕敬的回答。

“哦,”这个日本少佐点了点头,突然用英语问道:

“can you tell me the location of your consulate?”

玛德,这个日本鬼子居然会英语!

但是耿朝忠毫不畏惧,英语他还是懂一些的。

“the consulate is located at 33 longkou road near the governor generals office. e make it our business to kno each consulates policies, practices, and procedures.”

旁边的纳尔逊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个中国人居然真的懂英文!

这个日本少佐扶了扶眼镜,不由得点点头。

其实他的英文水平很有限,但也听得出来,耿朝忠确实回答了他的问题,并且还对领事馆的业务做了一些介绍。

“好吧,陈先生,您来旅顺口是想采办什么东西,为什么不随着三天前的客人下船?”

这个少佐又切换回了中文。

耿朝忠微微一笑,又是一个标准的日式礼节:

“我本来是要和东北军做一笔生意的,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生意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民国政府和俄国人的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第五十八章 勋章

“哦,您是怎么看出来的?”日本少佐很有兴趣的看着耿朝忠。

“很简单,刚刚进港口的时候我就发现,没有一艘船是向外面航行的,这只能说明,贵方对北满的铁路同样感兴趣并有所行动。不过我不得不遗憾的指出,如果贵方执意如此的话,只会促使中苏两国更快的议和。我想您一定听过一句中国的谚语: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中国和苏联都不希望看到贵方这个渔翁坐享其成。和平只是时间问题。”

耿朝忠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语气也异常笃定。

日本少佐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耿朝忠,事实上,最近苏联人确实已经开始放缓了进攻。

他已经相信这个陈秉宪的身份了。

“那我们拭目以待吧!”

日本少佐挥了挥手,“您可以跟随这几个人下船了,但是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现在旅顺已经全面戒严,您哪儿都去不了,如果您想要做生意的话,不妨跟我们大日本帝国谈谈,说不定会找到一些共同语言。”

耿朝忠微微一笑,“那就谢谢少佐的帮助了,不过我们现在说的难道不是同一种语言吗?”

日本少佐愣了一下,确实,两个人说的都是中文。

“好吧!你是一个有趣的人,希望我们会再见面。”

耿朝忠跟着纳尔逊一行人走下了船。

“耿队长,哦,不,陈先生,您的哪一个身份才是真的?”

纳尔逊脸上的表情异常迷惑。

“纳尔逊先生,我是什么身份不重要,我只想问您一句,您打算怎样返回岛城?”耿朝忠问道。

“哦,我并不着急,我还打算在旅顺好好的放松一下。但是我可以告诉您一个办法,您可以设法从南满铁路去东北军的地盘,然后再从东北绕路回去,不过这个时间会比较长。”纳尔逊露出暧昧的笑容。

“好吧,那我只好跟您说再见了,祝您在旅顺玩儿的愉快。”

耿朝忠与纳尔逊挥手做别。

他现在需要的是,尽快处理一下腿上的伤口。

此时的旅顺比起青岛来说,只能算一个小县城,出了港口,耿朝忠打了一辆黄包车,找了一家旅馆住下,然后找了一家杂货铺,买了几瓶清酒和蜡烛,开始处理自己的伤口。

本来以为很快就能回去,所以自己的伤口只是简单包扎了一下。没想到一拖就是三天,伤口在船上没有得到及时的处理,已经略微有点化脓了。

耿朝忠一边处理着腿上的伤口,一边思考着回岛城的途径。

其实纳尔逊给出的路线只是一条相对稳妥的路线,但是还有一条比较冒风险的路线,就是直接从旅顺口雇佣一条中型渔船直奔烟台。

辽东半岛如此广阔的海岸线,绝对不是区区几万人的日军可以控制得了的,但是最大的问题不在日军,而是在于航线。

10月份的渤海湾风高浪急,绝大部分航线都是沿着海岸线和附近的岛礁行船,这也是日本人重点控制的航线,但是对当地的渔民来说,还有一些比较冷僻的航线也不是不能航行,最大的问题就是容易翻船!

但是耿朝忠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必须尽快回到岛城!

简单处理完伤口,耿朝忠直奔旅顺港的南面,作为一个军人,耿朝忠对全中国的重要军事港口都有着异乎常人的熟悉,在军校的时候也会有沙盘攻防和路演,他很清楚,在旅顺港的南面同样有一个比较适合出海的港口,并且这个港口直到新中国建立的时候还没有开发。

整个旅顺南北纵向距离为26公里,从耿朝忠现在在的地方向东南方向再走大约10公里,就可以到达辽东半岛南岸。

耿朝忠计算了一下距离,现在是中午一点多钟,根据自己前世20公斤负重,2小时15公里的行军速度,大约下午3点钟的时候就可以赶到北岸。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耿朝忠相信可以在北岸找到自己需要的船。

拖着一条伤腿,耿朝忠找回了前世的感觉,经过一轮强行军,三个小时后,耿朝忠来到了北岸一个叫前庙头的小村,在那里,以十块大洋的巨额代价,雇佣到了一条愿意出发到烟台的船,不过前提是,必须晚上出发!

汹涌的海浪拍打着这艘长不过十米,宽不到三米的风帆渔船,耿朝忠的心怦怦乱跳,他还是第一次乘坐这种没有导航,全凭经验驾驶的老式渔船出海。

虽然五十岁的老船夫再三保证,自己有着二十多年出海打渔,最远到过连云港的航海经验,可是耿朝忠还是被他吓得够呛。

这种在漆黑一片的深夜中行船的经历,绝对是一种大恐怖。没有经历过的人绝对无法体会这种,长达十二小时的航程,除了海浪拍击船舷,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的感觉。

好在,当天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耿朝忠终于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渔船出现在了广袤的海洋,看来,距离烟台已经不远了。

耿朝忠终于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

在烟台又经过了七个小时的火车,耿朝忠终于在次日晚上赶回了岛城,不过耿朝忠不敢大意,偷偷摸摸的先来到党务调查科机关大楼的外围,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异常的时候,才整理了一下衣服进入了办公楼。

看门的卫兵看着一个蓬头垢面一身破烂的家伙直接往门里闯,枪口一抖,大喝道:

“站住!再动我就开枪了!”

耿朝忠苦笑着抬起头,卫兵盯着耿朝忠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猛地一跳,发出一声惊呼,掉头往门里大吼:

“耿队长回来了!赶紧通知科长!”

楼梯口的传达室传来几声惊呼,有的往楼上打电话,有的直接就噔噔噔往楼上跑,不一会儿,刘一班领着一堆人冲了下来。

刘一班看着耿朝忠布满血丝的双眼和蓬头垢面的面容,不由得大惊失色,一把扶住耿朝忠,连声发问:

“小耿,你怎么这副样子,三天前我们已经接到电报,曹科长已经安全抵达同江,只是却一直等不到你回来,我已经派了好几个人前往辽东打探消息,可是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们还以为你被日本人抓到,已经壮烈殉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科长啊!这可真是一言难尽!日本人对我们一路追杀,这趟行程可真的是极为凶险!卑职差点就不能回来见您了!”

耿朝忠简要的把经历和刘一班叙述了一遍,听的刘一班直冒冷汗,连声大呼:

“小耿!你这回是立了大功啊!今天早上我已经接到南京电话,同江东线双方已经全面停火,只有西线还有零星战斗,曹科长已经向南京为你请功了!说你不畏艰险,舍命护送,厥功至伟!徐处长专门打来电话,说有机会一定要亲自面见你这个党国功臣!听到你还没有回来,已经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还为你追授了六等宝鼎勋章!”

第五十九章 南京来人

宝鼎勋章!

耿朝忠都还没觉出什么,周围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六等宝鼎勋章啊!

宝鼎勋章与青天白日勋章一样,是南京政府成立以来首次颁布的两类勋章,适用与全体军职人员,将官颁给一至四等,校官颁给三至六等,尉官颁给四至七等,准尉及士兵颁给六至九等。

耿朝忠这个党务调查科行动队长相当于准尉级军官,发个七等就算很不错了,但是竟然是六等!

虽然追授普遍高一阶,但是只要一发出去,绝对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刘一班看着耿朝忠迷迷瞪瞪的样子,笑眯眯的推了他一把,说道:

“小耿,你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如果不是认为你已经阵亡了,绝对不会给你这个奖章!给你个七等了不得了!老子到现在都没有一枚!”

刘一班的心情很是愉快,麾下获奖,自己也是脸上有光啊!这半年来笼罩在自己头上的云霾,瞬间一扫而空!

“阵亡了?”

耿朝忠一脸疑惑的问——不就晚回来几天吗?南京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已经挂掉了?!

耿朝忠被刘一班拉着迷迷糊糊来到二楼,刘一班从上到下看了耿朝忠一遍,浑身又脏又臭,皱了下鼻子,说道:

“你是有功之臣,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好好睡一觉,一会儿再过来找我!”

耿朝忠只得按耐住好奇心,跑到二楼东头的澡堂子冲了个澡,然后换了衣服,回到刘一班隔壁的那间客房里,美滋滋的睡了一觉。

直到肚子叽里咕噜的把耿朝忠叫醒,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赶紧起床往外走,一敲门,科长办公室已经没人了!

楼梯口执勤的卫兵看耿朝忠出来,连忙敬了一个礼,笑着说:

“耿队长,科长已经走了,他让我跟你说,醒来之后就去对面三江阁,他和南京来的特派员给您接风洗尘!恭喜耿队长啊!刚刚到任就立此大功!以后飞黄腾达可不要忘了我们这班老兄弟啊!”

南京居然来了人,这么快!

“不会忘!不会忘!”耿朝忠笑着拱手,然后问道:

“上峰怎么会认为我已经死了?”

“咳,您不知道啊?那个海龙号沉了!”那卫兵一脸的纳闷,看来还以为刘一班已经告诉了耿朝忠。

沉了?!

耿朝忠的心顿时一沉,什么时候沉的,怎么沉的,自己都不知道,还有那个捞参小伙辛海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卫兵看耿朝忠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以为他是在后怕,赶紧安慰道:

“耿队长,您就别后怕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还是安安稳稳的过去吃饭压惊吧!”

耿朝忠点点头,出了党务调查科,大踏步的往三江阁走。

南京来了人,会是谁?

耿朝忠摇头苦笑,是谁自己也不认识,操那心干啥!

穿过龙口路生活林蛋糕店的时候,耿朝忠朝里望了一下,德国人忙着烤,小郑忙着给客人装蛋糕,看上去倒一切正常。

看来没什么大问题,自己提供给赵老头的消息应该起作用了。

耿朝忠放宽了心,来到三江阁门口,早有刘一班的另一个贴身警卫黄政守在那里,看到耿朝忠走过来,满脸堆笑的迎上前:

“耿队,赶紧上去,科长已经等急了!”

耿朝忠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二楼,在黄政的带领下走到一间叫汐月亭的包厢,门口还站着一个穿中山装的守卫,推开门,里面已经有三个人在等候。

注目一看,除了刘一班,还有一个中等身材方脸汉子,年龄三十许,目光锐利,脊背挺直,即使穿着长衫也掩饰不住身上那股久经军旅的霸悍之气。

刘一班起身,满面笑容的介绍:

“小耿,快过来,这是北伐名将,武汉总司令部少将参议,现在兼任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武汉分校教育处处长,李灏李将军,快来敬礼!”

耿朝忠连忙两腿一并,肃容敬礼。

“卑职耿朝忠,现任青岛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行动股队长,向李将军敬礼!”

“好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李灏打量着耿朝忠,看这青年身材干练,目光凝聚,在自己目光注视之下丝毫不露畏惧。不由得频频点头,伸出手来与耿朝忠紧紧相握。

几句寒暄之后,三人相继落座。

刚一落座,耿朝忠就迫不及待的向刘一班提问:

“科长,我听说海龙号沉了?什么时候的消息?!我昨天上午刚从海龙号上岸,那时此船还停在旅顺港口丝毫无恙。”

“就是昨天下午的消息,我们在旅顺的内线发来电报,说是船在昨天出海时被炸沉在了离港口不远的地方,具体原因不明,据传是朝鲜人所为。概因曹科长三天前发回电报,说你乘海龙号原船返回,我们以为你还在船上,所以认为你已经殉国了。”刘一班说道。

嗯,这还差不多,其实曹光远和耿朝忠原计划是打扮成普通客商坐船到旅顺口,然后再从旅顺口坐火车去北满和苏联人接洽。

但是在烟台碰到日本人后,证明行迹已经暴露,此项计划已明显不可行,索性命令客轮直接开往同江出海口苏军驻地。

不过如果是近港沉船的话,凭辛海生的水性应该还有不小的逃生可能。

耿朝忠心中放下一块石头,连忙拿起酒壶,给两位上司倒酒。

李灏看着耿朝忠笑道:

“小耿啊,这次我来给你授勋,本来寻思着是个追授,没想到下午一来,刘科长告诉我,人又活了!后来一问你极度劳累,还在休息,就没打扰。不过现在睡够了觉,这庆功酒可得多喝几杯啊!哈哈!”

“感谢李将军远道而来,卑职先干为敬!”

耿朝忠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甚是干脆。

喝完这杯,耿朝忠马上又倒了一杯,接着向刘一班致意。

“感谢科长栽培,卑职再饮一杯!”

说完再次一口闷掉,马上手不停歇又倒了一杯,笑着开口:

“这第三杯是罚酒,请恕卑职迟到不敬之罪!”

说完又是酒到杯干。

李灏哈哈大笑,这个行动队长实在痛快,颇有军人习气,很是对他的胃口,当下也将杯中酒一口干掉,开口问道:

“听说小耿你是保定人?”

第六十章 胶东王

“没错,我是保定复县的,离沧州那边不远,怎么,李将军也是保定人?”

耿朝忠小心翼翼的问。

“不是,我是湖南人,在保定上了一年中学,第二年就去了日本,不过对河北那边也很熟悉,就是你们保定话不大好懂啊!”李灏笑笑。

“哈哈,李将军是保定军校毕业,后来又去了日本东京士官学校,民国12年入党,参加过北伐东征,战功赫赫,可是我们党内有名的虎将!今天上峰派他来给你授勋,就连我都感觉受宠若惊啊!”刘一班在旁边补充。

“卑职刚刚加入党务调查科,就能获此殊荣,实在是,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耿朝忠的眼睛一亮,脸都不由得有点发红,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不过在刘一班和李灏看来却实属正常,毕竟耿朝忠现在也就一个准尉级别的行动队长,李灏作为陆军少将还能待他如此亲切,不激动反而不正常!

“小耿啊,你不必过谦,此次颁给你六等宝鼎勋章,你是实至名归,绝无半点越格之处。不过话说回来,刘科长这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刚刚破获了岛城赤党大案,现在手下又立此殊勋,足可见刘科长教导有方,反倒是让我这个陆军学校的教官无地自容了!”

这李灏言笑宴宴,既勉励了耿朝忠,又捧了刘一班,看来年纪虽然不大,却是为官有道,比起曹光远来可是能言善道的多。

不过耿朝忠转念一想,按照曹光远的性子,倒并不一定是不会说话,现在回想起来,倒像是故意刺激刘一班。

只是刚才李灏说的刘一班破获赤党大案是什么意思?看着生活林蛋糕店那边很正常的呀!

那边刘一班已经和李灏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哪里哪里!李将军此言可真是折煞小弟了,小弟只是一个小小的科长,如何能与李兄相提并论,以后南京那边还得拜托李兄多多美言几句,小弟不才,这就敬李兄一杯!”

耿朝忠连忙放下心思,赶紧端起酒壶伺候着。

几个人你来我往,这场酒席足足喝了两个小时才算结束,耿朝忠也抖擞精神奋力作陪——这刘一班酒量一般,耿朝忠身为下属自然要急长官之所急,端起酒杯频频代劳,哪知道这李将军也是酒国豪杰,耿朝忠连挡带推,刘一班还是被灌了个半醉。

眼看着已经八点多钟,刘一班不胜酒力连连告饶,吩咐耿朝忠留下来陪酒,自己先行告退。

几个人把刘一班送出去,这包厢里可就剩下了李灏和耿朝忠两人。

李灏坐在那里,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一颗花生米一盅酒,看这架势是要跟耿朝忠决战到天亮。

耿朝忠心里明镜似的,这李灏拖到现在还不走,绝不会是为了和自己一个小小的行动队长攀交情称兄道弟,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那一定是有着自己的目的。

看来李灏是想或多或少的了解一些这边的情况。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着一些北伐趣事,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地就说到了刘珍年身上。

“耿老弟,你从烟台过来,有没有听过刘珍年的事情啊?”李灏半眯着眼睛,开始旁敲侧击。

“胶东王啊!5000人大破张宗昌5万大军,俘杀褚玉璞,全国侧目!小弟怎能不知!听说刘将军深得校长器重,难道李将军此次前来,是要见一见这胶东王?!”

耿朝忠说完这句,突然捂住了嘴巴,连称“失言”。

这种军国大事,岂是一个小小的行动队长能够置喙的?

“无妨!”李灏手一挥,“只是闲聊而已,莫非耿老弟是信不过李某?!”

这话一出口,耿朝忠自然不敢再有所隐瞒,这李灏官拜少将,称呼自己一声耿老弟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哪还能藏着掩着?

耿朝忠胳膊托着酒桌,脸凑到李灏的耳朵边,低声说道:

“小弟听说,这刘珍年私通赤党,他手下的政治部,全是共产党员!”

李灏猛地一拍桌子,大喝:

“岂有此理!难道刘科长对此无动于衷?”

耿朝忠眼珠一转,露出为难之色。

“李大哥,刘科长也有难言之隐啊!这山东地界,自从张宗昌倒台以后,就是韩大帅做主,这韩大帅吧!您懂的。校长如此器重刘珍年,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所以有些事情,我们党务调查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哦......”

李灏面色一沉,手指头轻敲桌面,似乎也有些难言之隐。

“怎么?如果李大哥有事,小弟愿尽绵薄之力!”

耿朝忠适时凑上前来。

李灏两眼一睁,看了一眼耿朝忠,笑道:

“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一个远房表弟在刘珍年军中做事,这次来本来是想与他见面一叙别情,不过看现在这样子,我倒是不便前往了。”

来了!

果然还是有事,不过既然李将军开了口,这种顺水人情肯定是要做的。

“李大哥,有事尽管吩咐,如果只是带个话什么的,小弟得空去趟烟台也费不了多大事!”

“好!”

李灏一拍桌子,从怀里掏出一摞佰元大钞递给耿朝忠,里面还夹着一封书信。

“耿老弟,劳烦将这笔钱兑换成银元,交到舍弟手里,跟他说家中老母生病,盼速归,舍弟名叫陈恒桥,在刘珍年手下做一个小小的连长,你一问便知,如何?”

耿朝忠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清瘦,英挺坚毅又颇有几分儒雅之风的将军,心中突然闪出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湖南人,姓李,保定军校毕业,去过日本,现在又在中央陆军军官学院武汉分校!

是他!

21年加入中共,在日本受共产国际高级情报员培训,归国后接受伍豪先生单线领导,同时也是毛委员秋收起义前的救命恩人,解放前成功策反陈明仁,解放后官至部级!

怪不得一听名字就如此熟悉!

耿朝忠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会不是是伍豪先生派来考察自己?

第六十一章 惨变

但是耿朝忠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只是一种最常见的情报传递手段罢了!

利用敌人为自己传递情报,看似危险,但实质上安全系数很高,因为:

第一,传递者是敌人,不容易被怀疑。第二,即使传递者发现了也不敢声张,为共产党传递情报一旦被追究起来,传递者只会引火烧身,所以他不仅不会传扬,反而会极力掩盖!

虽然朱胖子走的时候肯定把自己的情况通过秘密渠道告诉了伍豪先生,但是耿朝忠心里也很清楚,像自己这样一个三无人员,想要通过我党的政治审查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再一个,像我党这种最高级别的情报人员都是跟伍豪先生单线联系,互相之间根本不知彼此的存在,耿朝忠并不认为李灏会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政治倾向!

这是伍豪先生用人的一贯作风,绝对不会破坏!

伍豪先生用人之深谋远虑,绝非常人可以揣测,他安排潜伏的棋子,不是以年为单位计算,而是以十年为单位甚至更长!

伍豪先生甚至可以在美国中情局都能埋伏下自己的人手,80年代末期暴露在美国中情局的特工金无怠,潜伏时间长达45年之久!如果不是叛徒告密,很可能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耿朝忠心中波涛汹涌,面上却不露声色,微笑着接过李灏递过来的东西,包裹严实后放进怀里,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亲切之意,说道:

“李大哥放心,小弟必定不负所托!”

李灏神色一动,显然,耿朝忠眼中流露出的感情让他有所警惕,不过他还是呵呵一笑说道:

“耿老弟言重了。我在南京也有几个朋友,如果耿老弟日后想要往军界发展,尽管开口!”

耿朝忠连忙躬身感谢。

既然事情已托付完成,两人再次共饮几杯后,拱手告别。

出了三江阁,耿朝忠打算直接回党务调查科睡觉,刚才李灏的一席话让他心中还是有所警惕。

显然,在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岛城还出了大事,有我党的重要人物被抓!

如果有可能的话,还是尽快搞清楚为妙,还有舒尔茨那边的手尾也得清理干净,留着北川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

其实不是耿朝忠不警醒,只是回到岛城的这段时间,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实在是分身乏术。

想了一会儿,耿朝忠决定还是先去老赵那一趟,好在蛋糕店就在三江阁对面,耿朝忠瞅着四下无人,点了根烟慢腾腾的走到蛋糕店门前,按照约定的暗号,三长一短的敲了一轮。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正是老赵。

看到是耿朝忠,赵春来不禁大吃一惊,朝门外看了几眼后,一把将耿朝忠拉了进来,低声说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来找我吗?!”

耿朝忠没有回答,站在蛋糕店黑洞洞的一楼里向楼上看,轻声问道:

“店里没有外人吧?小郑在不在?”

“没有,晚上店里就我一个人看门,小郑另外有住处。”

老赵一边说话,一边点起了一根蜡烛,烛火如豆,照的赵春来的脸忽明忽暗——几天不见,他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显得格外苍老。

“就别上去了,就在门口说说吧!”

赵春来搬了一个板凳,和耿朝忠在门口坐下。

“我刚从东北回来,听说好像出事了,严不严重?”耿朝忠迫不及待的问。

“老齐死了,刘书记也死了!”

赵老头语调沉重的说。

“怎么可能?我不是已经给你传了消息了吗?!”

耿朝忠大吃一惊,者刘谦光千辛万苦的越狱出来,没想到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耿朝忠心里突然也一松。

至少,老赵没有死,自己的身份也不虞暴露。

“说来话长啊!其实在你传递消息之前,我们就知道书店已经暴露了!其实书店的暴露是在我们计划之中的,目的是钓出隐藏在我们之间的一个大叛徒。可惜,叛徒找到了,老齐他们也死了.......”

“到底怎么回事?!”耿朝忠一头雾水。

“前后三任山东党委负责人被抓,上面已经肯定,在岛城存在着一个隐藏极深的叛徒,但是事实上在刘谦光来岛城之前,组织已经把身在山东的所有高层人士都调离了山东,在岛城基本只留下了老齐一个人,按道理不应该再出漏洞了啊!但是刘谦光一到济南,很快就被敌人抓到了!这让组织万分疑惑,毕竟这件事情只有老齐一个人知道,到底怎么出的岔子谁都想不明白!”

“并且,老齐后来组织的几次行动,比如老德国的越狱也说明,老齐肯定没问题,但是这就是最大的问题,谁都没问题,那么为什么屡屡出问题?!刘书记是带着任务来的,如果不揪出叛徒,我们党在岛城的工作就根本无法开展,所以老刘定了一个计划,以身为铒,钓出叛徒!”

耿朝忠的心微微一颤,看来众多同志的死,让刘谦光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所以他不惜以身为铒,也要完成组织交给他的任务。

“老赵,你就直接说吧!到底谁是叛徒!”

耿朝忠有点不耐烦了,如果真的有叛徒,那么他不介意再浪费一颗子弹!

“谁都不是叛徒,叛徒是老齐的儿子,齐佩云!”

老赵恨恨的说,声音里透出刻骨的仇恨。

“啊?”

耿朝忠张大了嘴。

“具体的情况我不多说了,这个齐佩云一直在出卖组织的秘密,但是他是老齐的儿子,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到他的身上,直到三天前,书店一场激战,老齐舍身掩护老刘逃跑,齐佩云就跟在老齐身后,死活不让老齐过去,老齐那时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亲儿子害了大家!”

耿朝忠闭上了眼睛。

事情的细节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齐佩云呢?”

耿朝忠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他被党务调查科保护起来了,但是老齐一死,他对党务调查科来讲已经没用了,所以,小耿,我有一个请求!”

赵春来突然伸出手,紧紧的抓住了耿朝忠的肩膀。

“帮我干掉齐佩云!”

第六十二章 异心

“行,老赵你别激动,你说干谁咱就干谁!对了,别的人没什么事儿吧?”

耿朝忠搂住老赵的肩膀,安慰他,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想问谁你就明说!”

赵春来没好气的撇了耿朝忠一眼,情绪也有所平复,回答道:

“玉真没事,小郑也没事,我也在这好好的,还能有什么事儿?对了,玉真那个小丫头问你几回了,不过她还很不成熟,我没告诉她。现在老刘一死,没人知道那天晚上是你动的手了,你完全可以放心。”

“哦。”耿朝忠的脸微微有点发红,自己这点小心思确实瞒不过赵春来,不过他天生脸皮厚,也没当回事。

赵春来在黑暗中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抖抖嗦嗦的掏出两根烟,甩给耿朝忠一根,然后对着蜡烛点着,猛地抽了一大口,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问道:

“对了,你枪法不错啊!事到如今,你也该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了吧?老齐生前跟我说过,苏联那边派来一个人帮助我们越狱,是你吧?”

耿朝忠接过烟,含在嘴里往蜡烛上一凑,一吸一吐之间,一个巨大的烟圈把赵春来罩了进去,老赵歪头一躲间,耿朝忠已经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张证件,递给了赵春来。

赵春来一边咳嗽一边接过证件,翻开就着烛光看了看,一下愣住了,回头问:

“美国领事馆,陈秉宪?”

耿朝忠摸了摸脑袋,干笑道:“不好意思,拿错了-_-||。”

这朱胖子给的证件实在太多了!

然后又转过身低下头摸索了一阵,终于又翻出一张递给了赵春来。

赵春来看了一下又扔了回来,说道:

“全是洋文,不认识。”

耿朝忠举手敬了个礼,一脸严肃的说:

“苏联肃清反革命及怠工非常委员会对外谍报局驻远东特派情报员亚历山大-察尔科夫。”

“我呸!”

赵春来猛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少特么在老子面前装大瓣儿蒜!你要是苏联人,劳资就把这双狗眼挖出来!”

耿朝忠继续尴尬的笑。

“算了,我不问了!你要想加入我们,最好对党老实点!你看看我,都为党工作了两年多了,到今天还是个预备党员!”

老赵一脸怨念。

“好吧,我也在努力,不过这件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耿朝忠努力让自己的脸恢复严肃。

“不会,除非我死了!”老赵不耐烦的挥挥手,“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岛城党委临时负责人了,有什么事你直接找我就行了,我都能做主!”

虽然一股子不耐烦的语气,可耿朝忠还是听得出来,老赵多少有点得意,不过耿朝忠也不拆穿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烟灰,迈步往外走。

“小心点。”

赵老头没有起身,低声在背后说了一句。

“嗯,”耿朝忠点点头,推开门向两边望了望,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与此同时,张好古也和张宗元在张公馆里席地对坐而谈。

“那个耿朝忠今天回来了。”

张好古面色沉郁,语气阴沉的说。

“五个最精锐的帝国海军陆战队特工,还不包括烟台乐善堂的好手,竟然被两个半吊子杀的全军覆没!老师那边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你这青帮扛把子,特别市调停委员的位子,我看是坐不下去了!”

张宗元一脸的愤愤。

“事情可是伊达君你策划的,现在把责任推到我头上,不妥吧!”

张好古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还有老德国的事情,你追查了一年多,一点线索都没找到,这件事你不会也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吧!小野先生很清楚,我们两个人之间谁为主,谁为次。再说了,我一直都建议,应该以收买为主,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妄动,可伊达君你总是说我对中国人心存仁慈。现在……”

张好古无奈的摊摊手。

“你!”张宗元双眼冒火的看着眼前这个中国人。

没错,张好古是提议以金钱收买的方式掌控曹光远,让曹光远在谈判中拖延时间,为帝国在东北的战略部署争取主动。但这个事情根本来不及!想要用两三天的时间收买曹光远根本就不可能,而谈判却等不了那么久!

张好古看着张宗元的神色,心中不禁暗暗得意。

这个张宗元,早就想取自己而代之,但是自己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鱼腩!

虽然自己确实凭借日本人的势力,在岛城混到了现在的地位,但是不代表自己永远都要依靠日本人!

现在的岛城可是民国的天下!在日本人那边,自己永远都只是一条狗,但是南京政府却可以给自己更多!

名誉,金钱,地位,应有尽有!

做一个万人敬仰的爱国者,民族英雄,还是做一个受人唾弃的汉奸走狗?!

这是一个小孩子都算的出的算术题!

关键是,如何摆脱日本人的控制,这才是自己当前最大的难题!

想到一年前方铭被日本人弃如敝履的惨状,张好古的心头就一片后怕。

那个横行岛城二十年的大资本家,银行家,一旦被日本人抛弃,死的连条狗都不如!

好在,自己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知道自己身份的其实只有两个人——张宗元,也就是伊达之助和他的老师小野次郎。

只要这两个人死了,自己就是堂堂正正的民国爱国志士,统领岛城八千青帮弟子的江湖大佬,特别市中央委员,商界巨贾,学界报人!

再也没有人可以羞辱自己,控制自己,让自己时刻生存在死亡的阴影下!

但是,这两个人恰恰是最难干掉的,张好古深深地知道他们的可怕。

如果能借助外力,把这两个人干掉就好了!

“张桑!你怎么了?刚才我情急之下一时失言,还请义父不要见怪。”

看到张好古一直沉默不语,张宗元也意识到了不妥,把自己对张好古的称呼改为了“义父”——至少在自己正式上位之前,这个“义父”还是很有用的。

张好古抬起头,依然是一副沉思状。

“我在想,如何能化被动为主动。现在我们掌控不了曹光远,但是刘一班还是很有希望的嘛!”

第六十三章 授勋

民国一十八年,公历十月二十日。

党务调查科机关楼会议室现场,一座临时搭建的主席台后面,孙中山/蒋中正/汪兆铭头像高高悬挂,青天白日满地红大旗肃立两旁!

所有党务调查科员整齐就坐,气氛庄重热烈,耿朝忠则心情复杂的站在台前,静候授勋仪式开始——前世的时候本以为与入党提干无缘,没想到来了民国居然这么快就实现了这个梦想,更重要的是,授勋的居然也是一位共产党员!

刘一班站在台前主持仪式,扫了一眼在座的所有科员,清了清喉咙,沉声喝道:

“授勋仪式现在开始!”

“全体起立!唱国歌!”

刷!

党务调查科所有科员全体起立,齐声开口高唱:

“三民主义,吾党所宗,以建民国,以进大同。

咨尔多士,为民前锋;夙夜匪懈,主义是从。

矢勤矢勇,必信必忠;一心一德,贯彻始终。”

刘一班满意的点点头,开口说道:

“现在有请,中华民国武汉总司令部少将参议,兼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武汉分校教育处处长,李灏李将军授勋!”

李灏庄严起立,从礼仪兵手中接过锦盒,从里面拿出中间为宝鼎,四周为光芒的金色宝鼎勋章,看了一眼身侧挺拔肃立的耿朝忠,微笑开口:

“宝鼎勋章,分一至九等。颁授捍御外侮或镇慑内乱,着有战功之军人。耿朝忠坚毅果敢,机智勇绝,符合颁绶条例十四条之——

第二条:忠勇奋发达成任务有事实证明者。

第七条:长官因公陷於危急极力救护以立功者。

第十三条:捕获海贼或国际海贼证据确凿者。

故授予六等宝鼎勋章,以资嘉奖!”

在全场热烈鼓掌声中,李灏将手中勋章佩戴于耿朝忠胸口右侧,随即与耿朝忠握手庆贺。

耿朝忠则上身微微旋转,向全场同仁敬礼致意。

李灏微笑着鼓掌,待掌声稍稍平息,又开口道:

“由于此事属于秘密行动,故不对外公开,仅在党务调查科内部召开授勋仪式,但是,我相信在将来,必定可以在全国,全党的会议上为大家授勋!”

全场又是一片热烈的掌声。

刘一班轻咳一声,再次开口:

“即日起,耿朝忠军衔由准尉升至中尉,同时发500银元以资鼓励!”

啪!

耿朝忠再次脚后跟并拢,向大家敬礼!

半小时的授勋仪式很快结束,同僚们纷纷上前庆贺,就连周股长这个冷皮脸都挤出几分笑容,上前紧紧握住耿朝忠的手不放——开玩笑,党务调查科里这么年轻的中尉可不多见,这可不是战争也不是前几年抓赤党的时候,可以有大把的功劳往手里捞,想要再得个这种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耿朝忠连忙谦逊,只是再怎么谦逊,脸上的笑容却仍然是抑制不住,就这么一小会儿,脸都笑酸了!

再说了,自己为什么要抑制?

自己一个年轻人,当然是要得志便猖狂,藏着掖着装少年老成有什么意思,别人越认为自己胸无城府,就对自己越有利!

耿朝忠身穿中山装,胸口带着勋章,一脸笑眯眯的往外走,惹得众人一阵艳羡,只是丁唯尊的表情则颇为古怪,而表情更古怪的是档案室的雀斑美女赵凤仪小姐。

两个人的表情都像是连喝了三大缸过期的山西老陈醋,又酸又苦!

不过面子上的事情还是要有的,丁唯尊看众人都一一与耿朝忠祝贺完,连忙走过去紧紧握住耿朝忠的手,连声恭贺:

“耿队长,这回立此大功,升职指日可待啊!为兄这回可被你比下去了!来科里几个月,寸功未立,想来很是惭愧啊!以后还恳请耿队长多多指点,也好让兄弟我也沾点喜气!”

耿朝忠哈哈一笑,连称不敢,开口说:

“小弟只是侥幸贪天之功罢了,那天刘科长本来是属意丁兄前往的,只是那天我恰好抓了个日本间谍,晚上回到了科里,曹科长一看没得选,就弄着我赶鸭子上架了,否则这个功劳也轮不到我头上,实属侥幸,实属侥幸啊!”

丁唯尊脸色一僵,如果不知道这事倒也罢了,无非是羡慕耿朝忠运气好,但是耿朝忠这话一说,自己这心里可就太不甘心了!

要知道自己平时可是住在科里的,而耿朝忠则是住在外面,按道理,轮也轮不上耿朝忠抢这个头汤啊!

现在想起来,真不该抢这个盯日本人的活儿!

那天晚上自己可是亲自出动,安排兄弟们盯住了青山公馆和盐田公馆,因为人手不够,没敢在科里坐镇,还不得不亲自指挥,否则,哪轮的上耿朝忠吃这个甜果!

现在,也只能看着这个刚来科里没几天的愣头青吃果子,自己在旁边酸倒牙了!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了赵凤仪还站在门口踌躇着不肯走,刘一班一眼扫见,怪笑着推了一把耿朝忠:

“快过去啊!这么好的机会,你还等着人家姑娘自己走过来?要我说,这凤仪虽然说脸上有点小瑕疵,可是容貌身段都不差,家里又很殷实,娶了她,你下半辈子就不用操心了!”

耿朝忠一看,可不是,这赵小姐其实待自己还算不错,那天利用了人家,心里多少也有点歉意,连忙迈开步子走过去,贴着脸笑嘻嘻的说:

“凤仪啊,我一个大老粗,那天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计较了!这么着,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如何?”

赵凤仪看耿朝忠走过来,心里那点不自在顿时烟消云散,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低声说:

“还没恭喜耿队长立功呢!吃饭的事情不着急,您还是先照顾好两位长官,我们俩的事以后再说。”

说完,抛了个媚眼,扭着腰肢离开了会议室。

李灏看众人都已散去,走上前来与刘一班和耿朝忠告辞:

“此次公事已了,我也得立刻赶回去了!实不相瞒,我们陆军武汉分校不日就要迁往南京,与南京合二为一,这里面的事可真的是一团乱麻!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得处理好。两位,就此告辞!”

第六十四章 刘一班的心思

这李灏走的很急,刘一班和耿朝忠再三挽留,却依然没能留得住,看来南京那边确实是有要事。

两人送走了李灏,回到科长办公室,刘一班示意耿朝忠坐在自己身旁,拍拍他的膝盖,语重心长的说:

“小耿啊,你现在受中央嘉奖,军衔也升为中尉,按道理已经有了出任行动股股长的资格。但是擢升过速往往会为众人所忌,对你以后的工作也不利。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卑职明白。”耿朝忠点点头。

丁唯尊比耿朝忠早到,且掌握着行动队绝大部分资源,如果这时候让耿朝忠出任行动股长,势必引起矛盾激化,刘一班作为科长是绝对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出现的。

看耿朝忠神色平静,没有显露出丝毫自矜之色,刘一班满意的点点头,突然话锋一转:

“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这个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立此大功如果没有奖赏,众人看在眼里也会失去上进之心。咱们党务调查科总务,情报,交通,行动四股,正式出任股长的只有情报股的周股长和交通股的蔡股长,总务部长由我兼任,行动股长自小曲离任后还没有定下,我的意思是,只要丁唯尊能够做出一点成绩,我就把他提升为行动股长,并且提升他在前,提升你在后,这点你能理解吧?”

耿朝忠脸上露出一丝不甘,但还是点头回答:“卑职明白科长的意思,丁队长先来科里,并且从事行动工作经验丰富,卑职只不过是一个巡警出身,即使担任行动队长也难堪大任。卑职愿意让贤。”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

刘一班微笑着点点头,继续语重心长的说:

“只要你能配合好行动队的工作,这个总务股长的位置就是你的!对了,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讲。”

刘一班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诡秘的微笑,开口道:

“曹科长这趟立下大功,已经调回南京出任南京政治保卫处处长,直接受胡汉民主席指挥,位高权重,我听说他在那边对你不吝赞赏,已经向胡汉民要人了,怎么样,你是打算去南京政保处呢,还是打算在我这里干这个小队长?”

耿朝忠心头一凛,这是在考验自己的忠诚,如果自己流露出一点犹豫之色,就会被刘一班怀疑自己心存去意,别说这个总务股股长,就连现在这个位置都不一定保得住!

当下面容一肃,朗声说道:

“卑职坚决跟从刘科长,徐处长,绝不另谋他想,请科长放心!”

刘一班哈哈大笑,拍拍耿朝忠的肩膀,满意的笑道:

“小耿啊,你可得明白,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

耿朝忠点点头,露出感激之色。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经过三年北伐,南京政府的职位已经被分的七七八八,再想往上爬,除非立下惊天殊勋,否则就得论资排辈按部就班的升迁,而这个过程则是极为漫长的,只有在情报战线才有越级擢升的机会。

其实自从曹光远在船上招揽自己以后,他就做了非常充分的思考,对此也有心理准备。而南京这潭水极深,想要在里面鱼跃龙门,上面没有人是万万不可能的!仅凭一个过了气,并且以后还要继续失势的胡汉民,绝对不足以罩得住自己!

当然,这是在自己熟悉未来的基础上,否则换成一般人,跟南京的处长好还是跟岛城的科长好,这根本都不用选择!

比如刘一班这个特别市科长,按道理也算屡破大案,多少也有些功绩。但是最近这一年来,上峰对他是有功劳则淡化,有过失则动辄重斥,搞得刘一班也是好不苦恼。看样子,刘一班要在这个科长的位置上呆好多年了!

下一波升职小高潮,出现在31年的九一八之后,而真正的升职大高潮,则出现在37年全面抗战开始以后,在此之前,想要越级擢升,可说是难如登天!

说完这件事以后,刘一班的神情也松弛下来,对他来说,处理好内部关系才是最重要的,上面的事情自然有徐处长操心,不过最近自己的手下接连做出几件漂亮事,这段时间应该会好过一点。

“好了,我明天要去趟济南,曹科长走后,济南的党务调查工作由我暂时兼任,最近一段时间我会比较忙。从今天起,你把行动队的工作先放一放,我会把手头总务股的工作交给你一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可得未雨绸缪,万万不可大意!”

“恭喜刘科长!”耿朝忠赶紧恭贺刘一班——谁都知道,山东的党务工作就济南和青岛两个大头,刘一班现在一把抓,实际上就成为了山东地区的特务总管,实权大大提升!

“只是暂时兼任,以后的事可说不好,”刘一班笑眯眯的点点头,“来,我把总务股的事情跟你详细说一下,我走之后你可得尽快进入角色。”

耿朝忠连忙点头,刘一班开始跟他商量一些总务股的钱粮统筹事宜,然后打电话叫几个主管财务和后勤的办事员进来面授机宜,耿朝忠则在一旁耐心学习。

这总务股的工作真的是既繁又杂,上到枪械军需,下到钱粮米油,统统都需要总务股来统筹,刘一班以前是交给一个叫谢云谷德心腹来处理,现在虽然让谢云谷跟耿朝忠交代事情,但是耿朝忠也清楚,总务这一块刘一班绝对不会轻易放手,自己要做也只是做个空头司令,面子上过得去就可以了。

这一忙活就是一天,等到耿朝忠差不多了解了总务股的工作,已经是下午4点多钟了。

刘一班一直在旁边留意耿朝忠,看到耿朝忠一脸的焦头烂额,不由得微微一笑,开口说道:

“此事不急,我以前也是放手给云谷处理,你从旁统筹就行。现在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把这件事做好就行。”

耿朝忠露出解脱的神色,忙不迭的跑过来静候刘一班指示。

“你去老德国,盯好舒尔茨,我觉得这家伙有点不对劲。”

刘一班面色阴沉的说。

第六十五章 人为财死

“舒尔茨?”

耿朝忠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神色。

“对,舒尔茨几个月前就递交了辞呈,说他在德国的老母亲病重。但是这么久了一直没走。病重了他为什么不早点回去,还赖着不走?但是昨天我发现,他已经开始变卖岛城的家产,看样子马上就要离开岛城了。”刘一班说道。

耿朝忠不由得露出问号脸。

他的心里很奇怪,舒尔茨走不走很重要吗?这么一个典狱官,有什么值得刘一班留意的?

刘一班的眼睛却射出灼热的光芒,表情也变得丰富多彩,那样子,好像发现了一块新大陆。

“我记得那天你跟我说过,柳直荀给你的债券是舒尔茨给他的,那么舒尔茨的债券又是从哪儿来的?老德国那笔财富他到底知道多少?”

老德国的财富不是没有了嘛!

不过耿朝忠马上就反应过来,老德国没有债券这件事可是只有朱胖子和自己知道,刘一班可不知道啊!

反过来再一想,朱胖子早就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不捅穿?

因为这是一个香铒啊!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钩是直的还是弯的,上面到底有没有铒,对钓鱼者来说,重要吗?

只要别人认为它存在,它就存在!

耿朝忠突然想起了后世一种叫比特币的东西,这个东西不也是这样?

什么去中心化,赋能啥的,逻辑上当然成立,但是逻辑的前提却不成立——你想要去中心化,首先得把地球上这几个中央银行和他们背后的强权消灭掉,形成一个世界大同的无政府社会,这样的比特币才有价值。否则只是镜花水月,最多也就是小范围或者地下流通,在各家央行眼中,只不过是一场击鼓传花的数字游戏罢了!

“科长,您的意思是,舒尔茨找到了这笔财富,现在要跑路?”

耿朝忠沉吟了片刻,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可能吗?朱木运和舒尔茨前后脚跑路,这件事不可疑吗?”刘一班直视耿朝忠的眼睛。

“朱探长跟我说过,自从中东路事件以后,他预感到国民政府与日本人的关系破裂在即,岛城已非久留之地。再说这些年朱探长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财富,他想走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巧合罢了。”

“巧合?”刘一班笑笑,“我不这么认为,如果真的是一个巧合的话,他为什么不派你进入老德国之前离开?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当然了,小耿,我不是怀疑你,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没有得到那笔东西,我怀疑的是舒尔茨。”

“您的意思是,朱探长和舒尔茨是一伙的?”耿朝忠拍了一下脑袋,“要是这样的话,还真有可能,否则朱胖子和舒尔茨前后脚跑路,确实有点不合常理啊!”

“所以,今天交给你一个任务,你现在就去老德国监狱,盯住舒尔茨,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勾当。以前这个事本来是小曲负责的,但是小曲已经走了,所以我现在把这件事情交给你,记住,这件事关系到党国财富的去向,千万不能让舒尔茨跑了!另外,一定要注意保密,除了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说的真好听,不就是想独吞嘛!

但是耿朝忠的脸上却是一片严肃,开口道:

“卑职遵命!”

耿朝忠立正——听明白刘一班的意思以后,耿朝忠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极度荒谬的感觉。

真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刘一班这么冷酷无情的一个家伙,也逃脱不了这酒色财权四字。

“开车去吧!”刘一班从中山装的上兜里拿出一把车钥匙扔给耿朝忠,“小曲走了,以后党调科这辆车就由你来保管。舒尔茨这件事情比较重要,如果你完成了,会有重奖!”

耿朝忠告别了刘一班,到楼下找到那辆黑色福特牌轿车——现在的党务调查科还穷得很,这辆汽车可是科里唯一的机动车,刘一班能让耿朝忠开这辆车去办事,足以看出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了!

想想就好笑,耿朝忠犹记的在老德国监狱的时候,刘一班说起神父财富时的不屑表情,但是一旦这个财富真的有可能得到的时候,他马上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如此热衷,如此疯魔。

不过正像柳直荀告诉自己的,是人就有弱点,而刘一班的弱点,看来就是这权力和金钱这两个了。

耿朝忠熟练的发动了汽车,一边往老德国走一边想着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让自己监视舒尔茨?不可能!

舒尔茨手里还掌握着北川,也掌握着自己在老德国越狱时的身份疑点,自己现在可不敢真的得罪舒尔茨。最好还是用这件事和舒尔茨做个py交易,自己放他走,而他把北川交给自己,这样一拍两散皆大欢喜最稳妥。

至于刘一班让自己留意的财富,一推二五六就完了,这种任务还能让自己强行完成?

要说这开车还真是不一样,不到十分钟,耿朝忠就来到了老德国建狱的大门前,看着这扇大铁门,耿朝忠不由得有点唏嘘,两个月前的那场越狱似乎还历历在目,但是再次来到老德国,自己已经换了一个身份,不再是关押者,反而变成了看守者。

拿出党务调查科的证件和刘一班的公函,卫兵很快放行,耿朝忠驱车直入监狱办公楼,停好车,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二楼舒尔茨的办公室。

此时已经临近下午五点,舒尔茨正要收拾东西回自己的居所,看到耿朝忠推门进来,不由得一愣。

“怎么了,我尊敬的典狱长先生,66号囚犯耿朝忠特来向您报道!”

耿朝忠嬉笑着举起手敬了个礼。

舒尔茨灰色的眼珠里露出笑意,开口道:

“耿队长,哦不耿股长,千万不要取笑鄙人了!今天来有什么事情吗?”

耿朝忠面色一变,严肃的说道:

“我们刘科长让我吩咐你,趁早把神父的财产交出来,别想着逃跑,否则格杀勿论!”

舒尔茨面容一冷,正要反唇相讥,耿朝忠那边脸色如同川剧绝活,突然又换上了一张笑意吟吟的脸,开口说道:

“不过我可没那么不讲人情,您要走随意,只要把北川留给我就好了!”

第六十六章 马尔科姆咖啡馆

舒尔茨一愣,不由得笑了起来。

“其实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北川那家伙在监狱医院呆不了多久了,日本领事几次三番过来找我,说关押一个已经失去感知力的囚犯毫无意义,不如交给条件更好的日本陆军医院,如果有所好转再送回来服刑。”

舒尔茨摊摊手,“日本人,你懂的,送走了肯定就不会回来了。”

“那我去看看北川!”

耿朝忠站起来就走。

“别别别!”舒尔茨一把拉住耿朝忠,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意。

“我怕北川见了你都活不到明天,我可不想临走前犯错误。”

耿朝忠哈哈一笑,又坐了下来,朝着舒尔茨竖了个大拇指,说道:

“和你们洋人说话就是痛快,你知道,跟那些官僚说话可真是烦透了,动不动就来你猜我猜大家猜。怎么着,舒尔茨先生,你开个条件,然后把北川交给我,我们做笔好生意,如何?”

舒尔茨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来中国这么多年,他最厌恶的就是和中国官员之间暧昧的谈话,他还是更喜欢西方人的思维——交易就是交易。

沉吟了片刻,舒尔茨开出了条件。

“我知道刘一班一直盯着我,并且北川如果死了,我也脱不开身。这样吧,我把北川交给你,但你要保证在我离开之前他不能死。”

“没问题!这是小事,只要他在我手里,什么时候让他死很简单,我没必要破坏我们的契约。”

耿朝忠面色平静的点头。

“嗯,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舒尔茨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你还要帮我找到那笔财富,我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线索!事成之后,我会把财宝分你一半,如何?”

“你有线索?”耿朝忠满脸诧异的问。

开什么国际玩笑!

但是看着舒尔茨一脸的兴奋之情,实在不像假装。

难道朱胖子告诉自己的事情是假的,那笔宝藏实有其物?

耿朝忠的脑袋乱了。

“等等等等,容我想想。”

耿朝忠摇摇头,抱着脑袋冥思苦想。

当时朱胖子告诉自己财宝不存在的时候,表情确实有点奇怪,不过那时自己却没有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这里面好像确实有点可疑——说实话,朱胖子说的话他真的不敢全信,毕竟朱胖子骗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又觉得,在神父宝藏这件事上,朱胖子又实在没必要骗他。

耿朝忠又仔细回想了老德国发生的所有细节,只有一个事情没有得到确认:

柳直荀手里的债券到底是不是舒尔茨给的?

耿朝忠抬起头,看着舒尔茨灼热的眼睛,开口道:

“在接受您的条件之前,我只有一个问题。柳老大手里的那张债券,是不是您给的?”

“什么债券?”

舒尔茨一头雾水,看神色真看不出有作伪的痕迹。

耿朝忠又低下了头。

柳老大手里那张债券,舒尔茨竟然不知道!

柳老大为什么要骗自己?!他有什么必要骗自己?!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隐情?!

如果柳老大手里那张债券不是舒尔茨给的,那会是谁?

朱胖子!

侯春!

只有这个可能!

难道刘一班的判断是正确的,朱老大得到了那笔财富,就这么跑路了?

柳直荀死,朱木运跑,这根本是一个无解的答案!

自己只能选择相信舒尔茨,假定这笔财富真的存在!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顺着舒尔茨所说的线索找一找,又不会损失什么!

不过,在这件事之前,耿朝忠决定赌一把,看看舒尔茨事否真的一无所知!

“舒尔茨先生,”耿朝忠抬起了头,“我知道的东西比您想象的要多一些,神父是您的父亲,没错吧?”

舒尔茨一愣,脸上露出意外之色,但还是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神父是我的父亲。这是朱胖子告诉你的?这件事只有他知道。”

耿朝忠点点头,一咬牙继续说道:

“朱胖子还告诉我,这笔财富被你的父亲送给了他的父亲,然后又被他的父亲在潍坊烟台济南开了福利院,早就在十年前花的一干二净!”

说完这句话,耿朝忠紧紧的盯着舒尔茨的脸,他很害怕,如果真的像朱胖子说的那样,舒尔茨是不是会发疯!

舒尔茨睁大了眼睛,他的表情变得无比诧异,嘴张的可以塞进去一个大鸭蛋,但是却没有丝毫没有发疯的迹象!

“他真的这么说?”

舒尔茨开口了,只是却没有耿朝忠想的那么疯狂。

耿朝忠的心渐渐的沉下去,但是又慢慢的浮起来,他看着舒尔茨的眼睛,点了点头。

“scheine-hund!”

舒尔茨脖子一缩,嘴里突然冒出一句德语——根据耿朝忠有限的德语词汇,这应该不是一句好话。

舒尔茨重重的喘息了几下之后,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开口就是连珠炮一样的咒骂:

“这个家伙从小就很坏!真的很坏!他不停的给我恶作剧,他还往我的被子里塞老鼠!他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恶棍!”

“然后呢?”耿朝忠睁大了眼睛。

“他的那个酒鬼老爸早在20年前就死了!按照他的说法,我的父亲是把债券送到了天堂!哦不,不是天堂,他的老爸不配进天堂,他也不配!”

舒尔茨滔滔不绝的开始咒骂朱胖子,但是片刻后他就惊呆了,因为耿朝忠也开始了咒骂!

“卧槽他老母!朱胖子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贱人!我叼他老母!我祝愿他生个儿子没**,他居然欺骗我!亏我还那么相信他!@#¥#%@@%#%”

耿朝忠脸红脖子粗的咒骂着朱胖子,足足骂了5分钟还没有停歇,中华语言之博大精深,令舒尔茨相形见绌!

两个人骂了好一会儿,直到口干舌燥声音沙哑,才渐渐的停了下来。

“那么,”耿朝忠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你说的线索到底是什么?”

“别急,”舒尔茨同样有气无力的挥挥手,“你先把监狱里发生的一切都跟我说一遍。”

耿朝忠只好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他没什么可隐瞒的。

舒尔茨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柳老大只能跟你说债券是我给的,如果说是朱胖子给的,只会让刘一班把视线聚集在朱胖子身上。”

耿朝忠点点头,没错,这很合理。

“我父亲确实来监狱里见过我最后一面,但是他根本没有给我任何一张债券,他们是在骗你。”

耿朝忠又苦笑着点点头,这当然没什么毛病。

“这个消息我是从马尔科姆咖啡馆得到的,我相信朱胖子也是,刘一班也是,张好古依然是。”

“马尔科姆咖啡馆?”

耿朝忠不由得开口问道。

“这是岛城最大的情报交流场所,每个国家的情报掮客都在那里交换或者买卖情报,这个消息在那里流传已经超过十五年了。我从监狱出来的第二天就去了那里,得到了这个消息。”

舒尔茨的眼神里似乎闪烁着什么东西。

耿朝忠静静的注视着舒尔茨,突然露出了笑容。

“这么说,你也是那家咖啡馆的常客,你的身份也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了?”

“呵呵,这并不重要。在马尔科姆咖啡馆里有一项规则——永远不要打听别人的秘密,但你可以用秘密换取秘密,或者用金钱收买秘密。”

舒尔茨笑了笑,转身从衣架上摘下礼帽,接着取下风衣披在身上。

“走吧!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这个俱乐部。他连接着东京,法兰克福,伦敦和纽约,如果你在岛城从事谍报工作还不知道这个地方,那我只能告诉你,你是一只不折不扣的菜鸟。”

第六十七章 香铒

舒尔茨一边往耿朝忠的小轿车里钻,一半打量着耿朝忠的穿着。

“去之前你最好乔装打扮一下,我想你穿着中山装出现在那里是不会受欢迎的,更何况,”舒尔茨顿了顿,“你还是一个黄种人。”

“呵呵,看来日本人在那里同样也不受欢迎了?”

耿朝忠一边启动汽车一边问道。

“不错,”舒尔茨耸耸肩,“这种咖啡馆在欧洲很常见,在我们那里,间谍只是一门生意。在欧洲,做这门生意的人很多,竞争也很激烈。”

“那么,在伦敦,纽约,和法兰克福都有这种咖啡馆了?”耿朝忠好奇的问。

舒尔茨竖起了风衣的衣领,遮挡住自己的面容,他的声音从衣领里传出来,变得有点瓮声瓮气:

“现在最火的是伊斯坦布尔和卡萨布兰卡,我的同行告诉我,伊斯坦布尔最多时聚集着17个国家的间谍,情报人员总数不少于一万。据说,长年混迹于此的间谍很多都互相认识,有时候两个敌对国家的间谍在酒吧碰见,还会坐在一起聊聊天。他们都喜欢到一个名为“蛇坑”的酒吧活动。”

“你还没告诉我地址。”

耿朝忠开着车出了监狱大门。

“不算很远,就在栖霞路15号,法国领事馆附近。只有晚上7点钟这个咖啡馆才会开门。”

耿朝忠点点头,向着栖霞路的方向行驶了10分钟,然后停下了车。

“怎么了?”

舒尔茨问道。

“你告诉我,最好换一身打扮,再说,党务调查科的车也很惹眼。所以,现在我请你下车步行过去,一会儿我会去找你。”

耿朝忠学着舒尔茨的样子,耸了耸肩。

“好吧!我会在咖啡馆门口等你,没有我的引荐,你是进不去的。当然,最好不要让我久等,现在的气温已经有点低了。”

耿朝忠放下舒尔茨,把汽车开回到了中山路附近,找了一个不太显眼的地方停下,然后钻进了新盛泰鞋店。

片刻后,一个身穿灰格子西装的洋人从新盛泰走了出来,顺便拐进附近的一家衣帽店。

5分钟后,一个头戴礼帽,身披风衣的家伙从衣帽店走了出来,钻进了汽车,开向了栖霞路。

栖霞路是法国总领馆所在地,附近聚集了全岛城最多的法国人,而栖霞路15号同样是一座典型的西洋双层建筑。

耿朝忠走过去的时候,舒尔茨已经在双开门前站了十五分钟——时间并不算很长,但是他脚下的烟头已经有了七八个之多。

“yes, man. im ready.”

耿朝忠站在他的面前,用英语熟练的问候。

舒尔茨抬起头看了耿朝忠一眼——他没有意识到这个八字胡的洋人竟然是耿朝忠。

不过转瞬间他就明白了过来,向耿朝忠竖了个大拇指,然后推开了门。

并没有耿朝忠想象的那么嘈杂。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金发碧眼的年轻人在拉着一首法国名家儒勒·马思涅的《沉思》。除了酒保和柜台服务生,稀稀拉拉只有七八个人,并且每个人都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同伴。他们安静的坐在咖啡馆的每个边边边角角,低声的交谈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舒尔茨和耿朝忠的到来。

但是耿朝忠却可以感受到,在推门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脸上一闪而过。

“两杯咖啡,四个羊角面包。”

舒尔茨用流利的法语点餐,服务生微微欠身回到:

“好的,尊敬的马尔默先生。”

看来舒尔茨是常客了。

两个人来到了咖啡馆的西北角找了张椅子坐下,服务生非常快速的把咖啡端了过来。

“我们在这静静的等待,就会有人把情报送过来?”

耿朝忠一边品着咖啡,一边低声问舒尔茨。

“当然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果然,小半杯咖啡还没喝完,一个端着盘子的卷发胖男人走了过来,看面相是个很明显的法国人。

“马尔默,你给我们介绍了一个新会员吗?”

卷发胖男人一边把羊角面包放在桌上,一边问舒尔茨。

“哦,介绍一下,这位是......”

舒尔茨指向耿朝忠。

“罗斯福,美国人。”

耿朝忠用英语接过话头。

舒尔茨笑了笑,对耿朝忠说:“这位是阿德里安,咖啡店的老板,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阿德里安耸了耸肩,没有说话,放下盘子就走了。

“如果你要加入会员,就在盘子里放300英镑或者等值美元,法郎,随便你。”

舒尔茨拿起面包,指指铁盘说道。

“一千大洋,你不是在逗我吧?”

耿朝忠张大了嘴巴,300英镑相当于400美元或者1000块大洋,这都相当于行动队半年的活动经费了!

“当然没有,这是一年的会费,但是你可以得到一个免费的情报。每个人都把自己想问的问题告诉阿德里安,而阿德里安负责找到知道问题答案的人。当然,他会抽取3%的佣金。”舒尔茨说道。

“呵呵,这个买卖不错,就连我都动心了。只不过,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是把阿德里安抓起来,这样我就可以得到想知道的东西了。”耿朝忠笑道。

“随便,如果你想的话。不过我得告诉你,他是法国领事馆的参赞,你抓他之前最好跟你们南京政府打个招呼。”舒尔茨说道。

“好吧.......反正我是不会买的,我身上只有一百块大洋。”

耿朝忠点点头,果然,开这种情报交易场所,背后一定有着强大的背景。而法国,现在对绝大部分国际事务都保持中立。

“随便你,不过我们可以谈谈债券的事情了。”

舒尔茨优雅的咬了一块面包,开始用勺子搅咖啡。

“所有人认为债券应该藏在监狱,我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去老德国当这个监狱长,但是后来经过一波波人的探寻,依然毫无所获。我突然想到,是不是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也许我的父亲根本就是想来看看他的儿子,和想把那个箱子藏在监狱根本是两回事。”

“别的人不知道我是他的儿子,产生这种想法不足为奇,而我却不应该这么想,当时我确实被那笔财产冲昏了头脑,忽略了一个父亲的想法。后来我开始研究他的行踪,发现他在去监狱之前,还去过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耿朝忠突然来了兴趣。

“胶澳总督府,也就是现在的特别市政府。”舒尔茨的眼睛里闪烁着灼热的光芒。

耿朝忠的眼睛也亮了,舒尔茨呆在监狱十五年都没有找到这笔债券,那么胶澳总督府确实是另外一个最大的可能。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难道别人没有过怀疑吗?再说了,他把那件东西藏在总督府干什么,与其如此,他还不如直接告诉你地址。”耿朝忠想了一下,反问道。

“不,你不明白他的想法,他一定不会把那笔钱留给我,更不会交给任何别的人,因为,他是一个有道德洁癖的人。再说了,监狱并不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如果别人托付给你一样重要的东西,那么你的第一选择应该是一个安全的,容易取出的地方,比如教堂和总督府,而不是监狱。”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耿朝忠又问道。

“因为在他自杀的前一天晚上,日军的一枚炮弹击中了胶澳总督府,引发了冲天大火!在他看来,那笔债券已经不可能存在了,他无法面对同胞,所以选择了自杀。当然,我还有一些其他的佐证。”

“好吧,就当你的推论正确,但是那笔债券很可能早就化为灰烬了!你的努力是毫无意义的。”耿朝忠摇头。

“不,我找到了胶澳总督府的设计图,并且仔细研究了这座建筑的细节,那场大火并没有将胶澳总督府完全烧毁,并且重建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这笔债券的下落,所以我认为,这笔债券说不定还在。”

舒尔茨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好吧,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我现在该怎么办?跑到胶澳总督府去找债券?你知道胶澳总督府有多大吧?再说了,我怎么进去?”

耿朝忠的一个头两个大,去胶澳总督府找债券,根本不可能。那里是市政府所在地,戒备森严。

舒尔茨苦笑了一声,说道:

“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如果胶澳总督府再找不到,那我也不会再呆在这里了。十五年的岁月,都浪费在这种毫无希望的寻宝游戏上,我受够了!我不能找别人,刘一班或者别的人,他们有足够的胃口吃下这笔钱。但是你不一样,你也可以接近胶澳总督府,并且没有刘一班那么贪心。并且朱胖子走的时候告诉我,你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我决定赌一把,由你来寻找这笔债券,并且希望你找到后能够履行诺言。当然,如果找不到,你也不会损失什么。”

耿朝忠看着这个心力交瘁的中年男人,决定答应他的请求。再说了,自己想要搞到子弹,迟早也得进一趟胶澳总督府。

“好吧!谢谢你的信任,我会尽力。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更详尽的线索,并且我也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你知道,我想进一次胶澳总督府也并不容易。”耿朝忠回答。

舒尔茨满意的点点头,伸出一只手,耿朝忠也伸出手与他相握。

“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记得明天去我的办公室,我会把我猜测的具体位置告诉你。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加入俱乐部,你慢慢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好地方。”

“好吧,”耿朝忠点点头,起身离开了咖啡馆。

舒尔茨给他的这个消息虽然诱人,但耿朝忠却不抱太大希望——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没什么可以损失的。

更重要的是,刘一班在关注这笔财富,舒尔茨也在关注这笔财富,而张宗元他们必然也在关注这笔财富!

朱胖子虽已离去,但这一个巨大的铒,依然牵动着各方势力的心!

而自己现在就掌握了这根钓竿!

自己一直想对付张宗元,从这次跟随曹光远外出看来,曹光远的行踪被日本人了如指掌,并且出动的那几个水性极佳的特工也说明,对手很可能来自日本海军陆战队,而乐善堂正是隶属于日本海军的外围组织。这件事情,张宗元参与的可能性很大!

于其被动的跟踪张宗元,不如主动出击,把这个饵搞大一些,看能不能钓出这条大鱼!

第六十八章 培训班

“还有什么?”

耿朝忠神情木然的坐在行动队的办公室里,听着手下几个人的汇报,不时的插几句话,掌握一下最新情况。

“没有了。”

刘九,冯运佑,何春晖,小易,金华锦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低下了头。

从自己去东北到回到调查科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任务也早已经布置下去,耿朝忠每天除了去总务股那边看看,就是督促几个手下尽快寻找日本人的行动线索。

虽然刘一班许诺给自己一个总务股长的位子,但是耿朝忠并不满足。

说到底,总务股长只是一个大管家的身份,对一线的情报掌握并不直接,也缺乏立功机会,更何况以刘一班的性格,想要真正交出总务股根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情!

废话,哪个领导会把自己的小金库让别人知道?

就拿那个总务股的副股长谢云谷来说,问他什么问题也都回答,可是再要往下问的细一点,就开始一推二五六——不是需要科长授权,就是需要科长签字,要不就是甩一堆账册过来让耿朝忠自己看。

那态度,就差明目张胆的让耿朝忠滚蛋了!

耿朝忠不相信以谢云谷的身份敢对自己这么做,很显然,他是受了刘一班的嘱咐。

所以除了昨天去熟悉情况,耿朝忠也懒得去总务股找脸色。

立功,还得着落在行动队上面。

不过这几个队员也实在不给力,从自己去东北到来回这几天,一条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找到,回答起来都是“一切正常”这四个字。

特么的一切正常还要你们干啥?

看着耿朝忠脸色不好看,刘九小心翼翼的接话:

“队长,我们盯的领事馆和满铁都是公务和商务机构,不比青山公馆和盐田公馆那种军事部门。就拿领事馆来说,平时人来人往的都是一些平头老百姓,比如日本侨民落户,寻人,回国这种破事,根本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满铁那边则都是日本商人进进出出,并且绝大部分都是当地的日籍大商人,搜集的也都是商业情报,我们即使去查也很难找到突破口。”

耿朝忠点点头,何春晖说的确实有道理。本身领事馆和满铁就是公开机构,即使做一些情报工作也都是以公开的商业,经济,政治情报为主,真正秘密的任务还是由青山公馆和盐田公馆这两个机构来完成。

自己也确实有点操之过急了!

情报搜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短短一个星期就想有所收获,确实不太可能。

“丁队长最近在忙什么?”

耿朝忠脸色稍微平缓,开口问。

几个人又是面面相觑——内部调查这种事情,点对点的私人问一下就算了,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的询问的,这耿队长也太不讲究了!

这个问题是小易负责的,他看了看几位同僚没有回避的意思,耿朝忠也没有单独叫住自己,只得咬咬牙开口道:

“队长,丁队长最近除了在办公室听听汇报,就是去山东路一家裁缝铺去溜达,好像是看上了谁家姑娘,每回去还得去对街那个生活林蛋糕店买点东西过去。”

嗯?

山东路的裁缝铺?

记得赵老头跟自己说过,傅玉真就住在山东路266号一家叫做李记裁缝铺的地方。

难不成?

操他大爷的!

这丁唯尊竟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老坟头上面种草?!

几个属下看耿朝忠脸色不善,不由得也都屏住了呼吸,有点摸不清这个耿队长的套路——刚才说工作也没见他这么不高兴,这是怎么了?

“丁队长去那边几天了?”

“这几天天天都去。”

小易小心翼翼的回答。

看到小易一脸的小心,其余几个队员也都战战兢兢的样子,耿朝忠突然展颜一笑,说道:

“哦,没什么大事,可能是我太着急了。情报这种事,确实急不得,大家也不要太有压力,对了,一队那边有没有什么发现?没有明确的线索也可以,都跟我说说他们都去了哪些地方。”

这个事是何春晖和金华锦负责的,当时考虑到金华锦没有太多经验,所以让何春晖带着他,也不干别的,就是盯住一队的人,看看能不能截个胡啥的。

何春晖站出来,脸上有点兴奋的样子,看来是有所发现。

“老大,一队那边在青山公馆和盐田公馆那边都安排了暗哨,我每天都和华锦看着他们。就在您出去的那天上午,一队的几个盯着青山公馆的弟兄突然跑去了港口,然后上了一艘叫“海龙号”的客船,溜了一圈又下来了,看样子好像有点线索。但是我们都认识,也不敢靠太近。”

哦?

这就有点意思了,看来青山公馆的小野次郎果然和海龙号的事情有关,自己干掉的那几个日本特务,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就是小野次郎的手下。

耿朝忠微微颔首,对何春晖说:

“干得不错,这条消息还有点价值,不要觉得非要查到日本人的联络线才算成功,只要把他们去过的地方一一记下,然后在地图上标注出次数就可以,只要坚持不懈的去做,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几个人茫然的点了点头,似乎完全没听懂耿朝忠说的什么意思。

耿朝忠一愣,这才想到,现在是民国,这帮江湖出身的汉子也没学过什么情报分析之类的技巧,只是机械的去隐藏,盯梢,还没有意识到路线分析和重合点分析的意义。

略微顿了一顿,耿朝忠觉得有必要教这些人一些分析技巧,否则这样盲人摸象效率实在太低了!

耿朝忠站起来,转身从背后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地图——这是党务调查科给每个行动队下发的市区地图,是从德国人那里得到的,绘制水平非常高,远远高于同期任何中国城市地图的绘制水平。

但是这个地图也有一个巨大的缺点,就是少了14年之后的街区变动,但总的来说,日本人并没有对岛城的基本布局进行太大改变,只是顺着北面进行了扩建,这张地图现在来说还是够用的。

当然,最好的还是能拿到日本人绘制的地图,但是日本人做事非常精细,民国回收青岛后,没能从日本人那里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耿朝忠把地图铺在桌面上,让几个人围过来,开口道:

“这样的地图大家要多买几份,我来教大家一些基本的情报分析技巧。”

其实耿朝忠所谓的情报分析技巧在后世看来是稀松平常的事情,每个军校都有专门的军事情报学课程,按应用范围分为军事侦察学、军事情报整理学、军事气象情报学和军事情报自动化理论等分支学科,如果按作战使命和兵种分的话就更复杂了。

虽然耿朝忠在军校的时候成绩一般,但在就这点基础知识,对这个时代来说,无论系统性和前瞻性来讲,都是远远超过一个世纪的存在!

“首先大家必须明确一点,我们人手有限,很难做到逐个盯防,但是只要每回盯准一个人,记录下他的行进路线和停留地点的长短,然后在地图上标记出来,天长日久,这些点和线就会产生一些重叠和聚合的地方,这些地方很大概率就是对方的接头点或者联络点。你们看。”

耿朝忠用笔在地图上画了几条线和几个点,在点上标了几个数字。

“这是一个跟踪对象的行进路线和停留点,”然后耿朝忠又画了几个点和线,“这又是一条。”

“要知道,他们的联络点在一段时间内是固定的,无论他们派谁出去接头,最终的目的地都会是这些点中的某一个,所以我们不停的画线和统计,最终就会产生一个个聚合点,而这些聚合点,很大可能就是对方的联络点,然后我们在针对联络点重点布防,这样才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几个人听的频频点头,抬起头看耿朝忠的眼色也发生了明显变化——以前大家都是因为耿朝忠的职位才对他抱有表面上的尊敬,但是这几句话一说,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队长绝非浪得虚名!

第六十九章 目标——青山公馆!

这一讲就是大半个钟头,除了重合线和聚合点的一些画法,耿朝忠又简单讲了一些跟踪和调查的常识,当然,猫有猫法,鼠有鼠道,自己教的方法也不一定适用这个时代的情况,但是一些基本规律性的东西还是共通的。只要自己手下这几个人能够不停的累积数据并且交到自己这里统一分析,就一定能寻找出蛛丝马迹!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几个人都抬起头,一个个双眼无神的看着耿朝忠,看来刚才教的东西让他们脑袋多少有点不够用。

耿朝忠笑了笑,端起茶碗喝了口水——口干舌燥的讲了大半个小时,耿朝忠也有点疲了。

几个人又都趴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儿,冯运佑突然抬起头问道:

“队长,您这个方法虽然好,但是我们的人还是太少了,这么一个个都跟下去,估计要出成绩至少也得好几个月,我们能不能先重点盯一个地方?”

何春晖偷偷摸摸的推了冯运佑一把——这个冯运佑是苏北人,平时有点木头木脑的,说话从来不分场合。

耿朝忠一愣,转念一想,这冯运佑说的确实有道理,毕竟点线图是需要大量的底层数据做支撑的,自己又没有什么高科技摄像头做数据积累,想要达到后世那种大数据分析的结果,还不知道要耗费多长时间。

看到耿朝忠发呆,几个人都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瞪了冯运佑一眼,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人少是队长心中永远的痛嘛?

耿朝忠眯着眼睛,手托着下巴——自己早就不想盯什么满铁和领事馆了!只是这是刘一班布置的任务,自己实在找不到什么不执行任务的理由。

不过,现在刘一班已经去了济南,要回来还不知道多久,现在科里的事情临时由周股长负责,而周股长又是个不爱管闲事的,这倒是个先斩后奏的好机会!

只是这理由嘛.......

又仔细筹谋了一会儿,耿朝忠笑眯眯的开口了:

“春晖,你推他干什么?运佑说的很对,我们就这几个人,盯一个地方都嫌不够用,哪里还能盯这么多地方?再说了,你不是刚发现日本人去港口海龙号了嘛?我现在告诉你,前几天传来消息,海龙号已经被炸沉了!你们不知道吧?这种事要不要跟一跟?一旦查出来,这可是大功劳啊!”

海龙号被炸沉的消息只有刘一班和个别亲信知道,耿朝忠前几天出去具体干了什么,怎么走的,科里的绝大部分人都是不知情的。

何春晖愣了愣,下意识的开口:

“我没看见日本人去海龙号,我是看到一队的。。。”话说了半截,何春晖突然明白过来,大声说道:“没错,我无意中发现青山公馆的几个日本人登上了海龙号,科长回来一说才知道,海龙号被炸沉了,这可是大案啊!”

“没错!”

耿朝忠一拍大腿,说道:

“既然春晖发现青山公馆那里有重大线索,我们当然要不遗余力的追查!这样,我们把任务重新分配一下,丁队长那里暂时就不要盯了,领事馆和满铁那里也放一放,我们就先把注意力放到青山公馆上面,丁队长那里你们不要管,他们盯他们的,我们盯我们的。这件事我会跟科长说。”

“卑职遵命!”

几个人齐声答应。

有功劳就上,有过错就推,几个人又不是傻子,眼瞅着这么大功劳,谁还管什么兄弟不兄弟,同僚不同僚!

只要一队没找出线索,谁破了案子就是谁的功劳!

眼瞅着军心可用,耿朝忠的面色也好看起来,不过既然要盯青山公馆,那么张好古那边也不能放过。

但是张好古可不是一般人,既是国民党青岛党部的委员,又是岛城青帮大咖,还是报界闻人,想要盯他,无论战略上还是技术上难度都很大。

又托着腮帮子想了一会儿,耿朝忠心里有了主意。

“好了,咱们先把青山公馆周围的情况研究一下,尽量不要让一队的人知道,不过就算他们知道了也没关系,一切有我!”

然后几个人趴在地图上开始研究青山公馆的周边情况,基本锁定了几个关键位置,但是具体的任务安排,还得去实地调查一下才能做决定。

耿朝忠掏出怀表看了看——上午十点十五分,当即拍板: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青山公馆!”

几个人收拾好家伙,分头前往商河路的青山公馆,约定在青山公馆附近的“好滋味”餐馆碰头。

耿朝忠看着几个人走出去,琢磨了一下,还是得去舒尔茨那边一趟,虽然搞债券的希望不大,但总归也要试试才甘心。毕竟自己做空华尔街的银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拿到手的,如果能提前搞点外财,那是万万不会拒绝的。

还有就是傅玉真那里,虽然耿朝忠有信心玉真妹纸不会被丁唯尊泡上,但是万一呢?

自己绝对不能容忍这件事情发生,逼急了,打黑枪干掉丁唯尊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没错,自己是有点喜欢玉真。

作为一个军人出身,耿朝忠从来不想回避自己的感受。事实上,直到现在,耿朝忠的身上依然有着鲜明的军人性格,比如说说话直来直去,不拘小节,做事雷厉风行。

当然,在朱胖子的影响下,现在是谨慎了不少,但是一些根源深处的东西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改变得了的。

再说了,自己现在虽说帮我党做点小事情,但可不是什么正式党员,也不受什么纪律约束。

为什么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嘿嘿嘿,”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傻笑起来。

只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自己用什么身份去追求玉真妹纸?

赤党枪手的身份是万万不能泄露的,但是一旦没了这个身份,自己和丁唯尊比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大优势嘛!

耿朝忠一边想,一边出门上了汽车,驱车往老德国开过去,顺手捏了捏怀里李灏给自己的书信和钞票——李灏教给他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忙完了这几个事情,今天下午还得跑趟烟台。

只是不知道,这个胶东王的地盘是怎么个情况?

第七十章 下套

没多长时间,耿朝忠就来到了老德国,轻车熟路的把车停在监狱办公大楼门前,噔噔的跑上了楼。

舒尔茨早就从哨兵的电话里得到了耿朝忠的去向,早早就打开门把耿朝忠迎进去。

“耿队长,我把具体点的情报告诉你,你有没有什么行动计划?我在岛城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圣诞节前我必须回到德国,我可实在等不了太久!”

刚一进门,舒尔茨就开门见山的说明情况。

“计划吗,当然有,不过我有一个情况必须提前跟你说明,进入胶澳总督府这件事情,我必须向刘一班报备,你跟我说的话我也必须跟他汇报。”

耿朝忠的回答也很直接。

“为什么?如果刘一班知道了这件事,我们一根毫毛都捞不着!”

舒尔茨一下就跳了起来,如果耿朝忠要告诉刘一班,那他还不如直接去找刘一班呢!

“不不不,舒尔茨先生,您想错了,我一定会把债券安稳的带出来,但是想要进入胶澳总督府,没有刘一班的帮忙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耿朝忠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舒尔茨。

舒尔茨怀疑的看着耿朝忠,他实在不相信耿朝忠有什么办法在刘一班的眼皮底下把债券带出来。

“说说你的计划吧!”舒尔茨坐到办公桌后面开口。

“这个计划需要您的配合。”

耿朝忠好整以暇的坐到了舒尔茨的对面,开始述说自己的计划。

...........

山东路,李记裁缝铺。

一个面容清秀的大眼睛姑娘正坐在裁缝铺里间靠窗的木头凳子上,低着头,一针一线的缝着衣服,偶尔向窗棂外望一眼。

果然,那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又来了。

一张长长的驴脸贴在窗棂上向里面望,一双狭长但却精光四射的眼睛带着职业性的警惕,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严肃的面容就变成了“谄媚”的笑容。

没错,是“谄媚”,这个家伙笑起来都那么难看,让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一头咧开了嘴在那嘶鸣的叫驴!

傅玉真厌恶的低下了头,站起身走到了里屋,开始从后门往外拐。

傅玉真最近有点烦。

真的很烦,老齐的死已经让她濒临崩溃了,而老齐的儿子,也是自己见过的那个齐佩云,竟然是一个出卖自己父亲的叛徒!

其实刚开始并没有那么烦的,因为刚刚见面的时候,那个姓丁的男人告诉自己,他是在三江阁的二楼上看到自己的。

这让傅玉真一下子就开心起来,虽然那个人唱歌很难听,现在看起来长得也不咋地,但他真的好有男子气概,西海岸边的小渔村,那明亮的月光,那挺拔的身形,那充满魅力的背影和简简单单的一句:

“我是一个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的人。”

都满足了她对一个男人的全部幻想。

在她的心目中,自己要嫁的人,应该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就像自己的表舅和表叔那样。

可惜表叔已经死了,那个市井的传奇,所有人心目中的越狱之王,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最后一次越狱中。

但是她很快就失望了。

因为她发现,这个叫丁唯尊的男人并不是自己希望见到的男人。

是的,当时他用礼帽遮住了脸庞,明显是不想让自己看到他的面容,又怎么会亲自过来找她呢?

更何况,这个姓丁的一身市侩气息,个子都赶不上自己,怎么可能是那个高出自己半头的同志?

傅玉真拐出了后巷,开始快步的往胡同里拐,但是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真是一条癞皮狗!

“玉真!玉真!等等我,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红宝石蛋糕!”

身后传来了那条癞皮狗的声音,傅玉真的脚步更快了。

呸,自己才不爱吃红宝石蛋糕!

傅玉真加快了脚步,七拐八弯的穿过一座座店铺——山东路是中国人聚集区,这里的建筑既多又乱,并且四通八达,对生活在这里的傅玉真来说,是一个天然的好地方!

但是身后的那个人太狡猾了,无论她怎么走街串巷,但是只要一回头,那个人总能出现在她的身后,傅玉真心一横,直接绕到了山东路的大街上,如果这家伙要点脸,就不会再跟过来了吧!

但是她显然猜错了,虽然来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那个男人依然紧追不舍,甚至迈开腿直接追了过来!

傅玉真跺了跺脚,正准备回头冲着那个人怒斥,突然滋的一声,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了身边。

“丁队长,好巧啊!居然能在这里碰到你。”

车窗里,一个同样身穿中山装,梳着二八分头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似有意似无意的瞄了傅玉真一眼,然后对着身后的人说。

丁唯尊恼怒的停下了脚步,先看了车窗里的人一眼,然后笑着对傅玉真说道:

“玉真,一会儿我再找你,我先跟同事聊一会儿。”

“哎呦,实在不好意思,没注意到丁队长是佳人有约啊!打搅了打搅了,我先走一步!”

车窗里的人似乎很是识趣,慢慢的往上摇车窗,重新发动了汽车。

丁唯尊摇摇头,正要快步追上眼看就要消失在街角的傅玉真,突然车又停下了,那个车里的人索性走下车来,一把拉住了丁唯尊的胳膊,嬉皮笑脸的说道:

“丁队长,你这样可不行啊!来来来,我把车借给你,保证你一追一个准!”

丁唯尊无奈的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了口气,脸上浮现出和煦的笑容,转头对那人说道:

“耿队长,今天还真是巧啊!你来山东路这边有何贵干?”

耿朝忠一边拉着丁唯尊的胳膊往车里走,一边说道:

“只是恰好路过,这不,李灏李将军托我去烟台办点私事儿嘛!我从文登路过来,恰好路过这里,看到丁队长穿得人模狗样的,哦不,是衣冠楚楚。对不起我读书少——还以为有啥好事,停下来问问。”

丁唯尊没好气的甩脱耿朝忠的胳膊,说道:

“既然李将军让你办事,你还不赶紧的,拉着我往车里走干嘛?”

耿朝忠笑了笑,伸出手又拉住了丁唯尊的胳膊。

“丁队长别急,既然碰到了,我正好有个正经事要跟你说说,我最近发现了一点线索。”

一说到线索,那就是公事了,丁唯尊面容一整,开口道:“那车上谈。”

两个人上了车,耿朝忠开动汽车走到一个僻静处,然后停下了车。

“丁队长,我的人发现了一个重要情报,可是你也知道,我的人手太少了,需要您的协助,事成之后,我俩功劳对半分,如何?”

耿朝忠看着丁唯尊的眼睛,脸上十分诚恳。

丁唯尊没有说话,目光在耿朝忠的脸上转了一圈——如果耿朝忠说要把情报提供给自己,丁唯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但是如果是提供情报,两边一起干,那倒真有几分可信。

丁唯尊点点头,开口道:“好说,公事为重,丁某自然不会拒绝。”

“是这么个事,”耿朝忠眼睛警惕的向周围看了看,开口道:

“我新招了一个手下叫吴泽城,是我以前在派出所的同事,本来他是第一天就要来科里报道的,哪知道后来他发现一个情况,我就派他一直在外面搜集情报。”

丁唯尊点点头,示意自己在仔细倾听。

“他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偶尔听到张好古的手下,一个叫张宗元的在跟日本人密谈,用的居然是日语,这个张宗元您听过吧?”

“听过,听说是青帮的一个打手,张好古张爷的手下,怎么了?这件事跟张委员有关?”丁唯尊来了精神。

“慎言,慎言。”耿朝忠摇摇头,“然后他就跟着那个日本人,您知道那日本人去了哪儿?”

丁唯尊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耿队长您就直说,用不着卖关子吊我胃口。”

耿朝忠干笑几声,开口道:

“那个日本人去了青山公馆。我那个兄弟等他出来后又继续跟踪,那个日本人最后又到了胶澳总督府!”

“你的意思是,胶澳总督府里有日本间谍?!”

第七十一章 渐入佳境

“很可能就是如此!”耿朝忠面容严肃的点点头。

丁唯尊皱起了眉头,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耿朝忠的话就很可信了!

说实在的,刚刚过来的时候,丁唯尊完全无法相信耿朝忠——两个人现在是竞争对手的关系,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有功劳还往对手怀里送?

但是如果是胶澳总督府里有日本间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胶澳总督府是什么地方?那是韩大帅的地盘!警察局的王元庆掌管着那里的一切,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去那里查日本间谍可是要担风险的,弄不好吃不到狐狸还得惹一身骚!

这种情况下,把情报提供给对手,让对手和自己一块承担责任,那倒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上报假情报?

谅他耿朝忠也不敢!

往对手身上泼脏水,栽黑锅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上报假情报,那就是犯了家规,那可是要受处分的!

丁唯尊想了半天,终于确认这个消息为真,但是他的脸上却露出迟疑不决的神情,犹豫着开口道:

“即使有日本间谍,那也是韩大帅要操心的事情,我们党务调查科可管不了那边。再说了,日本人在岛城这么多年,有间谍是很正常的事情,前段时间耿队长不也抓了一个嘛?”

“嗨,别提了,那个横原是个死棋!没有口供没有上下线,就连尸体都得偷偷处理了,生怕日本人找麻烦,有个屁用!再说了,科长要活的不要死的,要暗的不要明的,这还怎么办事?”

耿朝忠一脸的苦恼。

丁唯尊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刘一班定的“只掌握,不行动”六字方针,完全是捆住了行动队的手脚。否则丁唯尊盯了青山公馆和盐田公馆有段时间了,不是没找到可疑的人,但是这可不是政府机关内部审查,两国又是和平时期,人家一个人走在大街上,总不能扑上去就说是间谍吧?

既不能抓又不能刑讯,这还有个屁的办法?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耿朝忠又开口了:

“丁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不是这家伙进了胶澳总督府,我早就动手了,也不会来跟丁兄商量。如果丁兄能帮忙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人的名字,咱么一块到胶澳总督府抓人,怎么样?”

丁唯尊依然沉默,毕竟这个事涉及到韩大帅,可不是两个行动队长可以做得了主的。

耿朝忠看丁唯尊的神色,知道他不敢担这个责任,于是再度开口:

“这样吧!要不我们打电话给刘科长,请他做个指示?”

丁唯尊点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做法。

“你打还是我打?”耿朝忠又问道。

丁唯尊再次闭口不言。

耿朝忠冷笑开口:

“丁队长,须知富贵险中求,兄弟我现在升了这个小小的中尉,那可是在茫茫北海拼了性命换回来的,你这既想拿功劳又不想担责任,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既然如此,那兄弟我就只好自己再搏一把,凭着这个六等宝鼎勋章,估计怎么地也能当个免死金牌吧!”

耿朝忠此话一出,丁唯尊顿时变了脸色。

没错,这耿朝忠确实够狠敢拼,刘一班走的时候也跟丁唯尊说了,这家伙在烟台一场枪战,至少打死三个日本特务,大海中破釜沉舟,又干掉数个日本特务,这份悍勇丁唯尊也不得不佩服。

反观自己,做事前怕狼后怕虎,再这么下去,没过几年见了耿朝忠就得自称“卑职”了!

“好,我打!”

丁唯尊从牙缝里挤出了三个字。

“行!此次行动,丁兄为主,我为次,您也用不着在科长面前提我的名字,只要行动的时候拉上我就成了!”耿朝忠一脸诚恳。

“那怎么好意思,这情报毕竟是耿队长发现的。”丁唯尊的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有锅不背的在所多有,有功劳不要的还真是少见。

“实不相瞒,科长跟我说了,但凡丁兄要有一点功劳,科长就会提拔你做行动股长,至于我,只有等丁兄您先提拨了,才轮得到我。相信丁兄您也看到了,以后是要到总务科报道的,绝对碍不着您的前程!”

耿朝忠边说话边发动了汽车。

丁唯尊转念一想,顿时恍然大悟,这刘科长安排事情确实高明。再说,刘科长这几天让耿朝忠接管总务股的事情,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不可能既让耿朝忠当总务股长,又兼任行动股长。

看这个样子,耿朝忠确实也是想跟自己卖个好,毕竟没了利益冲突,那还不如结个善缘。

丁唯尊不是笨人,想通了这一点,脸上立马就露出了笑容,开口道:

“耿队长够意思,我要再不接着,可就是不识抬举了!这事无论成与不成,丁某都记着耿队长的心意。日后必有回报!”

耿朝忠笑笑,开着车绕出山东路,直奔党务调查科机关大楼而去。

车行飞快,没二十分钟就来到了机关大楼前,两人来到传达室门口,吩咐值班的勤务人员回避,丁唯尊拿起了电话,考虑着措辞。

“对了,胶澳总督府那个日本间谍叫什么名字?”

耿朝忠一拍脑门笑道:“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这个日本间谍是胶澳总督府里市长参议秘书,名字叫滕鸿远,以前在日本留过学。”

丁唯尊点点头,拨通了电话,开口道:“给我接济南党务调查科。”

一会儿电话通了,又经过一次转接,丁唯尊的神色立即严肃起来,开口道:

“刘科长好!我这边发现了一个线索,但是现在有点不太好处理,请您指示!”

丁唯尊和刘一班的通话足足有七八分钟,丁唯尊的神色开始的时候还比较正常,但是到后来就越来越难看,最后在回答了一声是之后,满脸沮丧的放下了电话。

“刘科长不同意,说市政府的事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他回来后再做决定。”

“哎,”耿朝忠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就没办法了,丁队长,看来我们只能继续跟在日本人后面吃灰了,这不能抓不能动的,就像抱了个刺猬,拿也不是放也不是。”

“谁说不是呢......”丁唯尊摇摇头,走出了传达室,无可奈何的摆摆手,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耿队长您自便吧!”

耿朝忠看丁唯尊出去,踩着楼梯来到了二楼总务股的办公室。

谢云谷40多岁,不过头发已经白了三成,他还像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旁边,戴着一个圆框细眼镜在那写写算算,看到耿朝忠进来,屁股微微抬起,嘴半张着说了句:“耿队长来啦?”

看到耿朝忠做了个手势,谢云谷马上又坐了回去。

敷衍的可真不讲究。

耿朝忠一边腹诽一边走到电话机跟前,开口道:

“我给科长打个电话。”

谢云谷点点头,依然专心的在那里计算。

拿起电话叫了几个来回,终于打通了,刘一班那边的声音有点气喘,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科长,有一件大事汇报。我从舒尔茨那里得到消息,说老德国的债券有了下落!”

耿朝忠话音刚落,话筒里就传出了刘一班低沉的声音:

“你旁边有没有人?”

“老谢在。”

“你让他出去。”

耿朝忠掉转头,捂着话筒对着谢云谷喊:

“科长让你先出去,等会儿我叫你。”

谢云谷悻悻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科长,好了。”耿朝忠说道。

“你详细说一遍。”

除了马尔科姆咖啡馆的事情没说,耿朝忠把舒尔茨告诉他的事情原封不动的转达给了刘一班。

话筒里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显然,刘一班的心情非常激动。

过了好一会儿,话筒里终于传出了刘一班的声音:

“好了,我知道了,你就守在电话前面,不要走动,一会儿我给你打回去。”

“好!”耿朝忠放下了电话,静静的等待。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电话铃响了,刘一班的声音传来:

“丁唯尊那里有个情报,说是胶澳总督府里有日本间谍,你跟他联系一下,布置好一切细节,等我回来再动手!”

“卑职遵命!”

耿朝忠鞋跟磕的山响。

第七十二章 齐燕会馆

耿朝忠放下电话,却没有走出房间,他有一种预感,刘一班还会打电话过来。

果然,过了不到三分钟,电话就又打了过来,耿朝忠一把接起了电话,还没等说话,电话里就传来了刘一班的声音:

“云谷!给我把耿朝忠叫回来!”

耿朝忠平静的回答:“科长,我在这里。”

话筒里突然没了声音,过了片刻,刘一班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小耿,你做的不错,也很懂事。今天下午我就坐火车回去,你哪儿都不要去,下午六点钟的时候去火车站接我。对了,你也不要去找丁唯尊,等我回来后再给你安排任务。”

“是,科长。”耿朝忠没有多话。

耿朝忠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这个消息对刘一班的震撼,短时间内他肯定还没有想好具体的行动计划,自己必须留给他充足的思考时间。

不过看这个样子,烟台那边暂时是不能去了。

想了想,李灏安排给自己的事情也不能不办,如果李灏是正常传递书信也罢了,如果是烟台那边出了什么情况,而李灏的这封书信是一个示警的话,那可实在耽误不得。

耿朝忠从怀里拿出书信,又拆开看了一遍。

“恒桥吾第,见字如晤。近日湖南老家传来消息,表姑母喂鸡时突然倒地,疑似秋凉中风,急盼弟速速回乡看望为是。”

很平常的一封家书。

耿朝忠又仔细的回忆了一下前世的历史,可惜对烟台这边的印象不是很深。

说实在的,耿朝忠的历史知识是伴随军事知识学习的,除非当地发生了重大战争,耿朝忠才能回忆起一些相关的历史情况。比如五卅惨案,济南事变,蒋桂战争,中原大战等等自己还是比较清楚,但是烟台这个地方是不是发生了大的动作还真不清楚。

比如刘珍年大战韩复渠这件事自己就不知道,还是来青岛的路上听说的。

想了想,耿朝忠决定用一下吴泽成。

吴泽成在耿朝忠找杨文秀的当天下午就离开了派出所,可他却没有来找耿朝忠,反而送了一封信过来。大意是短期内还不是很方便,等处理完一些私事才会过来,还给自己留了一个紧急联络的地址。

耿朝忠也没有在意。

他很清楚,吴泽成跟我党的关系很深,朱胖子走的时候肯定也对吴泽成有安排。自己现在的情况确实也不便过问。

因为本质上,耿朝忠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共产党之友。

比如党调科著名的特务头子杨登瀛,经常给共产党通风报信,甚至还会通过关系营救被关进党调科但尚未暴露的共产党员,但就是不加入共产党。

这种人在我党的历史上也在所多有,在朱胖子的眼里,自己很可能也是这么一个人。

所以有些事情,自己看看就好,暂时还不愿意掺和进去。

关上总务股的门,耿朝忠开始往外走。

谢云谷正趴在楼梯口的栏杆上,百无聊赖的向下望,听到有脚步声,扭头一看耿朝忠走出来,问了句:“打完啦?”

耿朝忠点点头,示意谢云谷进去。

他不想跟谢云谷废话——现在既然不能去烟台,那就需要把这件事告诉吴泽成,让吴泽成完成这个任务。

别的人,他信不过。

而吴泽成,则可以。

当然了,吴泽成并不知道什么日本间谍的事情,但无所谓,无非是找到他打个招呼的事情,因为这个滕宏远本来就是日本间谍,还是被朱胖子所掌握的日本间谍。

滕宏远,山东德州人,早年留学日本京都帝国大学经济系,在此期间受共产国际驻日本分支影响,加入了日本共产党,但是回国后很快脱党,也没有加入中共,反而加入了国民政府。

其实这类人在早期的我党历史上很常见,他们只是在上学时期出于兴趣和激情加入共产党,但是后来才认识到,自己并没有那个勇气和意志力从事革命运动,所以最终选择了脱党。大革命和四一二期间脱党的共产党员大部分属于此类。

滕宏远回到山东后,因为精通日语,又是山东本地人,很快就被韩复渠看中,加入了青岛特别市政府。

南京政府对青岛特别市的控制其实非常表面,仅仅是派了几个高层领导过来——比如市长吴若愚,其余的中下层官员基本还是当地人士。

这也是政治的必然需要,否则空降再多南京来的官员,也必定会被当地中下层官员架空,还不如直接用怀柔之策,待之以诚,示之以宽宏大量。

滕宏远在日本加入共产党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并且滕宏远本身还与在满铁的日本同学有着很多商业信息的勾兑,辫子一抓一大把。朱胖子通过共产国际掌握了这些信息,成功的控制了滕宏远,但却一直没有动用。

而耿朝忠现在打算用一下。

耿朝忠回到自己在调查科的宿舍换了件中式长衫,拿着礼帽出了机关楼大门,也没有开车,一直步行往西面走。

吴泽成的住址在一个叫台西镇的中国人聚集区。那里居住的绝大部分都是穷苦劳工和赤贫阶层,耿朝忠很理解吴泽成为什么选择这里——因为群众基础足够好,岛城的历次大罢工,台东镇和台西镇都是非常重要的策源地。

一直走到向北很远的地方,耿朝忠才打了个黄包车往台西镇走。人力车夫拉着耿朝忠吭哧吭哧跑了半个小时,才来到了这个被称为镇,实质上比绝大部分民国的县城都要大的地方。

台西镇的街面上远远赶不上中山路的繁华,但是却更有传统的乡土气息,各种行脚,货栈,客栈,会馆鳞次栉比的排列在大街上,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明清时期。

耿朝忠来到了一家名字叫齐燕会馆的中式对街宅院面前,开始敲门。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账房模样老头打开门,翻着白眼用山东话问:

“你找谁?”

“我找一个乡党,叫吴六子。”

耿朝忠用河北话说道。

岛城是一座移民城市,根据移民的来源组成了三大会馆,以山东人河北人为主的齐燕会馆,湖南湖北人组成的三江会馆,还有广东人为主的广东会馆。

吴泽成化名吴六子,就在这里落脚。

进了门是一座空阔的院落,里面是一间间排房,那账房先生说了句稍候,就跑到里面喊了几声,一会儿,吴泽成卷着裤管光着膀子走了出来,身上还有点白面粉。

这家伙,平时看着挺瘦,没想到肌肉还挺结实!

“我干娘病了,我得来看几天。”

吴泽成一边拍着身上的面粉,一边解释。

“走,我去看看你干娘。”耿朝忠说——本来以为吴泽成是忙什么别的,没想到还真是私事。

吴泽成领着耿朝忠走进院子,院子中间有一个大磨盘,看样子吴泽成刚才是磨面来着。

绕过磨盘走进一间排房,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盖着大棉被躺在那里,神情枯槁,双目无神,看样子确实病的不轻,或者说,已经病入膏肓了......

耿朝忠叹了口气,也没过去问候——这个时候问候已经是多余的了。

“给你,”耿朝忠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钱袋子,“里面是十块大洋,你先找个人看着你干娘。”

吴泽成也没客气,一把接过。

耿朝忠又从怀里拿出一个大信封,里面装着的是李灏给他的东西,塞给了吴泽成。

“这里离四方码头很近,你搭个去烟台的货轮,趁着晚上,去刘珍年的驻地找一个叫陈恒桥的连长,把信封里的东西给他。”耿朝忠低声说道。

“你就不怕我卷款私逃?”

吴泽成捏了捏信封,精肉结实的瘦脸上露出微笑。

“不怕,我相信朱胖子的眼光。”

耿朝忠笑笑,然后又把嘴巴附在吴泽成的耳朵上,低声嘱咐,吴泽成频频点头。

第七十三章 抽丝剥茧

滴!!!!

伴随着轰鸣的汽笛声,从济南开往的青岛的火车准时到达了四方火车站。

耿朝忠站在站台里面,等待着刘一班下火车。

若非必要,党调科一般都不会在白天坐火车,而往往选择夜里。

毕竟白天人多眼杂,党调科又善于拉仇恨,军阀、共产党、内部派系倾轧,任何一家都得防着,宋教仁廖仲恺前车之鉴,每一个国民党员都铭记在心。

可以说,刘一班这次回青也是破了常规的。

耿朝忠盯着火车前面的几个单间车厢,微微的喘着气——回到党务调查科已经下午3点多钟了,而从济南到岛城的火车是四点钟到达火车站。耿朝忠回到科里,立即马不停蹄的开车去火车站,下了车一看已经四点多钟了,生怕耽误了接车,他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进了站台。

不过看样子,刘一班还没出来。

耿朝忠依然耐心的等待,直到十分钟后,几乎所有人都下了火车,耿朝忠才看到一个戴着鸭舌帽,学生模样的青年人提着手提包向自己走过来,定睛一看,正是刘一班。

“科长,您这身打扮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耿朝忠一边接过手提包,一边向四周张望,继续问道:“就您一个?”

“嗯,我回青这件事除了你没人知道。”刘一班点点头。

耿朝忠警惕的看着四周,掩护住刘一班的身体,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火车站后门——为安全计,耿朝忠把汽车停在了那里。

护送刘一班上了车,耿朝忠发动汽车往回走。

刘一班摘下鸭舌帽,叹了口气,说道:

“小耿,这种惊天财富你都能告诉我,足以证明你的忠诚。换做我是你,一定会把这个秘密藏在自己心里,谁都不会告诉。说不定,我还会杀了舒尔茨灭口。”

耿朝忠哈哈一下,说道:“科长您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

身后传来了刘一班严肃的声音。

“说说吧小耿,你是怎么想的。从你在老德国监狱里把那张价值一万大洋的债券递给我,我就觉得你这个人很有意思。现在又把这个秘密告诉我,我觉得你现在不止是有意思,简直就是圣人了!”

耿朝忠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想回头看看刘一班的表情——然而刘一班坐在后座,此时轿车内部尚没有后视镜,耿朝忠完全不清楚他的表情。

“科长,您想听实话吗?”

耿朝忠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难听的真话和好听的假话之间,我还是选择真话。”刘一班说。

耿朝忠一边熟练的驾驶着汽车,一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了惋惜的表情:

“科长,其实昨天舒尔茨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第一反应就是想杀他灭口,独吞财富。但是转念一想,第一,这笔财富是不是真的还存在都不能确定;再一个,就算存在,也不是我这个小人物拿得走的。这件事情,早在朱胖子让我进老德国的时候我就想通了。”

“你很明智,明智的人总是会活的长一点。”刘一班说道。

耿朝忠把车开出了四方火车站,沿着公路向南走。

“不用回科里了,这次我回来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你直接把车开到台东镇,那里有一个同聚福商栈,你去那里就可以了。”刘一班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耿朝忠嗯了一声,直接把车开向了台东镇。

岛城分为四大区,德国人占领青岛以后,利用强行征地的手段,占领了原来的青岛口,设立了欧洲人城区,原先在青岛口的富人迁移到大鲍岛和小鲍岛一带,和山东路沿线形成了中国人城区,然后苦力和建筑工人则聚集于台西镇,普通商人则聚集于台东镇。

这家同聚福商栈,就位于台东镇的中心商圈。

耿朝忠和刘一班下了车,走进了这座传统的中式院落,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土洋货物,草编,丝绸,花生,棉花,木材应有尽有。

一个年近四十,身穿马褂的商人走了出来,看到刘一班,脸上马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开口就是纯正的浙江口音:

“一班,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天凉了,快进来,里面暖和。”

刘一班的脸上也露出笑容,这种笑容耿朝忠从未在刘一班脸上看到过,但是耿朝忠却很熟悉——这是亲人相见时的笑容。

“这是胞兄刘一山。”

刘一班给耿朝忠介绍,接着开口给这位刘一班的兄长介绍:

“这是我最信任的属下,耿朝忠。以后他会常来。”

那刘一山同样有着江浙人清秀的面容,眉眼之间和刘一班颇有相似之处,看来确实是刘一班的兄弟无疑——俩兄弟一人从政一人从商,倒颇有浙商家风。

他在耿朝忠脸上看了一眼,点点头简单说了一句:“不错。”

三个人走进屋里,围着一台小四方桌坐下。

“一班,今天这么晚了,来我这有什么事?”

刘一山开口询问,看样子,这地方刘一班也不常来。

“大哥,我刚从济南回来,有个秘密任务。今天晚上就不回科里了,你给我安排个房间,我先睡一晚。”刘一班开口道。

“行,我去安排。”刘一山起身走了出去。

看到兄长出去,刘一班把目光转向耿朝忠。

“济南那边出了大事,晋军阎xs软禁了冯yx,冯yx又派人去济南面见韩复渠,想要策动他联合晋军反对校长。这件事非常重要,我不能在岛城这边待太久,如果你有什么计划就尽快说出来。”

耿朝忠点点头,看来中原大战是一触即发了。

“科长,你今天上午跟我说过这件事情,我手里还有一张舒尔茨给我的胶澳总督府全图。您看。”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房屋结构图,铺在了桌面上。

“舒尔茨告诉我,神父作为当地德高望重的牧师,经常可以出入胶澳总督府,但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顺利的在胶澳总督府的关键地方隐藏什么东西,最大的可能是,他把债券隐藏在了胶澳总督府的这个地方。”

耿朝忠指了指二楼向南的一间房屋。

“胶澳总督府议事大厅!”

刘一班脱口而出。

第七十四章 定计

“没错,神父被准许进入的地方只有这座议事大厅,而在这个大厅的墙壁上,有着一战时候德国“蓝骑士”艺术团大师弗朗茨·马尔克创作的一系列浮雕壁画,神父被允许对着壁画祈祷和告解。我没有去过这里,不知道科长您有没有印象。”

耿朝忠说道。

“有!那个地方现在依然存在,壁画虽有损毁,但仍然维持了原貌,日本人占领青岛以后,对胶澳总督府进行了修缮。我们收回青岛后,更是原封未动。”

刘一班的眼睛亮了起来。

耿朝忠点点头,说道:

“舒尔茨认为,那箱债券就藏在这间议事大厅里面,这种场合,日本人不会做太细致的搜查,更何况,当时德国人是以体面的投降结束这场战争的,我认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必要去搜寻什么。”

“好!那我们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正好丁唯尊那边也有日本间谍的线索,我们假借这个名义进行搜捕,然后对议事大厅掘地三尺,我不信找不到这笔债券!”刘一班斩钉截铁的说。

“那丁队长那边?”耿朝忠问道。

刘一班突然笑了。

“你问了一个傻问题。这件事情当然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也必须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搜查的时候,只要让丁唯尊看好外面,不让别人进去就可以。你拿到东西,第一时间就交给我的兄长,让他来处理。”

“不过科长,”耿朝忠依然犹豫着,“如果这么强行搜查,会不会得罪韩大帅?再说了,总督府那边可是由警察局看守的,如果王元庆强行阻拦,我们恐怕很难成功。”

“得罪韩大帅?如果平时的话我们自然不会触这个霉头,但那是因为不值得。但是现在,值了!至于王元庆,我还不把他放在眼里,就他那几个虾兵蟹将,我们行动队吃定他了!”刘一班咬着牙,显然,这笔钱让他豁出去了。

再说了,这件事是丁唯尊主导的,大不了到时候把丁唯尊抛出去——一个投降过来的叛徒,当然是一个最好的弃子。

不过这句话自然不能对耿朝忠说。

“不过科长,进去搜查的时候,我一个人显然不够用,但是让别人去,难保泄露机密,这个......”耿朝忠又提出一个问题。

“这个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会给你加派一些人手,你需要什么东西,就跟我大哥说,他会帮你安排妥当的。”

耿朝忠看了刘一班一眼,没有开口。

这种事情,能是随便对人说的吗?!

刘一班一愣,随即就明白了耿朝忠的意思,突然摇头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耿朝忠说道:

“你呀你,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是不是在你们眼中,我就是个六亲不认的酷吏?!这是我大哥啊!我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大哥把我拉扯大,我不信他信谁?!”

耿朝忠尴尬的笑了笑,看来这刘一班挺有自知之明,还知道自己是个酷吏。不过转念一想,江浙人本来就非常抱团,整个江浙集团本身就是以乡土和血缘关系结成的联盟,亲兄弟之间更是亲密无间。

“好了,这件事情就这么办,具体怎么安排我就不过问了,不过我要提醒你,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不会!卑职谨守分寸,一向知道什么东西可以拿,什么东西不可以!”

耿朝忠郑重点头。

“对了,那个舒尔茨?”

耿朝忠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

刘一班冷冷一笑,单手一挥,做了一个刀劈的动作。

“行!这件事卑职一定做的天衣无缝!”

耿朝忠打包票。

刘一班点点头,说道:

“你回去吧,这件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有什么事情,我会给你打电话,丁唯尊那里,千万不要漏了任何口风。具体的行动时间我会电话通知你。”

耿朝忠点头称是,跟刘一班告别后,离开了同聚福商栈。

看着耿朝忠开车走远,刘一班走出去,把大哥刘一山叫了进来。

“怎么了,一班?”

刘一班兴奋的把自己的亲大哥按到椅子上,又把舒尔茨所说的说了一遍。

刘一山边听边点头,两只手神经质的搓来搓去——显然,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撼了,自己凭借弟弟的势力,在岛城倒卖货物,烟土,结结实实干了两年,都没有赚到10万块大洋,刘一班这么一趟,就能搞到300万大洋!

有了这笔钱,还当什么官?

“兄弟,如果这次真能得手,你这个官也别做了,咱们去南洋,或者去美国,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不比干这个特务头子强得多?”

刘一山一边说话,一边看着刘一班的神色——自己这个兄弟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他很害怕刘一班有一天会不得好死!

“哎,”刘一班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

“大哥啊!你以为我不想走吗?是走不了啊!我们同盟会是从南洋,美国,日本起家,那里的关系盘根错结,即使我们跑过去,也躲不过党务调查科的眼线!您得知道,只有我这个官坐得稳,咱们这个钱才拿的住啊!”

刘一山也叹了口气,这个弟弟从小聪明,自从跟了二陈,这官是越做越大,见识也越来越广,自己这个当兄长的早就被弟弟比了下去。

他也知道,弟弟说的没错,没了权力的保护,所有财富都不值一提!

刘一班轻轻抚摸着大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

“大哥啊!您得看开点,搞政治的人是没有退路的!别的不说,就拿胡雪岩来说,虽说是祖籍安徽,可也是咱们江浙长大的啊!他的官做的大不大,商干的好不好?一朝倾覆,片瓦不存!小时候我们常说,他真傻,赚了钱为什么不往外跑。现在我知道了,不是他不想跑,他是跑不了啊!”

刘一山点点头,默默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又抬起头,清秀的脸上露出狠厉之色,说道:

“我们几个同乡肯定不会泄露风声,只是刚才那个耿朝忠,他可不一定呐!如果得了钱财,咱们要不要?”

刘一班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拿不定主意。

按道理,这件事一旦成了,绝不应该留下任何手尾。但是,这个耿朝忠还真是一员福将啊!

杀了他,会不会就没了好运气?

第七十五章 立即动手

“今天好运气,老狼请吃鸡啊~”

耿朝忠哼着小调,来到了丁唯尊的办公室。

“耿队长心情不错啊!”丁唯尊满脸笑意的打开门,看着耿朝忠施施然的走进来,像进自己家一样拉开椅子,坐到了自己经常坐的位置上。

不过丁唯尊却没有介意,毕竟像耿朝忠这样的民国好同僚现在可少见的很——自从耿朝忠把线索提供给丁唯尊,而刘一班又奇迹般的同意了丁唯尊的请求之后,他和耿朝忠的关系就迅速升温,现在已经达到了帮忙不需要寒暄,离去不必说谢谢的程度。

“那家伙最近有什么动向?”耿朝忠开口。

那家伙自然是滕鸿远,自从丁唯尊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派了几个得力的手下对滕鸿远日夜监视,果然找到了这家伙的把柄。

“耿队长的情报果然精确!这家伙简直就是肆无忌惮,毫无警惕之心!每天晚上都到聊城路那边的日本居酒屋饮酒作乐,每次还都叫两个艺伎相陪,简直是置党纪国法于无物!”

丁唯尊一脸严肃的说着,却无论如何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来岛城特务调查科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找到如此明确的线索,如果这都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自己这行动队长也别干了,趁早投海自尽算了!

“哦,饮酒作乐也不算太严重的情节吧!丁队长就没找到点别的?”

耿朝忠把脑袋谈前,问道。

“当然,每回这家伙走后,居酒屋的老板就会派出一个人跑出去送信,耿兄弟你猜猜,这个人去了哪儿?”

“去了哪儿?耿朝忠恰到好处的捧哏。

丁唯尊一拍大腿,兴奋的喊道:

“青山公馆!”

“哈哈!恭喜丁兄,这下这项大功劳可跑不了了!我先预祝丁兄马到成功,早日晋升!”

丁唯尊笑眯眯的点点头,嘴里连连谦让:

“还是得靠了耿兄弟的消息啊!日后我们兄弟同心,何愁大事不成!只是......”丁唯尊嘴里迟疑着,

“只是这科长的电话怎么还不来?这都过去快四天了,我怕夜长梦多啊!”

耿朝忠暗笑,刘一班当然不会打电话过来——这么大的事情,刘一班肯定会选择亲自坐镇,那可是300万大洋啊!他怎么可能安安稳稳呆在济南遥控指挥?

不过,今天却又不同!

“无妨,今天科长一定会打电话过来!我估摸着马上就来消息!”耿朝忠语气坚定的说。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了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卫兵敲门探进头来,一眼看到耿朝忠,脸上露出喜色,说道:

“耿队长!可让我一顿好找!科长的电话,赶快去总务股!”

耿朝忠点点头,起身往外走,还不忘了回头安慰丁唯尊:

“丁兄,我估摸着一会儿还得叫你上去,别急!”

丁唯尊满脸期待的点点头。

到了总务股拿起电话看了谢云谷一眼,这家伙立马识趣的走了出去。

“喂~”

耿朝忠刚开口,电话里就传来了刘一班急促的声音:

“小耿,你看报纸了没有!美国股市昨日大跌,单天就跌了一百多个点啊!整整跌了一成!刚才我打电话问了交易所,华商证券那边同样是百股狂泻啊!我那只股票短短半小时就跌了两成,前期赚的钱都快跌没了!你说说,现在怎么办?!”

“科长,趁着还没赔钱,赶紧离场啊!我怀疑还要跌!”耿朝忠赶紧提出建议。

“你早说啊!我刚才听别人的,已经补仓了!交易所的人说,是技术性调整,不用怕!等再涨一点我就跑!”话筒里传出刘一班的声音。

技术性调整,不用怕!

咋听着那么耳熟呢!

耿朝忠摇摇头,继续谆谆告诫:

“科长,你这是用手指头接飞刀啊!听我的,赶紧跑啊!”

“好,等稍微涨一点,我就跑!不说了,我得去看盘了!”

对面挂掉了电话,耿朝忠摇摇头,却没有离开,他确信,刘一班还得打过来。

果然,仅仅过了半小时,电话铃再次响起,耿朝忠刚拿起电话,里面就传出了刘一班气急败坏的声音:

“给我把耿朝忠叫来!”

“科长,我在这儿。”耿朝忠慢吞吞的回答。

话筒那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又传来了声音:

“小耿,你真懂事!我告诉你啊,刚才半个小时又跌了两成!你说我要不要再补点!张好古告诉我,说一天最多也就跌四成,他还从来没见过跌幅超过四成的。”

“科长,你还是早点跑吧!”耿朝忠慢吞吞的说。

“好,再涨点我就跑!”话筒那边传来了刘一班斩钉截铁的声音。

耿朝忠托着下巴,计算着自己的盈利状况——两万大洋,五倍杠杆,昨天跌了12%,今天又跌了20%,应该已经赚了三万多大洋了。

嗯,不错,一定要守得住繁华,耐得住寂寞!

过了半小时,电话铃又响了起来,耿朝忠懒洋洋的接起电话,没等刘一班开口,就说道:

“科长,你是不是又补仓了?”

话筒里没有声音,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科长,你告诉我,是不是又补仓了?”耿朝忠继续追问。

话筒里终于传出了声音:

“小耿啊,我刚问了徐处长,徐处长说,领导正在想办法救市,我就又借了两万大洋,刚刚补仓。没想到刚刚补仓,股票就又跌了一成!我现在已经赔了3万大洋了!这可是我的全部家当啊!”

“科长啊!你好糊涂!怎么能借钱补仓呢!赶紧跑,现在还来得及,要不就跑不了了!”

耿朝忠一跳脚,冲着话筒大声怒吼,全然不顾正在门外张望的谢云谷怪异的眼神。

话筒那边一阵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传出了刘一班微弱的声音:

“小耿啊,你说,还能不能涨上去?我现在不能割啊!一割,我的三万大洋就全没了啊!”

耿朝忠沉默了。

这时候的股市可不比后市,那是没有涨跌停板,当天可以结算的,只要收盘前补不上保证金,那就是直接强平的下场!

“小耿?小耿!你倒是说句话啊!你说的对啊!早知道我听你的就好了!狗日的交易所的黄马甲!白痴一样的张好古!还有.......哎,徐处长也是为了我好,他也被套了.......”

话筒里传来了刘一班无奈的声音。

耿朝忠依然没有说话——他在默默的计算着自己的盈利——照上海股市这个跌法,美国股市那边一定跌的更狠,耿朝忠想着,自己是不是已经赚了五万大洋了?

“小耿!你再不说话,我撤你职!”

话筒里传来了惊天怒吼。

耿朝忠一个愣怔,惊醒过来,赶紧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迅速把满面笑容切换成满脸悲痛,语气沉重的说:

“科长,你让我说什么好啊!刚才让你割你又不割,现在你又舍不得割,我能怎么办?再说了,科长,你一直不回来,你就没想到,胶澳总督府里的那笔债券也一直在跌啊!”

砰!

话筒那边传来了摔东西的声音,紧接着就是刘一班气急败坏的声音:

“耿朝忠!我命令你,立即动手!”

“卑职遵命!”

耿朝忠大声回答。

第七十六章 杀气腾腾

丁唯尊正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抓耳挠腮。

已经好几天了,这刘科长倒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死活不下命令。可是自己急啊!

情报这种东西,最忌讳久拖不决,有时候一个犹豫,时机就转瞬即逝了!

尤其是最近,这滕鸿远似乎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昨天就没有去居酒屋喝酒,反而安安分分回了家。

再不动手,估计这滕鸿远就得逃跑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耿朝忠大踏步的走了进来,目光灼灼的看着丁唯尊:

“科长命令!立即动手!”

丁唯尊一下跳了起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说道:

“我们现在就去胶澳总督府抓人,一定给他来个人赃并获!”

“且住!”耿朝忠一把拉住了丁唯尊的手,满脸诚恳的说道:

“丁兄,你我一见如故,如果直接冲进去抓人的话,那你的责任可就大了!不如这样,你找个滕鸿远外出的机会抓人,我冲进去搜查他的办公室,这样你既得了功劳,又不用担太大责任,我有宝鼎勋章,就算上面怪罪下来,也不会大加责罚!”

丁唯尊一愣,明显有点感动,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耿兄弟,你好糊涂!他可是日本间谍,如果我们这边抓人,他那边就有同党销毁赃物怎么办?抓人抓赃啊!就算我们刑讯,他可是韩大帅的人,到时候一翻供,说我们是屈打成招,你能怎么着?!”

“好吧,”耿朝忠点点头,“希望这回能一切顺利!”

两人并肩走出门外,丁唯尊来到一队的值班室,命令一个正在值班的队员:

“通知兄弟们,集合!”

那伙计听到命令,两眼一亮,赶紧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胶澳总督府附近的一座二层洋楼里,一名身穿长衫的精干汉子飞快的跑下了楼,楼下的一张四方桌上,张好古和张宗元这对奇怪的父子正坐在一起对饮。只是,张好古的脸色却不大好看。

“老大,党调科那个姓丁的已经在召集人手了!”

那个青年汉子语调急促的说道。

“知道了,继续打探。”

张好古瘦骨嶙峋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但是说话依然平稳。

“义父,没想到这个消息竟然是真的!”

张宗元脸上也露出兴奋的表情。

“马尔科姆咖啡馆的消息除了价钱有点贵,准确性还是有保障的。尤其是有关欧洲的情报,很少出错。上回老德国监狱的情报对方也说了,只有三成把握,要价也不高,出错可以理解。”

张好古点说道,只是似乎有点意兴阑珊。

“义父,您就不必心痛了!只要拿到这笔钱,足够弥补您在期货上的损失!”张宗元安慰道。

张好古阴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希望如此吧!只是我在股票和期货上赔的钱可不止是自己的,里面还有不少达官贵人们的股份,这回麻烦可大了!再说了,一码归一码,就算我们把那笔债券弄到手,会长也不会同意挪用到我期货的亏空上的!”

“义父放心,会首那边我会跟他说,本来投资在期货上的事情就是经过他同意的,这种事情哪有长胜将军!关键是,这次的任务一定要成功!”

张宗元的脸上露出狠毒的神色,为了这笔债券,自己可是操碎了心,甚至不惜以身入狱,但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没想到,就在自己已经绝望的时候,马尔科姆咖啡馆居然有了消息!

虽然要价高达1000大洋,但是张宗元还是咬咬牙买了下来——如果真能拿到三百万,就是花几万大洋也值啊!

当然,这也是看在马尔科姆咖啡馆的信誉一向良好的面子上。

“希望他们能快点,这笔债券现在无时无刻不在贬值,如果拖到明天,我估计就剩下200万大洋了,再往后拖,说不定会继续缩水。”张好古脸上露出心痛的表情。

要说这事也真是巧了,这消息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要等到债券开始贬值的时候才出现,弄得人心里就像猫爪挠一样,又痛又痒。

“是啊,”张宗元的脸上也露出心痛的表情——不开玩笑的说,现在每秒都是几万大洋上下啊!

那边行动队的办公室里早已经人满为患,但是所有人都不发一言,面容肃立的站在那里,丝毫没有以前小曲带队时那种散漫的气氛。

看来丁唯尊确实有一套,耿朝忠不由得暗暗点头。

丁唯尊站在行动队办公室的椅子上,用威严的目光审视着自己手下的队伍——除了在日本人的特务机构附近布置的暗哨,十九个行动队的成员已经集合完毕。

“各位,得到线报,胶澳总督府内部有日本间谍潜伏!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冲进胶澳总督府,迅速控制局面,对整个办公楼进行全面排查!注意,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内将嫌犯控制!这是嫌犯的照片!”

丁唯尊从怀里掏出一张一寸大的黑白证件照,扔到了下面,每个人都把相片拿在手里仔细传看,片刻后,丁唯尊收回相片,开口道:

“每个人都把这个人刻到你的脑子里!他的位置就在胶澳总督府三楼,从大厅楼梯上去以后南向第五间,从东面楼梯上去以后第八间!陈红光!李宁!”

“在!”

两名目光凝实的汉子站了出来,正是丁唯尊从上海带过来的两名心腹。

“你俩各带三个人,从中间楼梯和东面楼梯上去!”

“是!”两人齐声答应。

“朱光明!古文冲!姚文远!”

又有三人站出来。

“你们带人封锁住三个出口!”

......

耿朝忠默默的站在旁边,看着丁唯尊排兵布阵——不得不说,这丁唯尊考虑的很仔细,对抓捕对象跳楼逃跑,就地自杀等情况都做了相应布置,今天自己也多少有所收获。

“队长,如果王局长派人阻拦怎么办?!胶澳总督府二楼里可是有三十多个警察!”

这时,一个党调科的老资格队员突然提出异议。

丁唯尊的狭长的双眼一眯,射出两片刀刃似的寒光,厉声说道:

“如果遇到王元庆的人阻拦,不得有丝毫犹豫,立即控制对方!我们是奉了南京徐处长的指示行事,如有阻拦,格杀勿论!”

这句杀气腾腾的话喊出来,所有行动队的人就像被打了鸡血,齐声回答:

“是!”

“出发!”

丁唯尊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一涌而出,快步向对面的胶澳总督府走去。耿朝忠紧紧跟在丁唯尊身后冲出了大门。

丁唯尊诧异的看了耿朝忠一眼,耿朝忠低声说道:

“奉科长密令,我只观察,不行动,不说话。丁兄只管行事!”

丁唯尊点了点头,没有多话。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冲向了胶澳总督府,就连门前大街上的路人都纷纷侧目。

如此杀气腾腾,这党调科是要和市政府警察局火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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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冲入议事厅

就在一行人刚要冲过马路的时候,胶澳总督府门前的龙口路大街两侧,突然冲出了四五个黄包车夫,顿时将龙口路堵得水泄不通,丁唯尊一脸错愕,这队黄包车夫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拦行动队的路!

正要厉声呵斥,领头的黄包车夫突然将压得很低的帽檐掀起,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黄政!”

丁唯尊脱口而出。

刘一班的心腹,浙江同乡,一直掌握着党调科门前黄包车队的黄政!

黄政突然从怀中拿出一指手令,脸上露出几分威严,声音低沉:

“科长手令!胶澳总督府警察局人手太多,着我帮忙控制三楼局势,由耿队长指挥!”

丁唯尊侧头看了耿朝忠一眼,耿朝忠同样一脸错愕,结巴着开口:

“黄兄,科长不是吩咐我只跟随不行动吗?!”

丁唯尊一松,看来耿朝忠也不知道。只是,科长未免大惊小怪了吧!只要快速冲上去控制住滕鸿远,警察局难道真的敢跟党务调查科火并?

“少说废话,立即行动!”

黄政摘下帽子,立刻站在了耿朝忠身后,耿朝忠无奈,只得默认了这个事实——看来刘一班还是对自己不放心啊!

胶澳总督府大楼前门。

两个站岗的哨兵正肃立在大厅门前,诧异的望着浩浩荡荡冲过来的一班黑衣黑裤的党调科人马。

今天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党调科和警察局不是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的吗?

然而看样子,今天这井水就是要到河水里转一转!

领头的丁唯尊一马当先,拿出一张搜查证,开口厉喝:

“奉刘科长命令,抓捕敌特,无关人员一律避让,否则休怪国法无情!”

两名哨兵对视一眼,手里长枪一挺,厉声喝道:

“谁给你们的胆子,擅闯政府机关!党务调查科什么时候管到市政府头上来了?!”

“党调科有权调查一切行政机关的违法行为!”

丁唯尊手臂一挥,几个队员一拥而上,两名卫兵一犹豫间,几把枪就已经顶在了脑门上,紧跟着就被迅速缴械。

丁唯尊嘴上说话,脚下却不停,十几名队员蜂拥而入,留下的三个人则迅速控制了大厅正门。

市政府传达室的值班人员一看情况不对,正要拨打电话,早有几个行动队员冲入传达室,死死的摁住了电话筒。

丁唯尊一马当先一路而上,没3分钟就冲上了总督府三楼滕鸿远所在的地方——市长参议的办公室。

回头一看,耿朝忠和黄政六个人却直接冲到了楼道的另一侧,丁唯尊心中疑惑,却不敢发问,咬咬牙,既然干了,就干到底!

至少滕鸿远交接日本人的事情绝对不假!

砰!

丁唯尊一脚踹开市长参议办公室,冲了进去!

与此同时,耿朝忠和黄政一行六人也冲进了胶澳总督府议事大厅,哪知推开门一看,议事大厅里面竟然满当当的坐满了人!

市长吴若愚,他的秘书,包括警察局长王元庆,众多市政官员济济一堂!

耿朝忠和黄政一班人顿时呆立当场,这是怎么一回事?

耿朝忠脸色一变,顿时知道事情出了变化,吴若愚已经去南京一个多月了,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可是事前给出的情报说市政府最近没有会议啊?!

该死的丁唯尊,这么重要的情报竟然没有掌握!

“大胆!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吴若愚原本温和俊秀的书生脸上竟然迸发出一股煞气,一双眼睛有若实质的看向耿朝忠一行人,几个人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耿朝忠从来没想到,一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然也能有这么大官威!

黄政从背后推了耿朝忠一把,耿朝忠看着如此之多上司的眼光,不由得脸皮发烫,但是事到如今,退不得了!

耿朝忠向前迈出一大步,厉声喝道:

“报告市长!我们得到密报!市政府内部潜伏有日本特务,并且在会议室安装了炸药,意图炸死在座诸位上峰!请大家立即撤离!迟则生变!”

哗!

整个议事大厅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开始交头接耳,有几个反应够快的已经站了起来开始往后门跑!

砰!

只听桌子拍的山响,警察局长王元庆攫然而立,双目圆睁盯着耿朝忠,大吼道:

“屁话!市政府安保由我们警察局负责!谁给你的权力冲进市政府?!”

耿朝忠没有回话,那边吴若愚的眼睛却在耿朝忠脸上转了几圈,开口道:

“我认识你!你不是四方路派出所那个耿,耿什么来着....”

“卑职耿朝忠!现在在党务调查科做事,请吴市长当机立断,赶快撤离!”

耿朝忠脸上露出一副万分着急的神色,在座的所有官员顿时鸦雀无声,眼光全部聚集到吴若愚脸上,吴若愚不得不站起来发令:

“大家先快速离开办公楼!”

在座的达官显贵屁股早就坐不住了,吴若愚刚一发话,所有人就一窝蜂的冲了出去,警察局长王元庆也跟随着人流往外走,边往外走边回头瞪着耿朝忠:

“耿朝忠,今天的事最好没有问题,否则.......”

耿朝忠没有理会,反而目光灼灼的看着离去的众人,突然间眼睛一亮,一把揪住了其中一人,嘴里大声喊道:

“滕鸿远!你哪里跑!”

那人面色苍白,想要奋力挣脱,嘴里还大声喊着:

“放开我!我不是间谍!”

啪嗒,只听一声开保险的声音,耿朝忠的枪一下子指在了滕鸿远的头上: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

只听噗通一声,那滕鸿远六尺多的汉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举起手开口道:

“我认罪!不过我没有........”

只听喀喇喀喇几声脆响,滕鸿远的肩关节和下颌都被耿朝忠卸了下来,耿朝忠一把将他推到身后,大声命令:

“捆住他!千万不要让他自杀!”

王元庆一看滕鸿远认罪,脸色铁青,不再说话,被着手呼呼呼的走出了门外。

众人一看真的有日本间谍,哪敢多呆,几分钟之内,整个走廊一下子散的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丁唯尊领着一帮弟兄也冲了进来,一看滕鸿远被耿朝忠几人抓住,顿时变了脸色,大声吼道:

“耿朝忠,你敢耍我?!”

耿朝忠面容冷峻,斜眼瞅了丁唯尊一眼,开口道:

“功劳是你的,谁都夺不走!黄政,你把人给丁队长!”

黄政看了耿朝忠一眼,把滕鸿远交了出去。

丁唯尊讪笑着接过滕鸿远,不好意思的看着耿朝忠,耿朝忠嘴角上扬,说出的话确是冷冰冰: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你把人押出去,就说里面在排弹,谁都不准进!”

其实根本不用多此一举,市政府议事大厅里面有炸弹的消息早就随着各位官员传的沸沸扬扬,根本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所有人都走了出去,议事大厅里只剩下了黄政和耿朝忠。

“耿兄,干的漂亮!”

黄政由衷的赞叹。

耿朝忠微微一笑,开始打量这个始建于1900年的胶澳总督府议事大厅。

第七十八章 得手!

整座议事大厅大约150多平,富丽堂皇,屋顶为传统的欧式穹顶,上面还挂了一盏华丽的锡铝吊灯,周围的墙壁则是画满了壁画——用舒尔茨的话来讲,是由德国“蓝骑士”艺术团大师弗朗茨·马尔克创作。

耿朝忠一边打量着这些壁画,一边问黄政:

“黄兄,你知道科长要的东西吗?”

“一个箱子,里面装着一些债券。”

黄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哦?

看来刘一班竟然真的把消息告诉了黄政,这个黄政和刘一班的关系不一般啊!

耿朝忠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议事大厅的一切,一边开口问黄政:

“冒昧问一下,不知道黄兄和刘科长是什么关系?”

黄政笑了笑,没有开口,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耿朝忠。

过了片刻,黄政开口了:

“刘科长是我姐夫。”

耿朝忠愣了一愣,原来是刘一班他小舅子,怪不得!

“耿队长,你说这么一间一眼就能看到头的屋子,能藏什么东西?”

黄政一边翻箱倒柜的寻找,一边问耿朝忠。

确实,这议事大厅虽然非常大,但是能藏东西的地方却不多,除了正中间的会议桌,就是几个小型的橱柜,别的地方基本一览无余。

耿朝忠没有说话,反而抬头盯着这座类似教堂的圆形穹顶。

“东西藏在吊灯上面?”

黄政把头抬起来,学着耿朝忠的样子向上望。

“如果藏在吊灯上面,我们完全可以看得见,再说了,神父能爬那么高?”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换了个角度,仔细的观察这个离地面足足有五米高的大型吊灯——这座吊灯类似后世的那种花瓣状吊灯,不过材质却是用锡铝等金属制成,美轮美奂,颇有艺术气息。

只不过,很难藏东西。

“会不会在地砖里?”

黄政看耿朝忠没有说话,开始自言自语,然后开始趴在地上仔细观察,足足查了十几分钟,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

耿朝忠也低下头围着墙壁四周寻找暗格,同样一无所获。

难道真的被烧掉了?

耿朝忠眉头紧锁。

“耿兄,你说这债券也是厚厚的一大摞了,放在箱子里应该也不会太小,到底能藏到哪儿呢?”黄政同样眉头紧锁。

“黄兄,不知道你有没有带什么手雷炸药之类的东西?”

耿朝忠没有回答黄政的问题,反问道。

“带了,只不过很少,估计也就炸个小洞而已。”黄政回答。

“无所谓,只要把议事厅中间这座大桌子炸了就成。”

黄政惊诧的看了这个长十几米,宽三五米的大桌子一眼,突然像想到了什么,立即矮下身子,钻到了桌子下面。

耿朝忠脸上露出笑容,却没有作声,绕着整个议事大厅又转了一圈。

过了一会儿,黄政灰头土脸的从桌子下爬了出来,沮丧的说道:

“没有,下面空空荡荡。”

“哦,”耿朝忠点点头,“我也没说在下面啊!你看这桌子这么新,上面雕刻的又是日本仕女,一看就是日本人的东西,怎么可能藏着1914年的债券?”

“那你还让我爬进去找?”黄政抹了一把脸,没好气的说。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们说有炸弹,那就一定得有炸弹,要不王局长问起来,我们怎么办?”

黄政一呆,满脸恼怒的瞪了耿朝忠一眼,气忿的说道:

“耿队长,你到底有没有把科长交代的事情放在心上?!”

耿朝忠摇摇头,开始往外走。

黄政怒气勃发,正要破口大骂,耿朝忠的声音传了过来:

“别找了,东西不在这。”

黄政一呆,不由问道:

“为什么?”

“壁画虽有磨损,却没有动过筋骨,穹顶被炮弹炸穿过,连同桌子都被烧的一干二净,所以日本人才重新修缮了穹顶,换了新桌子。这些地方肯定没有藏东西的可能,那就只剩下四周的墙壁和地砖了,但是你刚才也看了,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暗格,那只能说明,东西不在这里,或者,已经被大火烧掉了。”

黄政的脸上欲哭无泪,哭丧着脸说道:

“那我们,就这么回去?”

“当然不是,东西还没找到,我哪敢回去,黄兄是科长的小舅子,我可不是,你不怕我还怕呢!”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门口,开始对着这座两扇门板的入口大门打量。

这是一座传统的欧式橡木门,棕色的烤漆,板正的门栓,虽然有些褪色,但保存的依然完好,两扇门的闭合处则是用黄铜条覆盖,做工一丝不苟,只是,常年的开关合,铜条已经被擦得闪闪发亮。

“那么大箱子,怎么可能藏门里?”

黄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耿朝忠。

“谁说债券一定要藏在箱子里?一摞纸而已,放哪里不行?!”

耿朝忠没好气的回答了一声,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铜条。

突然,他的眼神定在了一扇大门底部的铜条处——这个铜条似乎有一些撬过的痕迹!

会不会是这里?

耿朝忠伸出双手,将大门猛地一把拉开,走廊里正午的阳光直射进议事大厅,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拿工具来!”

耿朝忠低声喝道,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黄政眼睛一亮,迅速从随身携带的背囊里拿出一柄改锥。

耿朝忠接过改锥,蹲在地下,顺着黄铜条一点一点的往外扳,铜条一点一点被撬开,耿朝忠也慢慢的直立起来。

啪!

铜条的下半边一下被弹开了!

里面塞着一排白色的碎木头屑。

黄政凑过脑袋一看,摇头叹气道:

“哎,俄罗斯白松,德国人造的木门里面都喜欢塞这个东西,我家在这边有木材生意,经常会进口这种木料。”

耿朝忠紧紧的盯着这团碎木头屑,探出改锥使劲挖,一块块碎木头和碎木屑被抠出来落到地上,突然,改锥像碰到了什么软和的东西,耿朝忠扔下改锥,开始用手挖。

“找到了?!”

黄政紧张的问道。

耿朝忠没有说话,手始终伸在里面摸索,嘴里开口道:

“我好像摸到点什么东西。黄兄,你让这几个兄弟走远一点,一定不能让别人过来!”

黄政心领神会的点点头,站起来向外走了几步,吩咐站在门口的两个兄弟向外走走。

就在黄政起身的一瞬间,耿朝忠猛地从木门夹板里一抽,一条黑乎乎的东西被抽了出来。

居然是一截自行车轮胎!

耿朝忠撕开轮胎内胎,里面赫然包裹着一束硬纸卷!

耿朝忠一把将硬纸卷塞入泡沫空间,然后又拿出一摞纸卷,使劲的塞进了轮胎!

恰在此时,黄政也回过了头,看到耿朝忠手里的东西,劈手抢过来,几下撕开轮胎,拿出里面的纸卷,展开一看,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嘴里叫道:

“耿队长,你立功了!”

第七十九章 陷阱!

“原样放好,赶紧走!”

耿朝忠一边将地上的木屑塞回夹层,一边把铜条上回去,嘴里不停的说着。

黄政赶紧把自行车胎塞到怀里。

“等等!”

耿朝忠站起身来,又把黄政叫住,然后指了指会议桌。

“好!”

黄政露出怪笑,然后跟过来的几个心腹说道:

“快点进来!”

耿朝忠从门外探头看了看,王元庆领着一帮警察正和丁唯尊在楼道口理论,看样子是想把滕鸿远带走,而丁唯尊则坚决不同意——虽然他级别较低,但是就这么放弃功劳,那也是万万不能的。

回头往里看,黄政已经指挥几个心腹把炸药安在了办公桌下面,然后引出一条长长的引线,黄政抬起头,对着耿朝忠点了一下。

耿朝忠同样点点头,黄政的手下看了一眼,点燃了引线。

“走!”

耿朝忠一声令下,几个人大踏步的往门外走去,刚刚关上门走出没多远,就听到议事大厅里“轰”的一声。

整座胶澳总督府都在微微颤动。

正在争吵的丁唯尊和王元庆吓了一大跳,两人都是行伍出身,反应一个胜似一个,一人一个纵跃就趴到了地上。

耿朝忠一脸严肃的走过去,低头看着趴在地上,大檐帽歪盖着大脑袋的王元庆,轻轻咳嗽了几声,开口道:

“王局长,让您受惊了。我们害怕炸弹有什么机关,直接将它引爆了。您这边有什么问题跟刘科长谈吧!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

王元庆一看竟然真的有炸弹,脸上不由得青一阵白一阵,一骨碌爬起来,张嘴大声说道:

“这我不管,但滕鸿远你们不能带走!市政府的人应该由我们警察局审理!”

耿朝忠明白他的心思,他是生怕党调科审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韩复渠撑腰,真要硬顶,行动队怕是出不了胶澳总督府。

丁唯尊也爬了起来,走过来低声对耿朝忠说:

“耿兄弟,刚才我已经审了滕鸿远一遍了,他已经承认是日本间谍,但是没承认放炸弹。”

耿朝忠点点头,思忖片刻后,说道:

“王局长,我看不如我们都各退一步,滕鸿远我们不带走,就在警察局审讯室,我们两家公审,录了口供我们就走,如何?”

王元庆神情微微一松,这个姓耿的倒挺上道——自己不愿意滕鸿远被带走的最大原因是,他和日本人很有一些“商务往来”,并且绝大部分还是通过这个滕鸿远来做中介——虽然有韩大帅保着,并没有什么性命之忧,但是一旦被找出了问题,韩大帅那边肯定会让自己去职。一旦去职,自己到哪里再去找一个警察局长这样的肥差?

不过,如果是两家联合审讯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谅这滕鸿远胆子再肥,也不敢当面指证自己。

于是王元庆点点头,脸上也露出笑容,开口道:

“行,那就两家公审!不过有一条,人绝对不能带走!”

“放心,绝不带走!”

耿朝忠斩钉截铁的回答。

王元庆答应了,丁唯尊却在那犹豫,黄政急着将宝贝送回去,连忙走上一步,劝解丁唯尊:

“丁队长,只要有了口供,案子就算结了,这滕鸿远死不死活不活的也没啥意思,还不如就此结案,也不会少了您的功劳。再说了,这王局长的面子也不能不给不是?”

丁唯尊一想也是,咬咬牙开口道:

“好!卑职也就是怕科长怪罪,既然案子还能审,在哪里审都是一样的,王局长,您还得理解卑职啊!”

王元庆点点头说道:“丁队长尽忠职守,岂有怪罪之理?”

一看两人达成共识,黄政给耿朝忠使了个眼色,两人领着队伍一前一后走了下去。

“耿队长,这次能有此收获,真是多亏了你啊!咱们一块走怎么样?”

转眼间到了一楼大厅门外,黄政立即开口询问。

“不了,既然已经完成任务,我就不去了,黄兄自己去交差即可。”

“好!那我就去了,耿兄自便!”

黄政捂了捂胸口的宝贝,领着自己的五个人,快步出门而去。

耿朝忠抬头看看天,又看着黄政的背影,不由感叹:

“兄台走好。”

送走了黄政,耿朝忠快步回到党务调查科门口,坐上自己的专车,几下发动起来,汽车一溜烟儿的离开了党务调查科机关楼。

与此同时,龙口路附近的一辆黑色汽车,四个人两前两后坐在车里。

前排是张宗元和一个青帮的杀手,后排则是张好古和另外一个保镖。

张宗元侧头问后边的张好古:

“义父,跟哪一个?”

“全都跟!”

张好古斩钉截铁的说。

张宗元一踩油门,轿车轰然启动,与此同时,另有一辆轿车也同时启动,看方向,正是黄政他们离去的方向。

耿朝忠一边开车一边扭头往后看——这时候的轿车没有后视镜,倒车什么的全靠肉眼。

后面果然有一辆轿车若即若离的跟着自己。

耿朝忠笑笑,一踩油门,福特牌轿车速度陡然提升,汽车尾部黑烟滚滚,带着耿朝忠拐了个弯,飞快的向东疾驰而去。

“他发现我们了!”

身后的汽车里,张宗元也加快了速度,紧紧跟随耿朝忠,两辆汽车在马路上一前一后开始了追逐。

此时的岛城除了几个繁华的市镇,其余的地方还很荒凉,耿朝忠的车一路向东,越开越远,一直开到了岛城东面的崂山附近。

而崂山脚下靠海的地方,就是以前耿朝忠跟着高耀祖来练枪的所在,也是日本守备军的行刑场,这里,是一片被中国人鲜血浸透的地方!

怪石,灌木,西风。

眼看着越走越荒凉,张宗元的神情也越来越迷惑。

“他这是要去哪里?”

张宗元不由的自言自语。

“这是以前的刑场。”

张好古眉头紧锁,同样疑惑不解。

这耿朝忠既然已经发现了他们,为何不把车开回党务调查科,反而跑到这等荒凉的所在?

就在这时,耿朝忠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会不会有鬼?”张宗元也停下了汽车。

前面汽车里,耿朝忠推门走下车,开始往怪石嶙峋的海边走去——此处并没有沙滩,海浪拍打着礁石,上面则是奇形怪状的棕色石头山。

“我觉得,今天不宜行动,宗元,我们还是回去吧!”

张好古冷峻的脸上,三角眼微微眯起。

他有一种预感,一旦下车,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我们三个人,他只有一个!”

张好古身边的一个保镖有点不甘心。

这时,地面微微震动,远处又有一辆汽车开了过来,张宗元回头一看,面色顿时大变,随即毫不犹豫的发动了汽车!

但是一进一退之间,那辆汽车已经越来越近,并且毫不减速,冲着张宗元的汽车就撞了过来!

张宗元驾驶汽车想要规避,然而那辆汽车的驾驶者一看就是水平极高之辈,汽车呈蛇形扭动,让人辨不清他要冲过来的方向。

张宗元一咬牙,认定一个方向猛地冲了过去,就在此时,那辆汽车车身一摆,竟然一下子横在了路边!

张宗元躲避不及,汽车一下子狠狠的撞击在了这辆汽车上!

咣!

一声金铁交鸣的声音,两辆汽车同时停止了运动!

而此时,身后耿朝忠的汽车也突然发动,向着张宗元的汽车猛追过来!

这是一个陷阱!

张好古面色大变,疾声厉喝:

“张武!苟恩!你俩下车,带上手雷!”

两个人推开车门跳下车,他们手里一人提了一把奇形怪状的短枪,向着前车和后车猛冲过去!

而被撞击的那辆车里,同样有四个人冲下车,手里拿的却是盒子炮!

哒哒哒!

哒哒哒!

一连串的枪响传来,耿朝忠赶紧低下头,一串串子弹打得玻璃上全是弹孔眼!

冲锋枪!

操他妈的,竟然是冲锋枪!

这张好古真能下血本!

那边车上下来的,却是行动二队的刘九,冯运佑,何春晖,小易四个人!

只是一瞬间,四个人就已经倒下了两个,对方的火力太猛了!

第八十章 告别舒尔茨

耿朝忠低着头,从腰间拿出大红九,可惜自己的大红九不如曹光远那把,没有枪托,当不了冲锋枪使。

但是,无所谓!

耿朝忠一脚踢开左边车门,人却从右车门滚了下来。

那杀手一愣神间,耿朝忠抬手就是一枪!

砰!

那名杀手肋部中枪,轰然倒地。

然而此人极为勇悍,虽然后仰倒地,手中冲锋枪仍然剧烈开火,压得耿朝忠抬不起头来!

耿朝忠躲在车门后面,抬起头瞄着打,一次三连发过去,再次准确的命中敌人头部!

那人腿一蹬,停止了抵抗。

就在这时,张宗元的汽车再次发动,先后退了几步,然后拐了个弯猛地向外冲去,而刘九他们几个依然躲在车后面,被那一个杀手压得抬不起头。

耿朝忠箭步冲出,一边朝着汽车开枪,一边捡起地下死鬼的冲锋枪,对着另一个杀手就是一梭子,此人肩部中弹,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刘九几个人看出便宜,快步冲过去,耿朝忠大吼:

“别过去!”

他看得真切,这个杀手明显在怀里一掏!

是手雷!

刘九几个人脚步一停,只听轰隆一声,此人被手雷炸的尸骨无存!

抬头再看张宗元的汽车,已经杳无踪影!

草!

耿朝忠猛地一摔枪,幸苦布置,居然还是拦不住对手!

不过看刘九那边有人中枪,耿朝忠叹了口气,走了过去。

地上躺着一个人,是冯运佑......

他的胸口,一片鲜红。

这个黑红脸膛的苏北汉子,已经再也爬不起来了......

另一个人脸色苍白的抱着手臂,是小易......

耿朝忠叹息着,蹲在冯运佑的面前,他的双目圆睁,似乎仍然死不瞑目。

何春晖跪在冯运佑面前,嚎啕大哭。

“兄弟,你真特么一个彪子!每次都冲在最前面!你真以为起了个好名字就不怕子弹了啊!我草嫩娘啊!”

旁边的刘九也抹了一把眼泪。

耿朝忠伸出手,慢慢的抹上了冯运佑的眼睛。

“我对不起大家.....”

耿朝忠嗓音低沉,语带哽咽。

“队长!不是你的错,谁知道这帮悍匪竟然有花机关!”

刘九大声说道,然后快步的走到死掉的一个杀手跟前,把枪交给了耿朝忠。

德国mp18冲锋枪,青岛铁工厂生产。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时候,已经在国内开始使用。

只不过,只有突击队和亲密卫队才有资格。

“小易的伤还需要去医院,咱们不能耽搁,收拾好东西赶紧走!”

耿朝忠捡起地上的枪支扔到了车里,刘九和何春晖搬起冯运佑,小易捂着手臂,咬着牙钻进了车里。

“你们几个送小易去医院,敌人既然追杀我,也有可能追杀别人,我得去科里看看!”

耿朝忠一边吩咐几个兄弟,一边钻进了自己的汽车。

没想到,布置这么周密,还是没奈何得了对方,虽然没看清车里的是什么人,但是耿朝忠却完全可以猜想得到。

而黄政那边,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不过这不正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吗?

耿朝忠叹了口气,启动了汽车。

半个小时后,耿朝忠回到了党务调查科,刚刚进门,值班室里的一个队员就跑过来向耿朝忠汇报:

“耿队长!山东路派出所打来电话,说有枪战,死伤情况不明,我们已经通知了丁队长,丁队长刚刚派人过去看了!”

耿朝忠点点头,没有说话。

黄政他们几个走的路线,正是山东路。

耿朝忠一言不发的走上二楼,来到了总务股,刚一进门,谢云谷就识趣的退了出去。

耿朝忠拨通了刘一班的电话。

“科长!已经得手,东西被黄政拿走了。”

话筒那边传来了刘一班欣喜的声音:

“小耿!干的不错!你不用担心,该你的少不了!对了,舒尔茨那边你打算怎么处理?”

“科长,还有一个情况,我离开党务调查科的时候,受到了追杀!事情是这样的~”

耿朝忠没有回答,反而向刘一班通报了刚才发生的情况。

“你是说,有人追杀你?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刘一班问道。

“科长,我怀疑是舒尔茨安排的人,这件事情只有舒尔茨知道!他必定是害怕我独吞财富,所以提前下手,想要杀人夺宝!幸亏我早有准备,否则今天就没法给您打电话了!”

话筒里一阵沉默,显然,刘一班在考虑事情的原委。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传出刘一班的声音:

“小耿啊!如果是舒尔茨对你下手,他现在一定已经不在老德国了!你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如果舒尔茨不在老德国,那么事情就可以确定!”

“好,卑职这就过去问,对了,要不要派人把舒尔茨抓起来?”

耿朝忠问道。

“不必,这件事不适合太多人知道,你自己一个人去就可以。”

耿朝忠冷笑,恐怕刘一班盼的是自己和舒尔茨同归于尽吧!

“好,卑职这就去找舒尔茨,不过他这次没有得手,应该还会回来找我,不过卑职害怕的是,如果他得不到那样东西,很可能会对外传扬出去,这样卑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无妨!有我护着你,怕什么?!你现在就去找舒尔茨,早点让他消失!”

电话里传来刘一班冷酷的声音。

“卑职遵命!”

耿朝忠挂掉了电话。

这个刘一班,人长得丑,想得倒挺美!

耿朝忠出了门,先给老德国那边打了个电话——他当然知道舒尔茨已经不在老德国了,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

打完了电话,耿朝忠下楼,没有开车,反而直奔新盛泰而去,经过乔装打扮后,耿朝忠再次化身外国人,来到了港口附近的一座西餐厅。

这家西餐厅位于中山路附近,里面常去的都是清一色的外国人,耿朝忠走进去,来到一个桌子上放着费加罗金融时报的座位旁边,坐了下去。

他的对面,是一个黑头发的洋人。

“舒尔茨,你别说,你这头发一染黑,还挺像一个中国人。”

耿朝忠看着对面男士的眼睛,笑着说道。

“呵呵。”舒尔茨不仅头发变黑了,就连脸上都不知道抹了什么,如果不仔细看他的鼻梁,一下子还真认不出来。

耿朝忠从怀里掏出一摞债券,递给了舒尔茨。舒尔茨看都没看就将债券塞入了怀里。

“你倒对我信任的很。”

耿朝忠笑道。

“既然没人进来杀我,那么说明你就是值得信任的,何必多此一举?当然了,我也没那么好杀。”

舒尔茨微笑着看着耿朝忠。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了吧!舒尔茨先生?”

耿朝忠满脸玩味的看着舒尔茨棕色的眼睛。

“哦,现在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毕竟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舒尔茨叹息着,“其实我从十四年前留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受命于德国国防部,调查这笔财富的去向,作为补偿,国家可以赦免我的杀人罪行。当然,回国以后,我将以一个新的身份开始生活。”

“话可不要说的太早哦,舒尔茨先生,我觉得,不久以后你还会回来的。对了,你什么时候走?我知道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是作为一个朋友,我想我应该为你送别。”耿朝忠笑眯眯的问道。

“不会了,我一定不会回来了。”舒尔茨慢吞吞的说,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这个地方,埋葬了我所有的岁月,我想,回去以后,我会结婚,我会生子,我会回到一个正常人的生活。虽然德国那边的经济状况不太好,但是我想有了这笔钱,我会过得很好。”

耿朝忠摇摇头,脸上露出诚恳的神色:

“舒尔茨先生,我必须给您一个忠告,您的国家恐怕不会像您想的那么美好,如果您想过的好一点的话,我建议您去美国,那里才是您的归宿。”

“不不不,我不会去美国。”舒尔茨摇摇头,“家乡,才是一个人永恒的归宿,无论他是好是坏,是和平还是战争,只有在那里,我才可以安然入睡。”

“那么,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但是,我希望您,对人类永远抱有一颗同情之心。”

耿朝忠站了起来,与舒尔茨挥手做别。

“auf iedersehen.”

“auf iedersehen.”

第八十一章 爆仓

济南党务调查科机关大楼。

“什么?平不了?!你再说一次?老子还倒欠你们钱?!我草泥马的!信不信老子现在就跑到上海毙了你!你个狗娘养的!”

“别人都这样?老资不管别人什么样,你要敢把老资的钱收了,老资就杀你全家!听见没有?!”

“革命,革命!革尼玛的命!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回到革命前!政府就该把你们这些什么狗屁的交易所都给老子关了!”

刘一班怒发冲冠,对着话筒破口大骂,而话筒里早已经传出一阵忙音。但是刘一班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许他根本就不愿意停下来,只是找个发泄的渠道而已。

直到半个小时后,刘一班才无奈的扔下话筒,满脸颓唐的坐回了椅子。

自己可不是什么富商大贾,动辄就能拿出几万大洋。现在这个党务调查科长的月薪也只有30几块大洋,要不是自己善于活动,捞了不少外财,又有兄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生意,哪里能攒下这么多钱!

整整三万五千大洋,自己三年来幸幸苦苦的心血,就在收盘前的半小时,全部化为乌有!

刘一班喘着粗气,躺在椅子里坐了十几分钟,终于才算缓过点气来。

对了,黄政那边不是已经得手了吗?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还是耿朝忠这小子有办法!

要不是他,自己这趟可就真的血本无归了!

想到这里,刘一班的脸色变得好看了不少,走到隔壁办公室,自己从岛城带过来的机要秘书余衡一直守在那里。

推开门,余衡满脸纠结的坐在办公桌前,拿着笔在纸上不知道乱写些什么。一抬眼看到刘一班进来,他的脸色更加难看,急忙站起来招呼:

“科长,您来了。”

刘一班摆摆手,依然不失风度的示意余衡坐下,虽然刚才暴跳如雷,但是他还是不愿意在下属面前失了方寸。

“科长,岛城那边来消息了。”

余衡满脸纠结,小心翼翼的说话。

“什么消息?!”

刘一班冷电般的眼神一扫,余衡之吓得连退三步,怯懦着开口:

“卑职不敢说。。”

难道?

刘一班心一下子纠结起来,目光更加锐利,嘴里冷冷的蹦出一个字:

“说!”

余衡站起来,低着头,慢吞吞的开口:

“科长,黄政死了,被人枪杀在山东路的大街上,一行六人无一幸存。”

刘一班没有说话,余衡微微抬头,偷偷瞄着刘一班的神色。

刘一班像是中了癔症一样,呆呆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听到余衡说话。

“科长?科长?”余衡轻轻的问。

刘一班依然没有动,眼珠子直愣愣的看着前方,嘴里面喃喃自语:

“死了?债券没有了?”

余衡不敢接话,他也听不懂债券是什么,只好低头沉默。

突然,刘一班动了,他的眼睛放出摄人的寒光,无意识的四处张望,一副要择人而噬的样子,紧接着,他的视线落到了余衡前面的电话机上面,一个大跨步冲到了电话机前,拿起电话就开拨。

片刻后,电话筒里传来了谢云谷的声音,刘一班不等对面说完就开口:

“给我叫耿朝忠!”

“耿队长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丁队长在,要不要叫他?”话筒里传来声音。

刘一班一愣,这才想到,自己让耿朝忠去杀舒尔茨灭口了。

“你把丁唯尊给我叫来!”

丁唯尊大踏步的走进党务调查科办公室,满脸的烦躁。

那边刚刚把滕鸿远押进警察局审讯室,还没交待多少东西,就有科里的人找上门来,说是山东路发生了枪战。

本来估摸着是江湖械斗,打算派个手下去看看算了,没想到王元庆这边也收到了消息,说是这帮人竟然有冲锋枪!

这个东西可不是一般的江湖帮派玩儿的起的,丁唯尊马上警惕起来,亲自跑过去,现场一调查才发现,死的竟然是刚刚出门没多久的黄政!

联想到黄政和耿朝忠鬼鬼祟祟的举动,丁唯尊立即意识到,这里有很大的名堂!

丁唯尊不敢怠慢,一边派人查询线索,走访周围的居民,自己则飞速赶回了党务调查科向科长汇报。

接起电话,丁唯尊开始向刘一班汇报情况:

“科长,山东路通往北边的一处三岔路口,黄政和他的队员被一辆黑色福特轿车从后面追上,对手火力很猛,有冲锋枪,战斗不到3分钟就结束。黄政一行六人全部身亡,敌人逃之夭夭!”

“别管那个!人运回来没有?搜身了没有?你先把黄政身上搜一遍,如果找到什么东西,不得翻看,立刻给我拿回来!现在就去!”话筒里传来了刘一班严厉的声音。

“是!”

丁唯尊不敢多话,立即跑下楼来到停尸房。

情报股的周股长正围着几句尸体打转,看到丁唯尊进来,皱着眉头指指躺在那里的黄政说道:

“卢格手枪弹,打的又这么密集,怀疑是伯格曼mp18冲锋枪所为,黄政身中四弹...”

丁唯尊没有理会,快速走到黄政面前,在尸体上上下摸索。

周股长指指旁边桌子说道:“他身上的东西都在那儿了!”

丁唯尊走过去,一看全都是些大洋戏票电影票之类的零碎,但他还是一把抓起,然后拉住周股长说道:

“老周,跟我一块上去,科长要问话!”

刘一班对周股长和丁唯尊询问了足足半个小时,一无所获。很明显,东西已经被那帮枪手抢走了!

刘一班铁青着脸,背着手在办公室里打转。

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一次可真是亏大了!当务之急,一定要找到那几个枪手的线索,追回债券!

汽车,冲锋枪,死士。

这么大的规模,这么严密的组织,舒尔茨能有这么大能量?

刘一班已经渐渐的冷静下来,他觉得,这后面一定还有名堂!

秘书余衡在旁边说道:

“科长,我们要不要回岛城?这边的事情可以交给张队长他们几个处理,反正也差不多了。我们已经得到线报,说是阎xs的晋军已经开始向德州方向移动,我们再呆在这里不仅起不到作用,恐怕还有生命危险啊!”

刘一班回头看了余衡一眼,低头又思考了片刻,开口道:

“好!你去安排一下晚上的火车,我们即日回青!”

第八十二章 崭新的债券

山东路一家破旧的老式民宅里,堂前枯黄的落叶被秋风卷起,打着旋儿飘进了窗棂,张好古用粗糙的手掌婆娑着案几上心爱的青花瓷茶盏,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倦意。

“张武和苟恩看来是回不来了.....”

旁边的张宗元没有说话——两人开着车,胆战心惊的从行刑场跑回来,也没敢回张公馆,绕着圈跑了好几个来回,直到确定无人跟踪后,才来到这处从来没动用过的接头地点。

“我这大好头颅,不知道以后会被谁摘去啊!”

张好古又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张宗元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这张好古年龄并不大,也就不到四十岁年纪,偏偏成天跟青帮那些七八十岁的老头子混在一起,天天喝茶看戏。天长日久下来,好好一个英俊中年居然变得跟老人一样暮气沉沉。

尤其是最近,刺杀曹光远失手和投资证券期货失利以后,这张宗元就开始成天的伤风悲秋,干什么事情都无精打采。

不耐烦归不耐烦,作为张好古明面上的义子,张宗元还是得出言安慰啊!

“义父,我们那一路人马去追杀那几个刘一班的心腹,估计一会儿就应该回来了,说不定还会有所收获,只要能拿到那批债券,您这心情准保能好起来。”

八年多的岛城生涯,张宗元的国语现在可是格外流利。

“希望如此吧!”

张好古叹了口气。

很明显,那个耿朝忠既然已经在设计他们,怎么可能会让他们轻而易举的抢到债券?

这另一路人马八成也是个陷阱!

就在两人忧心忡忡的时候,院子的大门传来了敲门声,张好古和张宗元目光一闪,望了过去。

一个闲汉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张好古和张宗元的脸上不由得都露出了喜色。

那人揣着袖筒,面无表情的走到张好古面前,从袖筒里拿出半截自行车胎,递给了张好古。

张好古接过车胎,问道:

“怎么这么晚?”

那人脸上露出谦卑的笑容,开口道:

“回爷的话,我们得手后按您的安排,让小李开着车四处溜达,每到一个地方放下一个人,我也是刚下车!”

张好古点点头,吩咐道:

“好了你下去吧!记得到账房那里拿赏钱。”

那人连声答应,推门走了出去。

张好古拿起半截轮胎看了几眼,没有撕开,反而抛给了张宗元,自言自语道:“就这玩意儿?”

张宗元笑着接过轮胎,撕开外胎以后,里面一束债券露了出来,他的脸上露出喜色,开口道:

“这神父挺聪明,居然把东西放轮胎里面,既防水防蛀又不引人注意,真是绝了!”

张宗元一边说话一边拿起债券——打眼一看,这债券纸质发软,颜色偏黄,一看就是放了很久。

张宗元抽出其中的一张,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志得意满的笑道:

“都洋文,看不懂,不过拿到美国就可以换三百万大洋,这笔买卖可真划算!”

“等等!”

张好古露出一丝疑惑的表情,抽出一张债券拿到鼻子上闻了闻,紧接着脸上露出苦笑。

“哎呦,还是个新货呐!见过做旧的铜钱儿,还真没见过做旧的纸币!今天我老张也算长见识了!”

张好古叹了口气,双手一合,将债券团成一团,然后又使劲搓了几把,扔到了地上。

“怎么了?!”

张宗元疑惑的捡起债券,对着阳光仔细观看,不看还好,这一看就看出了毛病!

这债券字迹模糊,印痕甚新,虽然经过了药物处理,略略有点变黄,但仔细一摸纸张边缘就会觉得割手,很明显没经过流通。

再用鼻子凑过去一闻,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阿嚏!

张宗元猛地打了个喷嚏,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张写满洋文的“债券”,犹自不肯死心,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后,张宗元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在“债券”上抹了一把,但是当他看到手上黑色的油墨和纸上被擦去的字迹时,他的情绪终于失去了控制。

“八嘎!!!!”

他仰头怒吼着,咆哮着,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债券,几下撕的稀烂,接着又抬起脚,正要把桌子砸碎,耳边传来了张好古的声音:

“伊达君,请说中文。这里四周可都是民宿,比不了咱们张公馆。”

张宗元憋在嗓子里的吼声顿时被掐去了下半截,他张着嘴,放下腿,默默的回过头来,用无比仇恨的目光看着张好古,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早就猜到了?”

张好古不禁打了个寒战。

这伊达之助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也许是在老德国监狱呆的时间太长,里面受到的刑罚又太痛苦,自从出狱后,这家伙就变得无比暴虐和易怒,动辄对手下拳打脚踢暴力威胁,搞得人人自危。

长此下去,恐怕人心就要散了!

看着张宗元冷厉的面容,张好古的脸上勉强露出微笑,开口道:

“伊达君,我可猜不到,只是从耿朝忠设计咱们开始,我就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所以一直都没敢完全相信。”

“耿朝忠!”

张宗元咬牙切齿的说。

张好古从桌上拿起那半截轮胎,拿在手里仔细观察,片刻后说道:

“我觉得这件事耿朝忠可能只是个执行者。你看,这轮胎显然有年龄了,现在出厂的自行车轮胎远远没有这么厚,所以这个轮胎倒很可能是那时候的东西,只是债券却被掉了包。”

“难道不能是耿朝忠掉的包?”张宗元终于开始平静下来,冷静的思考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

“咱们捋捋。”

张好古身子往椅背上一靠,闭目沉思,开始整理思绪。片刻后,他语调缓慢的开口了:

“首先,那个黄政既然拿到了债券,那么说明他是知情者,而我们知道,黄政是刘一班的妻弟——所以我们推断刘一班知情,并且这个事件是他策划的。

第二,黄政身上的债券是假的,那么耿朝忠身上的债券必定是真的,并且耿朝忠那边有人接应,还对我们进行了伏击,黄政那边则没有。如此严密的保护,也从侧面证明,真的债券大概率在耿朝忠身上。

第三,耿朝忠拿到债券,第一选择应该是逃跑,如果没有逃跑,那说明债券最终还是会交回到刘一班的身上,否则刘一班不会放过他。

所以现在的事情很简单,必须先找到耿朝忠,找到他也就找到了债券!如果等到他跑了,或者把债券交给了刘一班,事情就基本没指望了!”

张宗元低头思考着张好古的分析,片刻后,他点头表示赞同。

不得不承认,张好古的分析逻辑严密,毫无破绽。

小野会首选中的这个人果然并非常人!

当然,如果是一般人,也坐不到张好古现在这个地位。

张好古却没有关心张宗元的想法,他的眼睛依然紧闭,口中的语言像逻辑一样冰冷:

“不过这只是债券存在这个前提条件下的情况,如果债券不存在呢?那只能说明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目的就是将我们一网打尽!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第一,耿朝忠那边埋伏的人不会那么少;第二,黄政那边应该也会有埋伏。”

张好古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却越来越冰冷,显然,他已经陷入了自己的逻辑世界中无法自拔。

“所以,债券必定存在,并且必定在耿朝忠手里!而耿朝忠设下的埋伏,应该只是他的个人行为,如果是刘一班安排的,就绝不会只是四个人,也绝不会不保护黄政的安危。”

“精彩!”

张宗元不由自主的鼓掌叫好,张好古这一番分析真是鞭辟入里,让人茅塞顿开。

如果耿朝忠在这里,也一定会为张好古的分析鼓掌叫好——张好古在缺乏舒尔茨这个关键信息的情况下能推理到这个程度,已经是多智近妖的存在了!

“那么,我们必须在刘一班回来前找到耿朝忠,然后抓住他,打听出债券的下落!否则等刘一班回来,这场游戏就基本结束了!”

张好古突然睁开了眼睛,斩钉截铁的说。

第八十三章 明牌

“这场游戏快结束了......”

马尔科姆咖啡馆里,耿朝忠静静的坐在角落里,慢吞吞的嚼下最后一口羊角面包,然后端起手中蓝色的咖啡杯,轻轻的抿了一口,又放回到了白色的托盘中。

“尊敬的罗斯福先生,今天您愿意为羊角面包付费吗?”

法国领事馆的参赞兼马尔科姆咖啡馆老板的阿德里安走过来,面带微笑的向耿朝忠询问。

“当然,你们的羊角面包确实超赞。”

耿朝忠抬起头,八字胡一撇一撇的晃动。

接着,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100面值的民国钞票,放在羊角面包的铁盘里。

阿德里安的脸上露出微笑——他同样有一对法国人传统的八字胡,配合上他的大肚腩,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法国著名家福楼拜。优雅的鞠躬后,阿德里安殷勤的开口道:

“恭喜您的加入,作为回报,我可以免费回答您一个问题。您可能已经了解到,欧洲的法兰克福,伦敦,伊斯坦布尔,美国的纽约,日本的东京,甚至北非的卡萨布兰卡,都有我们的情报来源。”

“我暂时不需情报,您可以把这个免费回答记在我的个人账户上——相反,我还会给您提供一个情报。”

耿朝忠,也就是美国人罗斯福先生说道。

“哦,那我洗耳恭听。”

阿德里安微微伏下身子,把耳朵凑到耿朝忠的嘴巴前面——还很少有一个新加入的会员能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不过,听听倒也无妨。

“这是一项有关神父债券的情报。”

耿朝忠的话刚开头,就被阿德里安打断了。

“哦不,这项情报在三天前已经有人发布了,发布他的正是您的介绍人马尔默先生。”阿德里安失望的摇摇头。

“不不不,这个我很清楚,我提供的是最新消息。”耿朝忠摇摇头,继续说道:

“您应该知道,今天下午发生在山东路发生了一场枪战,就在这场枪战中,老德国的债券再次易手。岛城党务调查科的刘一班从胶澳总督府里抢到了债券,然而他的债券还没有捂热,就被人在山东路上劫走。劫走债券的,是岛城青帮现在的实权人物张好古,同时,他手下的金牌打手张宗元同样参与了此事。”

耿朝忠一板一眼的说。

“哦?”阿德里安眼睛中露出兴奋的神色。

三天前,马尔默——也就是舒尔茨在咖啡馆里发布了一个情报,声称刘一班掌握了债券的线索,并将采取行动夺得债券。没想到,仅仅过了三天,这个债券就又被别人夺走。

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提供了债券新的去向。

阿德里安的大脑急速转动,飞快的评估着这个情报的价值,然后伸出一只手掌说道:

“尊敬的罗斯福先生,您的这个情报价值500大洋,当然,价格是由您来决定的,无论您定价多少,我们只从中抽取3%。”

“不不不,”耿朝忠摇摇头,“这个价格太贵了,我害怕别人买不起,这样吧,我把这个情报的价格定在100块大洋,您可以随便卖给任何人,同时,您的抽成不是3%,而是30%,如何?”

阿德里安的脸上露出会意的微笑,开口道:

“总有一些人试图快速扩散一些消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在马尔科姆咖啡馆很常见。但是,我要告诉您的是,您必须为您情报的准确性负责,否则的话,您以后的情报将不会被别人信任。”

“当然,我当然会为消息的准确性负责。我的另一个目的就是,让罗斯福的名号成为马尔科姆咖啡馆的金字招牌。您懂我的意思吗?”

耿朝忠同样报以微笑。

“好的,成交。”

阿德里安拿起铁盘,慢吞吞的走回了柜台,而耿朝忠也同时离开了座位。

自从舒尔茨在咖啡馆散播消息以后,很快张好古就上了钩。

通过这件事,耿朝忠意识到了咖啡馆的价值——马尔科姆咖啡馆不仅仅是一个情报交流场所,还是一个信息发布平台,当然,只是情报贩子之间的信息发布平台。

众多的情报掮客通过马尔科姆咖啡馆来生存,这是一项历史悠久的生意。比如某著名电视剧中,谢若林扮演的就是这样一个角色。同时,上海,北京和天津也都有这样的场所——当然,绝大部分此类场所都被外国人所掌控。

就拿马尔科姆咖啡馆来说——每个情报贩子都在咖啡馆里有一个代号,舒尔茨的代号是马尔默,耿朝忠的代号则是罗斯福。每个人都用自己的代号发布信息,如果一个人的信息多且准确,那么他很快就会成为咖啡馆的头号玩家,他的情报也会比别人卖出更高的价格。

这一点,类似后世的品牌营销——名牌总是能获得更多的溢价。

耿朝忠确信,罗斯福这个名字会成为马尔科姆咖啡馆甚至全世界情报系统的一个王牌。

当然了,马尔科姆咖啡馆的情报绝不会细致到每一条街区,这也不可能,并且提供这样的情报很容易泄露情报发布者的身份。

所以,绝大部分情报都是比较笼统的,同时也具有一定的时效性。

耿朝忠走出马尔科姆咖啡馆,开始步行前往新盛泰。

这段时间里,他不会轻易露面,因为他很清楚,行刑场那场失败的刺杀,必然会促使张好古和张宗元重新分析整个行动,而他们在发现债券为假之后,必然会把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

耿朝忠完全可以预料得到,即墨路自己的住处,党务调查科的门口,甚至自己日常行经的每一条路线,都埋伏着张好古的人马和眼线。

所以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轻易露头!

现在自己和张好古之间基本是在打明牌了,唯一被蒙在鼓里的,恐怕就是刘一班了吧!

最开始,耿朝忠并不希望刘一班回来——因为刘一班留在岛城,自己暴露的风险就大了很多。

然而现在,耿朝忠却迫不及待的期盼着刘一班回来——因为刘一班会成为自己最好的护身符。

而现在的刘一班,已经登上了开往岛城的火车,正在星夜兼程的赶回来,准备为耿朝忠保驾护航。

第八十四章 小巷激斗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耿朝忠出了咖啡馆,找了个僻静的所在,先脱掉风衣,风衣里面是一条中式长衫。然后又卸掉了自己“精致”的妆容,礼帽却没有摘——这个时候礼帽是所有人的最爱,无论洋人还是中国人都会戴上一顶。

接着,耿朝忠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橡胶做的气囊,对着嘴使劲吹了几下,塞到了肚子里绑好,然后又拿出两块小核桃,一左一右塞到嘴里。

转瞬之间,这个一身西服风衣的外国人就变成了一个身穿长衫,腮帮肿大,大幅便便的岛城买卖人——罗斯福的形象可不宜在岛城招摇过市,谁知道马尔科姆咖啡馆会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

走了20多分钟,来到中山路新盛泰店门外,耿朝忠却不敢进去。

附近已经多了两个正在抽烟的生面孔——显然,张好古已经对自己做了十分详尽的调查,也知道自己经常出没的地点。

旧中国的帮会势力无比庞大,其中又首推青洪两帮,在岛城,青帮的人手合计差不多有8000多人,虽然大都是一些地痞流氓黄包车夫码头工人之类,但是作为眼线来说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耿朝忠只得走到拐角处,拉开裤子装作小便的路人。

看来中山路附近已经不能呆了。

要不去老赵那儿?

耿朝忠摇摇头。

这种时候可不能给老赵添麻烦,现在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党务调查科了。

耿朝忠解完手,慢吞吞的走到十字路口,有几辆值夜的人力车夫守在那里,等着接送在百花居饮酒夜宴的酒醉客人。

耿朝忠看了一下,还好,都是几个熟面孔,自己在做巡警的时候还都认识。作为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当然要叫个黄包车。

于是耿朝忠挥手叫了了一辆黄包车,开口道:

“往东跑,到地方我告诉你。”

那人力车夫哎了一声,拉起耿朝忠就走,但是,跑了没几步,黄包车却猛地一拐,反而转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

“兄弟,你好像走错路了!”

耿朝忠在后面提醒。

“没错,这位爷,我带您抄个近路。”

黄包车夫答道。

“那谢谢了。”

黄包车夫身后传来了一阵枪匣的声音,那黄包车夫双臂猛地一抬,黄包车猛地向后一仰,早有准备的耿朝忠一个侧翻滚出了黄包车,紧跟着黄包车夫手中寒光一闪,一柄飞刀脱手而出,向着耿朝忠激射而去!

啪!

耿朝忠挥舞手中大红九,一枪打落飞刀,然而,巷口处已经冲出七八个黑衣汉子!

这当儿已经来不及考虑他们是怎么看穿自己,耿朝忠纵身一跃,手臂已经搭上了小巷墙头,正要翻身越过,突然两条套索飞过,直直的从自己头顶坠落下来!

飞刀,套索,链子锤!

这是民国江湖最传统的实站武器!

耿朝忠只得放弃了翻墙逃走的打算,一个矮身躲过套索,抬手就是一枪!

砰的一声,冲过来的一个汉子倒地!

看到耿朝忠拿出手枪,这几个人也不再客气,各自掏出手枪开火!

砰砰砰!

只是,他们却没有对着要害,看样子是想把耿朝忠生擒活捉!

耿朝忠冷冷一笑,连连跳脚躲过枪击,身子如猿猴般纵跃,眨眼间已经跑出十几米。

这条巷口是一条死巷,在黄包车夫拐进巷口的一瞬间,耿朝忠已经明白,对方是想把自己堵在巷口里生擒活捉!

但是,死巷不死!

只要自己有足够的时间,依然可以越的过去!

一颗手雷从地面滚过,轰然声响中,几个追踪者一跃避开。

耿朝忠几步冲到了巷口死墙,一个箭步,踩着墙面往上一冲,手已经搭上了墙头,马上就可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然而,一柄枪口顶住了耿朝忠的脑门。

“耿队长,别来无恙。”

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

耿朝忠抬眼一看,在墙的另一边,张宗元狭长的双眼在黑暗中幽幽闪亮。

“把枪扔掉,一动都别动,千万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冰冷的枪管传来一丝丝寒意,耿朝忠的脑门一片冰凉。

啪嗒。

手枪掉落在了地面。

身后的几个人也已经收起枪支,靠拢了过来。

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微笑,张嘴似要说话。

然而,从耿朝忠嘴里射出的却不是话语,而是两颗核桃!

张宗元手指一扣,核桃却早已经精确的打在了他的指关节,张宗元扣动枪机的动作不由一滞,与此同时,耿朝忠的头向上一仰!

砰!

枪响了!

子弹贴着耿朝忠的脑门掠过,耿朝忠一个后仰翻落到了身后的几个黑衣人中间!

张宗元想要再次开枪,但是敌我难分!

拳打脚踢,匕首挥舞!

转瞬之间,七八个黑衣汉子已经倒下两个!

耿朝忠用手扼住其中一人的脖颈,从他的枪套中抽出手枪,猛烈开火!

眨眼间,又有三人倒下,其余几人慌乱之中开枪还击,然而全都打到了挡在耿朝忠身前的同伴身上!

肉盾在手,别无所求!

耿朝忠几秒钟之内已经打完十发子弹,转身背着肉盾反身而逃,剩余的三个杀手舍命狂追,然而,他们的脚下又是一颗手雷!

轰!

世界清静了。

硝烟弥漫中,张宗元的身影若隐若现,然而刚刚冲出烟雾,一柄飞刀就激射而至!

猝不及防下,张宗元只能用手枪打掉飞刀,然而斜刺里又闪出一道腿影,张宗元手中枪再也拿捏不住,砰的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一条人影鞣身而上,顷刻间,拳,腿,脚,头无一不是武器,狠狠的击打在张宗元身上,张宗元低头避过要害,苦苦支撑!

寂静的夜色小巷,两条人影交织在一起,小巷的墙壁上犹如烛影斧声,两倒黑影乍分乍合,不时的传出拳脚相击的声音。

只是,其中的一条黑影节节后退,另一条黑影却勇往直前!

张宗元还是老德国时候的张宗元,耿朝忠却不再是老德国时候的耿朝忠!

经过了朱胖子的强化训练,现在的耿朝忠更加狠辣,更加凌厉,拳脚之间更多了一种生死无畏的气势。

张宗元舍命抵挡——他的身上不止挨了耿朝忠多少下,但是只要没有打中要害,那就依然可以忍耐,而忍耐,是大和民族最大的优点!

上一次水牢交锋,他可以在逆势中抓住耿朝忠的破绽,这一次依然可以!

终于,破绽出现了!

似乎是占了太大的优势,耿朝忠的胸腹要害之间似乎出现了不应该出现的破绽,重压之下的张宗元低下头颅,一道冲拳凶狠的砸在了耿朝忠的小腹!

得手了!

然而,他却没有看到,耿朝忠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一记掌刀狠狠的砸在了张宗元的后颈,张宗元轰然倒地!

耿朝忠从肚皮下面抽出被打得漏了气的橡胶囊,一把掼在地上,然后凶狠的折断了张宗元的四肢关节,就连下颌都不放过!

从张宗元的嘴里后槽牙处,耿朝忠抠出了一粒胶囊——上次让横原自杀的错误,自己绝对不会再犯!

第八十五章 独角戏

激斗良久,枪声大作,还有剧烈的爆炸声,然而,近在咫尺的四方路派出所却没有一人过来。

耿朝忠心中冷笑。

这杨文秀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耿朝忠拖着张宗元走出了巷口,附近早已空无一人。

民国帮派械斗,军阀暗杀之常见,让所有升斗小民早就养成了条件反射,只要枪声一想,整个街面瞬间空无一人。

就连沿街的店铺都关上了窗户,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耿朝忠拖着张宗元继续走,把他放到刚才拉自己的黄包车上,然后弯腰起身抬起了车把。

这鬼子,能让老子给你当一回车夫,你这辈子算是值了!

耿朝忠拉着浑身瘫软昏迷不醒的张宗元,飞快的向北面跑去,只见他东拐西拐,熟练的走街串巷,平时坚持步行带来好处,让耿朝忠可以轻松的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

跑啊跑啊跑!

四方路派出所不能去,杨文秀和日本人是一丘之貉!

党务调查科不能去,张好古一定会亲自过来要人!

即墨路自己的住处更不能去,那是自投罗网!

耿朝忠拉着张宗元一路跑,来到了文登路上的一座二层西洋建筑,把张宗元拖出来扔地上,然后敲了敲院子外的铁门,屋里灯亮了。

文登路王公馆,这是王用章先前的住址——自从王用章死后,王公馆被党务调查科收回,成了一个安全屋。府里的厨师老妈子都被遣散,只有小易一直住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一个胳臂上缠着绷带,挂着一条手臂的年轻人走了出来,正是小易。

“老大,你怎么来这儿了?!”

小易大惑不解。

“别废话,你把这黄包车找个地方扔了!”

耿朝忠吩咐道。

小易应了一声,看了地上的张宗元一眼,然后拖着个没用的胳膊,一只手拉起黄包车跑了出去。

耿朝忠吃力的把张宗元拖进了屋子里,把他安置在厨房,然后找了一根绳子把他捆在椅子上。

“张兄,以你的身体素质,装睡可就没意思了。”

耿朝忠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张宗元对面,然后舒舒服服的坐在了上面。

张宗元睁开了眼睛,平静的看着耿朝忠。没有一丝慌乱也没有一丝羞愤。

很明显,他受过专门的训练,有着非常专业的防刑讯经验。

耿朝忠点点头,同样平静的看着张宗元。

面对这种受过特殊训练的日本间谍,单纯的刑罚毫无意义——老德国残酷的刑罚已经锤炼了对手,耿朝忠并不指望对手屈服于肉体的折磨。

张宗元的眼睛向下看,耿朝忠明白,这是让自己把他的下颌安上。

耿朝忠摇摇头,笑道:“张兄,我没有什么需要问你的,因为你的一切我都一清二楚。”

张宗元眼中露出怀疑的神色。

耿朝忠淡然微笑——他并不是不想问出点什么,而是不愿意给张宗元一种错觉——自己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什么。

只有这样,张宗元才会真正绝望。

“好吧,看来你并不相信我说的话,那么,我就来说说我对你的了解。”耿朝忠笑眯眯的看着张宗元,开口道:

“伊达之助,明治三十七年出生于日本北海道室兰郡室兰町北炭轮西制铁厂。你的父亲是铁厂工人,后事故身亡,你的母亲在当地务农。你在1920年,也就是你16岁的时候,跟随日军垦荒团来到东北,后被小野次郎选中,隶属于海军陆战队特务科,在日本人退出岛城前夕,以一个中国人的身份加入青帮。”

张宗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骇,这么多年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把自己的身份说的如此清楚。就连张好古,也仅仅知道自己是个日本人而已。

但是片刻后,他就安静下来,他已经想通,耿朝忠一定通过自己的母亲了解了自己的一切。这也是自己安排童野盯住即墨路母亲住所的原因。

但是,自己现在的容貌已经与年少时大相径庭,岛城人口几十万,耿朝忠怎么能如此肯定自己就是那个伊达之助?

耿朝忠从张宗元的眼睛中读到了他的慌乱和平静,看来,童野和横原都是受张宗元的指派来监视自己的。

“别急,我怎么知道你的身份,并不重要,我们还是接着谈谈你的任务吧!”

耿朝忠从旁边接过一杯水,慢慢的喝了一口,继续说道:

“你们并不甘心就这样失去青岛这个能在远东和旅顺砥足而立,隔海相望,能够控制整个山东半岛的战略要地,所以,你被选中,作为一枚暗棋,加入张好古,这个名义上的反日志士麾下,来控制岛城的整个地下势力。不得不说,你们干的不错,谁都不知道,岛城的最大的帮派势力,竟然被控制在一个汉奸和日本人手中!”

耿朝忠叹了口气,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

“伊达君,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坚忍——你的母亲在岛城寻找了你六年,你竟然没有去找过她一次!如果是我,一定做不到这一点!

那是一个多么仁慈的老人啊!一个伟大的母亲!

她宁愿自己受尽委曲,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受一丝委屈!她经常对我说,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她一定不会同意垦荒团把你带走,把你带到遥远而又寒冷的满洲,孤苦伶仃的埋骨在异国他乡!”

耿朝忠平静的诉说着,只是他的声音之中,却蕴含着深深的叹息,他的眼睛之中,也开始热泪盈眶,渐渐的,他的声音也开始颤抖起来:

“我也有母亲,我很理解你的感受。

也许,你曾经不止一次的呆在你母亲住所的外面,看着她,看着她徒劳的四处打探,试图寻找到自己最亲爱的儿子。

也许,你也曾不止一次的想冲进去,紧紧的拥抱住自己的母亲,对她一诉离别衷情。”

张宗元的眼神中浮现出复杂的情绪,有内疚,有自责,也有深入骨髓的痛苦。

耿朝忠突然又叹了一口气。

“可是,你都忍住了,直到三个月前她身染重病的时候,你依然没有见她一面,跟她说过哪怕一句话。因为,你正在老德国寻找那虚无缥缈的财富。”

张宗元的眼神突然开始慌乱,显然,母亲即将死亡的消息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坚若磐石的脸庞突然出现一丝扭曲,眼神中也出现了一丝乞求的神色,显然,他想对耿朝忠说什么。

“不不不,”耿朝忠摇动着自己的手指,“你没必要说什么,你的母亲被我照顾的很好,我把他当作自己的母亲,所以你完全不必要担心什么。她对我说过,等她死后,让我把她的骨灰送回北海道,与你的父亲安葬在一起。”

耿朝忠站了起来,从怀里抽出一摞债券,在张宗元的面前缓缓展开。

“看看吧!债券在我手里!我没有什么想要从你嘴里得到的东西,你也没什么能够帮助我的。我和你们日本人不一样,我不会用一个慈爱的母亲来要挟她的儿子。我今天把你带过来,对你说这些话,也只是出自我对一个可怜母亲的怜悯。你死后,我会立即前往台西镇,把你的尸体交给你可怜的母亲。”

紧接着,耿朝忠收回了债券,又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看样子,他马上就要亲手结束张宗元的生命。

张宗元的身子突然开始剧烈的摇晃,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整个椅子都被他疯狂的举动拧的嘎嘎作响。

让母亲看到自己的尸体,这是张宗元绝对不能忍受的事情!

耿朝忠明白,他已经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第八十六章 好像演砸了

喀喇!

只听一声脆响,张宗元的下颌骨被耿朝忠接了上去。

“看样子,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但是你最好快点,我的时间很紧。”

匕首灵活的在耿朝忠的十指间转来转去,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

“我可以告诉你和小野的接头方法和地点!我只希望你能让我见我的母亲一次!”张宗元迫不及待却又口齿不清的说出了这句话。

债券在耿朝忠手上,张宗元的身份也不再是秘密,而张好古的身份耿朝忠同样一清二楚。

这是张宗元唯一的筹码。

“好吧,”耿朝忠慢悠悠的说道,“即使你告诉我和小野的接头方法,对我来说也没有多大用处,我只想升官发财而已。看看吧!我现在已经有了几百万大洋,哪里不能去?”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张宗元脱口而出。

自己想要什么?

想要你们这群混蛋滚出中国!

耿朝忠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又缓缓的睁开。

“我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到,这样吧!你把张好古所在的几个窝点告诉我,还有小野的接头方式,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就能用得着。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到你能提供给我什么有用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

张宗元突然眼睛一亮,仰天大笑起来。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告诉你,我的母亲早在四个月前就已经回到了日本,你居然告诉我她身患重病!哈哈哈哈!”

张宗元大笑着,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耿朝忠一愣,目瞪口呆的看着张宗元。

“你竟然真的以为我会被你拙劣的演技所欺骗!每个密谍的家属,都会受到海军特高课的严密保护,你竟然用这一点来敲诈我!耿朝忠!你虽然很能打,但却真的很笨!告诉你,你从我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只听咕噜一声,张宗元的喉结一动,似乎咽下了什么东西!

耿朝忠大惊失色,猛冲过去,一把扭下了张宗元的下巴!

“啊啊啊啊!”

张宗元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叫声,他的眼睛里也放射出疯狂的光芒,嘴角却有鲜血汩汩流出!

他咬下了自己的舌头!

耿朝忠怒发冲冠!

这家伙死到临头还耍了自己一把!

想死,没那么容易!

耿朝忠从厨房旁边的面袋子里抓出一把面粉,然后全部塞到了张宗元的嘴里,大吼道:

“老子给你点云南白药!”

耿朝忠很清楚,咬舌头并不会致死,所谓咬舌自尽本来就是杜撰。

小易听到声音从门外冲了进来,看到张宗元满口的鲜血混白面,不由得大惊失色,问道:

“老大,他怎么了?!”

“没什么,”耿朝忠意兴阑珊的挥挥手,这么折磨一个死志已绝的家伙,并没有什么意义。再说了,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让他活下去。

只是,自己的这个审讯确实有不少漏洞,这让耿朝忠感到有点不舒服。

关键是,时间太仓促了!

本来可以设计的更精密一些,更逼真一些的。

不过既然张宗元已经知道母亲回到了日本,再换几种方法也是徒劳无功——对这种日本人培养的精锐间谍来说,想要撬开他们的口本来就是很困难的事情。抗日战争前期,连个投降的鬼子兵都很难抓到,更不用说这种受过严密训练,意志极为坚定的高级间谍了。

耿朝忠慢慢的走到张宗元的面前,看着这个已经疼痛到昏厥过去的家伙。

“小易,杀了他!”

耿朝忠突然开口。

小易一愣,看着面前这个血流满面的家伙发呆。

“这是个日本间谍,拒不开口,已经没有审讯的意义了。你杀他,就当是练练手。”

耿朝忠的眼睛看着小易,缓缓开口。

小易看了耿朝忠一眼,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把刀,咬咬牙,走了过去。

刀光一闪,小易准确的划断了张宗元的喉管。

“不错,”耿朝忠微微颔首,“你是个合格的战士了。”

小易的面色有点苍白,但还算镇定,对一个第一次杀人的人来说,这并不容易。

“老大,尸体怎么处理?”

小易张口问道,只是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你自己看着办。注意,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耿朝忠迈步走出了厨房。

张宗元已死,剩下的就是张好古和小野次郎了。

看得出来,张好古对自己忌惮很深,从海龙号安排的人手和刚才巷子里的安排来看,对付自己一个人,又有死胡同这么有利的条件,竟然动用了八个人手,还包括张宗元这样的顶尖高手!

不过对张好古,耿朝忠却有另外的想法。

首先,张好古不像日本间谍,偷偷杀掉秘密处理,只要不留下太大的漏洞,不会招来太多的麻烦。

张好古是民国政府正儿八经的官员,并且有多重身份,还拥有着抗日志士的头衔,杀了他,麻烦很大。

更重要的是,张好古很有影响力,如果能把他控制住,比简单的把他干掉要更划算的多。

尤其是他手下的八千青帮子弟,对自己来说是不可多得的资源。对自己以后在岛城的活动大有益处。

只是,怎么才能控制住这个已经拥有偌大权势,黑白通吃的岛城巨擘,却是一件非常头疼的事情。

找到脸盆洗了手,好好的清洁了一下身上的血腥气,耿朝忠来到了王用章原来的卧室,打开台灯,坐在桌子前面,掏出了自己手中的债券。

这批债券一共有200多张,耿朝忠分了大约100张给舒尔茨,自己手中还留下了100多张。

看着这批债券,耿朝忠的心在滴血。

短短两天,美国股市下跌就已经达到了三成之多,自己手中的债券已经开始大幅贬值!

除去分给舒尔茨的那一半,现在自己手中的债券最多不超过一百万大洋,并且可以预见的是,明天还会继续下跌!

更大的问题是,现在自己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出手途径!

用自己的银行账户是不可能的——无论是国资的交通银行,招商银行,还是民营的金城银行,都没有这么一大笔现大洋可供兑换,更不用说还得通过美国股市再做一笔卖出操作了!

更何况,一旦在岛城的银行系统出手,势必会被刘一班发现。

要知道,现在的岛城首富,纺纱大亨卞凤年手头都没有100万现大洋,这么一大笔债券一旦出手,整个岛城的金融系统一定会第一时间发觉。要想逃过党务调查科的监控根本就不可能!

不过想到刘一班,耿朝忠的心就好受了很多。

上海股市跌的更狠,今天一天时间就跌去了四成,很多股票直接跌去了七成,包括刘一班持有的远东货运。

可以肯定,刘一班现在已经是一文不名。

在百花居的那次窃听中耿朝忠得知,张好古同样大手笔购入远东货运,甚至从银行融资十万大洋,估计这次同样损失惨重。

他们对债券的渴望可以说已经达到了极限。

只要轻轻的一把火,就会让刘一班和张好古之间发生火并。

事实上,从张好古追杀自己和袭杀黄政那一刻起,刘一班和张好古之间的战争就已经开始了。

自己要做的,只是帮助刘一班尽快认识到这一点。

从刘一班的口中,耿朝忠得知,也有情报掮客向刘一班兜售过老德国监狱里面有债券的消息,党务调查科也一定有自己的渠道。

只是不知道马尔科姆咖啡馆传递这个消息的速度怎么样。

第八十七章 震撼

张好古依然坐在山东路那座中式宅院里面,等待着张宗元的消息。

他已经听到外面传来了枪击声和爆炸声,看样子,张宗元已经和耿朝忠交手了。

耿朝忠这家伙,真的以为可以躲的过自己的眼线?

区区一个巡警出身的行动队长,又是从河北来的外路人,即使有点个人武勇,但他哪里能明白这岛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从民国七年从盐田公馆日本守备军监狱越狱,到两年后回青成为青帮大字辈开始,十年之间,自己从一个不名一文的报社小编辑,成长为遥控岛城八千青帮子弟的黑道大佬,在政界,军界和商界,处处都有广泛的社会关系,别的不说,就连叱咤山东的韩大帅,也得给自己几分薄面。

岛城的任何一家酒馆,人力车行,当铺,码头,甚至银行和政府机关,都有自己的眼线,他能躲到哪里?

但是半个小时过去了,张宗元没有回来,一个小时过去了,张宗元还没有回来。

只有四方路派出所杨文秀送过来的六具尸体和一个伤员。

虽然有点震惊,但张好古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海龙号的刺杀是由张宗元和青山公馆主导,自己虽没有直接参与,但也已经了解到了这个耿朝忠不好对付——尤其是在上午耿朝忠对自己和张宗元的伏杀之后。

但那只是一个意外,自己确实有点小看了这个小巡警,不过眼前的这件事表明,自己依然低估了这个对手。

自己虽然有八千子弟,但却大都是乌合之众。真正能打的并不多,张武算一个,苟恩算一个,张宗元也算一个。

但在今天居然一朝尽丧,全部毁在了这个耿朝忠的手里!

尤其是张宗元,这个日本人不仅仅是帮会的双花红棍,还是日本海军特高课的高才,率领着七个人的精锐小队,居然没有拿下,还被对手反杀!

这个耿朝忠,一定有问题!

尤其是,马尔科姆咖啡馆传出的消息如果是耿朝忠放出来的话,那他的背景就更加可疑了!

他绝对不是区区一个巡警出身这么简单!

看来有必要对这个耿朝忠重新评估了。

看着低垂双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幸存者,张宗元不由得有点发愣。

那个伤员虽然被炸弹炸得晕头转向,但是依然清晰的看到了张宗元和耿朝忠之间的生死搏杀。

“你确定张宗元被那个人带走了吗?”

张好古坐在桃木椅子上,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每个上位者都有自己的情绪,但永远不要轻易在下属面前显露自己的情绪,那会损害自己的威严——这是小野告诉自己的话。

“是的。是用黄包车拉走的,不知道去了哪里。”

这个幸存者有点忐忑——因为他是装死才逃过一劫的。

在他被第二颗手雷炸晕躺在地上的时候,他就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过片刻后他就清醒了过来,并且清晰的看到了耿朝忠和张宗元之间的搏斗。但他却不敢起来,也不敢帮助张宗元,因为他很害怕,即使加上自己,也奈何不了那个可怕的对手!

身边躺着的六个兄弟就是最好的榜样!

果然,张宗元被对手制服了。

那他就更不可能起来了。

幸好,自己装死的技能炉火纯青,也幸好,这个恐怖的家伙并没有补枪的习惯.......

“好了,你出去吧!领了赏钱以后回老家躲一阵子,等过了风头再回来。”

耳边传来了张好古张爷温润的嗓音。

幸存者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

张好古耷拉在椅子上的手摆了一摆,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长衫,似乎一直隐身在黑暗中的家伙走上前来,低头恭敬的说话:“张爷。”

“手脚干净点。”

张好古轻声细气的说。

那人做了个揖,飞快的走了出去。

......

张好古的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没错,是轻松。

终于摆脱了张宗元这个令自己芒刺在背的家伙,他手下直接控制的亲信也被耿朝忠屠戮殆尽。

虽然这家伙现在还生死未知,但是张好古却笃定,他绝对不可能活着回来——无论耿朝忠是否知道他是日本人。

只要处理好刚才那最后一点小小的尾巴,自己就没有什么太多落在日本人手里的把柄了。

除了,自己留在小野那里的血书——那是自己投靠日本人时写下的保证书,还有就是自己在烟台老家的高堂……

不过没关系,血书可以不认,那只是日本人赤裸裸的污蔑。

自己的母亲……烟台那边的日本人在海龙号一役中损失同样惨重,刘珍年此人又极度仇日——去年日本人登陆时,刘珍年就曾在烟台港炮击日本军舰。

只要把日本人在烟台的组织秘密偷偷告诉刘珍年,自己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说到底,还得感谢耿朝忠这小子,要不是他,日本人套在自己脖子上的锁链也不会变松。

对!

是得感谢耿朝忠!

威逼利诱不行,就只好杀对方全家,如果杀不了对方全家,那就只有讲和喽!

这才是地下世界永恒的真理!

只是,那批债券,已经不可避免的要落到刘一班手里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倒也不一定要动用武力,毕竟,自己和刘一班的关系一直都很良好嘛!

........

刘一班一大早就赶回了党务调查科。

妻弟黄政的死,债券被劫走,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南京的老婆还不知道情况,如果知道自己的弟弟死了,还不跟自己吵翻天?

更重要的是,自己老婆的娘家可是党内有名的大佬,辛亥元勋黄克强的遗孤,那错综复杂的关系,想想就头大!

还有济南那边阎老西勾兑韩复渠,改组派密谋反对校长的事情同样也很重要,也关系到自己的前程。

但这两件事与几百万块大洋比起来,那就只能暂时放一放了。

“耿朝忠呢?!还没有回来?!”

刘一班刚进门机关楼的大门,就对着值班的守卫询问。

“没有,昨天下午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

刘一班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会不会刺杀舒尔茨的时候出了意外?

这家伙现在对自己很重要!绝对不能死!

“把丁唯尊,周宁,蔡建中他们几个都叫到科长办公室!”

刘一班吩咐。

第八十八章 暴怒的刘一班

“进来吧!”

二楼科长办公室里传来了刘一班的声音。

丁唯尊,周宁两个人推门走了进去。

刘一班轻轻咳嗽了一声,开口问道:

“丁队长,案子调查的怎么样了?”

“那个滕鸿远已经开口,据他交待,他和市政府的很多官员都有勾兑,为日本人提供情报.....”丁唯尊一脸兴奋的回答。

“不不不,不是这个,是黄政的案子,”刘一班打断了丁唯尊的回答。

丁唯尊一愣,才明白自己想岔了,科长怎么会在乎一个滕鸿远?自己的脑袋真是秀逗了!

丁唯尊暗暗自责,赶紧开口道:

“科长,黄政他们是被一辆黑色福特轿车从后面追上,对手用冲锋枪。。。。”

“就说查到是谁干的没有!别来这些废话!”

丁唯尊的回答又被刘一班打断了——他的脸顿时胀得通红,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

“科长,”周宁赶紧开口,“查到了一些眉目,歹徒手持的冲锋枪和刺杀耿队长那批人的冲锋枪完全一致,都是青岛铁工厂22年生产的mp-18伯格曼冲锋枪,可以初步确定,这两伙人是受同一个组织指使。并且岛城能够同时动用两辆汽车的组织并不多,通过车轮痕迹观察,都是福特牌轿车。

另外,我还查了刺杀耿队长留下的两名死者,两人都是生面孔,但看他们的手掌,应该是长期接受过军事训练。我怀疑,这两人来自于当地驻军!”

刘一班点了点头,算是认可。

丁唯尊则怨恨的看了周宁一眼,他查到这么多信息,为什么不跟自己说?还不是怕自己抢了他的风头?

“昨天耿朝忠安排伏击对方的那几个行动队员,都给我叫过来!”

刘一班沉默片刻后,命令道。

不一会儿,何春晖和刘九两人走了进来,开始向刘一班描述当时的情形。刘一班耐心的倾听,还不时的提问几个问题。

这时,电话铃响起,刘一班拿起电话后,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开口吩咐道:

“你们下去吧!耿朝忠已经回来了!”

何春晖几个走了出去,而丁唯尊和周宁还留在原地。

“你们两个也下去!”

刘一班吩咐。

丁唯尊和何春晖悻悻的走了出去,刚开门,就看到耿朝忠穿着一身西服,脸上涂得黑糊糊的走了进来。

“快点进去,科长等急了!”

周宁笑嘻嘻的说。

丁唯尊却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耿朝忠笑笑,却不以为意。

进了门,刘一班已经等在门口,亲自关上门后,把耿朝忠迎到会客用的沙发上坐下,屁股刚刚落座,刘一班就迫不及待的开口: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

耿朝忠抹了抹脸上的黑灰,一脸沮丧的开口道:

“科长,我昨天根本没有找到舒尔茨,那家伙失踪了!我看债券恐怕是.......”

刘一班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开口道:

“别急,即使他们拿了债券也出不去!我昨天已经通知岛城的各大银行,如果有大笔美国债券需要出手,第一时间就通知我!并且所有远洋航班一概停运,放心,他们跑不了,债券还在岛城!”

“那就好,那就好。”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想着,如果是这样,舒尔茨是不是也没跑掉?

“你就没派人盯着舒尔茨?!”刘一班的眼色严厉起来,紧紧的盯着耿朝忠的眼睛。

刘一班已经对耿朝忠产生了怀疑,当然也仅仅是怀疑。

毕竟,在刘一班眼里,知道债券下落的只有舒尔茨,耿朝忠和他刘一班,债券半道被截,他们三个肯定有一个人出了问题。或者,是舒尔茨和耿朝忠合谋。

但是,如果债券已经落到了耿朝忠手里,那他昨天应该第一时间选择逃跑,而不是留在这里。再说了,如果耿朝忠贪心不足,想要独吞债券,根本就不会告诉自己这件事情。

所以,刘一班的怀疑更多的还是落在舒尔茨身上。

“盯了,约好了昨天晚上见面,但是我派去的那个人现在还没回来,我怀疑他已经被舒尔茨灭口了!”

耿朝忠一脸的沉痛。

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再次响起,刘一班接起电话,应了几声,转头问耿朝忠:“有个叫吴泽城的找你。”

耿朝忠脸上顿时露出惊喜之色,开口道:

“科长!快让他上来!他就是我派去盯住舒尔茨的人!”

刘一班的赶紧打电话让人上来,不一会儿,吴泽城气喘吁吁的冲了上来。

“这是刘科长!赶紧把你知道的说一遍!”

耿朝忠一脸严肃的命令吴泽城。

“报告科长!”

吴泽城一个立正,按照巡警队的礼节给刘一班敬了个礼,开口道:

“卑职昨日听从耿队长吩咐,严密跟踪舒尔茨,果不其然,这舒尔茨从昨天上午就偷偷摸摸跑出了老德国监狱,还化了妆,卑职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天津路上的一处住宅,不久,就有两辆汽车开了出来,这个卑职实在就跟不住了。然后就一直守在天津路那个住宅附近,直到今天早上才回来。”

吴泽城话音刚落,耿朝忠就跳了起来,一脚把吴泽城踹出三米远,大喝道:

“你个饭桶!就没想到那两辆汽车里坐着舒尔茨?!当时不回来报告,还在那里守着干什么?!”

吴泽城一脸的冤屈,举着双手大呼冤枉,开口道:

“队长!卑职想到了,可是卑职两条腿可跑不过四个轮子啊!所以卑职想了想,这汽车走了还会回来,不如我就在那里守株待兔,说不定还能有所收获!”

没想到,吴泽城话还没说完,耿朝忠又是一脚踹了上去,破口大骂:

“滚你丫的!你特么还有理了!你还有没有上下尊卑!”

刘一班一把拉住耿朝忠,开口问吴泽城:

“你盯的那个天津路的住宅查清楚了没有?”

吴泽城满身风尘,一脸沧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觉,他干哑着喉咙说道:

“问了,是。。是张好古张爷的住宅!”

显然,这个吴泽城也知道张好古的身份。

“什么?!张好古?!”刘一班脸上露出惊怒交集的表情。

张好古跟自己私下的关系一直不错,自己还在张好古开的福聚隆商栈入了干股,没想到,他居然敢伙同舒尔茨对自己动手!

他怎么敢!

刘一班的脸色越来越青,一股子火卡在他的胸膛里,似乎要把整个胸膛炸碎,这张好古,不仅让自己投资在股票上的钱赔的一干二净,竟然还敢抢自己的债券!

是可忍,熟不可忍!

第八十九章 考验

“张好古.......张好古........”

刘一班神情无比狰狞,咬牙切齿的念叨着张好古的名字,权衡着跟张好古撕破脸的利弊得失。

片刻后,刘一班的表情突然平静下来。

“只有无能者才会愤怒,成功者永远都会寻找解决办法!”

刘一班的嘴里念叨出一句至理名言。

然后,他拿起桌子上的钢笔,抽出一张白纸,开始写写画画。

“不对,不可能是张好古,与张好古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舒尔茨绝对不会选择和张好古合作!”

刘一班突然开口。

耿朝忠心头一凛,这刘一班智商不低啊!

他瞥了吴泽城一眼,开口道:

“没你的事儿了,你先出去吧!”

刘一班看了耿朝忠一眼,又看了吴泽城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吴泽城推门离开了房间。

耿朝忠的大脑飞速运转,马上就有了主意——当然,也得益于他思考此事已经很久。

只见耿朝忠眉头紧锁,开始一字一顿的分析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没错,科长您说的对,按照常理,舒尔茨不会选择张好古,所以他才选择了我。但是,如果张好古根本不知道胶澳总督府里有什么呢?如果舒尔茨只是利用张好古呢?

舒尔茨很清楚,凭借他自己的身份,无论如何不可能进入胶澳总督府,如愿以偿的拿到债券。所以他的第一选择是找一个可以进入胶澳总督府的人来作为合伙人。但是首先,这个人不能位高权重,如果位高权重的话,比如说您,比如说吴市长,比如说王元庆,比如说张好古,他都很难保证债券一定会到他的手里。所以他选择了我,或者说选择丁队长和别的什么人。

最终他选择了我,是因为我的根基最浅,又不是本地人,也无法把债券顺利出手,并且,如果我有独吞债券的想法,他也有能力把我制服。

所以,张好古应该是他的一个备用手段。

一旦看到黄政也进入了胶澳总督府,他就意识到,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您。所以,他马上启动了他的备用计划,利用张好古黑吃黑!

哦,对不起,科长,我用词不当。”

耿朝忠尴尬的笑了笑。

“没事,你继续说。”刘一班摆摆手,不以为意。

都这种时候了,他怎么会计较这种言辞间的小事!

“所以,张好古并不一定知道自行车轮胎里装的是债券,一定是舒尔茨对他承诺了什么!所以他才愿意跟舒尔茨合伙!”

耿朝忠做出了结论。

刘一班闭上眼睛,静静的思考了片刻,开口道:

“不对,你说的不对,张好古既然能派那个张宗元进入老德国寻宝,他不会不知道债券的事情,所以他一定知道。这里面的问题应该是,舒尔茨怎么和张好古达成平衡,确定张好古不会甩开他,独吞债券!

要知道,如果两个合作对象的实力差距太大,那是绝不可能交易成功的!舒尔茨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耿朝忠默默的叹了口气。

看来,这个破绽是无法弥补的了。

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自己,并且黄政得了车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随便刘一班怎么想吧!

刘一班的眼睛依然紧闭,突然间,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睁开眼睛紧紧的盯着耿朝忠,问道:

“小耿啊!你确定你把东西交给了黄政?”

耿朝忠的心怦怦乱跳,刘一班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

自己还是小看了一个党务调查科长的智商,也小看了这个如此年轻就登上如此高位的人物!

但是耿朝忠的脸色却丝毫不变,他的脸上依然充满疑惑,开口道:

“卑职确定交给了黄政,确切的说,不是交,刚刚拿出那截轮胎,黄政就一把抢了过去,说实在的,卑职现在都不知道那截轮胎里面是不是真的有债券!”

反正黄政已经死了,随便自己怎么说!

刘一班又看了耿朝忠一眼,说道:

“刚才我梳理了一下线索,追杀你的人和追杀黄政的人很明显属于同一个组织,这点毫无疑问。所以,对方并不知道债券到底是在你手中还是在黄政手中,所以他们选择了最保险的办法,两边同时动手!

这个肯定没问题。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接到报告,说昨天中山路附近有枪战,这件事你怎么看?”

耿朝忠默默的叹了口气。

破绽越来越多了,他现在已经没把握让刘一班和张好古斗在一起了,因为这个人太理智了!

一个从来不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人是无比可怕的!

“卑职昨天晚上也听到了枪声,今天来了还没来得及问,所以实在无从置喙。”

耿朝忠索性推的一干二净。

刘一班点点头,开口道:

“看来,我有必要跟张好古谈谈了。我想,他不会吝惜于把债券分我一半吧!”

耿朝忠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如果刘一班和张好古谈了的话,自己刚才让吴泽城说的话毫无疑问就会露陷!

因为舒尔茨根本就没见过张好古,并且张好古很清楚昨天晚上对付的人就是自己!

妈的,有点弄巧成拙了!

一定要阻止张好古和刘一班的会面!

但是,刘一班已经拿起了电话,看样子,是要打给张好古。

耿朝忠恨不得把电话线掐断!

但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要不要拔腿就跑?!

别急,别急,还有机会。

刘一班不可能开诚布公的和张好古交谈,两人之间必然还会相互试探。

现在的情况是,刘一班认为债券在张好古手里,张好古认为债券在刘一班手里,这里面还是有文章可以做的。

也许,自己应该先见上张好古一面。

也许,自己和张好古之间能达成某种恐怖平衡。

也许,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干掉张好古!

正思考间,刘一班掉过头来,对耿朝忠说道:

“小耿啊,你忙了这一阵子也够累的了,先去隔壁休息一下,有事我再叫你。”

很显然,刘一班并不想让耿朝忠听到他和张好古之间的交谈。

耿朝忠点点头,走了出去。

第九十章 提前一步

耿朝忠来到隔壁房间,锁好门,又把耳朵贴在了墙壁上。

刘一班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可以窃听到他的对话!

电话接通了,果然是张好古!

两人开始寒暄了几句,刘一班的声音很是平静,似乎对张好古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耳边传来了刘一班的声音:

“张兄啊!这段时间去济南,好久没跟您促膝长谈了,要不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聊一聊?”

“好好好,我们一会儿见,就在山东路上雅茗轩,我一会儿就到。”

耿朝忠叹息,看来跟张好古提前见面的计划已经不可行了,那么,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选择.......

在这个雅茗轩干掉张好古!

但是,如果刘一班让自己开车送他去呢?

总不能当面开枪把张好古和刘一班同时干掉,然后亡命天涯吧!

两人商谈好了见面地点,刘一班放下了电话。

耿朝忠赶紧合衣躺在床上假寐。

不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

耿朝忠赶紧过去开门,居然是丁唯尊!

“耿队长,打搅你休息了,科长要出去,你把车钥匙给我下。”

丁唯尊的脸上有点得意。

看来这还是刘一班第一次让丁唯尊开车。

耿朝忠把车钥匙递给了丁唯尊,打了个哈欠,嘱咐道:

“这车被我昨天开了一天,可能没油了,丁兄记得先加点油,我就不下去了,我先睡会儿。”

丁唯尊连连点头,拿了钥匙走了下去。

刘一班这是体谅下属想让自己多休息一会儿呢,还是有意识的避开自己?

耿朝忠清楚,刘一班对自己只是有点怀疑,毕竟自己抢夺债券从逻辑上说不通,可能这只是刘一班一种下意识的反应罢了。

耿朝忠回忆着山东路上的那间雅茗轩茶楼,似乎是一座二层中式建筑,视野非常开阔,附近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制高点,唯一的选择就是在对街的二层建筑平射了。

只是大白天的,也没有提前准备,想要找到一个无人打扰的,并且容易逃脱的狙击点实在太难!

更何况,即使自己现在就下去,两条腿也赶不上四个轮子啊!

当时不该那么贪心就好了!

拿到债券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自己当时想太多,还想在张好古和刘一班之间来个挑拨离间,但是现在才发现,自己低估了人性的复杂程度和刘一班的智商!

不过这也是不得已为之,因为黄政是必须要杀的,否则他把假债券交给刘一班,自己照样还是要露馅!

虽说任何计划都不可能完全没有破绽,但自己没考虑到这点依然不可接受!

还是考虑不周啊!

现在自己只剩下这几个选择,要么干掉刘一班,要么干掉张好古,要么把他们都干掉,但是无论哪种选择,自己都必须逃之夭夭,离开岛城!

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至少,现在不是!

耿朝忠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冥思苦想。

等等,如果可以赶在刘一班前面和张好古会面,那事情就还有转机!

耿朝忠一骨碌翻身爬起来,探头向窗外望。

丁唯尊提着一桶油从机关大楼里出来,看样子是要给汽车加油。

如果让汽车坏了,自己是不是就有可能提前赶到雅茗轩和张好古会面?

耿朝忠脸上突然露出了微笑,他脱下自己的内衣,猛地一撕,然后套上外套,推开门,快步走下楼去。

几步走到一楼的行动队,看到吴泽成正呆在里面没事干,耿朝忠使了个眼色,吴泽成马上走了出来。

“一会儿你缠住卫兵聊天,别让他注意我的动作。”

吴泽成点点头,两人在今天早上已经见过一面。

丁唯尊刚给汽车加完油,正拎着油桶往上走。看到耿朝忠从机关楼出来,抬头笑吟吟打了个招呼道:

“耿队长,不睡了?这是要出去啊?”

耿朝忠打了个哈欠,满脸疲倦的说道:

“机关楼哪能睡得着,杂七杂八的事儿太多,一会儿这个找一会儿哪个找的,我回去睡!”

丁唯尊一愣,这是在说自己哪!

不就是上去拿了个钥匙嘛!至于不?

丁唯尊笑了笑没说话,拎着油桶与耿朝忠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吴泽成也走到了机关大楼门口,一把拉住了值班的哨兵,挡在他的前面问道:

“大哥,我新来的,烟快抽完了。来的时候绕了一圈都没看到卖烟的地方,您给指条明路?”

边说边掏出一盒烟,抖擞着要给卫兵,瞥眼看见耿朝忠已经走到了汽车尾部,手一松,烟盒掉在地上,剩下的几根烟落了一地。

卫兵的视线顿时也落在了地上,与此同时,耿朝忠飞快的往汽车的排气管塞了一大团东西,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往前走。

走了几步,回头看看二楼科长办公室的窗户——希望刘一班没有闲着没事看窗外的习惯吧!

耿朝忠出了门,叫了辆黄包车,直接让他把自己拉到中山路的新盛泰鞋店附近。

然后瞅了个没人的当,翻墙钻了进去。

天天翻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虽然房子在自己名下,但是自己绝不可能堂而皇之的搬进来住。

也就是这个时候房产没有联网这回事,一般都是私对私通过地契交接,要不就算这个房契自己都不敢留在手中。

但是无论如何还是有漏洞的,得找个机会把新盛泰出手——毕竟中山路繁华地带的商铺可是很少有闲置好几个月的,时间长了肯定会惹人注意。

走进灶房,换了长衫,把撕碎的内衫一把火烧了,耿朝忠拎起雨伞,戴上礼貌,简单给自己的面部做了个变形,眉毛也多画了几笔,然后又贴上了一撇黑色的小八字胡。

总的来说,不仔细看还是认不出来的。

出了新盛泰的大门,耿朝忠叫了辆黄包车,开始往雅茗轩赶去,到了山东路,附近已经是人声鼎沸。

此时尚属早晨7点多钟,恰逢周日,雅茗轩附近有一个花鸟鱼虫兼古玩市场,正是热闹的时候。

花鸟市场很大,大大小小的店铺大概有几十家。平时也不出摊,但是到了周日则不一样,店铺门前一水儿的地摊,几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或靠着摇椅捣鼓手串,或吹着口哨逗鸟,有客人来问,眼皮都不抬一下,逍遥自在。

耿朝忠走到一个挂着一堆鸟笼的地摊前面,随手拿起一张鸟笼,瞅了一眼里面歪头楞眼的虎皮鹦鹉,对着店家说道:

“一块大洋,我要了。”

第九十一章 行险

雅茗轩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二层中式建筑,远远看过去,一副四角条幅迎风飘荡,上面一个非真非草的“茶”字分外飘逸出尘。

门口的两侧,则是“坐请坐请上坐,茶敬茶敬香茶”的对联,配合上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无处不显露出浓郁的中国风味。

耿朝忠看了看周围,并没有汽车停留,看样子,刘一班还没到——当然,排气管被堵住,总是要耽搁一些时间的。

跨过六寸多高的门槛,进了里面,穿过小桥流水,爬上楼梯,拐进一座小雅间,耿朝忠要了一壶茶,静静的坐在那里。

他放弃了狙击的打算——附近完全没有合适的位置,并且逃跑也是个大问题——他已经觉察到,茶馆周围至少布置着七八个暗哨。

看来,张好古已经做好了充分的防范准备。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最多再有10分钟,刘一班一定会来——即使步行,也该到了,更不用说,刘一班还可能换乘黄包车。

不能再犹豫了,大不了搏一把!

此时的张好古正坐在雅茗轩二楼的包间内,品着手中的香茶,静静的等待刘一班的到来。楼梯口则是最信赖的保镖丁三胜。

片刻后,门被推开了,丁三胜走了进来,来到张好古身边,低头附耳说道:

“门外有一个叫尹达助的人要见您。”

张好古的眼睛突然一缩。

“让他进来,仔细搜身。”

片刻后,一个穿着长衫戴礼帽的汉子提着衣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鸟笼,看上去就像是街边溜猫逗狗的二世祖。

那人一进屋,先把鸟笼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鸟笼的底座,从下面抽出一个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大牛皮信封,又从袖筒里拿出一截金条,然后把金条压在信封上面,推了过去。

“你胆子不小。”

张好古冷冷的说。

“日本人都敢杀,胆子自然不会太小。听说张爷您在股票上损失惨重,送上金条一根作为见面礼。”

来人脸上露出阴冷却又谦卑的笑容,开口道。

张好古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这个人——他只见过耿朝忠一次,还无法判断面前这个人是不是耿朝忠。

“打开信封看一看。”

来人平静的说,脸上的谦卑和言语中的颐指气使,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张好古从金条下面抽出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红色封皮的证件,上面写着一堆稀奇古怪的洋文,证件下面,则是十几张花花绿绿的洋票。

张好古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这正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债券!

“老德国的债券,价值十万大洋,足以弥补您在金城银行融资的损失。不过这不重要,上面那个证件才是对您更有用处的东西。”

张好古心头一凛,自己在金城银行借款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这家伙是怎么知道的?就连数额都一点不差!

张好古翻开那个红色封皮的证件,里面除了照片,所有材料一应俱全。

“这是?”张好古不由问道。

“苏联,契卡,驻远东情报特派员。”来人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冰冷。

“您的意思?”

张好古的话语中多了一些尊敬,他有点明白了。

“简单的说,我们契卡看中了您在岛城的资源,作为交换,我们愿意帮您摆脱日本人的控制,并且为您提供人身保护。拿了这张证件,您就是我们契卡的人了!就算民国政府,也不敢轻易动您!要知道,在东北,我们占有绝对优势!民国政府派去的那个姓曹的专员,已经答应了我们所有的条件,两国会在不远的将来再次复交!”

来人——也就是耿朝忠,紧紧的盯着张好古的眼睛。

这是一步险棋!

正如朱胖子所说,只有明确了对方真正所需要的东西,才能彻底的控制住对方!

张好古最需要的,无疑是摆脱日本人的控制,为此,他可以抛弃一些身外之物,比如债券。

但是,这同样是一次赌博,如果张好古全都要呢?

张好古一向古井不波的脸上也开始出现波澜。

这个人,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背景,银行信息,以及自己的行踪——要知道,今天早上来雅茗轩仅仅不到十分钟,对方就精确的找到了这里,这不是一般组织可以做得到的事情!

也就是说,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张好古的脊背有点发凉。

“实话告诉您,栈桥枪击案是我们的人动的手,不开玩笑的讲,如果我们想您死,您早就死了。另外,不要再打债券的主意了,昨天下午它就已经到了烟台,现在大概已经到了东北苏军驻地了吧!”

耿朝忠继续趁热打铁。

栈桥那个赤党枪手,居然是苏联人,怪不得!

张好古额头冒出冷汗,手指急促的敲击着桌面,犹自长考不休。

这时,丁三胜又推门走了进来,开口道:

“张爷,刘科长到了。”

“你去隔壁安排一个房间,就说我马上过去。”张好古毫不犹豫的回答。

丁三胜走了出去。

张好古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是自己人生中的另一次重大抉择!

从日本转向苏联,好处是,苏联人对自己的控制不会像日本人那么严密,坏处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只是,苏联人要的无非是一些政治经济情报和国府的一些对外决策,日本人要的可就太多了,情报要,钱也要,命也要!

两害相权取其轻!

债券就更别想了!

如果是耿朝忠,自己还可以明抢;如果是刘一班,自己还可以协商;但是如果是苏联人,那自己只有双手奉上!

张好古突然把桌上的债券推了回去。

“不知道怎么称呼您,见面礼我收了,但是,债券我不能要。”

既然决心投靠,哪能露出贪得无厌的样子!

再说,有苏联人罩着自己,远东的货运路线就会被很轻松的打通,只要三年时间,十万大洋就能回本,何必这时枉作小人?

我张好古,眼窝子还没那么浅!

来人的脸上露出钦佩的神色——十万大洋,可不是是个人就能说不要就不要的。

“好吧!张先生,您不愧是岛城地下世界的扛把子!拿得起放得下!至于我的名字,并不重要。”

“只是,”张好古脸上犹豫着,“知道我身份的还有青山公馆的小野,我需要您......”

“没问题,您只要找个机会把小野约出来,我们会帮助您干掉他!从此以后,您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第九十二章 背锅侠舒尔茨

“好!”

张好古猛地一拍桌子。

只要解决了小野这个后顾之忧,自己可真的就是如笼鸟脱困,一振云霄了!

至于日本人,背靠民国政府和苏联人,还怕什么日本人?!

张好古经过再三考虑,终于下定了决心。

收起证件,拿起金条,张好古拱了拱手,问道:

“怎么联系阁下?”

“这个问题咱们一会儿说,你先去接待刘一班,债券没了,他可是急得很呐!”

耿朝忠指了指隔壁,嘴里发出冷冷的笑声。

张好古眼珠一转,想起自己拿到的假债券,然后又想到刘一班的来意——怪不得刘一班急火火给自己打电话,因为他也没得到债券啊!

这下全清楚了!

自己以为债券在刘一班手中,而刘一班却以为债券在自己手中!

他们两个都被苏联人给耍了!

张好古露出无奈的苦笑,心中却对苏联人的本事更加佩服,开口道:

“阁下,刘一班一定认为我劫走了债券,您给我安排的这个黑锅,我可是有点消受不起啊!”

“无妨,你就直接告诉他,舒尔茨其实是苏联契卡特工,你也被他利用了!再跟他说,栈桥枪击案也是舒尔茨派人干的。就这么说,你看他有什么想法!”耿朝忠现在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舒尔茨已经跑了,不把锅扔他身上扔谁身上?!刘一班爱信不信!

张好古的眼睛越睁越大,他实在摸不清楚,耿朝忠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容我想想,容我想想。”张好古抱住脑袋,开始冥思苦想。

“不用想那么多,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就照实说!”

耿朝忠毫不客气的说道。

“好!”

张好古起身往隔壁走去。

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急切之间,耿朝忠也想不出太好的办法,只能把锅甩舒尔茨身上,走一步看一步了。

耿朝忠一边想,一边把耳朵贴在墙上,开始窃听隔壁的谈话。

“刘科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咱们可是好几年没见面了,我想你想的紧啊!”

耳边传来了张好古的声音,接着是刘一班不阴不阳的语调:

“张爷恐怕不是想我,想的是胶澳总督府里的东西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爷打得好算盘!可惜,就怕你没那么大胃口!”

这刘一班竟然单刀直入,直接挑明了讲!

“呵呵,刘科长误会了,我今天来这里,就是专门跟刘科长说明这件事的。”耳边传来了张好古的笑声。

然后是刘一班的几声冷笑,明显是不相信张好古。

“实不相瞒,舒尔茨其实是苏联人,我也是直到今天上午才觉得不对劲,所以刘兄你一叫我我就来了。”张好古继续说。

“苏联人?!!”

刘一班明显惊讶了。

“不错,舒尔茨还告诉我,老德国越狱也是他安排的,栈桥枪击案也是他派人干的,他的真实身份是苏联契卡特工!”

耿朝忠不由得拍案叫绝!张好古竟然把老德国越狱也栽在了舒尔茨身上,这舒尔茨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这张好古还真特么能扯!比自己强多了!

刘一班突然没了声音。

耿朝忠猜测着刘一班的表情,不由得暗暗好笑。

过了许久许久,才传出刘一班的声音,只有两个字:

“真的?”

“当然是真的,要不我怎么知道胶澳总督府里藏着债券?还会跑过去抢?这事除了舒尔茨谁清楚?如果我拿了债券,早跑了,怎么会过来见你?再说了,说句不中听的,就算我拿了债券,你刘兄能把我怎么办?我可是岛城调停委员会委员!”

“不要以为你这个调停委员的身份是块了不得的护身符,说到底,南京就是把你当成块破抹布,可以用你,也可以随时把你丢掉!”

耳边传来了刘一班气急败坏的声音。

“刘兄啊!”张好古的声音格外的语重心长,“我没必要诳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债券真的不在我手中,我特么也被骗了!”

接着就是东西摔在桌子上的声音。

“看看这些债券!舒尔茨给了我一些假债券!我直到他走了才发现!他还杀掉了我的义子张宗元!今天上午才找到尸体!”

“真的?”过了片刻,刘一班又问了一句真的,看样子,他已经有点相信了。

“要不我把张宗元的尸体送给你看看?我义子死前受了酷刑,舌头都被咬断了!再说了,昨天舒尔茨才拿到债券,我急切之间从哪里找这么一堆假玩意儿给你?!”

又是一阵沉默,刘一班的脑子应该已经彻底乱了。

过了好久好久,才传来刘一班的声音:

“好吧,张兄,我姑且信你一次,如果以后我发现有什么不对,别怪我不客气!”

“刘兄,要是我得到了债券,天打五雷轰!愿受三刀六洞之刑!”

张好古开始赌咒发誓。

“好吧,只是我想问一句,张兄你手眼通天,找到舒尔茨的下落没有?”刘一班问道。

“昨天晚上找到了,我派了包括我义子在内的八个人去抓他,被他一个人杀的全军覆没!要不我再查查,您派人去抓?”

张好古的声音里明显怨念很大。

“算了,算了,不用了。”

刘一班连连摇头。

开玩笑,如果舒尔茨真的是苏联契卡特工,那自己还抓个屁啊!上海那边都对付不了特科红队,让自己对付红队的老师?更何况,如果债券不在张好古身上,现在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有什么必要得罪苏联人?

耿朝忠也舒了口气,看来,这件事差不多结束了。

只是,可怜了舒尔茨,这么多锅背身上,也不知道累不累?

............

“精彩!精彩!张先生口才便给,鄙人深表佩服!”

看到张好古走进来,耿朝忠忍不住拍手赞扬。

“你听到了?”张好古问道。

“刚才趴到窗户边听了一阵。”耿朝忠指了指与隔壁相邻的窗户。

张好古的脸上却没什么兴奋的表情,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耿朝忠,开口道:

“我只是把您的所作所为安在舒尔茨头上而已,这没什么难度。只是,您打算怎么帮我干掉小野,我的耿队长?”

第九十三章 谋刺小野

“呵呵,”耿朝忠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我是谁不重要,您只要明白,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张好古回到座位上坐下,耿朝忠则熟练的给他倒上茶水——有些话,真没必要挑明了说,无意义也无好处。

“接着刚才的话,您打算怎么干掉小野,我该怎么配合您?”张好古喝了一口茶,慢吞吞的问。

“小野的问题不急于一时,我们很清楚,伊达之助死了之后,小野一定会召见你,这是最好的机会!”耿朝忠说道。

“不,小野召见我的时候,从来不会提前通知我,我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出现,平时有什么指示也都是通过电话联系。所以想要通过这个途径暗杀他难度很大。”张好古慢吞吞的说道。

“不必,小野虽然深居简出,但是我们契卡找到他并不难,这个你放心。只是你千万不要动用自己的人手去跟踪他,因为我怀疑,在你身边,除了张宗元,还有别的日本间谍。”耿朝忠说道。

其实耿朝忠也是在大吹法螺,老实讲,光凭耿朝忠自己,想要掌握小野的行踪,挺难的。

不过,不还有党调科和行动队嘛!

“我明白,小野控制我,除了张宗元这条明线,一定还有一条暗线。我会尽快查出来。”张好古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明线,暗线?

耿朝忠皱紧了眉头,明暗交替,化明为暗?这不都是特工常用的潜伏手段吗?

“这样,我倒有一个办法,”耿朝忠眼睛一亮,“张宗元不是死了吗?如果日本人想要继续控制你,那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化你身边的暗线为明线,第二,再派一个人过来。无论哪种情况,都会有迹可循。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张宗元死的消息你有没有告诉日本人?”

“没有,还没来得及,今天早上才有人报告给我,我还没来得及上报给小野,不过我的身边应该有人知道。”张宗元面带思索的神色,突然眼睛也是一亮,开口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先把知道张宗元死亡消息的人全监控起来,然后顺藤摸瓜,就可以找到我身边的暗线。然后,我在通过这个暗线,确定小野的行踪!”

耿朝忠点点头,从张好古的话语来看,显然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毕竟张宗元和张好古一起共事多年,不可能没什么蛛丝马迹,平时张好古只是不想查也不敢查罢了,真要查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对了,童野和横原的死你知情吗?”耿朝忠突然想到了跟踪自己的那两桩无头案,当时,童野死于马上风,横原死于自杀,自己判断,童野是负责为张宗元的身份做掩饰的“扫尾者。”

所谓的“扫尾者”,就是为高级间谍擦屁股的存在,他们不知道高级间谍的潜伏身份,只负责对可能暴露的情况进行扫尾。

虽然耿朝忠心里很清楚这都是小野指派,可却很难找到证据。

“这我知道,也明白是小野干的。”张好古说道,“我可以详细调查一下我的手下,看看这段时间有谁去过童野家,这样可以更快的排查出线索。”

“对了,如果确定了小野的行踪,我们怎么联系?”张好古又开口。

“你到龙口路东边的萃丰楼饺子馆,找一个叫辛海生的伙计,把时间地点写好给他就行了,他不识字,不会泄露秘密。”耿朝忠说道——辛海生已经在两天前回到了岛城,耿朝忠原本就是打算把他作为一个暗探和“活信箱”。并且辛海生身手不错,着急了还可以跳海逃生。

“行,”张好古点点头,“只是我们日常联系总跑萃丰楼,这个也太费劲了吧!你像日本人就会派一个人呆在我跟前,要不您也派一个?”

张好古一脸的诚恳。

耿朝忠不由得冷笑,不就是想探探自己的底吗?

“这个嘛!可得想个万全之策,现在派人过去,很可能被你身边的暗线发觉,等铲除了小野,我们再派人过去。”

耿朝忠打了个哈哈——他有点迟疑。

怎么跟张好古长期联系?

这个耿朝忠还真没想好,更何况,自己是一个人,天天跑过去跟张好古联系,迟早会被这个老狐狸发现不对劲。

还有,自己还必须给张好古带来明显的利益,否则时间一长,张好古发现一直被自己利用,却没有任何好处,必然会产生不满。

很明显,契卡这么牛逼的组织,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能耐?

要想让张好古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效力,还得来点大杀器,让他认识到自己的背靠的可是一座参天大树!

只是,怎么把自己一个光杆司令营造成一座参天大树,这可是一件比较费脑筋的事。

不过,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什么难事。

因为,现在自己有的是钱!

虽然手中的债券一直在贬值,但是耿朝忠估摸着,怎么地也能换个60多万大洋,再加上自己放空美股获利的那10万大洋,这也是起码70万大洋了。这么一大笔钱,放在岛城不算马芸麻花疼,也算是东哥的水准了。

要知道,现在岛城的首富卞凤年,总资产也就200多万大洋,还大多是固定资产,手头的现大洋也就是这个数了。

想到债券,耿朝忠就又开始心塞,估计今天又得跌不少。

想了一会儿,耿朝忠开口道:

“这几天我会派人联系你,以后,我们会给你配备一个最新式的长波电台,还会找人给你培训一下电报技术。未来的情报传递,将是无线电的天下,你最好早做准备。至于密码和解密本,过段时间会连同电台一起给你。”

张好古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电台啊!这可是高级玩意儿,这时候除了一些大型银行,电台还没有被广泛使用,即使是官办的中央广播电台,也只是在去年才刚刚成立,能用上这玩意儿的,那绝对不是一般人!最关键的是,即使买到电台也不会用,现在的电讯人才和汽车修理工一样,那都是穿西装喝洋酒的稀缺人才!

要知道,现在整个岛城也只有一部广播电台!

第九十四章 疯狂画大饼

ps:限免从明天下午2点后开始,朋友们可以等到明天下午一起阅读,或者也可以直接阅读,今天保底五更一万字。

张好古虽然势力庞大,也算半个官商,但总归是个江湖出身,身家可远远比不上一些大商贾,也就五十万上下身家。

现在只是27年到37年民国黄金十年的开头阶段,南京的官商还只是刚刚雏形,远远比不上后来党国官员动辄百万身家。

比如刘一班,幸苦了几年也就几万大洋身家,折合后市也就百万家财,还被股市暴跌给毁了。

“张爷,跟我们契卡合作,您得到的不止是人身安全。我们契卡的力量不止于此!从欧洲军火买卖到远东的航运,等等等等,都将是您的生财之道!”

耿朝忠目光灼灼,继续坑死人不偿命的甩出各种大饼。

张好古眼睛一亮,航运是自己早就想到的,苏联现在正在全面工业化,对西伯利亚大铁路沿线加紧建设,对原材料的需求量非常之大,相比于从美国运输,从中国运输时间更短,成本更低,这绝对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再说了,军火买卖!这可是最暴利的生意啊!一支俄国仿造的勃朗宁,成本只有2块大洋,卖到中国就是20块大洋,并且绝不愁销路!

国内的各路军阀,最喜欢的就是洋枪洋炮了!

再说了,谁都知道,俄国人最擅长于仿制欧洲的兵器,苏维埃成立后,又拒绝承认一切欧洲的专利权,可以说十分不讲道理,想仿制谁就仿制谁,这也是一大笔横财啊!绝对不逊色于自己现在的烟土生意!

耿朝忠看着张好古的神色,知道他已经大为动心,于是语气一转,开口道:

“当然,这需要您做出进一步的保证.......”

“好说,好说,只要干掉小野,其余的都好说。日本人在岛城的秘密,我掌握不少,只是平时不敢有所动作罢了!”张好古满脸兴奋之色,连连应承,不过转瞬间,张好古也是语气一变:

“只是,如果对日本人在岛城的势力大肆破坏,恐怕会引起日本人的反弹,这个后果.......”

“无妨!”耿朝忠大手一挥,“在远东,能压制日本人的,只有我们契卡!我可以负责任的说,您做出了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

耿朝忠完全不负责任的说出了负责任的话,反正到时候负责任的肯定不会是自己,日本人要找,就去找张好古好了!

两人又对坐聊了一些细节,然后分手离开。

耿朝忠对张好古的感兴趣的航运贸易生意做了一些保证,说是会向上司请示——当然也只是空头支票。

不管怎样,先稳住张好古再说,以后的事,慢慢再想办法。

至少现在,自己是安全的。

张好古对自己动手的可能性已经大幅降低,当然,这也是因为杀自己实在不太容易,张好古也承受不起再死几个心腹的损失。

说到底,一切都是生意,如果付出的和收获的不成正比,谁都不愿意做。

暂时摆脱了危机,耿朝忠终于舒了口气。

只是给张好古画的大饼太多,会不会惹他怀疑?

感觉自己好像承诺了太多,却没有顾及对方的感受。

如果张好古要自己一一兑现怎么办?

不过仔细一想,应该不至于怀疑,看张好古的神色,他想摆脱日本人的控制不是一天两天了,自己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点而已。

更何况,对张好古来说,卖身不成,大不了回去继续做日本人的狗呗!

对他这种人来说,能有什么心理压力?

其实最根本的关键核心就是,债券反正已经找不回来了,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化不利为有利,这是一个冷酷政治动物的必然选择,张好古如此,刘一班也必定如此。

至于能不能真的兑现,还是要看后续事情的演变。

不过刘一班的心里应该不是很好受,耿朝忠完全可以理解他的感受,家产赔光了,债券也没得到,能好受才怪!

......

刘一班确实不好受。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并且看张好古那样子,说的好像还并不是假话!

扭头看了一眼丁唯尊,这家伙忐忑的跟在自己身后,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刘一班看了就心烦。

这丁唯尊看着挺聪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干啥啥不成!

就连当个司机都当不好,开车开了一半,居然熄火了,下去倒腾了半天,愣是没修好,最后还是坐黄包车来的!

还是小耿这家伙头脑灵活,办事利索!

最主要的,还有见识,当时要是听了耿朝忠的,自己也不会损失那么多家当!虽然这次债券的事没有成功,可也怪不了小耿,都怪自己太小心,信不过小耿,非要让黄政保存债券。

这下可好,债券到了苏联人手里,那是下辈子都别想了!

想到这里,刘一班就更加心塞——要是当初让耿朝忠拿了债券就好了,虽然也有人追杀耿朝忠,但是看看人家小耿的布置,舒尔茨不仅没有得手,还被小耿来了个反杀!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在刘一班心里沸腾,疏不间亲,疏不间亲,有时候,不能光想着可靠,还是得用能力强的。

就像黄政,可靠归可靠了,可是能力太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该死!

对了,手里还有一张小耿在老德国给自己的债券,得赶紧让小耿卖了,多少还能挽回点损失。

想到这里,刘一班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

耿朝忠也在加快脚步。

现在已经八点多钟,股市又将开盘,前天和昨天连跌了两天,根据耿朝忠的判断,今天还得跌!

这一分一秒的,流淌的不是钱,是自己的血啊!

只是,这债券到底怎样才能出手!

按刘一班所说得,现在岛城各大银行都已经得到了党调科的指示,走银行途径是不可能的了!

走黑市?

也不可能,一旦出手,必然招致黑吃黑,首先面对的就是张好古的怒火!

因为,岛城的黑市,张好古就是大佬之一!

嗯?

那就找个更黑的黑市!

耿朝忠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第九十五章 讨价还价

片刻后,来自美国,双腿完好的罗斯福先生从新盛泰鬼鬼祟祟的走了出来,然后直奔法国领事馆所在地。

想要兑换债券,就不得不提到法国人,要知道在欧战之前,法国巴黎可是当时世界上最重要的金融中心之一,而法国领事馆附近,就有一家法兰西银行的——分部。

严格来说,是只为领事馆和山东地区的法国商人服务的分部。

1800年法兰西银行创立于巴黎,1826年巴黎证券交易所大楼启用。这是一家可以在全球异地交割股票和不记名债券的大型跨国银行!

这也正是耿朝忠选择法国领事馆的原因。但是,他更愿意走阿德里安的渠道,因为走银行,即使是洋行,也难免会留下痕迹!

法国领事馆坐落在栖霞路15号,同样是一座二层西洋式建筑,不过规模却比较小,毕竟法国人主要的殖民地还是在越南和非洲,在岛城的利益相对有限。但正因为如此,法国领事相对于别的国家还是比较超脱,也基本不介入列强在岛城的各种利益争夺。

事实上,这种咖啡馆的主人会随着政治局势和世界格局的变化而发生变化,阿德里安的前任就是一名意大利人,但是意大利自从墨索里尼上台后,政治立场变得极为激进,意大利人就不再适合担任这个位置了——因为一个有明显政治倾向的情报掮客是无法获得别人的信任的。

而正在奉行中立政策的法国人,就成了现在马尔科姆咖啡馆最合适的人选——所以,法国领事馆的参赞阿德里安,就成了马尔科姆咖啡馆现在的话事人。

耿朝忠要寻找的,正是这么一位话事人。

不过来到了法国领事馆门口,向执勤的法国哨兵表明了来意,却吃了一个闭门羹。

哨兵告诉耿朝忠,阿德里安先生并不认识什么来自美国的罗斯福先生,也许晚上的时候,他才会想起这个名字。

耿朝忠明白了,这不合规矩。

白天,阿德里安只是法国领事馆的参赞,只有到晚上,他才会化身为那个咖啡馆胖子老板。

可是到了晚上,自己的债券就又会贬值,自己绝不能等!

想到这里,耿朝忠掏出一张债券,折叠起来递给哨兵,说道:

“请您把这个东西递给阿德里安先生,我想他会有兴趣的。”

哨兵拿了债券走了进去,不一会儿就走出来,示意耿朝忠可以进去了。

在经过严密的搜身以后,耿朝忠跟着哨兵来到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阿德里安正站在门口,等候着耿朝忠的到来。

“罗斯福先生,很高兴见到您,说说吧!这回您能给我带来什么?”

阿德里安一身吊带西裤加领结,弯腰把耿朝忠迎进屋里,看上去十分的有绅士风度。

“我想出手一批债券,您能吃得下吗?”

耿朝忠开门见山的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阿德里安眼睛一亮,开口大笑道:

“吃得下,有多少都吃得下!您应该知道,楼下就是我们法兰西银行的分部!只是,罗斯福先生,我越来越好奇您的真实身份了!原谅我,我忍不住都要把您抓住,看看您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哈哈,如果您这样想,我求之不得,因为我正好还知道一个消息。”

耿朝忠的眼睛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但脸上的表情却同样十分开怀。

“哦,说来听听?”阿德里安棕色的眼珠里露出几分好奇。

“在德国,有一个恶魔将冉冉升起,您祖国的马奇诺防线,将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耿朝忠一脸神棍的回答。

“........”

阿德里安无言以对,开口道:“我们还是说说债券的事吧!具体有多少,价值几何?”

“像我刚才给您的那种,大约有100张。”耿朝忠淡淡的说。

“看来我猜得没错,老德国的那笔债券,果然到了您的手里。”阿德里安目光灼灼的看着耿朝忠,轻笑了一声,“我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我现在把您抓住,会不会拿到那笔债券?”

“您可以试一试。”

耿朝忠冷冷的说道。

阿德里安没有说话,两眼微眯的看着耿朝忠,看来确实是在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这个罗斯福很明显不是美国人,这点乔装打扮瞒不过自己。

这家伙是日本人?

耿朝忠脸上依然事那副恬淡的表情,眼神也没有任何慌乱。

“好吧!”阿德里安终于开口了,“相对于这笔债券的价值和我的信誉,我认为,还是信誉比较重要。”

耿朝忠点点头,转过身去,从自己的泡沫空间里拿出债券,还有一把从美国带回来的柯尔特小手枪,同时放在了桌面上。

阿德里安眼神一变——任何进使馆二楼的人都不准携带武器,而这个家伙却轻松自然的带了进来,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显然,他现在有资格跟自己谈条件。

“您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阿德里安叹息着,拿过桌面上的债券,开始仔细清点。

他先把属于不同公司的债券分类,然后又拿出一份报纸,开始估算价格。

最后,又接连打了几个电话,挨个询问债券上的公司现在的市价。

半小时后,阿德里安终于抬起头来。

“现在价值40万美元,但是,您在我这里拿不到这么多,您知道的,现在市场还在下跌,所以,我只能付给您23万美元。”

滚您妈的蛋!

真特么黑!

这是吃定了耿朝忠不敢光明正大的到银行兑换,这才开出如此离谱的价格!

但是仔细一想,前世黑市上的偷货贼赃,最多也就卖个原价的三成左右,如果是走地下钱庄洗钱的话,也得扣去接近四分之一。要这么看,阿德里安的要价也不算太离谱。

但是,耿朝忠绝不会接受!

就算拖上一周,也最多再跌个20%,自己想办法去国外,也能拿到30万美元,按照现在一美元2.5块大洋的兑换比例,也就是70多万大洋!

“抱歉,我不能接受,您这个价格太离谱了!”

耿朝忠摇头拒绝,转身要走。

“等等,26万美元,不可能再高了!”

舒尔茨的声音传来。

第九十六章 该交党费了

“35万美元,否则免谈!大不了我坐船出海!”耿朝忠回头说道。

“不可能,今天很可能还要暴跌!罗斯福先生,您最好理智一点!除了我们,没人能帮您,如果到了美国,您可能都拿不到26万美元!”

阿德里安的言辞很恳切。

“今天市场会上涨,暴跌之后必有暴涨,尤其是在跌了30%以后。”耿朝忠摆出一幅专家脸。

然而阿德里安不为所动。

“市场的事情谁都说不清楚,我最多只能出价26万美元,这还是我们法兰西银行可以异地交割的情况下,别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耿朝忠依然摇头,此时一美元折合大洋2.5块,美国一个普通家庭的年收入也就700美元左右,而800美元就可以购买一辆崭新的福特轿车!

可以说,就是一万美元自己都得争取!

“这样吧!阿德里安先生,我可以私人给您两万美元的酬劳,但是您给我的的价格必须是35万美元,如何?”

耿朝忠回过头来,紧紧的盯着阿德里安的眼睛。

阿德里安的眼神终于有所松动。

事实上,他想把债券出手也必须通过领事馆和银行,而这一切都是在监控下的,他个人能获得的收益非常有限。

两万美元,相当于阿德里安10年的薪水了!

“三万美元!刚才那张债券也算我送您的!”耿朝忠再次开口。

阿德里安依然在犹豫。

耿朝忠摇摇头,开始往外走。

“成交!”

背后传来了阿德里安的声音。

........

一个小时后,耿朝忠拎着一个小手提箱走出了法国领事馆。

楼下法兰西银行的所有现金已经被他一扫而空!

35万美元的现金,然后又送给阿德里安3万美金回扣,耿朝忠只剩下了32万美金,折合现大洋80万块。

哎,也只能如此了。

因为过一会儿,债券还将继续贬值。

再说了,本来这笔钱就是意外之财,能落到自己手中已经是惊天大运气了!

此时一柄毛瑟步枪15块大洋,一柄盒子炮25块大洋,而2000大洋就可以购买一辆崭新的福特轿车。

耿朝忠算了一下,这笔钱,可以武装一个军,三个师,买400辆福特轿车,足够自己花天酒地一百年!

只是,想要合情合理合法的花这笔钱,却是另一个大难题——谁让这时候没有互联网没有比特币,洗起钱来麻烦死了!

自己一个党务调查科的小小行动队长有这么一大笔钱,会不会被判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不过,不管如何,能被判这种罪,这辈子也算值了!

至少,自己前世就绝对没有这种机会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把这笔钱藏起来。

藏床底?

万一被抓了,就被一网打尽了!

找个地方埋起来?

不行,前世看到一则报道,有人把钱埋地下,几十年后起出来都腐烂了!

要不买个房子专门放钱?

也不保险,万一有个小偷光顾怎么办?

要不找个能给自己拿快递的,失散多年的亲爹?

算了,想到哪里去了......

最好的办法,还是把钱存在瑞士银行。

至少德国人就是这么干的,并且直到二战后瑞士银行都没有把钱交出来。

不过现阶段,还是得在岛城找个代言人。

找谁呢?

耿朝忠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一个比较保险的人,如果交给赵春来,他又没儿子,万一都交了党费怎么办?

其实耿朝忠并不排斥交党费,可是也得交给合适的人,比如毛委员啦,伍豪先生啦等等。

所以现在还是自己保管比较好。

..........

商河路8号,青山公馆。

小野次郎戴着圆框眼镜,盘膝坐在地板上,正在阅读一张字条。

“党务调查科的行动队长耿朝忠,是契卡的人?!”

小野次郎如柑橘皮一样皱皱巴巴的脸,变得更加皱皱巴巴了。

“没错,张好古传回消息,说伊达君正是被这个耿朝忠所杀!”

旁边回答小野次郎说话的土黄色军装皮靴军人,正是小野次郎的手下大将,帝国海军陆战队少佐参谋,野田向敏。

“就是那个上回在海龙号上,破坏帝国行动的那个行动队长?”

小野次郎再次追问。

“就是他!”

野田向敏脸上露出了狠厉的神色。

小野次郎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颇为纠结。

“在满洲,我们和契卡的谍报战就处处落于下风,没想到,即使在遥远的岛城,苏联人仍然压我们一头!”

“嗨,属下惭愧!”野田向敏低头。

“那个张好古,有没有什么异常?”小野次郎问道。

“一切正常,他说,伊达君已经为天皇尽忠,恳请会首再次派人过来,协助他为帝国服务!还有就是,他恳请会首再派一些得力的人手,他的手下在这次行动中损失殆尽,现在已经无人可用!”野田向敏回答。

“野田君,你觉得,我们帝国还能派出人手吗?”小野次郎唇边的一子胡微微抖动,圆圆的镜片后面,像黄豆一样的小眼睛闪着寒光。

“不能!我们海军陆战队现有的几名高级特工已经丧身海龙号一役,其余的人手还在满洲特高课受训,暂时无人可用。现在,我们只能从乐善堂中再行选拔人手!”野田向敏回答。

“是啊,”小野次郎叹息着,“帝国现在正在组建新的特务部门,原有的乐善堂,黑龙会,海军和陆军中的精锐分子已经被调回帝国或者满洲受训,我们现在的人手是捉襟见肘啊!”

“会首,现在岗村在国内训练谍报人员,已经把我们的力量完全吸纳,会首赋闲多年,不如索性回国。以会首您在萨摩藩中的声望,足以重整旗鼓,斗一斗这帮野心勃勃的昭和系军官!”野田向敏咬牙切齿的说道。

“八嘎!口出狂言!”小野次郎勃然大怒,圆溜溜的双眼紧紧的盯着野田向敏,开口道:

“你之才干!比之岗村君如何?!”

野田向敏满面羞惭,低头道:“不如!”

小野次郎说的冈村君,正是岗村宁次!

第九十七章 小野的野望

岗村宁次,以侵华战犯而著称,但是很少有人知道,他是干谍报工作起家,并且是乐善堂和黑龙会等日本前期谍报组织与特高课之间一个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岗村宁次在日军参谋本部上海驻华谍报武官任上,干得风风火火,颇有“实绩”。

在日本厂家枪杀顾正红事件发生后,岗村宁次巧妙的利用英国人打头阵,制造了五卅惨案和沙基惨案,使中国民众的反帝矛头一下子集中于英国。

结果,1925年度日本对华出口总额,非但没受五卅运动影响而跌落,反而较上一年增长了12%。

由此,岗村宁次深受参谋本部和外务省赏识,这也成为了他发迹的起点。

由于功劳“卓著”,从上海归国后,岗村宁次被委任为培训帝国的新一代间谍的总教官,以期改变与契卡斗法中的长期劣势。

但同时,他也受到了日本原有情报组织的嫉恨!

野田向敏,就是其中之一!

但是,小野次郎显然不这么看,在小野次郎眼中,岗村宁次此等人物的出现,正是帝国蒸蒸日上的最好证明!

看着眼前这个被嫉恨冲昏头脑的得意弟子,小野次郎十分失望。他原以为,野田向敏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但现在看来,他心性浮躁,重眼前而不顾长远,绝不堪大任!

“既知不如,何不奋起直追,反而巧言令色,挑拨帝国内斗,你不要命了吗?!”小野次郎疾言厉色。

“嗨!”野田向敏再次低头认错。

“须知阳明有言:我以落第动心为耻。你出去吧!给我好好反躬自省!”

小野次郎申斥道。

野田向敏眼里露出一丝不甘,但仍然神态恭谨的退了出去。

小野次郎叹了口气,看着房间墙壁上悬挂着的“知行合一”四字,扼腕叹息。

帝国阳明之学盛行,小野次郎同样沉迷于此,但这“知行合一”四字,真可谓知易行难。

日本历来藩阀门第气息极重。明治维新后海军由萨摩藩把持,陆军则由长州藩把持。而小野次郎正是萨摩藩的领军人物之一!

但是,自1921年“三羽乌”在德国巴登巴登聚会以来,昭和系日渐势盛,尤其是其中的岗村宁次,东条英机,松井石根等11人,在各项军事行动和谍报战线上表现出类拔萃,已经极大动摇了萨摩藩和长州藩在日本军队中的地位。

尤其是,近年来,岗村宁次等人以苏联契卡势大为由,谏言天皇组建新的特工部门,将原来乐善堂,黑龙会的精干人员全部召回本土受训,让原来的隶属于海军和陆军的谍报机构顿时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小野次郎现在正是深受其害。

但是,小野次郎却不会像刚才那个年轻人一样鲁莽——回国参与政治斗争?开玩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国内如此多的所谓“下克上”事件,为什么没有受到惩罚?

因为,在昭和系背后阴影里站着的,就是那个在日本神一样存在的昭和天皇!

作为乐善堂创始人荒尾精的得意门生,小野次郎已经清楚洞悉了国内的政治风向——天皇这是要重用中青代,抛弃老家伙了!

所以现在的小野次郎,根本没有回国参与政治斗争的打算,这也是他七年来隐居岛城,深居简出的原因。

至于现在岛城的事业,大树已经搭好,静待后人乘凉就可以了!

作为帝国的军人,小野次郎绝对有“功成不必在我”的觉悟!

在小野次郎看来,只要自己牢牢掌控住张好古一个人就足矣。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会有新一代的日本特高课人才,来接替自己,而那时,也就是自己功成身退的日子了。

自己的邻居,黑龙会头山满的得意弟子,盐田公馆会首谷狄华雄,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吧!

我们这两个老头子,是该退出历史舞台,让位给更优秀的年轻人了!

帝国的未来,必将更加辉煌!

小野次郎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不过,这个所谓的契卡特工耿朝忠,绝不能留给后来人!

这会让自己辉煌的职业生涯蒙上一个最大的污点!

小野次郎脸上的笑容收敛,开始静静的思考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这个张好古这次虽然损失不少,但是无碍大局。

只是一些行动队的人手损失罢了,情报网络却没有受到什么大的破坏。

关键是这个所谓的契卡特工,党务调查科的行动队长耿朝忠,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却值得怀疑。

契卡?

不像!

首先是年纪不像,再次是风格不像,但是,这么强绝的武力和战术行动能力,却又不是别的特务组织该有的水准。

cc系?

小野次郎不由得哑然失笑。

别开玩笑了,cc系什么货色小野次郎清楚的很,帝国往南京安插了多少间谍,他们现在查出来没有?

一个都没有!

难道是契卡新人?

如果是新人的话,倒有可能。

一个新人的典型特征就是,勇武有余,谋略不足。总会露出各种各样的马脚。

岛城一直有苏联人的势力,小野次郎心知肚明。在以前的十几年里,乐善堂和契卡也有过多次明争暗斗。

但是小野次郎却始终没有抓到那个人的一丝尾巴,甚至还吃了不少暗亏。

在日军撤出岛城后,两方甚至渡过了一段较长时间的“和平期”。

但是,随着满洲局势的恶化,中苏日三方在满洲的角力也不可避免的辐射到了岛城。

现在,契卡的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么?

耿朝忠!

不管你是不是契卡的人,不管你的个人武勇有多强大,但有的时候,杀人并不一定要用刀!

想到这里,小野再次拿起了电话。

...........

与此同时,在党务调查科机关楼里,刘一班也在接着电话。

“刘一班!你脑子进水了!济南事务如此繁忙,岛城有什么事情你放不下的?!你知不知道,改组派已经开始与冯阎联络,想要密谋刺杀校长!”

刺杀校长?!

刘一班的话筒差点从手里掉下去。

如果校长真的死了,那可就是大树崩塌,被江浙派系控制的南京政府必然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第九十八章 去济南

“徐处长,怎么回事?我在济南完全没有得到消息啊!”刘一班急切发问。

“混蛋!我们在南京得到消息,改组派想要趁着校长视察济南的时候,谋刺校长!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刘一班,我看你的科长是不想做了!”

话筒里传来了徐处长雷霆般的声音——刘一班跟了徐处长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徐处长如此暴怒。

“卑职失职,卑职失职!卑职现在就回济南!务必查出反动分子!只是岛城这边,日本间谍也很猖獗,还有苏联间谍也在活动,昨天晚上这边刚刚发生枪战,卑职回岛城也是不得已啊!”

刘一班面色苍白,汗如雨下。

“怎么了?不愿意?我告诉你,你抓再多日本间谍没有用,但是只要粉碎了一起针对校长的阴谋,那就是泼天大功!一旦你刘一班的名字入了校长的法眼,那飞黄腾达就指日可待了!这点道理,你想不明白?别的地方巴不得校长过去呢,你倒好,居然从济南溜回青岛,我告诉你,校长不日就到济南,你自己看着办吧!”

啪,电话挂掉了。

刘一班放下电话,脸上没有忧虑,反而露出兴奋之色。

没想到,校长竟然要来济南!

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从龙救驾,从来都是一等一的大功,既然机会到了自己头上,那可绝对不容错过!

至于债券什么的,反正已经跑到了苏联人手里,根本就没啥指望。就算还在张好古手里,他能分给自己多少?!

只要立下大功,自然有发财的手段!

别的不说,如果自己能调回上海,来钱的地方多的是。岛城虽好,却并不是真正掌握在南京政府手中,办什么事儿都得看韩复渠的眼色,捞钱也格外不痛快。而南京吧,又是中央眼皮底下,也不可能太过分。

要说全中国最大的肥差,非上海莫属!

别的不说,岛城的商贾,最有钱的也不过是百万大洋,而上海的资本家,动辄却都是千万起步。就拿上海滩流氓三大亨来说,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个个都是身家千万,黄金荣被绑架,赎金交了300万大洋都没伤筋动骨!

没说的,今天下午就回济南!

想到这里,刘一班不由得又想起一个人,没错,就是耿朝忠!

这回债券的事情,没有信任耿朝忠,就是最大的错误。

所以这回去济南,一定要带上这个家伙!

刘一班霍然起身,快步走向隔壁。

.......

此时的耿朝忠,正坐在新盛泰的灶房里,看着一箱子花花绿绿的美金发呆。

怎么花呢?

这对耿朝忠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耿朝忠可不是什么大投资家,也不懂什么开工厂办企业之类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土办法——买房!

没错,除了1929年世界经济危机,股市大暴跌,耿朝忠别的可真的不懂,除了买房,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

不过买房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具体买哪里就是个大学问。

比如谁都知道,抗战后去重庆买房,但是,大家却都不知道,重庆的很多房子在战时都是被政府征用的。

如果买的房子被征收了,你找谁说理去?

所以,有时候知道未来,并不能代表一定能赚到钱——除了美股暴跌这个百年一遇,无人不知的大事件。

其实耿朝忠在法国领事馆的时候,也提出用一部分资金继续放空美股,可是被阿德里安无情的拒绝了——因为美国政府已经出台禁令,股灾期间,禁止融券放空!

所以一旦这条路被堵死,耿朝忠还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算了,先给自己找几个安全屋吧!

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耿朝忠有一种预感,如果再在新盛泰来来去去的话,很快会露出马脚。

耿朝忠又换了一身打扮,然后又拿了几张国民身份证,开始进行自己的不动产购置之旅。

此时尚属北洋到民国的过渡期,户籍制度依然沿用前清,非常不完善,直到1932年民国政府重新颁布了《保甲户籍制度》后,才有所完善。

民间交易房屋土地主要还是通过房契和地契,一份合同最少几十个字,最多不超过几百字,只写明不动产的面积,位置和价格。合同上往往只有卖方和中间人的名字,没有买方的名字,即使有,也只是一个姓或者是化名。

从唐朝到民国,甚至到新中国成立,中国民间的房地产契约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这样就给耿朝忠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耿朝忠拿着一堆身份证跑了一下午,终于在山东路附近找了一家合适的安全屋,但是想要买中山路和胶澳总督府附近的洋房,就需要到民政管理处备案了,这也是耿朝忠最头疼的事情。

所以只能暂时作罢。

回到党务调查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钟了,刚进机关大楼,值班室就有人打招呼:

“耿队长啊,赶紧上去,科长等你都等急了!”

噔噔噔跑上去,敲门进去,里面已经有了两个人。

周股长和丁唯尊都在那儿坐着,一看就是呆了很久,否则一般的事情下属都是站着听话,听完就走。

“去哪儿了啊你!”刘一班嗔怪的看了耿朝忠一眼,不过谁都听的出来,这种语气,不是极亲密极看重的属下,刘一班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

“咳,科长,这不是又查到点线索嘛!跑了一下午才发现,又是条死线!”

耿朝忠一脸的郁闷。

“别查了,一会儿就跟我去济南!”刘一班出口惊人。

“什么?!”耿朝忠瞪大了眼睛。

“什么什么的!岛城的事情我已经交给了周股长和丁队长协同负责,并且此次丁队长抓捕日本间谍有功,我已经上报南京,请求提拔丁队长为行动股股长,估计调令很快就下来了!”刘一班说道。

“........”

耿朝忠闭口不言。

刘一班目光严肃的盯着耿朝忠。

耿朝忠只好无奈的举起手敬了个礼。

“卑职遵命!”

第九十九章 炮灰之旅

轰轰隆隆,铿铿锵锵,大地震动。

火车一节单独的豪华包厢里,耿朝忠的目光随着车窗外的景物一路向西。

这胶济线始建于1899年,1904年建成通车,东起青岛,西到济南,是山东境内最长的铁路。德国驻胶澳总督曾有言:“盖我铁路所至之处,即我占地之所及之处,亦即我德皇威严所达之处。”

而这胶济铁路的重重铁轨下面,埋葬的却是中国劳工的血泪。

“小耿,你心思很重啊!”

刘一班看着耿朝忠的深邃的眼睛,不由开口。

“哦,”耿朝忠展颜一笑,“科长见笑了,我突然想到,来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名一文的苦力,回去的时候却成了吃官家饭的,不由得有点唏嘘。”

刘一班目光一顿,脸上的也显得有点多愁善感起来,感慨的说道:

“是啊,想当年我东渡日本求学,站在船头,看着茫茫大海,也曾有过如此感叹。”

“科长去过日本?”耿朝忠来了兴趣。

“是啊,家里没钱,只能去日本了。再说了,那时候想去美国欧洲,还需要护照什么的,船票也很贵,所以我们浙江人很多都选择东渡日本,校长也是如此啊!”刘一班说道。

那个时候,中国人去日本,日本人来中国,都不用持护照。无论留学生还是普通游客,都可以自由地往返于两国之间,就像在同一片国土上旅行一样。

比如同为浙江人的鲁迅1902年赴日,他的弟弟周作人1905年赴日,都没有护照,与他们哥俩同船的其他留日学生也都没有护照,中途不会有海关留难,到了日本也不会被遣返。

“科长年少赴日,寻求救国之道,真乃人中之龙。”耿朝忠厚颜无耻的恭维道。

刘一班突然一笑,开口道:

“大江歌罢掉头东,

邃密群科济世穷。

面壁十年图破壁,

难酬蹈海亦英雄。”

耿朝忠心头一凛,开口道:“科长大才,卑职深感佩服。”

刘一班一愣,指着耿朝忠,满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啊你,这首诗都没听过,你这党务调查科的官是白做了!”

耿朝忠一脸的大惑不解,问道:“怎么,这首诗不是科长您做的?”

刘一班脸色突然一肃,眼中闪烁着莫可名状的光芒,有敬佩,有畏惧,也有惋惜:

“这是我们党调科的最大对手,赤党匪首周el做的诗!”

耿朝忠大惊失色,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这,,这,,,”

刘一班摆摆手,脸上的神色很是复杂,缓缓开口:

“这才是真的大才!此人当年在黄埔担任政治部主任,黄埔上下,无不叹服!就连校长.......我算什么?我算什么!哎!哎!”

刘一班连声叹气,似乎在感慨自己,又似乎在感慨别人。

耿朝忠深有同感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不对,赶紧摇头,开口安慰刘一班道:

“科长,您才26岁,已经做到了一科之长,前途不可限量啊!何必妄自菲薄?”

刘一班依然连连摇头,感叹道:

“咳,小耿,你懂什么,一到科长,那就是五年一个小台阶,十年一个大台阶,想要升上去,谈何容易?!说实话,我都不如你!你有了宝鼎勋章,以后升迁起来,那才叫快!说不定十年后,我见了你都得自称卑职了!”

“科长!”耿朝忠急了眼,赶紧补救,“您说的什么话?!我就算立了功,也都是您领导有方,我有什么功劳?上峰不会对您的功劳视而不见的!”

耿朝忠话音刚落,就听到啪的一声,刘一班猛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

“好!小耿,这回就有个立功的机会,你敢不敢拼一下?!”

耿朝忠一愣,刘一班这特么是给自己下套啊!

一愣神间,刘一班已经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放到颠簸的桌子上,指指档案袋,说道:“你看看这些材料。”

耿朝忠抽出文件,开始仔细观看——都是一些改组派的材料。

改组派,是一个以汪系陈公博,王乐平为首的反蒋团体。28年在上海成立了“中国国民党改组同志会”,主张改组国民党,恢复民众运动,反对军事dc。

进入29年以后,改组派在南京设立支部,短短一年间,人数已经发展到了一千多人,并且绝大部分都是南京党部成员及其下属组织。

组织活动完全采取秘密方式,会员入会后,都编定号码,一切文件都只写号码,不写姓名,除工作上的必要联系外,彼此都互不知道。

“看清楚了吗?”刘一班问道。

“看清楚了。”耿朝忠一脸迷惘的表情。

“不过,卑职就是看了这些材料也没用啊!济南的情况我不太了解,去了两眼一摸黑,恐怕帮不了科长太多,再说,这种军国大事,也不是我一个小小的行动队长能参与得了的,我不如就呆在岛城抓抓日本间谍算了!再说了,债券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债券的事就算了,就当没发生过!”刘一班的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

“好吧!那科长要我去济南干什么?”耿朝忠问道。

“此次改组派联系了张发奎,冯上帝,阎老西等人,政治军事合一,密谋重组国民党,推翻南京国民政府。而济南,则是重中之重!我们有内线得到消息,改组派意图在济南刺杀校长!所以,我要你跟我去济南,粉碎他们的阴谋!”刘一班露出兴奋的神色。

不好!

刘一班是拉自己来躺枪!

耿朝忠顿时明白了刘一班的用意!

这哪是大功,这是大劫啊!

还不是要让自己和改组派的杀手来一场火并!

此时,校长和冯阎都在极力收买韩复渠,先后派密使前往济南。所谓中原大战,其实就是国民党左派联合各路军阀,从政治上和军事上对国民党右派的一次大反攻,也是四一二政变的余波!

而对常校长来说,统一的步伐同样不能停,如果长期固守南方,那就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日本可能会继续扶持北方军阀,所以,两方面都想毕其功于一役!

而自己,就成了两方交火中一种被命名为“炮灰”的存在!

第一百章 神秘来客

“对于一个在北平住惯的人,像我,冬天要是不刮风,便觉得是奇迹;济南的冬天是没有风声的。”

——老舍

济南的冬天的确没有风,但是却绝不是像老舍先生说的那样,是一个暖晴的天气——也许这个暖只是相对于北平来说。

至少,耿朝忠现在就一点都不暖和。

耿朝忠穿着厚厚的皮棉长袍,头上戴着厚厚的兔耳朵棉帽,脚下还穿着厚厚的棉皮鞋,瑟瑟发抖的走在泉城路的大街上,双脚踩踏石子地面,泛起了一层细细的尘土,随着脚步沾染在鞋面上,如同一层土黄色的蒙布。

转眼已是二九天气,耿朝忠在济南也呆了一个多月,但是所谓的重大任务一直都没出现。

耿朝忠的任务,就是每天上午8点多钟,顺着东大街来到泉城路的长城通讯社里,听一帮酸臭文人聊天打屁。然后再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回到一街之隔的党部给刘一班汇报济南文化界和思想界的动态。

烦透了!

人在济南呆久了,就会不自觉的变得“厚重”起来,不过耿朝忠却不喜欢这种厚重,他更喜欢青岛的明快。

不过今天走进这座低矮的中式院落,感觉却有点不一样。

因为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一群纨绔子弟要办报纸,其中一人对众人说:“报纸成功最要紧的条件就是新闻要迅速,我们这份报纸的名字,一定要体现迅速二字。”

院子里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嗓音。

耿朝忠朝里望了望,一个身穿西装,面容俊朗,眉眼间神采飞扬,看上去有点像电影明星的年轻人,正站在院子中央说话。

而平时一贯尖酸刻薄的几个所谓的记者/编辑却或坐或站的杵在院子周围的石凳上,个个脸上带着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站在院子中央的那个年轻人。

耿朝忠瞪大了眼睛。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这帮动不动就互相嘲讽为乐,整天酸言酸语的穷酸文人,居然也能安安静静的听人讲话,听的对象还是一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人?

那俊朗年轻人一瞥眼间,就已经看到了耿朝忠,脸上微笑点头,似乎算是打了招呼,口中却继续讲着他的故事:

“随即有一个人说:“我们的报纸何不以‘现世报’为名字,以体现新闻报道的速度?”

院子里的突然传出一阵哄笑,有人开口:“现世报!妙啊!”

那年轻人双手微微下压,继续抖包袱:

“就在这时,另一个人突然大叫道:“我已经找到更合适的报纸名字了,不如就取名为‘眼前报’!”

哈哈哈哈哈!

院子里一阵哄堂大笑,这个嘲讽二世祖的笑话让院子里的这帮穷酸文人得到了极大满足,个个拍手称快!

耿朝忠也附和的拍手笑了几声,然后继续打量着这个一进来就成为全场焦点的年轻人。

而这个年轻人已经朝着耿朝忠走了过来,远远的伸出了手,满面和煦的微笑,犹如冬天里的一阵春风,看了就让人觉得心底暖洋洋。

不知不觉之间,耿朝忠的心情就变得愉快起来,脸上也不由自主的露出微笑。

真是奇怪,还从没有人,仅仅是通过几个轻微的举动和笑容,就能这样影响自己的心情的。

耿朝忠也伸出手,与来人相握,晴朗醇厚的嗓音震荡着耿朝忠的耳膜:

“鄙人南飞,您就是华先生吧?”

耿朝忠愣了。

南飞!

是哪个南飞?!

心里想着,耿朝忠却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哪个南飞?”

“呵呵呵呵,”年轻人似乎对耿朝忠的提问觉得十分有趣,回答道:

“自然是从南京来的飞鸟,故名南飞。”

耿朝忠定下神来,面色也恢复了正常,笑道:

“鄙人正是华安,请跟我来。”

“稍等,”南飞回过头,从旁边的石凳上提起一个手提箱,与众人道了声再见,跟着耿朝忠出门,走到了东大街上。

刘一班告诉自己,最近会有一个人从南京过来公干,却没说名字,只说对方知道自己的化名,到了会主动联系自己。

但是,耿朝忠万万没想到,来跟自己接头的竟然是这个人!

耿朝忠默默的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之情,领着南飞拐进了一街之隔的国民党山东省党部,也是济南党务调查科所在地。

国民党山东省党部的后楼虽与东大街近在咫尺,却完全是两样景象,幽静清冷,有着古宅特有的静谧。

几个科室就坐落在这座大四合院里,看上去甚是寒酸。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韩大帅的眼皮底下,济南党务调查科自然不能太高调。

四合院向阳的一间科室里面,刘一班正坐在办公室里的火炉旁边搓着手烤火——作为一个南方人,刘一班对济南的天气可谓是深恶痛绝,基本上,除了上厕所和因公外出,基本就不会迈出房门一步。

“科长,南京来人了!”

门外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刘一班抬头一看,一个相貌极为俊朗的年轻人跟着耿朝忠走了进来,刘一班连忙站起身迎了上去,一把握住这个年轻人的手,满脸堆笑的说道:

“南秘书!可把你等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两人谦让坐下,刘一班指着站在旁边的耿朝忠开口道:

“耿朝忠,前段时间跟着曹处长出访苏联,立过功。”

南飞一下站了起来,再次握住耿朝忠的手,脸上露出敬意,回头看了一眼刘一班,语气中略带责怪:

“刘科长,这就是您的不是了!”

刘一班一愣,那边南飞却又开口:

“耿队长哪是立过功,是立过大功!南京除了给张少帅等五位上峰颁发的青天白日勋章,就数耿队长的六级宝鼎勋章了!就连徐处长也经常跟我提起!说您刘科长带队有方,他在校长面前也是与有荣焉。我还听徐处长说过,校长当时就提出,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刘科长和这位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刘一班和耿朝忠被南飞几句话一捧,感觉整个人都飘到了九霄云外,都能和张少帅相提并论了!这得有多牛逼!

刘一班更是连连开口询问:

“真的?校长提起过我?”

“那能有假!”南飞义正词严,“处长也提过您好几次了,不跟您说,是怕您骄傲!”

“哈哈哈哈哈!”

刘一班脸上都像是开了花儿,整个人都有点癫狂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南飞说话就是中听!

第一百零一章 龙潭三杰之...

笑了好一会儿,刘一班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不过被校长关注这种事儿,不失态才不正常!

自己在南京的时候,就见过徐处长因为校长夸赞几句,兴奋的走路带风,三天都合不拢嘴!

好不容易压抑住兴奋的表情,刘一班亲热的拉着南飞,简直把南飞当成了亲兄弟,笑眯眯的给耿朝忠介绍道:

“南飞,徐处长的机要秘书,兼管新成立的无线电管理局,是校长急需的电讯人才。南兄深得徐处长信任,博闻强记,精明过人,党务调查科上下,无不佩服!”

耿朝忠连忙握住南飞双手,口称久仰。

是真的久仰,绝对不是假的。

钱壮飞,当过医生,演过电影,教过美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28年初化名南飞投入徐恩曾开办的上海无线电培训班,29年底开始担任徐恩曾的机要秘书——其实耿朝忠有的时候,严重怀疑钱壮飞也是一个穿越者。

因为他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小小的机要员,化身为掌控国民党特务机关的最高秘密指挥机构“正元实业社”及其掩护机构“长城通讯社”,“长江通讯社”以及“民智通讯社”的实权人物。

实质上,整个cc系的所有事务,基本都在他的实际管理之下,而徐处长呢?当然是在上海寻花问柳啦!

有了这么牛逼的手下,还用得着自己亲自动手?

偶尔跑到南京和上峰交际一下,然后再拿起电话骂骂各地党调科的负责人,比如刘一班之类的,就可以啦!

三个人寒暄片刻,刘一班转头招呼耿朝忠:“你出去吧!别让任何人进来,我和南秘书有话要谈。”

耿朝忠关门退出去,走到隔壁的一座屋子里。

来济南的一个多月里,自己也没闲着,在济南构筑了自己的安全屋,以防临时掩护居住所用。

但是,刘一班一直看重的保护校长这个终极任务却一直没有等到。

毕竟,校长的行踪可是最高机密,他的安全也由校长侍从室的亲卫负责。即使校长来了,耿朝忠也不一定知情。

党务调查科要做的,只是外围的清扫工作罢了。

耿朝忠在隔壁呆了足足有大半天的时间,临近中午时分才被刘一班叫了进去——这种人来人往的场合,耿朝忠可不方便趴墙上偷听,再说,不用偷听耿朝忠也可以猜得到钱壮飞的来意——把无线电台的相关事宜交代给刘一班。

“科长,南秘书呢?”耿朝忠刚进屋,就发现南飞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自己就在隔壁屋,明明没看到南秘书走出院门啊?

“走了,这个南秘书行事实在谨慎,出门的时候是从后院的小门出去的,来的时候也不告诉我们具体的时间地点。说实话,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来的人是他。”刘一班一边说话,一边把桌上的一本曾文正公文集放到抽屉里。

耿朝忠眼睛微微一缩。

曾文正公文集!

耿朝忠记得很清楚,3年后顾sz叛变的时候,钱壮飞破译密码用的就是曾文正公选集!

当然,还有另外一本密码本,由徐恩曾亲自保存。现在钱壮飞应该还没有拿到手。

现在这本曾文正公选集应该只是日常译电之用。

无线电管理局,是党务调查科现在的核心机密,由钱壮飞一手建立,被徐恩曾当宝贝一样护着,很多情况,就连地方的党务调查科科长都不知情。

耿朝忠现在常去的这个长城通讯社,就是党务调查科在全国各地建立的无线电通讯机构。

只是,直到现在,济南的这个机构还只是个空壳,现在只是对外招募了一些文人墨客发表时评充作掩护。

看来,党务调查科在济南的无线电通讯机构,就要正式建立了!

“小耿,来济南的这一个多月,是不是很失望啊?”

刘一班坐在办公桌后面,笑眯眯的问耿朝忠。

“呵呵,确实有点,卑职总感觉这是浪费光阴。”耿朝忠回答的很坦率。

刘一班摇摇头,语气中颇多感慨:

“不,你错了,我们做特勤的,就是要守得住繁华,耐得住寂寞。你在济南呆了一个月都受不住,想想那些在敌人内部做死间的人吧!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被启用,平时也就是过着正常人的生活。你应该庆幸,有时候,一旦启用,就是生命的最后一刻。”

“科长似乎有感而发?”耿朝忠问道。

“不错,前段时间我们在南京抓了一个日本间谍,你知道他在南京潜伏了多久吗?整整二十年!从前清的时候他就已经呆在南京了,在南京钟鼓楼街那边开了家米行,我在南京的时候,还去他那里买过米!

谁能知道,这家伙竟然是个日本间谍?!

这家伙天天蹲在党部大楼前面,就是数着大楼里有什么重要人物进出,一有情报再通报给上级!我们发现他的时候,他根本连跑都不跑,两个孩子也不管,直接就一刀插进自己心脏!”

耿朝忠一愣,这个年代还很少有暴露的日本间谍,看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科长?东北又有大事发生?”耿朝忠问道。

“不错,敏感性很强。”刘一班赞赏的看了耿朝忠一眼,“今年三月老虎厅事件,7月中东路事件,东北军政已经是一团糜烂,最近苏联人撤军后,日本人又开始着手策反东北军高级将领,并且开始对一些抗日思想浓厚的中下级军官进行刺杀。短短半个月,就有六名军官被杀!东北已是岌岌可危!”

刘一班的眼睛里闪着寒光。

耿朝忠明白了,用兵先用间,作战之前如果能对敌方的军政势力进行分化瓦解,开战以后就可起事半功倍之效,37年抗战前夕投降的大量伪军,46年解放战争前投降的大量国党军官,都是间谍之效!

一人可抵百万军!

间谍之重要性,绝不下于任何正规军团!

换句话说,这种频繁的间谍活动表明,日本人对东北已经是图穷匕见了!

第一百零二章 毒刺计划

“您的意思是?”耿朝忠的心里突然有点忐忑。

“我们已经往东北派遣了大量细作,可惜的是,关东军防谍措施极强,我们的情报人员大多有去无回,这大半年来,前后损失的情报人员多达300多人!”

“校长震怒!处座震怒!南秘书此次前来,就是让我们建立一只精干队伍,潜入东北,针锋相对!”

“您的意思是?”耿朝忠的心里更加忐忑了。

“所以,我命令你,从岛城挑选懂日语,能力强,擅长单兵作战的精干人选,勤加训练,明年四月份起,潜入东北!此计划命名为:毒刺!”

“卑职坚决完成任务!”

耿朝忠立正敬礼,不再忐忑!

作为一名pla后备军官,又是对付日本人,耿朝忠这个觉悟是绝对有的!

他早就想好好的干一把了!

刘一班万分满意的看着耿朝忠,这个小耿,硬是要得!

“这次南秘书就是奉了徐处长军令,来北方部选拔人选的,知道为什么要从北方部选人吗?”刘一班考问耿朝忠。

“原因有三:第一,南方人形貌语言与东北不符,去了非常容易暴露。第二,水土不服,北方苦寒之地,南方人极难适应。第三,南京党部留日系人员众多,被日方渗透极为严重,自然有去无回!”

耿朝忠给刘一班来了个举一反三。

“没错啊小耿,你分析得很对。”刘一班叹息着,继续说道:

“上面总结失败教训,第一条就是,不能再派南方的同志过去了!很多同志刚刚去了东北,连房子都没找好就被日本人发现了,连一条情报都没能传的回来!

所以这次徐处长特别交待,一定要去北方部物色人选,南秘书已经去了天津和北平,济南这是最后一站。所以,不止是你,整个北方部都会派人前往!

不过你要注意了,如果你这次办砸了,丢的可不止是你的脸!”

“科长放心,对付日本人,卑职绝不会落于人后!一定会为山东党部争光!再说了,东北本身就很多山东人,我们先天条件就比他们好!”

耿朝忠一脸自信的开口。

自己可是pla准军官出身啊!虽然学的很一般,但是在这个时代,又是指挥小分队,还斗不过几个民国土包子?!

“先别说大话,我刚才听南秘书说了,北平和天津的人手也十分得力,很多都是黄埔军人出身,绝不逊色于你!并且南京这次也精选了精锐,所以你还是小心着点,今天回去以后就寻思一下人选,选定后告诉我。”刘一班说道。

“只是,济南这边的事情?”耿朝忠问道。

“校长的事当然是大事,但是两者并不冲突,你现在就可以物色人选,购买枪支弹药,我估计校长来济南就是这几天了。趁着这个机会,你也可以制定一下行动计划。”

刘一班一边思索,一边慢慢的回答着耿朝忠的疑问。

“那科长,”耿朝忠的脸上突然露笑容,开口问道:“经费有多少?”

“经费?”刘一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上次给你组建行动队的经费你还没用完吧?这回少选几个人,应该够用了!”

“科长,您不能这样啊!上个月我刚帮您把那张债券处理了,您手里起码还有八千大洋啊!”耿朝忠急了,一把拉住了刘一班的胳膊。

“去去去!老子现在穷得很!”刘一班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科长,您要是不拨款,那就让丁队长去吧!他那里人多,省钱!”耿朝忠的声音从刘一班身后传来。

刘一班停住了脚步,无奈的说道:

“再给你一千大洋!多了没有!人选不能超过10个!”

“没问题!”耿朝忠回答。

不用十个人,五个就够了。

耿朝忠从来不觉得人多是好事,可是现在党国的所有军事或者半军事部门,都在片面追求人数。这在本质上其实是军事思想的差异,很多民国将领的思维还都停留在谁的兵多枪多谁就厉害的层面上——当然,吃空晌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事实上,北伐军的人数都不到军阀的四分之一,可是所有军阀却都一触即溃。日本人的人数也不到国民革命军的四分之一,可豫桂湘大溃败却历历在目。同样,pla的人数开始的时候也不到国民革命军的四分之一,可结果如何显而易见。

一只军事力量,首先要有魂,也即作战意志,再次才是作战技巧,最后才是人数。

再说了,现在距离四月份还有小半年,足够自己训练出一只各方面都非常理想的小分队了。

要知道,抗战时候培训特务的军统培训班,比如临澧特训班,学制也才一年。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大家都愿意做教官?

因为可以培养自己的核心班底啊!

现在先锻炼一下,以后自己想办法也开个特训班,一茬茬的培训特工,岂不美哉?

耿朝忠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开始揣摩人手。

吴泽城算一个,小易算一个,自己算一个。

没了?

确实有点尴尬,尤其是吴泽城,自己还想把他留在行动队,毕竟以吴泽城的能力,留在行动队里迟早脱颖而出。

小易虽然看上去柔弱,实际心性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柔弱。并且身手也不错,尤其是干掉张宗元那一下,绝对看得出他是个可造之才。

刘九和何春晖耿朝忠却不敢带,尤其是那个刘九,江湖气息很重,背景也不是那么简单,耿朝忠还不能完全信任他。

说来说去,自己现在能用的人手还是太少。

不过济南这边倒是有几个人手,但最大的问题也是信任度不够。

没关系,还有四个多月时间,大可以精挑细选。

耿朝忠定下心来,开始构思自己的教程——朱胖子教自己的一些东西和石陆学到的一些东西,完全可以融合起来,搞出一套远超这个时代的谍战课程。

正思考间,窗外一阵脚步声传来,耿朝忠办公室的窗户被敲了一下。

“华安,有人找!”

耿朝忠抬头一看,是门口传达室的老刘。

“好嘞,谢谢了,我这就出去。”

耿朝忠一边答应着,一边站起来往门外走,只不过心里却有点纳闷。

自己来济南这么长时间,都是以华安的化名活动,与济南党部的接触也不是很多,除了刘一班,基本没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难道是济南行动队那几个股长?

第一百零三章 真香警告

但是出了门外,耿朝忠才发现,居然是一个小乞丐!

那小乞丐看耿朝忠出来,先怯生生的问了一句,然后伸出黑乎乎冻得发青的小手,递过来一个小纸条,上面用仿宋印刷字体写着:

“北大街,会仙楼饭庄。”

耿朝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鬼?

自己在济南可没什么关系,居然有人和自己接头?

不会是陷阱吧!

不过想想可能性也不大,会仙楼饭庄是济南著名的老餐馆,其中一溜“九转肥肠”可谓是脍炙人口,基本现在这个点绝对是人满为患,在那里搞陷阱不太可能。

正好,自己也厌烦了一天三顿的汤包加稀饭,今天出去打个牙祭也好。

耿朝忠顺着东大街来到十字路口,然后向北拐弯,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会仙楼饭庄五个烫金大字,然后上楼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

天气虽冷,但安全依然是第一位的。

“店家,先来个九转肥肠,再来个八珍布袋鸡,然后来个大明湖酥鱼,然后随便来几个小凉菜!对了,再来一壶烧酒!不急,慢慢上!”

耿朝忠招呼完店家,没过几分钟,店家就把凉菜烧酒肥肠先端了上来,耿朝忠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向窗外望。

没等几分钟,一个人就坐到了自己对面。

“南秘书?!”

来人正是南飞。

不过现在的他却带了一个圆框眼睛,西装也换成了长袍,看上去有点像是老式学校的教书先生。

“怎么了?耿队长很意外吗?”

南飞微笑着,提起酒壶,轻巧的为自己斟了一盅,然后一饮而尽。

“天寒地冻,喝杯酒先暖暖身子,耿兄弟不会介意吧!”

“不会,您随意。”

耿朝忠同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仔细的打量着这位传奇人物。

看似二十五六岁,但仔细观察,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鱼尾纹,实际上,南飞的年龄已经三十四岁了,但是,毕竟演电影出身,此人极会保养,绝大部分人都很难判断他的真实年龄。

不过只要注视他的眼睛,就会发现不同之处。

耿朝忠在军校的时候,曾经无数次的看过各种谍报大佬的黑白照片,最显著的感受是,他们所有人的眼睛里,似乎总是蕴藏着笑意。

朱胖子如此,柳直荀如此,李灏如此,眼前的这个南飞,同样如此。

身在黑暗,心向光明,除了坚定的意志,没有点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那是绝对坚持不下去的。

南飞喝了一杯酒,却没有开口,筷子如疾风骤雨般的点向了桌上的肥肠,吃的是肥油四溢,满嘴留香。

耿朝忠同样没有说话,筷子也如小鸡啄米,偶尔扔几颗花生米和芹菜进嘴,嘎吱咯嘣的平添生趣。

“你值得信任。”南飞突然说话了。

“当然,我永远值得信任。”耿朝忠点头。

他很清楚,南飞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倾向,否则不会是这种交谈方式。

耿朝忠见识过南飞的交际能力,如果真的是为了拉关系搞交际,绝对不会是这种语气和这种说话方式。

因为那种应酬式社交,太累了。

只有面对同志,他才会抛下伪装,显露自己真实的一面。

“你给烟台刘珍年那里送过的那封信,至少挽救了二十六个同志。”南飞开口。

耿朝忠笑了笑:“应该的。”

耿朝忠托吴泽城送到烟台刘珍年那里的那封信第二天,刘珍年就下令逮捕所部全体共产党员,而提前得到消息的所有中共党员早已惫夜撤离,刘珍年一无所获。

虽然知道,即使自己不送,李灏依然有途径通知身在烟台,受伍豪先生直接指挥的胡允恭,但这种历史的参与感,仍然让耿朝忠心潮澎湃。

“伍豪先生提起过你。你去东北的事情,也是我向刘一班推荐的。人手问题,你不用担心。到了东北,自然会有人接应你,可能,还是你的老熟人。”

朱胖子!

耿朝忠的脑海里,一个异常清晰的脸庞骤然浮现!

“但是,我们还需要观察你,有人说过,你是一个好人,但仅仅是一个好人是不够的,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战士。”

“最重要的,你的出身实在让我们迷惑,这回我去天津和北平,再次详细调查了你的身份,但是,一无所获。”

“你能告诉我吗?”

耿朝忠只有苦笑。

我很想告诉你们,但是你们能相信吗?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南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再次一饮而尽。

“此去东北,极为凶险,保存自身为要。告辞!”

南飞起身,在伙计端着大明湖酥鱼上来之前,已经消失在了街角。

烈酒熏熏,口齿留香。

耿朝忠有点恍惚,似乎刚才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已。

一阵冷风吹来,耿朝忠突然清醒了。

这不是梦。

他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大声呼喊着伙计:

“好酒,再来半斤!”

.........

回到党部四合院已经是下午3点多钟了,耿朝忠在会仙楼自斟自饮,竟然足足花了两个钟头!

刘一班看耿朝忠满面红光的回来,手里还提着一个朱红色食盒,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大喜事,上前一闻,至少喝了2斤酒!

“耿朝忠,你还有没有点纪律!竟然喝到酩酊大醉才回来!我把你带到济南,不是让你来养膘的!你看看你,来了济南几个月,胖了不下十斤吧?!你还能拿得动枪嘛?!”

刘一班勃然大怒!

党务调查科也是纪律部队,如非特殊情况,杜绝饮酒误事,耿朝忠这是拿家法当儿戏!

“嗨,科长,我虽酩酊,却未大醉啊!济南冬天这么冷,不喝点酒怎么扛得住?您看看您,来济南都瘦了,这还怎么为党国工作?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今天我就给您好好补补!科长,来来来,您进来,看我给您带了什么!”

耿朝忠拖着刘一班的小身板,不由分说的把他拉进屋里,气的刘一班七窍生烟——这家伙,真是不能惯着,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但是片刻后,当耿朝忠走出屋门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刘一班的声音:

“你还别说,真香!”

第一百零四章 冬夜接车

冬夜,济南,鹅毛大雪。

钟楼寺附近的一处民宅中,七八个或穿长袍,或穿西服,形貌各异的男子,正围着烧的通红的炭炉,一边烤手,一边窃窃私语。

“君以此兴,必以此亡,从军事角度是如此,从经济角度也是如此!如你所言,蒋依附的是江浙财团。亡了它老蒋的也是江浙财团。蒋依附它们,打压北洋建立的重工业基础,为江浙财团开路。但是,这回世界经济危机,全球经济已进入萧条期,江浙财团已经是力不从心!你听说了吗?二陈最近又去了美国,好像是找贷款挽救上海经济去了!我们不趁此机会发难,更待何时?!”

一个个子矮小敦实的黑面汉子,正慷慨激昂,挥斥方遒。

“话虽如此,可是老蒋的底子还在,现在发难,是不是早了点,不如再等等,等老蒋的南京政府民不聊生,民怨沸腾之际,我们再行发难,岂不更好?!”

另一个声音传来,发言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白面书生,显然,他对此次行动仍然抱有犹豫之心。

“仲元兄啊!你好糊涂!万一二陈这回再得了美援,一旦缓过气来,我们改组同志会可就风流云散了!现在不趁着阎冯合力,奉系张自顾不暇动手,万一等老蒋缓过气来,像早些时候的北伐和蒋桂之争一样,将各路军阀各个击破,到时候可就悔之晚矣!”

那黑面汉子戟指怒喝,状甚激愤。

那白面书生低头不语,只是摇头。

其余众人则或附和,或劝解,争执不休。

正争论不休之间,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了。

早已守候在外面多时的济南党务调查科行动队一拥而入,当先一人身穿皮衣,脚踏皮靴,头戴皮帽,上衣敞怀,露出腰间的大红九,脸上红光满面,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大喝道: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某乃党务调查科特训队队长耿朝忠!双头抱头,全都蹲地下!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只听扑通扑通几声,房屋中的几个秀才不等耿朝忠把话说完,早就一个个趴在了地上,唯有刚才发言那黑脸敦实汉子仍直立当地,指着耿朝忠怒骂:

“黑皮狗!休得猖狂!你们的末日快到了!”

耿朝忠冷笑,开口道:

“我的末日不知道啥时候来,你的末日可就在眼前!弟兄们,统统绑起来,押回大院!”

几个身穿黑色长衫的行动队员一拥而上,几下踹倒那黑脸汉子,掏出绳索绑了个严实,不消片刻,一串长绳讲七个纸上谈兵的串成一条,绑回了党务调查科所在的四合院中。

刘一班捂得严严实实,正站在四合院正宅的台阶上,满意的看着一院子或坐或卧,身上瑟瑟发抖,嘴里冒着白气的穷秀才们,频频点头。

“小耿,干的不错,你这几个月没白来,此次将异议分子一网打尽,你居功甚伟!”

耿朝忠肃立一旁,开口道:

“都是些穷酸文人,抓他们比抓小鸡都容易,只是真正的杀手,却一直没找到。不知道科长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

“无妨!”刘一班小手一挥,开口道:

“先把这帮人圈在这里,也让委员长耳根清净一下,你去看看轿车,一会儿就跟我去济南火车站,”说话间,声音也开始放低,“校长马上就要到了....”

耿朝忠点点头,快步走下台阶,来到门外,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一个梳着中分头的清秀小伙正在擦拭车顶,积雪随着他的鸡毛掸子纷纷扬扬落下。

“小易,车况没问题吧?!”耿朝忠问道。

那清秀小伙抬头,白净的脸上被冻得红彤彤,正是小易。他认真的看着耿朝忠,说道:

“队长,没有任何问题!”

“好,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耿朝忠交待完毕,转身走回院子,在刘一班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一班点点头,将身上大衣紧了一紧,耿朝忠已经快步从屋里拿出礼帽,递给了刘一班。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走进了轿车。

“校长的火车十点就到,沿途已经有韩复渠的宪兵站岗,我们去的人不宜过多,但是一定要眼活点,韩复渠现在很不可靠,万一他的手下心存异志,我们必须舍身救护。”

耿朝忠点头。

小易双肩一耸,发动了汽车。

刘一班畏缩在座椅里面,耿朝忠从旁边拿了一条毯子,给他盖在身上。刘一班满意的点点头,低声自言自语道:

“这韩大帅原先是西北军麾下,也是冯上帝的头号大将,虽然归顺国民政府,但是一向与西北军和晋军暗通款曲,前段时间你没来的时候,我们党调科查出,冯上帝曾遣使来与韩复渠会面,深谈良久。校长此次前来,正是为了安抚韩复渠。那边刘珍年已经得到校长指示,开始率部往济南方向机动,韩复渠必不敢轻易动手。”

耿朝忠点头,但没有回话,他知道刘一班的习惯。这是他对当前局势的一种分析,并不需要自己的意见。

“但是,韩复渠军中西北旧部众多,保不齐就有人想坑害韩复渠和校长,校长的侍从室配备了冲锋枪和美式手雷,火力很猛,不用我们操心。我们要小心的是,沿途有人投掷炸弹之类,如果发生此类事件,即使校长无恙,徐处长也绝不会满意,所以,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一会儿到了车站,我去迎接校长和徐处长,你听从校长侍从室邓文仪邓队长安排,负责沿途警戒。这是难得的表现机会,你一定要和邓队长打好关系,如果邓队长能在校长面前对你我美言几句,哪怕校长稍微提我们一下,那以后的仕途可就是一片光明!这其中的关节你不可不知!”

耿朝忠连忙应声称是。

邓文仪,复兴社元老,军统十三太保之一。

他对二陈的贪污腐化不满已久,只是此人谨慎,尚没有露出任何倾向,但耿朝忠心里清楚,想要他给刘一班和自己说好话,那绝不可能!不给埋钉子就不错了!

但是,耿朝忠心里却有别的想法。

这cc系虽然现在权力极为广泛,但是一旦复兴社成立,军队和对日谍报将会被全面接管,那以后自己的事情就很难办了——那个时候,自己将不得不拼命去抓我党成员,到时候,就不是自己想不想动手的事情了,是必然会面临杀死我党同志的残酷抉择。

耿朝忠并不想面对!

所以,选择几个月后去东北,也是为了进一步和复兴社搞好关系,因为耿朝忠知道,31年九一八前后的东北对日谍战,正是复兴社的前身黄埔军人同学会大显身手的时候,这种机会绝不容错过!

第一百零五章 见校长?

车行飞快,不到半个钟头,刘一班一行人就来到了济南火车站。

火车站附近已经被全部戒严,刘一班的轿车早早就被拦了下来,小易在旁边等候,宪兵开始对刘一班和耿朝忠查验证件,经过重重关卡,两个人终于来到了站台。

“妈的,我都提前了一个小时,没想到这帮孙子竟然比我还早!”

刘一班看着站台前面密密麻麻的欢迎人群,不由得破口大骂!

耿朝忠也有点发愣。

现在才9点钟,距离校长专列10点钟到站还有很长的时间。刘一班提前来此也是为了能在站台上抢个好位置。

哪知道,好位置?现在就连位置都快没有了!

这帮抢着拍马屁的家伙,不会是今天下午就来这里占位置了吧?!

这时,站台入口处又传来人声,刘一班不敢耽搁,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抢上了站台,抢占几个仅剩的位置。耿朝忠则和旁边几个执勤的行动队员站在一块。

来济南的日子里,耿朝忠是作为刘一班的贴身保镖面目出现的,济南原有的党务调查科行动队则被安排了各种查密谍的苦活儿累活儿,耿朝忠平时也就是查查文化界的事情。

但是文化界的异议分子们人数太多,早早抓起来不太现实,也没有那么多牢房可以用来关押。所以耿朝忠选择在今天动手,统一关在党务调查科大院——反正这帮文人也没什么战斗力,冻一晚上自然就老实了。再说了,抓的太早,这帮人受罪也大,万一冻出个人命,明天报纸上少不得会出现什么“焚书坑儒”之类的标题。

耿朝忠看看旁边肃立的两位济南党务调查科行动队长,不由得暗暗好笑,这俩人八成以为校长会从他们身前经过,这才站得笔直,却不知道他们这个层级,能见到的充其量就是校长的侍从室队长而已。

当然,这也怪刘一班没有事先告知,行动队长这种粗鲁汉子哪见过如此场面,想当然的以为跟以前接待别的高官一样,要让他们从旁协助护卫校长。

“华兄,你说这校长会不会提前到?”

一句咬牙切齿,战战巍巍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旁边肃立着的是济南党调科行动队长徐乐。只见他礼帽上覆满冰雪,双眼目视前方,状甚坚毅。

只是他的鼻子下面却是两道长长的冰柱,一说话,就传出卡擦卡擦碎冰破裂的声音。

“早到晚到都有可能,但绝对不会准时到。”

耿朝忠同样像僵尸一样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前方,嘴里也蹦出几个字,只不过,他的嘴角同时开始微微翘起:

“兄弟,你在这站多久了?”

徐乐沉默,片刻后蹦出三个字:“两小时。”

耿朝忠咧嘴傻乐,这隆冬三九,零下30多度的天气,这家伙在冷得刺骨的火车站站了整整两个小时,现在八成已经被冻成木乃伊了!

“我说兄弟啊!那么卖力干嘛!咱们这些苦哈哈,校长又看不到,就算看到了,还能给你加官进爵咋的?冷就活动活动身体,小心冻坏了小鸟,以后都没得传宗接代!”耿朝忠呲牙咧嘴的在旁边取笑。

“滚!”

旁边传来了另一个冷冽的声音,是济南党调科的另一位队长袁木。

耿朝忠又一笑,也不以为意,在济南这么长时间,自己跟行动队这几个队长早就混的烂熟,他板着脸继续开口道:

“袁队长,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已经冻僵了呢!我说两位队长,你们可一定要挺住,要是你们冻死了,就会有别的人睡你的老婆,打你的娃。我说啊,说不定今天就有人在这寒冬腊月里,钻进嫂子暖烘烘的被窝,然后,”

“滚!”

耿朝忠话还没说完,袁木和徐乐两人就忍不住齐声喝骂,耿朝忠哈哈一笑,引得站台上一阵侧目,三个人立马收敛容貌,继续扮作僵尸。

滴!!!

又等了足足半个小时,直到耿朝忠的身体都已经开始冻透的时候,前方终于传来了盼望已久的汽笛声。

校长的专列,终于到了。

一队队身穿土黄色军装的宪兵列队走上站台站成一排,将整个站台防护的严严实实,候车室里也传来一阵响动,一队皮靴声传来,一队身高马大的白皮肤洋人率先走出候车室,紧跟着,一个身穿灰色军装,身高达到一米八,身材犹如一根竹竿的人也走出了候车室。

韩大帅也领着他手下的白俄卫队出门迎接来了。

冒着黑烟的火车头在铿擦铿擦的声音中缓缓停了下来,片刻后,一名身穿国民革命军制式军服的人率先跳下了火车,他脚步不停,面无表情的绕过接站的达官显贵,来到韩大帅面前,举手敬礼。

“侍从室队长邓文仪向韩大帅敬礼!”

韩复渠容貌清癯,八字眉倒三角眼,脸上露出笑容,开口道:

“邓队长幸苦,校长一路可好?”

“校长偶感风寒,并无大碍,稍候就会下车,劳韩将军久候了!”邓文仪举手敬礼。

“无妨无妨,为校长执鞭坠镫,鞍前马后,实乃韩某一生最大之荣耀,邓队长请自便!”韩复渠笑容满面,壮甚慈祥。

那邓文仪又敬一礼,然后向后打声招呼,一队手持伯格曼mp18冲锋枪的侍卫走下车来,在车门口列成两排。

邓文仪则快步走下站台,目若冷电的看向站台下身穿黑衣的几名便服长袍汉子。

早已等候多时的耿朝忠一行人快步走上前来,邓文仪挥手道:

“可是济南党调科?”

“正是卑职!”耿朝忠一行三人齐声回答。

“要进去护卫校长吗?”徐乐忍不住开口问道。

邓文仪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了徐乐一眼,开口问道:

“外面可有异常?沿途警戒如何?最近是否有赤党,日本人,反党分子活动?”

“异议分子已被控制,反党分子尚在追寻踪迹,日本人在济南并无活动迹象。”袁木抢先开口。

“好!如果出了问题,那你们试问!”邓文仪点点头,又开口道:

“你们中哪个是耿朝忠?”

徐乐和袁木一片茫然,三人中姓徐,姓袁,姓华都有,没听过有姓耿的啊?

“卑职就是。”

旁边传来了那个华安的声音。

“你,跟我来,徐处长要见你,能不能见到校长,就看你的运气了!”

邓文仪指着耿朝忠说道。

第一百零六章 真假校长

徐乐和袁木目瞪口呆的看着耿朝忠跟着邓文仪走上站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相顾无言。

那边邓文仪边走边和耿朝忠说话:

“这次徐处长跟随校长来济南,没有太多时间单独见你,就连你们刘科长他也不一定能单独会见。你一会儿跟随在徐处长身边,听徐处长面授机宜即可。至于面见校长,你最好不要抱有太大希望。”

“好。”

耿朝忠平静的答应。

邓文仪有点奇怪。

耿朝忠这种反应并不是一个基层军官见到大首长前应该出现的反应。

自从二次北伐成功,校长声誉日隆,拜访会面者不计其数。

邓文仪呆在校长身边,见过很多人晋见校长前的反应,或兴奋,或恐惧,或忐忑,或成竹在胸。只是还从来没见过耿朝忠这种反应,平静,只是平静,就像去见一个普通的朋友一般。

“你好像并不兴奋?”邓文仪问道。

“卑职只求诛杀日寇,保卫领袖,不求升官发财,自然并不兴奋。”耿朝忠的面色依然平静。

邓文仪微微一笑,耿朝忠的这句回答深合黄埔二门对联要义:

升官发财,行往他处;贪生怕死,勿入斯门。

“你对赤党什么看法?”邓文仪突然又问。

“疥癣之疾,但若威胁到领袖,必除之。”耿朝忠回答。

邓文仪点点头,抬头看向火车,门口的侍卫依然肃立,众多军政要员同样肃容等待。

邓文仪知道,校长还得一会儿才能下来,毕竟旅途颠簸,如厕不便。而最近国内外政治经济军事环境都十分严峻,校长隐疾发作,耗费时间自然更长。

“你对党调处怎么看?”邓文仪停顿了下来,双手交叉站在原地——这个问题可就是诛心之问了。如果回答很好,那是当然之论。如果回答不好,则是悖逆之举。

“重赤党而轻日本人,实乃不智。”耿朝忠语出惊人。

邓文仪交叉着的双手猛地一握——此话深深的命中了他的内心深处!

“曹处长和李将军都找徐处长要过人,你们徐处长没同意。”邓文仪拍拍耿朝忠的肩膀。

“卑职并不想去南京,卑职想去东北杀敌。”

邓文仪一笑,深深的看了耿朝忠一眼,没再说话。

又过了大约十几分钟,站台上出现一阵骚动。

“等会儿校长会和韩将军握手谈话,你在周围负责警戒,如果校长注意到你,我会从旁提一下,如果眼光没看向你那边,那就只能等下回了。你也别抱太大希望。等校长走了以后,你留下来,徐处长会跟你单独见面。”

几句话交代完,邓文仪跃上了站台,看来,校长要出来了。

耿朝忠长出了一口气,刚才他的回答,基本上是按照复兴社的核心要求来回答,如果这样都不能让复兴社十三太保之一的邓文仪满意,那就真的没得说了。

片刻后,一个身高170左右,头戴礼帽,身披大衣的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出现在了车门口,一阵如雷般的掌声传来,所有人都面红耳赤的奋力鼓掌!

虽然隔着三十多米,但耿朝忠一眼就认出:

常凯申!

年约40许,脊背挺得笔直,既有军人的男子气概和刚烈,又有文人的儒雅与清俊,他摘下帽子,与众人微笑致意。

而韩复渠则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伸出双手与校长单手紧紧相握。

耿朝忠不由得摸了摸腰间的大红九,按照自己的枪法,差不多可以命中,还有两颗手雷,扔过去校长绝无幸理!

只是,耿朝忠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只见这些星星,一会儿排成个4字,一会儿又排成个0字,过了一会儿又排成了一个4字。

耿朝忠叹了口气,开始在站台上来回走动巡视,期盼着能被校长召见。

但是校长与韩大帅握手寒暄的时间非常之短,仅仅1分钟后,校长就开始与接站的济南军政要员一一握手,耿朝忠清晰的看到,刘一班的侧脸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仔细观察下,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抖。等到校长与他握手的时候,那表情,啧啧。

又过了一分钟,在邓文仪等侍从的护送之下,钻进了旁边的一辆黑色轿车。

果然,自己这么一个小兵,想要见到这种大人物,概率基本为0。

等到校长坐上汽车走后,身后车厢又出来不少随行的要员,其中就包括党务调查处的徐处长。

但是,在徐处长的身后,一个头戴礼帽,腰背笔直,身披大衣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了出来,看相貌,与刚刚坐车走的常校长竟然一摸一样!

竟然又出现了一个校长!

耿朝忠一脸懵逼,无所适从。

刘一班同样一脸懵逼,这时,又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开了过来,在几个侍从的引导下,这位校长同样钻入了轿车,只是,却没有开动,等在原地。

常校长竟然有替身!

耿朝忠居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一点!

这时,刘一班向耿朝忠挥了挥手,耿朝忠连忙快步走过去,跟随刘一班走到徐处长面前。

徐恩曾年约四十多岁,虽然戴着一副眼镜,却掩盖不住骨子里的那种浙江人特有的精明强干。只是,他的身子骨看上去却并不强健,一眼望去,给人一种酒色过度的感觉。

“你就是耿朝忠?不错,不错。一班,你去忙吧,我跟小耿说几句。”

刘一班悻悻的走到一旁等候。

“小耿,此次中东路之战,一共发了三枚宝鼎勋章,就有我们党调处一枚,你是有功之臣!”徐处长扶了扶眼镜,面上露出微笑。

“卑职分内之事,不敢言功!”耿朝忠敬礼。

徐处长微微点头,伸手将衣领竖起,把耿朝忠拉到一边,低声吩咐道:

“此次去东北,除了刺探关东军情报,你还有一个重要任务,调查一个叫黄埔军人同学会的组织,这个组织成立时间不久,行踪诡秘,成员绝大部分都是黄埔学生,对我们党调科很有敌意。这回去东北进行的毒刺计划,他们就有参与,你务必将他们的底细打探清楚,汇报给我。

注意,此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刘一班!”

耿朝忠低声称是。

他明白了,二陈已经对黄埔军人的秘密活动产生了警惕之心,由于四一二清党,党务调查科在二陈的指挥下,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其中误杀的黄埔军校学生不在少数,受过刑讯逼供的黄埔学生更是多如牛毛。

所以,这些死者的同窗好友很多都对党务调查科深恶痛绝,黄埔军人同学会就此应运而生。而复兴社,就是以黄埔军人同学会为班底成立的秘密组织!

中统军统之争,始肇于此!

其内部斗争之惨烈,不下于国共之争!

“还有,一会儿你跟随这辆车,”徐恩曾指指第二位“校长”进入的黑色轿车,“看看能不能钓出大鱼,尽快将意图谋刺校长的冯阎杀手一网打尽!”

第一百零七章 同归于尽

吩咐完耿朝忠,徐恩曾又把刘一班叫过去面授机宜,片刻后,刘一班招呼了一下还在站台下面傻站着的袁木和徐乐二人,吩咐道:

“你们两个,听从耿队长指挥,不要大惊小怪,不要交头接耳,更不要无故开口询问,否则,军法从事!”

袁木和徐乐二人也都是眼力非凡之人,刚才也已经看到了另一位“校长”钻入轿车,心里也明白了九分,此时当然诺诺称是。

耿朝忠从刘一班身后走上前来,开口道:

“两位,任务重大,危险性高。我知道你们在外面做了周密布置,这回,就看能不能引蛇出洞了!袁兄,你来开车,徐兄也坐在前排护卫。出发!”

“原来是耿队长,我听内部通报里说过,说您奋战千里,孤身杀敌,堪为我辈楷模。”袁木恭维道。

“浮云,浮云,都是浮云而已。”耿朝忠微笑着接口,然后钻进了汽车后排,和校长坐到了一块。

袁木和徐乐两人则钻进了汽车前排,袁木充当司机,徐乐坐在副驾驶。

耿朝忠看了一眼旁边的这位“校长”,恭敬的说道:

“一会儿您打开车窗露露脸,外面有您的崇拜者,您也可以跟他们打声招呼说几句话。最好时间长一点。”

那校长微微一笑,点头默认。

这替身长相与校长可以说有九分相似,再经过化妆和专门训练后,一般人根本无法辨别,就连蒋夫人也时常认错。

“开车!”

耿朝忠下令。

前面一辆轿车开路,耿朝忠他们的车紧随其后,后面还跟着一辆掩护的轿车,三辆车先后开动,缓缓驶出了车站。

来到火车站出口处的大街上,轿车刚刚露头,就听到车窗外传来了剧烈的欢呼声。

“欢迎校长来济!”

“打倒军阀,统一中国!”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外争国权!内惩国贼!”

“确定法制!保障民权!”

大街两旁簇拥的民众和支持者看到汽车出来,一下子沸腾起来,

此时校长经过两次北伐,树立了崇高威望,再加上南京政府民国正统的大义名分和一系列收回租界,废除不平等条约的革命举动,深孚众望,全国各地支持者颇多。当然,最近也有一些不好的言论,比如dc啥的,但是总的来说,国内的支持者还是多数。

“校长”缓缓摇下车窗,露出面容,微笑着向支持者挥手示意,街道两边的气氛更加热烈,许多校长的拥趸手持彩旗,呐喊的更加疯狂。

耿朝忠突然想到,民国时已经有了替身,那么后世的替身岂不更常见?

轿车在前方车辆的引领下,缓缓的驶过了人群。

耿朝忠不时的扫一眼道路两旁的支持者,没有太放在心上。

这些支持者当中,至少有三分之一都是党务调查科的特务,他们密切监视着围观者的动态,任何人一有不轨,马上就会被旁边看似人畜无害的“群众”制服。

但是,过了这条街,拐弯进入市区的时候,真正的风险才会来临。

“耿兄,前面就是泉城路了,这里建筑众多,地形复杂,布控非常困难,我们的人手不足以完全控制,如果要出事,也就是这一段了。”袁木手握着方向盘,眼睛不时的看像周围的楼房。

“嗯。”耿朝忠点点头,侧头看了一下旁边的“校长”。

校长的表情十分平静——看样子,这个替身即使不是真的校长,也绝非常人。要扮演校长,尤其是活灵活现的模仿校长身上那种鲜明的军人气质,还能恰如其分的表现出儒雅的风度,并不容易。尤其是校长一口的浙江奉化口音,极难模仿——这种人可不好找。

此次诱敌方案是由济南行动队策划,耿朝忠并没有参与,他现在的任务只是尽可能的保护好这个替身校长的安全。

路面已经被提前清扫的非常干净,积雪都被堆在了路边,时值深夜,街道又被戒严,黑色轿车平稳的行驶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街边偶尔有几个巡警出没,看上去非常稳妥。

“看来杀手已经放弃了。”袁木转动方向盘,汽车开始向右拐。

拐过这条街,就是校长预定的寓所,此行的目的地,陈公馆。

耿朝忠没有说话,伸出手指头将窗帘拨开一条小缝,透过小缝,警惕的看着窗外——这不仅仅关乎替身的安全,同样关乎自己的安全,耿朝忠绝不敢大意!

以现在汽车的行驶速度,即使在街边的高点布置了狙击手,也很难击中,这个不是问题。

如果是自己想要行刺校长,该怎么办?

耿朝忠的目光看向了街道拐角处的一堆堆积雪。

如果是自己,一定会隐身于积雪当中,打爆轮胎,伺机行刺!

耿朝忠的手摸向了枪把。

但是,直到汽车拐过拐角,路边的积雪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耿朝忠哑然失笑,现在的杀手,哪有抗美援朝时志愿军的意志力,冰天雪地数九寒天,只要在积雪里呆一个钟头,铁定冻得全身僵硬,行动?

不被冻死就不错了!

看来,杀手确实是放弃了。

汽车距离陈公馆已经越来越近,前面的一辆轿车已经提前到达陈公馆门口,里面早已经等待的门卫早就敞开了大门,前面的一辆车顺利的驶进了陈公馆的铁门。

耿朝忠听到,旁边的“校长”长长的出了口气,看来,他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平静。

袁木和徐乐的神情也放松下来——能不出事自然是最好,谁也不愿意动不动拿自己的命来钓鱼。

“呵呵,你看路边这两个雪人堆得挺讨喜。”

徐乐笑嘻嘻的指着陈公馆门前的一对雪人,笑道。

两个雪人手拉手,笑眯眯的站在陈公馆门前的石狮子旁边,白白的头上插着一个胡萝卜做的红色鼻子,头上还戴着顶黑色礼帽,煞是可爱。

耿朝忠也看到了这两个雪人,应该是陈公馆的主人,陈炳炎的家眷堆的。

不过,看着这两个雪人,耿朝忠的心中却产生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别停车,后退。”

耿朝忠低声吩咐。

袁木猛地一踩刹车,他也意识到了不对。

院子那么大,为什么要在门口堆雪人?!

砰!

枪响了,却是从汽车的后面传来。

后窗的玻璃像雪花一样碎裂开来,一粒子弹贴着“校长”的鬓角掠过,精确的击中了开车的袁木!

袁木一声不吭,一下在趴倒在了方向盘上!

就在此时,两个雪人突然炸开,两个满头冰雪,穿着黑色军服,戴着潜望镜的人跳了出来,他们的手里,竟然拿着两把冲锋枪!

只见两人一人朝前,一人朝后,朝前者对着汽车猛烈开火,朝后者对着陈公馆里涌出来的卫兵猛烈开火!

咣咣咣咣!

猛烈的子弹像雨点一样打在汽车的前窗,将徐乐和耿朝忠压得抬不起头来,跳弹击打车盖的声音震得耿朝忠耳鼓膜都隐隐生疼。

但耿朝忠却根本没有顾及前面,反而快速的向车窗两边扔出两颗手雷!

前面的人到达汽车还有一段距离,后面的人才是致命威胁!

轰!轰!

在手雷的剧烈爆炸声中,耿朝忠顶着灼热的气浪跳出了车窗,手中mp18喷出剧烈的火舌!

冲锋枪,我也有!

从轿车后面的马路边的雪堆里涌上来的三个杀手,瞬间被扫倒两个。然而剩余的一个杀手依然悍不畏死的端着冲锋枪迎面冲了上来!

死士,是不需要战术规避的!

不成功,就成仁!

砰砰砰!

耿朝忠和杀手面对面扫射,两人同时中枪!同时倒地!

与此同时,从汽车前面冲过来的杀手也已经冲到了汽车旁边,正要向里面继续扫射,车厢里的徐乐一声虎吼,猛地从副驾驶位跳了出来,凌空侧身开枪,火舌喷吐声中,徐乐的左肩一片鲜红,但是,那个杀手也被当场击毙。

而冲向陈公馆的那个杀手,则早已被冲出来的卫兵们打成了筛子!

现场一片寂静。

一队黑衣黑帽的行动队员冲到了车前,整个现场一片狼藉。

都死光了?

几个行动队员面面相觑,脸色煞白。

朝车里一望,校长正趴在后座上,后背一片鲜红,两手还高高举起,似乎是在投降的时候被杀的。

完了!

黑衣行动队员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尤其是不知内情的几个卫兵,更是双腿一软,一下子坐倒在地。

校长遇刺!

天,塌了!

然而,又有几个反应快的七手八脚涌进去,将校长扶起,伸手在鼻子下面一摸。

鼻息十分正常!

“校长没死!”

其中一个行动队员惊喜的喊道。

又有几个人解开校长的衣服,一看,只是肩部被冲锋枪扫中,擦破点皮而已!

“快送医院!”

所有人都兴奋起来,四个人抓着校长的四肢,还有两个人托在校长身子下面,将校长平抬着运出了车外,向着后方的汽车飞奔过去,剩余的几个人一看没了自己的份儿,赶紧脱下身上的衣服追上去,试图给校长盖在身上。

然而,躺在地下的那几个死者,却再也没人理会了......

第一百零八章 诈尸

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从地面传来。

耿朝忠躺在地上,像一条溺水的鱼一样,大口的喘着粗气。

胸口一阵剧痛,不知道有没有震断肋骨。

幸好自己提前穿了避弹衣,否则这回绝无幸理!

当然,自己也极力的护住了头部,英俊的面貌才得以保全。

抬眼一看,轿车四周已经没有了人,只有远处陈公馆的几个卫兵还在不知所措的来回巡视。

耿朝忠在胸口上摸索了一会儿,抠出三个弹头,扔在地上,然后慢慢的站起来,走到被他击毙的几个杀手面前。

这四个杀手,每个人的身高都没有超过一米六五,而西北军和晋军,都是典型的北方军队,普遍身高都很高。

比如,冯上帝一米八五,阎老西一米七六,在这个时代,无不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再一个,这种恐怖的忍耐力和悍不畏死的精神,绝非是这个时代的军阀能够培养,更何况,这种人才,只要有一个,在军阀里的地位就不会低,现在竟然一连出现了四个!

很明显,这几个杀手只能是:

日本人!

陈公馆里,一定有日本人的内奸!

公馆门口几个卫兵看到尸体堆里竟然有一个人站了起来,无不惊惧,这大半夜的,不会是诈尸吧?

一个卫兵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是人是鬼?再不说话我开枪了!”

耿朝忠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

“党调科的!”

几个卫兵走过来一看,耿朝忠黑衣黑裤,与地上那几个杀手的卡其色装扮完全不同,终于放下心来。

“老兄,你可真是命大,这都没死!”其中一个卫兵说道。

耿朝忠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些人呢?”

“把校长运上后面那辆车,去医院了!”卫兵回答。

后面那辆车里坐的是刘一班和徐处长,看来两个人都去了医院。

“校长没事吧?”耿朝忠问道,突然又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这几个卫兵不一定知道情况,于是又开口道:

“你们几个看好现场,我去找上峰汇报情况。”

耿朝忠忍着剧痛,一步步的钻进被冲锋枪打得破破烂烂的汽车里。

这回来济南护卫校长,那可是需要堵枪眼的事情。为了保命,耿朝忠不得不穿上了防弹衣,但是如果防弹衣这种高科技的东西被党调科发现了,那自己可是一万张嘴都说不清的。

启动汽车,耿朝忠径直开向了自己在济南购置的安全屋,位于大柳巷的一座民居。

这是一座独门独户的四合院,耿朝忠来济南后,四处寻觅,终于选定了这么一间僻静却又离闹市区不远的所在。

打开门,钻进去,正房里没有生火,耿朝忠捅了捅炉子,拿出汽车里携带的一桶汽油,倒在炉子里的干柴和块炭上,然后点了根火柴扔进去。

烘!

火焰升腾起来,片刻后,屋子里暖和了不少。

耿朝忠脱下外衣,将包裹在里面的防弹衣脱了下来,仔细一看,三个深深的弹动,再猛一点,就把防弹衣的最后一层打穿了。

然后再用手仔细的摸着胸口的肋骨,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看来确实是断了一根,又继续摸索,还好,只断了一根,另外两根只是有些错位。

肋骨骨折,主要是通过静养,让他自行痊愈即可,但是如果保养不周,会产生诸如气胸,肺刺伤一类的并发症。

未来较长的一段时间,暂时不能动手了。

只是,自己如何死里逃生这件事情,却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耿朝忠看了看脱下的一堆衣物,自己从美国带回来的那块二手怀表静静的躺在那里,他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以前看军史的时候,知道某位将军因为大洋阻挡子弹,死里逃生,自己这回中弹倒地是很多人都看到的事情,想要瞒过去,说不得,只得牺牲这块怀表了。

低头又思索了一下,没什么问题以后,耿朝忠找到一块木板,简单固定了一下胸部,然后关上门,开车来到了野外,拿出怀表顶在大石头上,开始瞄准。

砰!

手枪准确的击中了怀表的外壳,耿朝忠走过去拿起怀表一看,怀表的外壳被打出一个深深的凹痕。

耿朝忠满意的点点头,装起怀表,开车回到了济南党调科的四合院。

四合院里一片灯火通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绝对没有人睡得着,也绝对没有人敢睡。

把车停好,刚走进四合院,就发现所有人都用见鬼了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尤其是刘一班的那个秘书余衡,刚出门倒水,就看到耿朝忠走进来,脸盆铛的一声掉在了台阶上。

“耿,耿,耿队长?!”

“你不是死了吗?!!”

耿朝忠板着脸,双臂突然直直举起,膝盖不弯,身子像木头人一样猛地往前一跳,余衡“啊”的一声惨叫,屁滚尿流的坐倒在地,紧接着一股子尿骚味传来,这家伙,竟然真的被吓尿了!

耿朝忠哈哈一笑,也懒得理他,走进去开始拨打电话。

“医院吗?找刘科长!”

刘一班现在应该在医院,毕竟他虽然知道受伤的是个替身,但这件事情当然不能对外宣扬,所以很大可能还在医院。

果然,话筒里传来了刘一班的声音:

“你好,哪位?”

“科长,我是耿朝忠啊!”

话音未落,就听到话筒里传来咣的一声,刘一班把话筒摔了!

耿朝忠拍拍脑门,这才想到,刘一班就坐在后车,亲眼看到自己中枪倒地,自己这大半夜的打电话过去,这不是午夜凶铃吗!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才又传出刘一班严厉却又微微颤抖的声音:

“你是谁?别开玩笑!知道我是谁吗?!”

“科长,我真是耿朝忠啊!我的声音您还听不出来吗?!要不我过去找您?”耿朝忠回答。

咣!

电话又没音了!

“科长!科长!”

耿朝忠大声的呼唤着刘一班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话筒里终于又传出了声音:

“小耿?你别吓我,我待你不薄啊!你要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现在就说,我都给你办好!你就别过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活死人

耿朝忠还是过去了。

但是刚到医院门口,就被一个穿着党调科标准装的人拦住,此人三十多岁,容颜肃毅,开口道:

“耿队长,跟我来,徐处长要见你。”

耿朝忠有点疑惑,但还是跟着这个人,来到了医院后面的一片小树林,树林的旁边有一栋平房,上书“太平间”三字。

耿朝忠有点发毛,这徐处长选哪儿不好,偏要选太平间里谈话?

进了太平间,一股细细的血腥味传来,徐处长正用一块灰色的手帕捂着鼻子,站在一个尸体跟前。

“徐处长,陈炳炎府里面一定有日本内奸!”

耿朝忠刚进门,就直言不讳的指出。

处长点点头,脸上却没什么惊讶的神色,反而指了指面前这具尸体,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这就是陈炳炎。”

耿朝忠一惊,前脚暗杀失败,后脚陈炳炎就死了?

走过去一看,这死者四十多岁,戴着副眼睛,留着一点小胡须,看上去有点学者风度。

“这陈炳炎是校长在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时候的同窗,此次来济,我们就把校长下榻的地点安排在了陈公馆——当然,这只是一个明面上的住处,校长的真正居所另有安排。”徐处长在旁边说道。

“我们在日本东京的密探早已得到情报,陈炳炎早在赴日留学的时候就已经投靠了日本人,所以我们此次的行动路线,早就在日本人的掌控之中。”

耿朝忠一愣,党调科早就知道?!

那么,自己一行,根本就是一个铒?还是一个必死的铒?!

耿朝忠的脸上涌出怒色,自愿做铒是一回事,在不告诉您的情况下提前钦定您要死,这特么也太不讲究了吧!

这点国党和我党的差距就太大了!

你对自己的同志就这么没信心?!

徐处长瞟了一眼耿朝忠的脸色,微笑道:

“怎么,不甘心?是不是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耿朝忠急忙收敛表情,肃容道:

“为保卫领袖献身,是卑职最大的荣耀!”

徐处长冷冷一笑,开口道:“口号还是等到四一大会上再喊吧!”

“不错,你们是被当作了弃子,我承认。可是,在更高层的眼里,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弃子呢?你觉得,我今天坐在第三辆车上,就没有危险吗?!我告诉你,必要的时候,亲情,友情,都可以抛弃,唯有忠诚,才是我们最大的价值!

实话告诉你,这次的行动,你们刘科长照样一无所知,这样,你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耿朝忠尴尬的笑了笑,开口道:“卑职不敢!”

不过说实话,听到刘一班也不知道,自己这心里确实好受了一点点。

徐处长看看耿朝忠的神色,知道他已经把这件事放了下去,缓缓的点点头。如果是一个冥顽不灵之辈,加入党务调查科这么久都看不透这一点,那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好了,你也无需纠结,要知道,很多人连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至少,你现在起码能凑到棋盘上了!虽然只是一个过河的小卒,但是,谁说过河卒不能拱掉对方老帅?此去东北,你就是一个过河卒!

正好,现在你的身份已经是一个死人,我会通知党调科严守秘密,然后在内部发布通告,就说六等宝鼎勋章获得者,党务调查科行动队长耿朝忠已经在保护校长的任务中殉职。同时,我会禀报上峰,为你追授上尉军衔!

怎么样?不到半年连升三级,对得起你这几番出生入死了吧!”

噗!

耿朝忠差点吐血,自己从准尉跳级升到中尉,现在又从中尉升级到上尉,居然都特么是追授!最大的问题是,这回还不如上回,上回好歹还是完成了任务,这回任务还没开始就提前追授,这不摆明了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吗?!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前期派到东北的300多人,就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就像徐处长说的,自己就是一个过河卒,去东北,日本关东军的大本营,就是特么的在找死!

再说,如果只是去东北跟日本人拼命也就算了!自己当过兵,也早就有杀身成仁或者被迫成仁的心理准备,但是最怕的是,自己在前方拼命,后方又有人给自己捅刀子,这在国党的环境中,那是大概率事件!

沉默了半天,耿朝忠终于开口:

“处长,我刚才可是去了济南党调科的,好多人都看到了。”

“无妨,一会儿你把见过你的人的名字都报一下,我把他们调动到前线,放心,既然我派你去,绝对会保证后方的安全。再说了,你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没忘记吧?”徐处长问道。

“没有。”

“那就好,说实在的,我还是对你给予很大希望的,毕竟刚才那么危险的场面你都活下来了,对了,我明明看到你中枪了,怎么?”徐处长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卑职命大,”耿朝忠边说话边从怀里拿出那块怀表,递给了徐处长,开口道:

“要不是他,卑职今天就见不到处座了。”

徐处长接过怀表看了一眼,脸上露出笑容,伸出手拍了拍耿朝忠的肩膀,亲切的说:

“福将啊福将,小耿!你可真是员福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有一种预感,这回我选对了人!”

耿朝忠微羞道:“卑职惭愧。”

徐处长又看了耿朝忠一眼,点点头说道:

“济南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陈丙炎已死,日本间谍的线索暂时也断了。其实我们也不是没发现过日本间谍,可是却从来没抓到过活口,本以为这回,唉。”

“处座放心,卑职去了东北一定尽力,尽量为处座抓几个活口回来!”耿朝忠保证。

“嗯,我们在东京的内线传来消息,日本人正在进行特务机构整合,将原有的几大特务部门进行了重组,在东京受训,总教官是原日本驻沪武官冈村宁次。

据我所知,他们前期的毕业生已经来到了东北,最近针对东北军政的一系列活动就是由他们主导。你去了,务必调查清楚这个组织的人员构成和组织情况。如果能查清他们和潜伏在南京的日谍之间的秘密联系渠道就更好了。”

处座说道——其实,党调科在日本政界还是有不少内线的,比如著名的田中奏折就是由内线盗出,但是一旦涉及到日本军队,党调科却感到无能为力了。

“好!卑职一定尽力!同时,我要即刻回青招募人手,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

第一百一十章 暗子

“好!其志可嘉!我授予你从党务调查科内部甚至外部选拔人选的全权。并且,你的这次行动受我直接指挥,勿需请示刘一班或者别的高层,对我直接负责!实际执行人是南秘书,到了东北后,他会派人和你接应。另外,你离开我之后,严禁跟任何人接触,需要的活动经费,可以到指定的地点支取,同时,我会为你们配备一副电台。”

处座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张信封,开口道:

“所有资料都在里面,注意,阅后即焚!”

耿朝忠点头答应。

“去吧!”徐处长挥挥手。

处座看着耿朝忠远去的身影,暗暗点头。

此次让耿朝忠执行保护校长替身的任务,并非是一次单纯的钓鱼行动,同样也是一次甄别行动。

袁木,徐乐和耿朝忠,都是此次行动的甄别对象,也是毒刺计划的筛选者。而徐乐和袁木,已经用死证明了对党国的忠诚。耿朝忠作为此次行动的唯一幸存者,也同样证明了,他和日本人之间绝无瓜葛!

原因无他,毒刺行动,不容有失!

上回派去东北的党调科精锐,并非单纯是因为不熟悉东北环境才导致全军覆没,因为他们根本没来得及适应环境,刚到东北,就被日本人发现了!

很明显,党调科内部,有日本人的间谍!

并且,很难排查!

由于历史原因,党调科内留日系众多,中上层官员,有几个没留过日的?

谁也不能确保日本人在里面埋了多少钉子。比如刘一班,同样是日本留学。

处座相信刘一班是忠于自己的,但是忠诚只是相对的,毕竟刘一班的岳母那一派,与日本人瓜葛甚深,所以此次行动,将刘一班做一个适当的隔离,也是有必要的。

另外,此次去东北的毒刺计划,并非是党务调查科一家主掌。

随着情报工作的重点转向对日情报作战,党务调查科的劣势一览无余。毕竟,党务调查科从南方革命党发家,二陈的手下绝大部分都是浙江人,来自北方的特勤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而黄埔同学会则不同,在黄埔精神的感召下,学员来自五湖四海,全国各地皆有,从中精选出一批适应东北人文地理环境的人才并不是难事。不说别的,这回派到东北的黄埔军人中,东北察哈尔籍山东籍等地的黄埔学生就占了一大半。

如果耿朝忠在东北的行动获得成功,至少不那么难看,在校长眼中,党务调查科的价值就不会缩小。毕竟现在赤党已经躲进了穷山沟沟,为了避免鸟尽弓藏的下场,党调科必须证明,它们在别的方面依然重要!

所以这个耿朝忠,对现在的党调科来说,十分重要,说他是党调科在毒刺行动中的独苗也不为过,这也是处座愿意在耿朝忠身上下这么大心思的原因。

不过耿朝忠则没有想那么多,上层之间蝇营狗苟的复杂心思还轮不到他这个小虾米来操心,他现在的想法就是,尽可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所以耿朝忠没有回济南党务调查科,而是直接找到了小易在济南的住处。

来到小易居所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小易的居所仍然亮着灯光——很显然,小易并没有睡。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换了谁都睡不着。

不可测的恐惧笼罩着每个人的心。

在校长无恙的消息出来之前,谁的心里都七上八下,每回政权更迭领导人更换,伴随的都是血腥的杀戮。

为了生命,少睡一晚两晚的算个屁!

耿朝忠敲门,不消片刻,门很快打开了,小易看到是耿朝忠,不由得露出惊吓的神色,但是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这也是耿朝忠比较欣赏小易的一点。

这家伙的心理素质,绝对不是像他外表显示的那样柔弱。

“队长,快进来。”

小易把耿朝忠迎进门,然后将灯熄灭。

惫夜来访,必有要事。

小易是知道耿朝忠一些秘密的。

“收拾一下行李,立即跟我回青岛。”

耿朝忠也没有多话,现在的他已经算是一个死人,一个死人如果在济南停留太久,无疑是非常不吉利的。

“好!”

小易答应了一声,从屋里拎出一个包裹,二话没说就往外走。

耿朝忠点点头,自己把小易召唤到济南已经快两个星期了,期间也教授了他不少知识。事实上,别看小易年轻,干特务工作的时间可不短了,先跟着我党,后跟着王用章,现在又跟着自己,该有的素质他一样不缺。

两人坐上小易从岛城开回来的车,直接就上了路。

耿朝忠学着处座和刘一班的做派,也坐到了轿车后排过把官瘾。

“哎,小易啊,你见了我怎么也不问问我怎么活下来的?你就不怕拉了一个鬼上车?”耿朝忠略带调侃的问道。

“中枪没死这种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可能无法接受,但是发生在您的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轻易的就接受了。也许,您在我心中就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吧!”小易认真的说道。

“哈哈,你这家伙,在党调科呆了这么久,别的没学会,拍马屁的功夫见长啊!”耿朝忠哈哈大笑。

“不不,卑职说的是真心话。”小易回答。

“这句马屁功力更深。”耿朝忠评价道。

“呵呵。”小易不由自主的笑起来。

“对了,大哥,我们这回回岛城,要不要告诉队里的兄弟?”小易问道。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这次回岛城,谁都不能告诉,我们要办几件大事。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你懂?”耿朝忠说道。

“懂。我们先干哪件事?”小易问。

先干哪件事?

耿朝忠沉默了。

他一直担心的是张好古——自己的死讯一旦传到岛城,张好古本来就不是很稳定的态度很可能发生变化。

事实上,张好古的态度本来就不确定,他愿意跟自己媾和,最大的原因是自己契卡特工的身份对他构成了强大的威慑。

一旦这种威慑力消失了,那么张好古反水是大概率事件!

“弟兄们对青山公馆的点线图画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耿朝忠突然开口问道。

“我来之前,大家已经绘制出了五个重合点,我估计这段时间,重合点应该会更少。”小易回答。

“嗯,回去以后,你先不要说我的死讯,你把我的手令给他们,把他们画的点线图收上来,然后拿到山东路的398号。然后你通知吴泽城,到那个地方找我。最后,你把丁唯尊的行动路线告诉我。”耿朝忠眯着眼睛,字斟句酌的说道。

“好,老大。”小易点头答应。

“对了,那个丁唯尊审讯的滕鸿远怎么样了?”耿朝忠又问。

“我走的时候,他还被关在警察局守备看守所,这家伙上边有人,也知道不少人的底细,王元庆也是奇货可居,想要拿着手里榨出点油水。”小易回答。

“嗯。”

耿朝忠没有再说话,头靠着椅背,渐渐的进入了梦乡。

第一一一章 风云汇聚

“耿朝忠死了?!!!”

张好古听着手下汇报的消息,大惊失色。

死了?

这么厉害的一个家伙,号称是苏联契卡的精锐特工,却死在了保卫校长的行动中,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是看样子,消息并不像假的。

这份党调科的内部通告虽然号称绝密,但以张好古的身份,搞到一份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张好古还是无法确信,他想了想,站起身,拨通了刘一班在济南党调科的电话。

片刻后,张好古面色复杂的放下了电话。

看来是真的了。

耿朝忠殒命,那么自己跟岛城契卡的联系就断了线,看样子,自己还要在日本人的淫威下挣扎一阵子了。

真真是时运不济!

虽然自己把耿朝忠的身份透露给了日本人,但这只是表明自己忠诚的一个手段。实际上,日本人知不知道耿朝忠是契卡的人,无关紧要,也无碍大局。并且,自己还可以通过日本人的行动检验这个耿朝忠或者说契卡的成色。

不过现在,这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

“常凯申没死?!”

小野次郎得知校长幸存的消息后,同样面露讶色。

“是的,不过守卫他的护卫全军覆没了,其中就包括从岛城去济南的党务调查科行动队长耿朝忠。”野田向敏一脸肃穆的回答。

“耿朝忠死了?!”

小野次郎再次面露讶色,本来自己已经指示了潜伏在岛城许久的王牌美女间谍,也是自己的义女北原香子,准备对耿朝忠施以美人计。没想到,还没等行动,这家伙就跑到了济南。更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直接就死在了济南!

“此次行动的是岗村宁次新组建的特高课成员,本来有陈炳炎做内应,计划万无一失,但是没想到这个耿朝忠居然也在车里,拼死击杀了两名帝国武士,并且与第三名帝国武士同归于尽,这才导致行动失败。”

野田向敏面带沉痛的说。

虽然与岗村派系不同,但是此次帝国武士杀身成仁的壮举依然让野田向敏十分钦佩。

“为天皇尽忠,死得其所!”

小野次郎突然起立,面向东方,猛鞠一躬。

野田向敏同样跟随小野次郎,向远在日本的天皇致以敬意。

“会首,此次行动失败,我们再想刺杀常凯申可就难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并吞中国的计划势必会受到不小的影响。”野田向敏沉痛的说道。

小野次郎点点头——大日本帝国的最大利益,就是让中国保持分裂状态,任何一个有希望一统中国建立中央政权的人,都是帝国的刺杀对象。

不过,这常凯申不好杀啊!

要知道,这常凯申也是刺客出身,前清的时候还成功组织策划刺杀陶成章。并且受到的刺杀不计其数,经验极为丰富。

别的不说,单单25年,出名的就有两起——陈廉伯刺蒋,许崇智堂弟刺蒋。尤其是许崇智堂弟刺蒋,是最接近的一次,要不是常凯申贴身护卫蒋富春挡枪,常凯申那时候就一命呜呼了!

不过这常校长也绝非常人,虽然受到刺杀,竟然还派人给许崇智送了二十万大洋,以安许崇智之心,此举多受世人钦佩,被认为是枭雄之举。

“野田君,张好古那边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消息?此次刺杀失败,中国人肯定会进行报复行动,我们必须早做准备。”小野次郎沉吟片刻,发问道。

“没什么动静,这个人为我们效力这么多年了,会首为何还如此谨慎?要知道,他在我们手里握着的把柄可不是一个两个。”野田向敏问道。

小野次郎摇摇头,脸色出奇的凝重。

“正因为他一直以来都没什么动静,我才担心。就算是一只猎犬,被栓了这么久,都会叫几声。但是你看张好古,这么多年了,连怨言都没有几句。除非,我们拴着的不是一只猎犬,而是一头猛虎!

野田向敏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但是却没有出言反驳,点头道:

“既然会首担心他,不如再让他做几件事,让他在我们的战船上绑的更紧一些,我想,要不要我再去见见他?”

小野次郎猛地一挥手,开口道:

“不必!这回,我要亲自见他一面!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他见面了,这次常凯申遇刺,南京政府对我们的动作必定更加激烈,我也不宜继续呆在岛城,这次见面过后,我会回到日本,颐养天年。在岛城的一切行动,我会交给你!”

野田向敏脸上露出喜色,十年了!自己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会首实在是太谨慎了,自从帝国撤出岛城,几乎终年都不迈出会馆一步,他也太看得起这些支那猪了!

去年皇军登路岛城,一路长驱直入杀奔济南,将蔡公时割耳挖鼻,民国政府有何作为?

还不是俯首帖耳,予取予夺!

小野次郎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开口道:

“你来安排,还是像往常一样,约张好古去城北的台东镇,我们中途将他接走。注意,务必谨慎,虽然民国政府的反应肯定没有那么快,但是小心无大错。明白了吗?!”

“嗨!”野田猛地低头。

“张好古,我想知道,你为我们结交南京高官,各路军阀,有几分是为我们,又有几分是为你自己?”

小野次郎喃喃自语。

........

与此同时,山东路398号的一处民宅里,耿朝忠正手里拿着一枝铅笔,不停的翻阅着小易送过来的地图,不时的在地图上写写画画。

小易则站在耿朝忠的旁边,耐心的观看学习。

这段时间,行动队的几个兄弟对青山公馆日本人的活动轨迹做了严密的绘制,但是,他们严格遵照了耿朝忠的指示。只描绘日本人出现的地点,大致路线和频次,却绝不跟踪对方。

这样,可以有效的避免被对方发现——严格地说,这几个兄弟只是忠实的扮演了一个马路摄像头的角色。

一幅幅地图的路线不断的重叠,一个个聚集点不断的汇聚,终于,耿朝忠确定了三个点。

但是,还不够!

还需要更多的信息!

“小易,你把这件东西,送给张好古。”耿朝忠从怀里掏出一张债券,然后又拿出一张白纸,写下三个地点,递给了小易,继续说道:

“然后,你让张好古在这三个地点中间,选择一个。选好后,回来告诉我。”

第一一二章 收网

小易走后没多久,又有人敲门,耿朝忠打开门,将一脸惊讶的吴泽城拉了进来。

“这?”吴泽城喃喃自语着,跟着耿朝忠进了屋里。

“呵呵,泽城兄,不必意外,咱们都是干大事的人,这点技俩就不必大惊小怪了吧!”耿朝忠笑着说,然后把吴泽城让到座位上。

吴泽城点点头,脸上恢复了平静,开口问道:“暗度陈仓?”

“没错。”耿朝忠点点头,“闲言少叙,这次叫泽城兄过来,是要送一份大功劳给你,将你送上岛城党调科行动股长的宝座!”

吴泽城一呆,满脸苦笑的说道:

“实不相瞒,这也是我的任务,但是,太快了点吧!我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动队员,距离行动股长至少还差着两条河。再说,你自己都不是行动股长,还想把我弄上去?”

“不快,不快,以泽城兄的容颜和才华,一点都不快。”耿朝忠笑眯眯的给吴泽城倒了一杯茶,继续说道:

“如果泽城兄立了大功劳,让你做股长,不就说的过去了?”

吴泽城摊摊手,才华他有点,容颜什么的就完全不懂了,就凭他这双聚光小眼睛?

“别急,别急,且听我慢慢道来。”耿朝忠指指桌上的地图,开口道:

“泽城兄一定知道我让大家绘制这副路线图的意义,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三个点,都是青山公馆日本人可能的暗哨。只要吴兄亲手抓住日本间谍,可不就立了大功?”

吴泽城摇摇头,开口道:

“上面不让动日本人,抓个汉奸内线还凑合。再说了,就算我这回立了大功,上面还有个丁唯尊呢!”

“如果丁唯尊死了呢?”耿朝忠的脸上微笑依旧,只是眼睛里却射出一道寒光。

“你要干掉丁唯尊?!”吴泽城张大了嘴。

“没错!这不正是你的任务之一吗?!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以前不让抓日本人,是因为还没有撕破脸。现在,日本人都对校长动手了,上面还能忍着?报复行动是必然的!如果不出我所料,今天下午刘一班就会赶回岛城,主持对日本人报复事宜。

如果刘科长刚回来,你就送一个大功劳给他,他是什么想法?上面又是什么想法?我们不仅要立功,还要恰到好处的立功!

如果这个时候抓到日本间谍,你想想,上面会有多看重?到时候,这个行动二队队长的职位还不是你的?

再然后,丁唯尊突然挂掉了,两个行动队长都死了,而你却又如彗星般崛起,上面会怎么想?到时候,即使暂时不让你当行动股长,整个行动队也会落入你的掌控之中!”

耿朝忠满脸兴奋,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

吴泽城频频点头,道理是没错,关键是第一步,怎么抓到日本间谍?

耿朝忠一瞥,已经知道了吴泽城的想法,不过这时候确实还没有明确线索,但是耿朝忠可以肯定,校长遇刺这件事情,绝对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日本人必定会有动作!

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张好古现在的态度。但是,如果张好古不傻的话,至少会试上一试,这对他并没有什么损失,不是吗?

“来来来,时间还早,我们先下盘棋,说不定,一会儿就有好消息了!”

耿朝忠变戏法一样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盘象棋,吴泽城一笑,两人在四方路派出所的时候,就经常抽空杀一盘,不过来了党调科,还是第一次。

“让你一个车,有两次悔棋机会,你先走!”吴泽城大度的说——这耿朝忠是个臭棋篓子,还特别喜欢悔棋,吴泽城早就习惯了他的尿性。

“呵呵,”耿朝忠阴笑着,“你可不要后悔哦!”

在济南呆了快两个月,耿朝忠天天蹲在长城通讯社跟一帮穷酸文人下棋,自觉棋艺大进,估计今天绝对会让吴泽城大开眼界。

但是不到半小时,两人就开始争执起来。

“你这是第三次了!”吴泽城指着棋盘大怒。

“没有,第二次!上一次我的棋子还没有落下去,不算悔棋!”耿朝忠“据理力争”。

两人正争执间,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耿朝忠把棋盘一拂,正容道:

“正事要紧!”

吴泽城只能无奈的苦笑。

小易走了进来,拿出那张纸条,递给了耿朝忠——三个地址中,有一个地址被画了一个圈。

济南路53号,聚源成衣店。

小易看了一眼吴泽城,耿朝忠点点头,小易接着开口:

“对方说了,今天下午2点钟,有人约他去台东镇,按照惯例,中途会有人把他接走,根据他多年来的经验,汽车应该就在聚源成衣店附近。”

耿朝忠点点头,再次摊开地图,仔细观察。

按照耿朝忠学过的情报规则,情报线和交通线应该是互相独立的两条线,这样可以有效的保证每一条线的安全,并且如果一条线出事,另一条线也可临时负担起交通和情报的双重任务,整个情报系统也不至于瘫痪。

但是,以日本人现在的情报系统,不可能做到情报线和交通线分离。

并不是日本人意识不到这一点,而是毫无必要。

毕竟这个时候南京政府的情报侦察能力还很落后,如果日本人布置两条线,人员和成本就会大幅增加,既无必要又非常的不经济——而日本人在成本核算方面一直都把控极严。

所以,自己前期找出来的是日本人的情报交流点,同时,这些情报交流点大概率也是日本人的交通点。

而这些点位附近,可供停车而又不引起怀疑的地方并不多,这样就可以进一步排查。

所以,耿朝忠画了三个可能性最大的位置,而张好古则选了一个与今天出行路线最接近的位置。

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耿朝忠抬起头,吩咐小易:

“小易,你开车绕着聚源成衣店附近游弋,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车,从今天中午开始就一直停留在附近。确定好车辆以后告诉我,如果有两辆或者更多,你就去附近的商铺洋行,用党调科的名义征用一辆,现在就去。”

小易点点头,耿朝忠又转头对吴泽城说:

“吴兄,你跟着一块去,如果有必要,你们一人一辆车,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等那辆车走了,你就去党调科调人,对附近进行排查摸底。”

“好!”吴泽城点点头,跟着小易走了出去。

第一一三章 守株待兔

咚咚!咚咚!

张好古似乎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刚才看到债券和纸条的时候,张好古立即就意识到,这是契卡对自己的警告——很显然,即使耿朝忠死了,还会有新的接替者。

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打破了.......

背叛只能有一次,反复无常的背叛者,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如果自己这回继续犹豫,面临的就是两边的追杀。

日本人的恐怖,张好古心知肚明,而契卡.......

张好古苦笑了一声。

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三胜,离两点钟还有多长时间?”

张好古以手扶额,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

“还有一个半小时。”旁边的丁三胜一如既往的冷面。

“给你的弟兄们打电话吧!”张好古轻飘飘的说,声音像是从地狱中传来。

............

一个小时后,一辆小轿车开出了青山公馆,开始绕着整个城区大兜圈子,开车的是野田向敏,而坐在后座的,自然就是青山公馆的会首,小野次郎了。

“到下一个落脚点。”

小野次郎在后座发话。

野田向敏点点头。

会首永远是这么小心——每回出门,他总是命令自己绕着城区转圈,以甩脱可能跟踪的敌人。如果发现一丝不妥,哪怕只是某个路口发生了一件很常见的交通意外,会首也总是会命令自己谨慎的绕开。

汽车拐了一个弯,进入了胶澳总督府附近的一家德国商会。

片刻后,汽车开了出来,只是上面已经换了人。

不一会儿,小野次郎和野田向敏开着另外一辆车驶出德国商会,继续开始绕圈。

“会首,一切都很正常。”野田向敏说道。

“嗯,我们去张公馆附近。”小野点头。

“张公馆?”野田向敏有点迷惑,以前不都是直接前往聚源成衣店门口等候吗?那里是帝国布置的情报点,可以确保万无一失。

“对,张公馆。”小野次郎回答。

野田向敏点点头,没有再问。他知道,会首不喜欢说废话的人。如果有什么需要说明的情况,会首会提前告诉自己的。

“这个张好古,不老实啊!”后座果然传出了会首的声音。

“就在半小时前,他命令手下的一支秘密武装,开始向聚源成衣店附近移动,看样子,他是要对我下手了。”

“纳尼?!”野田向敏惊呆了!

伊达之助一直密切监控着张好古的一举一动,没想到,张好古竟然在这么密切的监视下,还能建立起一只属于自己的武装!

“呵呵,伊达君还是太年轻了。”小野次郎冷笑,没有再说话。

汽车精确的在两点钟到达了张公馆附近,恰好,同时也有一辆车从张公馆前面驶了出来——那是张好古的轿车。

“会首,这张好古绝对不会想到,我们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可能他一直都以为,我们会从聚源成衣店附近将他接走吧!”野田向敏脸上露出微笑。

“嗯,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除去他,毕竟,他已经消耗了帝国太多的资源。如果有可能的话,今天我会给他一个警告。希望他能迷途知返。”

小野次郎说道。

...........

与此同时,耿朝忠所在的民居里,小易走了进来。

“老大,您可真神了!我刚才查清楚了,就是聚源成衣店!附近别的地方都是一些小店,偶尔有辆车也很快就走了,只有聚源成衣店门前一直停着一辆车,都快一点半了,还一点动静没有,我看,八成就是这辆!”

“干的不错!”

耿朝忠拍拍小易的肩膀。

这聚源成衣店位于岛城北部黑龙江路,临近郊区,是典型的城乡结合部。

耿朝忠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

岛城是一片由南向北发展的城市,并且适合汽车和大部队行进的公路只有一条,任何进出市区的车辆,基本都会在这个地方经过——换句话说,这个位置就是进入岛城市区的北大门!

即使在后世的任何一个城市,这种位置也都是警察局和派出所或者国安部的重点关注地区。

如此关键的地点,一定会被任何军事和情报机构注意到。耿朝忠会,日本人会,韩复渠自然也会。

事实上,黑龙江路附近,就驻扎着韩复渠一个营的兵力。

其实现在的岛城并不大,这半年多的时间里,自己早就把附近的地形环境摸了个差不多,这个北大门附近,平时有轿车停留的商铺不多,而聚源成衣店就是其中的一个。

现在只是让小易确认一下成衣店前面有没有车辆停留罢了!

“老大,我们现在就去聚源成衣店附近埋伏?”小易兴奋的问道。

“不,你去,而我不去。”耿朝忠摇摇头。

“为什么?”小易大惑不解,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要错过?

“小野根本就不会下车,他只会让张好古上车。我们人手不够,去了也杀不死小野。所以,你去那边,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确定小野次郎的座驾!

注意,千万不要妄动,如果确定了小野的汽车,你立即加速跑回青山公馆附近,我会在商河路上的“商河书店”门口等你。”

“好!”

小易答应——虽然不知道耿朝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绝对无条件相信耿朝忠的判断。

“你去吧!”耿朝忠挥挥手。

小易走了出去。

耿朝忠脱掉衣服,拿起眉笔在眼睛上粗粗的画了两道。然后再往背上掂了一叠衣服捆好,换上长袖小白褂,腿上套了一条黑色灯笼裤,然后再在脚脖子上系一根麻绳,接着套上一个黄色坎肩,最后圆帽往头上一戴,转眼间就变成了一个粗眉大眼,略带驼背的黄包车夫。

自己从来就没指望在张好古和小野次郎会面的时候干掉小野。

单单从小野次郎旅居岛城,几乎足不出户就可以看出来,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是不会给自己留有这么明显的机会的。

倦鸟总要归巢,游子总会回家。

事实上,刺杀小野最好的地方,永远都只有一个,那就是:

青山公馆!

第一一四章 螳螂捕蝉

提了雨伞,出了门,走到山东路附近人来人往的一条小巷——这条小巷,耿朝忠买房子的时候就已经瞧的仔细。

这是一处黄包车夫日常歇脚的地方,恰逢中午时分,几个黄包车夫正在小巷的路边摊里吃饭。耿朝忠看着这几个苦哈哈狼吞虎咽的家伙,叹了口气,喊了一声:

“哥几个吃饭呢?谁的黄包车借我用下,我用两块大洋作保!”

几个吃饭的车夫听到有人借黄包车,一抬头,就看到两块大洋迎面飞过来,正纳闷间,只见外面那同行已经拉起一辆黄包车,飞快的跑远了。

“潮巴!”

身后传来了几个黄包车夫的声音——一辆顶好的黄包车,最多也就两块大洋,而耿朝忠刚才拉跑的那辆,最多也就值一块大洋!

耿朝忠没有在意——他当然可以随便偷一辆黄包车,但是,却于心有愧。

这些黄包车夫也是苦哈哈,拉人跑一趟十五个铜子儿,扣去吃喝,得跑上半年才能把黄包车赚出来。更重要的,黄包车夫里面还有一些因为年龄被裁撤下来的老巡警,耿朝忠多少也得讲点香火情。

拉了黄包车,耿朝忠一路跑向商河路,至于聚源成衣店附近发生了什么,却不是他能知道的了。

..........

张好古的轿车依然顺着黑龙江路往北走。

换作以前,他是绝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一辆车出现在自己前面,然后鸣笛三声,示意自己下车的。

但是今天不一样。

契卡那边给了自己明确的情报,聚源成衣店!

是的,契卡给了自己三个地点,正好是东西北三个方向,既然自己今天出发的路线是一路向北,那聚源成衣店就是唯一的选择!

他很明白契卡给自己情报的意思。

这既是帮助,也是威胁。

自己可不会真的等到契卡动手,他向来认为,命运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也必须向契卡展示,自己有足够的筹码!

“老大,前面开来一辆汽车。”

开车的司机提示张好古。

不需要提示,张好古就已经看到了那辆黑色福特轿车,他开口道:

“停车!”

张好古的汽车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什么。

滴!滴!滴!

那辆汽车也停了下来,按了三下喇叭。

按照以往,张好古应该走下车,然后走进前面那辆车的后排,小野次郎会等在那里,给自己指令。

但是,今天张好古却没有下车。

因为,他看到,在那辆汽车的背后,又有三辆汽车迅速的包抄过来!

张好古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那辆小野乘坐的汽车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想要再次启动,但是,已经迟了!

一辆汽车已经无比迅猛的撞到了小野的汽车上,而另外两辆汽车则华丽的拐了一个弯,与前一辆汽车组成了一个标准的品字形,将小野的汽车完美的包在了中间!

紧接着,三辆汽车上各冲下来三个人,他们手里端着的,正是青岛铁工厂出品的mp18冲锋枪!

哒哒哒!哒哒哒!

九个人围着小野的汽车,猛烈开火!

张好古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渐渐的,他的笑意扩散到了眉毛,脸颊,嘴唇。

终于,他开始张口大笑:

“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

轰!

小野的汽车爆炸了!

剧烈的火球冲上八米多高,漫天残肢飞舞!

张好古的笑容瞬间凝固。

四辆汽车,连同自己最精锐的秘密部队,全部被炸成了碎片!

不对!

小野的汽车即使爆炸,也绝对不会造成这么大的威力!

除非,小野的汽车里,塞得满满的都是炸药!

张好古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他神经质的尖叫着:

“开车!快跑!”

但是,已经迟了!

一辆汽车迅猛无比的撞到了张好古座驾的后面!

就在张好古晕头转向的时候,又有两辆汽车迅若闪电的开过来,猛地撞在了汽车的前面!

又是一个品字!

只是,这回夹在品字中间的,是张好古的汽车!

身边的丁三胜猛的拿起了枪,似乎要跳出车外,张好古猛地开口:

“三胜,别动!”

丁三胜确实没有动,因为他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张好古的脑袋........

张好古睁大了眼睛,他的世界,突然间一片黑暗.......

“三胜,你?!!!!”

张好古目眦欲裂,看着眼前这个最信任的手下,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抱歉,张爷,您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我愿意让您看到的。”

丁三胜轻轻的笑着。

“现在,您还是下去见见小野先生吧!”

张好古木然的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把精致的柯尔特手枪,仍在地上,然后推开车门,慢慢的走下了车。

后面又开来一辆小汽车,像以往那样,鸣笛三声。

张好古慢慢的走向了那辆汽车,像以往一样,拉开后车门,走了进去。

“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

恰如猛虎卧荒邱,潜伏爪牙忍受。

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

他年若得报怨雠,血染浔阳江口!”

后排的座位上,传来了朗朗的诗声,只是,口音略显怪异。

是小野次郎的声音。

张好古没有说话,木然的看着前方。

“恐怕张桑的心中,一直都潜伏着一头猛虎吧!”小野次郎薄薄的镜片后面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张好古的牙缝里钻出几个字。

“不不不,张桑,您是前清秀才出身,素有大志,辛亥后立志办报唤醒民众,但是却怀才不遇壮志难酬。是我,帮助您成了民族英雄,也帮助您创立《平民报》,您还记不记得十五年前,您从青山公馆越狱时候的话?”

小野次郎微笑着说。

“呵呵。”张好古只是冷笑。

小野却没有生气,反而伸出干瘦的手掌,握住了张好古的手。

“张桑,您太急了!您完全可以像孙逸仙先生一样,充分的利用我们日本人的力量,事成之后,我们依然可以友好相处。您这又是何必呢?我想,经过这一件事,您以后会更真诚的与我们合作了吧!”

“你们不会杀我?!”张好古的眼睛突然一亮。

“当然,我们怎么会杀掉这么好的合作伙伴呢!要知道,您的手里还掌握着岛城的地下力量,有朝一日,大日本帝国重回岛城,还需要您的鼎力合作!再说,您和南京的高层关系也极为良好,这也是我们很看重的。”

小野次郎笑眯眯的说道。

张好古长长的出了口气,苍白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红晕,他感激的看了小野一眼,满腔真诚的开口:

“小野先生,谢谢您的宽宏大量。”

“不,张桑,如果能换来您对大日本帝国的友谊,即使今天您杀了我,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只是,我还是不希望看到下一次,毕竟,我的心已经被您捅得千疮百孔了!哈哈哈哈!”

小野次郎大笑道。

............

路边一辆汽车驶过,小易脸上的惊骇之色仍然没有褪去,刚刚的一切,彻底将他震懵了!

自己必须赶快回到商河路,告诉老大看到的一切!

第一一五章 不按套路出牌

商河书馆门前,一个黄包车夫正百无聊赖的站在书店门口。

大冬天的,天寒地冻,生意差一点很正常,但是最让人不可理解的是,这黄包车夫就算来了客人也不拉!

“去济南路!”一个客人走过来。

“不好意思啊老板,我马上就要换班了!”车夫回答。

“去聊城路!”又一个客人走过来。

“不好意思啊老板,车子快没油了,跑不了那么远。”车夫回答。

客人摇摇头走开,现在的黄包车夫都怎么了?!

拒载也就罢了,连借口都这么不专业!

这时,第三个客人走了过来,开口道:“去黑龙江路!”

“好嘞!”车夫忙不迭的答应,拉着客人往北走。

“小易,眼力不错啊!”车夫边拉着客人绕圈,边开口说话。

“老大,不是我说您,您干这个黄包车夫也太不专业了!再呆一会儿,准保露陷!您不知道这片儿的黄包车夫都是一家车行的吗?”小易坐在黄包车上,美滋滋——可不是任何一个小兵都能享受领导拉车的待遇的。

“没事,我才到十几分钟。对了,这么快就确定了?”耿朝忠问道。

小易快速的说了事情经过。

“哦?”

耿朝忠听完小易讲述的事情经过,背上不由得冒出一层白毛汗。再加上走了几百米,胸口折断的肋骨也开始隐隐生疼,就找了个僻静的所在把小易放了下来。

“老大,怎么办?”小易说完还有点心有余悸,今天幸亏老大英明没有动手,要不尸骨无存的就是自己和老大了。

“什么怎么办,车牌号记下来了吗?吴泽城呢?”耿朝忠问道。

“吴大哥还在盯着,我提前赶回来报信。车牌号是q5413,看那辆车回来的路线,好像就是青山公馆。不过车速很慢,我估计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了。”

小易回答。

耿朝忠点点头,低声吩咐了小易几句,然后拉起黄包车,跑到了对面的一条小巷子里。

巷口有两名十三四岁左右的小乞丐,正蹲在那里咬耳朵,面前还放着两个破碗。

“老大怎么还不来?”一名身穿破棉袄的干瘦小乞丐,两手交叉缩在袖筒里,抱着肩哆哆嗦嗦的说。

另一名乞丐个子矮一些,长得也比较富态,但圆圆的小胖脸上同样冻得通红,他向四周瞅了几眼。

除了一辆黄包车夫拉着空车跑过来,没看到啥别的人影。

“谁知道呢,这大冷的天,出来也讨不着什么钱,还不如在家呆着,反正高老大现在混的很好,也饿不着咱们。”

“小胖,看你这点出息!”干瘦小乞丐不屑的瞅了胖乞丐一眼,“高老大现在馒头是管够了,可是不给钱啊!这么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头?还不如给耿老大撬井盖呢!”

“呸,”小胖呸了一口,“你就知道撬井盖,还说我没出息!”

当啷!

只听一声脆响,一样物事落在了两人身前的破碗里。

“谢谢老爷!”

小胖和关关条件反射般的齐声答应。

再一打眼看,竟然是一块大洋!

再抬眼看,扔给他们大洋的竟然是刚才跑过来那个黄包车夫!

什么鬼世道!

拉黄包车的苦力脚夫也能这么有钱了!

小胖正琢磨着以后是不是也改行去拉黄包车的时候,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小胖,关关,收拾东西,跟我走!”

两个小乞丐惊喜的站起来,拿好破碗,跟着黄包车夫来到了胡同里面。

“今天给我办件事!”

耿朝忠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一头连着引线,一头沾着一团棉花,外面包着布条,就像一个炮仗一样的木塞,递给两人,笑眯眯的说:

“一会儿一辆小轿车会被堵在路口,你俩看着车停住了,就把引线点着,然后把棉花那头塞到汽车排气管,塞深点,听懂了没有?”

“不就是放炮仗嘛!简单!”

小胖满不在乎的说道。

关关也在旁边点头——要说这耿老大每回总是让他们办一些异常简单的事情,给的报酬却十分丰厚,弄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耿朝忠点点头,拉着黄包车来到巷口,开始向街口张望。

十分钟后,远处出现了一辆汽车,耿朝忠张眼一望,正是车牌号位q5413的小野座驾!

这是小野次郎回青山公馆的必经之路。不管聚源成衣店那边发生了什么,小野总是要回家的,并且,小野次郎刚刚上演了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好戏,想必心中也是极为得意,警惕之心也必然大大降低,这不正是自己的机会吗?

看到小野的座驾距离路口越来越近,耿朝忠估算着汽车的行驶速度,突然,他摘下帽子晃了一下,对面巷子里小易的汽车猛然发动,直直的冲出了巷口!

开车的野田向敏早就注意着旁边巷口,但依然躲避不及,正好一头撞在了小易的汽车上!

车里面的小野次郎正在和张好古谈笑风生,突然一个急刹车,两人的脑袋同时砸向了前面的座椅,小野的眼镜一下子被磕了个稀烂,鼻梁上都被磕出了血痕。

“怎么回事?”小野问道。

快到青山公馆了,还来了这么一出,小野次郎不由得心生警惕,侧头看了张好古一眼,而张好古同样是满脸惊讶的神色。

“不知道。”野田向敏摇摇头——他无法判断对方是无意还是故意,而这个时候,那辆车上的人已经走了下来,开始冲着野田向敏骂骂咧咧。

“别理他,后退,绕路过去!”小野次郎吩咐。

“好!”

野田向敏警惕的看着前方,那个人似乎只是骂骂咧咧,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野田又向后面看了一眼,只有两个小乞丐从马路边走过,后面也没什么人影和车辆包抄。

野田发动了汽车开始往后退,没想到刚刚倒好车,再要启动,噗呲噗呲的声音传来,车熄火了!

前面坐着的野田向敏和丁三胜都拔出了枪,丁三胜的另一只手甚至提出了一把冲锋枪!

但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下午三点多钟的时间,正是人烟稀少的时候,再加上冬天人们普遍不爱出门,整条商河路上很是空旷。

小野次郎拨开窗帘朝外看了几眼。

七零八落的行人稀稀拉拉的走过,旁边的商铺无精打采的关着门,两个小乞丐蹲在路边,一个黄包车夫杵在路口——看样子生意都不太好。

就连那个骂骂咧咧的肇事司机,看到小野座驾的车牌后,也急急忙忙的离开了。

几个人在车里呆了一会儿,从南看到北,从东看到西,都没发现有人埋伏的迹象。

“会首,看来您多心了,没什么事。”野田向敏摇摇头。

“冬天天冷,汽车容易熄火,上个月霜降,张爷的车也熄火过一次。”丁三胜也开口。

小野次郎点点头,看来确实是自己多心了!

毕竟,自己好几个月才出来一次,除了张好古,别人连自己出没出门都不知道,更不用在自己的大本营附近埋伏自己了!

不客气的说,只要一有大量可疑人员调动,早就会有人给自己警告了!

而一个两个的零星杀手?

谁能斗得过野田向敏,这个大日本帝国在岛城的第一武士?!

“这样吧!车停在这,三胜你护送张桑先走。反正离公馆也就一里地了,我和野田君走回去就可以了!”小野次郎开口道。

“好的,会首先生,阿里戈多!撒由那拉!”张好古点头哈腰的向小野次郎鞠躬告辞,然后推开车门,忙不迭的走了出去——他是一刻钟都不想跟小野次郎这个笑里藏刀的老狐狸呆在一起了!

丁三胜护送着张好古,渐渐走远。

还是没什么异常。

小野次郎终于放下心来,开口道:

“野田君,下车,我们走回去。”

第一一六章 最后一站

野田向敏推开车门走下车,然后来到后排,拉开车门,把小野次郎扶下车。

小野次郎步履蹒跚的走下车,野田锁好车门,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

小野次郎已经五十多岁了,并且早年在满洲的拓殖活动严重的损害了他的健康,尤其是两条腿,一到冬天就疼得厉害。所以,如非必要,他一般都不会出门。

不过好在今天的路途很短,只有一里地而已。

又走了几步,站在路口的那个黄包车夫突然眼睛一亮,隔着老远就开始吆喝:

“小哥!大爷腿脚不利索,叫个黄包车吧!这大冬天的路不好走,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您这做儿子的花十来个铜子儿尽尽孝心,那可真是会感动老天爷的!”

野田向敏一愣,看看小野次郎,不由得有点心动——自己和会首在岛城也算是相依为命,这十几年来,不是父子胜似父子,这黄包车夫这一席话还真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接着,他又瞥了一眼那个人力车夫,浓眉大眼,略微有点驼背,看上去倒像是个老把式。

“会首,要不您就坐他的车?我跟着车跑,没问题的。”

野田向敏开口道。

小野次郎看着野田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心头也是一暖,脸上露出微笑,沙哑着喉咙说道:

“也好,我也好久没坐黄包车了,今天就过把瘾,呵呵。”

野田向敏点点头,举手对着那车夫招了一招,那车夫顿时眉花眼笑,满脸笑容的喊了一声“得嘞!”,拉着黄包车蹬蹬几步就跑了过来,把车在小野次郎身侧一停,开口道:

“大爷,您坐,车里垫了羊皮坐垫,您再盖上毛毯,担保您坐的浑身舒泰,暖洋洋的直冒透汗!”

小野次郎一笑,这黄包车夫恁的会讲话,说的他都有点期待了!

他慢吞吞的爬进车,坐在羊皮垫上,那车夫笑眯眯的给他盖上毯子,甚是殷勤,边服侍边说话:

“您老要是坐的好,开口夸我一声,我这心里一得劲儿,不要钱都行!”

小野次郎又是一笑,这车夫挺精明,还懂得欲擒故纵。

坐好了车,那车夫握住车把,慢慢抬起来,躬身蹬腿,嘴里欢快的喊了一声:

“走喽!”

果然跑的又快又稳!

野田向敏跟着车夫,两人迎着下午头的太阳,并排跑在宽阔的大街上,一串串脚步声响起,两人脚步迅疾,奔着青山公馆而去!

“青年,听你这口音不像山东人啊!”

小野次郎的的心情很是愉快,笑眯眯的开口。

“您老眼睛真毒,小的是保定府的,做惯了狗腿子,惯会服侍人!”那车夫爽朗的笑着。

“河北那边兵荒马乱,日子不好过吧?”小野次郎笑着说。

“哎,谁说不是呢,要不我也不能跑这儿来啊!”那车夫叹了口气,紧接着又开口道:“大爷,到哪儿下车?”

“前面不远,青山公馆。”小野次郎说道。

“好。”那车夫意兴阑珊的回答了一句,看样子是嫌弃路太短,赚不了多少。

没几分钟就来到了青山公馆门口,野田向敏看了看铁门,又看了看黄包车里的会首,略微有点犹豫。

小野次郎挥挥手,笑着说:

“没事,你去开门,我让这小哥扶我下来。”

都到了家门口了,还那么小心干什么,更何况,这车夫要是想动手,刚才扶自己上车的时候就可以动手了,犯不着等到现在。

野田向敏点点头,来到铁门跟前,开口朝里面叫门。

而车夫已经放下了车把,走到车厢前,慢慢的扶住小野次郎,殷勤的低声问道:

“您这一路坐的舒坦不?小野次郎先生?”

小野次郎的瞳孔猛地一缩,刚要张口大叫,那车夫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张开的嘴里扔了一个东西,然后在他下巴上轻轻一磕,小野次郎的嘴一闭,不由自主的把东西咽了进去。

“伊达君的糖丸儿,您也尝尝?”

那车夫微笑着开口,然后一个箭步越过车厢,飞快的向后面跑去。

野田向敏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那个车夫瞬息间已经跑出了二十多米!

他大惊失色的冲向车厢,只见会首大人身体僵硬,脸上泛着惊恐欲绝的表情,一个手指头直直的指着前方,嘴角正缓缓的渗出一股鲜血.......

氰化物!

“八嘎!”

野田向敏的额头青筋毕露,掏出手枪,向着五十米外的那个人抬手就是一枪!

砰!

枪声响彻整个商河路!

然而,那人似乎早就料到了野田向敏的举动。只见他侧身一个打滚儿,轻巧的避过了野田向敏的枪击,转向了路口的一个拐角,紧接着,一辆黑色小轿车从拐角处开出来,一溜烟儿的开向了远处!

野田向敏看的真切,正是刚才拦路的那辆小轿车!

“八嘎!!!!!!!!!!!!”

野田向敏目眦欲裂,举起手枪,疯狂的向着远去的轿车发射,然而,这显然只能是徒劳的发泄罢了!

轿车里,耿朝忠笑眯眯的坐在后排,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刚才剧烈的奔跑,已经牵动了他的伤势。

“老大,为什么刚才不把那个野田也一并干掉?”

前面传来了小易的声音。

“没有把握,没有必要。”

耿朝忠回答了八个字。

从看到野田向敏的第一刻起,他就知道,对于有伤在身的自己来说,这是个很难对付的对手——当然仅仅是从武力上来讲。

更何况,他只要一掏枪击杀野田,身后的小野次郎就一定会掏枪,而如果先掏枪打死小野次郎,那么,自己绝对无法逃过野田向敏的枪口!

如果这是一道选择题的话,选a还是选b简直不需要经过大脑!

总之,这次行动,能不开枪最好!

“老大,您真有耐心,我以为,您在扶小野次郎上车的时候就会动手了。”

小易又说道。

“那个野田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不可能动手的.......”

耿朝忠叹息着,继续说道:

“事实上,我当时已经有了放弃的想法。没想到,小野次郎最终还是给了我机会。”

如果只是搏命,自己绝对有可能将两人全部击杀,但是,耿朝忠并不愿意拿命去赌!

久赌必输,这是永恒的真理!

“开车,去张公馆!时间还来得及!”

耿朝忠沉默了片刻后,吩咐小易。

小易点点头,轿车又转了一个弯,飞快的开向了张公馆!

轿车一路疾行,很快就来到了张公馆附近,前方,丁三胜和张好古正在并肩而行。

“撞过去!”耿朝忠厉声喝道!

小易猛地一踩油门,向着张好古和丁三胜猛地撞了过去,凄厉的呼啸声惊动了丁三胜,他猛地回头,汽车已经近在咫尺!

危机之间,丁三胜猛地把张好古往旁边一推,汽车狠狠的撞在了丁三胜的身上!

彭!

一声沉闷的巨响,丁三胜虽然极力跳跃,但汽车仍然猛烈的撞击到了他的下半身!

巨大的冲击力,将丁三胜直直的撞到了五米开外!

“停车!”

耿朝忠喊了一句,然后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旁边惊魂未定的张好古说道:

“小野次郎已经被我干掉,上车!”

张好古点点头,突然从身上拿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枪,对着近在咫尺的丁三胜连开三枪,然后从容的钻进了耿朝忠的汽车。

“耿队长,你果然没有死.......”

张好古叹息着。

第一一七章 成衣店的枪声

“去聚源成衣店。”

耿朝忠没有回答,反而继续吩咐前面开车的小易,小易应了一声,跳转车头,风驰电掣的开向了岛城北面的聚源成衣店。耿朝忠这才掉过头来,对着张好古笑道:

“啧啧,张爷还真是心狠手辣,连刚刚救了自己一命的贴身手下都下得去手!不过啊张爷,你老这么干,以后会没朋友的。”

张好古一愣,开口问道:“你不知道他是日本人的狗?”

耿朝忠也是一愣,这个他还真不知道,刚才看到张好古开枪,还以为他只是不想养个残废——毕竟刚才那一撞,丁三胜就算不死也只剩下了半条命,就算活过来,也是个瘫痪在床,生活不能自理的下场。

张好古看到耿朝忠的脸色,不由得面皮一白,愤怒的问道:

“这么说,耿队长您刚才是想连我一块撞死?!”

“我们契卡做事,何须向人解释!”耿朝忠义正词严的说。

张好古面色一滞,被耿朝忠噎的说不出话来。

对啊,要说也是自己背叛在先,契卡要干掉自己好像也无可厚非。

耿朝忠看了看张好古的神色,笑道:

“张爷,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小野也已经死了,我们不妨一切向前看。如何?”

张好古无奈的点点头——不向前看还能怎么滴?现在他已经回不去了!

小野一死,他又杀了丁三胜,这投名状一交,契卡的贼船不上也得上了!

耿朝忠笑眯眯的看着张好古的神色,颇为得意,开口道:

“走,张爷,我领您去看一出好戏!”

说老实话,耿朝忠本来就打算将两人一起干掉的。原定的计划本来就是,如果不能收买,就干掉对方。这张好古很明显又再次投靠了日本人,对这种反复小人,自己留他何用?!

只是张好古既然侥幸活了下来,转念一想,那留他一命也无妨。毕竟,小野已经死了,这张好古就又有了价值。

就当是给他一个警告吧!

汽车一路疾行,半个小时后,已经又来到了黑龙江路的聚源成衣店门口,那里围着一队卫兵,看人数有十几个,大约是韩复渠驻扎在附近的一个营派出来的。

旁边还停着一辆汽车,小易指指汽车说道:

“是吴大哥的车。”

耿朝忠点点头,吩咐小易:

“我们停的远一点,先不要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刚才那一系列枪击和爆炸,势必惊动了驻扎在此地的军队,而吴泽城也早就赶回党调科搬来了救兵。

不过如果吴泽城懂事的话,应该不会把丁唯尊的人带来,毕竟,如果丁唯尊来了,吴泽城的功劳充其量也就成了提供线索了。

吴泽城就呆在聚源成衣店里面,他的身后还站着金华锦和几个士兵。看样子,这吴泽城胆大包天,好像只带了金华锦一个人!

一个身穿中式长衫的老头站在吴泽城面前,身后还站着一个伙计打扮的小后生,看样子是成衣店的老板和伙计。

吴泽城用自己的聚光小眼睛直直的盯着衣店的老板:

“何老板,刚才离这不远的地方发生的枪击爆炸案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没看到!我们有线人报告,其中一辆车刚才就停在你家店门口!”

那何老板个子矮小,头发花白,平素一向精明的脸上,如今却是一脸惶恐,他颤抖着声音解释道:

“长官,我们是正经买卖人,有客人开车到店里买衣服,我们也拦不住啊!这件事真的和我们聚源没有干系啊!”

吴泽城小眼一转,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神色,笑眯眯的说:

“这我相信,只是这客人长什么模样,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这些情况你大概也知道一些吧!只要老实交代,我保证你的店照样红红火火!”

那何老板长出了一口气,开口道:

“那客人长脸,穿中山装.......”

开始描绘客人的长相。

砰!

就在这时,成衣店后面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声!

那何老板一呆,正要向后望,只见吴泽城猛地一记勾拳,狠狠的砸在店老板的右下巴,那店老板一声不吭,一头就栽倒在了地上!

旁边站着的金华锦顿时目瞪口呆,不是说好了进来了解情况的,这吴泽城怎么突然就动起手来?!

砰!

又是一声枪响。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金华锦反应过来,吴泽城已经掏出一把手枪,将正从怀里手忙脚乱掏枪的伙计一枪击倒!

金华锦又是一呆,刚想开口,那边吴泽城却没空理会金华锦的感受,反而三下五除二将何老板的下吧掰开,仔细检查,没过多久,就从何老板的后槽牙里抠出一样东西,金华锦觑的真切,是一颗胶囊!

“果然是日本人!”吴泽城冷冷一笑,转头看向小金,开口道:

“小金,把这家伙捆好了,塞到后备箱!”

吴泽城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命令道。

金华锦一愣,但还是乖乖的听令,开始捆绑何老板。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新来的吴泽城竟然这么霸气,他突然有种见到长官的感觉,不由自主的就开始听从对方的号令。

后院枪声一响,围在聚源成衣店附近的一个排的部队立马炸了毛,十几个士兵拿着毛瑟枪和水连珠,三下五除二的将成衣店围了个水泄不通。

吴泽城提着手枪,一脚踹开了成衣店通往后院的木门,大喊一声:

“弟兄们注意了!这院子里有暴徒!”

紧接着,手中的破17式毛瑟枪砰砰又是两枪,身后的几个士兵也端起长枪,守住了前门。

这时,吴泽城反而退后几步,对着旁边一个腰间挎着驳壳枪的军人说道:

“韩排长,这里就交给你了!立了功可别忘了小弟啊!”

那韩排长满脸笑容的拱拱手,开口道:

“吴队长客气,吴队长客气!”

吴泽城手一挥,金华锦不得不苦哈哈的拖着成衣店何老板来到了屋外。

耿朝忠听到成衣店里枪响,片刻后又看到吴泽城和金华锦拖着一个人出了店门,不由得舒了口气。

看样子,这吴泽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朱胖子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怎么样,张爷,这出戏怎么样?您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耿朝忠微笑的看着张好古说道。

张好古微微沉思片刻,开口道:

“那好,既然耿队长已经动手了,那我也不能干看着,我给您提供几个日本人的据点,至于能不能抓到人,有多大收获,就看您耿队长的本事了!”

第一一八章 张好古的大礼包

“山东路慈仁堂药店,广东路万利五金店,龙山路友谊会馆......”

张好古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小易则拿出一张纸,在旁边认真的记下来。

“那个万利五金店里有不少枪支弹药,是日本人在岛城的补给点,友谊会馆名义上是德国人开的,但里面活动的日本人非常多,一般人根本预料不到。其余几个都是一般的联络点,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也不敢打保票。你们看着办。”

耿朝忠闻言大喜!

张好古不仅给出了地点,并且给出了一些据点的详细情报,看来在岛城这么多年,张好古掌握的日本人黑料可真不少!

这简直就是圣诞大礼包啊!

这么多功劳,真要全拿下,刘一班都得退位让贤!

想到这里,耿朝忠不由得有点后悔,都给了吴泽城,是不是有点亏大了?

“还有没有?”耿朝忠看张好古停止了说话,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一副贪得无厌的神色。

张好古翻了个白眼,怒道:

“你以为我能知道多少?这还是我偷偷摸摸从张总元那里搞到的,并且这些地方,刚才那个死鬼丁三胜也知道,你自己注意着点,现在丁三胜一死,说不定日本人就有了警觉,这些地方是陷阱也说不定。”

“陷阱也成啊!”

耿朝忠满脸坏笑,要都是功劳,他还不知道怎么处理了呢!

“对了,耿队长,你这死而复生怕是别有玄机吧?!”张好古说了一堆情报,也有点口干舌燥。

“不错,我的身份可能已经暴露,所以未来呢,我会更加隐蔽,没什么大事也不会来找你,但是你放心,电台,航线,军火生意,我都会给你准备好,但是你也知道,官僚嘛!这些东西请示下来还是需要一个过程。”耿朝忠说道。

“没事,我理解,只要比民国政府效率高就行。”张好古点点头,“不过,您也不要拖太久,尤其是日本人那边,小野次郎虽然死了,但野田公馆的谷狄华雄是小野次郎的密友,说不定就会对我有什么动作,这段时间里,我也得避避风头。”

谷狄华雄!

这个蜗居在盐田公馆的家伙,是日本陆军在岛城的情报头子,但是这几年来,与小野次郎一样,深居简出,并且,北川,就是他的手下!

耿朝忠眯起眼睛。

自从舒尔茨走后,北川一直被安置在监狱医院,小易会隔三岔五去看看他,不过这家伙倒一直睡得香甜,耿朝忠也有点头大,不过,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耿队长,如果没事的话,我也得回去了,我手下的一些腌臜东西,也是时候清理一下了!”张好古的双眼冒着寒光。

看样子,回去以后,张好古就会对自己的手下来个大清洗!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耿朝忠让小易把车开到张公馆附近,把张好古送了回去。接着两人又把车开到了耿朝忠的住处附近。

小易这个人很谨慎,知道把车停在民居旁边容易惹人注意,所以都是提前两条街下车,然后步行来到耿朝忠的住处。

两人停下车,一直走了两条街,才来到耿朝忠的民居里。

进了屋,耿朝忠让小易坐下,从怀里拿出两张面值100的纸币,递给小易,开口道:

“拿着!”

小易顿时张大了嘴巴,接着脸上浮现出怒色,伸出双手连连推拒,开口道:

“老大,我跟你不是为了钱!你可太不把我当兄弟看了!”

耿朝忠不由分说,将钞票塞进小易怀里,叹息道:

“这是上头发的安家费!叫你拿着就拿着,你跟了我这么久,是什么人我心里有数,不过当大哥的,也绝对不能亏待了你!我吃肉,你喝汤还不行?!”

小易依然不肯拿。

这薄薄的两张纸,换成大洋起码得有二百现大洋,小易长这么大了还没见过这么多钱!

就这二百大洋,小易在行动队里得攒三年!

“小易,让你拿着就拿着,这几天找个机会换了大洋,给你乡下的老爹买套小宅子住着,你在岛城这么久了,你有没有给老人邮过一分钱?!”

小易低下了头。

“好了,别磨磨唧唧了,这回你跟我去东北,可是要掉脑袋的买卖,你的命还不值这几个钱?!”耿朝忠说道。

小易这才收了钞票,满脸感激的说道:

“老大,谢谢你!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耿朝忠摇摇头,诚恳的看着小易,说道:

“我不会要你的命,你也看到了,我做事,宁愿自己拼命,也不会让兄弟们去挡枪!拿自己兄弟的命当踏脚石,那不是我耿朝忠干的出来的事情!你在共党那边呆过,也在国党那边呆过,很多事情,你心里比我清楚。你记着一句话:跟共产党还能做朋友,但是跟党调科,只能是交易!”

小易点点头,确实,共产党那边的干部,就算拼命,也都是自己带头冲,自己带头死,和党调科这边拿属下当炮灰完全不同。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小易站起来,向耿朝忠告辞:

“我得走了,吴大哥回去交差,说不定还需要我帮忙。”

耿朝忠摇摇头,说道:

“这回你在野田向敏那儿露了像,已经不适合在岛城抛头露面了,否则会很危险,你就跟着我躲在这里。从今以后,你和我,都是死人!”

小易点点头,看得出来,大哥一直都为自己考虑。

顿了一顿,耿朝忠继续说道:

“吴泽城那边你不用担心,那家伙狡猾的很。你出去以后,先把车牌处理一下,然后把车停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刘科长那里,我会找机会跟他说,去吧!”

小易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向了门外,刚走到门口,突然又回过头来,看着耿朝忠,认真的说道:

“老大,你比我高,比我帅,也比我有钱。但是,有一点你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我。”

“什么?”耿朝忠有点纳闷。

“你老大绝对比不上我老大!”小易斩钉截铁的说道。

耿朝忠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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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章 审讯

与此同时,吴泽城和金华锦也已经驾车回到了党务调查科楼下,不过吴泽城却没有立即带着何老板上楼,反而吩咐金华锦上去打探情况。

片刻后,金华锦跑了下来,告诉吴泽城:

“丁股长不在,刘科长倒是回来了!”

吴泽城眼睛一亮,如果丁唯尊在科里,他倒不会把何老板带进去,但是丁唯尊不在,那事情就好办了!

“好!你去报告刘科长,就说我俩抓到了一个日本间谍,不知道怎么处理,请科长指示!”吴泽城说道。

金华锦一听,就明白了吴泽城的用意,这是要避着丁唯尊,在科长面前邀功!他二话不说,就跑上了楼。不一会儿,刘一班就跟着金华锦走了下来。

吴泽城看到刘一班下来,赶紧钻出汽车,跑到刘一班面前敬了个礼,报告道:

“报告科长!我和小金在黑龙江路聚源成衣店抓到一名日本间谍,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敢带进科里,怕给科长添麻烦。请科长指示!”

刘一班也是刚到,茶水都每喝一口,就听到金华锦报告抓到了日本间谍,更重要的,还是个活口!

要知道,民国政府成立这么久,还没抓到过一个活着的日本间谍,没想到,这项殊荣要落到自己手里!

他不由得又惊又喜,亲自跑下楼来看——他这回可是带着任务回岛城的,目的就是对岛城的日本间谍进行一次大清洗!

一路上,他还正愁着怎么完成任务,没想到,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小眼睛,中等个子,看上去很老成的年轻人,不由得眯起了眼,开口道:

“我认得你,你以前跟着耿朝忠办事。叫什么来着?”

“卑职吴泽城!这条线索是耿队长吩咐卑职跟着的,自从耿队长去了济南,卑职日夜打探,终于找到了机会!”吴泽城回答。

“好,好!你今天立了大功!人呢?”刘一班看了一眼车里,没发现有人,不由得有点奇怪。

“卑职害怕被人看到,把他塞到了后备箱,科长请看!”

吴泽城几步走过去,打开汽车后备箱,刘一班一看,一个小老头被困得严严实实,曲着身子塞在后备箱里,还在不停的挣扎。

倒是个谨慎的人,刘一班看了吴泽城一眼,点点头。

“带上去,我在审讯室等你!”刘一班脸上露出微笑,吩咐道。

不一会儿,吴泽城和小金将何老板带进了审讯室,弄到椅子上捆好。吴泽城拿出那枚毒胶囊,递给刘一班,说道:

“这是我从这家伙嘴里弄出来的毒药,耿队长吩咐过我,抓日本人,一定要小心他们服毒自杀,我就一拳把他打昏,果然从嘴里面搜出了毒药!”

刘一班点点头,拿起毒药,看着眼前这个何老板,问道:

“说说吧,你的姓名,任务,上下线,老实一点,省得吃苦头。”

那何老板看到刘一班手里拿的毒药,知道自杀已经不可能,索性闭住了嘴,用不屑的眼神瞅了刘一班一眼。看样子,是不打算交待什么了。

刘一班皱皱眉头,没有说话,本来他就不擅长审讯什么的,以前办事也很简单粗暴,就是杀一半留一半,这才得了个“留一半”的诨号。

不过现在,对付这种毫不畏惧死亡的日本间谍,他可就没了办法。再说了,刘一班也不是很能见得了血腥。

吴泽城闻弦歌而知雅意,凑上去说道:

“科长,郎主任和丁股长都不在,要不就交给卑职?卑职以前干巡警,也经常审讯犯人,也算略有心得。”

刘一班点点头,走出了门外,吴泽城也跟了出去。

“审讯可以,别弄死了。这可是个大功劳,你好好对待着,做的好,我有重赏!”刘一班吩咐道。

“科长放心,卑职有把握!不过一会儿丁股长回来,您可千万别让他干涉,卑职的审人方法有些奇怪。”吴泽城脸上露出几分神秘的表情。

刘一班好奇的看了吴泽城一眼,不知道这个新来的家伙有什么套路,不过只要不弄死犯人,随他去好了。

...........

党务调查科审讯室。

半天一夜过去了,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审讯还在继续。

吴泽城叉着双脚坐在椅子里,冷冷的看着眼前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何老板”。

何老板的手指缝里插满了竹签,正平躺在长条状的老虎凳上,他的膝盖被紧紧的捆在凳子上,脚后跟下面垫满了砖块。他的整条小腿和膝盖呈现出一个奇异的反弓型,而他的脚尖却使劲的向前挺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延缓膝盖被反向折断的痛苦。

“再加一块!”

吴泽城的嘴里冷冷的蹦出四个字。

旁边的刑讯人员咬咬牙,又往何老板的脚后跟下面垫了一块砖头。

“欸欸额日额日........”

不似人声的嘶吼声传来,何老板蜡黄的脸上全是豆大的汗珠,指甲缝里钻心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因为膝盖传来的疼痛更加难忍——韧带被逐渐拉长,肌肉一分分的撕裂,他有一种预感,再有一块砖头垫进去,自己的双腿就一定会折断!

“再加一块!”

那个恶魔的声音再次响起,何老板脸上的肌肉蓦地一紧!

刑讯科的郎主任在吴泽城的耳边低声说道:

“小吴,再加一块就真的断了!”

吴泽城摊了摊手,唇边裂出一丝微笑:

“断了就断了,又不是我的腿。加!”

刑讯人员无奈,又拿起一块砖头,走了过去——要不是科长吩咐,自己是绝对不会听这个愣头青指挥的!

丁唯尊正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个和自己同龄的家伙。

这个刚来党务调查科不到三个月,屁股都没有坐热的的小巡警,竟然有这等手段!

倒不是说吴泽城问出了什么关键线索,而是,看吴泽城这样子,根本就没想问出什么东西!

他进来已经一个小时了,这吴泽城变着花样给何老板上了七八种刑罚,十指连心,灌水踏肚,烙铁,老虎凳,披麻戴孝,但就是不开口问一个字,似乎他对何老板根本没有什么想问的,而只是为了满足他变态的折磨欲而已。

一块砖头又塞了进去,何老板猛地发出一声剧烈的嘶吼,他张大嘴怒吼着:

“让我死!让我死!”

吴泽城轻轻的笑了一声,开口道:

“谁说不让你死了?只是你死之前,也得让我好好享受一下啊!”

何老板的眼球向外凸起,似乎都要挤出眼眶,他嘶哑着喉咙开口:

“我刚才都要招供了!你为什么不听?!”

吴泽城依然轻笑。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有什么听的必要?老实告诉你,老子已经跟了你两个多月了!你每天关店后偷偷去河野居酒屋饮酒作乐,那老板每回在你走后都派人去青山公馆传递情报,这些破事老子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再说了,你一个小小的交通联络点负责人,知道个屁的情报!告诉你,小野次郎都已经被我们干掉了,你算个屁!”

何老板张的老大的嘴突然僵在了那里,片刻后,又发出不可置信的怒吼:

“八嘎!你胡说!会首不可能会死!”

吴泽城向旁边使了个眼色,金华锦拿出一张报纸,展开来,放在何老板的眼前,何老板睁大眼睛,看着上面的几个大字:

“青山公馆小野次郎暴毙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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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零章 突破

“不可能,不可能,这份报纸是假的,会首不可能死.......”

何老板眼睛仿佛失去了焦点,不停的喃喃自语。

小野次郎在岛城十八年,可以说是所有乐善堂所有间谍心中的无所不能的神,现在神死了,这个打击对何老板不可谓不大。

吴泽城对旁边的刑讯人员使了个眼色,所有人都识趣的离开了审讯室,房间里就剩下了吴泽城合何老板两个人。

看到所有人都出去,吴泽城才笑眯眯的说道:

“我知道我说了你也不信,不过昨天晚上我们才连夜把你儿子找来,要不我让他告诉你是真是假?要说你儿子还真是品学兼优,在学校里还参加了反日爱国同心会,不过如果他知道他爹是他口中无恶不作的日本鬼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随着吴泽城的话语声,何老板的眼睛越睁越大,他紧绷着的身子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了下来,嘴里怯懦着,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长期的训练又让他说不出口。

“何老板,你来中国都二十多年了,娶了一个贤惠可爱的妻子,生了一个十分优秀的孩子,一家子父慈子孝,开着衣店其乐融融。以你儿子的成绩,再过两年去北平上个好大学不成问题,以后还会有漂亮的老婆,还会给你生个可爱的孙子。不过现在........

反正你这辈子都已经毁了,你想要为天皇尽忠,我理解,也很钦佩。但是你儿子有什么错?为什么非要让他为你的信仰买单?”

何老板脸上神情不停变幻,时而温柔,时而坚硬,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微笑温馨,但是他的脑袋却依然神经质的摇动。

吴泽城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说实在的,我们也不是真的想从你这得到什么东西,你不说也无所谓,反正小野已经死了,你的同党也都已经死了。我呢,就想立个功,升个官。您呢,就写个悔过书,知道什么随便写两笔,让我能立个小功劳就行。怎么样?只要你答应了,我就放过你的儿子。”

“真的?”何老板不由自主的问出了口。

“当然,我以我的人格做担保,你随便写,只要能让我立个小功劳就行。你在组织里就没个关系恶劣的同僚?你随便说一个小喽啰,既不会耽误天皇的大事,也不会影响自己的儿子,还能报点小仇,如何?反正小野都死了,你在这里受苦,却让那些混蛋在外面快活,凭什么?!”

“凭什么~凭什么~什么~么~”

“凭什么”三个字在空旷的审讯室里不断的环绕,一声声回音不停震撼着何老板的耳鼓膜,他的嘴时开时合,但就是发不出声音。

吴泽城小眼睛更加聚光,脸上露出魔鬼般的笑容,猛地大喝一声:

“说说吧,在组织里,你最恨谁?!”

“三浦知良!他是个混蛋!八嘎!”何老板终于说出了口。

“他在哪里?”吴泽城紧紧追问。

“他在四川路开乐器行!专卖西洋乐器!”

一旦开了口,何老板就再也停不下来了,他滔滔不绝的介绍着那个三浦知良的一切,甚至不经意间还冒出很多别的人名,吴泽城单凭记忆已经记不下来了,他赶紧拿起笔,拼命的记着.......

门外的刘一班露出笑容,丁唯尊脸上也露出复杂的神色。

“走吧,回去吧,丁股长。”

两个人在门口听了一小会儿,刘一班就知道,这个何老板基本被拿下了。

犯人招供和烟鬼抽烟一样,这种事情从来就没有只说一点的,只要抽了第一根,那就会接着抽第二根,停都停不下来。

“看来这日本人也不是那么坚贞不屈嘛!”丁唯尊说道。

“都是人,哪有什么坚贞不屈?主要以前抓到的日本间谍,自杀起来太快太坚决了!但是只要第一次没死成,那就很难下定决心再死了!不过啊!这个吴泽城还是挺有办法的。”刘一班说道。

丁唯尊点点头。

刘一班一边像上走,一边想着吴泽城刚才的表现。

拒绝招供的犯人往往会在脑海中树立一个反面对象,但是吴泽城从开始就没要犯人说什么,反而摆明车马我什么都不想听,即使何老板受刑受不过想要假装招供缓一缓,吴泽城也不给他机会。

等到熬他一宿之后,再突然抛出小野已死这个消息,震撼何老板的心神,接着再用他的家人威胁,让他的意志进一步动摇,然后再抛出一个诱饵,让何老板开始产生随便说点什么就能获得解脱的期待感。最后,成功的偷换概念,把被动的招供替换成了主动不让自己的仇人好过,一下子撬开了何老板的口。

其中还间隔着巧妙的与犯人单独相处的环境,勾引犯人的倾诉欲望等种种技巧。

其中的过程,还真是越想越精妙,这吴泽城真是个人才啊!

起码在审讯方面,至少比刑讯室的郎主任要称职的多!

人才!绝对是人才!

这耿朝忠临走了还给自己留个好人才,真是不错!

可惜,不知道这小耿这回能不能从东北安然回来了!

刘一班正在沉思,旁边的丁唯尊突然开口道:

“科长,听说这个吴泽城跟耿队长以前是一个派出所的?”

“对啊,怎么了?”刘一班有点奇怪。

“我是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小小一个四方路派出所,尽出人才!难道那地方风水好?改天我也得过去坐坐。”丁唯尊呵呵笑着说。

刘一班却没有接话。

对啊!

这四方路派出所还真是人才辈出,先是耿朝忠,后来又是这个吴泽城,还有那个原先的探长朱木运,绝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刘一班的心里突然有点疑惑,似乎自己好像抓到了点什么东西。但是,又似乎什么都没抓到。

刘一班摇摇头,觉得自己还是有点多心了。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一门三豪杰,这貌似都挺正常啊!

再说了,自己上学的时候也有这种情况,有的班里,尽出人才,有的班里,一个人才都不出!

说起来很奇怪,但仔细想想,其实也很正常,毕竟一个人如果发迹,当然会优先提拔自己的同学老乡,所以就显得他周围的都是人才。其实别的地方也不一定是没有人才,也可能只是没有冒头的机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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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一章 雪夜

1930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要晚一些。

停靠在龙口路旁边的福特轿车,却带不走耿朝忠的怨念........

四方路派出所的另一个人才耿朝忠,现在正愁眉苦脸的蹲在冰天雪地的老德国监狱外面。

他在不停的埋怨自己,为什么这么仁慈,为什么这么善良,为什么要做一个好人!

因为现在有一件大事发生!

北川越狱了!

旁边坐着的小易,同样紧张的看着灯火通明的老德国。

自从跟着耿朝忠消失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老德国去看看这个已经变成植物人的北川仓介。本来以为,这家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是就在今天,吴泽城传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一直躺在监狱病床上的北川,突然消失了!

本来这家伙一直都安安分分的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除了下意识的喝点稀饭,基本没有任何动静。若非是日本领事出钱,监狱早就把这个拖油瓶扔出去自生自灭了!

但是今天中午,护工提着饭桶走进病房的时候,突然惊喜的发现,病床上已经空无一人。

现在,距离北川消失已经过去了八个钟头,但是监狱方面仍然没有把人找到,虽然所有人都认为,北川即使逃出了病房,也不可能逃得出禁卫森严的老德国监狱。

但是耿朝忠却不敢掉以轻心。

其实北川在不在监狱不重要,关键是,他醒了!

只要北川醒了,他就有可能把在老德国监狱看到的一切告诉别人,那么自己的身份就很可能暴露。

所以耿朝忠必须第一时间守在这里,找机会杀人灭口!

雪越下越大,整个世界变得白茫茫一片,夜色中的龙口路显得格外寂静,除了老德国监狱里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时,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传来,耿朝忠拨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一个人影走了过来,看样子,正是吴泽城。

耿朝忠赶紧推开门,吴泽城抖了抖身上的雪花,钻进了车里。

“怎么样了?”耿朝忠迫不及待的问道。

“还没有找到,不过已经有了线索,北川是穿着护工的衣服,躲在泔水桶里跑出去的,医院运送泔水桶的家伙同样也失踪了。看来,这北川醒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并且已经联系上了外面。”

吴泽城嘴里冒着白雾,不停的哈着手,看上去神色还算平静。

“你的意思是,这家伙今天中午就已经跑出去了?”耿朝忠的眉头皱了起来。

“没错,所以你也别守着了,我估计现在他早就没影了。我向刘一班申请了抓捕北川的任务,附近几个日本的据点我都派人看着了。不过我们知道的都是青山公馆小野次郎那条线的,北川不一定会去,你还是盯好盐田公馆比较好。”吴泽城说道。

还好。

其实耿朝忠最怕的是北川把见到的事情告诉刘一班,但是如果他跑出去,大概率还是会寻找他的日本人同党。

至于日本人知不知道自己是共产党,现在还不是很紧急,毕竟,自己现在在所有人的心里,早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甚至,如果北川知道自己死了,都不一定会把自己帮助共产党越狱的事情说出去。

想清楚了这些情况,耿朝忠的心稍微安定了下来,心思也转了回去,开口问吴泽城:

“丁唯尊那边怎么样了?”

“我已经给他透了一个点,是从聚源成衣店的那个何老板口中的线索查到的,他已经准备了好几天了,估计近期就会动手。”吴泽城说道。

“哪个点?”

“万利五金店。”

耿朝忠点点头。

“最近刘一班对你怎么样?”耿朝忠又问。

“咳,别提了,真特么弄巧成拙!我审讯完何老板以后,刘一班绝口不提把我提拔成行动队长的话头。看他那意思,是想把我弄进审讯室,当审讯室主任!”

吴泽城揉了揉脑袋,看上去很是苦恼。

“哈哈!”耿朝忠笑了一声,“谁让你这家伙有当酷吏的天赋!要我说,当审讯室主任也不错,这可是个肥差啊!牢外的家属想让人犯少受苦,不都得给你送大洋?”

吴泽城摇摇头,看上去没啥谈兴。

耿朝忠知道他的纠结。

毕竟当了审讯室主任,以后难免会对自己的同志刑讯逼供,这种心理上的折磨和压力,绝对会让吴泽城痛不欲生。

想了想,耿朝忠开始安慰吴泽城:

“没事,别担心,只要干掉了丁唯尊,刘一班还是有可能把你调到行动股的,这回你撬开何老板的口,可是大功一件,一个小小的审讯室主任,就算让你当,也当不了太久!”

“借你吉言吧!”吴泽城叹了口气,“我得走了,这几天又抓了几个日本人,还得回去审。要说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犯人熬,你也得跟着熬,哎!”

耿朝忠点点头,吴泽城推开门走了出去。

“小易,去盐田公馆。”耿朝忠吩咐小易。

文登路7号的盐田公馆,距离耿朝忠的住处不是很远,两个人开着车,没多久就到了盐田公馆附近。

“这北川会不会来?”小易紧张的看着盐田公馆的大门。

“够呛,”耿朝忠摇摇头,“按照常理,越狱后应该第一时间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接头寻找组织这种事情会向后推,更不用说来大本营了。我们碰碰运气,死马当做活马医吧!”

耿朝忠从座椅下拿出瞄准镜,开始的向外张望。

“咳,大哥,您这个望远镜真的能在晚上用?我咋没见过呢?”小易在前面好奇的看着耿朝忠手里的瞄准镜。

“你懂什么,美国货,高级的很。有机会再让你看看。”耿朝忠随便敷衍了几句。

两人静静的等待,足足过了两个钟头,小易突然开口提示耿朝忠:

“老大,好像有人来了!”

“嗯。”

耿朝忠答应了一声,他已经看到远处有一个人影踉踉跄跄的跑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刀,耿朝忠调了一下焦距,对准了那个人影仔细观察。

北川仓介!

竟然真的是他!

他没有躲藏,也没有隐蔽,反而奔着盐田公馆而来。

不过看他走路的姿势,明显身上有伤,难道被党调科的人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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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二章 神秘的北川

又有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应该有三个人,耿朝忠把镜头对准这三个人,看到他们穿着和服,手里也拖着长刀,在雪地里奔行飞快,看样子,倒颇有日本忍者的风格!

他们是在追杀北川!

日本人追杀日本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耿朝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北川距离盐田公馆的大门已经越来越近了,耿朝忠不用瞄准镜,都可以清晰的看到北川的面容,还有顺着他的袖筒不停往下滴落的鲜血!

“老大,他们怎么不开枪?”小易问道。

“傻子!不知道今天下雪啊!一开枪引来巡警,雪天路滑,地上还都是脚印,怎么跑?”耿朝忠随口回答了一句,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几个人。

“助けて!”

北川已经跑到了盐田公馆门口,开始拼命的拍打盐田公馆的铁门,嘴里面用日语大喊救命。

但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身后的几名日本人已经追到了北川身后十几米的地方,看样子,北川已经在劫难逃!

北川显然已经绝望了,虽然他拼命的拍击铁门,但是盐田公馆的灯却始终没有亮起,也没有人过来开门。

三个日本人已经冲到了北川身后三米处,领头的一个人已经举起了雪亮的长刀!

北川不得不放弃叫门,转身举刀招架,但是对面三个人显然都是刀术高手,北川虽然也很武勇,并且挥刀挡住了要害,但是肩头,腿部,胳膊依然不停中刀,鲜血飞溅之下,映的雪地上一片鲜红!

四人呼喊斗殴,长刀碰撞声,追杀者兴奋如野兽般的嘶吼声,北川绝望如困兽般的怒吼声,响彻整个文登路!

但是,盐田公馆依然没有人出来!

看来,北川已经被组织抛弃了!

眼看北川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殒命就在顷刻之间,耿朝忠突然开口喝道:

“开车,冲过去!”

小易身体一颤,猛地踩下了油门,黑色福特轿车发出刺耳的加速声,猛地向着四个人冲了过去!

耿朝忠早已摇开车窗,伸出半个身子,拿起手中大红九,冲着人群猛烈开枪!

砰砰砰砰!

一连四声枪响,围攻北川的三个人瞬间倒下两个,剩下的那个领头的和北川人影交叠,耿朝忠并没有开枪,但是他看到身旁的同伴倒下,连忙转身逃窜!

耿朝忠正要开枪,却见北川身子后仰,猛地将长刀往前一掷,雪亮的长刀划破暗夜,猛地刺入了那个逃跑者的后心!

长刀穿胸而过,那杀手依然凭借惯性向前狂奔!

但是没到三米,他就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中!

“上车!”

耿朝忠推开车门,北川一头扎进后座,趴在座椅上再也起不来了!

“去北边,使劲往北走,能跑多远跑多远!”

耿朝忠命令小易。

“好!”

小易掉转车头,驾驶着汽车疯狂的向远处遁去。

“老大,您刚才不是说下雪的时候不适合开枪,怕被人追踪吗?”

“所以我才让你使劲往北开啊!开的足够远,明天雪就化了!不知道岛城的雪不过夜吗?!”耿朝忠没好气的说道。

“哦。”小易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后脑勺,汽车猛地向外一摆,差点一头撞到路边。

小易赶紧往回打方向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开口道:

“路滑,路滑。”

耿朝忠低头看向后座的北川,几个月不见,他的络腮胡子越发长了,已经完全没有了胖虎的既视感,配上浓黑的头发,看上去倒有点像NBA球星哈登。

耿朝忠从后座拿下几捆备用胶带,开始给北川包扎。

这家伙浑身至少中了十三处刀伤,耿朝忠很快就把胶带用了个精光,不得已,只好撕下衣服,好不容易才把北川的伤口包扎好,但是鲜血依然不停的渗出,看来,一会儿安顿下来,还得好好处理一下。

北川闭着眼睛,任由耿朝忠施为,轿车开了快两个小时,已经出了岛城,这家伙依旧昏迷不醒。

眼看着路越来越难走,又是雪天,小易生怕一不小心栽到沟里,车也开的越来越慢。

“老大,再开就到高密了!”小易说道。

耿朝忠看看外面,一口气开了40多公里,现在已经是凌晨2点多钟了,估计就算有人追,也找不到车轮子印了。

“附近找个村子先凑合住住吧!”

小易点点头,慢慢开着车,寻找着附近的灯火。

找了半个钟头,终于听到附近传来了狗吠声,小易小心翼翼的开着车,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里。

耿朝忠摸了摸北川的额头,已经开始发烧了。

说不清为什么要救这家伙,但耿朝忠总觉得,除非万不得已或者执行任务,能不杀人最好,他很怕自己以后会变成一个冷酷无情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

再说,他也很好奇,在北川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进了村,汽车的轰鸣声引起一片鸡鸣狗吠,整个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这时候的小村子也没啥电灯,不一会儿,一盏盏油灯亮起,看来,村民已经醒了。

“小易,出去找户人家,你先安顿好,我们一会儿再进去。”

“好。”

这时候很多村民一辈子都走不出方圆十里,很多人还没有见过汽车,这一闹腾,不少村民披着棉袄拢着袖口开始围观,搞得耿朝忠好不尴尬。感觉就像变成了动物园里被参观的动物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才渐渐散去,小易也谈好了一户人家,开着车停在了院门口,和耿朝忠把北川扶了进去。

典型的山东农民院落,干柴垛子,红顶瓦房,门口挂着一串晒得干瘪瘪的玉米棒子,一个老农民正抱着一床被子往偏房走。

“一块大洋,这老农民宁愿自己睡偏房生火。”小易笑着说道。

耿朝忠点点头,两个人扶着北川走进了屋里。

倒是停暖和,干柴加炭块一烧,生铁炉子红红火火。

就着煤油灯,耿朝忠和小易把北川扶了上床,小易端了两碗水过来,耿朝忠一把扯过棉被,给北川盖上,开始喝水。

喝完给北川喂了一碗,然后让小易去院子里抓把雪,覆在北川头上。冰凉的雪水一刺激,烧的迷迷糊糊的北川醒了过来,出口竟然是典型的闽南话:

“我这是回到台湾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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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三章 二鬼子

耿朝忠的眼睛突然一亮!

妈的,竟然是个弯弯二鬼子!

耿朝忠知道,二战的时候有很多台湾人在日军中服役,最开始只是脚夫,后来变成了后勤和翻译官,到42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更被允许直接加入日军,并且很多人都在东北服役。

比如蔡大饼她爷爷就在东北给日本人修飞机。

只是现在是30年,就有台湾人加入日军了?

看着北川迷迷糊糊的脸,耿朝忠不由得有点好笑,开口道:

“是的,远处就是阿里山,窗外就是日月潭,你已经回到了祖国的宝岛台湾。”

不过,耿朝忠的闽南话显然很不正宗,北川马上就听出了不对劲,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漆黑的屋子,昏暗的油灯,还有耿朝忠若隐若现的脸,感觉就像是来到了森罗地狱。

北川胡子拉茬的脸先是一呆,接着就露出了苦笑:

“看来我果然已经死了,要不怎么会见到你这个恶棍......”

咚!

耿朝忠狠狠的往北川头上砸了一拳,北川顿时头昏脑胀,脑袋上慢慢的肿起来一个大包。

但是北川根本不为所动,脸上依然是傻乎乎的笑容:

“我都已经死了,还怕你打吗?哈哈哈哈哈!”

耿朝忠不再废话,冲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片刻后,北川终于发出告饶的声音:“爸爸,爸爸,别打了,我服了!”

“你个龟孙子,还真是不打不长记性,老子救了你,你不会说谢谢的?”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伸出指头,往北川的伤口上捅了一下,北川哇的一声大叫,直直坐了起来。

纸糊的窗格传来一阵冷风,身上的伤口犹如被刀割过一样,不对,刚才确实是被几个人用刀砍!

北川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被耿朝忠救了!

一旦确认没死,北川立刻感觉到了恐惧,他双手抱头,冲着耿朝忠大声喊道:

“老大,别杀我!你的事我没告诉任何人!”

“是没来得及告诉吧?!”耿朝忠冷笑着。

“没有没有,我以为老大你已经死了,所以根本没打算告诉任何人!再说......再说.......”北川从指缝里露出眼睛,鬼鬼祟祟的观察着耿朝忠的神色。

“哦?”耿朝忠冷笑着,“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死,你就会告诉日本人,将我干掉?”

“不不不,老大,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

北川把手放下来,瞪着毛茸茸的大眼睛,一脸真诚的看着耿朝忠。

“呵呵,”耿朝忠满脸怀疑,问道:

“老老实实交待,你一个台湾人,是怎么混入日本鬼子的行列中的,看不出来,你潜伏的还挺深哪!”

北川捂着脸,看上去还有点不好意思,过了好半天,才张口回答:

“老大,我不是混进去,我是被黑龙会征召到朝鲜做事的,因为我懂中国话,又懂日语,还会点朝鲜话,所以就被派到岛城,刺杀“一心会”的反日分子朴信哲。没想到,完成了任务,他们不仅不救我,还想杀我灭口!”

“杀你灭口?”耿朝忠一愣。

“对,我弟弟在日本,并且考入了日本京都帝国大学!”

北川的脸上浮现出自豪的神色,看样子,他深深为此感到骄傲,不过,片刻后,他的神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吞吞吐吐的开口道:

“不过,现在他们说我的弟弟是共产党,所以也要把我干掉,我本来就不是正港日本人,现在,我连台湾也不敢回去了.......”

“共产党?你弟弟是共产党?!!”

耿朝忠一下张大了嘴巴。

北川用看傻子一样的眼光看着耿朝忠,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道:

“你不知道吗?京都帝国大学是日本共产党的大本营,我弟弟就是那时候加入的共产党,当时也没当回事,没想到现在.......”

北川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耿朝忠终于搞清楚了状况,原来这北川叫蔡志坚,出生于台湾一个小康之家,日本1895年占领台湾以后,他们兄弟俩因为家庭因素也开始皇民化。而他弟弟成绩优异,在考上帝国京都大学以后,不知道怎么地就加入了共产党。

“嗯......”

耿朝忠点点头,原来是个皇民台湾人,怪不得,怪不得。

这日共22年成立,仅比中共晚成立一年,并且后来抗战的时候不少日共领导人一直住在延安,被称为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并且这帮人加入日共以后,同时还加入了中共,有些人还参加了长征,有些台籍共产党员也是解放后我党在台湾地下组织的重要成员。

“我来中国,也是因为我弟弟,因为他们说,只要我完成任务,就可以放了我弟弟。”

北川继续说道——也许应该叫蔡志坚,不过耿朝忠还是认为叫北川比较带感。

“好了,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耿朝忠问道。

“我......”北川完全没了主意,过了半天才又说道:

“要是没杀那几个日本人,说不定我还能回去,现在估计不行了。”

耿朝忠砰的一拳砸在北川脸上,顿时将北川一只眼睛打成了熊猫眼,仔细一看有点不对称,就又在另一只眼睛上补了一拳,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合着你是怪老子救了你?你脑袋没毛病吧?!今天这事还不清楚?在日本人眼里,你们台湾人就是狗而已!你回去就是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

耿朝忠哭笑不得的看着这家伙,看样子这家伙皇民思想很严重,以后得加强思想改造啊!

北川摇摇头,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开口道:

“以前日共都是公开活动的,不过这几年不行了,全世界都在围剿共产党,德国,中国,日本都是这样。不过谁知道呢,说不定以后就要好了呢,到那时候我说不定就又可以回日本了。”

“滚你丫的!”

耿朝忠懒得跟他废话,扑上去就又是一顿拳打脚踢,直打得北川连连讨饶,表示再也不回日本,以后要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为止。

看来思想教育是无效的,还是拳脚教育比较靠谱。

“好了,你就别想着当日本人了,你回去,活不过半天!我救了你,你的命以后就是我的!以后就跟着我,你好歹也受过点训练,跟着我做事,吃不了亏!你知道的,我跟共产党有交情,以后救你弟弟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耿朝忠大包大揽,开始忽悠北川。

吃不了亏?是没少吃亏!

天天挨揍就算了,上回在老德国还差点被一枪打死!

再说了,你跟中共有交情,难不成跟日共也有交情?

北川捂着头,心里腹诽,不过这些话北川可不敢说出口,只有诺诺称是。

“好了,睡觉吧!别想着逃跑,与其你跑回去被日本人打死,不如老子现在就一枪结果了你!”耿朝忠说道。

北川只有小鸡啄米一样继续点头。

至少有一点耿朝忠说的是对的,现在回日本,铁定会被打死,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耿朝忠!

打完了北川,耿朝忠感觉出了一身透汗,然后摸了摸北川的脑袋,发现北川竟然退烧了!

“真贱!”

耿朝忠骂了一声,和衣一卧,很快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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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挑逗

“老大,你真要把这二鬼子带在身边?我觉得他很不靠谱啊!”

第二天一大早,小易服侍耿朝忠喝了老农熬的南瓜粥,然后欲言又止的说道。

耿朝忠白了小易一眼,没有说话。

北川不靠谱?难道你就靠谱?

一个前共党叛徒,一个二鬼子弯弯,除了自己,身边有靠谱的吗?

小易讪讪的干笑了几声,赶紧滚了出去。

“等等!”

耿朝忠喊住小易,吩咐道:

“你去村子里找个剃刀,给北川把胡子头发都剃了,咱们一会儿就回岛城!”

片刻后,小易找了一个剃刀过来,把北川剃了个大秃瓢,再把胡子一刮,换上一身农民衣服,感觉就像变了个人。

耿朝忠满意的点点头,意气风发的下命令:

“出发!”

...........

“泽城,你确认这个万利五金店是日本人的据点?我已经盯了快一个周了,除了平时光顾买日用品的街坊,就是一些当地的小作坊买点纺纱用的备件,我仔细调查过,这些人都没什么疑点。里面的一个老板两个伙计也都是在岛城二十多年的老人了,这几年来也一直没什么异常。”

丁唯尊坐在行动股的办公室里,眼睛盯着面前的这个吴泽城,满眼都是怀疑的神色。

“股长,这个我还是能打保票的,虽然上次抓捕乐器行那个三浦知良的时候,那个日本人疑犯已经死了,但是我在他的店里搜出了一封还没有寄出去的匿名信,地址正是这个万利五金店,我敢肯定,这个万利五金店一定有问题!”

吴泽城拍着胸脯保证。

丁唯尊皱起了眉头。

这吴泽城言之凿凿,但自己的调查也不可能有问题,这个万利五金店的老板姓齐,祖上好几辈都在岛城生活,说他是日本人,丁唯尊绝对不能相信,就连他手底下那几个伙计也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根本就没有任何疑点,要不,干脆就把这个齐老板抓起来审审?

“股长,那封信您也看过了,是日文书写,齐老板如果不是跟日本人有勾结,他怎么能看得懂日文?”吴泽城又说道。

丁唯尊没有说话,眼睛看着窗外出神。

“会不会是一个情报中转站?日本人只是用这家五金店做一个情报中转,真正的据点另有他处?”吴泽城提示道。

中转站!

丁唯尊突然眼睛一亮。

自己在上海的时候,中共也会利用一些完全正常的店铺传递消息,而真正的据点另有他处。

如果是这样的话,日本人会不停的监视这个中转站,如果中转站一旦被查封,那么日本就会立即切断所有联系,再无任何踪迹可寻。

换句话说,日本人一定有某种渠道可以时刻监视万利五金店的动静,会不会是万利五金店附近的某家店铺?

想到这里,丁唯尊的脑袋不由得大了起来。

这正是中转站最大的价值,直接查封中转站什么都得不到,但是如果想要排查附近的店铺,那工作量就更大了,并且更加容易暴露,这对日本人也是一个变向的警告!

可惜自己手下的那帮人太饭桶了!一个有用的线索都找不到,到头来还得依靠这个吴泽城,而这个吴泽城又是耿朝忠以前的手下!

虽然现在耿朝忠已经死了,但是丁唯尊却感觉更加的不甘心,他本来是想向科长证明,自己绝对要强于那个巡警出身的家伙,但是现在,就连这个家伙的手下都要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自从那个何老板被押解到南京以后,徐处长龙颜大悦,上头也对徐处长大加褒奖,毕竟这是党调科成立以来抓到的第一个活着的日本间谍!连带着刘科长也脸上有光,并且上头对亲自完成这个任务的吴泽城也勉励有加。

如果不是这个吴泽城进党调科的时间太短,自己又提前得了行动股长的位子,说不定,科里就会直接把这个姓吴的提拔成行动股长!

现在科里也在传一些风言风语,说自己是个因人成事之徒,上回抓市政府间谍的案子,也是耿朝忠提供的线索云云。就连科长上回都有意无意的问,自己抓到滕鸿远的线索是从哪儿来的。

丁唯尊盯着眼前这个神色恭谨的小眼睛男人——他严重怀疑,这些流言就是这个家伙放出去的,目的就是贬低自己在科长心中的形象,进而损害自己在行动股里的威望,最终取而代之!

“股长,”这个吴泽城却似乎没有感觉到丁唯尊的怨念,继续开口说道:

“我想,股长是在担心打草惊蛇,但是卑职认为,我们不妨就来个打草惊蛇,大张旗鼓的封锁附近所有的店铺,看看是不是有人会向外传递消息。”

“放屁!”

丁唯尊突然脸色一变,大声呵斥道:

“你以为我想不到这一点?!打草惊蛇简单,但你怎么能保证抓得到蛇?!你又怎么知道这家万利五金店是如何跟日本人联系的?”

没想到,这吴泽城就连自己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这让丁唯尊的脸上感觉火辣辣的,面子顿时有点挂不住。

那吴泽城却不生气,也不害怕,反而微笑着说道:

“卑职也想到了,只不过,卑职还有个想法,我觉得,根据我抓前几个日本间谍的经验来看,日本人很少利用中国人来传递情报,他们信任的依然是自己人,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这个齐老板的身边人是日本人?我们是不是可以能够和齐老板接触的身边人下手,比如说,齐老板每天下午都会到“老王酒铺”喝酒,那里明面上是个小饭馆,但其实是个黑窑子,里面的哪个暗娼说不定就是日本人?”

丁唯尊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显然,这个吴泽城已经瞒着自己对这个万利五金店的齐老板做了调查,只是,自己的手下为什么没有查到如此重要的线索?

“我不是让你不要插手这件案子吗?!怎么了?抓日本人抓上瘾了?!是不是我这个行动股长的位子要让给你吴泽城来坐?!”

“不不不,”吴泽城连连摆手,“丁股长您误会了,我也是偶尔听弟兄们谈起,这才想到,那个老王酒铺的事情,您知道的,我以前干巡警的,这种暗娼黑窑子我倒比较熟悉。”

“呵呵呵.......”

丁唯尊脸上已经是一片青白,气的说不出话来——这才多久,自己的手下就已经和这个吴泽城打成一片了?

“你给我滚!”

丁唯尊咬着牙,从嘴里面蹦出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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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五章 明亮钟表电器行

吴泽城笑眯眯的从丁唯尊的办公室走出来,转眼就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事实上,自从连续抓了两起日本间谍案,自己在行动股的威望可以说是如日中天,再加上耿朝忠提供的资金后盾,队里的兄弟早就被自己收买的七七八八了!

现在的丁唯尊,只是一尊泥菩萨,看着体面,却一点香火都捞不着!

没错,自己刚才是在刺激他,只有把他刺激的足够愤怒,耿朝忠和自己制定的计划才更好成功!

低头想了一会儿,吴泽城一个人出了门,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了山东路上一家新开张的电器行里。

这电器行的门前牌匾上写着“明亮钟表电器”行几个大字,大大的烫金招牌分外晃眼,里面两个新招的伙计正在上上下下的忙碌着,看样子,货还没有铺全。

吴泽城也没有说话,直接踩着楼梯上了二楼,旁边那伙计看吴泽城上去,也没有说话,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二楼上,一个留着八字胡,戴着墨镜的男人坐在那里,看到吴泽城走进来,嘴角露出笑容,开口笑道:

“怎么了?丁唯尊上钩了?”

吴泽城点点头,看着耿朝忠戴着墨镜的脸,微微一哂,开口道:

“大白天的在屋里还戴着墨镜,你这是眼瞎还是咋地?”

耿朝忠哈哈一笑,摘下墨镜放在桌上,给吴泽城倒了一杯水,笑道:

“怎么样,还是花钱比思想工作见效快吧!

“不错,带着这帮光棍逛了几回窑子,我都快成老鸨了!不过这种效果只能是暂时的,我想要的还是大家心甘情愿的为我们工作。”

吴泽城这段时间,除了带着行动队的兄弟们吃饭喝酒,在耿朝忠的建议下,还领着一帮色中饿鬼逛窑子,搞得行动队一帮人天天茶饭不思,净想着光溜溜的女人了!

“你就没开开荤?”耿朝忠满脸坏笑的看着吴泽城。

“滚,别埋汰老子,老子在老家村里有个青梅竹马的相好,过年回去就结婚!”吴泽城义正词严的说道。

“呵呵呵,青梅竹马。呵呵呵,村里。”

耿朝忠不说话,只看着吴泽城笑,吴泽城被耿朝忠看的心中发毛,不由得涨红了脸,猛地一拍桌子,大叫: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没有就是没有!我对女人不感兴趣!我进去只是跟那些女人喝酒聊天,别的什么都没干!”

“喝酒?”耿朝忠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哎呀,有句话说的好,叫酒能乱性,啧啧啧。再说了,你进了窑子不干正经事,就不怕那些姐儿们出去说你不行?”

吴泽城没好气的摇摇头,他算看出来了,耿朝忠这明显是不打算放过自己,赶紧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别说我,你呢?你有没有看中的相好?”

耿朝忠看了看窗外——李记裁缝铺里,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正端了一盆水倒在门外,他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温馨之色,回过头说道:

“有看中的,不过还没来得及相好,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我耿朝忠看中的女人,她能跑得了嘛?不可能!”

“不会是党调科里那个麻脸姑娘吧?身段不错,就是脸上差了点。”吴泽城砸吧砸吧嘴,露出惋惜的神色。

“哈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耿朝忠指着吴泽城大笑,“还说对女人不感兴趣,党调科里就一个姑娘,你倒调查的清清楚楚!”

“别闹,别闹,我们不可能,咱们说点正经的,你这店是怎么回事?真打算以后做买卖了?”吴泽城正色道。

时间长了吴泽城也摸准了,这耿朝忠只要不跟他严肃点,他就永远都不会把心思放在正事上面。

“没错,我打算开一家全国连锁的钟表电器行,专门批发零售各种怀表,腕表,闹钟,马蹄表,台灯,收音机,留声机,电话机,打字机,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入股?”

“............”

吴泽城彻底无语。

这店耿朝忠去济南之前就盘下来了,本意是把它作为一个据点,毕竟山东路也算比较繁华,打探消息也方便。

好吧!

其实耿朝忠就是想在李记裁缝铺对面随便弄一家商铺,以防止别人撬自己墙角——毕竟丁唯尊这混蛋已经盯上了玉真,自己怎么地也不可能让他得逞,不得就近监视着点?

这地方花了耿朝忠大约1000块大洋,位置不算最好,但也不算差,刚开始也没想好弄什么,原本是打算开个茶叶店什么的,后来去了济南听南飞一说电台的事儿,耿朝忠马上有了主意,于其弄个茶叶,还不如弄个钟表电器行!

这钟表电器行在民国时候可是个赚钱的买卖,别的不说,上海的钟表电器行的老板,少的起码都有几十万大洋身家。那些从北洋时期就开始经营的,上百万身家的都大有人在!

毕竟,这钟表电器,比如腕表怀表一类,在民国可是奢侈品,29年正是怀表到腕表转变的重要时间点,这时候从国外随便弄点金表回来,卖给那些附庸风雅追赶潮流的达官显贵,简直就是一本万利!

比如瑞士的西铁城,浪琴,劳力士,德国的朗格,美国的宝路华,日本的精工舍,这时候都已经开始流入中国,并且未来去东北,还可以用此跟当地的名流结交关系,尤其是借用日本人的手表品牌,可以和日本人名正言顺的搭上线——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完美的掩饰身份,并且还可以完美的洗钱!

没错,耿朝忠现在70万大洋的身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也绝对不是区区几家杂货铺能概括得了的,而钟表行老板的身份则可以完美的掩盖着一切。

耿朝忠有信心,将“明亮钟表电器行”打造成全中国的知名品牌,其实就连广告词他都已经想好了!哦不,是剽窃好了!

比如:

一旦拥有,别无所求!——劳力士

质高款新寰宇颂,国际名表西铁城。——西铁城

十年不用对时。——精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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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七章 你不仁我不义

进了河北会馆,早有门房通知管事的掌柜出来迎接。

“白老板,幸会幸会!您找的人我约来了,就在内堂,请进请进!”

一个圆脸长衫,黑红脸膛,一身江湖风尘气息的中年人向耿朝忠抱拳行礼,耿朝忠连忙抱拳还礼,客套道:

“多谢董掌柜照应,鄙人自从加入河北商会以来,与诸位同道疏于交往,实在惭愧,实在惭愧啊!”

河北会馆的掌柜姓董,四十余岁,保定人,也是耿朝忠的老乡。在岛城已经足足呆了三十几个年头,早在陈寿亭是岛城首富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二十年了,岛城首富换了好几茬,但这个河北会馆的掌柜,却始终姓董。

“无妨,不急于一时,您是张爷介绍来的客人,就是我们的贵宾,我们河北会馆近年来势单力薄,正需要您这样的顶梁柱,千万不要客气,以后来往的日子还多着呢!”

董掌柜边说话边把耿朝忠领到内堂一间屋子前面,手一摆,说道:

“人就在里面,您请。”

说罢,转身离去。

耿朝忠推开门走了进去,一张四海桌前面,坐着一个人,同样头戴礼帽,戴着一副圆框墨镜。

“看来您就是白老板了,不知道找我有何贵干?为何不到山东会馆找我,反而却来这河北会馆?”

虽然这人同样改变了形貌,还有意识的压低了声线,但耿朝忠依然清楚,他就是高耀祖!

走到高耀祖面前坐下,耿朝忠同样压低声线说道:

“鄙人刚来宝地,人生地不熟,所以还是想找个熟悉的环境。早就听说您在岛城能平事儿,今天请您过来,就是想请您平个事儿。”

“好说,您是要赌债,平同行还是找靠山,我都可以帮您。不过话说好了,事儿能不能成另说,这三十块大洋的定金可是不退的。”高耀祖开口。

“都不是,我请您来,是要您杀个人!”

耿朝忠微微一笑,说出话来。

“杀人!”

高耀祖一惊,似乎又意识到,这个神情与自己的身份不符,急忙开口接话:

“杀人可以,一口价,100块大洋!”

耿朝忠摇摇头。

“怎么,嫌贵?”高耀祖冷笑着,“这可是一条人命!再说了,看您这身份打扮,要杀的肯定也不是平常人,您要是出不起这钱,那就另找别家!”

说罢,高耀祖站起身来,作势要走。

“不是太贵,是太便宜了,我出300块大洋,买党务调查科行动股长丁唯尊的狗命!”

高耀祖身后传来了耿朝忠冷冷的声音。

“丁唯尊?!”

高耀祖一愣,转身坐回了椅子,身上不由得抖了一抖,沉吟了好长时间,看样子,是拿不定主意。过了好久才开口道:

“这笔买卖我接不了,白老板您另请高明吧!”

不过屁股却始终没有离开座位,看样子,他是舍不得这笔大洋。

耿朝忠又是一声冷笑,开口道:

“看来这董掌柜的也不靠谱,说给我找个能平事儿的,这么点事儿都平不了!算了,告辞!”

耿朝忠往后一靠椅子,起身就往外走。

“等等!”

身后又传来高耀祖的声音:

“不是这事儿我平不了,是怕你出不起这钱!”

耿朝忠一回头,墨镜下面的最微微上翘:

“笑话!一条人命而已,老子干这买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北平干过,天津干过,济南也干过,没想到这青岛反而干不了!呵呵!”

“一千大洋!这事我接了!”

高耀祖没有理会耿朝忠的嘲讽,直接报出了价格。

“成!”

耿朝忠根本没有还价,一口答应。

高耀祖又是一愣,本来指望着喊个天价,让这家伙知难而退,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这么有钱!能在岛城买一栋前店后院商铺的银子,眼睛都不眨就扔了出来!

“还得交300大洋定金,事不成不退!”高耀祖又说道。

“成!”

对方又是一口答应。

高耀祖被逼到了梁山上,咬咬牙伸出手掌,开口:

“拿来!”

耿朝忠直接掏出三张印着国父头像的纸币,放在了高耀祖手里。

“国父大钞,如假包换!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今天下午就动手,过期不候!”

高耀祖死死的盯着手里的三张百元大钞,脸色都有点潮红——这什么事儿都没干,就白得了三百大洋!这买卖,太划算了!

杀丁唯尊?

得罪党调科?

想都别想!

老资拿了三百大洋就走人,你一个外路人,怎么找我?!

不过想想事成之后还有七百大洋,高耀祖的心里就有点痒痒,这时,耳边又传来了这个白老板的声音:

“怎么了?还有“平三路”不敢接的银子?!”

高耀祖一惊!

这白老板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银子就不好接了!

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敢把银子交到自己手里,那就证明,对方有整治自己的本事,也有让自己难过甚至损失两千两的能力!

自从张宗元死后,自己在青帮内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经逐步在张宗元张六爷那里站稳了脚跟,他可不想因为这件事得罪了张爷,谁都知道,张宗元跟党调科这些衙门的关系非常好,一向严禁他们惹事!

不过,银子也很诱人哪!

高耀祖的手紧紧的握着钞票,依然没放进怀里,过了好久,终于咬咬牙说道:

“行,怎么做!”

高耀祖打定主意,事情不做是不行了,但做不做得成却是另外一回事,大不了到时候不下死手,只要自己做了,谅这家伙也不至于怪罪!

“今天下午........”

耿朝忠把嘴凑到高耀祖耳边,开始面授机宜。

.......

片刻后,耿朝忠面带微笑的走出了河北会馆。

自从朱胖子走后,这高耀祖就正式出任青帮堂主,成为了朱胖子在岛城帮会身份的代言人。

不知是少了管束还是朱胖子授意,这高耀祖开始在青帮里好勇斗狠,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闯下了老大名头,诨号叫什么“平三路”,号称在岛城没有他平不了的事儿,成了中山路附近的一霸!

但是这高耀祖,就像朱胖子说的一样,见小利而心动,貌憨厚而不自知!不能委以大任!

朱胖子虽然没告诉高耀祖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还是给高耀祖在青帮安排了身份,耿朝忠也算和高耀祖有师兄弟的香火情。

本来,耿朝忠刚刚调入党调科的时候,是打算跟高耀祖合作的。

但是,前段时间张好古告诉自己,就是这个家伙告诉了张宗元自己的情报和活动地点,所以张宗元才带人在百花居和新盛泰附近通过黄包车偷袭自己,差点将自己堵死在小胡同里!

这家伙,太不讲究了!

第一二九章 两难

小易拿着砖头站在丁唯尊后面,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开口道:

“老大说的对,果然是武功再高,也怕菜刀;长得再吊,一砖挥倒。”

耿朝忠和北川笑眯眯的走出来,看着倒在地下的丁唯尊,对着北川说道:

“北川,干得不错,你这次本色演出,可以给你个最佳配角奖了!”

又对小易说:“你是个最佳龙套!”

两人把丁唯尊抬进屋里,安排在椅子上,小易找了一盆水,哗的浇到丁唯尊头上,丁唯尊被冷水一激,直愣愣睁开了眼睛。

“丁队长?怎么样?最近这小日子过的可还舒坦?”

丁唯尊的耳边传来了耿朝忠的声音。

丁唯尊睁开眼睛看了耿朝忠一眼,伸出手臂晃了晃,发现并没有什么捆绑,只是腰间的枪被卸了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接着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极力的冷静自己。

片刻后,丁唯尊的眼睛重新睁开,满脸堆笑的说道:

“耿兄弟大难不死,真是可喜可贺,不过这回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我自认为没有得罪过耿兄弟,如果为兄真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补救!你是要钱,还是要女人,还是要官位,都好说!只要我丁唯尊能办到的,我统统答应!”

耿朝忠呵呵冷笑,开口道:“少废话,我全都要!”

丁唯尊一下就变了脸色,本来想着打哈哈看能不能混过去,但是很显然,耿朝忠不吃这套。

他实在摸不清楚耿朝忠的身份,既然下这个套擒住自己,那肯定不是党调科的人了,这样的话,这耿朝忠不是日本人就是共产党!

到底是日本人还是共产党呢?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立即开枪,那就说明自己还有价值,那暂时倒没有性命之忧了。

想到这里,丁唯尊暗暗松了口气,开口道:

“耿兄弟,如果你真的是日本人,我也没指望能活着出去,干行动队这个活儿,早就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只是,你也让我做个明白鬼,告诉我你到底是哪路的?”

耿朝忠沉吟着,这也正是他想问丁唯尊的问题。

事实上,没立即干掉丁唯尊,正是出于这个原因。

因为,我党太鬼了!

他实在不能确定这丁唯尊是不是和自己一样,也是卧底!

毕竟,党调科里的中共卧底实在是多,龙潭三杰不说,还有杨登瀛,或者历史上尚未暴露的不知道还是不是更多。如果贸然把丁唯尊杀了,万一酿成大错,那可就万死莫赎了!

是的,卧底永远都有被自己人杀死的危险,事实上,很多卧底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死在自己的同志手中!

但是,这种事情永远是无法避免的。

你暴露了,是一个不合格的卧底,但是你不暴露,那么被不知情的自己人干掉,那也无话可说!

耿朝忠突然有点头疼,他终于明白间谍为什么不能乱做动作了,因为这潭水太浑,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大部分间谍其实并不是那么愿意杀人。

自己抓丁唯尊这件事,好像有点欠考虑了!

但是现在,人都抓来了,难不成还把他放了?

丁唯尊目不转睛的看着耿朝忠,耿朝忠同样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丁唯尊,两人陷入了寂静之中。

刷,耿朝忠突然拔出手枪,顶在丁唯尊的头上,厉声喝道:

“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丁唯尊额头直冒冷汗,但依然强做镇定,同样厉声喝道:“不是!”

妈的,表现得倒真像个合格的卧底!

耿朝忠心中暗骂,再次喝道:

“你是不是日本人?!”

“哈!”丁唯尊笑了,“我就是来抓日本人的,你说我是不是日本人?”

耿朝忠冷笑道:“我数三下,不老实交待,老子就是一枪!”

“三!”

丁唯尊眼睛都不眨一下。

“二!”

丁唯尊眨了下眼睛,额头上的汗刷刷的留下来。

“三!”

“我说!我说!我是卧底!我是共产党派来的卧底!”

丁唯尊脸白如纸,神经质的挥舞着双手,战战兢兢的开口了。

“哦?”耿朝忠一愣。

这家伙不会真的是我党的卧底吧?

“呵呵,杀的就是共产党!”耿朝忠狞笑着,手中的枪微微一抖。

丁唯尊哗一下就垮在了地上,他紧紧的抱住了耿朝忠的大腿,开口道:

“耿哥,耿爷,你到底怎么才能放过我,我真的不是赤党也不是日本人啊!我到底说什么你才能放过我啊!”

耿朝忠无奈了,看丁唯尊的神色真不像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他绝对是个王牌卧底!

想了半天,耿朝忠搬了一张椅子,坐在丁唯尊的对面,脸上突然露出热情的笑容,继续说道:

“今天这事,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丁兄不必客气也不必害怕,今天请丁兄过来呢,主要还是想加深一下对丁兄的了解,毕竟丁兄从上海过来,人生地不熟的,不搞清楚丁兄的底细,兄弟我心里始终不踏实啊!”

丁唯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脸上终于恢复了几分血色,用询问和怀疑的眼神看着耿朝忠,慢吞吞的回答:

“不知道耿兄想问什么?没错,我是上海那边过来的,前两年也在那边做过事,不过可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前在红队也只是个小角色,兄弟你多虑了!”

耿朝忠点点头,似乎完全相信了丁唯尊的说法,开口道:

“说老实话,我是受徐处长命令来对你进行摸底,准备去东北执行任务的,难道你就对我死而复生不好奇吗?”

“徐处长?”

丁唯尊一下子愣住了,他本来以为这次落在日本人手里,绝无幸理,没想到看耿朝忠说的话头,他竟然是徐处长派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错,”耿朝忠面色严肃的点点头,说道:

“我在济南护卫校长,差点被日本人干掉,徐处长严重怀疑,党调科内部有汉奸日谍!否则怎么会把校长的行踪摸得这么清楚?所以徐处长安排我假死,并且在党调科内部进行排查甄别,秘密组建队伍前往东北!”

丁唯尊满脸怀疑之色,耿朝忠的说法实在让他无法相信,这也太离奇了!

耿朝忠摇摇头,从怀里拿出徐处长给他的调令和文件,拿给丁唯尊。

丁唯尊接过写有阅后即焚字样的信封,开始仔细观看,渐渐的,他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看来已经相信了八分。

毕竟,里面党调科的公章,徐处长的私人印鉴,还有命令耿朝忠组建队伍前往东北的命令都十分真实可信,外人根本造不了假!

“这么说,耿兄弟你看中了我,要把我带往东北?”丁唯尊惊讶的问。

“是的,徐处长再三嘱咐,兵贵精不贵多,说老实话,行动队里,除了丁兄我能看上的不多,所以今天才大费周章请丁兄来此。我身边的这两位,就是我选拔的人手,这件事情刘科长也只是知道大概而已。否则小易失踪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过问?”

耿朝忠严肃的跟丁唯尊解释。

丁唯尊抬眼看了旁边的小易一眼,更加相信了几分——他曾经问过小易的去向,刘科长却吩咐他不必过问,看来这事确实靠谱。

耿朝忠看到丁唯尊已经信了八成,他的脸色也越来越严厉起来,开口道:

“好了,闲言少叙,你是那边过来的人,组织上疑虑很多,所以今天对你进行一次甄别,如果你通不过,抱歉,丁兄,你就出不了这个屋子了!职责所在,对不住丁兄了。现在,请丁兄再次复述你的经历,不得有任何隐瞒!”

丁唯尊点点头,开始一五一十得交待问题:

“我是上海棉纺厂工人,24年的时候加入了赤色纠察队,参与一些针对洋人的罢工运动,后来大革命失败,我们转入地下,当时周围死的人太多了,我也有点害怕,再加上我加入纠察队本来就是为了图个前途,眼看着没了前途,我也就萌生退意。

没想到,后来赤党看我身手不错,竟然开始培养我,想让我加入红队,练了一段时间以后,我趁着赤党去崇明岛练枪,跳海逃了出来,也不敢回去,就投奔了上海站的杨科长,正好刘科长这边也要人,我就来这边了。

这些材料上都有,我保证没有撒谎,经得起任何审查!”

“哦?你就没给科里做点贡献?就凭这些话科里就会相信你?!要知道,老子可是杀了赤党匪首柳直荀,才通过刘科长认可的!”耿朝忠满脸的不相信。

所谓的贡献,就是投名状,耿朝忠想要真正查清楚丁唯尊的来路,因为他实在不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我党的卧底,要知道我党的潜伏套路可是太多太多。

“做过,做过,只是没什么收获,赤党看到我跑了早就转移了,再说我知道的本来也不多,否则早就被锄奸队消灭了!您看,我来岛城这么久了,可曾抓过一个共产党?”丁唯尊说道。

耿朝忠真的无奈了。

这丁唯尊还真的是滴水不漏,不过好在,即使不能动手,现在这家伙也算被稳住了,毕竟自己今天针对丁唯尊的事情说是甄别计划,在徐处长那里也交待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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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零章 会错意表错情

又详细的问询了丁唯尊一会儿,耿朝忠决定还是先放他一马,不过不杀他,不代表就能放他。

“好,甄别暂时结束,不过丁队长,我还得委屈你一会儿,如果确定没有问题,我再回来放开你。”

耿朝忠先跟丁唯尊交待一声,然后吩咐小易把丁唯尊捆住,让北川把他看好,然后领着小易出了门。

既然丁唯尊暂时不好杀,那么后续的计划不得不发生一些临时变化,耿朝忠带着小易,来到了不远处的一座民居,小易走进去,不一会儿,吴泽城跟着走了出来。

“怎么了?兄弟们都等着呢!”

吴泽城看到耿朝忠居然来到了附近,不由得有点诧异。

“有点小状况,”耿朝忠苦笑,“我在怀疑,这丁唯尊是不是我党的人?刚才我审了他好长时间,但是这家伙滴水不露啊!我也不敢真的下手,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是不是太草率了?”

“啊?你不是说他是从上海那边跑过来的叛徒嘛?现在又说他可能是潜伏的同志,你没搞错吧?!”

吴泽城一脸的郁闷,他早就发现了,这耿朝忠想一出是一出,做事经常有点情绪化,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年龄还很小,能做到现在这步已经不错了!

“好在我现在已经稳住了他,即使他不是,暂时也没什么大问题。”

耿朝忠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抓丁唯尊这件事,于其说是公心,倒不如说是出于私怨。

他看到丁唯尊对傅玉真死缠烂打,不由得就动了杀心,其实平心而论,杀丁唯尊的理由还真不是那么充分,至少,丁唯尊派人去河北查自己,就让他查好了,反正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那高耀祖那边怎么办?”吴泽城有点着急。

毕竟计划是一环扣一环的,这边一出状况,整个计划就都得调整,还来得及嘛?

“没事,计划照常进行,这丁唯尊既然抓来了,也不能让他好过,总得让他长点记性,我现在就去通知高耀祖动手!”

耿朝忠又和吴泽城低声商量了几句,离开了这间民居。

回到关押丁唯尊的民居,耿朝忠吩咐小易:

“小易,你去通知高耀祖和吴泽城那边动手,我这就回去。”

等小易走出去,耿朝忠也回到了屋里,北川正目不转睛的瞪着丁唯尊,一副忠心耿耿尽忠职守的样子。

“好了,丁股长,没什么事儿了,我这就放您走,不过您可得注意了,去东北的事情是绝密,绝对不能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刘科长!要知道,刘科长也只知道我是去执行秘密任务,别的一概不知!等到要出发的时候,我会通知你。”

耿朝忠说完,对北川使了个眼色,北川立即开始解绑在丁唯尊身上的绳索。

丁唯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这关总算熬过去了!幸亏自己机智勇敢临机应变,才逃过这一劫!

“兄弟,日语说的不错嘛!”

人一轻松,话就多了起来——丁唯尊居然对着正给他解绳索的北川开了个玩笑。

“一般,一般。”

北川笑眯眯的说,突然间,他解绳索的手中刀光一闪,丁唯尊的喉管上顿时血光四溅,一道鲜血顺着丁唯尊的颈部大动脉喷涌而出!

“北川,你!”

耿朝忠的眼睛蓦的睁大,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北川!

丁唯尊双手捂着喉咙,同样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北川,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出,但是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紧接着,他身子一歪,随着椅子倒在了地上!

“老大,我看到您刚才给我使眼色,还以为您要让我干掉他呢!您之前不是说过,等您下命令的时候,就让我干掉他吗?”

北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

耿朝忠被北川这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没错,确实,之前的计划是,抓到丁唯尊后,让北川亲自动手杀人,也像小易杀张宗元一样交个投名状,可是自己刚才那个眼色确实不是这个意思啊!

这个北川,真的是太莽撞了!

“老大,你太仁慈了!”

北川眼睛里闪烁着摄人的光芒,他光秃秃的脑袋和光秃秃的脸庞在油灯下面显得异常狰狞,他疵着牙,咧着嘴,露出残忍的笑意,开口道:

“老大!刚才您审讯他的时候,我已经看出来,他绝对不是共产党!拿枪顶着头,他说的不可能是假话!您数到三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共产党,那是因为他怀疑您是共产党,想要博取您的信任!等到您真要开枪的时候,他突然就崩溃了!这个时候他说的才是真话,他真的不是共产党!就是一个叛徒!绝对不可能有假!”

耿朝忠冷冷的看着北川,眼睛里闪烁的目光如同北川手里的快刀,他咬着牙,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这么说,你是故意杀的他了?”

“没错!”

北川理直气壮的喊道。

“即使他是冤死的,那也是死得其所!做间谍,就要有被自己人误杀的觉悟!这是我们黑龙会的第一课!难道您没有这个觉悟吗?!那我真的不敢跟着您,因为您去了东北,很快就会死得不明不白!”

彭!

一记拳头狠狠的砸在北川的脸上,北川顿时被打了个满脸花,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但是他很快爬了起来,依然梗着脖子在那犟嘴:

“我说的没错!弱者就要有被霸凌被屠杀的觉悟!这个姓丁的既然落在您手里,他就有罪!”

“好好好,北川,你出息了,居然能给我当老师了!”

耿朝忠怒不可遏,又是一拳砸在北川脸上,大喝道:

“现在你落在我的手上,你也有罪!我今天就代表月亮惩罚你!”

突然,耿朝忠停下了拳头,露出苦笑,紧接着,拳头变为手掌,拉起了北川。

“走吧!一会儿这里就有人来了!”

也许,北川是对的......

北川摸摸脑袋,实在搞不懂老大的喜怒无常,但还是乖顺的站起来,跟着耿朝忠走出了屋子。

两人沿着漆黑的大街一路往前走,但是却都没有开口——耿朝忠不停的思考着北川刚才的话:

做间谍,就要有被误杀的觉悟。

如果自己有一天碰到丁唯尊这种情况,自己同样不会承认自己是间谍,而对手会放过自己吗?

应该不会。

这就是这个行业的规则。

这个行业,没有是非,没有对错,只有保存自身才是第一位的。

身在局中,能保持不去伤害良善,就已经是天方夜谭一样的事情,更遑论在生死之间心存仁慈了!

是的,自己懂得东西要远超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但是,不代表自己的心性同样远超这个时代的所有人,也许,论心狠手辣,自己连小易都不一定赶得上。

但是,从今以后,自己是不是也该狠辣一点?

耿朝忠摇摇头,甩脱了这些不良的情绪。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两条街,来到一辆汽车旁边,小易正站在那里。

“怎么样了?”耿朝忠问道。

“那个高耀祖已经领人过去了,吴大哥那里也已经准备好了,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吧!”小易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神色。

耿朝忠点点头,与小易和北川钻进了汽车,小易发动汽车,来到了刚才那个民居的外面。

高耀祖正领着两个青帮的弟兄偷偷摸摸的靠近屋子。

按照那个白老板提供的情报,这个丁唯尊在这里有一处住所,里面还养着一个女人,不过呢,自己这趟进去也只是吓唬一下丁唯尊,用枪指着给他放点血,差不多能交待过去就算了!

真要杀人,还是杀党调科的行动股长,他没想过。

高耀祖静静的趴在窗户边,屋子里漆黑一团,听上去没什么动静,就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感觉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啊!

高耀祖手一挥,一个兄弟来到门口,轻轻一推门。

嘎吱!

没想到门根本没关,一下子就推开了!

静夜里,推门的嘎吱声分外响亮,但是屋子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高耀祖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冲进了他的鼻子!

高耀祖从腰间拿出手电筒,打开朝里一照:

一个人屁股连着椅子倒在地上,他的身下,是一滩刺目的鲜红!

咣!

高耀祖手一抖,手电筒摔在地上,他大惊失色的喊道:

“快走!有阴谋!”

但是,已经迟了!

“举起手!别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暗夜中,一声暴喝传来,紧接着,七八个手电筒像聚光灯一样照在了他的身上,一把把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他们,然后,一队如狼似虎的人马冲上来,将目瞪口呆的高耀祖三个人绑了个严严实实!

“冤枉啊!我们也是刚到,什么都不知道!”

高耀祖终于发出一声惊天巨吼。

早有几个人将手中的手电筒对着屋里一照,不由得也是一惊!

丁股长倒在血泊之中!

行动队的全体成员都惊呆了!

丁股长不是跟踪日本人去了吗?

怎么反而死在了这里?

这可是惊天大案啊!

片刻后,吴泽城领着刘九,何春晖,金华锦等七八个弟兄,将高耀祖他们几个带了出来。

“成了!”

小易兴奋的拍手。

道歉

实在对不住大家,今天牙疼的厉害,本来说好四更,但是实在是无法完成,疼过的朋友都知道,牙疼真的很难集中注意力。

稍微好点我就会补上欠更,对不起,今天先欠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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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一章 情非得已

“老大,你可真是阴险啊!除了有点婆婆妈妈,没毛病!”

北川也在旁边感叹。

咚!

北川脑袋上又挨了一拳。

“婆婆妈妈?老子要不是婆婆妈妈,那天开枪的时候照你头上来一枪,或者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把你干掉,你还能有今天?你得感谢老子的婆婆妈妈!”

北川挠挠脑袋,一想也是,要不是耿朝忠婆婆妈妈,估计早就把自己干掉了,更不会救自己。

看到高耀祖一行人被押出来,耿朝忠不由得叹了口气。

凡事有利必有弊,婆婆妈妈自然也有婆婆妈妈的好处,比如刘备摔孩子。杀伐果断自然也有杀伐果断的坏处,比如曹操杀华佗。

关键是,什么时候婆婆妈妈,什么时候杀伐果断,这才是个大学问。

“老大,你说这高耀祖会不会死?”

看到吴泽城押着高耀祖走远,小易问道。

“应该不会吧?”耿朝忠挠了挠脑袋。

这件事他可没细想,反正高耀祖这回进了党调科,不死也得掉层皮——这可是党调科行动股长被杀的大案,高耀祖又是直接嫌疑人,各种刑罚免不了都得来上一遭,就算最终证明不是凶手,一个涉嫌谋杀的罪名依然是少不了的,大概率是要在老德国监狱里度过余生了。

“那咱们现在去哪儿?”小易又问。

“你俩回钟表行,把我放在这就可以!注意啊,谨慎着点,别抛头露面的,尤其是北川,你那天杀了三个日本浪人,估计全岛城的日本人都在找你。”耿朝忠说道。

“我只杀了一个,其余两个是你杀的。”

话没说完,北川就看到耿朝忠神色不善,连忙改口:“好的老大。”

等到两个人开车走远,耿朝忠步行来到了天津路的一座中式宅院,这里距离中山路不远,但是房价相对便宜,高耀祖就住在这里。

这院落看上有了点年头,不过虽然破旧,样式倒还算气派,看样子能值个三四千大洋。

看了看墙头,倒是不高,但是刚一走近院落,里面就传来了狗叫声,看样子,高耀祖对自己的宅院挺重视,估计还有不少别的防范手段。

耿朝忠打消了翻墙而过的打算,敲了敲门环。

“谁呀?”

院子里面传来了一个公鸭嗓,看上去有点像小朋友变声期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打开了门,他看到耿朝忠,脸上不由得露出惊喜的笑容,开口道:

“老大,你怎么来这了?快请进!”

耿朝忠却没有进去的意思,抬眼看了看里面,问道:

“里面还有谁?小胖呢?”

“小胖,痘哥都在,我们三个和高老大一块住在这个地方,没外人!老大您进来坐坐嘛!”

小关一边说话边往里拽耿朝忠——他想让耿朝忠看看自己现在的居住环境,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三个小家伙再不是以前那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乞丐,现在也是吃白面馍馍,住大宅院的人了。

“好!我就进去看看!”

耿朝忠看着小关殷切而又天真热情的眼睛,不由得也有点感动,这种表情,就像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玩具,想要分享给自己最好的朋友的那种表情,令耿朝忠生不起拒绝的心思。

“谁呀?这么晚了?!”

刚跟着小关走进院落,正房里突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一听就不太像是正经来路。

“一个朋友!嫂子您就睡吧!别管那么多了!”

小关回应了一声,然后低声对耿朝忠说:

“高老大从妓院赎回来的婊子,花了整整三百块大洋!天天被迷得五迷三道的。”

“几个小叫花子,能有什么朋友?明天别又丢了东西!”

屋子里又传出那个女人的声音,小关没有理会,低低的啐了一口,骂道:

“狗眼看人低的臭婊子!”

然后拉着耿朝忠来到了偏房。

“看看谁来了?!”

小关一边推门一边开口。

偏房里亮着灯,小胖和痘痘两个人抬眼看到耿朝忠,不由得脸色都是一变,不过小胖是惊喜的表情,痘痘的脸色却有点不自然,还带着一丝丝慌张。

“老大!”

“耿老大!”

两人纷纷打招呼。

“哎呦,小火炉暖烘烘,红棉被热腾腾,环境不错啊!小日子过得不错,都快记不起你们耿老大了吧!”

耿朝忠一边打量着这个不到二十平的小偏房,一边打趣。

“托高老大的福,托耿老大的福!”

痘痘一边说话,一边机警的看着耿朝忠——这孩子现在长的越发高了,十六岁的年纪,已经有了接近一米七左右,看样子能长个高个。脸上的痘痘也少了不少,随着身体张开,也变成了一个容貌清秀的半大小伙子。

耿朝忠扫了痘痘和小胖一眼,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我得到消息,你们高老大被抓了,现在就关在党务调查科的大牢里,估计过不了今晚就会有人来抓你们,这个地方不能呆了。收拾一下,跟我走!”

三个小乞丐顿时一愣!

本来还以为耿朝忠是来看看大家,没想到出了这么大事!

小胖和关关只是愣了一下,就开始收拾东西,他们很清楚,耿朝忠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不过那痘痘却没有动,反而用警惕的眼神看着耿朝忠,开口道:

“耿老大,你可别开玩笑,高老大好好的怎么会被党调科抓?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耿朝忠看着痘痘慢慢的摸向枕头下面的手,冷笑着:

“痘痘!你出息了啊!敢跟我耍心眼了啊!你信不信你那只手还没抽出来,就被我打成两截?”

痘痘的右手像触电一样从枕头下面缩了回来,脸上强做笑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老大,别误会,我拿点钱就跟老大走。”

“痘痘,”耿朝忠看着这个小伙子,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看来你已经知道我做的事了,但是你这么害怕是为什么?是不是那天在新盛泰外面,那个黄包车夫拉我走的时候,你就在旁边,还给他通了消息?”

痘痘的脸色更加白了,手猛地一抖,似乎想要伸到枕头下面,但是却又立即缩了回去——他们三个一直跟着耿朝忠练枪,他很清楚耿朝忠的拔枪速度,等他从枕头下面拿出枪,足够耿朝忠打死他两回了!

小胖和小关看着痘痘和耿朝忠的神色,不禁露出茫然之色,不过他俩也都看出来了,看样子是痘痘得罪了耿老大。

小胖拉了耿朝忠一下,看样子是想让耿朝忠放过痘痘,耿朝忠摆摆手,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痘痘,说道:

“痘痘啊!我也待你不薄啊!那天我本来就很纳闷,到底是谁通了消息,我怎么一到中山路就被张宗元发现了,原来是你在那里呆着啊!我就想,我改头换面成那种样子,一般人怎么还能认得出来,原来是我的好徒弟干的好事!”

“老大!”

痘痘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猛地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泪如雨下:

“老大,我那天真不知道他们是要杀你啊!高老大让我帮他们指认你一下,我就去了,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们要杀你啊!后来听到枪声,我还想进去救你来着!”

痘痘白净的脸上,一粒粒泪珠和痘痘混在一起,完全辨不清谁是痘痘,谁是眼泪。

耿朝忠叹了口气。

自己跟这三个小乞丐相处的时间不短,他们跟着自己学枪,自己跟着高耀祖练刀——虽然自己更喜欢小胖和关关,但是这痘痘也很乖巧,他们都算得上自己的半个徒弟了。

耿朝忠又看了一眼痘痘,这小家伙额头冒汗,脸上落泪,哭的是无比凄惨——这几个小家伙在街上乞讨时间太长,演技太好了!虽然看不出是真是假,但就当是真的吧!

算了!

“多大点事儿!你还小,我不跟你计较!大人们的事儿你也不懂,起来吧!”

耿朝忠终于开口了。

“谢谢老大不杀之恩!谢谢老大不杀之恩!”

痘痘一骨碌爬了起来。

“赶紧收拾东西!我在外面等你们!”

耿朝忠转身就往外走,刚走半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盒子炮开保险的声音!

砰!

耿朝忠转身开枪,动作迅若雷霆,势若闪电!

痘痘的额头上立即出现了一个黑洞!

铛!

痘痘尚未发出子弹的手枪掉落在了地上,举着枪的双手也一下子垂了下去,而旁边刚要惊呼提示耿朝忠的小胖和关关这才喊出了迟到的“老大”声!

“不是没给过你机会啊!痘痘!”

耿朝忠脸上露出深深的痛苦,从来没有一次杀人,像这次一样让自己的内心如此难受!

“痘痘!”

小胖和关关一下子扑在了痘痘的身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可是他们从小玩儿到大的大哥啊!

他们一起乞讨,一起流浪,一起蹭吃蹭喝,同甘共苦!

“快走!”

耿朝忠一把拉起一个,就往门外拖,但是小胖却用仇恨的眼神看着耿朝忠,死活不肯走,耿朝忠无奈的开口道:

“你也看到了,是他要杀我.......”

“走吧小胖!”

关关在一旁抹了把眼泪,也挽住了小胖的胳膊,说道:

“这能怨老大吗?他不开枪就得死!痘痘早就变坏了!他跟着高老大吃喝嫖赌,手上已经有两条人命了!我一直都没告诉你,今天你也看到了,他有多不讲义气!”

“快走!巡警虽然墨迹,也快到了,我们没时间!”耿朝忠继续说道。

小胖终于醒悟过来,跟着耿朝忠和关关快步的走出了宅院门外,远处,已经响起了巡警奔跑的脚步声.........

第一三二章 暴露?

刘一班前脚从济南回到党务调查科,后脚就得到丁唯尊身死的噩耗。初次从秘书余衡口里听到这个消息,刘一班的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这已经不是第一个了。

前一个行动队长吴盛,是他从赋闲的张发奎手下挖来的,没想到刚来没多久,就死在了老德国越狱一役中。

丁唯尊,是他从上海挖过来的高材,原本指望着他能把行动队这一摊带起来,没想到,居然仍然没能活过三个月!

还有那个耿朝忠,现在就算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丁唯尊是你杀的?”

刘一班用阴冷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梳着中分头,一身江湖气的汉子。

“不是!我进去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

高耀祖明显有点急了,从刚刚被关进党调科,他就发现气氛不对,好像吴泽城并没有审讯他的打算——其实他跟吴泽城是认识的,但是没想到,这家伙押着自己的时候,根本就没开口一句话,高耀祖也绝了求情的心思。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现场?”

刘一班仍然是慢吞吞的问。

但是熟悉刘一班的都知道,他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了。

“我接了个活儿,说要去那间屋子教训人,我不知道我教训的是丁队长,也不知道.......”

“好了,”刘一班挥挥手,打断了高耀祖的辩解,“我知道了,你是冤枉的。”

高耀祖一愣,脸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难道是张好古张爷给自己说话了?

“科长明察秋毫!这是有人在陷害我!”

刘一班点点头,吩咐身边的郎主任:

“别用刑了,按以前赤党的老规矩办!”

郎主任点点头,走了过来,高耀祖一脸懵逼的看着刘一班。

赤党?

老规矩?

这是什么意思?

.........

本来以为,高耀祖被抓进去以后,至少也得受一段苦,说不定还得查到河北会馆的白老板头上,但是,耿朝忠显然猜错了,他低估了刘一班的无耻程度,第二天刚过中午,吴泽城就传来消息,刘一班命令吴泽城,把高耀祖定为凶手,直接结案!

“岂有此理,简直是草菅人命!”

明亮钟表行的二楼上,耿朝忠义愤填膺的把八仙桌拍的山响,桌上的菜碟饭碗被震得七上八下。

“谁说不是呢?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已经得到科长的命令,外松内紧,缉查真凶!”吴泽城同样一脸严肃的说着,不过筷子却夹着几颗花生米往嘴里送。

“哈哈哈哈哈!”

两名真凶相顾大笑。

“恭喜吴兄高升!”耿朝忠笑着向吴泽城抱拳。

“只是代的,只是代的,我的军衔太低,没前途。”吴泽城谦虚道。

这个党务调查科的行动队员,只要一加入就是下士军衔,但是想当行动队长,必须是准尉军衔,但是如果是股长,则必须是上尉军衔。

当然,作为党调科科长,刘一班是有权利任命到准尉级别的,把吴泽城提拔到准尉级别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只是,你觉得朱老大会怎么想?他愿意看到高耀祖死吗?那可是他的徒弟啊!”

吴泽城突然压低了声音,附在耿朝忠的耳边说道。

耿朝忠看了吴泽城一眼——这是吴泽城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朱木运,以前,两人都保持着一份默契,可以互相配合,互相信任,但是不会互相过问,但是吴泽城这句话,表明,他已经有意愿更深的介入到耿朝忠的体系中去。

耿朝忠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却有着一分狠决,经过了丁唯尊这件事,他已经想明白了,高耀祖知道自己太多消息,却又对自己不存善意,自己没法对他心存仁慈,因为自己身后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堆人,他必须为大家的安全负责!

“我本来也没想让他死,只是想让他吃点苦头,但我没想到,刘一班这么绝!不过,本心而论,他既然出卖我的踪迹,就已经有了取死之道。这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吴泽城点点头,说道:

“其实我也不想审他,怕审出什么不好的事儿来。毕竟,他跟了朱老大太久太久。”

“嗯,”耿朝忠也点点头,“不过,他所知有限,朱老大在帮会里绑票暗杀之类的事儿,也不怕刘一班知道。”

“嗯,”吴泽城点头,“只是,只是。”

他的神色有点困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一件事让他想不清楚。

“怎么了?”耿朝忠敏锐的看到了吴泽城的神色变化。

吴泽城摇摇头,脸上依然有着深深的疑虑,似乎有件事情让他大惑不解,但是好像他又在怀疑自己的判断:

“只是,今天上午刘一班任命我为代理行动队长的时候,眼神特别奇怪,我感觉,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但是,又想不出什么问题,按道理,这件事不应该有问题啊?”

耿朝忠的神色突然一凛,下意识的朝楼下扫了一眼。

街边的饭肆里,一个黑脸矮个汉子正坐在那里嚼着白面馍馍——耿朝忠一眼就认定了他,因为,那是观察自己这个位置视线最好的地方,并且,那个黑脸矮个汉子还是个熟人,也是自己的属下。

刘九!

时值中午,在山东路上的几百家商铺中,坐在二楼窗口,边吃饭边朝窗外看的人没有一百家也有八十家,更何况,自己已经乔装打扮,还戴着墨镜,绝对不虞被人认出。

更何况,如果要派人盯自己,也不会派刘九来啊!

更何况,自己回岛城以来,一直都是以白老板这个身份活动,如果对手要盯,盯得应该也是白老板这个身份。

耿朝忠闭上了眼睛,用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对着吴泽城说道:

“吴兄啊!我不知道那里出了岔子,但这里一定出了岔子,楼下已经有暗哨在盯着我了........”

吴泽城的手蓦的一抖,眼睛里冒出精光:

“你暴露了?!”

“不会!我觉得,如果你的直觉准确的话,应该是你暴露了!”

耿朝忠眼睛盯着吴泽城,笑道。

“我?”吴泽城突然笑了。

其实两人都明白,现在共产党的身份应该没暴露,因为党调科对赤党都是宁杀错不放过的,如果怀疑两人是赤党,都不一定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说不定早就派人将两人包了饺子了!

“肯定是某方面出了问题,要不是我白老板的身份出了问题,要不是你抓高耀祖这件事出了问题,具体是什么,不好说,但是,我这个身份没法在用了!我会尽快找个白手套,你先回去见机行事吧!”

耿朝忠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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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三章 秘密使命

等到吴泽城下了楼,耿朝忠发现,那刘九已经不见了踪影,不过,另一个人却开始在楼下卖报纸。

耿朝忠不由得摇头苦笑。

就那个瘦高体型猥琐样儿,不是金华锦是谁?

如果是刘一班派来的,他可真是有心了!全都派的自己的老下属!

不过现在已经可以基本肯定,刘一班绝对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对白老板这个身份产生了兴趣。

否则现在不会是盯梢,早就派人开始抓捕了。

他对什么感兴趣?

耿朝忠摇着头,来到了对门屋子里面,小易和北川两个人依然在热火朝天的下着象棋,看到老大进来,小易连忙打招呼:

“老大,来一盘?我让你一个车?”

“滚!”

耿朝忠一把扇在小易脑门上,把小易的脑袋扇的一个歪歪,不过他马上就像不倒翁一样坐正了身子,依然笑嘻嘻的看着对面的北川,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北川却依然托着腮帮子在那思考,耿朝忠看看盘面,北川车马炮已经破了一对半,而小易那边却还有两个车,索性伸出手掌,一把拂乱棋盘,说道:

“和棋!”

小易气的一下跳起来,却被耿朝忠一把摁住:

“我们被盯住了,你俩打扮一下,我们走。”

小易和北川都是一惊,连忙掏出眉笔胡子开始打扮——这两人现在都跟着耿朝忠学了一手化妆技巧。

三个人戴墨镜礼帽的人出了店门,小易机警的四处扫了一眼,摸了摸脑袋,低声对耿朝忠说道:

“老大,那个卖报纸的好像是小金啊!”

“没错,就是小金。”

耿朝忠有点忍俊不禁,哪知道,那小金看到耿朝忠几个人出来,竟然飞奔着跑了过来!

什么鬼?

这就要收网了?

耿朝忠下意识的朝四周望了望,没其他人,只有小金一个人啊!

那小金边跑边喊:

“掌柜留步!掌柜留步!”

耿朝忠实在纳闷,停下脚步,等小金上来之后,才开口道:

“阁下是在找我?”

“没错!”小金从兜里拿出党调科的绿皮证件,递给耿朝忠看了一看,然后说道:

“我们科长恭候您多时了!”

刘一班?!

耿朝忠的额头不禁有冷汗冒下,刘一班就在附近?

“什么科长?我治安管理费电费都交了!别想着敲诈老子,告诉你,我上面有人!”

耿朝忠色厉内荏的说道。

“知道您上面有人,要不也不会这么客气,您跟我来!”

金华锦却没有理会,反而拱了拱手,开始在前面带路,耿朝忠领着小易和北川硬着头皮跟在后面——刘一班这到底是唱的哪出?

小金把三人带到了附近的一座茶铺中,耿朝忠一眼看到,周围布满了暗哨,刘一班同样戴着一副墨镜,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铺子中央,周围一个别的客人都没有,看样子都被党调科的人撵走了。

“你俩在这等着,我进去一趟。”

耿朝忠吩咐了一下小易和北川,然后走到刘一班的桌子跟前,伸出手来与刘一班相握,耿朝忠透过墨镜看着刘一班,试图从刘一班的脸上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但刘一班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耿朝忠坐下,嘴里开口道:

“白老板,幸会了!”

听到这一句话,耿朝忠顿时放下心来,看来,这刘一班确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急忙举手客套:

“幸会幸会!只是不知道您是何方神圣,白某却是有眼不识泰山了!”

“党务调查科。”

刘一班的牙缝里蹦出五个字。

耿朝忠的身子猛的一抖——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党务调查科这五个字时候的必然反应。

看到耿朝忠的反应,刘一班的嘴角微微上翘,冷笑道:

“怎么了?白老板既然敢让人去谋杀党调科的行动股长,不会不知道党调科的厉害吧!”

耿朝忠额头冷汗直冒,忍不住擦着脑袋说道:

“刘科长,我实在不懂您什么意思!”

“你去河北会馆约高耀祖去暗杀丁队长,出价一千块大洋,还付了300块大洋的定金,这么快就忘了?”刘一班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鄙人从未去过河北会馆!更不用说去找人刺杀什么丁队长了,您说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啊!刘科长,您是不是有点误会?”

耿朝忠一脸委屈的说道。

“误会?”刘一班冷笑着,“如果真的是误会的话,我就不会和您以这种方式见面了!我查过了,白老板您是和我的下属,那个姓吴的合作,你帮他杀丁唯尊上位,他帮您照顾着岛城的生意,对不对?!”

提到生意二字,耿朝忠突然明白了,刘一班这是在敲诈自己!

这是看中了耿朝忠这个钟表行老板的身份,先诈一笔钱,然后再行抓捕,将自己敲骨榨髓压榨个干干净净!

所谓先礼后兵,这是党务调查科敲诈的一贯套路了!

看来只有使出绝招了!

想了想,耿朝忠从怀里拿出一个大信封,刘一班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这是党调科的档案用信封!

接着,耿朝忠打开信封,拿出一张绝密公文,捂住上面写着自己名字的一栏,放到了刘一班的面前。

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

一个鲜红的大印出现在刘一班的面前。

而这个大印旁边,还有刻着“可均”二字的小印!

这正是徐处长的表字!

然后,在这两个印鉴下面,行云流水的写着徐处长的大名!

刘一班一下愣住了!

这一套程序,假不了!尤其是那几行字末尾的点笔,是党调科专用的鉴别程序,非党调科内部无法得知!

过了好半天,刘一班才缓过神来,开口问道:

“您是南京来人?”

“没错。”耿朝忠点点头。

刘一班啪的起身立正,给耿朝忠敬了一个礼!

耿朝忠墨镜下面的嘴唇微微上翘:

“绝密任务,处座有令,从各地选拔精干人手前往东北!我从天津过来,带有秘密使命,已经得到内线,这个丁唯尊,正是赤党派来的卧底!”

第一三四章 大忽悠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应急手段,徐处长给自己所谓阅后即焚的绝密文件,就是自己的大杀器。

耿朝忠才不会傻到真的阅后即焚,他早就想明白了,任何东西在没有价值最大化之前,都不要随意抛弃——更何况是这种绝密文件,对党调科的任何人来说,徐处长的手书就是尚方宝剑!

并且,有南飞在,可以确保自己不会被揭穿——耿朝忠现在很清楚,任何党调科的内部文件,第一经手人都是南飞,也即钱壮飞,所以自己根本不虞被刘一班查到任何漏洞。

不过刘一班的脸上除了惊讶,还有一点点怀疑,并且他立即提出了质疑:

“丁唯尊是卧底?这不可能,这家伙来之前是做了贡献的,赤党绝对不可能放过他!”

耿朝忠突然松了口气——得到了刘一班的亲口证实,至少能够证明丁唯尊是个如假包换的叛徒了。

“是的,他是做了贡献,但是他的贡献是假的!”耿朝忠斩钉截铁的说道:

“他在上海供出的那几个中共人员,其实早就被我们天津党调科暗地里策反,这是共党的借刀杀人之计!我们都上当了!这几个月我们天津党调科就一直在调查这个事情,现在可以肯定,这个丁唯尊就是通过苦肉计打入我党内部的赤党特工!现在我这么做,只是不想让上海的杨科长和您刘科长脸上难看罢了!”

刘一班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不过这个特使这一番话倒也说的滴水不漏,处长是爱面子的人,自己亲自坐镇的上海出了这种大事,肯定是不愿意让属下知道的,暗地里派人来做清除活动也说的过去。

耿朝忠的脸上同样很坦然。

事实上,后来钱壮飞撤出党调科后,徐处长还真的没有揭穿钱壮飞的身份,当然一方面是爱面子怕上司责难,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钱壮飞抓到了徐处长的把柄。

“不过,这么大的事情......”

刘一班犹豫着——知道特使的身份,不表达尊敬说不过去,但是知道了这个突如其来的特使,不怀疑他也说不过去——党调科的职责,本来就是怀疑一切!

刘一班沉吟了片刻,迟疑着开口了:

“不是卑职不相信特使的身份,只是,还需要有相关的身份证明文件,否则的话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卑职也担待不起,毕竟死的可是一位行动股长,这种越级甄别,一向都是很忌讳的。”

耿朝忠墨镜下的眼睛微微一缩——确实,内部甄别这种事都是上级甄别下级,比如说耿朝忠刚来调查科的时候就受到过刘一班的甄别。

但却很少有越级甄别,比如徐处长甄别耿朝忠这种事就不会发生,并且也确实不合规矩。

更何况,自己的证件也没法拿出来让刘一班看——到了科长这个级别,很多内部人的真实姓名都是一清二楚的,自己那些假的证件可以瞒得过一般人,却绝对瞒不过刘一班。

当然,如果拿出真的来,那就更滑稽了!

“呵呵呵。”

耿朝忠发出阴冷的笑声,似乎对刘一班的要求不屑一顾,接着嘴角一裂,又说出一段话来:

“特殊时期,不得不为,如果您有什么疑问,可以打电话到南京,或者,您可以直接打到上海。再说了,刘科长,我们在济南见过面的,您怎么这么健忘?”

刘一班一凛,耿朝忠刚才这句话很是讲究,里面的套路非常多,不是党调科内部人士,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因为,这个特使让自己先打电话到南京,后打电话到上海。而按照常理,上海是分部,南京却是党调科的总部!

这个先后顺序明显有问题。

但也正是党调科的秘密所在,因为,徐处长虽然名义上在南京办公,但实际上却一直在上海寻欢作乐,基本上,除了几个铁杆心腹,知道的人非常少!

能说出这句话的,必然是徐处长的心腹无疑了!

更何况,这人还说与自己在济南见过面!

那是谁呢?

刘一班的心中立即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怪不得,自从这个人进来后,自己一直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突然明白,不能再问了。

“好,卑职明白,卑职其实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所以已经把丁唯尊身死的案子安在了这个高耀祖头上,只是,这个吴泽城怎么处理?”

刘一班问道,同时也往自己的脸上贴金。

“吴泽城?是谁?”特使一脸的惊讶。

“就是那个带队抓高耀祖的那个。”刘一班回答。

“什么高耀祖,什么吴泽城,我一概不认识,”特使摊摊手,

刘一班尴尬的点点头。

这特使也太不讲究了吧!

刚刚还在跟吴泽城吃饭,转眼间就否认认识吴泽城,这不当面说自己眼瞎嘛!

那特使却神色不变,继续说话,看样子,这领导的脸皮厚度果然非同凡响:

“我只是通过当地会馆找了个青帮的杀手,杀了丁唯尊后,把锅架在他身上而已。这种事,刘科长您以前在上海和南京也不是没做过吧?!”

确实,各地的青帮总会承接一些杀人的活计,当然党调科杀了人,有时候也会让青帮的小角色来背锅,这已经是党调科内部公开的秘密了。

以后的特务处二处,也即军统,同样有样学样。

刘一班的苦笑着点头,您是特使,您说什么都对。

特使看着刘一班的表情,唇边的八字胡也微微一翘,笑道:

“我知道,刘科长是怕我给您的一亩三分地里安钉子。其实,我也无意于此,我来此地办钟表行,说穿了都是为了一个字!”

说完伸出手,用拇指食指比了个心。

刘一班点点头,顿时心领神会——这开钟表电器行有多赚钱,刘一班再清楚不过了!这可是妥妥的高端奢侈品产业!

耿朝忠同样也很清楚——想想后世国内开奔驰4s店的都是些什么人就明白了。

“这钟表行,可是国外最赚钱的买卖!除了徐处长表兄的关系,还有南京各路人马的股份。我只说四个字:关系通天!”

那特使又开口讲话了,不得不说,这特使说到生意和金钱时候那厚颜无耻的表情,真的颇有党国高官的风范。

不过特使的下一句话,就真的让刘一班欣喜若狂了!

“这样吧!我在岛城开的钟表行里,也给您刘科长留三分股份,如何?不过,您可不要太贪了,像这种业务,徐处长的表兄以前都没资格染指,那都是高层的自留地啊!”

三分股份,就是3%,对钟表电器行来说,不少了!

至少可以保证每年进项一万大洋!

到了此刻,刘一班心中的最后一丝疑惑也消失无踪!

第一三五章 钱多人傻

“如此,刘某就受之有愧了!”

刘一班露出笑容,脸上却不见半分惭愧的神色。

这就是所谓的潜规则,来岛城开钟表行,不跟岛城党务调查科的科长打个招呼,给几分干股,那这店是绝对开不下去的。

要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

别的不说,如果有流氓地痞滋扰,还能每次都打电话给南京?

如果当地警察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党调科不闻不问,那么下一次就不是流氓地痞滋扰,而是江洋大盗绑架了!

所以,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耿朝忠看刘一班的神色,知道这件事妥了,但是光空口白牙也不是个事儿,为了把棺材板钉死,说不得,得出点血了!

耿朝忠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拿出一张一千大洋的支票,脸上露出几分惭愧之意,放低了姿态,开口道:

“其实这件事情,惭愧的该是鄙人才对。”

然后把支票递给刘一班。

“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也请刘兄帮忙招呼一声下面那些人,让他们有点数,别犯浑。您可千万别推辞,您要一推辞,我这店可就真不敢在岛城开了!”

刘一班一看特使递了一张支票过来,脸上露出讶色,不由得连连推拒,开口道:

“不敢当,不敢当,您快收起来!这见面礼应该是我给您才是,哪能收您的礼!”

但是耿朝忠这边却很是坚决,刘一班婉拒几回,也半推半就的收了。

收了钱,这两人的关系一下子也就亲密了几分,耿朝忠也终于可以问问想问的话了。

“刘科长啊,这回来岛城,一方面是完成任务,一方面是先给这店搭个架子,所以打算找个小喽啰先照应着,等任务完成了以后再和刘科长正式见面,没想到刘科长神通广大,这么快就找到了我头上,这可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啊!”

耿朝忠开始不着痕迹的探探刘一班的口风。

刘一班笑笑,明白了这位特使的意思,这是被抓了包,面子有点过不去,想问问情由,不过这不是什么大秘密,于是微微一笑,说道:

“其实也不是我刘某神通广大,只是这高耀祖早在好几个月前就是我的人了!昨天他一被押往党调科,我就知道有问题,他杀谁不好,哪敢杀我的人?后来一问,这家伙果然是被陷害的!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我派个人跟跟吴泽城那小子,就找到了这里。”

啪!

耿朝忠猛地一拍桌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道:

“我说呢!我还以为自己这计划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哪知道刘科长是早就布下了闲棋冷子,厉害!厉害!”

“侥幸,侥幸,这也是愚者偶得罢了!”

刘一班连连谦逊,不过脸上还是露出几分得意之情。

其实自从朱胖子一走,他就动了收买高耀祖的心思。一方面是为了打探老德国财富的消息,一方面也是为了在岛城的青帮势力中扶植一个自己的代言人。

把宝全压在张好古一个人身上,从来都不是刘一班的风格!

耿朝忠这才明白问题所在,原来高耀祖早就跟刘一班有了勾连!

不过这高耀祖却也不是死心塌地的跟着刘一班,否则他提前把谋刺丁唯尊这件事告诉刘一班,那自己说不定就玩儿完了!

说到底,这高耀祖还是贪得无厌,他一方面背靠张好古,另一方面也跟刘一班私下勾兑,试图左右逢源。

不过最可悲的是,高耀祖靠着朱胖子这颗大树,却从来没有发现,也没有真正得到朱胖子的信任。

在他眼里,朱胖子始终只是一个控制着一定江湖势力的探长罢了!

“以后还请刘科长多多照拂本店,山水有相逢,我们改日再见!”

两人又闲聊几句,耿朝忠起身告辞。

言多必失,聊太多很容易被刘一班看出破绽,现在自己是冒了南飞的名,刘一班先入为主,肯定会朝南飞那方面想,倒暂时想不到他耿朝忠头上来,但时间长了可就不一定了!

告别了刘一班,耿朝忠让小易开了车过来,带他和北川出去。

这个明亮钟表电器行,耿朝忠本来是打算利用吴泽城的照应,先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在岛城铺开,但是没想到,阴差阳错间,却和刘一班拉上了关系!

以前低调,是因为没找到靠山,现在白道有了刘一班做靠山,黑道有张好古派人照拂着,那很多事情就可以大张旗鼓的搞了!

不过这样虽然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但却给吴泽城带来了问题。

毕竟,吴泽城是瞒着刘一班和自己接触的,刘一班现在知道了这件事情,肯定不痛快,对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刘一班是绝对不会再重用的!估计吴泽城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喽!

“老大,我们去哪儿?刚才小金子一直盯着我的背影看,搞得我一动都不敢动,我真害怕他发现了什么。”

小易一边驾驶汽车,一边向后望。

“没事,他发现了能怎么样?他跟谁说?吴泽城那边我早就交待好了,你不用担心!我们先去趟河北会馆吧!我有话跟董掌柜谈。”

小易点点头,驱车前往河北会馆。

董掌柜像往常一样,坐在前门里的第一个迎宾堂里喝茶烤火,听到外面有汽车马达声,赶紧派人向外张望,不一会儿,那小厮急匆匆的跑进来,对董掌柜说:

“掌柜的,是上回那个白老板!这回是开着车来的!”

“开车?!”

董掌柜一听这话,赶紧快步迎出门外。

这年头,一辆最便宜的福特轿车也得2000多大洋,能买得起车的,非富即贵,上回这白老板没有开车来,董掌柜看在张好古张爷的面子上接待一下。不过这回,就纯粹看的是这白老板的财力了!

“董掌柜的,上回那件事,不知道您给我找的人的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人选?”

刚一进门,这白老板就开始打听委托给董掌柜的事情,董掌柜一听,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这事也就刚开始派人打听了几天,后来看这白老板好像没啥实力,会馆开的几次聚会也不参加,也就懈怠了,哪想到,这白老板竟然是个大老板,更没想到,今天一见面,这白老板就问起这事!

不过董掌柜久经沙场,自然不会露出半分犹豫,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开口道:

“白老板,这岛城不比别处,懂洋文的人多的是!这洋人开的礼贤学堂,教会学堂,一年总有好几百毕业生,我这里也有几个人选,就是不知道您这工资能给多少?”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了内堂。

耿朝忠大半个月前,托了张好古的关系,委托这河北会馆的董掌柜的,找一些懂洋文的青年才俊,充作自己钟表行的店员,但是没想到,来几次这董掌柜都不提这话茬,今天看这热络劲,耿朝忠明白了。

感情这开不开车来还真是不一样!

想到这里,耿朝忠再次开口:

“董掌柜的!钱从来不是问题!实不相瞒,我白某穷的只剩下钱了!我今天就给您个准话,懂电器,懂修车,懂洋文的,一个月工资开到100大洋!如果有,多多益善!如果能找到留过洋,懂洋人生意,能当掌柜的,一个月300大洋!”

气氛突然变得异常。

这年头兵荒马乱土匪横行,大家都讲究财不露白,有钱的都恨不得找个地窖把钱都藏起来,像耿朝忠这么高调炫富的,简直就是闻所未闻!

更不用说,像耿朝忠这样赤裸裸的炫富!

居然能说出穷的只剩下钱这种话来?!

董掌柜先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耿朝忠,突然又想起耿朝忠门外的汽车,不由得舔了舔嘴唇,突然开口:

“白老板,您看我行不行?”

耿朝忠愣住了,看着董掌柜脸上热切的眼神,过了好久,才苦笑着回答:

“董掌柜,我钱多,但不代表我人傻。您别开玩笑,好好帮我找人,只要找到合用的,一个人我给您10块大洋抽成!”

董掌柜尴尬的笑了笑,这才意识到,这家伙能把买卖做这么大,应该不是个傻子。可能这就是人家做生意的风格?

“白老板,实不相瞒,您要开出这个价码,人就不难找了,我给您找懂中文的洋人都没问题!”

董掌柜拍拍胸脯,立下保证。

“好!要尽快,找到人以后,让他到山东路明亮钟表行去找我面谈,注意,宁缺毋滥!最好是大学生!还有,如果是美女的话就更好了!”

耿朝忠立下条文。

“女的也要?还是美女?”

董掌柜的脸色又是一变,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耿朝忠。

耿朝忠点点头。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对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来讲有点反潮流,所以才委托董掌柜做这件事。

否则,自己举个牌子去学校招人,不被看成疯子才怪!

“好吧,白老板,不过我有点好奇,为什么您不自己做,反而还要另外找个掌柜的?您能放心吗?”

耿朝忠笑而不语。

他的目的,本来就是找一个可靠的职业经理人,站在台前全权为自己负责,而自己只要躲在幕后就可以。

自己所长的,无非是知道一些比较好的商业机会,但这些商业机会能不能真正赚到钱,还得靠专业人士,自己只要为专业人士提供良好的环境就可以了。

不过,在当代中国,这种人可不好找,所以自己还真得千金买马骨,招揽一些真正的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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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六章 洽谈合作

“董掌柜,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不找当地最大的山东会馆,也不找最能和洋人搭上关系的广东会馆,反而找上了您这个不大不小的河北会馆?难道只是因为,我和您是老乡?”

耿朝忠没有回答董掌柜的疑问,反而反问道。

董掌柜橘皮一样的老脸上露出迷惑之色。

确实,这个白老板有这么多钱,完全可以找势力更强大的当地势力山东会馆,也可以找海外关系四通八达的广东会馆,为什么反而找到自己这个半吊子的河北会馆?

想了半天,董掌柜试探的问出一句:

“难道是因为我们河北人最老实?”

噗!

耿朝忠还没说什么,董掌柜背后的伙计差点一口喷出来。

“看看,看看,您这话说的,就连端茶的伙计都不信啊!”耿朝忠哈哈笑道。

董掌柜尴尬的笑了笑,说实在,这话他自己说了都不信,比老实厚道,谁能比得过在全国有口皆碑的山东人!

“只是因为,您这个河北会馆不大也不小,您这个董掌柜不嫩也不老,一切都是刚刚好,简直就是上天的安排啊!再说,我问您一句话,最近来河北会馆的老乡是不是特别多?”

耿朝忠问道。

董掌柜点点头,确实,最近很多平津一带的富商开始来到河北,最大的原因是,春江水暖鸭先知,这些富人已经预感到,酝酿许久的中原大战马上要开始了!

而这只是第一波,一旦等到明年九一八日本占领东北,兵锋直指平津,来岛城的富商显达会更多,其中就包括在岛城写下名著《骆驼祥子》的那位八旗子弟!

当然,他们的选择,和耿朝忠最初的选择是完全一致的,只是晚了半年而已!

现在的青岛,就相当于1937年之重庆,有眼光的人都会尽早在这里布局!

耿朝忠手一挥,脸色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开口道:

“董掌柜,随着战乱频发,来岛城的富商巨贾会越来越多,而我们河北人的势力也会越来越大,如果您把平津来的巨富都挖到您这里,您这个河北会馆非常有希望成为岛城的第四大会馆!

但是........”

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可惜和不忍心的神色。

“但是什么?”

董掌柜不由得问了一句——他虽然是老江湖了,但是江湖再老,也怕别人投其所好啊!

让河北会馆成为岛城的第四大会馆,正是他心底最大的梦想!

耿朝忠又是微微一笑,开口道:

“但是,说句不客气的话,凭您的手腕和能力,恐怕做不到这一点!”

董掌柜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不过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事实胜于雄辩,自己这个河北会馆只在台西镇有个落脚地,而像广东会馆山东会馆这些,都在中山路这些原租界里有自己的地盘,这可是天差地远的差距!

看着这位白老板的神色和话语,董掌柜哪还能不明白,这是要和自己合作,想要联手把河北会馆做大,做成仅次于三大会馆的一面旗帜!

“你出去看好白老板的车,别让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把车弄花了!”

董掌柜吩咐身边的伙计出去,然后看了一眼耿朝忠旁边的北川和小易,那眼神很明白,既然说到正题了,是不是也该摒退众人,私下里聊聊了?

“不必,我今天带的都是自己人,勿需隐瞒!”

耿朝忠手一挥,一脸的光明正大。

身后的小易和北川露出士为知己者死的神色。

董掌柜点点头,肚子里暗笑这套路好老,不过脸上却露出钦佩之色,抱拳开口道:

“佩服,佩服!愿听白老板高见!”

“好!”耿朝忠一拍桌子,开口道:

“董掌柜!实不相瞒,鄙人虽然是河北人,却一直都在上海南京经营,与那边上层也颇有交情,此次来岛城,本意也是干一笔大的。我是张好古张爷介绍过来的,张爷是什么人您心里估计也有数。今天我再给您介绍个来路,小易,拿出你的证件给董掌柜看看!”

小易点点头,拿出自己党务调查科的随身证件,递给了董掌柜。

董掌柜一看这个青天白日绿皮本,心里就是一抖,再打开一看党务调查科五个大字,身子一软,差点没瘫在椅子上!

“白老板?您要不要这么过分?鄙馆可从来没有收留过赤党啊!”

董掌柜面色苍白,声音颤抖着说道。

耿朝忠一愣——他的本意是亮出自己黑白两道的背景,再和董掌柜谈谈合作,但是没想到,董掌柜竟然是这种表情。

转念一想,可不就是嘛!

党务调查科,可是所有商人的催命阎罗啊!

“董掌柜,您误会了!”

耿朝忠赶紧摆手,继续说道:

“鄙人没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我们是有备而来,您可以放心大胆做事,不用担心别的会馆打压,这意思您能懂?”

董掌柜苍白的脸上这才有了点血色,但是这回他却开始连连摆手:

“高攀不起,高攀不起,白老板您还是另请高明,另请高明!”

耿朝忠愤怒了!

党务调查科的名声有这么差嘛?!

怎么是个人就如避蛇蝎,避之不及!

难道就不能心平气和,开诚布公的来一场友好的合作嘛?!

这董老板和河北会馆可是耿朝忠精挑细选的对象,还专门做过背景调查,现在说不干就不干,自己的大事情可耽误不得!

要知道,这件事情和自己去东北潜伏的任务密切相关,那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说不得,只有霸王硬上弓了!

“不行!我今天就看中您董老板了!您是合作也得合作,不合作也得合作!您在胶州路那边的家眷,我都帮您照看着呢!”

耿朝忠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董掌柜露出惨笑,呆若木鸡的坐在那里,似乎变成了死人。

“好了好了,董掌柜,我们真的是诚心实意来跟你做生意,您怎么闹出这么一出!”

耿朝忠看董掌柜的表情,不由得也有点戚戚然。

其实自己真的是诚心做买卖,但是没想到,这党务调查科的名声这么坏,早知道,该找曹光远打个电话,拿出南京政保处的招牌会不会好一点?

不过好像也好不到哪儿去.......

想了想,耿朝忠掏出十张纸币,递给董掌柜,语气温和的说道:

“董掌柜,这一千大洋聊表诚意,放心!本人虽然有一些上层关系,但也只是自保,从来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您这方面可以放一百个心!再说了,您干会馆,没有政府背景怎么撑得下去?您背后不也有个台西镇派出所的探长撑腰嘛?这回给您换个大背景,您还不愿意了?”

钱递出去,话说出来,董掌柜的脸色总算恢复了点正常。

怨不得他不小心,这党调科的办事风格那就是先定罪后抄家,这是正常程序,不过今天这白老板程序好像不对啊,怎么先给钱了呢?

难道真的有一点靠谱?

耿朝忠看董掌柜恢复了点正常,又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说道:

“董掌柜,您看一下,这是我的章程,您按照这个章程来办事,钱我会给您,用不着您掏一分钱,以后会馆的管理也是照旧。我只是在您这里挂个名,如何?”

董掌柜拿着耿朝忠的章程研究了半天,总算搞清楚了耿朝忠的意思。

两人合伙,这白老板做幕后,自己做台前,帮白老板做一些购置商铺,产业,经营之类的事情,不过看这白老板的意思,也不用自己做太多,具体的事情白老板会找人来做,自己主要负责的还是河北会馆原来的一些事情罢了。

确实,不坑。

还有很大的好处。

只是挂个名,就有这么多好处,这种好事,自己做梦都不敢想。只是,一想到这白老板的背景,董掌柜就不由得头皮发麻。

党调科的做跟班小弟,岛城知名的张好古张爷做引荐,这还是面子上的关系,听他这意思,南京上海还有背景。

这种人,自己惹不起也躲不起,只有硬着头皮从了!

说不定,干得好,还真是个机会!

耿朝忠看董掌柜的脸色渐渐热络起来,知道他脑袋终于转过了弯,亲热的搂住了他的肩膀,开口道:

“董掌柜,您就着手办这些事吧!我需要您用会馆的名义在中山路附近拿几块商铺,然后尽快安排人装修,然后再在湛山这边弄几块地,过程我不插手,刚才的一千大洋是幸苦费,做的好,我另外加钱。

还有,刚才给我找人的事情更得抓紧,我这边很急,明白吗?”

两人商谈良久,董掌柜找来文书契约,然后签了合同,算是达成了合作。

当然,这是在耿朝忠威逼利诱下达成的,但是假以时日,董掌柜未必不会心悦诚服。

整整忙活了一个下午,两人才把所有事情研究个差不离。

耿朝忠给董掌柜定下了细则,让董掌柜来个按图索骥。

当然了,也不能全部指望董掌柜,这个年代,同乡会的关系虽然很强大,但暂时只能作为一个交际和联络的平台,想要进一步的推广,光靠口口相传可不行,还得需要进一步的造势。

是时候,让白展堂白老板的大名响彻岛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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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七章 阅后即焚

坐进汽车的后排,耿朝忠不由得打了一个哈欠。

太累了!

经商这种事情,自己没有做过,但是照今天这节奏来看,即使是简单的CUE流程,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所幸,自己也没打算真的亲力亲为,毕竟,这年头,有权力才是根本。

而一切权力的来源,现在只能是党调科这颗参天大树!

所以,本质上,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获得权力服务的。

耿朝忠拿出徐处长给自己的那份绝密文件,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放回了信封。

看了看阅后即焚那四个字,耿朝忠不由得露出嘲讽的微笑。

就这个计划,还谈什么阅后即焚?

如果自己按照计划上的去了东北,那可真的是一去就被日本人阅后即焚了!

徐处长的计划,先是安排自己去奉天的正元实业社拿电台经费,然后通过长城通讯社的关系潜伏在报馆。

确实,这套计划比之先前派去的扮作古玩店,家具店,书店之类的要好上不少,记者的身份也更容易掩饰。

正元实业社和长城通讯社确实也是南飞在这几个月内刚刚成立的。

但是,最大的问题依然是:

前面几批派往东北的党调科密谍,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

是自己隐蔽不慎,还是,根本就是上层走漏了消息?

耿朝忠是绝对不会相信党调科的所谓计划的,在军统成立之前,南京政府基本被日本人渗透成了千疮百孔,中统除了抓共产党在行,在抓日本人方面根本就毫无建树!

要是中统但凡有点成就,校长也不会授意成立军统了!

所以,从一开始,耿朝忠就没打算执行徐处长的计划,而是选择自己建立一个绝对完美的身份。

潜伏,并不是越低调越好,有的时候,一个公开的,与各方面关系都很复杂的商人身份,反而更不容易惹人怀疑!

因为,商人的底色本来就是十分复杂的。

任何一个商人,都必须与所有方面都保持良好的关系!

当然,这是优势也是劣势,就看怎么把握了!

不过,耿朝忠有这个自信。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商人身份营造好,至少,要让自己白展堂的名号提前几个月让奉天各界知道!

虽然耿朝忠给董掌柜定下了细则,让董掌柜来个按图索骥。但也不能全部指望董掌柜,这个年代,同乡会的关系虽然很强大,但报纸等舆论媒体的影响力也在逐渐扩大。想要进一步的推广,光靠口口相传可不行,还得需要进一步的造势。

“小易,给我联系一家报馆,找个知名的记者。”

耿朝忠闭着眼睛,发话了。

“益世报?琴岛报?还是平民报?”

小易问道——他说的是岛城最知名的几家报纸。

耿朝忠的眼睛睁开了,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就平民报吧!那里有个笔名叫信号山的编辑,以前写过老德国寻宝的,就找他!”

“好,我先把您送回去。”小易回答。

“不急,你先把北川送到四方火车站。”耿朝忠开口。

“纳尼?”

北川瞪大了眼睛——送他去火车站干什么?

耿朝忠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北川,开口道:

“里面是到奉天的车票和二百大洋,还有你的新身份和证件,你去了奉天以后,到王土囤找一家叫老三客栈的掌柜,他会给你安排住处。”

北川点点头,显然,耿朝忠对自己早有安排。

“你去了奉天,继续扮演日本人,尽量与当地日本侨民接触,如果能接触到关东军更好。你弟弟的事情,我已经有了眉目,我会为你想办法,你不用担心。岛城知道你身份的人,我也会帮你清除。”

北川低头,感激的开口:“谢谢耿桑!”

“还有,一会儿下车以后,你从后备箱里拿着那个棕色的手提箱,里面放着四十多块手表,全部都是西铁城和精工舍的日本品牌,你要仔细研究,等我去了奉天以后会考察你学的怎么样,如果学的不好,你知道后果如何。”

“放心,耿桑,我很喜欢手表,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耿朝忠点点头,不再说话。

半个小时后,汽车来到了四方火车站,北川走下车,从后备箱里提了手提箱后,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老大,这日本人真的可靠?我总觉得,他还是想当日本人胜过想当中国人。”

小易看着北川的背影,眼睛里露出怀疑之色。

“我相信他。”耿朝忠一脸用人不疑。

“老大,我以前听人说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点。”小易继续劝说。

“我会小心的。再说了,这不是他想不想的问题,他现在根本做不回日本人,那三条人命,他是躲不过去的。这段时间我们在岛城再做一些事情,他就更无法回头了。”

耿朝忠同样看着北川的背影,不紧不慢的说道。

“好,老大您有数就行。”小易点点头。

........

轿车停在《平民报》的编辑部旁边,小易进去找人,耿朝忠则在车里等候。

片刻后,一个戴着眼镜的清秀年轻人跟着小易走了出来,耿朝忠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好久不见。

小易拉开后座,对着那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说道:

“我们老板就在车里,请您上车面谈。”

年轻人犹豫着不肯进,显然,他很害怕被绑架。

耿朝忠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着年轻人开口了:

“小方,你得注意断章技巧,断章断的好,读者不会少。”

话还没有说完,那年轻人就瞪大了眼睛,捂住了嘴吧,惊讶的开口道:

“老大,你没死?!!!!!”

然后满脸喜色的坐进了车里,

“老大,您这样会不会太高调了?”

耿朝忠领着小易和北川出了河北会馆,一路上小易和北川依然不住口的问。

“高调?一看你俩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知道什么是山西煤老板吗?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调!走,跟我去永利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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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八章 买车记

“呵呵。”

方志同坐在一旁只是冷笑。

耿朝忠突然想起来,自己这牛皮好像有点吹大了!

方志同是什么人,这家伙是个妥妥的富二代啊!

当然,还要加一个“前”字,是前富二代。

总之,买轿车这种事,在方志同看来肯定是小场面了。

小易却很是兴奋,开着车,没多久就来到了目的地。

永利车行永利车行位于靠海的太平路56号,此地依山靠海,风景优美,欧式别墅云集,是岛城最富有的人才有资格居住的地区。

三个人走下车,来到一座二层小洋楼前面,而这座洋楼的前面还有着一个巨大的仓库,大约有300多平。

在寸土寸金的太平路黄金地段,建造一个如此奢侈的仓库,绝对是骇人听闻的做法。但是对专营美国车的永利车行来说,却是必须的事情。

洋房里早有一个面貌英俊的汽车销售人员走了出来,西装革履,领结背头,打扮的十分洋气,他走到耿朝忠一行三人面前,微微躬身行礼,开口道:

“几位先生,学生名叫周宏渐,是永利车行的汽车经记。请问几位想要什么样的汽车?本店专营美利坚合众国的福特,别克等各类汽车,从敞篷车到甲壳虫,从民用到军用应有尽有,颜色有黑白红三种,任君选择。”

甲壳车,就是后世所谓的防弹车。

民国时,常校长乘坐的就是一辆福特牌防弹轿车。

“我们要几辆接待用车,敞篷就算了,最好可以防弹。”

耿朝忠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这个周宏渐的神色。

不过这个4S店销售人员却没有对耿朝忠这个提出要买几辆车的大主顾露出什么谄媚的神色,脸上依然挂着职业性的笑容。

“哦,看来您是公务或者商务用车了,这样的话,我给您推荐几辆最新的款式,都是上个月刚刚从美国进口过来的,现在正好有优惠,请跟我来。”

一边说话,一边领着耿朝忠一行人往仓库走。

面前的这个周宏渐,虽然看上去彬彬有礼,言语里却露出说不出的傲气。

不过这也难怪,这年头,能卖车,必须的懂洋文,会开车,还得懂一定的汽车维修技术,那已经是高端人才了!

耿朝忠最近一直在找的,就是这样的人才啊!

周宏渐领着几个人走进仓库,一进仓库,好家伙!

各式各样的汽车像火柴盒一样整齐的排列,看数目,足足有二十多辆,不比后世的4S店差多少!

“这是刚到货的福特130,白色喷漆,极为罕见,非常适合商务接引,上海的黄金荣黄老板就有一辆;这是别克35,专门加挂了防弹装甲,安全性极佳,广东的陈济棠陈将军在香港寓居,就买了一辆这种......”

周宏渐一边介绍,一边不动声色的扫了几个客人一眼——一般的土老帽,见了这等场面,无不张口结舌自惭形秽说不出话来,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强的气势,是个人都会产生自愧不如的心理。而越是产生这种心理,顾客就越不愿意讲价。到时候自己随便说上几句,客户心神震动之下,价格方面可就完全由自己拿捏了!

不过,周宏渐一瞥眼间,却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神色。

除了那个一看就是跟班的家伙张大嘴说不出话来,其余两个人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尤其是那个戴着墨镜的八字胡老板,嘴角甚至不屑的瞥了一下。

他哪知道,那个八字胡老板,4S店海量的汽车熟视无睹,崭新的坦克100辆一字排开都见识过,这场面算个锤子!

一股子酸火在周宏渐的心头燃起,说出的话也就带了几分醋味:

“哦,看老板的意思,这些车辆还满足不了您的要求?”

那戴墨镜的老板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开口道:

“满足不了,满足不了!这都是民用级别,还有没有别的?”

“民用?”

周宏渐被气乐了,嘴一歪,开口道:

“吴市长坐的车也就是福特260,您坐个130还满足不了?再不行,这别克35,您总合用了吧?这可是美国领事馆高惠礼先生的座驾!”

“哈哈哈哈!”那领头的老板大笑起来,开口道:

“实不相瞒,这别克车做防弹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也就糊弄糊弄不懂行的外人罢了!我来这里,就是听说永利车行车型全,本来是想看看有没有斯蒂庞克,没想到,还是些大路货!

我看,这趟是白来了!

小方,我们走!”

说罢,一挥手,转身就走。

周宏渐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故作姿态,本来就是想在气势上压制对手,方便自己开价,并非真的不想卖车啊!

不卖车,他喝西北风?

这汽车可不比别的,不是天天都有人来买的,来一个要好几辆的大主顾被自己撵走了,恐怕回去自己得用头撞墙!

想到这里,周宏渐一个箭步冲过去,拉住了耿朝忠的胳膊,开口道:

“这位老板,您别急嘛!我们有进出口贸易行,您想要什么斯蒂庞克,我们可以托运给您嘛!只不过,这价格可就贵了点喽!”

“贵?”

耿朝忠冷笑。

“你看我像是缺钱的人嘛?!”

周宏渐打量了耿朝忠一下,大路货的礼帽,大路货的长袍,还有那大路货的布鞋,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他很想回答一个“像”字,但是现在这世道,兵匪为患,有钱人都很低调,万一真的是个土财主呢?!

再说,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钱过不去哪!

至少,能开着汽车来,说出“斯蒂庞克”这四个字的,那就至少是出过国,见过世面的!

要知道,这斯蒂庞克汽车,那都是特供给美国军方的,此时资讯不发达,能知道这点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他周宏渐也是偶尔听一个从美国回来的老前辈说起过。

不过这车可不便宜啊,平常的福特和别克轿车也就800到1500美元,撑死了2000美元,可这斯蒂庞克,至少4000美元!

就这个家伙,真能买得起?不会是个骗子吧?

想到这里,周宏渐也长了个心眼,赶紧开口问道:

“老板您贵姓?如果诚心要,请留个姓名,这斯蒂庞克轿车大约4000美金,您先预付一半车钱,两个月后过来提车就可以了!”

耿朝忠看着眼前这家伙,咧嘴笑笑,开口道:

“鄙人姓白,不过,斯蒂庞克的事不急,我那辆车老熄火,刹车也总是失灵,正好想找个修车师傅,不知道周先生您知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修车师傅?”

周宏渐的面色有点难看,搞不好又是一个车坏了过来修车的,假托着看车的名义来跟自己套近乎来了!

没错,很多来找自己的,不是来买车,而是来修车!

谁让这年头会修车的人少呢!

想让他出一次手,没有50块大洋想都别想!就这,还是便宜了,要找个洋人,没有100大洋,人家连正眼都不看你一下!

就这样,自己都不愿意修!

一身汗一身油的,哪有卖车来的爽快,挣钱又多!

他看着面前这个胡老板,言语里也有点不客气起来:

“既然白老板不着急,那改日再来也可以,至于修车师傅嘛,您到德国人日本人那边问问,总能找得到的。”

“哎,你这小伙子,咋这么沉不住气呢!我说斯蒂庞克的事不急,没说买车的事不急啊!”

那白老板老气横秋的摆摆手,指着仓库里的几辆车,开口道:

“就你刚才说的什么福特250,别克360之类的,红的白的黑的一样颜色两辆,都给我配齐了!”

“啊?!!!”

周宏渐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六辆?”

他张口结舌的问出声来。

“废话!三乘以二,小学算术没学好啊?!”

耿朝忠不耐烦的说了一句,然后朝旁边的小易点点头,小易立刻掀开手里破旧的小手提箱,里面面值10美元的美钞,整整放了一手提箱!

站在耿朝忠旁边的方志同也张大了嘴巴!

看不懂了,真的看不懂了!

这个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钱!

难道自己结交的一直都是一个隐藏的富豪?!

“白老板!”

周宏渐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这可是个超级大主顾啊!六辆车,那可至少是8000美元,足够在这太平路置办一间洋房了!

“还愣什么,赶紧签合同,我忙着呢!”

耿朝忠手一挥,霸气尽显!

“不过,必须给老子优惠!否则,老子就去别的车行!”

耿朝忠还不忘威胁一句。

...........

“老大,你疯了吗?”小易在旁边低声问道,就连方志同也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耿朝忠。

这汽车又不是粮食,备着还能过冬?

再说了,一次买这么多,开的过来嘛?!

“哎,你们不懂,我小时候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等我有钱了,我就买两辆汽车,一辆在前面开道,一辆在后面护驾,我就在中间骑自行车!今天可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小易和小方只能无语凝噎。

签好了合同,付了整整7000美元,耿朝忠终于把六辆轿车收入囊中,但是现在却没地方放,只好暂时寄存在永利车行。

“小周啊!”

买了车,这白老板俨然成了周宏渐眼里的亲爹地一样的人物,周宏渐听到爹地召唤,赶紧摇着尾巴,哦不,是摇着屁股小跑了过来。

“白老板,有何事?”

“除了这六辆车,你再给我把那辆斯蒂庞克轿车订上,两个月后我过来提,没问题吧?”耿朝忠仰着下巴,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没问题!没问题!白老板,您说什么都行!”

周宏渐满脸红光,连声答应。

“那好,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记着,两个月后我过来提车哈!”

耿朝忠说完,领着两个跟班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宏渐看着白老板走远,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斯蒂庞克的订金还没付!

刚想举手叫住白老板,可是又想到,白老板已经付了7000美金买了六辆车,轿车现在还停在这里,自己叫他回来付钱,是不是也太小家子气了?

不过,永利车行有规定,从海外预定汽车,必须先付一半定金,这是规矩,不能变!

一犹豫间,那白老板已经钻进汽车,走远了,周宏渐举起来的手不由得慢慢放了下去。

哎,算了,大不了自己先垫一下,不就2000美金嘛!也就是自己的全部身家而已嘛!

..............

渐行渐远的福特轿车里面,耿朝忠的脸上沉静如水。

“知道永利车行是谁家的吗?”他突然开口问道。

“岛城首富刘半城的,何止是永利车行,整条太平路都是刘半城的。”方志同撇撇嘴。

“何止是太平路,半个青岛的房子都是刘半城的。”

片刻后,方志同突然又补充了一句。

“你爸不才是岛城首富嘛?啥时候又来个刘半城?”耿朝忠笑问。

方志同的父亲方铭,家产几百万,号称岛城首富,这个耿朝忠一直都是知道的,这时候拿出来打趣方志同。

“我爸算什么首富,”方志同苦笑着摇头,“他要是聪明,就不该担这个首富的名头,否则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了。”

耿朝忠点点头。

方志同的父亲是汉奸,可是岛城的汉奸何其多也,为什么偏偏是方志同的父亲顶了雷?

还不是因为他老子顶了个首富的名头!

中国不是美国,也没有洛克菲勒——枪打出头鸟,富不过三代,猪养肥就杀才是华夏的优良传统。

比如方志同他爹,说是前首富,其实岛城自从陈寿亭被日本人逼死之后,就只有一个首富,那就是号称“刘半城”的刘子山。

此人自小给德国人当西崽——也就是奴仆,后来又投靠日本人,精通德语和日语。

他的资产,早已远远的超过了陈寿亭,因为相比陈寿亭,他可以说完全没有了底线,他的发家,也是靠在日据期间投身日本人,贩卖烟土捞得第一桶金!

后来他又开始兼营木材,房地产,银行,美国债券等生意,拥有自己的全资银行东莱银行,还是另外五家银行的股东。随便一家公司入股的资金,就有45万美元,而耿朝忠现在全部的资产,也才30万美元而已!

据刘一班的内部资料,此人一年的收入就相当于整个岛城六年的财政总收入!

不过此人极为低调,从25年之后,就避居上海做起了寓公,这才算是将首富的位置拱手让人。

“看到那座大楼了吗?”

耿朝忠指指窗外的一座三层大楼。

“党部大楼。”小易回答。

这是太平路27号的国民党党部大楼。

这座大楼,是29年岛城被南京政府收回后,刘子山送给民国政府的礼物。

事实上,刘子山拥有的房屋不动产数量在全国都是第一位!

这是一个真正的顶级隐身富豪!

“你知道,这刘子山为什么避居到上海?”

“为什么?”小易没有开口,反倒是方志同迫不及待的发问。

耿朝忠的脸上露出微笑。

“因为,他被刘珍年和韩复渠绑架过。”

哦!

小易和方志同脸上都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

这年头,再有钱也怕军阀啊!

比如黄金荣,身为青帮头子和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长,还不是被上海的军阀头子卢筱嘉绑架,整整勒索了三百万大洋?

这是出了名的,没出名的不知道还有多少!

要不,我党革命时期,怎么会有那么多开明绅士捐款?

“老大,你是不是想对刘子山下手?”小易突然敏感的问了一句。

“瞎说!我是那种人吗?!”

耿朝忠看了方志同一眼,愤怒的回答。

“不过,”片刻后,耿朝忠又摇摇头说道:

“我不是要对刘子山下手,倒不是因为不想,而是没机会,我只是从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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