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土商 - xp1024.com
《民国土商》


楔 考验

考验产生于一次偶然,那年,狡诈的法国人扩张租界成功,打铁浜以东的区域被划进了法租界。“万顺堂”所在的孤山路,被赋予了一个新名字:维尔蒙路。

望着门前坑洼不平的泥路被铺上了一层碎石,又被压上了一层黏土,“万顺堂”堂主范得礼心情大好,这夜“扮死尸”过后,他决定召集兄弟们庆祝一下……

此时的上海县城,人们总是津津乐道地谈起万顺堂,关于万顺堂的一切人和事,都被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仿若被罩在了云里雾里。似乎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或多或少都能同万顺堂扯上一些关系。在街面上讨生活的那些流氓、瘪三口中,万顺堂的事情更是多得谈也谈不完,似乎谁只要沾了“万顺堂”的一点边,就能在其他瘪三面前昂首阔步而身价倍增。

关于“万顺堂”堂主范得礼,流氓们总用一种道听途说的模糊口气来形容他的冷面无私与人前显赫:那是在礼爷还没有发迹前,那时的礼爷还在贩私盐,他的金兰兄弟于得奎在售卖私盐的时候,私藏了一担,就被礼爷一刀剁翻了……人们都说,礼爷太忙了,整日忙着接见各种登门拜访的官员,只会见其中一小部分,就让他忙的不可开交,前两江总督周馥,现两江总督端方,上海道刘燕翼,上海知县田宝荣,法租界公董局历任总董,总巡,都是礼爷的坐上常客,而扬州十二圩的大盐枭,开过双山的悍匪,飞天老虎徐宝山,更是礼爷的结拜兄弟,似“水老虫”范高头等帮派大哥,只配给礼爷提鞋……在坊间,阿礼的赫赫威名,足以唬住小儿的啼哭。

万顺堂的传奇,逐渐存在于流氓们的呼吸中,在他们的鼻腔内盘旋往复,他们只要一天不提万顺堂,就觉得生活中少了很多乐趣,也失去了拼搏的目标。万顺堂如同人们整天吃的盐,只要有一天不吃,就觉得这天的饭淡寡无味。

关于万顺堂及范得礼的故事太多了,往往旧的故事没完,新的故事又从旧故事中衍生,仿若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范得礼决定召集众兄弟大宴万顺堂的决定是在半夜做出的,时间定在第二天早晨。这个决定愁坏了他的金兰兄弟寿得山,此时已是半夜时分,第二天一早就摆酒大宴众兄弟,就算连夜准备,就算时间赶趟,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万顺堂是一个帮会堂口,不是饭馆,仓促之下,能给兄弟们吃什么……

礼爷的话仿若圣旨,绝对不能提出质疑,否则就是自找麻烦。寿得山陷入深深的愁苦之中……于得奎在被范得礼一刀砍死之前,偷偷告诉了寿得山一个秘密,他说:“礼爷尿床了,那天睡到半夜,礼爷突然翻身坐起,指着一个洋铁茶缸说:我口渴,把茶缸递给我。我忙把茶缸递给礼爷,谁知礼爷一个没接住,一缸子茶水全部泼在了礼爷的褥子上……”于得奎笑着又说:“茶是凉的,可我替礼爷收拾褥子上的茶叶时,却发现褥子还有温乎气……”于得奎说到这里,似乎若有所思,又说,“这绝不是礼爷第一次把茶泼在褥子上了……”过了几天,于得奎就被范得礼一刀砍翻在贩私盐的路上,理由就如坊间所有流氓传说的那样,于得奎私藏了一担私盐,而这担盐,是所有兄弟的共同财产,私藏盐,与背叛兄弟无异……寿得山相信范得礼那夜一定是尿床了,他本想假借茶渍来掩盖尿渍遁去,没想却被于得奎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寿得山也知道范得礼的一个秘密,那时范得礼还没有创立万顺堂,更没有现在的赫赫威名,如同没有坐上龙庭的帝王与那些将士们一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亲密的兄弟,有一天无意间,范得礼说:……躺在床上扮死尸的感觉,就像是在自慰,实在是味同嚼蜡……寿得山知道范得礼指的是什么,范得礼太胖了,同女人上床的时候,不得不躺在床上成死尸状,去任人折腾……现在他不但胖,而且老了,怕是更得扮死尸了……他深深后悔,不该得知范得礼的这个秘密,得知了这个秘密,就有可能走上于得奎的老路,范得礼极有可能以他执行堂主命令不力为由,让他彻底消失,让他只能把秘密去讲给阎王爷听……一个傲立于江湖之上,备受万人崇仰,开过双山的万顺堂堂主,居然是一个没了血性,没了霸气,只会尿床和在床上扮死尸的懦夫,这绝对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这会引来无数血性汉子对万顺堂的觊觎。…,

“坦诚是唯一的出路……”寿得山胆战心惊地把难处讲给范得礼的时候,范得礼沉思片刻,突然露出别有深意的一笑,笑容像是一把尖利的锥子,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深刻,这种深刻直接从寿得山的胸口刺进去,让他感到一阵阵的麻木袭来。出乎意料,范得礼宽宥了寿得山的无能,他说:“圈里不是还关着一头肥猪么……”一次考验就这样诞生了。

人老了,新陈代谢随之减弱,肌体也开始收缩,随之而来的就是皓发橘皮。时间不多了,对生命看的也就更重了,但心胸却不因皱纹的增多变得开阔,反而更狭隘了,与之相比,思虑却更周密了,岁月留在脸上的沧桑,会逐渐地转化为心中那奸猾的计谋……第二天早八点,万顺堂大宴兄弟,菜只有一道:白花花的扣肉。

早晨刚起床,脾胃虚弱,食欲不振,看着满桌子的肥肉条子却没有一道辅菜,甚至连白米粥也不给备上一碗,就这样请兄弟们干吃肉,众兄弟不免又是愁眉苦脸,望而生畏。

望着面面相觑的众兄弟,范得礼心中冷笑……

秦二世时,赵高在二世面前指鹿为马,核心问题与鹿、马无关,而是一个忠诚的问题;早晨能否吃得下白花花的肥肉条子,与肠胃无关,也是一个忠诚的问题。

一场肥肉宴,一个关于忠诚的考验,摆在了众兄弟面前,吃了肉,肠胃固然难受,但不会要了命;不吃,怕是今后连肠胃难受的机会都没有了……寿得山突然领会了礼爷那深刻的一笑,率先表达了他的忠诚,所有有血性的兄弟也都表达了他们的忠诚。片刻后,整个万顺堂大厅被上吐下泻的兄弟搞得狼籍一片……从此,扣肉就成了定期的忠诚考验。

并不是所有兄弟都参加了这场宴会,范得礼心腹祝宝华就不在,他此刻正在码头,正在给万顺堂赚钱,赚钱,是忠诚的最好证明方式……

001 猪仔(上)

已经三年了,杨文哪怕是一根手指头也没碰过龙邵文。他打他的时候,用的不是皮鞭就是棍棒。这种习惯养成自三年前……那天,他因龙邵文不肯在食指与中指的指尖上吊秤砣而给了他一巴掌,结果那密如蛛网的掌纹,在龙邵文的脸上清晰可辨。杨文的手接触龙邵文脸的瞬间,感觉像是摸了一下浸在油中的死老鼠,滑的发粘。他洗了三遍手,仍觉得恶心的厉害,又用碱把手泡了半天,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

想起那洗不干净的手,杨文胃中一阵抽搐,他用力又在龙邵文身上挥着鞭子,直到手腕微酸,才扔了鞭子,在佛龛前坐了……杨文,洪门三合会“礼”字号舵爷,常年带着手下的一群小贼,浪荡在江南苏北各城市的珠宝店、绸缎庄、戏院、酒楼、妓院门口,靠吃“软相”饭混日子,他这次受潮州三合会朋友之邀,专程从苏北赶来上海发展。

上海自道光年间设立租界后,海禁大开,新兴行业风起云涌般出现,新兴事业造就的一批出手阔绰的新贵,他们流连于秦楼楚馆,纸醉金迷,通宵饮宴,达旦狂欢,让杨文妒忌的眼冒绿光,撩拨着心底怎么也压制不住的欲望。就在他带着一群小贼准备在此大干一番的时候,上海却突然流行起霍乱,为此,他已在这座小破庙里栖身了五天而分文未进,每天还不得不掏腰包养活这些寸功未见的小贼。

看着龙邵文,杨文心里恨的要命,为了把龙邵文培养成一个“细窃手”,他不知下了多少辛苦,既要监督他练功,还要掩护他实践,如今要从他身上获取回报了,他却一心想着逃跑。他有时候真想把他打死了,但他舍不得,三合会扒手党中的小贼虽多,但多是一些能偷则偷,偷不上则抢的“粗窃手,”而像龙邵文这样从事掏包、开锁,走技巧路子的“细窃手”却属凤毛麟角。最为难得的是,龙邵文还是他手下唯一的一名“小山爷”。

“小山爷”是扒手中最尊荣的称号,用行内话说,就是“超级特等扒窃能手”。

“这是最后一次了,你若是再敢跑,老子就把你沉到黄浦江种了荷花……”杨文阴沉着脸。

龙邵文相信这话不是威胁,他亲眼看到过杨文杀人……赵杏生因为始终学不会开锁,被杨文抡起铜锁砸在头上,头上当时就被砸开一个血窟窿,血顺着他的脖子“滴答”到了地上,混和着泥土,凝成一片浆状的殷红,杨文残忍地向那个血窟窿中塞破棉絮,边塞边骂他太笨,要替他换换脑浆,赵杏生就这样被活活地塞死,死时脸色宛如初雪,眼睛都没有合上……龙邵文心中有数,杨文之所以没杀他,绝不是对他网开一面,而是看中他这个“小山爷”的手艺。他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杨文,知道自己今天又逃过了一劫……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跑,因为杨文给他下的任务太重了,他要每天上缴一块鹰洋,才能逃得过挨打的噩运。鹰洋折算成铜子,足有一百几十枚。这么重的任务,他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完成不了,既然早晚要被杨文打死,还不如豁出命的跑。

龙邵文惨白着脸,他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饥饿像是一只长着锋牙利爪的小鬼,一点点地钻入到他的五脏六腑乃至骨头中,贪婪地吸食着他的骨髓,把他搅得掏空般的难受,继而脸色发白,四肢无力,虚汗淋漓……对他来说,被饥饿这只小鬼附身虽然难受,但让他陷入深深恐惧的是饥饿过后的暴打,这种来自外部的暴力伤害,配合着腹中饥饿那只贪婪的小鬼,里外夹击地摧残着他的身体,即便他咬紧牙关,也无法承受……因为逃跑,杨文已经打了他两天了。

看着杨文冷的掉冰碴子的眼神,龙邵文突觉小腹一阵绞痛,绞痛来的是那样猛烈,就像是肠胃都被掏出,然后彷如拧湿毛巾般,被人用力地挤压着水分。跟着他就觉得一阵恶心,开始了控制不住的呕吐……杨文见了惊恐万状,他跳起来远远地躲着,“霍乱!他得了霍乱……”他让所有的小贼赶紧收拾东西,连夜搬家,躲离龙邵文这个灾星,免得被他传染………,

所有人都走飞快地逃走了,只剩龙邵文一个人躺在那里,听着庙檐铜铃的“叮叮”声,看着惨淡的天光透窗而入,他感到了将死的孤寂。他把一块污秽不堪的破布单,彷若裹尸布一样紧紧缠在身上,挣扎着倚在佛龛前,他觉得唇舌极干,以致每喘息一口,都是一种美妙的奢侈享受。庙外,天呈一种被水泡得肿胀了的灰白色,斜风细雨绵绵不绝。往日景像如粉尘一般,交织弥漫在脑际,倏忽又幻化为一个混沌、漆黑的漩涡,将他的意识一点点地拖拽进去,他只觉身体在慢慢变小、变轻、痛苦也随之四散,一切尘世的喧嚣都陷入了空洞,趋于平静,他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并没有死去,他挺着疲惫的身躯,翻到了同伴们临走时嫌晦气扔下不要的食物。他靠着这些食物,逐渐恢复了身上的力气。他知道,自此时起,只要不被杨文撞见,他将暂时恢复自由之躯。

龙邵文瞪大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拎着杨文抛弃掉的一只藤条箱,越过荒烟漫漫的芦蒿地,毫无目地的四下乱闯,在他那经常被暴力撕得粉碎的梦中,还始终残留着一丝萦纡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印象,那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水乡……

在饥寒中走到近黄昏时,透过悬浮的溟濛细雨,透过交叉纵横的河道,黄浦江那浑浊的水在寒天暮雨里极尽苍凉。他知道只要能找到码头,就能远离噩梦,远离这片让他整日惊恐不断的土地,不由得加快了兴奋的步伐。

江边的街道异常狭窄,道两旁,是连成一片的船用货栈和仓库,它们如犬牙交错般相互挤在一起,使得街道过辆马车都显得拥堵。沥沥的雨丝浸透了碎石和黏土铺筑的路面,被各种车辆压得直泛泥浆,泥泞加上坑洼不平,使人寸步难行。江中泊满了破旧木船,一艘艘头尾相衔,帆樯如织,舳舻蔽江,红黑相间的船梆像是遭遇过烟熏火烤,倾斜的桅杆和笨拙的摇橹在风中咯吱咯吱作响。各家破旧客栈“接水”的伙计,则手持着房单,站在破木船的下方,吆喝着招揽刚下船的行客住店……一个头戴齐眉破毡帽的尖脸汉子,贼眉鼠眼地在过往行客间往来游荡,龙邵文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他凑到龙邵文身前,扬着眉毛,勾引似地问他:小兄弟,要不要坐船?

龙邵文警惕地看着他,但破毡帽的热情却打消了他的顾虑,他犹豫着点头,“坐船能去绍兴吗?”

“绍兴?哦!当然能,这里的船东向津沽、宁绍,西航长江上游各埠,绍兴自然是去得……”破毡帽一口应承,他亲热地拉了一下龙邵文的手,突地又放开,表情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皱着眉说:跟我来吧!

“船票贵吗?”龙邵文脏兮兮的手中,握着一块偷偷私藏下来的鹰洋,心中颇有些不踏实,他从没有机会花钱,不知物值几何!

“不贵,瞧你这么小,没出过门吧!怪可怜的,我找船老大说说,免费拉你吧!”破毡帽表情厌恶地看着龙邵文,语气中却充满了着同情。

002 猪仔(下)

龙邵文摇摇头,递上鹰洋。破毡帽伸出两指捏起,放在手中掂了掂,吹口气放在耳边听了,厌恶的表情瞬时被风吹散,改换做一脸的讪笑,“小兄弟!看不出你还挺有钱,还有没了?”见龙邵文摇头,他又脸带狐疑地问,“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

“嗯!瞧样子不小,给人当儿子怕是不行……”破毡帽自言自语地上下打量着他,“走吧!船就在那边,你跟我来。”他把鹰洋装进了兜里,胡乱地向前一指,招呼龙邵文跟紧他,沿着江边泥泞的黏土路直直走去。

龙邵文跟在他身后,只觉得路好长。见依旧没到地方,他问:阿哥,还没到吗?这里已经不是码头了!

破毡帽一脸的不耐,“你没坐过船吧!船要等人都到齐了才能开,只拉你一个,我们都得赔死。”

见破毡帽发了脾气,龙邵文不敢再言语,默默地跟着破毡帽向前走去。

又走一段路,船用货栈和仓库已经逐渐模糊成一片,直到脱离了视线,破毡帽才指着江边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棚子说:到了,看到了吧!好多人都在那里等着登船……他快走几步,点头哈腰地朝一个手撑油纸伞,头戴瓜皮帽,身穿蓝色棉大褂的中年人打招呼:祝爷,又来了一个。

祝爷手中油纸伞略微倾斜,上下打量了龙邵文,微微摇头,对破毡帽说:可是半寸膘也不足,有点瘦呀!这么远的路,怕他抗不住。

“是有点瘦……”破毡帽应和了一句又说:这年头,肥的都是有钱人家少爷,像他这么大的,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好了,好了!先领进去,到时候再说吧!”中年人挥挥手,眼睛望向了天空……雨绵绵密密,淅淅沥沥的依旧下个不停。破毡帽推了一把呆呆站在一旁的龙邵文,“听到了吧!祝爷同意你登船了,还不去谢谢祝爷?”

龙邵文机械地上前一步,鞠个躬,“谢祝爷。”

祝爷望着天色,也不看他,只甩下手,“去吧!去吧!不用谢。”破毡帽朝临时搭起的遮雨棚指了指,“去那里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船要到晚上才开,站着等太累。”

棚里挤满了避雨等船的人,龙邵文照他手指的方向走过去,棚中人冷漠地给他挪出一小块地方,让龙邵文勉强蹲了下来……

夜幕苍茫,江天逐渐一色,染的江面一片漆黑。那时而传来的尖利船笛声,凄冷地撕破着夜空。风更急了,送着雨丝,刺透了龙邵文那本就单薄的衣衫,使他瑟瑟发抖。破毡帽突然扯开嗓子喊着,“老少爷儿们,听好了,一会儿跟着我手中的亮光走,若是走丢了,可就上不了船了,听清了吧!”棚里的人都有气无力地答应了。

又冷又饿的龙邵文随着人群,又沿着江边向前走去,这次走了不长的时间就来到一个破烂的木码头边,码头似乎早已荒弃无人用了,借着码头边挂着的一盏马灯,龙邵文隐约见到了停着的一艘大木船。

破毡帽指着船,“这条船把咱们送到吴淞口,就有大船接咱们了,上了大船就可以出海。”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似乎都为即将远离故土而兴奋着。

龙邵文虽没去过绍兴,却感觉去绍兴用不着出海,不免犹豫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破毡帽那嘶哑的声音又响起了,“别挤啊!都排好队,一个一个的上。”龙邵文正想着要不要上,滚动的人群已经把他带上了船。

船因一下子上了这许多人,突然沉下去一大截。破毡帽和祝爷最后一个登船。挤在船舷边,破毡帽不无担心,“老爷,这一船猪仔拉的是不是有点多?要不要赶下去一些?”

祝爷犹豫了一下,“不用,多拉一个就多赚好几十块。先走着!不行再用老办法。”

破毡帽点点头,“好!”他扯起了嗓子,“开船了……”船老大听到,启动马达,船晃动了几下,“突突突”地沿着江面驶去。…,

江风更大了,吹的破木船的桅杆嘎吱嘎吱响。船左摇右晃地来回摆动。破毡帽伸手测着风速,“风太大了,船上猪仔多,怕是开不到吴淞口就得沉。”

祝爷想都没想就说:老办法,把最瘦的扔下去,这些人身上没肉,抗不了多久,早晚是个死。死在黄浦江,好歹也是死在自己家乡的地盘上,总比死在公海上喂鱼强。你告诉老七、老八他们几个,这就动手吧!

破毡帽应了一声,去船舱找到了老七、老八,把祝爷的意思转告了。

老七、老八都是精瘦的汉子,听后笑了。老七说:祝爷每次都是马后炮,知道要甩人,还总超载,他这是怕兄弟们没事干!他同老八又带了两名兄弟,跟着破毡帽下到船舱里,眼睛在船舱里四处乱瞄着……破毡帽脸带戾气,一把抓起蜷缩在船舱一角的龙邵文,“去去!你去船舱口等着去。”龙邵文不明所以,走到了船舱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舱中,见所有人都用惊恐地眼神看着破毡帽他们。

龙邵文似乎明白一点什么!他担着心,“这是要干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破毡帽已经抓着他的脖领子向外拉了,“出去!出去……”龙邵文的脸色刷白,用乞求的眼神向船舱里的人求助,“求你们,帮我!哪怕是帮着说句好话都行……”船舱里飘过一些悲悯的眼神,这眼神转瞬又化作悲伤和冷漠,那是一种自怜身世的悲伤和唯恐惹祸上身的冷漠。

“好了小兄弟!走吧……”破毡帽拧着眉,示威地瞪着船舱里的人,他在心头狂笑,“这年头,多管闲事的都是短命鬼。”他拉着龙邵文来到了船舷边,双手合十,对着黄浦江拜了几拜,口中又振振有词地念叨了几句,回头对龙邵文说:对不住了兄弟,船小人多,装不下。必须要送走一些。不过兄弟放心,你的东西我都给你带着,到了那边,你可别埋怨我。他从兜里掏出一块鹰洋,塞进了龙邵文的兜里,“还给你!”,又让他把自己的箱子抱上,然后努努嘴……

老七、老八上来抓住了龙邵文,“对不住了,别怨我们,做鬼别跟我们,我们也要挣钱养活一家老小。”此时的龙邵文已经完全明白了他们要干什么,他开始拼命地挣扎,哀求,求他们不要把自己扔江里,这么冷的天,这么黑的夜,只要人进了江中,那是说什么也活不成了。

他的哀求是徒劳的,破毡帽还是让老七、老八把他扔进了江中,看着翻着黑浪的黄浦江水把他吞噬了,才说,“下一个吧!”

龙邵文抱着藤条箱,在江面上拼命地踢腿挣扎,不停地呼喊求救,可冰冷的江水逐渐吞蚀着他,他只觉生命突然停顿在此刻,意识呈现空白,一切感官倏忽消失,死亡的感觉强烈袭来……

003 叶生秋与莲姑(上)

……洋人不断在侵蚀着上海,越界筑路不断增多,租界不断扩大,此时的沪北,已由一片泥滩,三数茅屋,坟冢累累,芦苇漫漫的荒野地变成为道路坦荡,秩序岸然,楼阁巍巍,屋瓦鳞鳞的租界。而与之对应的十六铺码头则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另一片喧闹景象。

“义大陶器行码头”上,“鸿源茂”瓷器店主事顾同霏正组织伙计从驳船上卸一批瓷器,有名叫叶生秋的小伙计眼尖,看到离货船五十米左右的地方躺着一个人,马上就向主事顾同霏报告了。顾同霏拎起长袍下摆,快步走了过去,“是个孩子!”一个衣衫褴褛,浑身青紫,怀抱一个大箱子的半大孩子仰面躺在江岸的碎石上……

江岸路人不少,却没有人肯救这个孩子,都只匆匆瞥一眼,便快速离去,甚至都没有围观的兴趣。上海的民风本不是这样的,可自开埠以来,五方杂处,华洋混居后,早年淳朴、笃厚、热情的民风在洋人的影响下,逐渐变得虚荣、多疑、冷漠,所有人只为自己的腹中餐,身上衣奔忙着,至于别人的死活,那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

顾同霏的父母亲都死在太平军忠王李秀成进攻上海县城的战役中,他才出生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故而对孤儿的遭遇极为同情。在上海,他收留、救助过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其中资质好的,就留在瓷器店当学徒,资质不好但有一副好身板的,就去干一些送货、搬货的杂活,资质不好,身体也不行的,他就接济一些路费盘缠送其回家。叶生秋就是顾同霏救助过的一个孩子。

看到此情景,顾同霏当即骂道:哪个丧尽天良的这样作孽,居然对个半大的孩子下这样毒手……他摸了摸孩子的鼻息,还有点热乎气。赶忙让人把孩子抱回店里请来郎中救治。郎中来看过后说是不妨事,就是在水里浸泡的久了,身上冻透了,让他们赶紧准备火盆、棉被往过捂,等醒来后再灌点姜糖水应该就没事了。

龙邵文是在半夜醒的,一直守候在他旁边的叶生秋看着他说:可算活了……他回身从火盆的铁架子上拎过一把瓷水壶,在瓷碗里倒出一些暗红液体,递到龙邵文面前,“给,姜糖水,趁热喝吧!”龙邵文虚弱地斜倚起来,接过瓷碗,喝了口姜糖水,打量着叶生秋……他似乎患了脱毛症,非但没有头发,连眉毛都不曾长有一根,满脸粉红色的横肉呈块垒状起伏,在昏暗的洋铁洋油灯下看着有些恐怖……叶生秋见龙邵文盯着他看,鼻翼轻轻一震,发出“哼!”的一声,眉峰皱成两块肉疙瘩,雪白的牙齿一呲,眼睛一瞪,虎着脸说:看什么看,没见过鬼剃头么!快喝水吧!

龙邵文一惊,忙低下头,喝了口水,挣扎着坐起来,眼神闪烁不安地看着叶生秋,“见我衣服了么?”

“你的衣服晦气,先生让人拿去烧了,明天一早,先生会让人给你送来新的。”

“什么?烧了我的衣服……”龙邵文有点急,他并不是心疼衣服,只是衣服里还装着他吃饭的家伙,一套开锁的小工具,那是他一点点积攒起来的,为了那套工具,他没少被杨文打……“那我衣服里的东西呢?没有被一起烧了吧!”

叶生秋摇摇头,“有话明天说吧!我陪了你半夜,早就困了……”他打个哈乞,躺在龙邵文身边,闭上了眼睛。

龙邵文向边上让了让,“这里是什么地方?”

“鸿源茂瓷器店!”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江边发现了你,报告了先生,是我家先生救了你。”

“我要去谢谢你家先生。”

叶生秋翻身坐起,粗声说:快躺下,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顾先生早都睡了。

龙邵文见叶生秋发了脾气,忙不迭地躺下,闭上眼睛,不一刻,听到旁边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想来是叶生秋已经睡着了。他本想起来四下看看,却又怕惊动了叶生秋,惹得他再发脾气,只好强闭了眼睛,不一会儿,只觉得倦意缓缓逼来,仿若黄浦江水,一点点地吞没着他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打入一个四处冰冷的渊底。他的心突然不安起来,于半梦半醒间倏忽惊醒,迷蒙着眼睛四下看了看,眼皮子突又沉得不由自己控制,梦又从四面向他逼拢,他的心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叶生秋起床洗漱后,摸出一面小镜子,对着镜子画了眉。又出门给龙邵文取回了衣服……一身灰色的粗布衣裤,样子虽土旧,却是新的,穿在倒也合身。龙邵文很久都没穿过新衣服了,他从前的衣服多数都是顺手牵羊得来的,穿在身上非大即小,现在有了一身自己的衣服,自是高兴。

……顾同霏穿一件青布大褂,鼻梁上架一副形如鸽蛋般的铜边眼睛,镜片厚如瓶底,头戴小结子瓜皮帽,油光的辫子背在脑后,他见叶生秋领了龙邵文进来,眼睛从一叠叠厚厚的账目上移开,轻轻地把笔放在砚台上,和蔼可亲地看着龙邵文说:好些了吗?

龙邵文还没说话,叶生秋代答:昨晚我照先生吩咐过的,给他喝了姜糖水,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顾同霏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念过私塾么?”

龙邵文摇摇头,“我叫龙邵文,”

“哦!你家是什么地方的,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龙邵文依旧摇头,“记不住了,大概是绍兴的,我没回过家。”

“原来也是个孤儿。”顾同霏自语一句,脸上露出一丝怜悯,“你是怎么晕倒在江边的?”

“我从船上被人扔下来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江边。”

“肯定又是那些人贩子干的。善恶必报,迟早有期,他们做了这许多恶事,早晚会遭报应。”顾同霏脸上露出一丝怒气,他说:以后你就在店里住下吧!帮着店里做一些杂事,愿意吗?

见龙邵文有些犹豫,一旁的叶生秋忙用手指捅他。龙邵文才答应说:我愿意,先生。

顾同霏点点头,“具体做什么生秋会告诉你。”他又对叶生秋说,“阿文暂时就住你那里,他刚来,很多事情不懂,你多提醒着。”

“是,先生。”叶生秋恭敬地答应了。

顾同霏把一个污秽油纸袋包和一块鹰洋递给龙邵文,“这是你衣服里找到的,拿回去吧!”

“谢谢先生。”

……出了门,叶生秋领着龙邵文在瓷器店各处看了看,瓷器店的门面房同街上所有的建筑一样,青色的砖,灰色的瓦,支翘的瓦楞间钻出些尖瘦的茅草,墙角旁布满了阴绿的苔藓。院中则搭了简易的二层楼,楼下用白色石灰粉刷的雪白,楼上是木板房,用来住人。

叶生秋告诉龙邵文哪儿是店面,哪儿是库房,哪儿是伙房,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小伙计认识。

龙邵文瞧他办事儿时候的样子,显得很是老练。不仅有些羡慕,就说,“顾先生一定很重用你吧!”

“算上你,我手下就管着三名伙计了!”叶生秋脸上掠过一丝得意。他又领着龙邵文到了门外,指给龙邵文看,“这里是十六铺,算是黄浦滩边最繁华的地方了。”他信手指着,“那边是小南门,那边是大东门,江海关就在大东门外,好多外国轮船公司都在那里,我们的生意,少不得要跟洋人打交道。”

“洋人?”龙邵文顿时对叶生秋崇拜起来,从前在街上行窃时,杨文曾告诫过手下小贼,偷什么人都可以,就是不能偷洋人,偷洋人会招来大麻烦……龙邵文把杨文的话牢记心间,此后,他就认为洋人高不可攀,此刻听说叶生秋居然同洋人打交道,羡慕之情溢于言表,他从兜中掏出那块鹰洋,递给叶生秋,“生秋阿哥,往后我跟你混吧!我什么都不懂,多照顾照顾我啊!”

叶生秋接过鹰洋,反复看着,又在手中把玩儿了一会儿,叹口气,“瓷器店很不好混呢!只学徒就分七级,我才来的时候排名第十四,辛苦干了三年,现在排名第九,这种升级制度刻板的要命,只有上一级学徒名额缺补,下面的学徒才能递升。像顾先生那样,干了快二十年了,才不过刚刚受聘成了主事,一个月也才赚十块银元……”他又把鹰洋塞还给龙邵文,“顾先生不但救了你的命,也救过我的命,只要你用心替先生做事,我一定会照顾你,这洋钿我不能要。”

龙邵文有些感动,他奉承说:生秋阿哥,你可真够朋友,做人义气,最难得的是不贪财。我从前那么多朋友,就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

叶生秋板着脸,“好好干,只要干出点模样,张大老板高兴了,打赏就不止一块银元。”

“张大老板赏过你吗?”

叶生秋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004 叶生秋与莲姑(下)

龙邵文过了一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后,见杨文始终也没找到瓷器店来,也就一天天地淡忘了杨文,适应了瓷器店的生活。他从前一直浪荡在外,很少吃过一顿饱饭。留在瓷器店后,非但不用再流浪了,还能按时吃上饭,他非常知足。对于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他异常珍惜。在叶生秋的指点下,他逐渐熟悉了瓷器店的生意。开始有滋有味地干了起来。瓷器行最重要的是眼力,那如何辨别瓷器的好坏,就成了这一行的重中之重了。为此,他很快就巴结上了“鸿源茂”的瓷器大拿“老柜台”,整天围在“老柜台”身前身后阿叔长阿叔短地叫着帮忙。“老柜台”很快就喜欢上了这个机灵的小学徒,把自己多年来对瓷器揣摩的心得,一点点地教授给了龙邵文。

在“老柜台”的指点下,龙邵文首先从残碎瓷片入手,反复观察这些瓷片的特征并熟记在心中。然后又在瓷器的器形、釉料、制作技术及纹饰和堂款等方面下足了功夫。所以很快就学会了在那些大大小小五光十色的瓷器当中,如何最快地辨别出精品瓷器。

店里所有的人都发现这个新来的学徒不但勤快好学,进步极快,而且人很机灵,嘴也甜,都对他毫无保留的悉心指点。对此叶生秋显得很高兴,龙邵文不但是他发现救下来的,而且是他带的学徒。龙邵文如此给他长脸,他也觉得面上有光,顾同霏为此还表扬过叶生秋教导有方。

顾同霏虽然是鸿源茂的主事,负责具体的采购、经营等日杂事务,可鸿源茂还有个大老板张通祥。张通祥,南通人,做瓷器生意发了财,除老家有原配夫人外,还把“醉春楼”的一枝花莲姑娶回来做了小。莲姑虽嫁给了张通祥,可行事作风还如同在“醉春楼”一样,不事家计、不知缝纫、不问女红,晨昏颠倒,午饭做好了叫她,她才开始起床。饭后就调脂弄粉,锦袍艳容。非外出游乐,即在家打牌,通宵达旦,期间若是饿了,就烟茶果食随意拿来填入口腹。不管有个大事小情,就信口喊眼中看得见的学徒去干。店中学徒都知道莲姑的毛病,寻常非迎面撞上,都躲她远远的,省得被她差遣着去干一些端茶送水、倒夜壶之类鸡毛蒜皮的杂事。

龙邵文来的日短,不懂其中的世故,莲姑这下算逮住了使唤,有事没事的就让龙邵文到处跑腿,帮她干这儿干那儿的。用的趁手了,居然也不再喊别人,但凡有事儿,就亲自去喊他,龙邵文生性随和,倒也甘心被她使唤,不管让他去干什么,他都是一副笑脸,从不给莲姑脸色看。

这天龙邵文正在整理货架,莲姑叫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跟她走。龙邵文知道此时莲姑的牌局未开,肯定没什么要紧事儿,脸上带笑说,“莲姨,我手上的活计没完呢!顾先生知道会不高兴的。”

莲姑只把脸孔一板,“你听谁的?你是听顾老东西的还是听我的?”话语间,她飞快地伸出手,揪住了龙邵文的耳朵,用力一扭,“怎么?你是想造反了?”

龙邵文耳朵被拽,疼的呲牙咧嘴,忙不迭地说,“听莲姨的,自然是听莲姨的,鸿源茂的这份家当,早晚还不是莲姨你的!”莲姑笑了,放开手啐了一口,“你倒是个机灵的小猴子……”她双手叉在腰上,扭了一下,眼睛亮亮地放着光,对龙邵文勾勾手,“来,跟我来。”扭着屁股进了屋……

龙邵文眼睛直了,“莲姨风骚呀!”他的心“砰砰”跳着,做贼似地左右看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莲姑的屋,低着头也不敢看莲姑,只说,“莲姨让我干什么?”

“呸!”莲姑啐了一口,“我有那么老么?别看我嫁了张通祥那个老东西,可她比我爹的岁数都大。”她“咯咯!”笑着,声音突然变得娇腻起来,“小猴子,以后不许叫我莲姨,要叫莲姐,记住没?”…,

龙邵文的头更低了,脸有些发烫,心跳也更快了,嘴里发出蚊子“哼哼”般的声音,“听见了,莲姐。”

“总低头看什么呢?脚梁面上开花了不成?”莲姑“咯咯!”笑一声,双臂弯曲着轻轻地向后撑了几下,只把胸脯挺得更高,“来,姐这几天打麻将坐的时间长了,后背不舒服呢!给姐锤锤。”

龙邵文见了,心中虽惶恐不已,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的胸脯。莲姑笑着靠近他,“眼睛贼特兮兮地看什么?”她把他的手抓起来,摁在自己高高挺起的胸脯上,她眼睛更亮了,如一汪即将溢出的盈盈秋水,直勾勾地盯着龙邵文,“软和不?”

龙邵文慌乱起来,手上稍微用了一下力,想把手撤回来,莲姑却把他的手攥得紧紧的……

“说!你说!软和不?”莲姑笑着催促他问……龙邵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女人的身子,他顿觉口干舌燥,浑身颤抖,脸也因过烫而泛起一片绯红,他挤出些口水,润了下因过于紧张而感觉发紧的嗓子,“软和,莲姨,啊!不不,莲姐。”

“想看看不?”莲姑脸上春光荡漾了,身上散发着二八月母狗那特有的气息……

龙邵文呼吸急促了,流淌着的血液在瞬间就被身体的两处抽干了,一处沸腾在头顶,让他意乱情迷了,一处凝滞在裆中,让他血脉贲张了。他身子僵直了,声音嘶哑了,“想!”他憋着说出了一个字。

“你个小色鬼!”莲姑伸出兰花指,点着龙邵文的脑袋,脸上的春意更浓了,“你说,给姐跑跑腿,吃不吃亏?”她的奶子在龙邵文眼前晃动着,仿佛在用那已经成熟了的葡萄,引诱着一只小狐狸,她心底暗笑着,“男人!不论年岁大小,都是用下体思考问题的畜生啊!”

龙邵文耳中“轰轰”地响着,那是脑中血液飞速流转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双眼红红的突起,拳头也因握得太紧而变得血色全无,他的矛已经磨的尖利无比了,他要进行人生第一次的冲锋……

“真是一条初经人事的小狗……”见了龙邵文那高昂的,似乎可以将一切撕碎的斗志,莲姑反而觉得有些慌乱了,她后退一步,“你……你不怕张通祥那个老东西收拾你?”她突然觉得这话真是问的多余。她苦笑了,“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种时候都已还归了自然,人与畜生的本能都是一致的……”

龙邵文的确什么都不怕了,身体里燃烧的火焰,就像是遇到了烈火炙烤的水银汞柱,积蓄了十多年的雄性激素在瞬间汇聚于一点,“难受呀莲姐!”他像条小狗一样扑上去……莲姑的衣服已经被撕碎了,眼睛也仿若少女含羞般地闭上了,这是暴风雨般的洗礼!享受比拒绝更容易俘虏男人的心,只希望这暴风雨来的既猛烈又持久,千万不要一触即发啊!

可是她失望了,火太烈了,水银汞柱只刹那就迸裂了。龙邵文毕竟是一个新战士,经验不足,冲锋号才一吹响的时候,战斗就已经结束了,连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子弹就已经打光了。他尴尬地说:莲姐,撕坏你的衣服了,我想办法赔你……莲姑脸红着摇头,“不用,真不用,衣服破了,让张通祥去买,他以为娶我回家,得了便宜货啊!”

“阿文?阿文,你在哪儿呢?”龙邵文一下清醒了,这是叶生秋的声音,他答应着,“哦!哦!我帮莲姐捶背呢!生秋阿哥,你找我有事!我这里很快就好啊!”他慌乱地擦拭着裤子上的污痕,莲姑则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不是我找你,是顾先生叫你抓紧过去一趟。快点啊!”叶生秋急切地催促着。

“这就好了,我就过去。”龙邵文忙不迭地抚平着裤子,只是却无法遮掩裤子上的污痕。

莲姑的眼神有些异样,似笑非笑地说:鸿源茂就属你个小色鬼胆子大,其他人都像顾同霏那个老东西一样假正经的……她替他拽了拽上衣,在他背上轻轻推了一把,“快去吧!”

出了莲姑的门,叶生秋正等着他,“我看莲姨叫你进去,等了一会不见你出来,又听见你在里面的声音不对,就喊你了,你刚才像头猪一样哼哼什么?”

“哦!这……”龙邵文脸一红,一本正经地说:是替她捶背累的!”他见叶生秋看他的眼神不对,就岔了话,“生秋阿哥,莲姐这人还是挺好的吧!”

“什么莲姐,我在外面可都听见了,你不怕她吃了你?以后小心点,若是被张大老板发现,小心打断你的腿。”

龙邵文吐吐舌头,“晓得了,我今后躲她远一点。”

005 涉赌(上)

龙邵文来到瓷器店的第二年,有个洋人来店里采购大宗瓷器,他本来只是有甄别地挑选一些店铺进入候选,具体并没有定下在哪家店面进行采购,可龙邵文凭着他从前记着的几个打招呼的洋文单词和对瓷器独到的见解,居然顺利地促成了这一桩大买卖,让所有人对他刮目相看了,同时也引起来顾同霏对他的注意。

“阿文机灵啊!仅仅把他放在店里当伙计学徒有些屈才了!”顾同霏同大老板张通祥商量后,破例提拔他去跑外,做一些送货、接货、揽客之类的活计。之所以说是破例,只因瓷器店有着严格的等级晋升制度,新来的学徒级别最低,若想熬到“出店”,没五年以上的店内工作资历,那是想也休想……龙邵文这下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了。他本就是一个浪迹于各地的混混,外面的世界更适合他,顾同霏的这一决定仿佛是放虎归山。而光怪陆离的十六铺让更他有一种重逢的感觉。他仿佛鸟入山林,所有曾被压制着的欲望一下子膨胀起来……

做了“出店”以后,龙邵文的收入比在店里的时候增加了一些,以前在店里学徒,除吃喝住宿外,所有的学徒伙计,每个月都有小洋五角的零用钱,这五角钱主要是让他们洗澡剃头、购置鞋袜用的,小洋虽贬值了,但五角也能换六十多枚铜板,每月剃头一次,六枚铜板,洗澡两次,八枚铜板,加上购置鞋袜的三十枚铜板,他还可省下二十多枚铜板买些零食,用来走人情、拉关系。有时他会花上几枚铜板,去请店里的伙计吃些生煎、蟹壳黄用以解馋,或是花六枚铜板打上半斤绍兴黄酒送给“老柜台”,以便从他身上多掏些本事。

出店之后,除那五角小洋照发不误,龙邵文每月还能单独再去支取一块钱,这是因为顾同霏考虑到在外面揽生意费用大,有时候会错过店里的开伙时间,在和大老板张通祥商量后,给他加了一块钱,算是给他的误餐补助。另外也因为龙邵文进步较快,已不再是从前的学徒了档次,理应给发些薪水。

龙邵文节俭,即使每个月多了一块钱,他也基本不在外面吃饭,不管去的地方多远,都争取在开伙前赶回到店里。如果错过了,就饿上一顿。挨饿对他来说非常习惯。不会觉得有多难受。他虽然抠自己,但对其他人却从来不小气,店里的伙计、学徒有个三长两短急用钱,他倒也从不吝啬不借,即便这样,他在瓷器店干了快一年的时候,除去剃头洗澡、购置用品以及其它的花费,也存下了近十块钱。

在外面跑的多了,龙邵文逐渐适应了外面的生活。而整日穿梭于十六铺的大街小巷,让他的眼界也慢慢开阔起来了。见得多了,胆子也就逐渐的大了起来……

十六铺地处上海水路交通的要冲,从黄浦江边到大东门一线,建有各种大小码头。各大码头上商贾云集,在此讨生活的人熙来攘往。从早晨到晚上始终都是人声鼎沸,喧闹不停。而在码头周围更是货栈商铺鳞次栉比。银楼、皮货、海味、地货、棉布、药材等商号随处可见,协大祥、宝大祥、信大祥棉布店;何恒昌、大昌祥绸缎局;德兴馆、醉白园、大吉楼等菜馆一家挨着一家,往来此处批发一些零碎杂物到上海各大街头叫卖的小贩进进出出,显得好不热闹。

十六铺的小东门东临黄浦江,依水傍城,是上海的水上门户。各地商贾纷纷在此开店设庄,从事沿海和长江流域埠际贸易业务,这里遂成为农副土特产品的重要集散地,渔市、菜市比邻接踵,鼎沸异常。小东门由于靠近码头,又是法租界和华界的交界处,基本属于没人管的真空地带,所以这里更是热闹。溃逃到江南的义和团老兵,各种因为讨生活而吃不开饭的女人一下子就聚集到了这里,于是一些低等妓院和烟馆、赌台纷纷开张,他们都盯紧了在这里讨生活的下等人的钱袋子。…,

龙邵文整日在这里行走,放眼都是如青莲阁、怡情园、凌烟阁、摘星楼、大顺发等妓院、烟馆、赌台,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静,他特别羡慕那些兜里鼓囔囔的、能到这些妓院、烟馆、赌台消费的客人。他总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带上几十块钱到这里面潇洒一把。但他知道自己目前距离实现这个愿望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凭自己兜里的十块钱,恐怕连最低级的妓女都不会给他好脸色。龙邵文咽咽唾液,他暗中发誓,早晚有一天睡遍所有十六铺的头牌。

对这些妓院的头牌,龙邵文耳熟能详,常来瓷器店找张通祥打牌的一些大老板经常把她们挂在嘴边,比如青莲阁的小红宝,怡情园的小可亲,醉春楼的小湘君。这些都是龙邵文的梦想,他经常幻想着进入到这些妓院,大把大把地银元向下一派,然后大声说,快去把门关了,这里小爷包了……

而经常出入烟馆、土馆的人对龙邵文来说就更是了不得的,这里的人更有钱,龙邵文经常听人说起烟馆里的布置和设施,那里有一张张的大床,只要有钱进去,就会有漂亮的小姑娘伺候着吃福寿膏(吸大烟),吃福寿膏后的感觉更是了不得,可以说是要啥有啥。龙邵文很想尝试一下要啥有啥的感觉,可遗憾的是,他一样因为囊中羞涩而裹足不前。

赌台也同样是龙邵文这样的小瘪三进不起的,他周身剥光了,榨干了,也才十块银洋,拿这辛苦的血汗钱去赌台,赢了还好,一旦输了,怕是心理承受不住,而去跳了江。

虽然这些地方都不是龙邵文混的地方,可他还是找到了能玩儿的好去处。小东门外摆有各种露天赌档,其中好一点的上面搭个棚子,能挡雨遮阳,叫做赌棚,里面的赌客多数都在推牌九。差一点的干脆就在路边铺上块布就能开赌,叫做赌摊。赌棚里赌的大,一局牌九下来要几块钱。赌摊就显得惠民了,赌法也简单,都是些猜大小、押单双之类,偶尔也有掏宝的。在赌摊上玩儿门槛很低,一个铜元钱起步,向上不封顶。正是因为门槛低,这里生意出奇的好。这些露天赌档吸引的人群,主要是类似龙邵文这样的小伙计、车夫、苦力等穷苦人。每月发了例费之后,这里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各种小伙计、小学徒拿着一个月的洗漱剃头费往上押。开始还小心翼翼的,不过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押!输之后便上了火,有把一个月洗漱费全押上去的。更有输急了的,到旁边的当铺当上衣,当裤子往上押。输了后就光屁股走人。因此赌档旁边的当铺生意很是红火,有知情人曾对跟龙邵文说,这些当铺每年赚的比赌档还要多。

龙邵文常看别人玩儿,自己的手也开始痒起来,他用一块银元去“纸烟店”换了一百几十个铜元……所谓纸烟店,即是摆在路旁的钱币兑换摊,街头巷尾无处不在。上海币种繁多,虽墨西哥鹰洋广为流通,但大清龙洋,小洋,纸币票子也是常见流通币种,各种货币牌价不同,兑换复杂,非有纸烟店代为计算不可。普通民众有但有所需,即行兑换,纸烟店从中所赚不过蝇头小利,勉强糊口而已……龙邵文开始的时候也像寻常涉赌不深的小赌徒一样,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小押一下试个手气,居然小有斩获,兴奋之下,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每次跑生意路过小东门,都要在赌档上流连一会儿,一来二去,他就从开始的小赢家变成了大输家,辛苦积攒的十块洋钿一文不剩的全部交到赌档。此时的他再也无心跑生意了,整日里想的就是怎样翻本。

他开始以各种名目向叶生秋借钱,叶生秋不小气,只要龙邵文开口,只要身上还有钱,就都给了龙邵文,后来他知道龙邵文借钱是去赌,就狠狠地骂了他几句,但此时已经于事无补,他的钱也被龙邵文输了个精光……

006 涉赌(下)

这天龙邵文又输光了身上的钱,只能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别人赌。对赌徒来说,再没什么比看别人赌而自己不能上手更难受的事情了。他围着赌档转悠了半天,终于重抄了就业:行窃。他抱着一个原则:只偷赢家,不偷输家。可在这里玩钱的伙计都如他一样,兜里无不接近精光,也搞不到多少铜子。他行窃得到的钱不一会儿又交到赌档。他咬咬牙,把上衣送到当铺里换了几十个铜子,结果不大工夫又输了,此时的他是一愁莫展,没有了上衣,他真不知道回去后怎样向顾先生交代,他一面自责,一面连连责备自己手气太差。

流连到晚间,他回了店中,在额头上抹了些水,装作很热的样子向顾先生撒了谎,好在顾先生没有怀疑他,只说他辛苦了,伙房留饭给他,让他去吃。龙邵文羞愧地和顾先生道了晚安,吃完饭就去睡了。他在吃饭时还想着再不去赌了,不然太对不起顾先生。可吃完饭后,身上有了劲,豪气又升,暗骂一句,“奶奶的,不信这个邪了。”又开始想着怎样翻本。此时的他早已赌魔缠身,满脑子想的没一点是瓷器店的生意,全部都是从哪里搞钱去赌。

第二天大早,趁叶生秋还没起床,龙邵文悄悄穿上叶生秋的上衣,再把叶生秋的裤子拿在手中,偷偷地就要向门外溜,叶生秋猛地醒来,爬起来喊:阿文,你拿我的裤子干什么去?

龙邵文摸着头,“生秋阿哥,你今天多睡会儿吧!把你衣服借给我,我下午回来还你。”

“你又要去赌……”叶生秋蜷缩在被窝里,劝着他,“阿文,那是个无底洞,你不要再去了。”

“生秋阿哥!最后一次,输了一定再不去了。”他“呸!”了一声,想:怎么说起输了,奶奶的,不吉利啊……他笑着,“生秋阿哥!今天赢定了,到时我把衣服赎回来,就收手不玩儿了,我的上衣也输掉了,如果不翻本赢回来,顾先生知道了怎么办?”龙邵文抓着叶生秋的衣服站到门口看着叶生秋,瞧那意思,叶生秋若是起来追,他即刻就要跑掉……

“真是个烂赌鬼。”叶生秋见龙邵文根本就没有还他衣服的意思,顿时无计可施,“衣服在阿文手中,他赌瘾上来,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来呢!”他不说话了,翻身钻进了被窝……龙邵文见叶生秋默认了,讪笑说:生秋阿哥!等我好消息啊……“等等!”叶生秋喊他,“我没衣服出不了门!顾先生找我怎么说?”龙邵文笑了,“我先去找顾先生替你告个假,说你病了,发高烧躺在床上起不来。”叶生秋瞪着眼,“连顾先生你也要骗,没良心。”龙邵文笑着不说话,出门后去顾同霏那里给叶生秋请个病假,说叶生秋高烧在床,顾同霏要他去喊郎中,他支吾着说叶生秋睡一觉就好,还说叶生秋不想让人打扰……瞒过顾同霏后,他回去又同叶生秋说:生秋阿哥,我若是赢了,请你去醉白园吃鳝糊面!我吃过一次,味道特别好。有了钱,咱们天天去……说完,也不等叶生秋答应,就匆匆跑了,直奔小东门而去……

叶生秋向来爱护衣服,穿的比较新,一身衣服典了小洋八角,龙邵文满怀信心地上了赌摊……“开门红!”龙邵文觉得转运了,小有收获了。可正午过后,运气开始从他指缝间一点点溜走了,他额头开始冒汗了,“生秋阿哥的衣服!”他心疼地向外掏着钱。

太阳偏西了,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逐渐增多起来,颜色深浅不一的青条石地面罩了一层薄薄的暮色,一天又快要过去了。龙邵文抬头看看天,咬着牙,典当叶生秋衣服的钱也输个精光,他想,“生秋阿哥的衣服是一定要赎回来的,本钱啊!”他愁眉苦脸看看不远处的当铺,飞快地跑了进去,出来的时候,已经光了屁股,他啐了一口,“黑心的朝奉,一条八成新的裤子才给当十枚铜子,小爷今天赢了则罢!若是输了,妈的,走着瞧……”…,

最后一丝余晖在天边徘徊着,将天边燃烧的通红,终于它告别了白昼,带着一丝留恋而去。赌档纷纷收摊了,龙邵文无奈地站起来,捡了一块破瓦遮挡着羞处,沮丧地向鸿源茂瓷器店走去。路过刘记布庄的时候,刘记布庄的少东家刘富生正在门口遛狗,见龙邵文光着屁股往回走,“哈哈!”笑着刮自己的脸,低头说,“狗子,去!”大黑狗狂吠一声,去追咬龙邵文,龙邵文拼命的快逃,可他的两条腿到底没跑过黑狗的四条腿,屁股上被黑狗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血淋漓地。

好不容易逃回了鸿源茂,他捂着屁股喘了口气,趁人不注意溜回了房间……叶生秋已经躺了一天了,时而竖起耳朵听门的响动,眼巴巴地等着龙邵文回来,可龙邵文刚一进门,叶生秋就“唉!”地叹口气,他看见浑身只用一块破瓦遮羞的龙邵文,就知道完蛋了,这一天白盼了。他懊恼着,“哎!阿文,一早晨我拦着你好了,这下倒好,我也要陪你光屁股了。”

龙邵文呲牙咧嘴的捂着屁股,强自忍着疼,“生秋阿哥,对不起啊!等我以后发财了,给你买一百件新衣服,咱们不穿粗布的,要穿就穿丝绸的。”

叶生秋蒙着被子坐起来,“别说以后了,你脑子灵光,快想想咱们明天怎么出门啊!你去赌档的事情若是被先生知道了,这鸿源茂怕是待不下去了。”

龙邵文见叶生秋并没太责怪自己,心中稍微舒服了一点。强笑了一声,盘算着解决衣服的问题。

叶生秋突然看到龙邵文的屁股向下淌血,掀开被子跳下地来,“转过去,让我看看你的屁股怎么了?”

“路过刘记布庄,被刘富生放狗咬了。”龙邵文苦笑了一声,骂一句,“奶奶的刘富生,等小爷翻起身来,非找他算账。”

“还等什么翻起身来,现在就去找他!”叶生秋怒着,爬起来就要去找刘富生算账,可起来后才想起自己没裤子,又钻进了被窝。气的只骂:刘富生那条小狗,仗着他爹的势,总是欺负人,小爷早晚扒了他的皮……

龙邵文屁股虽疼,却没太在意刘富生放狗咬他的事,他眼下最需要的是衣服,至于找刘富生报仇,也得先把衣服的事情解决了,他犹豫着说:生秋阿哥!我有个想法,就是一个人干不成,你若是和我一起干,肯定能成功。

“干什么?”叶生秋瞪着圆圆的眼睛。

“我想去当铺把咱们的衣服拿回来,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龙邵文把“偷”字换成“拿”字,试探着叶生秋的态度。

“呵呵!”叶生秋苦笑一声,“咱们又没钱赎,当铺的朝奉个个心黑的厉害,东西到了他们手里,除非用银子赎,否则就是肉包子打狗,你还想拿回来?这法子行不通,想别的吧!”

“生秋阿哥,你真大度,我把你的衣服输了,你还能笑得出来!”龙邵文恭维着,又说,“我是这样想的,咱们拿回衣服的时候,能不能不让他们知道?”

“这怎么可能!”叶生秋突然伸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像是一下明白了龙邵文的意思,“啊!你是说……”

龙邵文赶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点点头,“怎么样啊!你敢不敢?”

“我想想……”叶生秋犹豫了。做贼的第一步迈的艰难!这要是去了,以后就要背负一个贼骨头的名声,会像石头一样压在心中。

“生秋阿哥,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在外面给我把风,我很快的,一会儿就出来了……”见叶生秋仍在犹豫,龙邵文进一步诱惑着叶生秋,“生秋阿哥,靠着瓷器店那点洗漱费,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啊!熬升级?那要熬到哪年才算出头,即便熬到顾先生的级别,也不过才十块洋钿,都不够在赌台上痛快一下,更别说喝酒,嫖院子,玩女人……就算不想那么远,可眼前咱们就没了衣服,明天可怎么出门?先生早晚非知道不可,再说当铺的朝奉个个都是黑心鬼,生恨穷人不死,咱们去把原本属于咱们的东西拿回来,也没什么良心上过不去的。”

叶生秋心疼地想想自己的衣服,再想想眼前的境遇,“阿文说的对,熬升级要熬到哪年才是头……”他下了决心,“好!我跟你去,不过没衣服怎么出门?我可不好意思光屁股……”

龙邵文皱皱眉,低头去找遮羞布,盯着被子看了一眼,一把就拽了起来,“嚓!嚓!”几下就撕了两块布下来,递给叶生秋,“生秋阿哥!围上这个……”

007 盗当铺(上)

小东门外的当铺有好多家,“公济典”、“协济典”、“永安当”、“忠信当”一家挨着一家,赚的多数都是赌徒的钱。龙邵文带着叶生秋选了一家开在弄堂里背静处的当铺:宝昌源当号。他低声说:就这家了。

“咱们的衣服就在这家?”叶生秋扯开嗓门问。

龙邵文赶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就这家,你在门口盯着,我进去拿咱们的衣服,很快就出来,看见有人来,你就学几声狗叫,我听见就知道了。”

叶生秋点点头,“汪汪”两声,问,“这样行不?”

“非常像,听着跟真狗一样,记得有人来,你就这样叫。”

“行!”叶生秋说,“你快点啊!抓紧进去把咱们的衣服拿出来。”

龙邵文的衣服并不是在“宝昌源当号”典押的,但这家当铺的位置隐蔽,适合下手。龙邵文琢磨着,“生秋阿哥的脑子有点直,万一非要去典押衣服的那家铺子拿回衣服,还真拗不过他。”他暗暗笑了,“叶生秋还是比较好应付的,小东门附近的任一家当铺,都堆满了赌徒当下的衣服裤子,到时挑合适的随便拿几件就行了,里面黑乎乎的,说是拿错了,想来生秋阿哥也不会见怪。”他说:我进去了,记得有情况学狗叫……他从身上摸出吃饭的家伙,在叶生秋惊愕的表情注视下,打开当铺的门溜了进去……

龙邵文不大一会儿就抱了一摞衣服出来,还顺手牵羊地拿了一个长包裹。

“这么多啊!”叶生秋合不拢嘴了,惊喜着,“这衣服可够咱们俩个穿好久了。”他扑在衣服上翻找着,眉头又聚在一起,“衣服倒是不少,却连一双皮鞋都没有!”

“里面黑乎乎的,没太敢找!生秋阿哥你等我,你喜欢皮鞋,我再进去一趟”龙邵文拍着脑门想,“原来生秋阿哥喜欢穿皮鞋。”

叶生秋眼睛亮了,随后又眯成一条缝,盯着当铺的门,恶狠狠地说:阿文,你辛苦了,还是我进去拿吧!现在门开着,挡不住小爷我!

龙邵文一下慌了,“生秋阿哥的胆子好大,他这不是偷,他是要进去抢!”他拽着叶生秋,“生秋阿哥,你从前是‘粗窃’手吧!”他拉着叶生秋远离了当铺门口,“生秋阿哥,今夜差不多了,皮鞋改天再来拿!这衣服咱们一人就留一身,多了的也没地方放,剩下的明天再去当掉。有钱了,想买什么不行呢?”他抹了一把汗,其实刚才也挺悬的,当铺里面黑乎乎的,他直到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里面还睡着个看门的伙计,若不是他脚轻,差点就踩到那伙计了,只是这个伙计睡的太沉了,就算是弄出点动静他也听不到。

叶生秋眼睛弯着,鼻子抽着,“阿文,你可真有本事,门锁你是怎么弄开的?当铺里面没人看着?”龙邵文也抽着鼻子笑了笑,这种长条平板锁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形同虚设,比这高级很多的锁他也能打开,不过这些是没必要告诉叶生秋的。他说:生秋阿哥!赶紧回吧!

两个人回到住处,各自选了一身合适自己的衣服留下,叶生秋从偷来的衣服里又翻出两件崭新的丝绸长衫,嘀咕一句,“多好的衣服!当铺的朝奉都太黑心了啊!什么好东西去了,都只能称作破衣烂衫。”他说:这两件长衫送给顾先生吧!

龙邵文一把抢过,“偷来的衣服不能送人呢!万一被事主看到就糟了。你先藏起来,明天拿出去当了,丝绸长衫价格高。”

两个人收好衣服,靠在棉被上享受着喜悦,叶生秋盯着包袱,“里面是什么?”龙邵文说,“差点忘了它!”伸手拽过打开了,撕开左一层右一层的包布,露出了一副卷着的画轴。他把手一抖,画轴开了:画上的一个人在树下弹琴,旁边或坐或站着几个人看弹琴的。旁边还写了几行毛笔字,又乱七八糟地盖了一堆章,龙邵文笑了一声,“画的颜色一点都不鲜艳,灰秃秃的,字也太潦草了。”他虽然他也认识几个简单字,但写的如此潦草的毛笔字他却一个也不识。他盯着辨认了一会儿,把画递给叶生秋,“你看看这上面写的啥?”叶生秋很严肃地接过画看了一会儿,学着顾先生鉴定瓷器的口气,“画倒是挺好看的,瞧这纸张也是个老东西,不过上面被人乱写乱画了就不值钱了。”…,

龙邵文失望了,伸出双手去撕,“赃物啊!老子要销毁赃证了。”叶生秋撇着嘴,“撕了吧!一张破画至于包裹的这么严?又不是金子。”龙邵文听着心动了,“是!一张破画儿至于包裹的这么严!”他把画轴卷起,说,“生秋阿哥,既然当铺老板把这幅画包裹的这么好,说不定也值上几块钱。等将来没钱的时候,或许能派上用场。”他随手把画轴塞在被褥旁边,打了个哈乞,“生秋阿哥,睡吧!”

第二天,龙邵文远远地找了家当铺,把多余的衣服当掉,得了不到二十块钱,请叶生秋来到醉白园,花了二十几个铜元吃了鳝糊面和炒肉丝。又领着叶生秋来到市集,花了两块洋钿,一人买了一双皮鞋穿了,叶生秋试着鞋,“阿文!皮鞋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才穿的,现在咱们也穿上了,高兴啊!”龙邵文笑了,只把皮鞋穿上,在雨后的烂泥地上走来走去,说,“跟衣服有点不配呢!这样就好了。”叶生秋摇着头,“败家啊!糟蹋东西呢!”他把皮鞋包起来,又换上他的旧布鞋,笑着说:一直想拥有一双皮鞋,终于得偿所愿了……他的皮鞋只穿了两次,就再舍不得穿,几个月后,拿出来再试的时候,却发现鞋小了,怎么也穿不进去,他为此懊恼了好久……

买完鞋,龙邵文捏了五块鹰洋递给叶生秋,“生秋阿哥,这些给你,我拿剩下的十几块去翻本,如果赢了,再多给你分点。”

“啊!昨天晚上不过学了几声狗叫,就比‘老柜台’一个月都挣的多了,他站一个月的柜台,张老板才不过给他四块。”叶生秋憋红着脸,“不要!不要,你都给我买新皮鞋了。”

龙邵文笑着拉过他的手,把塞给他,叶生秋看着鹰洋,兀自不相信是真的,他把鹰洋在手中把玩着,喃喃着,“发财了,发财了!”

有了底钱的龙邵文精神抖擞了,去小东门豪赌一场是一定的,有这十几块鹰洋的家当,在赌摊上赌已经没什么意思了,他挺着胸,十几块洋钿在手中掂的“铛铛”响,只想,“干脆到赌棚试试手气,推几把牌九。不管是输是赢,要赌就赌得轰轰烈烈一点。”

008 盗当铺(下)

钱财来得容易就没有了心疼的感觉,龙邵文分开拥挤的人群押上了钱,牌九是掀牌两瞪眼,立马见输赢的赌法,如果不作弊的话,庄闲两家胜败的几率差不多,这种赌法输赢比较快。龙邵文今天的手气非常不错,只几个来回,手中的洋钿翻了个翻就回来了。这是龙邵文参与赌博以来从未有过的战绩,他不禁欣喜若狂。拿着手里的二十多块鹰洋,多少有些战战兢兢的感觉。

为了保住胜利的果实,再下注时龙邵文就比较小心,只是一个铜子一个铜子的押在闲家上,看好的时候也下几十个铜子,就这样玩儿到天黑,龙邵文收获颇丰。

赌档收摊,龙邵文恋恋不舍地离开小东门回到鸿源茂,叶生秋早就望眼欲穿了,“阿文,你可算回来了,我白天出去又看了几家当铺,咱们晚上去搞!老办法,我在门口学狗叫,你进去拿衣服。”

龙邵文先是一怔,“生秋阿哥偷上瘾了!连盘子都踩过了。”他略微有些吃惊地看着叶生秋,犹豫了一下,“生秋阿哥,这事不能天天干,手头紧的时候干上一票还行,如果天天干,早晚有失风的时候,那样就惨了。”

叶生秋见龙邵文不同意,虽有些失望,却不放弃努力,继续怂恿着龙邵文,“阿文,我白天选中的几家当铺,都是位置偏僻,地处背静的弄堂,我进去看过了,里面的衣服堆了不老少,特别容易下手,去吧!”他见龙邵文不说话,又说,“要不你打开门,在外面学狗叫,我进去抱衣服?”

龙邵文琢磨,“看来今晚不给他找点事情干,他总惦记着要去偷人衣服!”他笑了笑,眼睛眯着,舔了下嘴角,“生秋阿哥,今晚咱们不搞当铺,我带你找个好去处玩玩儿。”

“什么好去处?”叶生秋瞧着龙邵文那暧昧的眼神,似乎是感觉到了点什么!

“嘿嘿!咱们去逛窑子。”龙邵文从兜里掏出一打鹰洋,在手中掂的铛铛响。

叶生秋看着龙邵文手中发亮的鹰洋,“啊!”地惊呼一声,“阿文你发财了?太好了!窑子我早就想去了,就是兜里没钱。哈哈!现在好了,赶紧走啊!”

“生秋阿哥,你出去玩儿过没?哪家的院子够档次?”龙邵文笑嘻嘻地看着叶生秋。

叶生秋摇摇头,咽着口水,“小东门外的青莲阁怎么样?青莲阁独门独户,院中披红挂彩,还有一个大天井,档次够高。我听张大老板说她家的娘们一个个骚的厉害,很有些耍头。”

龙邵文哈哈大笑,“好!就听你的。”

小东门外是租界和华界交割的三不管地带。到处肮脏、破败,污水横流,往来的多是一些车夫、苦力、小流氓、小混混、小瘪三、小伙计之类的下等人,所以什么都便宜。而与之一望相隔的租界就气派的多,那面路宽,房子好,来往的、居住的也都是商界名流或银行家等,东西自然也贵,和华界完全是两个世界。只可惜洋人在路那边架起铁网、陈设军炮,又有肚大腿细,鸠形鹄面、皮焦齿黑的安南巡捕站岗,凡中国人进出,每次都要遭到盘问搜身,很是麻烦……

龙邵文虽梦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在租界过体面的生活,可这个梦想在脑中也仅是一纵即逝,那样的生活太遥不可及,他想:能在华界生活的象鸿源茂大老板一样就不错了,只要有衣服穿,有妓女睡,有烟土吃,也差不多就是上等人的生活了。

小东门的夜晚比白天还热闹,十六铺横马路两侧,那青砖灰瓦的小平房里,烟馆、妓院、赌台,家家都灯火通明的。在此拉客的妓女,个个都练有一双火眼晶晶,能很快从人潮中分辨出哪一个是上门的嫖客,哪一个是正经的路人。龙邵文和叶生秋在此一出现,就像是鸡窝里飞来了凤凰,马上惹得众老妓群相争逐。众多坐在单间门面房门口等客的妓女,在瞬时就一拥而上,像是久未饱饮人血的蚊子,只拼了命地把二人向身后狭小的房间里拽………,

“我们是过路的……”龙邵文招架着,解释着,“诸位阿姐行行好吧!你看我们像是兜里有银子的样子嘛,烦劳,让让,让让……叶生秋则把头向前一杵,胳膊向后一架,仿若斗鸡般将眼睛瞪起,“都给小爷滚开,惹得小爷火起,可要动手打人了!”趁众老妓受惊吓的瞬间,二人使出吃奶地劲儿,才挣脱了这些妓女的包围圈。

叶生秋“呸!”地啐了一口,“我叶生秋再没钱,也不上这些土娼的床。两年前宝顺水果店的学徒刘阿二就是在这里染上的杨梅大疮,回去没钱治病,被他们老板给赶走了。后来他跟我说,这些土娼不但脏,肚皮上还有一层厚厚的肥油,用手一拽三尺长,就像黄浦滩边法国贵妇手中牵的沙皮犬,你说恶心不?”

龙邵文也“呸!”了一口,“没钱的穷汉才玩儿沙皮犬,咱兜里有钱,哼!要玩儿就玩高档货。”他豪气来了,拍着兜里的二十多块银洋,又颇为底气不足地问,“生秋阿哥,咱们这些钱,够玩儿‘苏帮’窑姐了吧!”

叶生秋很在行地摇着头,“阿文啊!苏帮窑姐现在很吃的开!我听张大老板他们在打牌的时候说,现在正经的苏州、无锡窑姐难得啊!他们大都上了租界的‘长三堂子’充当倌人、阿姐了,早都不像野鸡那样轻易地陪人睡觉了!就算是差一点的常熟女,也都在‘长三’充作了姨娘,没面子的寻常人也是碰不得的。照我看,咱们就在‘扬帮’中挑两个上乘窑姐儿玩儿吧,听说姿色也不差于苏帮呢!”

混在小东门日久,龙邵文在耍钱时也经常听赌客谈起妓女的好坏,虽没亲身体验过,但听得多了,也知道上海妓女大体分为“苏帮”、“扬帮”,苏帮妓女多数都是从苏州、无锡、常熟交界接壤的四乡而来,扬帮妓女则来自镇江、扬州四乡。苏帮妓女为自抬身价,很少进入野鸡行当;而扬帮妓女什么都干,混的好的,则进了“青莲阁”之类的娼门,差点的就去当了野鸡或做“马路天使”拉客。其他也有粤闽等地妓女,但属少数。她们充当妓女的原因,多数是因家中贫困而被父母标价出售,专业“开条子”的人口贩子就将他们买来或拐来,转卖给妓院。还有就是那些意志薄弱的少女,受同乡妓院老鸨的诱惑而堕落平康。

“扬帮窑姐说话声音难听,在床上叫起来,就像是黑乌鸦一样惹人厌烦呐!”龙邵文装作不止一次地嫖过‘扬帮’妓女,他摇着头……

“睡她们的时候把她们的嘴给堵上,就听不到乌鸦般的聒噪了。”叶生秋十分认真地说。

009 青莲阁(上)

“青莲阁”的名声虽然响亮,却也是个野鸡店,里面的“姑娘”多数都是没什么身价的过气妓女,为了生活,在此组合搭档操皮肉生意。虽说同样操的是野鸡行当,但此野鸡非彼野鸡,档次还是比混在单间门面房的土娼高了不少。这里的妓女一提起土娼,脸上就会露出不屑,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货。仿若她们干的就是什么高尚职业,而野鸡则下贱的提起来都怕脏了嘴……

“青莲阁”门口那两盏彻夜通明的红灯笼,像两只血红的眼睛,在暗夜中格外刺眼,叶生秋望着灯笼,轻轻地捅着龙邵文,“到了。”龙邵文“嗯!”一声,挺直身子,装作很轻车熟路的样子,拉着直往他身后躲的叶生秋朝里走,叶生秋突然脸红了,红的就像是被秋霜打了的柿子,红中还透着一丝因不安而带来的焦黄。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龙邵文身后,时而瞪大眼睛,四下张望着。

来妓院买春快活是龙邵文长期以来的心愿,如今虽得偿所愿,但内心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看着雕花窗格子上糊着的让人浮想翩翩的粉红色苔纸,他兴奋中还露出一丝怯,手也有些微微发抖,不知兜里的二十多块钱能不能应付下来这里的场面……”待客的姨娘出来了,见是两个“半生瓜”,心中窃喜却冷着脸,装作一副高贵的样子,“叫姑娘么?先打茶围吧!再摆桌花酒请姑娘们吃吧!”

“档次高的让人生疑……”叶生秋低声说,“你听说过青莲阁有打茶围、吃花酒的规矩么?难道不是来了就睡,睡完了提裤子就走?”

龙邵文点点头,心下突然惶恐了,手心渗出汗了,“妈的,不懂规矩丢脸呀!”他强自镇定下来,看着姨娘微微一笑,“很久没登门了,有些生疏,妈妈再介绍一下规矩吧!”

姨娘冷笑着,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打茶围小洋三角,吃花酒小洋五角,乾铺费一块,姑娘的赏钱另算。”

“便宜!要知道这么便宜,老子早就来了,何必等到今天。”龙邵文笑了,心宽了,暗骂,“奶奶的,老子还以为这里住着的都是玉皇大帝的干女儿,寻常人睡不起呢!”他不露声色,“嗯!还是老价格,看来妈妈不欺生!”

“诚信第一!我们做的可都是回头生意。”姨娘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有瘟生肯花冤枉钱打茶围、吃花酒,还装作是熟门熟路的样子,难道不该笑吗?她问:两位少爷有熟悉的姑娘么?

“少爷?”叶生秋看着自己脚下的新皮鞋得意了,“这就代表身份!就算借完乾铺没钱会钞,把鞋脱下来抵给姑娘也够了。”他突又心疼起来,“这双鞋小爷是的第一次……”他这里无端矛盾着,龙邵文却皱着眉,“相熟的姑娘没有,妈妈给介绍吧!一回生二回熟嘛!”

“跟我来吧!”姨娘抬起手,“请吧!二位少爷!”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看着自己抬着的手,像是在看一把刀,一把宰客的刀,今夜这把刀注定不会抡空,两位“少爷”难逃厄运……

花酒摆好了,翠莲与翠萍来作陪了。她们姿色倒是不恶,也风骚撩人,美中不足的就是年龄有点偏大,大到能做龙邵文与叶生秋的妈妈了,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总睡男人的腥涩味儿,味道很重,像锥子一样从浓浓地香粉味儿里刺出……姨娘说:大有大的好!懂得心疼男人,小女人只知道索求,不可靠呢……叶生秋只顾显摆着自己的新皮鞋,只要有人欣赏,大一点倒无所谓……龙邵文不满了,他皱着眉想: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睡个妓女比吃顿饭还便宜,老子兜里有钱,凭什么给自己找个娘啊……他说:姨娘,换换吧!至少要换两个同我们年岁相当的吧……姨娘的脸又冷了,“怎么!要换头牌小红宝么?”龙邵文不敢说话了……小红宝在嫖客中的名气很大,她是从“长三堂子”里被“青莲阁”挖过来的红妓,青莲阁的头牌!她出面接待的都是小东门附近的名流,什么昌盛元水果店的李老板,福祥杂货店的王老板,或者是鸿源茂瓷器店的大老板张通祥。象龙邵文这样的小瘪三、小伙计,无论兜里有没有钱,小红宝是不肯屈就的。虽然姐儿爱钞,但也不能自贬身价啊!若是来个人就可以点小红宝出台,那她小红宝的身价早晚要掉,那些有头面的人物又怎可能与车夫、苦力等共同享用她!为了长远的利益,她必须有所拿捏,在“青莲阁”,是她选客人,而不是客人选她………,

翠莲眼中泛着红血丝,依偎着龙邵文,却对叶生秋抛着媚眼,“切!”了一声,“小红宝是长三堂子‘荟芳楼’的过气货,不过是会像戏子一样说白,要论真刀实枪,她的功夫比我们可差的远呢!”

翠萍拍着手,“对!对!说白有什么难,想听说白,上戏园子呀!跑这里来干什么?男人找女人不是买春么?”她的眼睛周围透着黑青,媚眼一抛,带起一片褶皱,仿若春风吹过湖水泛起的涟漪。

“对啊!”翠莲又附和着翠萍,戏耍着龙邵文他们两个“半生瓜”,“男人都说长三堂子好,是!是好,打个茶围最少就得三块,再想玩儿些别的,那花费可就多了,是这里的数倍都不止。能去那里玩儿的起的人,又怎会瞧得上小红宝呢!”

龙邵文心底释然了,“这两个婊子说的倒有几分道理,虽说一文价钱一文货,可银子也不能白花!”他笑着去搂翠莲调戏,还劝着叶生秋说,“生秋阿哥,放开点,既然来玩儿了,就玩儿的豪爽点啊!”

叶生秋点点头,眼皮却依旧耷拉着,还在看自己的新皮鞋……翠萍“哎呦呦!”地说,“没碰过女人么!害羞呀!”她笑着夹了菜,送到叶生秋嘴边,见叶生秋张嘴吃了,又倒酒给叶生秋喝,叶生秋也喝了,眼睛却还在看着自己的新皮鞋。翠萍急了,抱着叶生秋又搂又啃的,劣质的胭脂蹭了他一脸的红,叶生秋只忍受着,双手却依旧规矩着……

龙邵文在翠莲的鼓励下,逐渐放开了手脚。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了,两只手东一把、西一把地摸在翠莲的奶子上。翠莲马上就不耐烦了,姨娘嘱托过她,“尽快办事儿收钱,两清后再接着做下一单买卖。”可眼前的客人似乎耐心的很,总在外围游走,就是不入主题。她急了,跺脚喊,“侬怎么拎不清啊!”龙邵文怔了,“奶奶的,多么强悍的窑姐儿啊!居然如此对待客人……”只是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他实在是没经验……

对叶生秋又啃又搂的翠萍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对翠莲说,“我这里结束了呀!”翠莲“啊!”地回头看,叶生秋仿若老僧入定般地低着头,裆下殷出一片湿痕……翠莲见状急了,只把龙邵文拉到床上,掀下帷帐,强行脱掉他的裤子,口中数着数,“五四三二一!”数完后她也笑了,下床掐着腰,“我也结束了呀!”龙邵文沮丧了,“老子的第一次啊!”他抬头去看叶生秋,想得到一丝慰藉,叶生秋低头看着鞋,一滴眼泪掉在了鞋上,又从鞋上滑到了地上……

龙邵文苦笑着想:生秋阿哥其实比我幸运,没有把第一次交到老妓手上。”

翠萍与翠莲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起身离开了。她们连扭动着的腰肢都带着笑,“青莲阁是论次数算钱的,钱到手了啊!”

青莲阁欺生,打茶围、喝花酒、借乾铺、外加赏钱,一共要了龙邵文八块光洋,姨娘笑着赞:真是大手笔的瘟生,还是你们两个经验足,有办法,就算小红宝赚八块,怕也不止陪客人一个晚上呢……她看看自己的手,想:真是一把快刀……她安顿翠萍与翠莲休息一会儿,好再接再厉,她要去催两个瘟生结账了……

010 青莲阁(下)

龙邵文已经沮丧着准备掏银子离开了,青莲阁的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大喝,“院子里的姑娘们,来这里找乐子的爷们,都听好了……”

龙邵文大惊,“来强盗了!”他把钱收了,“一会儿再说吧!”他捅破窗户上的苔纸,眯着一只眼睛向院子里看……不大的天井中站满了手持火把的壮汉,领头的一个壮汉又高又大,手里拿着钢刀,穿着对襟的短衫,露着胸,光着头。火光下,光头上一棱棱的刀疤清晰可见。此刻他正撕开嗓子喊着,“奶奶的,你们都乖乖地待在房里不要动吧!冤有头、债有主,爷们儿今天到这里是找一个叫任江峰的王八蛋,与旁人无关,不想受牵连的趁早关好你们的门,免得受了惊吓。”

叶生秋爬到龙邵文身边,“怎么办?啊文,他不让咱们动,咱们今天是走不了!”

龙邵文腿抖着,心慌着,“别怕!满头刀疤的光头汉子不是说了嘛!他是来找什么任江峰,跟与别人无关。”叶生秋点点头,爬到床上蒙了被子,掀开一条缝,“刚才没过瘾啊!觉得憋屈啊!”龙邵文颇有同感地啐了一口,“生秋阿哥!咱们被那两个婊子耍了,改天再来报仇吧!”

“任江峰,你敢打我威信社的兄弟,就不敢出来跟爷见上一面?你奶奶的孬种,爷看你就是个只会藏在婊子裤裆里的狗熊。哈哈!袍哥怎会出你这样的胆小鬼。”光头汉子手中的钢刀一闪闪的,他呲着嘴狂笑着,显得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隔壁屋子里传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徐德武,瞧你那满头的刀疤,就知道你是个挨打的脑袋。你搅了老子的性致还辱骂我袍哥,是不是活腻了?”

叶生秋又把被子掀开一条缝,“阿文!这个光头刀疤汉子就是德爷!邻屋的这个人可惹了大麻烦,搞不好,他要横着出去了……”龙邵文的眼睛从门缝里盯着徐德武,“大名鼎鼎的德爷,天天听人提起他,原来长的竟是这般丑陋摸样。”他压低声音说,“隔壁这人敢骂德爷,也很了不起。”

“触你娘!原来你就会躲在婊子的裆下发威……”徐德武怪叫了一声,擎着钢刀冲了过来……龙邵文害怕了,隔着门缝祷告:任江峰在隔壁呢!你可不要找错了啊……他“嗖”地窜到床上,和叶生秋一起蒙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隔壁房间的门被踹开了,“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龙邵文的心踏实了……

打斗声没持续多久就停歇了。龙邵文从被子里爬出来,拉了拉叶生秋,“好像没动静了,快走!”叶生秋跳下来,“青莲阁吓坏了客人,嫖资不用付了吧!”龙邵文想:生秋阿哥心细啊!居然没忘了嫖资……他说:付了吧!下次再来找两个婊子复仇,不然不好见面……他才把钱放在桌上,隔壁就传来嘿嘿地几声干笑,“徐德武,念在青洪两门的渊源,老子今天不杀你,先留着你的狗命,不过老子要问你一句话,到底是你青帮‘威信社’的兄弟强,还是我洪门‘白极公’的兄弟横。”

“任江峰,你杀了我吧!我威信社不出孬种。”

“杀你?嘿嘿……”任江峰冷笑数声……龙邵文只听得一声惨叫,跟着任江峰说:再给你光头上留点纪念,带上你的人滚吧!……

徐德武人倒气势在,狠狠说:爷可不领你的情!你要是识相,就连夜滚出十六铺,不然爷跟你没完。

“哼!”任江峰一句话也不说。龙邵文听到了隔壁屋中传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知道,肯定是徐德武带人走了。

又等了一会儿,龙邵文听到隔壁一点动静也没有了,拉起叶生秋蹑手蹑脚地跑出了青莲阁……叶生秋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刚才可吓死我了。”

“还好吧!我从前在外面混的时候,像这样打架的场景见多了,也没怎么害怕。”龙邵文定了定神,故作镇静。又见叶生秋正偏着头,像是在倾听什么,他说:生秋阿哥!怎么还不走!…,

叶生秋皱着眉,探着头,“好像有声音啊!”

“小兄弟,小兄弟……”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呼喊着。叶生秋和龙邵文循声一看,青莲阁门旁半蹲半靠着一个人,借着灯笼的光,可见到他身上血糊糊的。“妈呀!!”叶生秋撒腿就跑,龙邵文下意识地也跟着跑,跑出十几步,他先停了下来,喊着叶生秋商量,“刚才那个人好像就是任江峰,咱们回去帮帮他……”叶生秋担心着,“帮他?万一碰上德爷的人怎么办?”

“这么晚了,没人看见,走吧!”龙邵文拽着叶生秋。叶生秋摇着头,“阿文你心好……”两人壮着胆子来到任江峰身边。任江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左一右扶着任江峰回到了鸿源茂,带进了自己的屋中。刚一进门,任江峰就昏迷了过去……叶生秋两眼的瞳孔一下就变大了,嘶声说:他后背上有个血窟窿!血流不止啊……龙邵文搓着手,“这样下去他就死了,不行,必须喊醒他,现在不能睡……”他扑上去摇着任江峰……叶生秋冷静下来了,拧了下眉,拽起龙邵文说:阿文,快,趁天黑,把他抬出去扔了,死在咱们屋里可是要摊官司的。

龙邵文似乎没听见,上去掐任江峰的人中,低声惊呼:生秋阿哥!他好像醒了啊……任江峰虚弱地睁开眼睛,伸手入怀,摸出一个纸包递给龙邵文,又指了指自己的伤口。龙邵文打开纸包,见是一些黑色粉末。任江峰颤巍巍说:倒上,点火……龙邵文把粉末倒在任江峰肩背处的伤口上,叶生秋递来洋火,龙邵文手抖着说:这些黑粉末像是火药,点着了不会烫坏他把……任江峰憋足劲说:用火……点……龙邵文划着火柴,看了眼任江峰,任江峰笑了,用力点点头。龙邵文背过脸,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快烧完了!”叶生秋抢过洋火,扔在任江峰那倒满火药的伤口上。“哧啦”一声后,满屋充斥着硫磺的味道,再看任江峰时,他满脸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又昏迷了过去……龙邵文瞅瞅叶生秋,发现叶生秋也正在看他,二人无不骇然。叶生秋竖起大拇指,“好样的!连哼都不哼一声,骨头硬啊!”

天微亮的时候,任江峰醒了,挣扎着给龙邵文写了个方子,要龙邵文去帮他抓药。天亮后,龙邵文照方抓回,煎好了给他喂下去。几幅药过后,他就大见好转。又过几天,任江峰说他已经不妨碍行动了,他说,“小兄弟,我就要走了,大恩不言谢,这黄浦滩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到时候相见吧!”

龙邵文挠挠头,“从前我生病的时候,也多亏了几个好朋友的照顾、接济,才留下了一条命,朋友嘛!理该互相帮助着,也算不得是什么大恩吧!”

任江峰笑了,“朋友?对啊!我们是朋友,小兄弟你心地可是善良的很。如果你愿意,就叫我声大哥吧!”龙邵文“嗯!”地答应一声,说,“我愿意,大哥。”任江峰点点头,压低声音,“我教你四句话,你一定记住了,到了性命危急关头,你把它念出来,再喊我的名字,或许能救你一命。但你要答应我,一定不能轻易使用。”龙邵文听他说的严肃,当下郑重地点了点头。任江峰脸上带着微笑,声音一沉,念出几句话来:峨眉秀气衬朝阳,九寨堂前莫张狂,剑阁浓烟冲天起,嘉陵江边我为王……念完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又说:你一定记熟、记牢,用的时候一定要通顺、流畅!听懂了么?

龙邵文点头,“可以告诉生秋阿哥么?”

任江峰笑一下,也不直接回答,只说:叶生秋聪明的很,也比你会保护自己,我想……我想他一定用不到吧!

龙邵文知道任江峰这是委婉地拒绝了自己的提议,就点头说,“那我就烂在肚子里吧!”他想,“生秋阿哥的脑子灵光么?我怎么没觉得,呵呵!大哥识人不准啊!”

天阴霾的厉害,不一会就渗下了雨丝,江面上鸣咽着船笛声……龙邵文一直朝着船头的任江峰挥手,船渐渐地变成了一个黑点,再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了。望着江天一色般的阴沉,龙邵文突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与任江峰相处的几日,彼此并没说上几句话,可刚才任江峰离开时,龙邵文却有一种想跟他一起走的冲动……

011 乌鸦

见龙邵文仍在雨中发痴,叶生秋拽拽他的衣角,“什么也看不到了!回去吧!”

回到鸿源茂时,天光已经黯淡了。两个人一进门,正好碰到莲姑,叶生秋见到莲姑,脸红着跑回屋去了。龙邵文也想跑,却被莲姑一把拽住,她一脸的似笑非笑,“小猴子,最近这几天跑哪儿野去了?也不见你人影?”

“顾先生差我在外面跑腿,每天早出晚归的,累啊!”龙邵文盯着莲姑的胸部,眼睛一眨一眨的,似是已将她的衣服看穿……莲姑拽着他就走,“来,跟姐来,姐找你有事儿。”龙邵文心里笑着,却打了个哈乞,“莲姐,我今天可有点累啊……”他又故作无意的问,“张老板又不在么?”

“那个老东西,不知道在哪儿风流快活呢!”莲姑啐了一口,“走不走!你这个小色鬼还怕姐吃了你?”她伸出另只手去拽龙邵文的耳朵。

“姐让我走,刀山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龙邵文笑着随莲姑去了她房间。进了屋,莲姑掩上门,打开柜子,取了一件薄衣衫,“姐今天买了新衣裳,你说好看不?”她拿了衣衫在胸前比划着,两个奶子鼓鼓地……“好看。”龙邵文上前一步,不客气地摸在了莲姑的奶子上,眯着眼睛,斜咬着嘴唇,笑着夸奖,“好看的了不得……”

“那你给姐换上!”莲姑火辣辣地眼睛盯着龙邵文……龙邵文得到鼓励,上去就把莲姑的衣服扒下来……莲姑“哎呦呦”地叫着,笑着,“你个小色鬼,猴急猴急的,轻点!没见过女人!”

龙邵文暗想:你敢说老子没见过女人,妈的,老子今天轻饶了你才怪……

第二天一大早,龙邵文借口有活要揽,匆匆向顾同霏打个招呼,就直扑小东门赌棚。他来的早,占了个闲的位置。谁料开局不顺,十几块洋钿没押几下,就输的只剩下三块……“妈的,玩儿就玩得光棍落槛。”龙邵文发了狠,把剩下的三块洋钿全部押上去。牌发下来,龙邵文哆嗦着搓开一条缝,“奶奶的,天牌。”他知道赢面不小,不动声色地把牌扣着,等庄家开牌。果真庄家开出杂九。龙邵文伸手收了钱……如此押了几个来回,倒也收回不少。他数了数,除了本钱外,又多出十多块,“奶奶的,见好就收,别再输的鸡鸡盖瓦。”他打了个哈乞,突然像是想起什么,“糟糕!今天店里还有重要的生意谈,可不能再耽搁了……”他找着借口站起身,退出赌棚。

刚退出来,发现旁边有一双通红的眼睛在盯着自己,龙邵文用余光瞥他,见他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当下得意的笑笑。他自己就经常羡慕那些赢了钱的赌徒,如今这被人羡慕的荣耀落在自己头上,他当然有得意的理由。他用胜利者的口吻垂询着,“又输光了?”

“嗯!最近运道不好呢!”

“我注意你好几次了,好像你的手气是比我差!最近总是输的当裤子吧……”龙邵文对输的当裤子的赌徒有一种同命相怜的好感,毕竟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他犹豫了一下,问,“还想玩儿么?”

“当然想,不过没本钱了。”

龙邵文摸出两块鹰洋,琢磨了一下,又加了一块,想:赌神菩萨看着老子的心肠这么好,明天一定还让老子赢……他说:给你三块,翻本去!

“哦!我叫洛东普,是‘大恒估衣铺’的学徒。你叫什么?”洛东普双眼盯着白花花的光洋,眼睛泛出一丝难以抑制的光彩。伸手欲接还休,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叫龙邵文,鸿源茂的。”龙邵文抓过他的手,把鹰洋塞给他,“谁都有个三急两难,不用客气,拿去用。”

“谢谢!翻了本一定加倍还你。”

龙邵文看着洛东普一脸的晦气,摇摇头想:你想翻本?难……他“哎!”了一声说:不用,不用,这钱我就是不给你,说不定哪天也输光了,你拿着用吧!不用还我。我走了,你慢慢玩儿吧!…,

龙邵文离开洛东普一个人走了。洛东普用感激的目送龙邵文远去。对他来说,这三块光洋够他干半年了,他一个月的洗漱费才不过是小洋五角……

这之后的一个月,洛东普来鸿源茂找过龙邵文几次,最后一次送给龙邵文几对乌鸦,他说:公共租界的洋人疯了!拿钱收购乌鸦头。这几对乌鸦你养着,等生了小乌鸦,你就把老乌鸦的头剁下来换银子吧……

龙邵文大为不解,奇怪着问:洋人拿乌鸦头煲汤喝?

洛东普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拿银子收乌鸦头,咱们给他们供货就是了,洋人憨粗傻愣的,他们的银子,有时候挺好赚的。”

龙邵文将信将疑地养了几天乌鸦,由于没场地也没耐心,更是嫌乌鸦一天到晚地聒噪不停,还没等乌鸦生蛋孵化出小乌鸦,他就把那几对乌鸦放生了。事后一打听,还真有这么回事,洋人真的在收乌鸦头……租界里的所有公园,一概不许中国人入内。但这些旅沪外国人在独享公园安静惬意的时候,却不能阻止中国人以外的其他中国生命入内,比如成群结队的中国蚊子,嗡嗡乱叫的中国苍蝇,当然,还有那一向以茂密树木为栖息地的中国乌鸦!租界是洋人用枪炮逼迫着清政府认可的一块化外之地,“清政府无能……”乌鸦聒噪着不满,它们可不像清朝官吏那样对那些高贵的洋人充满敬意。它们在公园聒噪着怒骂,然后朝那些衣饰华丽的淑女或穿雪白衬衫的绅士拉屎,用一片片小小的污痕来表达它们的爱国及对洋人的痛斥……租界的洋人怒了,“这些可恶的黑鬼,它们这是在排外……”他们一致要求工部局想办法将之驱赶,“中国的乌鸦在领头闹事,此风气若开,动物界反对我们洋人的呼声,会像前些年的义和团一样,成星火燎原之势。”

乌鸦天性聪敏!本着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游击战策略,同那些驱赶者周旋着。工部局被扰的疲了,搜肠刮肚地想出一个对策:提供奖金,让人捕杀乌鸦,以交纳乌鸦头为据……他们为自己比乌鸦聪明而得意了,他们狂笑着,“可恨的中国黑鬼,你们的末日到了!”

012 烟馆铩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洋人欣喜着,“中国孩童已经在大量地捕捉乌鸦了,他们砍下它们的头,成批地给我们送来了,用不了多久,这些可恨的黑鬼就将从租界的公园消失了!”

可没过多久,工部局的苦恼就来了,他们在一次会议上指出:乌鸦杀不胜杀!这要多大的财力支撑,才能将这些黑鬼根除?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他们很快就感到不妙了,经过如此大批量的捕杀,租界公园的乌鸦应该减少才对,可最近它们竟然已成燎原之势了。他们的调查结果很快回来了,竟然有人在家里偷偷饲养乌鸦,一批一批地宰杀后领取奖金……工部局赶紧将奖金叫停,可这下惨了,那些饲养着的乌鸦就此得脱樊笼,也都加入了爱国大军,从天上向地下抛洒着一片片污痕。

不用说,洛东普也是砍杀乌鸦头大军中的一员。他发现生财之道后,第一个就想到了龙邵文,并送他几对乌鸦作为生财本钱。只可惜龙邵文没有把养殖进行到底,也就没能从中获利。工部局紧急取销奖金后,洛东普用赚来的钱,拜了青帮“大”字辈老赌徒“六指骰王”为老头子,终于练就了一身好赌技,后投到“万顺堂”,成了“万顺堂”旗下四大赌台的台柱子……

手边有了几个钱,龙邵文就琢磨着去哪里潇洒。他琢磨着,“姑娘也玩儿过了,早听说香口鸦片赛神仙,妈的,干脆去烟馆开开眼,尝尝这神仙的感觉……”他整日在街上乱跑,因此哪里有烟馆是最清楚不过,像小东门、郑家木桥、东新桥、打狗桥、法租界的磨坊街,这些地方都是烟馆聚集之处。

此时由于清政府开展了较为严厉的禁烟运动,公开的烟馆逐渐消失了,但其变种低级烟馆“燕子窠”却乘机而兴。燕子窠其名的由来,是取燕子喜欢衔泥土筑巢穴之意,鸦片瘾君子们也整天的烟土不离口,奔波于寓所与烟馆之间,如燕子一般,故称其吸烟场所为燕子窠。

龙邵文嘴里哼哼着从别人嘴里听到的流行小曲:抽口大烟玩玩票,花烟馆里去买俏!我爱时髦骚大姐,进门就把手儿牵!,装烟递话最多情、捶背揉腿样样行!话说有个李老三,他的全家卖大烟。无儿生个女婵娟,婵娟年长一十八!唇红齿白像荷花!荷花荷花我来了,你就美美地绽开吧!咦!看见一只大肥虫!正往荷花芯里钻啊!荷花荷花你别闹,小心肥虫在里面蹦蹦跳,荷花荷花你别闹,小心动作太大闪了腰……来到小东门外僻静处的一条小弄,选了一间门面不大的,名叫“安神雅舍”的烟馆进去了。进去后才发现“安神雅舍”既不能安神,更与“雅”字无缘,简直就是粗俗不堪。龙邵文从前听人说烟馆里如何如何好,怎么样怎么样阔气。进来后才发现梦想与现实差距之大,大到让他难以接受……“安神雅舍”不但房屋狭小,设备简陋,一个房间设有数张烟榻,大多是一副床板,两条木凳,床上草席一张,黑枕头两个,此外别无长物。板条桌上,放一缸粗茶,任客自喝。烟馆设施之所以如此简陋,还是因清政府打击之故,既然不定开到哪天就被强制勒令关门,故而也不购置什么太像样的家具,以免关门时损失太大,更何况对那些没钱的瘾君子来说,只要能便宜的吸上一口,从不考虑环境的好坏。

龙邵文进来时,板床烟榻已满,只地上或蹲或坐着四、五个苦力,可能是烟馆提供的烟枪较少,又或是为了省几个铜子儿,几个苦力却是共用一套烟具、一杆烟枪,抽吸时你吸一口,我吸一口,他再吸一口,来回传递,也不擦烟嘴,由一方从嘴里拿出,再放入另一方嘴里……龙邵文看得傻了,“奶奶的,传说中的舒服烟榻和烧烟泡的骚大姐在哪里!”

龙邵文来此的目的是以漂亮时髦的骚大姐为主,吸烟为辅,既然这里没有漂亮时髦的骚大姐装烟递话,他对这里恶感顿生,只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可是既已来了,烟馆老板哪能轻易放他出去,装好“黑老”的烟枪递来,欺负他瘦小,不吸也得吸。龙邵文没办法,勉强吸了几口,劣质的烟膏熏的他眼泪鼻涕直流。他嘟囔质疑着,“熏死了,这还怎么安神啊!”烟馆其余几位吸烟的瘾君子见状,都哈哈大笑起来。一名苦力笑着说:红肉就这档次,有不熏人的土呢,像什么“马蹄土”,“人头土”,可价钱贵,只一两就让你破产了啊………,

“什么红肉?什么马蹄土,人头土?”龙邵文咳嗽着问。

那名苦力见他一筒烟没吸几口就横放烟枪,贪婪地向他讨要,龙邵文笑着递过烟枪,“什么是红肉?”苦力支吾着说,“红肉就是红纸包裹的土,比较熏人,马蹄土,人头土就是最好的大土,不熏人吧!”苦力们其实并不了解真正的红肉,红肉是日本人从伊朗输入的烟土,质量低劣,毒性大,对人体的危害也大,吸食稍多会出现便血等病症。但红肉售价低廉,贫穷的烟民反而乐于吸食。这一点烟馆老板自然清楚,但哪家烟馆又肯自爆其短,去详细解释红肉的毒性而自断财路,他们从来都是闭口不谈烟土的毒性,只以熏人与不熏人来区分烟土的好话,而掩盖其实质。

龙邵文朝烟馆那厚重的黒木柜子上,“当啷”扔下一块光洋后夺门而逃,对烟馆再没兴趣,也泯灭了他对烟馆的美好幻想。

回到鸿源茂,叶生秋问他去哪了?

“去燕子窠了!”龙邵文如实说。

叶生秋“呸!”了他一口,“不讲义气!你去那么好的地方居然不带我。”

尽管龙邵文再三解释:生秋阿哥,那地方真的是一点都不好……可叶生秋却是不信,只耿直地骂他:不讲义气,并板着脸一天都不理他……龙邵文唯有苦笑而已。

013 兄弟

接下来的几天,龙邵文似乎来了手气,每日都在小东门赌档有所斩获,或是一块两块,或是三块五块,每次他都见好就收,拿上钱去买吃买喝,日子倒也潇洒快活。这天他又准备见好就收的时候,几个小混混拦住了他……“小赤佬,每天在这里赢了钱跑,今天可没这好事儿了?”一个高个子壮小伙儿带了几个人挡了他的路。

“什么意思?”龙邵文瞪着眼睛,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这么大个赌棚连这么点都输不起?小爷我爱玩儿就玩儿,不爱玩儿谁能拦着我?让开路,小爷有事,必须得走!”他虽瞪着眼睛,却琢磨着如何脱身,“妈的,饿虎架不住群狼,好汉架不住人多,三十六计,脚底抹油……”

“哈哈哈哈!”拦着他的几个小瘪三一起哄笑起来,高个子壮小伙儿一挥拳头,“触那,走可以,把身上的洋钿留下!不然你吃不了兜着走!”

龙邵文用眼睛的余光瞄了瞄四周,想找个空隙跑掉,却发现身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唯一的一条路就被面前的几个瘪三挡着。他刚苦笑着想:看来今天这顿打挨定了……头上就挨了一拳,紧接着几个小瘪三纷纷冲上来了动手。

龙邵文当即把头低下,用一只胳膊紧紧护着脸,另一只拳头得空还击一下……为首的高个儿见龙邵文还敢还击,蹦起来给了龙邵文一个飞腿,踢在了他的后背,他踉跄着几步摔倒在地。小瘪三们一拥而上,用脚踹着龙邵文的全身。“触你娘!服不服?还敢不敢还手了?”

龙邵文是被杨文从小打出来的,对付挨打很有一套经验,知道只要护住头,人就基本死不了,当下只是用双臂紧紧地护着脑袋,屁股高高撅起拱在地上,心中发着狠,却一句话不说。

“小赤佬!”高个子用手去扳龙邵文的胳膊,“看爷能饶了你?不说话就打死你。”

“说不说?说不说!”旁边的几个小瘪三在他的后背上,屁股上不停地连踢带踹的,只把龙邵文打的差点背过了气,好在他从小到大被打的多了,这些小瘪三又只是拳脚相加,比杨文动辄皮带、铁棍地向身上招呼要轻的多!他倒也尽可以忍受。可惜他的胳膊终于被扳开了,大个子在他的脸颊上重重地给了一拳,只把他的鼻子带嘴角全部打出了血。这拳把龙邵文打得大怒,他放出狠话,“想要小爷说出个‘服’字,做梦去吧!有本事你们把小爷打死,若是打不死小爷,小爷我喘过这口气,早晚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

带头的小伙儿听后一怔,喘着粗气,把手摆了一下,让其他几个小瘪三停了手,骂着,“看不出你个猪头三还挺愣!爷们都打的累了,你居然没事儿,算了!你起来,小爷问你话!”

龙邵文挣扎着爬起来,怕他们搞突然袭击,手依旧护在头上。

“你叫个什么名字?”

龙邵文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小爷龙邵文,你记住了!”

“嗯!龙邵文!你是哪个店的伙计?”

“鸿源茂。”

“行了,不打不相识,我敬你是条汉子,这才让弟兄们停了手,可不是怕你的狠话,听懂没?”

龙邵文出来混的久了,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对方既然给了台阶,那就得赶紧顺着台阶下,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既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面子就一定要互相给。对方既然给了自己面子,自己也不能给脸不要脸,否则还得挨一顿暴打不说,从今以后自己也就别在这里混了……他擦拭着鼻子上的血,“行!既然你这么爽快,这件事儿就过去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你既然肯在占上风的时候不打我,我龙邵文以后也不会报复你。”

“别!阿文兄弟……”大个子改变了口气和称呼,“我特别喜欢你这样的硬骨头,咱们弟兄既然有缘,就不能错过这缘分,走吧!我给你摆酒压惊,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大个子说话很诚恳。…,

龙邵文见他不像是在戏弄自己,而自已也愿意多一些朋友,当下爽快的说:走,喝酒去!兄弟我请客……

醉白园是上海县城比较大的一个酒家了,既能吃饭,也能住宿,它后面三进平屋,用木板隔成八间卧房,前面的黄泥地上搭了一个凉棚,算是饭堂,从其中传出的酒肉香、炒菜的刀锅响,跑堂的叫嚷声,不断地引诱着往来行人……龙邵文几人相拥来到醉白园,黄泥地上支着的十几张桌子倒被人占去了大半,几人找张靠边的桌子坐了。龙邵文喊来跑堂,驾轻就熟地点了几碗鳝糊面,又要了炒肉丝、熟火腿、几盘青菜和一斤绍兴花雕,把酒给他们几个倒上,“熟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干了这杯酒,以后就算是认识了,相互间也能有个关照。”

大个子端起酒,“对!我就喜欢你这不认输的爽快劲儿,来,干了。”几个人都把杯中酒一口喝掉……

吃饭聊天的时候,龙邵文得知了大个子名叫朱鼎发,江苏盐城人,后因家乡受灾,举家迁到上海。他现在是“昌盛园”水果店的学徒,别看个子高,岁数比龙邵文还小一岁。另外打他的三个小瘪三一个叫吴文礼,一个叫章林虎,还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叫徐国良,都是这条街上的小混混,整日里就在小东门一带替赌摊、赌棚看场子,打架混饭吃。

他们正吃着,见街面上远远跑来了一个人,手中抄了一根棍子,直直往他们吃饭的醉白园而来。龙邵文一看杵着头的架势,就知道是叶生秋,赶忙站起身,上前迎了他,“生秋阿哥!你怎么来了?”

“阿文,刚才谁打你了?”叶生秋一过来就气哼哼地问。

龙邵文赶忙说:生秋阿哥,没事了,都是一场误会,现在已经说开了。”

叶生秋见龙邵文灰头土脸的带着血,衣服也全破了,嚷嚷着,“衣服都烂了,还说没事儿?你自己低头瞧瞧吧!”

“真没事儿……”龙邵文笑了笑,指着朱鼎发几人,“生秋阿哥,来!介绍几个兄弟认识一下。”他拽着叶生秋的胳膊,指着桌旁围坐的几个人,“这是朱鼎发,这是徐国良、章林虎、这个是吴文礼,都是我刚认识的好朋友。”

朱鼎发看到叶生秋虎视眈眈,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忙解释:刚才真是生了误会,现在已经和解了,来,生秋阿哥坐吧!兄弟们敬你一杯。

叶生秋虽然还阴着个脸子,但对方既然这么客气,龙邵文又没什么事情,他也就坐了下来。看见鳝糊面,他二话不说抄起筷子,“呼呼!”几口把面吃了后,把筷子一扔,用手抹了下嘴,把头贴在龙邵文耳边,“我又看了几家当铺!搞不搞?”

龙邵文把头躲开,轻轻朝叶生秋摇下头,意思是以后再说。可这个动作被正要朝叶生秋敬酒的朱鼎发看见了,他“腾”地站起来,大着嗓门说:你们兄弟俩个若是有事儿,我们就不在这儿碍事了,那样也太不光棍,这就走吧……他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顿,踢开板凳,拔脚就要离开,吴文礼与徐国良也跟着站起要走,章林虎正低头吃面,见朱鼎发三人站起要走,不知道怎么回事,茫然地跟着站起,嘴里还长长地吊着一根面条……

“都坐下。”叶生秋瞪着眼,“触那,告诉你们怕个逑!我和阿文兄弟有生意要做。”

朱鼎发的眼睛一下就睁圆了,“啥生意?说出来,咱们兄弟几个一起做!”

龙邵文把一条腿抬上长条凳上踩着,又把裤管一挽,用手指着桌子,“几位兄弟别急,这才吃了一碗面,菜还没动呢,吃喝着聊啊!”

朱鼎发把杯中酒一口灌入肚中,“阿文!你就说吧!我们几个已经穷了好久,现在听你说有发财的生意,哪里还能吃的下去饭。”(求推荐!推荐为零,像是娘胎里带出的一块癣,非常难看)

014 筹划抢码头

龙邵文也把杯中酒一干,通红着的眼圈流淌着兴奋,把自己的想法讲了……他在十六铺混了这么久,还真让他琢磨出一些生财的门道。在十六铺做水果生意的人满街都是,这些水果店多数规模不大,干的都是中小型批发。也就是从大水果商那里接过货,然后再批发给零售商贩,中间加上一点利润,利润虽加的不多,可每日的出货量却是不小,如果能想办法在这行插上一脚,龙邵文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发了财。可是若想在这行里插脚,仅对水果懂行是不行的。龙邵文知道,这些水果店多数都是早晨的时候去码头接货,然后拉回去做批发,要想从中分得一杯羹,只有在码头上动脑子,可问题是黄浦江沿岸码头虽多,却多数被各种小混混划分为势力范围,尤其是小东门水果码头,这里是每日进出水果最多的地方,要想在这里抢饭吃,非得有一帮过命的兄弟肯帮着一起打打杀杀的,把码头控制在手里才行……

和朱鼎发一起喝酒的时候,龙邵文就琢磨上这个问题了。朱鼎发孔武有力,打架的时候勇敢凶猛,是实现自己想法的好帮手。还有叶生秋,平日里看着虽木讷呆板,可是真到了关键时刻,他还是非常讲义气的人,如果他们几个真的能联起手来一条心,控制小东门水果码头还是非常有希望的。

龙邵文想法说完,朱鼎发立刻拍着桌子赞同。他是水果店的学徒,整日里经他批发出去的货就不在少数,他虽不知道其中的差价多少,可看老板娘穿金戴银的那个风**子,就知道里面大有花头。

叶生秋当然同意,盗窃完当铺之后,那被压制了许久的欲望,就仿若是绝了堤的洪水,泛滥而不可收拾,他就决心要干点大事儿……现在听说龙邵文想要抢码头,当即附和。不管是盗还是抢,只要能搞到银子就行,有钱就能摆花酒、玩儿女人。青莲阁所受的屈辱让他一直引以为耻,他发誓要找妓女翠萍报仇,只因囊中羞涩而进不去青莲阁的门。既然进不去门,报仇也就无从谈起。所以他一直鼓动龙邵文再去行窃当铺。

徐国良、吴文礼、章林虎也都同意,他们本就是靠打架混饭吃的,听说抢码头,都兴奋的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就大干一场。

看到几个人都点头,龙邵文说:咱们不能着急,要么不干,要干就一定干成。这里人多眼杂,我看不如就在醉白圆开间房,现在就进去商量一下怎么分工准备。

……一进醉白圆的客房,朱鼎发就急着说:阿文你来安排,我们听你的。

“嗯!第一步先搞清楚水果码头控制在谁的手中,然后打听好这个人的背景,再决定动手不动手。”龙邵文看着朱鼎发,“这个事体交给你,你们昌盛园水果店隔日就在码头接次货,你随便找个借口跟着去,摸摸底儿。”

朱鼎发应了一声,“行。”

龙邵文又看着在座的几个人,“抢码头难免要同人动手,动手打架缺不了趁手的家伙。咱们必须要搞一批趁手家伙,这个谁有办法?”

吴文礼双拳一握,嘎嘎作响,“这个我来想办法,我有个表亲在‘邓家记’铁匠炉学徒,容我几天时间,我让他偷偷打几把斧头。如果可能的话,把他也拉上一起干。他打铁的,很有几把子力气。从前的时候又上过私塾,还练过拳脚,打起架来三五个人都近不了身。”

“行!”龙邵文眼睛亮了,“咱们正缺人手!只要是好兄弟,都招呼上,搞到银子人人一份,都少不了。嗯!这个人手问题也正是我要提的……”他跟着三合会的杨文混了好多年,知道想成事必须要有一帮人扶,所以招兵买马也是其中关键的一个环节。

“只要有银子,找些为非作歹的兄弟也不是问题,十六铺的学徒、伙计,多数都跟我沆瀣一气,我随时都能拉出一片。”章林虎摩拳擦掌地滥用俗语。…,

“奶奶的银子!”龙邵文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如果真有钱,他们也就不会琢磨着抢码头了。开赌档什么的都比抢码头来钱快,而且风险小……

龙邵文拧着眉想:决不能让钱成为阻碍兄弟几个下一步发展的障碍……他说:咱们正因为没钱才去想办法搞钱。妈的,现在说别的没用,这就散了,回去后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能抢的抢,能偷的偷,先把咱们招兵买马的本钱搞到手再说。

这一天开始,龙邵文就不再忙碌店里的生意了,只每日一早同店里打个招呼、撒个谎,然后就游荡在十六铺的大街小巷,寻找一切可以下手行窃的机会;叶生秋则手握一块大石头,只在街巷的僻静处守株待兔,碰到单身路人,就悄悄跟上去一石头打翻,然后将对方席卷一空。有时一天无收获,他恼羞成怒,也去抢设在弄堂口卖滚开水的老虎灶那几个零钱,或是守在绪论公所的私塾外面,等着抢劫秀才教师;而朱鼎发他们几个则专找那些生意很好的商店去上门讨要,如对方不给,他就与吴文礼、章林虎几个在这家商店的门口相互殴打,互抛粪便,搞的上门的顾客纷纷躲避,生意清冷,最后店家不得不出上几角小洋打发了他们才算了事。而徐国良却专趁暮色昏黑之时,去偷人家新张店铺的招牌,然后第二天再给人家送回去,也能换上个把大洋的“辛苦费”……

在搞钱的同时,抢码头的计划仍在暗中筹划着,几天后,朱鼎发在街上找到了伺机行窃的龙邵文,“阿文,搞清楚了,水果码头控制在一个绰号叫做‘咸鱼阿三’的手中,他手下带了十几个兄弟,不过咸鱼阿三为人太过小气,跟他的兄弟对他多有怨气。我觉得朝下他应该不是问题……”朱鼎发皱着眉头,“只是这其中有一个麻烦!”

“什么麻烦?详细说说。”朱鼎发天不怕、地不怕,现在却皱了眉头,龙邵文已经知道这个麻烦定然不小。

“咸鱼阿三有个过命的兄弟叫胖子阿礼,真名叫没打听到,只听说是青帮开过山的头面人物,早些年阿礼因为躲命案,逃到上海县城,是咸鱼阿三收留了他,每日管吃管喝的。后来阿礼混出了模样,为了报答咸鱼阿三,就把水果码头收保护费的差事交给他,咱们如果动了这条臭咸鱼,恐怕阿礼不答应!”

“奶奶的,又是青帮!”龙邵文嘴向里抿着,腮帮子塌着,眉皱着,眼睛呈三角状立着,脑中飞快盘算着,“真犯愁!青帮的势力太大了,现在怎么办……”在十六铺混生活的这些日子,“青帮”的名号每天都要听上几遍,以致耳中都快生了茧子。他对青帮虽不了解,却知道那些开烟馆、开妓院、开赌档的老板,不是青帮中人,就有青帮护着。他说:奶奶的,青帮无孔不入!没想到码头生意也同青帮有瓜葛。

“码头素来是青帮传统的势力范围啊!”朱鼎发说,“青帮最早发起于江南漕运,后来运河堵塞,海运兴起了,抢了漕运的生意,青帮才有所没落。青帮弟子为了讨生活,才进入烟、赌、色等各行业,水果码头控制在跟青帮有瓜葛的人手里,那是一点都不奇怪!码头上讨生活,本来就是他们的老本行。”

“青帮是一条长了几十个脑袋的地头蛇,打了这个头,就可能引来其它几十个头的攻击……”龙邵文有些郁郁寡欢,“水果码头有青帮罩着,就不能轻易下手了。筹划了挺长时间的事情居然是这样一个结局,真是丧气,但兄弟们的士气可不能泄……”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这跟我当初估计的差不多吧!咱们照旧准备着,妈的,阿礼又怎么样?他敢挡着老子发财,老子就敢跟他玩儿命。不敢玩儿命的,就只能当一辈子的小伙计。”他站起来,“我回店里走一遭,这总不露面,怕先生起疑,你继续打探胖子阿礼的背景,我再想想有没有干掉阿三的办法。”

015 一千银洋(上)

……才一进鸿源茂瓷器店的门,有伙计喊他,“阿文回来的正好,顾先生正差我找你,快去吧!”龙邵文有点惴惴不安,“最近没顾上店里的生意!怕是要惹恼先生了……”

“阿文最近辛苦了……”顾同霏依旧和蔼的神情让龙邵文踏实下来,他说:有件事非得你亲自跑一趟。“金达瓷货行”破产了,咱们鸿源茂把它接手过来,需要盘点验货,你去给盯一下,估个价吧!

龙邵文偷笑了,心底得意着,“看来别人去先生还有些不放心呢!哈哈,老子现在成了鸿源茂的顶梁柱了……”他恭敬地说:顾先生放心,我现在就去。

顾同霏笑着点头,想:阿文勤恳好学,做人踏实,再加上嘴甜手勤,谁都肯教他!这两年可没少长本事……他含着笑说:我自然对你放心,我知道寻常瓷器是难不住你了,看来别人称呼你“鬼眼阿文”,你也尽能担得起。

龙邵文更得意了,他谦逊着说:这是顾先生教得好呢!我在十六铺同行中的这点小名气,若论根子,还是顾先生替我长的脸呢!

顾同霏点着头,挥手说:去吧……他看着龙邵文背影又想:居功不傲,行事乖巧,这小伙计可了不得,鸿源茂店小,将来可不一定能留住他……

“金达瓷货行”的老板,是一个叫做杨福根的矮胖子,他逢人便满脸堆笑,极善于给人戴高帽子,他一见龙邵文,就忙不迭地给婆娘介绍:这可是鸿源茂的梁柱子阿文哥,人称“鬼眼”的阿文哥!你知道吧!一个搞瓷器的能被人称做鬼眼,足以看出阿文哥在瓷器一行的手段了得呢……他婆娘那瘦瘦地瓜子脸很快就呲成了满月,“早听说阿文哥的大名了,快请!上座!我去泡茶啊……”两口子浑身都带着谄媚的笑,慌不迭地把龙邵文让到店中。

龙邵文一脸的严肃,心底在窃笑,“老子现在的角色,就像是说书人口中的钦差大臣,老子手松,他就赚了,老子手紧,他就亏了,他这几句马屁,拍的老子可真舒服。老子到底是该手松呢,还是手紧啊!哈哈……”又琢磨,“顾先生虽对我好,可是鸿源茂又不是他开的,张通祥那个老家伙嫖妓喝花酒的钱有,可一旦给小伙计发饷,就恨不得把每个角子都攥出水来,妈的,老子凭什么给他省银子……”他心里主意既定,马上就把脸上的严肃收起,换做笑脸,开诚布公地说,“杨老板!鸿源茂差我来,意思很明显,说的好听点,就是想压压价,捡个便宜,说的不好听,那就是趁火打劫来了……”

杨福根心中一喜,“他若不是个阿木林,就是跟他们老板有仇……”他怔了一下,又想,“只是这话是什么意思?哦,这是暗示……”他的五官在瞬间就聚在一起开起了会,堆着笑说,“阿文哥!我自然不会让你白辛苦……”他接过婆娘递过来的茶杯,“阿文哥喝茶吧!唉!我金达若是有阿文哥这样的能人,也不至于惨到要把店铺盘出去了。”

龙邵文手一摆,“杨老板,我受顾先生的委托来看货、估价,差事在身,可耽误不起,咱们这就开始验货吧!尽快办完事,我好回复顾先生。”

“阿文哥不忙,不忙!”杨福根忙把泡好的茶递到龙邵文手中,“阿文哥先坐着喝茶,等伙计们准备的差不多了,您再出手!毕竟您现在的身份不同了嘛!这搬来抬去的粗活,跟你的身份就不符了。”

“被人奉承真他奶奶的舒服!”龙邵文心里享受着,嘴上谦卑着,“我不过是鸿源茂的小伙计,可没什么身份!我能得老板看得起,全靠小心谨慎,办事认真!至于喝茶嘛!改天我请杨老板好了,今天却不是时候。”

“阿文哥太客气了。”杨福根拱起双手,“阿文哥在这一行的名气,已经是金子打的招牌了,以后我在这一行混,还要仰仗阿文哥的关照。”…,

龙邵文淡淡地应了一声,心底暗骂:奶奶的,你都要关门了,怎还说在这一行仰仗老子关照?哼!什么以后关照,恐怕是一会儿验货的时候关照吧……他不置可否的笑了。

杨福根从怀中摸出一张带有浅绿色花纹的纸,放在桌上,推给龙邵文。龙邵文见这张纸长约六寸,宽约四寸,上面写着字,中间盖着图章,字他识不全,但“贰佰元”几个字他还识得,知道这大概跟香财有关……“阿文哥,这贰佰块的即期庄票,拿去吃个烟。还请多关照。”

“妈的,这张纸能顶贰佰元?”龙邵文从没有机会接触庄票,也不知道即期庄票拿到钱庄就可兑换现洋,或到银楼购买金条、银锭,只想:这若是白花花的银洋,老子自然对你关照。你给老子一张纸,老子万一上了当怎么办……他也不接,只说:杨老板,先验货吧!都是同行,能关照的自然关照……说完他站起身,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走向库房。

杨福根与他老婆面面相觑,他老婆撇着嘴,低声说:怕这瘪三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光洋,他不喜欢,是因为不信任庄票!

杨福根拍着脑袋,“是,是,你快去,快去,兑了现洋!”

“这个小瘪三,贰佰的现洋,他也不嫌沉!怕是把他那粗布的衣衫都给拽破了。”她扭着屁股走了……

货终于验完了,龙邵文很认真地一件件地看了,盯着伙计登记造册,上封条封了。完事儿后,他问杨福根,“杨老板,你这些货准备盘给鸿源茂多少银子?”

杨福根拽他来到里间,大着胆说,“五千七百块。”他把婆娘刚兑回来的现洋递给龙邵文。“阿文哥!我怕你忙,没时间跑钱庄。刚才那张庄票,我已经让婆娘兑成现洋了。”

龙邵文看着沉甸甸的现洋都快把布口袋拽破了,眉花眼笑了,这贰佰块对他来说太重要了,“这可是拉兄弟占码头的本钱啊!”他骂自己,“妈的,刚才都拒绝了,现在再拿回来,只怕这个胖子要笑话老子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瘪三……”他皱着眉说,“杨老板,顾同霏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我可不能做出对不起顾先生的事情……”他盯着银洋口袋,嘴上说着漂亮话,狠心想,“奶奶的,是光棍就要落槛……老子说过的话,要不要算数呢!不算数就丢人了,算数吧!这可是在拒绝白花花的银洋呀!再说拒绝了,你能对的起自己啊!”他琢磨了一会儿,始终打不定主意……

杨福根见他盯着银洋,脸上青红不定,自然不知他皮里阳秋地打什么主意,只以为他嫌少,苦着脸说:阿文哥,我只欠别人的帐,就达六千块之多,我的牌子虽然倒了,可帐还是要还的,不然我的脸今后往哪儿搁啊!事关生意场上的诚信,阿文哥还要体谅才好。

龙邵文点着头,已经拿定了主意,这二百块虽不能拿,却未尝不可以变通……他说:这样吧!你的货呢……嗯!也确实值这个价,不过你既然急着找下家接货,多少都得打些折扣吧!这十六铺除了鸿源茂有势力接你的货,恐怕你一时还找不到别的下家吧!

杨福根鸡琢米似地点着头,“是!是!还请阿文哥关照啊!别让我亏得太厉害。”

龙邵文作出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终于说:杨老板,你让出两百块怎样?

“阿文哥,你简直是我的贵人!我让,我让……”杨福根原以为龙邵文要大幅砍价,没想到龙邵文只要他让出两百块,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应允连连。

“好了,杨老板,事情办完了,我这就告辞回去向顾先生答复。”龙邵文起身向门外走去。“等等,阿文哥!这个你拿上……”杨福根又把贰佰块光洋拿出来要塞给龙邵文。

龙邵文脸一黑,“杨老板,我尽心尽力为东家办事。可不是为了挣黑钱。我若是想收你的钱,尽可以再往低压你的价。怕你就不止出这点血了吧!好了杨老板,我走了,你就别送我了,咱们都是干这一行的,你如今破产,我很同情,但我的权力就这么大,也不方便给你更多的照顾,这样既顾全了朋友的义气,也维护了东家的利益,一头人情两面光,不是很好么!”

“侠肝义胆、忠义无双啊!”杨福根感激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怔怔地站在那里目送龙邵文出门。

016 一千银洋(下)

龙邵文快走出大门的时候,突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他回头顿了一下,看着杨福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又笑着摇摇头,转身继续向门外走去!

“阿文哥!你有事体要我帮忙?”杨福根抓住了这个感恩的机会。

龙邵文“嗯!”了一声,回头说:杨老板,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想托您帮个忙,又不想和公事搀和在一起,落下个假公济私的名头,算了,改天再说!

杨福根快走几步到了龙邵文身前,“阿文哥太客气了,有事儿您就直说,只要我杨福根能帮上,我……我……”他脸上一副恨不得把心都要掏出来的表情。

龙邵文犹豫了一下,“我有个远房大表哥前两天找我,说急着用钱,想把家里传下来的一副老画卖了,可当铺出价太低!他又不想便宜了那些黑心鬼,杨老板是这一行的前辈了,我想把那幅画送过来给杨老板看看,如果还值几个钱,拜托杨老板先保管一下。如果不值钱,就当破纸扔了吧!”

“好说!好说啊!”杨福根连连应允。

回到鸿源茂,龙邵文把事情的经过向顾同霏做了回复,又说,“价格又降了两百元,杨老板真的快哭了……”他摇着头,“油水就这么多!杨老板急着应付债主,也不敢给咱们虚开花头!”

顾同霏点点头,“阿文!张老板早把金达的家底摸的清楚!他所以派你过去,也是想借此机会看看你的眼力,今后是想对你重用呢!嗯!我想你的回复张老板会满意的,这跟他掌握的情况基本差不多吧!”

龙邵文抹了把汗,“张通祥你个老狐狸,幸亏老子没拿杨胖子的花头,不然老子拿多少,他一定在总价上加多少,给老子来个羊毛出在羊身上!妈的,这是想置老子于不仁不义呀!”

回到屋中,龙邵文找出在当铺偷来的那幅画,小心地照原样包裹了,来到小东门的昌盛园水果店找到朱鼎发,“鼎发,我同金达瓷货行的杨老板讲好了,这幅画暂时放他那儿。你找个平常露面少的兄弟,把这幅画给他送过去,就说是我的表亲,然后和他讨些钱来,记住了,一定不能低于二百块。”

“二百块?呵呵!发财了啊!”朱鼎发欢喜着答应了,去找平常很少露面的徐国良去金达送画。

离开昌盛园,龙邵文看看天色还早,就晃悠悠的朝小东门去了,琢磨,“好几天没赌了,也不知道好手气还在不在了。”才到小东门附近的赌档,就见章林虎带着另外两个小混混在暴打一个人。被打的那人个子不高,但是上身却很粗壮,龙邵文知道,混在黄浦滩的苦力很多都是这样的身材,这是由于常年搬运重物所致。他喊着章林虎,“你们又再打架啊!”

章林虎把伸出的脚收回来了,“咦!阿文?你怎么过来了!这小赤佬抢码头,识破了咱们的鬼蜮伎俩,还蛮横的厉害,教训教训他!”

“抢什么码头?”龙邵文好奇了。

章林虎“嘿嘿”笑了几声,“这个小赤佬跑到这里来劝人们不要耍钱,还琢磨着拆赌档呢!这不是与虎谋皮嘛!”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劝赌、劝嫖的,还没听说过有劝人戒赌的。稀奇!”龙邵文一下来了兴趣,他过去扶起被打的那个小个子,上下打量起来,“你干什么挡人财路!”

小个子吐了一口血水,兀自嘴硬着,“我说的是公道话!他们就是在坑人嘛!”

“触你娘!”章林虎过来又要抬腿踢他。龙邵文赶忙拦着了,“别动手!他……他这个,好像是我的同乡!”章林虎憨直,一听是龙邵文同乡,也不多想,就把腿收回去了。龙邵文掏出两块钱,给了章林虎,“你带他们两个玩两手,试试手气!我同他说说家乡的事!”章林虎不肯接钱,只带了人要走。龙邵文急了,“拿着!瞧不起我……”章林虎这才不好意思的接过钱走了。…,

小个子见龙邵文无故地帮他,还花了钱,就问:你真是我的同乡?我们见过?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龙邵文“嗯”了一声,“你家是哪儿的?”

“合肥。”

“合肥!”龙邵文惊喜起来,“我家也差不多吧!不过我来这里要比你早很多,关于家乡的很多事情也记不得了!”他心底笑着,“妈的,老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也好,爱是哪里人就是哪里人!只是这合肥在什么地方!回头倒要找个明白人问清楚了。”

小个子只以为龙邵文说“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家乡也在合肥附近,当下高兴了,“谢谢你啊!小同乡。”

“我叫龙邵文,你呢?”

“我叫王亚樵。与同伴失散了才流落到十六铺,想在码头赚个路费回家。见有人在这里输掉了裤子,就上来劝了几句,结果搞成这个样子。”他苦笑着又说:早晚我说的话有人肯听的。

龙邵文见他颇有几分气度,又流露出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当下一冲动,从身上掏出十块钱,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一点赌本,“拿去当路费好了。”

王亚樵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钱,“小兄弟的恩情我记得了,苟富贵,勿相忘。”

龙邵文也听不懂他的话,只笑笑,对自己的冲动感到懊恼异常,“妈的,这可是老子最后的赌本,肉疼啊!”他虽肉疼,嘴上却说的漂亮,“小事一桩,不用记挂在心上,赶紧走吧!”

王亚樵朝龙邵文摆摆手,头也不回,直奔黄埔码头而去……

龙邵文失了赌本,觉得无聊之极,也不想在小东门停留,省得看别人赌,自己抓心挠肺的难受,目送着王亚樵的背影消失,就慢慢地向鸿源茂走去。

晚间的时候,朱鼎发兴冲冲地来找他,“阿文,成了啊!发财了!徐国良把那幅画给了杨老板,杨老板看过后,当下就给他拿了一千块。”朱鼎发晃着手里的庄票,“杨老板说了,随时可去提现。”

“奶奶的?多少?”龙邵文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因为失去了赌本而懊恼,听到朱鼎发的话,顿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一千!”朱鼎发竖起一根手指重复了一遍。

“一副破画居然值一千块,杨老板一定是疯了!”叶生秋听见了,在一旁“哈哈!”大笑着,“触那!走!去青莲阁报仇。”

龙邵文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把手摆了一下,“青莲阁的仇早晚要报,也不急在这一时。”他心下琢磨着,“就算老子关照了一下杨福根,他也不至于还老子这么大一个人情吧!奶奶的,不管了,反正白花花的银洋到手了……”

叶生秋瞪着眼睛,“江湖好汉快意恩仇,光棍眼里不揉沙子,只把仇憋在身体里,憋的难受哇!我是一刻也忍受不了!”

“触那!青莲阁有人招惹咱们兄弟么?我与你同去。”朱鼎发也瞪着眼睛嚷嚷着,“是哪个王八蛋活的不耐烦啦!”

“这个……这个是私人恩怨,你就不要参与了吧!”叶生秋尴尬地拒绝着。龙邵文笑了,他说:生秋阿哥嫉恶如仇!这个仇,怎么也要报的……他又说:鼎发,你去把庄票兑一部分现洋出来,陪着生秋阿哥先去把私人恩怨解决了,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去了!

当夜,龙邵文正睡的迷蒙间,听见叶生秋回来了,他翻身爬起,“生秋阿哥,回来了!”叶生秋“唉!”地叹口气,叹息中充满了低沉的忧郁,仿若心被放在盐里腌过之后又置于阳光下暴晒,他也不说话,爬在龙邵文的旁边,蒙上头睡了……龙邵文困意正足,不再多问,也倒头睡了,睡到半夜,他被一阵抽泣声惊醒,忙翻身坐起,见叶生秋正抚摸着那双新皮鞋落泪,龙邵文惊问,“出了什么事体?”叶生秋憋了半天才说,“触那!气死我了,屈辱呀!翠萍那个老妓,实在是厉害……”龙邵听了只暗笑,也不好安慰他,假意迷糊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又倒头沉沉睡去……

017 机会

又过了几天,朱鼎发约龙邵文、叶生秋去“醉白园”吃饭,说是吴文礼把家伙什都准备好了,另外把他的表亲也拉了过来,让二人去见见。由于这几天店里生意忙,龙邵文和叶生秋直到瓷器店打烊才赶了过去。到的时候,朱鼎发他们几个已经在喝酒了,见二人来了,赶忙让座。

龙邵文见在座的有个浑身肌肉隆起的汉子,知道是吴文礼的表亲。吴文礼给龙邵文介绍:我表兄赵孟庭,武功高强,膂力过人……龙邵文从兜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口袋,递给赵孟庭,“第一次见面,没带礼物,这三十块你收着吧!”

赵孟庭长这么大连五块现洋都没见过,见龙邵文出手就是三十,顿时紧张了,“这么多现洋,真是震撼!”他不肯伸手去接。吴文礼说,“阿文最爱朋友,前几天他发了点小财,兄弟们都有份,他给你就拿着吧!”见吴文礼说话了,赵孟庭才把口袋接了过来。

有了钱、有了兄弟,有了家伙什儿,他们决心要大干一场了。朱鼎发把他打听到的情况也说了出来……咸鱼阿三之所以在水果码头横竖踢飞腿,全仰仗他那过命的兄弟胖子阿礼,如果没有阿礼在后面给他撑面子,以他的为人,兄弟早跑光了。胖子阿礼真名叫做范得礼,是青帮开山、设堂的“大”字辈人物,堂口叫做“万顺堂”……

在座之人一听“万顺堂”,都不说话了,“万顺堂”的赫赫威名,任一个在街面上混生活的流氓都听说过。它简直快成了黄浦滩上一面不倒的旗帜,对他们来说,跟“万顺堂”作对,简直就是与找死一般无异。

龙邵文有些沮丧,暗骂:万顺堂!奶奶的,老子出师不利,碰到这么个拦路虎……他佯装镇定,“兄弟们!万顺堂的名号咱们都知道,可是那又怎样,它又不是什么三条腿的金刚,两只犄角的象,还碰不得了?我的意思是干他奶奶的。”

叶生秋瞪眼应和,“只要兄弟齐心,蚂蚁能啃大骨头,我的想法跟阿文是一样的。”

朱鼎发点着头,“要干眼前就有一个好机会,我打听到对咱们有利的一个消息,前段时间,范得礼因为赌台的生意得罪了法租界的巡捕黄金荣,眼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黄金荣正在找他的麻烦。”

“机会来了!”龙邵文的脸上荡漾起了一丝光彩,“太好了!黄老板在找胖子范得礼的麻烦,一定顾不上管那条臭咸鱼了!”

所有的兄弟都兴奋了,“黄金荣的确是大名鼎鼎!在黄浦滩的声望正如日中天!他是青帮“天”字辈的前人,那可是在“大”字辈的头上多了一划!意思很明显,“天”字专克“大”字!堵了‘大’字要冒的头!法租界捕房为了表彰他,还给他发了一枚银质宝星奖章。他在东新桥聚宝茶楼收的徒弟,任一个都是名镇黄浦滩的大亨呐!”龙邵文他们肃然起敬了,都说,“黄老板找范得礼的麻烦,范得礼就真的有麻烦了。”龙邵文说:胖子范得礼这下完了!那条臭咸鱼一定比他完的还要早!

龙邵文对黄金荣十分崇拜!他想知道关于黄金荣的消息,多多益善,毕竟黄金荣是一个流氓混世界的成功样板,是值得借鉴的。他问,“黄老板为什么要找范得礼的麻烦?”

朱鼎发撇着嘴,“范得礼是个人物,早在黄老板还在巡捕房当一个小捕快的时候,范得礼就已经是黄浦滩边响当当的人物了,在法租界,他开了好几家赌台,银子赚的都手抖了,但是黄老板后来居上了……”朱鼎发那一副神向往之的表情,让龙邵文他们听的如痴如醉,“黄金荣,流氓心中的神,一盏指路的明灯!”朱鼎发喝了一口酒,继续讲,“……黄老板很快就从一个小巡捕升成了巡捕房的包打听,他极有魄力!就在法租界四马路的一个弄堂开了他的第一家赌台:商州会馆。赌台阔绰豪华,前后都有门,一到晚上,整个弄里,到处都停着包车……”…,

龙邵文神往地说:黄老板的赌台一定是排场的了不得,什么时候才能进去耍上几手……他又摇着头说:俗话说同行是冤家,黄老板与范得礼,一定是因为抢赌台生意闹了别扭。

朱鼎发说:谁说不是?黄老板就此发了威!赌台一家接一家的开了,先是在法租界的福熙路,接着又在敏体尼荫路褚家桥申吉里,东新桥宝兴里连开了好几家赌台,家家都离“万顺堂”的赌台不远!

叶生秋眼睛眨着,“你知道的这么详细,一定进去玩儿过吧!”

朱鼎发眼神黯淡了,黄金荣赌台的规矩大啊!进去的都是穿长衫的!他只是一个衣着褴褛的小瘪三,没资格!他说:我没钱进去玩……跟着又发狠说:我早晚有一天会进去的。

叶生秋不屑的摇着头,“进去算什么啊!触那,我要开好多家的赌台,我要跟黄金荣当面锣、对面鼓地抢生意……”兄弟们都笑了,朱鼎发玩笑说,“生秋阿哥鸿鹄之志呢!就怕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叶生秋虎着脸,向地上“呸!”地啐了一口,“这叫出口成钉,掷地有声,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龙邵文说:生秋阿哥的赌台一旦开了,我是一定会去捧场的……他转移了话题,“黄老板开了赌台,范得礼一定不高兴了吧!”

“是!黄老板赌台没开之前,只要一到晚上,赌客全都跑到万顺堂的场子去赌钱,但自从黄老板连开几家赌台后,去万顺堂赌台的人就少了,他的门前车马稀疏了,而黄老板的赌台,却是一家比一家火爆啊!范得礼就生气了,就动了坏脑子……”

“死胖子!”龙邵文替黄金荣不忿着,“就允许他自己开赌台,别人开他就嫉妒,他是想派人去捣乱!”

叶生秋却问,“黄老板的赌台有什么玄妙么?为什么去他赌台的人就多?”

朱鼎发笑了,“生秋阿哥跟范得礼想到一块儿了,范得礼也这么想的,他就派手下去观察,手下回来向他报告说,礼爷,可了不得了!黄金荣的赌台里面设有大烟间!还有漂亮女人伺候,不但能赌能抽,还能玩女人,生意好的了不得哩!”

“黄老板真是高人!”龙邵文心里羡慕着,“将来老子发达了,也要开上这么一家娱乐场。”他说,“范得礼一定想照样模仿了?”

朱鼎发摇着头,“黄老板有捕房背景,他这样干合情合理!范得礼这么干就不行了。”

龙邵文“哦!”了一声,想,“黄老板利用手中权力,打压范得礼呢!”

朱鼎发接着说:这下范得礼就气的不行了,就琢磨着把黄老板的赌台生意给搞垮了。他三番五次地想派人去砸赌台,可是赌台里面的保镖太多了,他的人迟迟不敢下手。

叶生秋突然淡淡地说:范得礼可以用调虎离山计!先把黄老板赌台的保镖调开,再趁机下手啊!

朱鼎发拍了一下腿,佩服着说:生秋阿哥,你行啊!又跟范得礼想到一起了,范得礼就是这么干的。黄老板的生意四海,不但有赌台生意,还有烟土生意,我听别人讲,范得礼瞅了空子,趁黄老板派人在新开河码头收烟土的时候,就派人去抢,这样黄老板就得从赌台抽调人手去保护烟土,就中了范得礼的调虎离山计了。

龙邵文嘿嘿笑了几声,“他这么一干,可就把机会给咱们了,黄老板那么大名气,让范得礼搞得塌台了,他一定要报复的。兄弟们,咱们的机会来了,现在范得礼跟黄老板顶着牛,可没空管这个臭咸鱼的事情啦!咱么就学学范得礼,再用一遍什么调老虎出山的计策,趁着黄老板掉走了范得礼这只老虎,咱们这就朝阿三这条臭咸鱼下手吧!”

叶生秋摆着手,“范得礼虽然被绊住了手脚,可他毕竟是只大老虎,兵法有云,上兵伐谋,还是尽量不去招惹范得礼为上策!”

龙邵文笑着说:生秋阿哥懂兵法!行!那就上兵伐谋,生秋阿哥拿主意吧!

叶生秋脸红了,“我这还是听顾先生说的,我想可以用一文一武两个办法去搞掂咸鱼阿三,这文呢!就是先去找咸鱼阿三谈判,向他提出合伙掌管水果码头,答应他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只在家抱着老婆就能分到钱。哼!如果这条臭咸鱼不同意,那就只好来武的啦!到时候兄弟们只管抡斧头砍他去!”

章林虎青着脸,拍着桌子骂:触他娘!抢他就是了,凭什么答应他在家搂着老婆就能分钱,而让咱们兄弟去伤天害理!

叶生秋眼中浮现了难以琢磨的光彩,他喃喃说:是啊!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龙邵文明白了,他想:任江峰哥哥没说错,生秋阿哥了不得啊……他说:这条计策非常高明,咱们养着他,不但能对范得礼有个交代,又可以架着他的名义,使唤他的兄弟打头阵,到时码头在咱们兄弟手中,分他多少,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章林虎恍然大悟了,“生秋阿哥,你真是为鬼为蜮,伎俩多多,我服你!这条妙计叫个什么名目呢?”

“名目?”叶生秋拿起一杯酒仰脖子喝了,“这条计策是三国曹操的首创,名目就叫做挟天子以令诸侯……”

018 咸鱼阿三和他的老婆(上)

……咸鱼阿三在吃码头饭前,是个腌制咸鱼干的。咸鱼自小就是他的最爱,可以说是餐餐无咸鱼不欢……此刻他家中的餐桌上就摆着好几道咸鱼烧的菜:咸鱼炖白菜;咸鱼蒸萝卜;咸鱼煮青豆……他拿起一条咸鱼干,撕着送进嘴里,再喝口“花雕”,“吧嗒”一下嘴,他双颊绯红,眯着眼睛,享受着咸鱼带给他的快乐……他老婆抱着孩子在一旁呵斥他说:阿三,你太不长进了,得礼阿哥给了你这么大一个码头,你每天就拿回这么几个可怜的铜钿,养家糊口都困难,还有脸在这儿喝酒?你快去!趁着晚上有船靠岸,再去干几票……

阿三抑制着怒气,劈手从老婆手里抢过孩子,“别唠叨了,快去喂狗吧!每天干这些强买强卖的黑/道儿生意,得罪的人多,心里总不踏实,若是没了这条大黑狗,小贼、强盗摸进来都不知道。”

阿三老婆急了,“人还吃不饱,哪来的粮食喂狗!你有脸说你干的是黑/道儿啊!哪个黑/道似你这般胆小了。”

阿三也急了,“触你娘,老子本来就不想干了,你要再唠叨,老子可就再去腌咸鱼干了啊!”阿三老婆呜呜哭了,“你要触我娘?你个没人性畜生!我娘不是你娘?还总拿晾晒咸鱼吓唬我,真没出息!嫁你这么一个死狗扶不上墙的男人,真是命苦啊!当时有多少人都追着替我赎身,我却自己贴钱跟了你,我是上了你的当了,瞎了眼了……”

……朱鼎发拿着两个吃剩了的生煎,隔着阿三家的墙扔了进去,不大一会,阿三家那不大的天井中就传出了“呜呜!”的哀鸣声。朱鼎发得意着说:李郎中卖的药真管事,怪不得他说从前潘金莲就是用这种药毒死的武大郎,看来这药还真是厉害。

龙邵文低笑一声,“奶奶的,武大郎死的不冤!这点药就一块银元,武大郎吃这药死了也算是值了……”他手上也没有闲着,他用一柄薄片刀,轻轻地从门缝伸进去,把门闩下了,门开的时候,又飞快地伸手接了门闩,没弄出一丝响动。

朱鼎发翘着大拇指,“好敏捷的伸手!”

借着屋中透出的微弱亮光,可以看到天井中的一条大黑狗有进气没有出气地在那里吐着舌头,翻着白眼。龙邵文绕过黑狗,摸到房门口,沿门缝向里张望了一会儿,正想说:进去吧……却见叶生秋举起手中那锋利的斧头,一斧一斧地砍黑狗的头。龙邵文有些吃惊,“生秋阿哥平日里言语不多,说话也和和气气的,干起事情来却一点不含糊,下手可真够狠……朱鼎发却想:叶生秋发什么癫,却跟一只死狗较劲……

屋里的阿三听到动静,红着眼圈使唤老婆,“我好像听见黑狗有动静呢!快去看看。”他老婆不理,还在那里咿咿呜呜地哭着,“死了吧!它被人杀了才好呢!反正你也养不起它……”

“触你娘!”阿三拍着桌子,“你死了它也不能死,它看门比你强多了……”阿三用筷头点了点儿酒,塞进他那两岁大儿子的口中,“阿爹说的对吧……”他的儿子被酒辣到了,只把嘴一瘪,也“呜啊啊”地哭了……

“你又触我娘,你真是禽兽不如,你还给宝宝喝酒……”

阿三老婆正要把孩子从阿三手中抱过,门突然被打开了,大黑狗的脑袋被扔了进来,血淋淋地。阿三还在吃惊时,叶生秋拎着滴血的斧子,已经站在了他身前了,对他怒目而视。阿三呆住了,他的儿子被吓得哭得更厉害了。

阿三回过神儿,赶紧把儿子抱给了老婆,“去!抱孩子去隔壁阿姐家……”朱鼎发笑着拉住她,“天晚了,能去哪儿?外面不安全,别往出抱了,我们找阿三哥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龙邵文大喇喇地坐在桌前,伸手拿过一片咸鱼干,在鼻子前闻一下,又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嚼了几口,咽进去说:阿三哥!这咸鱼的味道真不错,你腌的吧!往后你空闲多了,就给兄弟们腌咸鱼吃。”…,

阿三阴着脸,“我没空闲,说吧!你们找我干什么!”

“哦!是这样,我们想同阿三哥一同经营码头生意。从今往后呢,你就是我们的大哥,这水果码头的生意,大哥也不用再操心了,交给我们兄弟好啦!你就安心的在家纳福吧!每月到日子,我们就会把大哥应得的那一份双手送上……”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口袋,袋口朝下,向桌子上一倒,“哗啦啦!”银洋在桌上跳着舞,在洋油灯那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夺目。“阿三哥,这些是兄弟们孝敬你的!”

阿三那懵懂的醉眼瞬时亮了,正要伸手去捡,他的婆娘过来,只一扫,洋钿掉到了地上,“阿三!码头是得礼阿哥给你吃饭的本钱,这几块洋钿又算什么!码头生意再不济,也不至于就值这几块钱!”

龙邵文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蹲下,把银洋一枚枚捡起,又放在桌子上,心想:没想到阿三的老婆倒是个硬茬儿,事先没考虑进来,倒是走了眼……他鼻子抽了一下,吸了口痰进嘴里,“啪!”地吐在地上,也不理阿三老婆,只说:阿三哥,还是考虑一下的好!

阿三看了一眼老婆,“这里不是谈生意的地方,我们出去说!”阿三老婆拦着,“不用出去了,你软骨头呀!见到几个拿着斧头的毛贼就腿软了?”她迈前一步,站在阿三的身前,“有事儿明天水果码头见吧!”

叶生秋冷笑着,脸上粉红色的横肉随之跳动,“小爷没时间与你这婆娘纠缠,你今天最好还是答应了吧!”他抡起斧子在阿三老婆眼前一晃,趁阿三老婆惊慌时,一手就把阿三的孩子抢过揽在怀里,把斧头逼在孩子的头上,慢悠悠地说:“小爷我数三声,你若是不答应,他就要去找你家的黑狗作伴了……”他口中开始数着“三……”

阿三老来得子,近五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登时慌了,他喊:我答应,放下我儿子……他老婆把手拦在他身前,拉着脸,“让他杀了吧!你养不起儿子,要儿子干什么?”

叶生秋的嘴呲着,也不理,只慢悠悠地数着,“二……”

019 咸鱼阿三和他的老婆(下)

阿三急得直跺脚,阿三老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咬着牙硬撑着,她在赌叶生秋一定不敢下手。

“妈的,你们不了解叶生秋!”龙邵文知道叶生秋是真敢下手,看见不停啼哭的孩子,他心软地说:生秋阿哥!既然这婆娘如此不给面子,要跟咱们在水果码头比划一下,咱们若是不答应,好像怕了她,妈的,那就比划一下,把孩子放下吧!

叶生秋“哼!”一声,手一松,孩子摔在地上,他上去狠狠一脚,踢在了孩子的屁股上,把孩子踢得打了几个滚,“你娘是真的不想要你了,哈哈!”他虽然大笑着,脸上却没有一丝笑的表情,只张着嘴发出“哈哈!”的声音,把阿三跟他老婆吓得不寒而栗,“这家伙是个黑心的魔王!”

龙邵文笑了笑,在阿三老婆的脸上捏了一把,又拍了几下,“没想到阿三的背后,是你在做主!你去组织兄弟吧!明天码头见啊!”他看了阿三一眼,竖起大拇指,“你老婆若是男人,倒是条汉子,老子非跟他结拜不可,可惜啦!他是个女人,又老又丑的,老子却没兴趣!”他把头低到阿三的耳朵上,悄声说,“你不是靠老婆跟范得礼睡觉吃软饭吧!啊?哈哈!”

出了阿三家的门,龙邵文说,“阿三软了,没想到她的婆娘倒硬气,看来非动武不行了。鼎发,你回去通知弟兄们准备一下,明天水果码头见!”

叶生秋拉着脸,“阿文,在他家里直接解决了多好,省得明天还得麻烦。”

“生秋阿哥,我们必须正大光明地跟阿三干上一场,把水果码头抢过来,如果来阴的,怕他下面那帮兄弟不服,以后我们也不好管理!”龙邵文给耐心地解释着。

叶生秋一脸的不高兴,气哼哼地独自走了。

“生秋阿哥,瓷器店在这面,你去那面干什么啊!”龙邵文小心地喊着。

“阿文,你先回去吧!我去青莲阁!找翠萍那个婊子报仇去!”叶生秋走的慢吞吞地,肩膀架着,头向前杵着,像是一只正在觅食的豹子,似乎每走一步都在积蓄着奔跑的能量。

龙邵文叹口气说:生秋阿哥的脾气倔!他认准的事,十头牛也拽不回来……他喊着,“生秋阿哥早点回来!”夜幕中,叶生秋回头笑了一下,龙邵文看见了叶生秋那一口雪白的牙齿,在夜色中刺眼地闪着……当夜,叶生秋一夜未归……

第二天一早,朱鼎发带上兄弟来到码头等着龙邵文,没多大工夫龙邵文来了。一群人苦等阿三却等不到,码头上只有阿三的那些兄弟在那儿闲逛着。朱鼎发骂着,“触那!动手吧!阿三软了,他不敢来了!”龙邵文点着头,“生秋阿哥怎么也不来!”正说着话,叶生秋晃悠悠地从远处走来,到近前说:我找阿三谈了一夜,他同意把码头让给咱们了,今天这架也不用打了。

兄弟们都笑了,龙邵文说:生秋阿哥你可真有办法,快讲讲,你是怎么谈的?”

叶生秋望着码头正在卸货的船,慢吞吞地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啊!今天,是咱们一个崭新的开始啊……他眼中流动着难以抑制的神彩,喃喃着,“每条卸货的船,都是一块块跳动着的银元!”

龙邵文他们接收了水果码头后,就让人传话,“从前咸鱼阿三的弟兄依旧可以来码头讨生活。”消息传出去了,咸鱼阿三的兄弟们雀跃了,“鬼眼文落槛啊!”他们纷纷投靠过来。龙邵文他们的势力一下子就壮大了。

丢了码头的阿三哭泣着,他老婆则在一旁抿着红纸染嘴唇……阿三说,“你跟那个小魔王睡了一夜,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还有心思再这里打扮!”阿三老婆放下红纸,又调起胭脂,不屑地说,“你不也在旁边看着他折腾了我一夜嘛!你都不说话,我敢怎么样!”阿三满屋子地绕着圈,“那你为什么还要哼哼!显出很快乐的样子”他突然停下脚步,用力拍着桌子,“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找过命兄弟范得礼来给我出头!”阿三老婆笑了,“范得礼正在跟黄麻皮打麻烦呢!怕是抽不出身子来管你的事情了!”阿三暴跳着,“你这叫什么话?我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你把自己当成局外人了?”阿三老婆“切”了一声,把调好的胭脂擦在脸上,想,“小魔王说了,今后我就是他的人了。”她对着小镜子,又在腮上涂了些胭脂,又想,“小魔王说了,他喜欢胭脂红,哼!多少年了,这一夜,又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男人,阿三个废物,今后再拿晾晒咸鱼干吓唬我,我也不用怕了!”…,

……阿三痛苦地把事情经过对范得礼讲了,又说今后怕是又得去从操旧业晾晒咸鱼了……范得礼耐着性子听完,想:阿三太窝囊了,码头丢了,老婆让人睡了……他皱着眉说,“我大部分的兄弟都在赌台盯着黄金荣黄麻皮,怕是……哎!其实老婆不过就如墙上的泥坯,去了一层又一层,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阿三可怜兮兮地蹲在地上,垂着眼睛,也不敢看范得礼,“阿哥,我不像你,墙上有那么多层的泥坯可去,我墙上就一层泥坯,扒掉了,墙就塌了,我晚上没女人睡不着啊……”范得礼叹息着想:兄弟养不住就算了,连老婆也养不住,就是你的不对了……他无奈地摇摇头,吩咐亲近门生:阿光!跟三爷去看看吧!

阿光有一双很大的眼睛,绰号就叫“大眼睛阿光”。他想,“小东门华界没什么有能耐的啊!礼爷派我去大材小用了。”他耀武扬威着找到龙邵文,刚开口说一句,“原来就是你们这群小瘪三……”就被叶生秋劈头给了一棒子,捂着脑袋回去交差了,“礼爷,对方生猛!”范得礼怒了,“触那!你再去找他们谈,他们再敢碰你,就召集兄弟灭了他们。”阿光苦着脸又去了,结果鼻青脸肿的回来了。范得礼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要遣兄弟去替阿光争这口气。入室弟子“红旗老幺”说,“礼爷,抢码头事小,黄麻皮手下的那帮兄弟,可随时等着要咱们的命啊!”范得礼压住火气,“是啊!不就是几个不成器的小瘪三吗!谅他们也成不了气候,等对付了黄麻皮,回头再收拾他们吧!”

020 祸害

过了几天,大眼睛阿光被人打死了……他死的极惨!浑身都是钝器击打出的硬伤,两只眼乌珠都被打了出来,由细细的血管吊着,耷拉在眼眶下。范得礼震惊了,“是谁干的!阿光最近只得罪过小东门附近的那几个瘪三,一定是他们。”

红旗老幺摇着头,“凭那几个小赤佬,怕是没胆子做出如此惨绝人寰的案子!不会是黄麻皮吧!”

“黄金荣敢公开杀人?”范得礼的心有些颤抖,他沉吟说:黄麻皮是知法犯法,我要去公董局告他!

红旗老幺说:黄麻皮是法国人面前的红人,没证据怕是扳不倒他。对了礼爷,阿光的尸体上还扔着一只死喜鹊,旁边还写着八个字,喜鹊一来,必然招灾……老幺捏着下嘴唇沉思着,又说:礼爷,江湖上有没有跟喜鹊有关的杀手!

范得礼也沉思了片刻,摇着头,“没听说,老幺,你去查吧!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码头虽抢到手了,但范得礼也派人传话来了,“你们洗干净脑袋等着吧!”龙邵文叹息着想:青帮真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惹了他们只怕真的后患无穷……他看着黄浦江上往来卸货的船只,对叶生秋说:有时候真羡慕那条臭咸鱼,他背后有那么大的一个帮派组织为他撑腰。

叶生秋深沉着说:青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着瞧吧!

码头生意并没有预料中的好做,他们本想大肆收取保护费,可几天之后,又垂头丧气了,保护费收不上几个铜子,麻烦却惹了不少……朱鼎发摇着头说:多数人拒不缴纳保护费,不交保护费就难免打仗啊!一打仗就招来了华界衙门的官兵,有时打架的地方选不好,还会招来法租界小东门捕房的捕快,触他娘,真是流氓难当!

龙邵文大伤脑筋,急着骂:他奶奶的,这些有钱人是给脸不要脸,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谁要再敢拒绝交保护费,干脆就连偷带抢的搞!今后也不费劲抢码头了,叫上兄弟,抄上家伙,那里有生意,就去哪里抢。

十六铺的各大小码头乱了,龙邵文带着兄弟们在各码头游荡下手,除了运输柴草的稻草码头、运输垃圾的垃圾码头和粪码头鲜少遭劫,其余什么木行码头,瓷行码头,猪行码头,水果码头,杂货码头,皮行码头,棉行码头,药行码头,甚至连运输棺木的同仁辅善堂码头都成了他们的下手对象。县衙和捕房接到各种报案:满载货物的船只只要卸货,时而就有一帮流氓冲了上来,他们就是一群蝗虫,连偷带抢的上来搞货,搞完货物就地销赃。瓷器,棺椁等不好携带的物品就地砸毁或者是推到江里,水果就带到大街、烟馆、赌台、茶楼买掉……县衙的官老爷说:嗯!嗯!一定是租界的跑过来的流氓,作案后,他们又跑回了租界,这我们管不了……租界捕房的探长则说:我们的权限只在租界!去华界办案容易引起国际纠纷……

龙邵文看着抢来的堆积如山的水果,憋足了劲儿地祸害着……一个梨子上啃一口,扔了,一个苹果上啃一口,又扔了,一串葡萄吃一粒儿,整串就抛了,他笑着骂:奶奶的,太多了!糟蹋不完呀……见抢回来的水果依旧堆积如山,他说:妈的,这怎么能吃的了,鼎发,你别在“昌盛元”干了,干脆挖几个懂行的伙计,自己干一家水果店,咱们不愁货源,又没成本,能卖几个是几个,发点小财也不错。

“鼎发”水果店很快就开张了,东西便宜的要命,一下子卖的大火了。

“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原来不肯交保护费的船主们愁眉苦脸叹着气,商量说:保护费得交!不然损失太大了。”他们结伙儿找到龙邵文他们,“我们可以按月缴纳保护费,只求个货物平安,这个……能不能便宜点!”龙邵文点着头,“大家都是朋友嘛!好说!好说!”他们的名气在这一带逐渐被传开了,一些小流氓、小瘪三慕名投靠过来了………,

名气大了也有名气大的麻烦,一些小混混们得知了龙邵文的发家史后,纷纷仿效,十六铺码头顿时又乌烟瘴气的。每当有船开过来,吃这口饭的小混混们便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爬上船,趁人家卸货的时候半偷半抢的搞货。

叶生秋说:这些船都是向咱们缴纳过保护费的,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咱们当然有责任出面解决!

龙邵文骂着,“妈的,可每日在码头停靠的船只太多,咱们根本就看不过来。”

叶生秋冷着脸,横着眉,“触他娘!只要抓住一个私下里搞货的混混,来个杀一儆百就好了。”

龙邵文摇着头,“生秋阿哥,偷偷抢枪的没什么,一旦搞出人命,就怕吃不了兜着走了。”

既然管不过来就不管了,龙邵文已经琢磨上了另一条生财门路,……他发现一到凌晨三、四点钟,总有十几只不明身份的小木船飘荡在黄浦江中。经过跟踪了解,他才知道这些船都是吴记运输公司的。这些小木船从外国轮船上接上进口漏税货物后,运到和平神码头卸货,再由吴记公司派人搬运到洋行存放,陆续出售。由于这些货品都是国外或是香港走私过来的紧俏货,市场价格高,销路好,只要能搞到货源,发财是情理之中。龙邵文对兄弟们说:就抢吴记公司的走私船。

抢船的人手都已经组织好了,只等探听回来吴记公司的背景后,就可以动手。可徐国良带回来的消息让龙邵文犹豫了,徐国良说:吃走私饭的多是洪门中人,吴记公司的位置在租界外洋泾桥的一处小楼中。老板叫吴锦荣,浦东人,是洪门“东兴社”的社长,同时又是青帮的“通”字辈,另外又拜了黄金荣为老头子,也算是脚踩青红两帮了。

021 逐出鸿源茂

龙邵文皱眉琢磨:看来不管在那一行混下去,都得有帮派的庇护,不是青帮就是洪帮。妈的,单打独斗已经不适合了,必须要找一个背景深的老头子做靠山才行……他说:先暂缓动手吧!要动脚踏青红两帮的高人,时机还不成熟。

叶生秋摸着锃亮的光头,“青洪帮很了不起么?跟他们干了。”

龙邵文看看叶生秋,又看看其他兄弟,见除了叶生秋之外,其他兄弟都摇动着脑袋。徐国良说:青洪帮固然没有多了不起,可这黄浦滩头吃码头饭的,多数都与青洪帮有瓜葛,只要招惹上一个,就会牵扯出一大批人,不是我们能应付的。

叶生秋拧起眉来,他脸上本就不少横肉,此时拧起眉来,配着他那锃亮发红的光头,显得格外凶狠,“小爷就不服青洪帮。”

龙邵文见叶生秋执意要干,点头说:那就干!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前怕狼、后怕虎,不是好汉所为。

众兄弟见龙邵文拿了主意,虽怕捅了青洪帮这个马蜂窝,但义字当头,自然也没人退缩。

因为卸货的和平神码头在法租界,不适合下手劫夺货物,龙邵文与兄弟们简单的商量一下,决定就在江中进行抢劫。当夜,龙邵文带了几名兄弟,分乘两艘小划子,在黄浦江中截住了一只正在向和平神码头运货的小木船,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也不说话,直接就上手抢货,抢完就乘着小划子消失在暗夜中的江面上,等吴记公司的武装押货人员发现货物被劫来追赶时,江面早就恢复了平静。

牛刀小试的一次成功,让兄弟们兴奋了,是!只要照这样干下去,钱来的太快了,发财的日子指日可待。

可他们太低估吴锦荣这位脚踩青红两帮大哥的实力了,第二天,龙邵文正跟朱鼎发、叶生秋等兄弟几个在醉白园的卧房中商量如何再大干一票时,鸿源茂的小伙计阿生突然闯了进来,“阿文哥,顾先生叫你同生秋阿哥一起回去。”

龙邵文此时虽已是十六铺的一个小老大,但名义上还是鸿源茂的伙计,在顾同霏面前也还是毕恭毕敬的,此时听到先生招呼,马上就带着叶生秋赶回了瓷器店……路上阿生说:上午来了一群人要找你们两个,见你们不在,把店给砸了。

瓷器店中货架倒塌,满地的碎瓷片让人无从下脚。大老板张通祥正坐在那里长吁短叹,顾先生则阴着脸站在他身旁,一言不发。

“顾先生。”龙邵文轻声喊着。

顾同霏缓缓抬起头来,“阿文!你和生秋最近的所作所为我早有耳闻,既然你们两位都有了出息,那就求你们以后别再回这瓷器店了。咱们东家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喜欢踏踏实实、安安稳稳的做生意,实在是受不起这样的惊吓。”说完话,他老泪纵横了,也不再理龙邵文与叶生秋,只拜倒在张通祥身前,“东家,对不起啊!”

“顾先生这是在替我们受过……”龙邵文眼眶湿了,刚才顾先生是那样客气地同自己说话,甚至用到了一个“求”字,他想,“顾先生对我生疏了!”他鼻翼一酸,眼泪只在瞬间就夺眶而出,往事如烟般,自记忆中冒出……寒冷的雨夜,冰冷的江水,像根针似地刺痛着龙邵文的心,“是顾先生救了我,给我吃穿,教我手艺……”他跪倒在顾同霏面前,“先生,我知错了,对不起啊!”叶生秋虽也跟着跪下了,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扫视着满地的残瓷碎片,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同霏来到二人身前,说:起来吧!阿文,生秋,你们现在是十六铺一带的闻人了,这样跪在我面前,我担当不起。

“先生这是不认我们了……”龙邵文慌了,“先生,您这么说,让我无地自容了,我的命是您救的,我不跪您又跪谁?”

顾同霏看看张通祥,张通祥同他点了点头。顾同霏叹口气,“阿文,生秋,你们既然还念旧情,那先生求你一件事好吗?”…,

龙邵文与叶生秋慌忙点着头。

“其实这件事情一点都不难。”顾同霏摘下眼睛,拿到衣襟上擦了擦,说:我只要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回这鸿源茂了。

“先生,您是要赶我们走吗?”龙邵文突然觉得无所适从,外面虽天地宽广,外面虽兄弟众多,可一个人怎么能没有家啊!在龙邵文心中,鸿源茂就是他的家,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的家……

“不!不是我要赶你们走,而是你们长大了,这里不再适合你们。”

龙邵文含着泪,“先生……”顾同霏摆摆手,不再让他说话。叶生秋霍地站起来,“走吧!阿文!我们留在这里,只会惹来更多的麻烦!”龙邵文点点头,想,“生秋说的对,在关键时刻,他还是比我清醒,顾先生赶我们走,对双方都有好处!”他在顾同霏身前磕了三个头,“先生,我对不住您。”顾同霏摸摸他的脑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叶生秋只无动于衷地站在哪里,像一具不知疲倦的雕像,他的心早已在黄浦江上游荡了。

龙邵文、叶生秋向顾同霏告辞后就离开鸿源茂,另外出去租了套房子。在瓷器店住的久了,对瓷器店有了感情,现在一下子搬了出来,有些恋恋不舍的。龙邵文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一副不想离开的样子,叶生秋却一脸的漠然,他说:阿文,这不是坏事,你说过,在瓷器店一辈子,能干到顾先生那样,就已经是最大的梦想了……龙邵文点着头,“外面才天地宽广,能像只鸟一样飞翔。”

搬家前,顾同霏单独把龙邵文叫过去,他说:阿文,你聪明肯学,人又机灵,将来会有大出息的。现在有些小偷小摸的也没什么,在这乱世,毕竟你们也要讨生活。我只是对生秋有点不大放心,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对他的性格秉性比较了解,遇到他不明事理犯浑的时候,你多担待着他点才是,不要太过于计较。

“生秋阿哥是我的兄弟,顾先生多心了……”龙邵文心里这样想,嘴上却说:顾先生,我记得了。

顾同霏挥挥手,“去吧!”

莲姑恋恋不舍地把他送到门口,拿了十块钱塞到他手里,“有时间再回来!”面对这个跟自己有几次露水情缘的女人,龙邵文的鼻子有点发酸,他捏了下鼻子,强带着笑,“我走了莲姐,你以后要多照顾自己。”莲姑睁着眼,把头仰上天,也笑了,“别难过啊!走吧小猴子,有空姐也会去看你。”

龙邵文四下看了看,趁人不注意,抱着莲姑就亲了一口。莲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流下来了,“小猴子,没道理的又来撩拨我。”她带着泪笑着,从怀里摸出一张发黄的草纸递给龙邵文,“这是个药方子,当年我顺手得来的,留在身上也没有什么用,拿去吧!缺钱的时候换几个钱花。”

龙邵文伸手接过来装进兜里,朝莲姑摆摆手,“我走了,莲姐,你保重啊!若是张通祥敢欺负你,你找我,我替你出气。”

莲姑“呸!”了一口,“吓死他,他要是敢欺负我,我就不让他上我的床。”

龙邵文哈哈一笑,低着声,“莲姐,你肚子里没装了我的娃娃吧!”

莲姑的脸突然红了,“要是装了怎么办?”

龙邵文皱下眉想:妈的,莫非是真的装上了?这可不太妙。张通祥要当便宜的爹了……他笑着说:要是装上了,你就先替我养着,等我日后混出个眉目,把你们母子接走,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莲姑的眼圈又是一红,眼泪扑簌就掉了下来……

022 私船卸货(上)

从鸿源茂搬出来后,龙邵文多少还顾念着一些老邻居、老主顾,顾念着顾先生的面子,不好意思去收他们的保护费,叶生秋却说:现在被鸿源茂辞退了,正好谁的面子也不用给了……这层顾忌没了,他告诉几个亲近的兄弟,“除了鸿源茂不许轻易滋扰外,其余凡是在十六铺做生意的商家店铺,都要交一份保护费,否则就让他们不得安宁!”

龙邵文点点头,“生秋阿哥或许是对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天地宽阔了,兄弟越来越多了,龙邵文也就随之犯愁了,虽不断地放开手脚的聚敛钱财,可兄弟多的压力也随之而来。龙邵文向来重义气,对跟着他讨生活的兄弟很是不薄,凡家里有父母孩子的,除了发给他们应得的薪水外,每个月还多几块钱的糊口费。人心有了,甘心卖命的兄弟也有了,可支出也越来越大了,只靠收保护费这点小钱,已经不能满足龙邵文他们几人那十分庞大的支出了。每个月往往是一手收钱、一手支出。好的月份还能弄个持平,不好的月份就搞出了亏空。他们表面上虽看似风光无限,吆五喝六地指挥着兄弟们四处寻衅滋事,人见人怕!私底下却依旧是囊中羞涩。龙邵文与叶生秋两人一直也租不起间像样的房子住,他们在十六铺多数有钱人的眼中,依旧是上不得台面的小瘪三。虽然当他们面不敢说什么,但只要一转身,就会浓浓地啐一口痰,骂上一句,“猪头三……”

六月的一天,刚刚下了一场雨,天气更是湿热难挡。龙邵文光着膀子,摇着扇子与叶生秋商量着如何广辟财源……朱鼎发、吴文礼来找他们两个,说是有一笔不错生意,想让龙邵文去跟送生意上门的人来谈。龙邵文笑了,“有钱当然要赚。”他说:把人约到“同盛茶楼”去。

送生意上门的人叫做刘克庄,是一个外省的私家船主,他找龙邵文,是想通过他找几个可以装卸货的码头。龙邵文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想在装卸货物的时候,得到自己的保护。他笑着说:成交了……黄浦滩上码头极多,找几个可以装卸货物的码头又有何难,只要他钱能给的上,到时多拉上一些兄弟,保他货物的平安就是了。

刘克庄笑着说:既然这样,龙爷开价吧!

龙邵文厚着脸皮,狠着心,却带着十分的小心,伸出一根手指试探着说:装卸一次货鹰洋一百!

刘克庄不笑了,只把眼睛盯在不停用手旋转着的茶杯上,沉默着。他的沉默让龙邵文觉得阵阵心寒,“完了,价开高了,生意要泡汤……”他真想说,“那就五十,或者三十?”却见刘克庄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顾虑,突然开口说:我再给你加一百,但你一定要保护我货物的周全。

这下轮到龙邵文吃惊了,“妈的,乌龟有肉肚里藏,这姓刘的深藏不露,像是在扮猪吃虎……”他心中升起了一丝疑虑,“事情绝对不只是装卸货那么简单。”他有些懊恼自己答应的太仓促了,但话已经放出去了,覆水难收啊!明知是个坑,也要往下跳,既然出来混,做人就要光棍落槛,他咬着牙,“好!我用性命担保。”

两天后,朱鼎发托人打探的消息传回来了,龙邵文顾虑变成了现实……事情真还不是仅仅装卸货物那么简单……往来上海拉货的船,都以上海注册的本地轮船公司的船居多。这些船只都属于有深厚背景的大轮船公司,像什么旗昌、怡和、招远、太古等,不是实力雄厚,就有外资背景,再么就是清政府垄断的招商局轮船公司。这些公司除了船只的数量多不说,还都在黄浦江沿岸建有自己公司的码头,便于往来装卸货物。在上海,这些拥有码头的公司装卸货除了正常缴税外,基本不花什么额外的费用,而对于那些没有码头的船只,尤其是外省的船只,装卸货可就费劲了,而刘克庄的船只,就属于这种装卸货物比较费劲的外省船只。…,

龙邵文问朱鼎发,“外省船只装卸货物怎么就费劲了?”

朱鼎发骂着,“上了他奶奶刘克庄的当了,凡是往来上海进出的外省货轮,必须到大东门处黄浦江边的‘关桥’缴纳一定税费,然后到指定的新开河码头去卸货,新开河码头是关桥稽征局为盘剥外省货轮专门修建的装卸货码头,凡在那里装卸货的货轮,无不遭受种种名目繁多的盘剥,又何止是二百光洋能打发的?刘克庄让咱们提供卸货的码头并提供保护,就是不想去新开河码头卸货。”

龙邵文有点明白了,他说,“如果咱们为刘克庄提供码头并提供保护,无疑是在抢稽征局碗里的肉,到时同稽征局发生冲突是在所难免……”他一下陷入了两难,琢磨,“熟话说民不与官斗,为了一次二百光洋好处,将有可能惹下天大的麻烦,到底值不值?可如果不干,那刚刚闯下的一点名声,可能将就此毁于一旦,这要是传了出去,不但无法面对自己的兄弟,甚至以后也别想再混下去了,到时唯一的选择,恐怕就只有再找一家瓷器店去当伙计……”他心底苦笑着,“就怕到时当伙计也没人要了。”他咬着牙说,“开工没有回头箭,不管前面是江河湖泊,还是悬崖峭壁,妈的,咱们也只能一脚迈下去了。”既然已经没得选择,龙邵文反而镇定下来,他问叶生秋,“生秋阿哥,你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叶生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说:阿文,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听你的。

龙邵文寻思了一会,说:鼎发,你说洋人的货轮不用去新开河码头卸货,那让刘克庄挂靠洋人的轮船公司怎么样?

朱鼎发还没说话,叶生秋就说:不行!他要是挂靠上洋人的轮船公司,咱们挣什么钱?

龙邵文自嘲了,“是!那能不能从关桥想想办法?要是能走通关桥的路子,也可免遭稽征局的盘剥。”

“关桥是个丧权辱国的地方!中国人在那里根本就说了不算,这路子又该如何走?”叶生秋深沉地说,“从前鸿源茂的瓷器卖价没有现在高,后来之所以把价格涨了上去,很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外省运瓷器的船只,受关桥酷吏的盘剥,才把价格给抬了上去。”

“哦!生秋阿哥,这个关桥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生秋摸摸脖子后那极厚的槽头肉,“顾先生跟我详细讲过,他说大东门关桥是康熙爷首建的。康熙爷在攻占台湾后开放海禁,允许民船进行沿海南北运输,在江苏、浙江、福建、广东四省设立海关。江苏海关后来移到上海,就是现在的关桥了。咸丰年间,英国人趁上海小刀会起义之机,强占了关桥。逼迫上海道吴建章与英、法、美驻沪领事签订协定,允由三国各派税务司一人,共同掌管江海关。”他说到这里,学着当年顾同霏讲这段历史的口气,深沉着说,“丧权辱国!关桥开了外国侵略者直接管理中国海关的恶例。清政府实在是无能啊!丢康熙爷的脸啊!”

龙邵文多少明白点了,“妈的,也就是说清朝海关在稽征过程中说话就像是放屁,根本就没人理会呗!”

“他们的话,对洋人办的大轮船公司来说,如同放屁一样,所以他们就只能欺负一些没有背景和实力的外省轮船。稽征局就是关桥针对这些外省轮船进出黄浦江而专门设置的盘剥衙门。他们每每对外省船只使劲盘剥,搞的这些船主不堪重负,所以刘克庄才来找咱们想办法。”

龙邵文心中苦恼着,“价码开的太低了啊!不然就算跟稽征局斗上一场,也算是值了。妈的,即便刘克庄那个王八蛋再给老子加上贰佰,比起交给稽征局的钱来说,这个价码也实在是低的可怜。”他见朱鼎发与叶生秋在看着自己,等自己拿主意,就说,“摸石头过河,先干着再说,万一出了事,再想办法吧!”

023 私船卸货(下)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刘克庄同龙邵文合作后的第一船大豆,成功地在三泰码头偷偷卸掉了,贰佰光洋赚的竟然是那样的轻松,丝毫没有带来任何麻烦。但龙邵文他们几个谁都不敢大意,一面享受着成功的喜悦,一面更加小心行事。所幸的是,他们在帮刘克庄卸了近十船货后,麻烦依旧没有找上门来,但龙邵文的心中却越来越紧张了,他已经隐约地感觉到情况已经有所不妙了。

刘克庄躲避新开河码头卸货这个秘密很快就传了出去,为外省船只开了一个免受盘剥的新路子,他们纷纷仿效刘克庄,在黄浦江沿岸找各色码头偷偷卸货,用以躲避稽征局的盘剥,终于引起了稽征局的警觉……

稽征局的局长,绰号独眼龙的万吉元发现往来新开河码头卸货的船只是越来越少了,他皱眉了,“这样长久下去,财路可就要断了!”他去关桥查了往来登记船只的记录后,终于发现了原因,他大发雷霆,“触那,外省船都跑到其他码头偷偷卸货去了!老子养着你们这么多人都在吃闲饭啊!一个个懒得筋疼,滚!滚出去,给老子去查,看看都有哪些码头敢拆朝廷的台!”稽征局的人见局长发火了,个个开始不肯干休了,像狗一样跑到外面,四处地嗅着,终于发现了目标,“局长!小东门水果码头一到凌晨,时常有船只偷偷地卸货……”独眼龙笑了,他说,“找到目标就好办了,今天晚上不许出去嫖妓,更不许回家搂老婆,都给老子把火枪擦了,抓人去吧!触那,老子倒是想看看,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朝廷生意的背后捅刀子。”

稽征局设埋伏的那天,正好是叶生秋带着几个弟兄指挥外省船只在水果码头卸货,他穿着一身黑色纺绸衫,背负着手,望着偏西的月亮,月亮弯弯的,像是一把勾钱的大钩子,“又快月底了,过的好快啊!”他一点都没想到会在这里出问题,这里是他们的根据地,谁敢撒野跑到这里来找麻烦。稽征局的人带枪冲来的时候,叶生秋看见了,他太骄傲了,他呲开一嘴的白牙说:“不着急!慢慢卸……直到稽征局的人冲到近前,他才骂着,“触他娘,操家伙,跟他们干了,玩儿命就是江湖上生存的唯一手段……”他不知道,对方可是带了火枪的,在火器面前,有多少命也玩不起……

……龙邵文如愿以偿地睡了青莲阁的小红宝,他捏着小红宝的奶子,笑着说:老子跟鸿源茂的张大老板平起平坐了,他睡过的女人,老子也都睡过……小红宝捂着嘴,轻轻笑着,“张大老板的头上可是有点绿呦!”龙邵文翻个身坐起,“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天经地义,妈的,老子前脚一走,你就不找别的男人睡了?那老子的头上不也就绿了?这男人嘛!别把女人太当回事儿,也就无所谓头上会不会绿了。”小红宝“呸!”了一口,“你没良心!不管我怎么跟你掏心,却是换不回你的心。”龙邵文看着一脸春意荡然的小红宝,色心又动,“哼!老子在女人面前只掏鸟,不掏心……”他翻身把鸟掏出,爬在了小红宝身上,他说,“这浑身就跟着了火一样啊……”

门被砸响,接着就被一脚踹开,章林虎闯了进来,一脸焦急之色,“阿文,出事了,生秋阿哥这个……这个作恶多端,多行不义,被稽征局的人抓走了。”他素来喜欢滥用俗语,当此紧急时刻,也是难改恶习……

龙邵文满身的欲火瞬时就被赶跑了,鸟一下就吊儿郎当的朝下了,小红宝哼哼唧唧地,“不带这样啊!我身上的火刚被你点着了,难受啊!”龙邵文一把推开她,“奶奶的,又不是男人都死光了,赶紧再去找一个灭火……”

“不嘛!你以为谁都可以灭我的火呀!你以为我的火可以被一个同我没感情的男人轻易灭了呀!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呀!我就要你……阿文哥!你的心里没我……”…,

龙邵文尴尬地笑笑,自嘲一句,“这妮子,对老子倒是一片真情……”

章林虎眼睛一瞪,拔出刀子,“你个冰清玉洁,守身如玉的婊子,居然如此忠心耿耿,再敢忠贞不渝,小爷拿这个给你灭火。”他从桌上的果盘中撇下一根香蕉,劈手甩给小红宝,“触你娘,你若是真是一个德高望重、三贞九烈的婊子,就把这个当你阿文哥吧!”

小红宝一哆嗦,再不敢言语。龙邵文在章林虎的注视下,光屁股找了衣服,心想,“都是男人,看就看吧!老子输的当裤子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看到了。”匆忙穿好衣服,随着章林虎冲回了住处,朱鼎发他们几个已经在等着他了……

吴文礼是个火爆脾气,见龙邵文回来,当下就说:干他奶奶的,阿文,操家伙走吧!

“好!”龙邵文抓起一只长柄小斧头,“生秋阿哥于我有救命之恩,老子就算豁出去性命不要,也要救他。”朱鼎发双臂一横,拦在门口,“都别冲动啊!救是一定要救的,现在要冷静地想个办法。稽征局有火枪,我们这样贸然闯过去救人,恐怕生秋救不出来,还得搭上几个人的性命,生秋这次被抓,就是吃亏在火枪上啦!”

徐国良站起来,“你们都别急!听我说,我有个过命的兄弟叫俞文征,消息来源广,在稽征局也有人缘,我已经叫他到稽征局打听了,一会儿就有消息带回来,你们都先坐下,耐心地等会儿他。”

“生秋!”龙邵文急得满地乱转,他说,“不能干等,要做两手准备,先让兄弟们提前准备好家伙儿,一旦俞文征带回来不好的消息,马上动手抢人。”他骂着,“奶奶的,管他什么稽征局,就算是县衙捉了生秋去,老子一样豁了性命不要往里冲!”他站起来坐下,坐下站起来,内心焦急如焚。偏偏此时老天也不争气起来,一阵阴霾涌过,天空中那浓重的铅云翻滚着,时而响起的一记闷雷,闪电刺破极厚的云层直击而下。给龙邵文那本已焦灼的心又添加了一抹哀愁与不安,叶生秋是他劫后余生的第一个亲人,他不敢再想,只要一想起叶生秋,就会想起他端着一碗姜糖水递给他……

他再也坐不住了,他喊着,“不等了,现在就去夜袭稽征局。”朱鼎发抱着他,“冷静!稽征局有火枪,不能拿弟兄们的性命去做赌博!”

“是啊!”龙邵文无奈地再次坐下的时候,俞文征来了。他同龙邵文年龄相仿,只是面相老成,上身穿着马褂,下身却套了一条裤线笔直的西裤,很有些不伦不类。

俞文征果真带来了不好的消息:“叶生秋被打了个半死。独眼龙逼着他交代同伙,说是抓了同伙就可以把他放了,可叶生秋就是不说,气的独眼龙要把他扔到黄浦江喂鱼。”

吴文礼拿着斧头晃着,“好样的。咱们不能耽搁了,生秋出了事,我这辈子算是睡不着了,独眼龙你等着,小爷来了。”

“想好了怎么干再去!”徐国良解释着,“稽征局的办公地点虽不设在关桥内,但门口二十四小时都有清兵持枪把守,也不是轻易就能闯进去的,若是惹来大队的清兵,不但人救不出来,咱们也全完了!”

龙邵文突然冷静下来,“这一决定干系着所有兄弟们的性命啊!”他说,“这一下可就跟清廷结仇了!有没有不想去的?”所有兄弟都相互看着,看谁在这关键时刻是抛下兄弟的孬种。

“你们看这样行不?”俞文征说,“我认识独眼龙家,咱们不如直接闯到他家里,绑了他老婆孩子来换叶生秋。”

龙邵文说,“好啊!绑票也要抓紧!”

俞文征当即带路,领弟兄们直奔独眼龙家而去。到了独眼龙家,发现非但独眼龙不在,就连他老婆孩子居然也不在。龙邵文懊恼着,“妈的,白跑了。”

吴文礼说:咱们直接去稽征局绑万吉元,只要绑了他,不怕他不放人。

徐国良咬着牙说:如果一定要强闯,先得把稽征局门口的守卫打晕后才能摸进去。

龙邵文说:赵孟庭和吴文礼,你们两个功夫最好,你们来干吧……

赵孟庭说:这好办,我们假装走错路要进稽征局,守卫肯定会上来阻拦,趁势就打晕他们……

024 夜袭稽征局(上)

闷雷闪电都停歇了,但天却漏了,浓密的雨滴从铅云中瓢泼直下,再从屋檐,树顶翻滚下来,落到地上,沸滚般冒着泡。天地间一片蒸腾,使人寸步难行。事情紧急,龙邵文害怕了,他骂着,“老天你为难老子,老子就怕你了么?”他担心再耽搁下去,叶生秋就真的被沉了江,也不管那瓢泼大雨,也不管计划的是否周密,带着弟兄直奔稽征局。到处都是积水,路泥泞的直泛黄浆,时而一脚陷进去,再拔出来时,鞋就没了,“奶奶的,鞋没了就不要了……”到稽征局外围时,几乎所有的兄弟都打了赤脚,脚底被碎石刺的红肿带血。

骤雨之夜,新开河码头边上的稽征局里依旧灯火通明,虽然隔的很远,虽然雨声仍是天地间的主旋律,但稽征局中不时发出的哄笑声,还是刺破雨夜传到龙邵文的耳中,“奶奶的,先让你们高兴一会儿。”龙邵文发着狠。

稽征局门口的两名守卫知道屋中的兄弟正在喝酒赌钱,早就心猿意马了,蜷缩在蓑衣里骂,“触那!偏偏咱们这一班岗赶上大雨,不走运啊!”他们一门心思地盼着两小时的这班岗早点熬过去,然后进去快活,哪还有心思认真的看大门!赵孟庭和吴文礼接近他们时,他们也不在意,这里毕竟是衙门,闲人避之唯恐不及,怎会有人敢来闹事。就在他们缩着脖子、耸着肩向灯光处观望时,突然就瘫软在地……

赵孟庭和吴文礼挥手招呼兄弟们一起摸进稽征局的院子。龙邵文怕稽征局内还有哨卡,让兄弟们先埋伏好,自己则偷偷摸到亮灯的窗户上悄悄向里看,原来独眼龙正和他的稽征员们在喝酒,身边并没有放置火枪,他放下心来,“他们既然在喝酒,就一定还没来得及把叶生秋沉江。”

他跑回去和朱鼎发略微一商量,决定直接冲进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群兄弟来到门前,龙邵文一马当先,后背用力撞开门,抡着斧头就冲了进去。

独眼龙万吉元见有人踢门进来,红着脸骂,“触他娘!哪个王八蛋活的不耐烦了……”一柄斧头挟着风声朝他劈来,他忙把头一侧,斧头劈过他的肩膀撞到了墙上。龙邵文嘶哑着嗓子说:想活命的都别动。

一个稽征员手里正端着坛子倒酒,见情形不对,举手就想把坛子砸过来,他手才举起,坛子还没出手,一柄斧头飞过,把他的手砍了,酒坛跌落,摔个粉碎,章林虎瞪眼骂道:你若再敢临危不惧,就让你尝尝老子那杀人如麻的手段……其余稽征员一看,吓的都不敢再动弹。

“奶奶的,都抱着头蹲墙角去。”龙邵文喊着。稽征员倒也乖觉,不等他再说二遍,只乖乖地抱着头蹲到了墙角。龙邵文朝朱鼎发努努嘴,朱鼎发会意地跑到其他房间去找叶生秋。龙邵文翘着腿坐在万吉元的位置上,只把脚蹬在他头上,手里随意地捡着桌上的花生米向嘴里丢着,焦急地等着朱鼎发的消息。

不一会儿,朱鼎发瞪着眼睛过来,也不说话,对着万吉元就是一通老拳,然后又搬了个酒坛子要向他头上砸,说,“生秋没找到!八成被他们沉了。”龙邵文头“嗡”的一声,拦着朱鼎发,一把拉起王万元,“不用打他了!直接种了荷花,让他去下面伺候生秋!”他说着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劈头盖脸对着万吉元就是一顿打,直到打不动了,打累了,无力地挥挥手,“种荷花去吧!”

“好汉饶命!”万吉元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照大清律法,我们没权处置人犯。抓回来的人到现在还关着哪!准备明天送往县衙。”

“你奶奶的!在哪儿呢?”龙邵文大喜,他一把拽过万吉元,按倒在自己脚下。

“就关在里间仓库的麻袋里。”万吉元颤巍巍着说。

龙邵文笑了,“妈的,你还跟老子说什么大清律法,你若是不想把人沉江,装麻袋里干什么?”他笑着笑着后怕了,上去又给了万吉元一记耳光,“妈的,怕不是赶上这场大雨,生秋阿哥一定没命了。”…,

朱鼎发已经带着人去仓库里抬了装人的两只麻袋出来,他先打开一个,却不是叶生秋。只顺手推倒在一边,又打开另一个,赫然是一身血污,昏迷不醒的叶生秋。龙邵文心疼了,他嘶哑着嗓子喊叶生秋的名字,见叶生秋稍微动弹了一下,他才略微宽心,指着万吉元,“倘若生秋阿哥有个三长两短,你奶奶的,老子让你全家一起陪葬。老子刚去过你们家,门道儿熟得很。”

朱鼎发把叶生秋从麻袋里拉出来,喊过赵孟庭,让他把叶生秋背到外面先走。徐国良提醒龙邵文,“阿文,走吧!省得在这里夜长梦多,万一官兵到了,咱们不好脱身。”龙邵文应了一声,看着另一条麻袋中还装着一个人,他说,“被独眼龙抓起来的都是好人,一并带走放了吧!他看着万吉元琢磨了一下,突然狠下心来,眼神中透着冰冷,“把他装麻袋里一并带着。”

朱鼎发与徐国良相互对视一眼,似乎是明白了龙邵文的意思,朱鼎发低声劝他,“不要吧!戕害官差的罪名不小呢!”龙邵文“嗯!”了一声,“我知道。”吴文礼听了,只把麻袋向万吉元头上套去。万吉元似乎感到不妙,拼了命挣扎着。龙邵文冷笑一声,“万局长,没什么大事,你也别害怕,就是想让你尝尝麻袋的滋味,你若是一定不肯进去,老子只好先把你老婆孩子装进去啦!哈哈!”万吉元听了一怔,忙说,“我听你的,你答应我不害他们。”

到了江边,背着万吉元的吴文礼问,“种了?”龙邵文神色决绝地说,“把他扔江里。”麻袋里的独眼龙万吉元听见他们的对话,挣扎着哀求,“求求你们……”他突然觉得身体已经开始下坠了,一种万念俱焚的感觉顿时从心头袭来……

看着独眼龙万吉元被沉了江,龙邵文才多少觉得畅快一些,“生秋阿哥,我替你报仇了。”

025 夜袭稽征局(下)

轮流背着叶生秋回到住处时,已经是下半夜了。叶生秋依旧昏迷的不省人事。龙邵文一边招呼人去喊郎中,一边在叶生秋身边唠叨,“生秋阿哥,你不会这样死了的,对了!你还没找翠萍那个婊子报仇呢啊!你要是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个婊子?生秋阿哥!你不是喜欢穿皮鞋么?你不是也喜欢吃醉白园的鳝糊面么?你醒来啊!咱们去买皮鞋,去吃鳝糊面啊!”他唠叨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回想当初叶生秋照顾自己时候的样子,心中更是止不住的悲伤,他说,“生秋阿哥,我对不住你!你要是真的死了,我就把翠萍那婊子给你送去……”哭累了,他就趴在叶生秋身边睡一会儿,醒来后,就继续跟叶生秋唠叨着……生秋阿哥,熟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其实也没什么,当初我被杨文打的好几次都不想活了,不也挺过来了么?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啊!你的身体壮得像头牛,一定不会就这么死了对不?叶生秋,**的给老子听着,你要死了,你就不是老子的兄弟,就算以后老子去了阴曹地府,也不肯认你……他记得不知谁跟他说过,只有用这种方法,才能不让叶生秋被无常鬼迷了心神带走……

另一个被一同救回来的人已经醒了,他叫做李显谟,是江南陆师学堂的学生。因向清政府报告新开河码头有人偷运黑老(鸦片),而被独眼龙万吉元给绑到了稽征局,他说,“清政府腐败透顶了,他们不抓走私贩运鸦片的烟土贩子,却栽赃我走私鸦片。”

龙邵文听了不置可否,只想:稽征局掌管稽征工作,利用职权走私鸦片本是分内之事,你断人财路,被人栽赃也属情理之中。换了老子,也得把你抓起来。妈的,此人一介腐生,跟老子不是一路人……

俞文征请来了郎中,郎中在一帮恶汉虎视眈眈的注视下给叶生秋瞧了病,他说叶生秋体格极好,外伤虽重,却没伤了五脏。昏迷是因为失血过多。他提议去买两只鸭子炖了汤,喂叶生秋喝了,估计就能醒来。至于外伤,他开了外敷内用的方子后,说余下的就只能靠他自己慢慢调养了。

龙邵文将信将疑地买回鸭子用文火炖了,喂叶生秋喝下去,果真叶生秋骂一句,“触他娘!我早就闻到了炖鸭子的香气,却迟迟吃不到嘴,阿文,可饿死我了!”然后缓缓地睁开眼睛。龙邵文顿时哈哈大笑,把心放了。

此后连着几天,龙邵文他们整日里提心吊胆的,把独眼龙带走沉江,稽征局的好多人都看见了,故而十分担心官兵会闯来搜捕他们。可是等了几天居然没什么动静。都觉得不太对劲儿,就让那夜并没有露面的俞文征再去稽征局探探消息。俞文征很快带回消息,“独眼龙万吉元没死,只是受到惊吓,此时正在法租界的教会医院接受治疗!”

龙邵文他们面面相觑,那天他们都亲眼目睹吴文礼把独眼龙沉了江,吴文礼更是骇然,“奶奶的,他怎会没死!”

俞文征说:万吉元命大,坠江的时候正好落在一艘粪船上,虽饱灌了一肚子的屎,却把命保住了。

龙邵文他们几个顿时骂了起来,都说再去医院把独眼龙弄死。只是这边叶生秋已经醒了,且一天天好起来,心情大好之下,也就暂时放过了独眼龙。更何况弄死独眼龙谈何容易,也只不过是说说作罢!

又过几天,稽征局托人传来独眼龙万吉元的口信,说是将他沉江之事一笔购销,他们在码头的生意也可以继续做,独独龙邵文不行,还说只要发现龙邵文继续在码头混饭,就报官抓人……

龙邵文知道万吉元的意思,他没有赶尽杀绝,是怕自己孤注一掷地寻他报复。此时华洋杂处,自己若逃进租界,伺机露头报复,万吉元还真没什么办法。他清楚自己已经无法在十六铺驻足了,独眼龙既然没死,早晚还是麻烦不断的。他不仅深深感觉到了势单力孤的悲哀,他想:只靠打打杀杀的终究是成不了大事儿,像老子这样没背景的人要想在这黄浦滩边混下去,那是非得有个靠山不可,否则一个小小稽征局的万吉元就把老子收拾了。”他叹息着又想:还是到与华界一街之隔的租界闯闯吧!看看在那里能不能找到一个靠山,最好是能像咸鱼阿三那样傍上一个帮会大哥,然后借助帮会的力量壮大自己,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有更广阔的空间。…,

此时李显谟已经痊愈,在同龙邵文告别时,龙邵文给他十块钱,说是资助他回南京继续读书。李显谟却坚辞不要,龙邵文大为不解,“奶奶的,见到银元不腿软,他还是第一个!”详问之下,他才恍然大悟,“妈的,这家伙原来这样有背景,家里有的就是钱,又怎会稀罕老子这十块银洋……”

当天,龙邵文委托俞文征和徐国良留下来守着尚未愈全的叶生秋,让朱鼎发、吴文礼、章林虎几个人打理码头及水果店的生意。自己则带着读过几年私塾的赵孟庭准备先去法租界探探路,赵孟庭识文断字,有他在身边要方便的多。他想,“租界华洋混杂,或许机会更多一点……”

龙邵文、赵孟庭两个人初到法租界,两眼一抹黑,什么门道都没有,更别说是发财了。两个人商量着,龙邵文说,“既然暂时回不去十六铺,不如先找一处落脚地再做打算。”

两人一路打听,很快就在福煦路多福里找了一处便宜的老式石库门算是暂时安顿下来……石库门在一个小弄堂里,迈进大门,先是一个横长的天井,过了天井就是长窗落地的客堂间,客堂间的两侧是左右厢房,龙邵文两人租住了左厢房。右厢房、客堂间,以及二楼,全都被一个做鲜花生意的年轻人包了去。龙邵文只见过他的背影,个子不是很高,有点纤瘦,整天把自己包裹的严严的,连头上都捂着个戴个帽子。养花人住在石库门中的二层,其余右厢房以及客堂间则全部摆满了鲜花。龙邵文有时想:他一人能照顾得了这么多的花草,真是了不起。

026 靠山(上)

龙邵文来时虽带了些钱,可他想,“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赵孟庭说,“我有一身的力气,只要有辛苦,蹬包车,卖苦力,也饿不死咱们。”龙邵文摇头,他说,“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他带着赵孟庭在街上闲逛着,看着那尖顶的教堂,繁华的商埠,听着嘈杂的骂声,刺耳的喊声、尖锐的叫声,粗暴的喝声,所有的欲望似乎在一瞬间全都被唤醒了,他不知疲倦地兴奋着,“这一切,无时无刻不在揪着老子的心!”他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般,没头没脑的乱闯着……

赵孟庭略带沮丧,“租界那大大小小的房子,形形色色的商埠,神秘而难以捉摸,却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地。”龙邵文笑了,他说,“这就是洋场,咱们未来的日子就要从这里开始。”

赵孟庭翻个身,“阿文,我还是想回去打铁,那一锤一锤的叮当声,让我觉得踏实……”他沉沉地睡了,在睡梦中露出了笑容,龙邵文看着他摇着头,想,“他一定是梦到了打铁。”

见赵孟庭睡的香甜,龙邵文也不唤醒他,又在租界那宽宽的马路上闲逛。“阿文兄弟?”一个听起来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喊他。龙邵文惊讶了,回头一看,是一个胖胖的矮个子男人。龙邵文一下子开心起来,“杨福根杨老板?老朋友啊!”

“是我!”杨福根脸上依旧荡漾着那惯有的笑容。“我开始也不敢认你,跟了你一条街,最后喊了一声试试,没想到真的是你。”

“杨老板,你怎么在这里?”虽然同在上海,相隔不远,可在两眼一抹黑的租界能看到一个旧日相识,还是让龙邵文觉得兴奋起来。

“呵呵!自金达盘给鸿源茂之后,我就搬到这里了,快半年了吧!”杨福根热情地说:跟我走吧!先请你吃大菜,然后再去烟馆香两口……说罢,不由分说拽着龙邵文来到了一家西菜馆,要了炸猪排及牛油面包,请龙邵文吃了。饭后,杨福根说,“去烟馆吧!走!我请。”

龙邵文对烟馆并没有好印象,听了就觉得头大,他摆着手,“杨老板就不要破费了!这个福寿膏嘛!那要有福之人才能消受,兄弟实在是无福啊!”杨福根笑着说,“上海烟馆甲天下,租界烟馆甲上海,鸦片战争以来,上海开埠之后,上海就成了中国的鸦片入口中心,这烟馆是租界的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又怎么能不去开开眼!走吧!走啊!”

龙邵文只一味的拒绝,“不瞒杨老板!烟馆我去过,破烂的可怜!依我看,这眼就不用开了吧!”

杨福根笑了,“你去的是郑家木桥、磨坊街的那些燕子窠吧!那些可是最低档的烟馆了,卖的也都是劣质的波斯红肉,跟租界的烟馆没法比!”他拽着龙邵文,“让你见识一下。”

龙邵文跟在杨福根身后,沿街所见大大小小的烟馆不计期数,不由得大为感叹,“真是土店多于米店,烟馆多于饭馆!”他心中琢磨着,“看来这鸦片的生意在租界十分好做,如果机会恰当,倒也可以伸一脚进来……”他问:清廷都在禁烟,怎地到了发达的租界,却大开烟禁?烟馆居然明目张胆,一家接一家开着。

杨福根说:洋人来中国唯一的目的就是搞钱,而搞钱最快的办法,就是在烟赌娼三门下足了功夫,清同治六年,法租界公董局对烟馆、妓院、花船、赌场等进行捐税招标承包。从此这一类行业便在法租界取得了“合法”地位,发展日益繁盛……

看着沿途风景,闲聊着,杨福根已经连拉带拽的把龙邵文领到一家名为“诚信楼”的招牌前,“到了!”杨福根伸手一指,当先推门进去。龙邵文将信将疑地随杨福根走了进去,顿时赞叹,“奶奶的,小东门外那些个土烟店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不叫个东西。双方的差距,只能用天上地下来形容!”…,

诚信楼四开八间,每间设置烟榻十张,张张烟榻都镶嵌着精美的石头,光可照人,榻前放置一盏精工细作的铜烟灯,只那铜灯镂刻的工艺,没个百八十块钱就买不下来。烟室的四壁挂满了书画,或楷书、或行书、或草书,或泼墨,或写意,或工笔,给人一种十分雅致的感觉。烟具也十分考究,精钢的烟枪上面镶嵌着的象牙烟嘴,纯牛角打磨制作的烟斗做工考究,让人忍不住想拿起来吸上几口。“开眼了!开眼了!”龙邵文心底大为感慨,“怪不得杨老板非要拉我进来,这里真是一个消磨时间的好地方。”

侍者带二人找了两张榻躺下,杨福根潇洒地打声响指,“二两公班老土”,只一会儿,一名身材顺流高挑的女堂倌上前服侍着递上大烟枪,然后将烟膏就着烟灯,十指灵巧地动作起来,飞快打出两个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烟泡……“烟泡打的好啊!”杨福根赞叹着把烟泡按放在烟斗上,用烟扦扒拉几下,“吱吱”地吸进这头一大口,他“唔!”地一声,脸上带着惬意,闭上眼睛,斜倚在烟榻上。龙邵文学着他的样子也吸了一口进去,一种深层醇醉的快感直透心肺,他惊喜起来,“奶奶的,居然没流鼻涕眼泪!”他把烟枪在烟榻上重重一磕,“好烟!好烟!”

杨福根一口气吸了一筒烟,又刮了刮烟斗上残留,也就着烟灯吸了,才接过女堂倌递过来的漱口水“咕嘟嘟”地在嘴里过了一遍,吐到烟榻旁的一个铜痰盂里,这才笑着说:诚信楼的烟膏熬制的还不算最好,哪天阿文兄弟得闲,我招呼你去“李隆吉”的烟店尝尝,那才叫做一绝。

龙邵文只把烟枪一撂,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杨老板啊!你要真是爱护兄弟,就给兄弟指点条财路吧!”他摇着头,“烟馆就不来了,不瞒杨老板,兄弟我就是天天卖血,也进不起这里!”

杨福根盯着龙邵文的烟枪,用手指点着,“香完说,香完说,这么好的好东西可不要糟蹋!一两可要八块鹰洋!”他鼻翼向外扩张着,伸手比划了个“八”。

龙邵文眼珠子都快掉了,暗忖,“八块鹰洋?简直是抢劫!”他不动声色地说:是个价钱啊……他又吸了一口,就把烟枪撂在一旁,在烟榻上坐了起来。

杨福根也坐起,“阿文!忘了问你,你不是在鸿源茂么?怎就跑到了法租界?”

“没有靠山受人欺负啊!”龙邵文长吁短叹一番,也不隐瞒,就把夜袭稽征局救叶生秋的事情告诉了杨福根,又说:别人都讲租界的生意好做,我是来探探路的。

杨福根沉默了一会儿,“阿文兄弟,金达出盘的事情我是极承你的情,当然,还有你上次托我保管的那幅画,我也占了你不小的便宜。”他左手捏着下巴,右手五根胖胖的手指在烟榻上轮番敲动着,似乎是在决定一件为难的事情……

“画?妈的,果真他占了老子的便宜?”龙邵文只把手一摆,“画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我那表亲当时不是着急的缺钱用嘛!”

“是是!当时我也是手头紧,不然也不会占那个便宜的。”杨福根似乎下了决心,他说,“阿文老弟,我介绍你去见一个人,至于他能不能成了你的靠山,那就看你的运气了!”他从身上又摸出一张庄票,拉过龙邵文的手,“兄弟,把这个给你表亲。”

龙邵文手头正紧,见到庄票心中一喜,“奶奶的,杨胖子真是雪中送炭……”他把脸一拉,“杨老板,你这是瞧不起我阿文!”

“兄弟!误会啦!如果东西是你的,那就另当别论了,我总不能让你那位表亲在背后骂你吧!”

“唉!”龙邵文叹着气,双眼忧郁的仿若经了霜的海棠,泛出一抹深红,眼泪只在眼圈里转着,“不瞒杨老板!因为这幅画,他说我跟你串通算计他,已经……已经……唉!”…,

杨福根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内疚着,“兄弟,是我不仗义。”他把庄票塞进龙邵文手心,又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几下,“明天吧!我给你敲敲边鼓,争取让先生收你为徒吧!”

“谁?”龙邵文好奇了,想:奶奶的,瞧杨胖子神秘兮兮的样子,定是个大人物错不了。

杨福根摇摇头,“见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龙邵文安顿好赵孟庭,就赶着去马霍路与杨福根约好的地方见面。杨福根已在那里等着他了,见他来了,也没打招呼,直接摆手让龙邵文上包车跟他走。包车穿过两条小巷,绕到德福里的一幢大宅子前面。杨福根下了车,招呼龙邵文下车。

“真他奶奶的豪华,气派!”龙邵文看着眼前那幢带着小花园的洋房,眼睛里闪着羡慕的光彩,“有朝一日,老子也要住上这样的大房子。”

杨福根按响了花园前大铁门上的门铃,一个汉子从旁边的门房出来给开了门,“是杨先生!”他打着招呼。杨福根点点头,挥手招呼了龙邵文,带他进了院子……洋房门口,一个佣人恭敬地请他们进去,把他们领进了客厅,客厅很大,分里外两间,外间摆着西式沙发、茶几什么的,里间的门则关着。

“我和陈先生约好的,给他带个人来。”杨福根低声说。

“杨先生跟我来吧!”佣人敲一下客厅里间的门,听里面有人答应了,就把门打开。屋中一个人正埋头在桌上写着字,听到声音也不抬头,不快不慢的说,“是正炎来了吧!快进来,我马上就好!”

杨福根掸掸身上的土,恭敬地走进去……

027 靠山(下)

“好大的派头……”龙邵文看这架势,知道里面的人来头不小,忙学着杨福根的样子,掸掸土跟了进去。

“陈先生,就是他!”杨福根指着龙邵文,龙邵文乖巧地上前鞠了一躬,“陈先生好!”

陈先生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好!好!”龙邵文这才有机会打量起眼前的这位陈先生……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头,半长头发散开,没有结成辫子,鼻梁上同顾同霏先生一样,架着个眼镜,显得温文尔雅……不过龙邵文却还是发现了蹊跷,陈先生的脖子上居然有数块杨梅大疮好了之后的疮痕,他想,“从杨福根对他毕恭毕敬的态度来看,这个陈先生肯定是黄浦滩边一位了不的大人物,只是他脖子上又怎会留下野鸡烙印,哦!是了,他跟老子一定是同道中人,在嫖野鸡这个爱好上,我们算是志同道合……”

“我听正炎说,那幅‘听琴图’是你捐出来的?”陈先生轻轻咳嗽一声。

龙邵文赶忙把头低下,不敢再盯着他看,“什么听琴图。”他反应极快地想,“嗯,一定是那幅画着一个人在弹琴的图画。”他偷看了一眼杨福根,见杨福根微微点头,也忙不迭地跟着点了点头。

“好啊!我们革命的目的,就是为了唤醒你们这些普通民众,你能为革命捐出这么有价值的一副古画,很有觉悟!感谢你啊!”陈先生笑着,“你来见我,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

听到“革命”二字,龙邵文慌乱起来,“革命?他要革谁的命?奶奶的,他不会是朝廷的人吧!”他更慌了,只“没有!没有。”地摆着手。

“嗯!赵佶这幅《听琴图》价值连城,我可不能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你有什么条件,就提出来吧!”

“白占便宜?你不是给老子付了两千元么?”龙邵文脸胀的通红,恍然大悟了,“杨胖子为人倒是仗义!他把图画送给姓陈的,功劳却算在老子头上……”

杨福根笑看了龙邵文一眼,恭敬地替他答着,“陈先生,他想在帮。”

龙邵文知道“在帮”就是加入帮会组织找个靠山,这是他长久的夙愿,听到杨福根帮他提出来,笑了笑,却想,“瞧他这书生模样,未必会识得帮会中人。杨老板倒是好意,只怕为难了这位陈先生。”他点下头说:我是有这样的打算。

陈先生“嗯!”了一声,把手中一直握着的毛笔放在笔架上,上下打量着龙邵文,也不说话。龙邵文怕他为难,笑着说:帮会中人多是目不识丁的粗人,像陈先生这般识文断字的,又怎会跟他们有了瓜葛,可别为难了陈先生。

“率直、率直啊!孺子可教!”陈先生哈哈大笑着,又说:正炎!我现在真的为难了。

见杨福根也随着陈先生“嘿嘿”发笑。龙邵文有点摸不到头脑,“老子这么可笑么?惹恼了老子,老子再把《听琴图》跟你讨要回来,奶奶的!那可是价值连城的古画,绝不止两千块鹰洋……”

笑声终止,杨福根问,“不知道陈先生为难什么?”

陈先生笑着,“我为难的是让他拜哪个老头子!我陈其美介绍的,怎么也得是有点名望的才行!不然可就对不住他捐的那副《听琴图》了。”

“他叫陈其美?妈的,口气倒不小,老头子随便选?好像青帮的老头子他熟悉的很呐!”龙邵文暗笑着,“瞧他的样子倒不像是个漫天吹牛的人!可口气狂的没边了!老子想拜‘天’字辈的黄金荣为老头子,你有这个本事啊!”他恭敬着信口说:陈先生,干脆我拜你做老头子吧!

陈其美一怔,正要说话,杨福根却抢先说:阿文,陈先生辈分那么高,怎么可能收你?别瞎想了。

“辈分高?”龙邵文心动了,“看来他不是天字辈就是大字辈,老子可要抓住这个机会……”他忙说:我谁也不拜,就拜陈先生。…,

“阿文!陈先生从不收徒弟的。”杨福根看了一眼龙邵文,转头对陈其美说:先生,都怪我事先没同他讲清楚,你看看,让先生笑话了!

“正炎,这孩子我很喜欢啊!收了他也没什么不可以。”陈其美呵呵笑着。

“啊!”杨福根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只是先生还从没开过香堂、收过门生呢。”

“那我就开一次香堂喽!”陈其美神色严肃着,“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

龙邵文异常机灵,他赶忙跪下,“谢谢先生啊!我今天一早就听喜鹊在枝头‘喳喳’叫,觉得就有喜事临门,没想到这一头就撞了个大运,撞到了陈先生,心里美啊!”

陈其美见他用“大运”形容自己,更是哈哈大笑,笑了一阵,他说:你刚才有句话说的不对,帮派中也不全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不论任何时代,有点知识总是好的,帮派也是一样!有点知识就可以改变帮中那些不好的帮规,让帮派朝着有利于大多数人利益的方向发展啊!”

龙邵文一脸茫然地答应着,“是!是!陈先生的利益,就是大多数人利益的代表!”

陈其美哑然失笑了,“跟他这小流氓说这些,他听不懂!”他低头挥手,“正炎,你安排时间吧!再把帮中的规矩给他讲讲,到时候可千万别闹出什么笑话!”

出了门,杨福根双手拱起,“阿文兄弟!恭喜!恭喜!”龙邵文圆睁着眼睛,豪气干云,“杨老板,去‘诚信楼’,公班老土,我请客!”

“诚信楼”中,杨福根一筒烟香完,长长地伸个懒腰,眯缝着眼睛,“阿文!你刚才说的没错,你真是撞上大运了!你知道陈先生是什么人?”

龙邵文摇着头,“福根阿哥,快讲讲!”

杨福根“嘿嘿”笑着,“孙中山先生的名字你听说过么?”

龙邵文搜肠刮肚地想着,“没听过啊!瞧他语气恭敬的样子,孙中山倒像是他爹!不对,他姓杨不姓孙,难道……”他拍着腿,“我知道!孙先生是青帮‘天’字辈的大哥吧!陈先生也是跟他混的吧!”

杨福根“呵呵”笑着想,“陈先生说的对!我要是不与他讲清楚青帮的来龙去脉,会闹笑话的。”他摇头说,“孙先生的事情咱们一会儿再说,我先问你,你对青帮这个组织了解多少啊!”

“青帮最初是一群办漕运起家的流氓……”龙邵文拼命回想着从各处收集来的道听途说,“前些年,运河堵塞了,青帮成员只好离开运河登陆上岸,就在上海落脚成了流氓团伙。”

杨福根笑着,“有的说对了,但你把青帮这个辉煌了一百多年的帮派组织形容成流氓团伙,可是有误会的,海运兴起后,运河因没人疏通就逐渐堵塞了,青帮那些吃运河饭的兄弟一下就失业了,只好离船靠岸,可上岸后,才发现不适应生活,没了漕运粮船的依托,兄弟们就只能整日地浪荡在街头,成了无业游民。可兄弟们要生活!要养老婆孩子!怎么办?正彷徨无措时,上海当地的一些流氓、**来诱惑兄弟们了,‘兄弟们武功真好,咱们合伙开赌台!开窑子!贩大烟!’他们利用兄弟们急于养家的心态,就唆使兄弟们干一些不法的勾当,个别兄弟顶不住诱惑,落水了,一粒老鼠屎坏一锅汤……结果青帮在普通人的眼中,就变成了你口中说的流氓组织,其实青帮是有帮规及宗旨的,帮中除了个别败类干一些非法的勾当外,大部分兄弟还是能严守帮规的啊!”

龙邵文点着头说: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流氓入青帮,青帮出流氓呢!

杨福根摇着头,“青帮的名人太多了,除了陈先生外,其他像是步章五,阮慕白、张树声、曹幼珊等,都属青帮大字辈。他们这些人就是有很大影响力,而又为人正派的青帮中人,怎能用流氓二字来称呼他们呢?他们可与流氓根本就沾不上边,如果青帮像你说的一样,泥沙混杂,流氓辈出,干尽了黑恶勾当,又怎么能吸引像是陈英士先生这样的社会名流啊!”

“陈英士?”

“哦!陈英士就是陈其美先生,其美是名,英士是字。”

龙邵文点着头,兴奋着说:我入了青帮,也快成社会名流了吧……他见杨福根笑而不答,脸红了一下,颇有自知之明地惭愧着,“老子就算入了帮,也成不了什么社会名流。”他恨恨着想,“奶奶的,既然青帮不能把老子打造成一个社会名流,那老子只能把青帮打造成一个流氓团伙了,以后任谁说起青帮,一定先他奶奶的哆嗦一下,然后吓得哇哇大哭。老子入青帮,就是想找个靠山,好开妓院、开赌台、贩大烟,既然都是同门,那老子以后不管干出什么事儿,青帮中人也总不好意思打老子的麻烦吧……”他这还没正式拜师入帮,就开始琢磨着利用青帮的名声来进行不法勾当,铁心要把青帮败坏成一个黑恶势力团伙。陈其美若是洞察他的这一想法,一定会狠狠给他一脚,再骂句,“你奶奶的,给老子滚得远远地吧!”

杨福根深沉着说:没有谁一开始就是名流了,如果你努力了,早晚有一天会像陈先生那样,成为一个社会名流!

028 在帮(上)

“社会名流好啊!”龙邵文眼中流淌着向往的邪光,“住洋房,吃洋餐,穿洋装,出门前呼后拥,花天酒地,野鸡不花钱随便玩!即便留下野鸡烙印,他奶奶的也是身份的标志!”他露出坚毅的神色说:福根阿哥,你的话,仿佛拨开乌云,露出万道金光,是我努力的方向!我相信,我早晚会成为陈先生那样的名流。

杨福根首肯着,“阿文!我相信你,陈先生一定会因有你这个徒弟而增色不少的,他将来一定会因你而骄傲的。”

龙邵文关切地说:陈先生辈分那么高,一定是青帮“天”辈了,我是他的徒弟,就是“大”字辈了!

杨福根一呆,说:陈先生是“大”字辈,青帮的辈份为“圆明心理、大通悟觉、普门开放、万象依归、罗祖真传、佛法玄妙”,每一辈用一字,和族谱差不多,圆字辈之前还有十六辈分,我就不详细说了,以此为序,故而大字辈又称“廿一”,此时圆明心理四辈已经没人了,即使身背二十一代的像是陈其美先生这样的大字辈也所剩无几啊!你如果入了帮,就是“通”字辈。你说的什么“天”字辈,青帮没有啊!

“不对!黄金荣黄老板就是天字辈!”

杨福根笑了,“黄金荣?他不过是个冒充青帮的空子,自创了一个‘天’字辈,青帮根本就不承认!你说他是‘天’字辈的大哥,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龙邵文的眼神黯淡了,最崇拜的大流氓黄金荣居然不是青帮中人,他想:青帮势力也不过如此,没有黄金荣这样流氓中的中流砥柱,青帮早晚混不下去……他说:黄金荣是瞧不起我们青帮吧!

杨福根胖胖的脸上没了笑,不屑着说:黄金荣?他如果想入青帮,最多跟你一样,是“通”字辈,搞不好还是“悟”字、“觉”字呢!

龙邵文恍然大悟了,“一定是没人敢当他的老头子!”

“不说黄金荣了……”杨福根苦笑一下,“唉!”地叹口气,“你既然要拜陈先生为师,就一定要知道陈先生是干什么的才好!跟你说实话吧!陈先生是革命党,是受孙中山先生的指派,专门从日本回上海领导帮派运动来了!”

“陈先生的兄弟有黄金荣的多么?”

“黄金荣算什么?”杨福根撇着嘴,“自然是陈先生的势力大!陈先生的兄弟遍布上海戏院、茶楼、澡堂、酒楼、妓院等每一个角落,他是革命党的台柱子!革命同志无论有什么活动,没他入伙是不可想象的,他在租界里设立革命机关,在妓院里联络革命党人……”

“他是为了革命染上的杨梅大疮啊!打着革命的招牌玩儿野鸡,真让人羡慕,玩完野鸡,后面跟着革命党人会钞不说,还能为革命立功……”龙邵文明白了,“革命在有些时候等同于嫖妓,革命中能不能染上杨梅大疮,野鸡的档次很关键……”他问,“孙先生是什么辈分?”

杨福根迟疑着说:孙先生不在青帮,他是洪门海外分支“致公堂”的大爷,我们在革命的初期,还要依靠帮会力量的。

龙邵文对孙中山没好感了,暗啐一口,“他跟三合会的杨文是一家子……”他迟疑了着问了他一直憋在心里的一个问题,“革命党到底要革谁的命?”

杨福根苦恼着想:真是一个拎不清的小瘪三……他耐心地说:革清廷的命,因为清廷太腐败了。”

龙邵文突然开心了,大声说:我早就想剪掉辫子了,又脏又乱,早晨还要辫,麻烦!革命好!我从今之后,也要革命了!”

……陈其美开香堂的消息成了轰动上海青帮的大事,在青帮中,老头子初次和末次开香堂时,所收的第一个徒弟和最后一个徒弟分别叫做开山门徒弟和关山门徒弟,这两个徒弟非同小可,可以代替老头子执行各种事务,权利极大,名头也极大,他们都纷纷猜测着,“陈其美的开山门徒弟,一定是神通广大的大人物。”…,

在“诚信楼”告别了杨福根,龙邵文兴冲冲地往自己的住处赶,他兴奋着想:我未来的师傅是一个党羽遍布黄埔滩各角落的“大”字辈老头子!”他极需有人分享这份喜悦……他一跳进天井就喊:赵孟庭!赵孟庭,出来啊!有好消息了。

“你别喊了,我刚才看见他出去了!”

“咦?怎么像是一个女娃子的声音?”龙邵文循声看去,答话的居然是那个养花的年轻人,龙邵文偷笑了,“原来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娘皮。”他几步就跳过去,“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养花人脸红了,因为他看到龙邵文在盯着她那起伏的胸脯。她背过身子,摇着头,“不知道……”龙邵文伸手掐下一枝百合,“这些花都是你养的!我早就在想,是谁这么有本事侍弄的了这么多花草,了不起啊!我可真佩服,没想到是你这个小兄弟。”

“不许碰我的花……”养花人的声音突然变粗了……龙邵文暗笑想:这么嫩的一只黄鹂鸟,再装也装不成一只公鸭……他笑着靠近她,伸手去拍她的肩膀,“兄弟!养花多辛苦啊!要不你跟我混吧!每天一个锅里吃饭,一个被窝睡觉!”

养花人肩膀沉着躲了一下,“不辛苦啊!每天浇浇水,施施肥就好了。”

龙邵文叹着气,“那也不简单呢!”他绕着花转了一大圈,“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养花人迟疑着,“我叫菲菲。”龙邵文眨眼眼睛,“菲菲?像乌鸦一样飞飞?”

“难听死了,是芳草菲菲的菲!”

“嗯!”龙邵文也分不清两个字有什么区别,他说,“都差不多吧!不管是乌鸦在飞,还是芳草在飞,总之飞就是了。”他突然窜到养花人的正面,两只手飞快地伸出去,按在了她的胸前……

“呀!”菲菲惊声尖叫了一声。

龙邵文“哈哈!”大笑着,“原来是个女人。”他马上变了脸,“你说,为什么要扮作男人躲在这里?是不是想在暗中对我不利?”

“谁扮男人了。”菲菲愠怒着,“我比你住在这里还要早几天,我又不是神仙,怎会知道你也要搬这里住啊!”

“哦!原来冤枉你了……”龙邵文笑着挠挠头,“也是的啊!你既然不想害我,那藏在这里干什么?”

“你说话这么难听,不是躲就是藏的。我就是在这里养些花。有什么可躲可藏的。”她说着话,“哇!”地一声哭了粗来……龙邵文被她吓了一跳,飞快地溜回到自己房中,关上门,从门缝里听着外面的动静……菲菲的抽泣声隐隐传来,显得特别伤心。这抽泣声让龙邵文想到了自己从前挨打时的情形,他每次被杨文打完,他也不敢大声哭,只能躲到暗处低声抽泣。他心软了,拉开门,走到菲菲身前,“别哭了!我从前差点被人打死了,都没像你哭的这么伤心,我又没打你,不要哭了。”

菲菲转过了身,也不理他,只低着头,还是很伤心的哽咽着。

“好了!好了!”龙邵文有点不耐烦了,“别哭了行不行?老子又没欺负你。这要是让赵孟庭看见了,还以为是老子把你睡了。”

菲菲又是“哇!”地一声,“你们都欺负我。”

“奶奶的?”龙邵文惊愕了,“赵孟庭那小子也欺负你了?”他突然笑了,“他怎么欺负你了?”他指着菲菲那起伏的胸,“难不成他也模你这里了?看不出来!他还挺像个男人,居然学会调戏女人了。”

“什么!我是说我父亲不要我了,你又来欺负我。”一提起父亲,菲菲的眼圈一下子又红了许多,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唉!”龙邵文眼神突然忧郁了,“咱们差不多吧!我是个孤儿,也不知道父亲、母亲在什么地方,你父亲不要你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你以后就跟着我混吧!我向你保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从身上掏出两块鹰洋,“去买身衣服吧!瞧你穷的,都穿上男人的衣服了。”

菲菲止住抽泣,伸手把鹰洋接了,眼睛里带着感激,“你很有钱吗?”

龙邵文看着菲菲白净的脸,小巧的鼻子,心里荡漾了一下,“也不算很多吧!”他突然神秘的笑笑,低着声,“你想不想挣钱?我有路子!”

“你有挣钱的路子?是什么啊!”

“去青莲阁!保证比养花赚的多,有时候一晚上就能赚到五块光洋啊!怎么样?去不去!我对那里很熟,可以介绍你去啊!”龙邵文脸上洋溢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029 在帮(中)

“去那里都干什么?为什么会给那么多的钱?”菲菲似乎心动了。

“这个……其实什么也不用干啊!就是整晚地坐在那里,吃吃饭,喝喝酒,陪着男人说说话,睡睡觉什么的。一点儿都不累,清闲的很,奶奶的,我是投错胎了,可惜是个男人,我若是个女人!肯定早上青莲阁啦!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在外面奔波着赚钱啦!哈哈!”他色咪咪地笑着,伸手去揽菲菲的腰,“我可以免费教给你怎样才能讨男人欢心。怎样才能掏光他们口袋里的银子……”

“无耻啊!”菲菲一下子生气了,猛地推开龙邵文,把两块鹰扬抛在他的头上,跑回屋里……

“奶奶的,不去就不去嘛!也用不着这样生气啊!”龙邵文高兴地哈哈大笑着。

开香堂的当天,龙邵文始终亢奋着,他已经连续两晚没睡着了,他揉着熬红的眼睛,“奶奶的,青帮!老子来了,今后你就是老子依仗的靠山!”赵孟庭也很是兴奋,好像他今晚也要拜师一样,他虽是铁匠学徒,但幼时读过几年私塾,字写得也能说得过去,他找来红纸,规规矩矩地帮龙邵文写着拜师名贴,他写了一张又一张,又撕了一张又一张,终于写了一张满意的,他欣赏着自己写下的拜师名帖,“阿文,只有名帖怕是不行吧!是不是要装几块钱进去?”

“几块?”龙邵文摆着脑袋,“你给我装上一百块的庄票进去。”他站起身,竖起大拇指,在屋中来回溜达着,“我的老头子可是上海青帮大哥中的大哥,气场大得很,不能让他小瞧了我。再说这是我一辈子的大事,哪能小气了。”

开香堂是件比较令人瞩目的事情,一向为朝廷所禁止。青帮开香堂事先都要选一处僻静的庙宇或是深宅大院,在半夜偷摸进行,且附近密布层层岗哨以防不测。但此时清政府势衰力微,陈宅又在租界内!陈其美还不是一个特别讲究这些烦文缛礼之人,因而就把香堂就设在自己的花园洋房里面,时间也选在天擦黑时,而不是半夜三更。龙邵文到的时候,香堂已经布置好了,由于是青帮“大”字辈大哥陈其美开香堂,前来赶香堂的人自然很多。赶香堂的人多,说明陈其美的面子就大。万一哪个老头子开香堂没人来赶,那这个老头子就倒霉了。不但别人瞧不起他,就连他收的徒弟也没脸出去见人,这样的老头子日后自然也没法再混下去了。

一般的香堂大典,老头子的前人和同辈几乎全要到场,此时陈其美的前人虽早都死光光了,但人在上海的大字辈人物,如曹幼珊、李琴堂、步章五、张仁奎、高世奎等青帮“上八路神仙”悉数到场,他们身后又带有无数有头面的徒子徒孙前来捧场,因此场面很是壮观。开香堂时,他们个个都不苟言笑地进了大厅,只把龙邵文留在外面。龙邵文找了一圈没见到黄金荣,不仅有些失望,他虽知黄金荣是个空子,根本没资格来参加青帮的开香堂仪式。但他觉得陈其美应该给黄金荣一个面子,能破格允许他来参加自己的香堂大典,不然这个香堂开的,总让他觉得有些缺憾。

通常青帮老头子开香堂,至少要收百十来名徒弟,一来是为了多敛些钱财,二来也是为了场面热闹,可陈其美这次只收了龙邵文一人,足见是给足了龙邵文面子,也证明了他这陈氏开山门大弟子的确是弥足珍贵,分量之重。

时辰到了,龙邵文紧张地轻轻叩响了门。门中马上就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来者何人。”龙邵文赶忙自报家门。里面又问:入得门来,可知三祖是谁……翁德正、钱德慧、潘德林……龙邵文答了。里面又问了几个问题,龙邵文全部答完后,门开了。由于杨福根事先已经跟龙邵文讲述了开香堂的规矩,因此他此时虽然激动万分,但行为上却是一点差错也没出。…,

进入大厅,厅堂之上早已红烛高烧,香烟缭绕。摆好的香案上供着翁、潘、钱三位祖师的纸牌位;旁边又摆着一个茶几,也供一个纸牌位,却是一位姓张的祖师。这个茶几,是有一个人在旁看守的。

香堂中不设座位,哪怕是翁、潘、钱三位祖师重生,在香堂中也只能站着。此刻的香堂里肃然站立着数十人,都是上海各界有头有脸的青帮人物。而龙邵文的本门师陈其美站正中,两边又有赞礼、引进、传道、执堂、护法、文堂、武堂、巡堂各师依次站立。

见龙邵文进来,被陈其美请来做传道师的高世奎大喝一声,“跪!”龙邵文赶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执着烟香,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此时有人手端了一铜盆水出来,从陈其美开始,每人进去洗一下手,这叫做净手。净完手,又一人端一只大海碗出来,每人再喝一小口,喝的时候嘴唇不准碰到碗边,这叫做净口。

净手、净口完后,本命师陈其美点燃三根香,到香案上供着的祖师牌位前磕头,然后高声说道:二十一辈的陈其美要收徒了,请祖师见证一下……接下来陈其美就自报家门籍贯,以及三代人的姓名,所属堂口……陈氏其美字英士,浙江归安人,光绪三年丁丑十二月十五日生于湖州城内五昌里,父陈延佑……传道师高世奎、引进师张仁奎也跟着报了……照青帮规矩,三人必须所属不同堂口,陈其美属翁佑堂,是青帮长房,龙邵文拜入其名下,在帮中就算是长房子孙。高世奎属潘安堂,为青帮二房,张仁奎属钱保堂,为青帮三房。这个名头叫做“三帮九代”。

传道师高世奎带着龙邵文到“三祖”的牌位前三拜九跪,磕头焚香。龙邵文第一次没有任何腹诽,虔诚地拜完祖师爷,又分别给本门师、引进师、传道师三位师傅磕了头,接下来又给在座的各位师傅、爷叔磕头。由于人数太多。只把他磕的头发晕、腿发软,强自宽慰自己,“奶奶的,磕吧!头磕的越多越风光!说明来的人多,面子大啊!老子他妈的忍了!”

磕完头后,他刚想站起来歇缓一下,陈其美就问:你今天入帮,是有人教你,还是有人逼你,还是自己情愿?

龙邵文跪倒大声喊:我入帮是出于自愿。

“入帮并没有好处,不但要遵守十大帮规,还要严于律己,你既已知道,能否做到!”

龙邵文高声回答:甘受约束,誓守帮规,决不违背祖训。

陈其美退后,传道师高世奎上前一步,高声诵读了十条帮规:一不欺师灭祖,二不扰乱帮规,三不藐视前人,四不江湖乱道,五不扒灰放笼,六不引水带线,七不奸盗邪淫,八须有福同享,九须有难同当,十须仁义礼智信……高世奎读完退后,陈其美又上前,“入帮之后,若有违反帮规,定当家法处置,绝不饶恕。”

龙邵文气壮山河地答着,“师傅教训,徒弟牢记。”

高世奎将十大帮规和票布发给他,让他小心牢记。龙邵文一一答应……

开香堂的“三帮九代”“十大帮规”的流程走完后,则由高世奎讲述了青帮的来源和历史,神话般地叙述了翁、钱、潘三位祖师创建青帮的传奇……乾隆年间,苗蛮作乱,时因兵革初止,将士疲惫,又因蛮疆荒僻,无法征服。朝廷便张皇榜招觅能人“平蛮”,僧人罗祖揭了榜文,尽凭三寸之舌,就大退蛮兵。乾隆皇帝龙颜大悦,要赐罗祖封号,罗祖不受,只在边陲破庙打坐参禅。翁、钱、潘三位天地会结义兄弟闻讯前往拜师,罗祖不胜其烦,悄然避居江南,三兄弟心若磐石,直追到杭州武陵门外一处山洞前,罗祖侧身入洞,三人跟踪而至却因洞口狭小无法入内,于是只好守在山洞前跪拜祈祷。未过几时,洞中一小童出来传话,“你们既为求道而来,今奉罗祖法谕,须跪倒红雪齐腰,茅根入膝,方有师徒之分。”翁、钱、潘三位结义兄弟就此跪在洞外,不饮不食……

030 在帮(下)

龙邵文一直跪听传道,此时早已昏晕不堪,只暗骂,“奶奶的,不会让老子也跪到红雪齐腰吧!妈的,怕是没等下雪,老子就已经跪死了,那老子宁可不入青帮……”他偷眼去看陈其美,陈其美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怪异。他暗自琢磨,“师傅也站的累了,偏偏这个高世奎唠叨个没完,我×你十八代祖宗……”

……直至隆冬,恰逢大雪,深可齐腰,地面上的茅根和石子,也渐渐陷入到他们的膝盖中去,血流不止,把那齐腰深的雪都染红了,三人历经千辛,终于得蒙罗祖收为徒弟。学道数月后,罗祖命三人下山求取功名,为朝廷效力……

“哦!”龙邵文明白陈其美脸上表情怪异的缘故了,“妈的,师傅是革命党,是要推翻清廷的,翁、钱、潘三祖却一心为清廷效力,这可有点不大对头!师傅这么干,不是已经违背了三祖的意思么?”

高世奎继续讲:……三人到了北京,屈指一算,居然已经过了三十多年,恰逢朝廷兴办漕运,把陆地运粮改为运河输送,遍贴皇榜,招募运粮之人,他们便揭去榜文,承办下来,朝廷准许三人招收徒弟一千三百二十六人,并带粮船一千九百九十只半……

“奶奶的,真是稀奇,这半只船又该怎么造!”龙邵文暗骂着,盼着高世奎赶紧把故事讲完好站起来。

……至此青帮就算成立了,当时青帮是奉上谕成立的,成为江淮四帮,因江淮四帮是为朝廷服务,就此称作清帮,也就是现在的青帮了。

龙邵文看了眼陈其美,见陈其美半眯着眼睛,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下明了,“任你青帮是为哪个效命,老子只需傍住师傅,自然是一路顺风,一帆风顺地大大发财!”他正要站起,高世奎却又简单地教了他几句盘海底常用语,由于杨福根早先就给他讲了一遍,此时再听,他等同于又温习了一遍,只在内心默记。

青帮历史讲完,就是跪递拜师名帖,龙邵文恭敬地把名帖递给本命师陈其美。一张红纸折成两页,外页写着“信守”两字,内面当中写着“敬拜陈其美老师名下”,下面写上“自心甘愿”四字。右边写着自己的简历,籍贯、以及三代人的姓名等。龙邵文当然不知道自己祖宗三代都是些什么人,无非信口胡编,然后让赵孟庭写了上去。拜师名贴左边是引见师杨正炎的签名画押,写着哪年那月。这个帖子就好似卖身合同一般,纸上的卖主与保人同时署名画押,很是郑重其事。贴的背后则写着十六个大字的誓词:“一祖流传,万世千秋,水往东流,誓不回头。”

陈其美收下龙邵文的拜师名帖和孝敬后,又简单地对他讲了一下帮规……青帮的帮规极多也极严格,跪香堂是最轻的,往上还有戒板,就是用木板打手或身上其他部位。除籍,就是被开除了,青帮不要你了,爱去哪儿去哪儿!三刀六洞,就是对穿三把刀在身上。最高惩罚就是处死了,要是严重违反帮规,被青帮处死也不是没有,青帮百万人,每年都有被秘密处死的。

拜师礼毕,陈宅大摆筵席,大家分坐,又吃又喝。酒席的费用本该是由陈其美的徒子、徒孙分担的。可陈其美第一次收徒,又收了个穷徒弟,这些费用就自己承担了。由于开香堂不准女人参加,所以这次在陈家吆五喝六大吃二喝的都是一些大老爷们。场面也就更是热闹,席间荤话、艳词更是不绝于耳。

外面吃着饭,杨福根把龙邵文单独叫开,“阿文!开香堂的情况不准向外人说,否则就是犯帮规!”龙邵文点着头,“福根阿哥!还得多谢你!帮规有一条叫做有福同享,回头青莲阁玩玩儿,兄弟我请客!”

杨福根拱手称谢,把青帮的各种切口、手势、暗号详细的教给他,又说:一定背的一字不差,要熟而再熟,不然将来行走外面,一旦对不上切口或者是不熟悉,对方就有可能认为你是空子冒充青帮中人,会招来杀身之祸啊!…,

龙邵文点头连连,深以为然。

除此之外,杨福根又给他讲了一些另外的规矩:青帮的先来后到,就是说师兄弟间,先拜师的是师兄,后拜的是师弟,他们是不论年龄的;什么是掌门大师兄,就是说大师兄执掌生杀的大权,师兄弟们犯了错误,先告由大师兄负责处理,或是打,或是罚,犯了错误的人丝毫不准违抗。如实在不能解决时,再禀告师父处理……龙邵文听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只把杨福根笑得莫名其妙,“阿文因何发笑?”

龙邵文笑着,“我现在就是掌门大师兄了,当然高兴。”杨福根笑道,“陈先生不收徒弟,你是第一个,也许又是最后一个,你这光杆的掌门大师兄又有什么可以得意的?”龙邵文想想也是,但还是忍不住偷笑。

杨福根接着说:徒弟们把师父,师娘叫做爸爸和娘。师父死了,由大徒弟和他的妻子披麻带孝,打幡抱罐,大徒弟手里还拿着哭丧棒。这打幡、抱罐的事情,师父的儿子、儿媳反倒不能插手。

龙邵文惊喜着,“那我在陈先生家的地位不是比他儿子陈駪夫还要高吗?”

杨福根点点头,“帮规如此,但疏不间亲!我说这些给你听,是让你把陈先生当父亲一样看待。”

龙邵文点点头,一脸的郑重,“从今天开始,陈先生就是我的亲爹!”

杨福根点点头,“只要你家里有一个人入了帮,其他的人就不用再入了,你以后的家属自然能够得到帮里的照应。”

龙邵文有些黯然,“奶奶的,老子没有一个家里人,从前没有,现在更没有,以后或许会有,可现在还八字没一撇!”他顿了半晌才说: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师傅陈先生啊!

杨福根“唉!”地叹口气,拍着肩膀安慰他,“阿文可怜呀!”他接着又介绍了一些其他的规矩让龙邵文记住……帽子要仰着放;吃饭时不许在桌上戳筷子;喝酒时不许说干;遇到困难怎样在茶馆、酒店里求助盘缠等等。龙邵文都一一牢记在心。

“今后你在帮了,可谓是三分钱游得十八省,凡到一个码头,你只要上茶楼,把茶壶茶杯依照一种摆法,自会得有人走过来动问,问你砍何山之柴,饮何江之水这一类的隐话,只要你对答无错,对方即会与你依辈份见礼,留你一宿两餐,赠你此去到下一码头的盘缠。”

听完杨福根的介绍,龙邵文又想起一个问题,他说,“我开了香堂就算是开了山吧!”

杨福根笑了,“这可差的太远了,开山门与开香堂大不相同,开香堂只需自己进过香堂,邀请一帮朋友前来捧场就行,而开山门却必须经过三山五岳的朋友同意。大家来此聚会,表示承认。开过山的老头子可成山主。山主可以开山立堂,扯旗挂帅,是帮会中地位最高的人!”

“奶奶的范得礼了不得!”龙邵文面色沉重着,“法租界有个‘万顺堂’你听说没?”

杨福根点点头,“知道啊!万顺堂是‘大’字辈范得礼的堂口,范得礼来头不小!属于开过山的山主,在帮中地位比较高。在黄浦滩边,一共有两位开过山的山主,一位是徐宝山徐老虎,另一位就是范得礼了。正因为如此,范得礼才可以设立堂口。但陈先生一向瞧不上范得礼,认为他烟、赌、色无所不沾,给‘大’字辈丢脸,这次你开香堂,陈先生也没专门请他,不过他若是来赶香堂,陈先生自然也会盛情款待,不会将他拒之门外的。”

这一番程序走下来,龙邵文自此就正式成为了百万青帮组织中的一员。这使他感到无比的兴奋,而刚一入帮就能成为青帮大哥级人物陈其美的门生,这更是让他激动万分。他知道,自己已经在黄浦滩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

走出陈宅,轻风拂面,仰望灿烂星河,银汉迢迢,龙邵文意气风发,“奶奶的,恨不得马上就把兄弟们全部招来,大张旗鼓的干上一场!”可兴奋之后,他就雨恨云愁了,“老子虽然成了陈其美的开山门弟子,可依旧一无所有。”他放眼租界无数的铺面……烟馆、妓院、赌档,酒家、澡堂,没有一间属于自己。唯一有的就是陈其美给他的一顶漂亮而又炫目的光环。“深秋了,又是一个难熬的寒冬啊!”他独自走在那已经窸窣落叶的法国梧桐下,望着暮秋里的败红衰翠,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出路……

031 菲菲

赵孟庭早就望眼欲穿地等着他了,“阿文,香堂什么样子?阿文,都有那些老头子到场?阿文,黄老板去了么……”他一连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可龙邵文谨记帮中规矩,嘴严严地把住门,只笑着摇头,“将来等你拜了老头子,就全都知道了!”赵孟庭无趣地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龙邵文剪了辫子,想如陈其美那样将头发半散开披在肩上,可头发却不听话地、卷曲着仍向中间聚拢,他连骂了数声“奶奶的”,请赵孟庭去杂货铺买了半斤碱,洗去了头发上的油污,对着镜子回想陈其美头发的样子,又拿剪刀修饰了一番,就去找杨福根,他带着笑,“福根阿哥,你看我的头发,从今以后,我也革命了,陈先生到底给我派了个什么差事!”

杨福根见龙邵文披散开的头发呈波浪状起伏,哑然失笑了,他说:阿文,革命与否,从头发是看不出来的,如果剪了辫子就是革命党,那和尚岂不是都成了革命党?陈先生是念你捐出《听琴图》的一番心意才收你为徒的,今后的路你还是要自己走,哪能指望着陈先生给你安排好呢?你说对不?但是你记得啊!无论你干什么,不要给陈先生的脸上抹黑就好。”

“奶奶的,剪了辫子都不算革命,怎样才算……”龙邵文无助地点着头,“福根阿哥,听说你开了家米店,你那里缺伙计不?我去给你干吧!”杨福根摆着手,“小老弟,你去我那里干可有些屈才了,我看你还是干老本行吧!你对瓷器一行毕竟是熟门熟路,也有几年的功夫了,现在转行太可惜了啊!”

龙邵文黯然摇摇头,“鸿源茂我是回不去了!”

杨福根想了一会,“你手下不是有一帮兄弟么,要不这样吧!你回去把他们收拢收拢,我请示一下先生,看先生是怎么想的。”

龙邵文“嗯!”了一声,“那就拜托福根阿哥了!”

租界既然没有适合自己干的生意,龙邵文只得带着赵孟庭又返回了十六铺,他此行在生意上虽无大的收获,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入了青帮,找到了一个极大的靠山。

临走之前,龙邵文去同菲菲告别,在租界住的日子虽然不长,但他那生性乐观的态度和爱交朋友的性格已然使他和菲菲成了好朋友……“阿文哥,你走了还回来吗?”菲菲有些恋恋不舍。龙邵文靠近她,“奶奶的,嫩呀!”他在她的脸蛋上捏了一把,笑嘻嘻地,“当然回来!我又走不远,租界和华界,只是在心里的感觉远一点,咱们的身体却离的不是很远,不过就是去几条街外住着,过几天就回来看你!”菲菲垂着头,“我怕你回来就看不到我了!”

“啊!”龙邵文装作极为吃惊地样子,双腿向高一窜,“为什么!难道你得了绝症,就要死了呦?”

菲菲跺着脚,伸手去扯龙邵文的嘴,“从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告诉你吧!我父亲已经发现我躲在这里,已经叫人来找过我了,若不是我威胁他说……说……他早就把我抓回去了。”

“你父亲不是不要你了吗?奶奶的,他若是敢抓你,老子跟他拼了,妈的,你现在已经是老子的人了,就算你亲老子要带你走,也要老子点头答应……”龙邵文义愤填膺地,摆出了一副要为她拼命的架势。

“什么老子、亲老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父亲就是要替我找个新妈,我不同意,他就骂我,我就跑这儿了。”

龙邵文笑了,“哦!原来你父亲要讨小老婆……”他嘿嘿地笑着,“你那后妈一定是窑姐儿是不?所以你才不同意啊!菲菲,这很正常的,鸿源茂的张老板就讨了个窑姐儿当了小老婆,窑姐儿经验足,床上功夫好,勾引男人有一手!很容易就能让男人上钩的。”

菲菲叹口气,“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跟你说了。”…,

龙邵文嘴一撇,暗想,“你不说老子还不听了!奶奶的,你当你家那点儿破事,老子有兴趣么?”他脸上带着诚意,“你一个女孩子总穿男人衣服,多难看,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送你一身新衣服好了……”他伸出两根手指去拽她的衣服,“瞧瞧,一副家里走水的模样!丢脸呀!”他说着话,手又向菲菲的胸前摸去,“再说衣服也小了,穿在身上紧紧的,这要是被坏人看见了,多危险……”

菲菲笑着躲开,“怕就你一个坏人吧!”她向门外推着龙邵文,“你先出去等着,过会儿我喊你的时候,你再进来啊!”

龙邵文嬉皮笑脸地,“我是坏人,我不走,我要跟你睡一个被窝。”他伸手去搂菲菲。

“快出去吧!等一下就好了。”菲菲使劲儿推着龙邵文出了门。

龙邵文在门外等了好长时间也不见菲菲喊他进去,跺着脚在门口催促起来,“好了么?这么慢呀!”见厢房中没人应答,他眼珠子转了转,扒在门缝中向内张望,里面的菲菲忙来忙去的,像是再翻找什么。“奶奶的,搞什么……”龙邵文伸手去敲门,“再不出来,我可要闯进去了。”

“不要!再等一会儿好么?”菲菲哀求着。

……龙邵文再进去的时候,屋中的菲菲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她的头发用发簪轻轻扎起,随意地散落出刘海,两只白嫩的耳朵,像雨后初生的蘑菇,贴在黑色的发丝边上,脸上皮肤也是又白又嫩,隐隐泛着光彩,像是去了壳的荔枝,如黑漆般的两只眼睛仿若盈盈秋水。而衣服也好像是霓裳羽衣,绝非这个时代所有。胸乳间锦裙围绕,长长地垂到地上,没有穿袜子的脚看起来纤细白嫩。龙邵文呆了,他脸憋红了,心“砰砰”跳着,“奶奶的,原来她这般好看,老子一定要睡了她!”他使劲地咬着牙,双眼喷火,脸上青红不定……

菲菲伸出一只手在龙邵文眼前晃着,“喂!喂!”

龙邵文见她伸出的手仿若白玉一般,清极无比。当下抓过来就啃了一口。菲菲“啊!”地叫了一声。将手收回去,“你怎么咬人啊!”

“原来你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不是个养花的穷鬼。居然装穷骗我的银子花。”龙邵文装作气愤的样子,“哼!骗人精,就像青莲阁的娘们一样坏,不行,你必须给我补偿!”

“我可没有骗你,是你自己认为我是个穷鬼的么!”

“可你穿着那么破烂的男人衣衫干什么!明显就是骗我心疼你!”龙邵文上前就去拽她的衣服。

菲菲轻轻让开,“我……我……我是不想让我父亲找到我才故意那么穿的!”

龙邵文沉思着,“不管了!你骗我,补偿!补偿!”他盯着菲菲,眼睛里放着光。“嗯!这样好了,我要跟你钻一个被窝睡觉……”他看菲菲的脸色微变,跟着说,“……估计你也不会同意,那我就吃点亏,让你一步好了,你若是让我亲你一口,我就原谅你了……”他突然间变得笑嘻嘻地,“我还没亲过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呢!”

菲菲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呸”了一声,“那你都亲过什么人?”

龙邵文突然上去抱住菲菲,双手向下一滑,掐着她的屁股,在她的脸上狠狠地啃了一口,“我亲的都是时髦骚大姐,假洋妞还是第一次。”菲菲用力地推他,伸手去打他。他笑着跑掉了,心想“奶奶的,早晚睡了你,走着瞧。”

……龙邵文带赵孟庭走的那天,菲菲也在收拾行装,她说,“突然感到寂寞了,一天也不想在这里住了。”

龙邵文犹豫着,他想说,“要不你跟我走吧!”可他没说出口,他想,“她不是野鸡,可以睡完之后拍屁股走人!老子带她走,可没地方安置,万一生秋阿哥见了他也想睡,老子可不好意思不让生秋阿哥睡……”菲菲说,“阿文哥,我们还会见面,对吧!”

龙邵文点着头,“会的吧!行了,赶紧回家吧!唉!我不如你幸运,我都不知道我父亲是谁,更没有人担心我了。”

菲菲同他们招着手,“如果有时间,你去公共租界的麦特赫司脱路十八号找我。

龙邵文郁闷了,“那儿住的可全是黄浦滩有名的大佬!”他问,“你姓什么!”

“不用问姓名,你就找菲菲,就会见到我了。”

龙邵文挥着手走了,走了很远的时候回头看,见菲菲依旧站在大门口。他想:这假洋妞倒是有情有义呢!比青莲阁那些个婊子强的太多了!

感谢投推荐票的那位朋友。

032 烂赌(上)

……华界的生意在朱鼎发的挑头下,干的是有声有色,看到兄弟们都混得不错,龙邵文多少得到一些安慰。叶生秋的伤已经完全好了,而那个独眼龙万吉元也因为他的离开而没再来找过任何麻烦。

刚回十六铺的龙邵文也没找到什么更好的生意,原先同叶生秋一起租住的房子,却因叶生秋收拢了咸鱼阿三的老婆同睡,龙邵文也就不好同他们挤在一起,好在当初让朱鼎发开了家水果店,这样回来后也不至于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得知龙邵文回来,兄弟们都聚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分手后的情形。当他们得知龙邵文已经入了青帮,并成为了青帮大哥陈其美的门生,属于“通”字辈人物,个个既羡慕、又兴奋。都想让龙邵文领着再大干一场,可龙邵文一想起独眼龙万吉元的传信,脸上的神采立刻又黯淡下去,他说,“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害得兄弟们连眼前这碗饭也吃不上。在没有找到比码头这一行更来钱的买卖之前,我是不会把兄弟们拉下水的。”兄弟们都默然了,都想,“阿文仗义!”

龙邵文环视一圈,却不见了徐国良,他问,“阿良哥呢?怎么不见啊!”

朱鼎发说,“你去了租界后,徐国良就郁郁不安,随后就收拾行李走了,说是要报考什么浙江武备学堂,我劝他不要去,他不听。”

“盛世良民乱世兵啊!考学是条正道……”龙邵文点着头,“这个世道,从军也许是条好出路!我是一天私塾也没进过,也不太识字,不然我也考个学校念念书。国良的年纪比咱大不少,总这样混下去也不是办法……”

闲了几日后,龙邵文见兄弟们整日忙来忙去的吃码头饭,自己却插不上手,无所事事之下,又开始留恋于小东门赌档,小来来的玩儿了几天,却是没什么输赢。这天路过“大顺发”,龙邵文犹豫着想进去,又想:奶奶的,赌台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底洞……他掉头就走,可走了没多远,又转身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在赌台门口徘徊了几圈后,终于没能抗得住诱惑,一脚踏了进去,他还为自己找着借口……大顺发在十六铺小有名气,进出的人也还算的上体面,老子在这里或许能碰到适合的生意……

同那些露天赌档相比,大顺发不但宽敞、气派,赌法也多,有麻将、牌九、二十一点等等。那天龙邵文玩儿的是扎花。扎花就是从上面发两张扑克,再从下面发一张扑克,如果下面的扑克正好扎在上面两张扑克中间,那就算赢,反之,如果没扎住,那么要多少底钱,就得把同样的钱数扔出去。这种赌法不但输赢大,而且一玩儿起来就没日没夜的,极其浪费时间。

龙邵文从这天中午进去,直到掌灯的时候他都没挪窝,甚至连方便也忍着了,一直沉迷在扎花的赌博当中。直到身边的赌客快走光时,他才站了起来,找到方便之处,痛快淋漓的撒了泡尿,把筹码换了,一数,赢了几十块……

赢了钱,龙邵文也不回水果店住了,赌台一关门,他就直奔“青莲阁”去睡小红宝,“赌台出来进窑子,这才叫上等人的日子……”他欢喜地摸着小红宝那两只软软的奶子,闻着她头上菖蒲水洗过头后散发的淡淡香气,沉沉地睡去。日上三竿了,小红宝推他,“龙爷!该起床了啊!”龙邵文迷蒙间揉着眼睛,打着哈乞,“赌台开门了么?”

小红宝“哼!”一声,“你该给钱了!”

“妈的,婊子无情……”龙邵文摸出两块钱,手伸缩了好几次,“给给,拿去,拿去……”小红宝一手飞快地画着眉,一手摆弄着熏衣的香草,嘴上也不闲着,“阿文哥,你现在可发了,只两块钱来买春,不嫌丢人,这点钱,怕是不够去洗一次香汤浴,哼!连好一点的花汁露都用不起……”龙邵文苦笑着想,“这婊子是想把老子榨干……”他说,“奶奶的,今晚老子换姑娘睡!”…,

小红宝扭着腰,“龙爷,我也不是这个意思么?我是说,你既然赢钱了么,就不要这么小器,现在的十六铺,谁不知道你阿文哥的大名?我跟你,可不是图钱,我爱的是你那浑身散发的英雄气概!”龙邵文笑了,“婊子虽无情,却善解人意……”他伸着懒腰,“伺候爷穿衣服吧!打今天起,赢了钱都赏你,输了呢!老子自掏腰包好了。”

小红宝笑了,“龙爷做事豁亮,有气场,像个男人,前途不可限量呢!”

从这天起,龙邵文就夜宿“青莲阁”,一觉睡到中午赌台开门,洗漱之后,在小红宝款款深情的目送下,他就去了赌台。输了钱自己掏腰包,凡是赢了钱,就大部分赏了小红宝。他在小红宝左一声“龙爷!”右一声“阿文哥”的呼唤下,已经渐入佳境了,他想:都说婊子无情,说这话的人一定被婊子伤害过,是在败坏婊子的名声……他幻想着……等手中钱再多一点的时候,就把小红宝娶回家去……在这个年月,能娶的起妓女做老婆,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上了一次台面了,尤其像小红宝这样的当红妓女,惦记娶她回家做小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若是能捷足先登,那在别人面前,可是面上无限增光的一桩美事。

日日进赌台的龙邵文荷包渐空了,而日日睡小红宝,让他衣带渐宽了,他青着眼圈,红着眼睛,尖着下巴,眼睑耷拉着,腮帮子塌陷着,无怨无悔着,“狂嫖滥赌的日子,才是老子的梦想……”

兜里的钱越来越少了,他出手也就越来越狠了,“妈的,这一下就翻本了……”他咒骂着,“时运不济!依旧是输多赢少啊!”杨福根给的钱没几天就被他输的只剩贰佰多了。这天龙邵文伸手摸牌,拿起来一看,笑了,“老子全押了!十拿九稳的赢了。”他抽出底牌,傻眼了,“命苦啊!万中无一的一,让老子碰上了……”他灰溜溜地从赌台上瘫了下来,“奶奶的,必须要翻本!”他去找赌台里放印子钱的人开口说:支点钱继续玩儿……对方冷着脸,“阿文哥名气不小,可你手里没生意,还不起啊!对不住了,你回去洗洗睡吧!今天别来了,有钱再说吧!”龙邵文鼓着腮帮子大骂:真他奶奶的不义气。

033 烂赌(中)

没钱的龙邵文只好走人,“妈的,回青莲阁睡吧!”可小红宝也很快发现他的阿文哥囊中羞涩了,开始冷言冷语了,“姓龙的、阿文,没钱就回去睡吧!你买春,我卖春,这春的价钱可不菲!女人的青春短暂,匆匆十余年眨眼即过,一寸光阴一寸金,浪费不起……”龙邵文看着小红宝那鼓胀的奶子,骂着,“妈的,原来婊子就是婊子……”

水果店兄弟们的宽慰也不能让他排解了郁闷,“奶奶的,要翻本,要报仇!要让小红宝那个婊子后悔!”他向朱鼎发讨来当天卖水果的十几块营业款,直奔大顺发。赌台老板满脸堆笑,“阿文哥来了,看茶!快看茶!”

十几块没见响就全没了,再回水果店拿钱要等明天,今天的水果店也没钱了,营业款都被他赌输了。他急的搓手,“赌场如战场,他奶奶的军情似火啊!”他想起了叶生秋,“对!生秋阿哥是我的救星!”

叶生秋拧着眉,他也囊中羞涩!他说,“你等着啊!”他一把拽起睡的香甜的阿三老婆,“借点钱呐!我兄弟要用。”阿三老婆哭了,自怨自艾,“阿三虽没男人味,可是从不管我要钱,我活该!我把自己送入虎口了……”她哆嗦着摸出贴身的一点钱,不情愿地分了一半递给叶生秋,叶生秋眼睛一瞪,反手一个巴掌,“触你娘,你的就是我的,都拿来吧!”他不好意思地把钱递给龙邵文,“阿文!这娘们的确就这么多了,若是不够,明天去让他跟阿三讨要,阿三又腌起了咸鱼卖,听说生意还不错。”

阿三老婆捂着脸,“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的人是你的,钱是你的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可……可自从我跟了你,你的钱就是你的,我的钱也是你的,连阿三那点可怜的腌咸鱼的钱还是你的,这有点让我………不!不,让阿三接受不了……”她低声嘟囔着,“你跟那个没骨头的阿三一样,都要触我娘,我娘有什么好,再说我娘又没招惹你们,你……你……”

叶生秋的眼睛凝成三角状,脸上带着丝丝寒气看着她,“你什么你?就要触你娘,你个又老又丑的黄脸婆,小爷睡你,已经给了你天大的脸了,你想小爷怎样对你?”

“你不能这么说么,熟话说,老蚌出明珠,老有老的好啊!”

“出你娘的明珠……”叶生秋反手又甩她一记耳光……

龙邵文的手气还是那么背,没多大一会儿,阿三老婆那点儿可怜的体己钱就全都扔到了赌台上,他叹息着想:看来今天是翻不了本啦!

一夜难眠,满脑子都是赌台里的麻将,牌九,骰子的“哗哗”声,好不容易盼到第二天水果店打烊了,龙邵文卷上营业款,拿着钱就去大顺发上缴了。如此一连多日。朱鼎发有些看不过去了,就劝他,“阿文,赌台都是有说法的,以前你去赌档赌,我就当没看见,毕竟输赢都是几个小钱,赌台的输赢太大了,你这么输下去,小店也支撑不起啊!你看这样行不?你还去露天赌档去玩儿!”

朱鼎发了解龙邵文,知道他赌性大,不让他赌根本不可能,劝他玩儿的小一点多少还有点希望。可龙邵文早就输红了眼,“不行!哪里跌倒哪里爬!老子一定要找大顺发翻本!”此后更是谁也劝不住他,他依旧去赌。朱鼎发急了,把水果店盘出去,把钱都给了龙邵文,“这是最后一笔了,输光了可就再没了。”他想,“毒蛇噬骨,壮士断腕,没钱,看你戒赌不戒赌。”

一如既往地输,龙邵文抓耳挠腮地想着来钱处,他一拍脑袋,“有啊!从鸿源茂出来时,莲姑给过老子一张黄草纸,说是什么药方子,让老子缺钱的时候换几个钱花……”这张草纸他一直装在贴身的兜里,此时想起,忙从兜里把黄草纸找了出来。打开一看,上面凌乱地写着一些毛笔字,辨认了半天,却是一个字也不识,想找识字的去问,却又怕耽误了赌钱的功夫,他狠着心想:奶奶的,任他是太上老君写下的神符,老子也不留着啦……他收起草纸,小心地装了,找到了法租界的“中法大药房。”…,

“掌柜的在不在!”龙邵文抻着脖子喊。

“哦!小兄弟,你要抓药吗?这里中西药都有。你带了方子没么?”一个浓眉细眼青年人带着笑搭话了。

“你就是掌柜的?青年才俊,年轻有为啊!方子是带了,不过我不是来抓药,我想把这张方子卖了,你看看值多少钱?”龙邵文恭维着递上黄草纸。

“呵呵!”青年人笑了着,“方子若是被人看过,可就不值钱了。”

龙邵文怔了,“好人啊!”他带着十分的诚意说:你倒是个实在人,这方子是我祖宗从八辈子上留下来的,年头不短!我看你人不错,送给你吧!银子你看着给。”

青年人接过黄草纸,只看了一眼,就把眼神移开,对龙邵文点着头,“诸葛行军散是个老方子,我要了,你开价吧!”

“奶奶的,怕是又像《听琴图》一样值钱吧!”龙邵文不敢开价了,他暗骂着,“妈的,开高了把对方吓跑了,开低了可就亏了!”他故作着大度,故作着随意,只把手轻摆着,“我不懂,你看着给吧!”

青年人捏了捏鼻子,一本正经地说:换在两千年前的三国时期呢!这个方子的价值不小,可以说是普度众生的良药,但随着时代的发展,西药的普及,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用了,我这个药房也是借钱开的,可给不了你太多……”他伸出五根指头,“先给你五十块怎么样?其余的算我欠你的。”

“奶奶的,人精!这王八蛋以后怕是要发大财,他先把老子的方子说成一钱不值,然后再给老子五十,老子还要感激他。”龙邵文心中虽大为不满,但此时赌瘾上来,别说是五十了,就是五块他也干!他说,“五十就五十,不过你记住了,你还欠我的。”

青年人笑着,“给你庄票吧!现洋太沉,再说拿着也不安全!”

龙邵文一摆手,“就要白花花的现洋!快点吧!再晚就要死人了。”青年人摇着头,数了五十鹰洋装入口袋,龙邵文接过,转身就要出门,又想,“他还欠老子的……”就问,“掌柜的,你叫什么!”青年人笑着说:黄楚九。黄色的黄,楚国的楚,九五至尊的九。

龙邵文暗暗记下,他笑着说,“我叫龙邵文!你想还我钱,去十六铺小东门附近打听我。”

黄楚九笑着摆摆手,心中颇为得意,“我欠你钱吗?有字据么?哈哈!”

龙邵文拿了五十块,一头扎进“大顺发”,在里面又赌了一天一夜,再出来时,又是不名一文了。他通红的双眼中泛着一丝幽光,恶狠狠地向周围的人群张望着,“奶奶的,你们都欠老子的!这是逼着老子去干老本行啊!”他蓬头垢面地满街绕着,“只有当铺最适合下手,那里可能有《听琴图》那样的宝贝图画!”他抬头看看太阳,“奶奶的,这才是上午,盗当铺要等晚上,实在是等不到了!”他边走边琢磨,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人群密集的码头。他眯眼看着阳光的方向,“杨老大说的对,行窃时一定要背光,在阳光刺射被窃人眼睛的瞬间,就是下手的绝好时机……”他背对阳光走在自己的阴影中,想找个看着差不多的有钱人伺机下手。谁曾想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有发现什么合适的人选。

034 烂赌(下)

船靠岸了,码头热闹了,下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人人眼中只盯着江边的黑泥地,小心躲闪着水坑。龙邵文笑了,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一个洋人从码头上走出来,两手捏起着裤子皱着眉,像只大马猴般在黑泥地上跳来跳去,身后跟着两个拉包车的苦力,车上大包小箱地拉满了行李。龙邵文的眼睛亮了,“杨老大当年不让老子偷洋人的东西,哼!老子今天还就偷他了……洋人的行李一定值钱!”他跟在拉行李的包车后,想找个机会靠近,然后趁人不备,抓上一件行李就跑。他窃笑着,“奶奶的,丢人!这连偷带抢的,是粗窃手才干的事情……”

就在他装作无意的样子朝洋人的行李车边靠近时,洋人警觉地跳过来,很厌恶地将他一把推开,口中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串洋文……阳光下,龙邵文看见他那闪着金色黄毛的大手抡起来了,正惊诧时,脸上已经狠狠地挨了一个大嘴巴子,他的眼前顿时一黑,接着星河灿烂,黄星星漫天飞舞……洋人哈哈大笑了几声,口中吐出生涩的中国话,“触那,小瘪三,偷东西,脏!滚开。”他扬长而去了。

龙邵文气的七魂出窍,六魄升天了,“你奶奶的洋鬼子!老子跟你拼了!这是中国人的地盘,你居然敢如此放肆!”他追了几步,又沮丧了,洋人身高体健,像匹发情的野驴,倔脾气上来,不好惹……他想:妈的,好汉不吃眼前亏,跟洋人来硬的,老子怕是吃不了也得兜着走……他远远地跟着洋人,一直到看到洋人进了礼查饭店,才转身回去。

龙邵文找到杨福根,“福根阿哥,洋人太猖狂了,咱们革命党不能只革腐败清廷的命,要把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洋人的命也革了!”

杨福根诧异地看着龙邵文脸上的青紫,“洋人的命不好革呀!”他突然别有深意地笑了,“阿文!受洋人的气了吧!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龙邵文恨恨着指着自己发红的脸,“洋人欺负咱们中国人,我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就成了这样子啦!打我的这个洋人住在礼查饭店,你帮我打听一下他的来头。”

杨福根一脸的郑重,“打听可以,但在处理洋人的问题上,一定要谨慎。”

龙邵文把洋人的特征告诉了杨福根,又说:福根阿哥,拜托了!

几天后,杨福根通过上海帮会,把煽龙邵文耳光这个洋人的身份背景告诉了龙邵文……洋人名叫法博尔,法国人,来沪做棉纱贩运生意,常住礼查饭店,在上海生活已经很久了,基本算是个中国通,此人不但与法租界公董局的关系密切,还与黄浦滩边几个著名的大买办,如虞洽卿、张静江等人都是朋友,根子很深……杨福根说完后摇摇头,“有气也只能咽啦!凭你目前的力量,根本连法博尔的一根毫毛也伤不到啊!没办法,中国太弱小,当年慈禧老婊子都被洋人赶出了北京城,圆明园都被洋人一把火烧了,更何况是你啊!”

“奶奶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早晚要让你个洋鬼子倒血霉。”龙邵文咬着牙!把这口怨气暂时地放到了肚子里……

钱没搞到,龙邵文还是整天泡在赌台里,看着别人赌,想学些门道,“凭什么总是老子输!”熟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不赌了,才看出一些门道,原来每天在赌台里赢钱的就那么几个人,除了这几个人外,别的人都是今天小赢,明天大输。龙邵文气恼不过,“妈的,上当了……”他去找大顺发的老板理论,“奶奶的,快些赔老子一些钱来,不然,你们的秘密可就守不住了……”可在这个谁拳头硬谁有理的年代,他彻底被理论了。

朱鼎发得到手下兄弟报告,说是“阿文哥”被大顺发赌台的人打了。他急了,赶忙带人过去帮忙,可去的时候,龙邵文已经被打的人事不省,浑身血污地扔在赌台外面。幸亏大顺发老板在动手的过程中得知龙邵文是陈其美的徒弟,是青帮“通”字辈的人物,没敢再往下打,否则他被沉江了也不一定。赌台老板郑振金一见朱鼎发,就满脸堆笑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阿文哥的事情,误会,绝对的误会,我有诚意化解!”…,

伸手不打笑脸人,朱鼎发叹息着想:阿文也有不对的地方!他不该拆穿赌台的秘密,断人财路……他说:这我做不了主,要看阿文自己的意思……

第二天,龙邵文刚醒过来,大顺发的老板郑振金就来了,给龙邵文买了东西还赔了钱,话中有话的想息事宁人,“阿文哥!本金退你,这件事就不要放在心上啦!也不要对外宣扬!我打你不对,但你挨打,若是传出去,不也是在塌陈先生的台么……”他笑着与龙邵文盘了海底,“我脚踩二十四,头顶二十二!潘安堂的!”

龙邵文认了,“奶奶的,这王八蛋是‘悟’字辈,算起根子应该是高世奎的徒孙。”他虚弱着说:照帮规,你犯了第三条“藐视前人”,你是打在陈其美先生的脸上!但高先生是我的传道师,咱们也算同门,算了吧!

龙邵文的这次被打,让他躺了十几天,这期间他悟出来了一个道理:不管是什么身份,这身份只能罩的住一时却罩不住一世,老子可以拿青帮“通”字辈的身份来暂时把事情压住,可如果老子一直没出息,就混在最底层,早晚还是被人瞧不起。

他开始琢磨着要找点事情做,哪怕去偷去抢,或者是组织一些人去开条子(拐卖妇女),淘沙子(拐卖小孩)、拆梢(色诱)。可想来想去他惭愧了,“这些生意太下三滥了,太上不了台面了。”

那天起,龙邵文日日都来江边坐着,晨看淡淡轻烟横江面,幕观飞湍江流争喧豗,他痴了……兄弟们都说,“阿文脱胎换骨了。”龙邵文淡淡一笑,他知道自己并没有脱胎换骨,他只想在码头上琢磨点能上手的生意……又是一个月夜,他独自来到江边,黄浦江一天中最繁忙的时候早已过去了,江面上除了时而传来的风涛声,和打鱼人以棒敲船舷,使鱼惊入网的鸣榔声外,天地间一片静寂。龙邵文眼睛死死地盯着黑乎乎的江面,他想看看那只一天都在江中游荡的小船,究竟什么时候靠岸……

035 烟土生意(上)

十六铺垃圾码头边上突然来了几个穿黑衣的人,他们口中打着尖利的唿哨,小船听到后,慢慢地朝岸边靠。几个黑衣人飞快地窜到船边,手脚利索地卸下一些东西,然后或提或抗的离开了。小船也随后消失在黄浦江中。

龙邵文嘴角上翘着露出一丝笑,“奶奶的,老子辛苦地盯了你们好多天,终于快有了答案。”他悄悄地跟在黑衣人后面,跟着他们来到了郑家木桥南头一个叫做“香兰君”的花烟馆……花烟馆是大烟馆的一个变种,烟馆老板为招徕烟客赚大钱,专门雇佣了不少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侍候烟客。有的花烟馆后来又发展成了花烟间,花烟间就更加赤裸裸了,居然将妓女引进了烟馆,用妓女侍奉烟客过瘾,来此的瘾君子,一箭双雕,同时满足瘾、淫二欲。同租界的烟馆比起来,花烟馆都是最低级的烟馆,烟膏的质量差,妓女也是久困风尘的下等娼妓,为混口饭、混口烟来此鬼混……龙邵文一下子明白了,“奶奶的,这些人是在贩卖烟土!”他沉思着,“搞烟土倒是一个来钱的好路子……”瞬间,他觉得眼界开阔起来,一个崭新的世界已经在向他拥抱了,他对着黄浦江喊着,“老子要开始新的生意了……。”

龙邵文知道杨福根是师傅陈其美安插于市井间的一颗棋子,专用来探听各路消息,当下去找杨福根打探情由,向他询问烟土生意……杨福根说:清廷势力日趋微弱,对黄浦滩的管控也越来越松了。没了衙门的管束,上海的鸦片走私多处于公开或者半公开的状态。在租借区,不管是英国人还是法国人,对鸦片走私及开设烟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缴税,任你是买卖还是吸食,根本就没人管。华界这种状况还稍微好一点,但稽征局抓住贩卖鸦片烟土的贩子,也只是课以重税。说白了,只要你能交的起钱,就可以搞……

龙邵文眼睛亮了,“黄浦滩头的鸦片走私既然如此疯狂,正好天地宽广任老子翱翔……”他问,“怎样才能逃避稽征局的打击?”杨福根会心地一笑,“租界里搞烟土的一些买办大亨多来自潮州,他们组成潮州帮,在洋人枪炮的掩护下,明目张胆的向上海运送鸦片,他们的鸦片质量虽好,中间环节却多,故而价格也高。所以现在有不少帮会中人,都采用一种化整为零的办法,搞小型走私,即使被抓住没收,也损失不大……”

时不我待,龙邵文兴奋地一拍桌子,“奶奶的,大干一场的时候到了……”他精神亢奋地想,“老子终于要发财了!”

……叶生秋在小东门外洋行街闲逛着,眼睛只在那些来拜“撒尿财神”的窑姐儿身上打着转儿……龙邵文喊他的时候,他吓了一跳,他说:阿文来的正好,咱们两个一起打劫窑姐啊!窑姐天天陪男人睡觉,荷包鼓得很。

龙邵文有点呆了,笑着想:生秋阿哥改吃女人饭了……他说:窑姐出门不带钱,没多少油水……

叶生秋一拍腿,“触他娘,你说的没错,不仅如此,窑姐还个个都是硬骨头,她们用身体捍卫着自己的钱财,是宁舍身不舍财啊!我刚才拦了一个,她死活要用跟我睡觉抵银子,打死也不出血……”

龙邵文四下看着,“让你这么一搞,‘撒尿财神’的香火冷清了不少,财神会嗔怪的。”

叶生秋“呸!”了一口,“窑姐儿日日来求‘撒尿财神’洗去她们身上的污秽,原谅她们的肮脏,财神烦也烦死了,冷清点不是正好?”

龙邵文拉着叶生秋,“生秋阿哥,我找到了一桩好生意……”

叶生秋摸摸光光的脑袋,眼睛一眯,“阿文,你什么也不用说,我就一个字:干!

龙邵文心底泛起一丝感激,“生秋阿哥从来都是支持我的!”他说:走!会同众位兄弟们一起商量商量………,

朱鼎发见龙邵文脸上带着笑,也“呵呵!”地跟着笑起来,“阿文,琢磨出好生意了吧!这段时间大家伙儿没事干,都憋坏了。”

龙邵文点着头说:路子是有了,只是风险大,但我也想了,要干就干一些赚大钱的,总是小来来的,没什么意思。

“阿文,快动手吧!”叶生秋也不问什么生意,只吵吵着赶紧动手,他耿耿于怀地说:赚了钱,还要去“青莲阁”找翠萍了结私人恩怨……朱鼎发则问,“阿文,到底干什么?”

龙邵文一脸郑重地说:做烟土生意。

“太好了!”朱鼎发拍着手,“我早就想干这买卖,就是总也摸不着门道。这一行来钱极快,我时而从烟土店‘郑洽记’门口路过,见土店柜台上那栅栏窗前围满了人,全都是在购买鸦片!真是羡慕啊!”一想起“郑洽记”红火的烟土生意,朱鼎发红光满面地说,“咱们若是做烟土生意,也要雇上几十个伙计,开一家像样的土店,土店开张那天,一定要挂上‘新张志喜’、‘大展鸿图’的大红绸幛,再热热闹闹地放上一天的鞭炮……”

吴文礼说:石路上的鸦片零卖店‘老延龄’,就是那家铺面好像银行一般宽阔,门口放了一张大大的红木柜面的鸦片店,里面一小罐净重一钱的烟膏就买小洋两角,真是银子赚疯了……

章林虎瞪着眼睛,“阿文,你有什么阴谋诡计?快说出来!”

俞文征说:鸦片生意早都被潮州帮垄断了,他们经营鸦片贸易,日进斗金,富可敌国,当然会让人看了眼红,但是要想在土行界插一脚极不容易,无论财力、经验、手腕以及对洋人方面的关系,他们都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无法与潮帮比拟。

龙邵文笑着说:走私倒卖烟土咱们没本钱,没门路。开店也一样没本钱,没门路,既然没本钱了,干脆就去做没本钱的生意好了

朱鼎发顾虑着,“阿文的意思……”

叶生秋冷冷地说:阿文的意思是让咱们兄弟们下手去抢,没说的,我叶生秋第一个支持。照我看,既然要抢,就抢潮州帮开办的那几家大土行,“郑洽记”、“鸿泰土栈”都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银子多的很,就搞他们吧!

朱鼎发也冷着脸,“生秋阿哥!听听阿文的主意吧!土中取财,阿文是认真盘算过的。”

龙邵文见叶生秋脸色不好看,赶忙说:生秋阿哥!潮州帮多有洋人枪炮的保护,怕是不好搞!咱们第一次做烟土生意,可以先挑那软柿子捏一捏……他当下把那天在江边发现的情况给兄弟几个详细地讲了,然后试探着问:咱们就在码头上黑吃黑的下手,你们觉得怎么样?

叶生秋淡淡地说:只要能发财,搞谁都一样,既然你都踩好了路子,我跟你干!

朱鼎发、吴文礼、章林虎,赵孟庭、俞文征他们几个也都点着头,“阿文!你给分工吧!”

抢烟土的计划在龙邵文心中早已谋划了很久,当下他胸有成竹地进行了分工……谁掩护,谁下手,谁藏货,谁销赃……一项项安排的井井有条,众兄弟听了无不佩服。叶生秋的光头上渗着汗,贼亮的眼睛泛着光,他说:到底是青帮“通”字辈人物,了不起的很啊……

由于计划周密,准备充分,行动大胆,善后妥当,第一次抢烟土的生意做得很成功,抢来的两小包土销出去后,卖了两千多块。龙邵文和他的这帮穷弟兄一下子就发了财……

有了钱的龙邵文又踌躇满志了,他那长久以来的夙愿是一定要去实现的……只半月间,他就睡遍十六铺各大野鸡店的头牌。唯独放下“青莲阁”不去。他骂着,“妈的,青莲阁的头牌小红宝伤过老子的心,老子发誓再不进青莲阁的门……”“青莲阁”的姨娘知道了,上门来请他,哄他说,“龙爷,小红宝有情有义,她那样做,是在激励龙爷发愤图强呢……”龙邵文淡淡地说,“小红宝老子睡够了,早没新鲜劲儿了。”青莲阁的姨娘错失了赚钱的机会,埋怨着小红宝,“真是个目光短浅的婊子,居然没看出‘鸿源茂‘的瘪三阿文是个人物。白白错过了发财的大好机会……”小红宝也难受着说,“鬼眼文那个赤佬说过要娶我的,男人都没良心,无情无意的连个婊子都不如啊!”

036 烟土生意(下)

叶生秋也意气风发了,他终于了结自己的心愿。他爬在翠萍身上折腾了一个小时,极难得地“哈哈”大笑着,“触你娘!你说,爷是不是个男人,触你娘!说呀……”翠萍早就没力气回答他了,只惊恐地瞧着他……事后他给姨娘看她的那一身伤,抽泣着骂:畜生!上来就是连咬带掐的,真受不了啊!我才提出不干了,他就威胁着要杀了我,还拿出一双破皮鞋,问我有没有印象,逼我说第一次见到他穿这双破皮鞋时对他的印象……

姨娘看着她手中那一摞白花花的银洋,脸上的皱纹立刻结成了蛛网状,她欢喜着说:值啊!若不是他嫌老娘我岁数大,我都想陪他……

朱鼎发精打细算,用分到手的钱,又把“鼎发”水果店盘了回来,他琢磨着,“一旦走投无路,还可以靠这家小店能让兄弟们吃的开饭!”

钱财来的容易散的快,当他们再次聚到一起的时候,又两手空空了……他们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反正还可以抢……谁知再次的抢劫却十分的不顺利,对方非但早有防备,还带着火枪。章林虎冲在最前面,肩部中了一枪,伤的不轻。

龙邵文咬牙切齿地骂着,“妈的,好不容易趟出来的一条路就这样被堵死了……”他看着受伤的章林虎,狠着心说,“既然黑吃黑的路子走不通了,干脆去抢烟馆好了。”

叶生秋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头向后一扬,脑袋左右晃动几下,槽头肉叠起千层浪,“好!就抢烟馆!”

朱鼎发他们面面相觑了,俞文征说:十六铺的烟馆可是徐德武的保护范围,阿文,他同你一样,也是“通”字辈,他要人有人,要枪有枪,惹了他,怕是麻烦不小呢!

叶生秋鼻子里“哼!”了一声,“徐德武?触那!他不过是肩上架着一个挨打的脑袋,露着满头的刀疤,看起来倒像是一个狠角色,可是不抗打啊!”

龙邵文想起徐德武在青莲阁被任江峰的那一顿打,嘴角带着笑说:生秋阿哥,他虽架着一个挨打的脑袋,但不到万不得已,咱们还是尽量不碰他。

叶生秋脸上的横肉颤动着,“怕了他?那生意不做了!”

朱鼎发琢磨着说:生意还要做,但是要想个办法,我觉得还是在码头上抢货可靠。上海这么大,混在这里的任何一伙儿瘪三都可能是抢劫的元凶,就算想追究也找不到人。抢烟馆就不同了,必定会招来报复。

龙邵文狠着心说:就抢烟馆,码头上的走私烟帮都带着火枪,咱们不能再冒险受伤了!

朱鼎发见龙邵文拿定主意,也狠了心,“行啊!反正这些烟馆被抢了也不敢报官,万一事情败露,奶奶的,跟他们拼啦!”

叶生秋竖起大拇指,“朱鼎发,才看见你有一点男人的血性,我还以为你只会在婊子身上发威,哈哈!”他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露出一口像婴儿鸡鸡般明亮的白牙!

朱鼎发一怒,正要反唇相讥,“你连在婊子身上发威的本事都没有,却被婊子欺负的直掉眼泪……”却见龙邵文看着他摆手笑了笑,他“哼!”了一声,“生秋阿哥有血性,到时候露一手吧!我拭目以待呢!”

叶生秋“唬”地站起,正要说话,龙邵文抢先说:既然定了抢烟馆,那咱们就提前安排一下……他说:文征,你扮成瘾君子去“香兰君”摸底……生秋阿哥,到时候你带吴文礼、赵孟庭动手,我和鼎发接应,得手还是文征负责找接货的下家。林虎这次负了伤,就不要参与了!

章林虎扯着绷带,“触他娘!我最喜欢干的事就是为虎作伥,这次我是一定要跟着人面兽心的生秋阿哥去抢烟馆!”

叶生秋眼睛眯着,“这次算了,这抢劫的生意既然开了头,你还担心以后没事干啊!养好伤,我带你干桩大事……”

扮了三天大烟鬼的俞文征连着在“香兰君”花烟馆香了三天的大烟,像是生了肺痨病一样回来了,他咳嗽着说:花烟馆的女堂倌真是了不得,把烟客摁倒在烟榻上,就要用强……他掏出一副简易图画,介绍说:香兰君花烟馆两开四间,每间有烟榻六张,管事的加装烟的不到十五人,除了三名打手,其余的全是伺候烟客吃烟的婊子,三名打手中,一人持火枪,其余两人拿着片刀………,

叶生秋皱着眉打断,“这次的行动非同一般,我对俞文征摸回来的情况不大放心,担心再有兄弟损伤。阿文!兄弟们,我要亲自再去那里看看。”

“生秋阿哥是想去那里尝尝女堂倌的腥臊……”龙邵文笑着说,“好!那就烦劳生秋阿哥再跑一趟,亲自摸底儿,动手的时候也好心中有数。”

当夜叶生秋兴冲冲地回来说:俞文征说的没错,香兰君的女堂倌的确了得……他见朱鼎发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就骂,“触那!你若是不信,也可以去摸摸底儿啊!”朱鼎发摆着手,“有生秋阿哥去就够了,我怕染了杨梅大疮,哈哈哈!”叶生秋听后一呆,忙到外面接了一盆水回来,遮了个帘子,“哗哗”地吸洗了起来……

又等了三天,盯着码头的吴文礼回来说,“终于又有人向香兰君送货了……”一直斜倚在板凳上眯眼打瞌睡的叶生秋闻言,登时睡意全无,眉宇间只露出暴戾之气,他“腾!”地站起,抄起长柄小斧头,“走!现在就去抢他奶奶的”他领头直奔“香兰君”花烟馆而去……

……看着抢回来的四小包烟土,龙邵文笑着说,“卖一半,留一半,一次出手量太大,容易引人瞩目,还因为钱财来去太快,需要留点积蓄。”叶生秋狠狠地说,“触他娘,干脆趁热打铁,再去抢其他几家烟馆,多发一点财!”众人听了,都大眼瞪小眼,唯有苦笑……

“香兰君”花烟馆被抢,惹怒了徐德武,他头上的刀疤也因愤怒而一跳跳地闪着红光,他暴跳如雷地训斥手下,“饭桶!都是一群饭桶,快给老子去查!看看是谁干的,扒了他们的皮,统统扔到江里种了荷花!”……十六铺的燕子窠全部都是违法私设,不时有地痞流氓或是稽征酷吏前去拔枪滋扰,勒索钱财。早在龙邵文他们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或偷、或抢、或查封的,不止一次地去搞过这些燕子窠,燕子窠深受其害,想方设法寻求保护。于是徐德武这类有眼光的青帮中人便成立了“保窠公司”,专为燕子窠的烟枪、烟土保险。其保险方法为:视烟馆、土店的大小而定,每枝烟枪每天收保险费一、二角,如被查获或盗抢,则由保窠公司负责赔偿。

郑家木桥及东新桥那林立的花烟间全部由“威信社”的徐德武负责保险。他是青帮“通”字辈,却给空子“天”字辈黄金荣递了名帖,打出黄金荣的招牌,短短一年间,就因收取燕子窠的保险费而暴富。他脚踩多条船,一手靠钱,买通清政府,取悦洋捕房;一手靠拳,打击小流氓,拉拢小瘪三。两手下来,他保护范围内的燕子窠很少有被骚扰的。再加上他心狠手辣,粗通功夫,所以很快就名声大振,在青帮中也属于有一席之地流氓大亨。

徐德武抚琴般地摸着头顶上的刀疤,这是他的荣耀啊!仅这些刀疤,吓退了对少想同他争一日之长短的流氓。可现在却偏偏有人向这些刀疤挑战了,他恼怒着想,“触他娘!是谁在老虎头上拍苍蝇,如此不知死活……”上次他的人在垃圾码头替“香兰君”花烟馆接货的时候,就遭到过一次抢劫,他忍了,不忍也没办法,只因黄浦滩边的流氓像虾米一样多,实在是抓不过来,为此他吸取了教训,专门花大价钱配备了火枪,他想,“也幸亏是有了火枪,才避免了在码头第二次遭劫……”可这些可恶的劫匪竟然不去抢他重兵看护的码头,居然把矛头对准了烟馆。他叹着气,无奈地想,“流氓混世界也是要讲信誉的,没了信誉的流氓,一样会被这吃人的世道淘汰了……”为了维护自己的信誉,徐德武不得不对“香兰君”进行赔偿。两次的大额赔偿让徐德武心疼的滴血,“触他娘的,每杆烟枪每天只收保险费一、两角,可赔偿却要一两千,这得多少日子才能挣回来……”他黑着脸说,“香兰君得罪人了,保险费必须要翻番!”他扳着指头算账,即便把“香兰君”的保险费提高到每只烟枪每天一块,也还是无法弥补那巨大的损失。他连日来派了多名耳目在十六铺的所有大街小巷打听着,发誓要把这些抢劫“香兰君”花烟馆的流氓找出来,然后逼着他们赔偿,以此挽回一些损失……

龙邵文他们沉浸在抢劫成功的兴奋中,有了银子,又可以狂嫖滥赌了,在赌台、窑子中也意气风发了,自从拿钱不当钱以后,不光是手气出奇的壮,那雄性的威严也在银元的刺激下,发挥的淋漓尽致……叶生秋狂叫着,“婊子就像是一匹匹的烈马,只有好骑手才可以驾驭的了……”他骑在各大妓院的头牌身上任意驰骋着,“你们知道小爷为了成为一名好骑手,花了多少冤枉银子!”

感谢投推荐票及收藏的朋友。

037 光头柄(上)

就在龙邵文他们为幸福发癫至狂的时候,却引起了李福柄的主意。李福柄,绰号“光头柄”,青帮“通”字辈,青壮年流氓一个,常年浪荡于十六铺,收入来源:放印子钱,倒棺材,为赌台、烟馆“航船”载客……放印子钱就是放高利贷,提前扣除利息,打十块钱的借据只能拿走八块;倒棺材就是用“天地人和”四张牌九,摆摊设赌骗人;航船,载客入内的意思,就是帮着赌台、烟馆拉客,然后从中抽水。“航船”是赌台开张后不必可缺的托儿,他们到处游说、劝说一些人去赌台玩耍,开始让这些人小得实惠,等赌客上了赌瘾后再对其进行宰割,一步步把上瘾的赌客拖到赌台这个烂泥坑里。每年在上海,被“航船”害的倾家荡产的人是大有人在。

“航船”不仅存在于赌台,烟馆也同样有航船活动的踪迹,烟馆“航船”,通常都是以请客消遣为主,遇到码头搬货的苦力、拉车的车夫之类就上前装老乡、套近乎,然后把人带到烟馆请客吃烟,三两次客请下来,就烟瘾缠身,欲罢不能。没人请客后,上瘾的烟客就只好把每天挣到的辛苦钱交给烟馆。照惯例,“航船”在烟馆不拿现洋提成,烟馆只以烟土付费,或免费请他们香两筒。

光头柄烟瘾极大,一天非二两福寿膏不能过活,每次挣点小钱,就去“香兰君”、“凌烟阁”这些地方吃烟,吃完烟,就上赌台逍遥。此次“香兰君”花烟馆一遭劫,他首先就听到了消息,而徐德武的重金悬赏打探线索,让他动了心。

他在赌台与龙邵文相熟,见早已输的一穷二白的龙邵文最近却突然大方起来,不但日日睡在窑子,且在赌台上下手也是极其凶猛,经暗中观察后,他几乎可以确定“香兰君”烟土劫案是龙邵文一伙儿所为,但他并没有把他的怀疑告诉徐德武而讨取赏金。他琢磨着要来个趁火打劫,敲诈龙邵文点钱财出来,这比从徐德武那里讨赏钱要细水长流的多。他托人传话龙邵文,说是要同龙邵文谈谈……

龙邵文识得光头柄,知道他是个常年泡在赌台、烟馆的老混混,虽挂着“通”字辈的名号,但却没什么根基,也不把他放在心上,既然他有约,就如约而至……

城隍庙“春风得意楼”中,光头柄慢悠悠地同龙邵文套了一通近乎后,疵着牙不怀好意的问,“阿文,最近在哪儿发财啊!瞧你那深陷的眼睛,可是有些酒色过度呀!”

“托柄爷的福,最近开了家水果店,生意还不错,我这眼窝深陷,不是酒色过度,是生意操劳的……”龙邵文掀开茶碗,看了一眼,皱着眉喊来跑堂,“泡六安瓜片,哦!把柄爷的茶碗也换了吧!”

“阿文好排场……”光头柄不客气地吩咐跑堂,“再端些干鲜果品,龙爷过会儿一同会钞……”他斜着眼说,“水果店叫什么名字啊!以后一定去照顾你的生意。”

“小东门外的‘鼎发’。”龙邵文丢了一粒干龙眼在口中,腮帮子鼓动着嚼了几口,“噗!”地吐了核,把一只脚踩在板凳上,笑着说:柄爷去了,尽管随便吃,随便拿,不用破费。

光头柄的眼神突然间阴鸷起来,像根钉子般地刺着龙邵文,“阿文,你在消遣爷!‘鼎发’不是已经出盘了么?我去那里拿人家的水果,你难道跟在爷的后面乖乖地会钞?”

龙邵文明白了,“妈的,他这是来者不善啊……”他笑着说,“水果店是盘出去了,可是又盘回来了,柄爷有话就直说,有用到阿文的地方,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是皱眉头含糊一下,就是你养的。”

“爽快!”光头柄用力地派下桌子,神色缓和下来,他轻轻旋转着茶盏盖碗,避着漂浮起来的茶叶,似乎无意地说,“爷知道你们最近做下案子了,恭喜发财啊!”…,

龙邵文脸上露出淡淡地神色,“柄爷抬举阿文了,我不过是小来小去的讨个生活,哪敢去做什么案子,柄爷这么说,让阿文恨不得钻到地缝去。”他不动声色地小心应对。

光头炳那熬的略带浮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气有些不善,“阿文!你们最近干的事情呢……我是一个门清,人们都说鸿源茂的鬼眼阿文是个狠角儿,连‘威信社’的德爷都不放在眼里……”

“柄爷的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龙邵文捏捏鼻子,鼻翼抽搐一下,继续装着糊涂。

“看来你是死不认帐了……”光头柄重重将茶碗的盖碗儿一磕,直接挑明了说,“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香兰君的靠山你不知道啊!德爷可是撒开人手,满世界的找你们。”

“柄爷这话说得重了吧……”龙邵文将茶盏轻轻一放,撇腿站起,已经准备离开了,心想,“奶奶的,这光头柄是块滚刀肉,看来是要威胁老子,想来个坐地分赃……”

“阿文,坐下!”光头柄伸出一只胳膊,手摆动几下,拦着龙邵文,“我跟你把事情摆明了,你好好想想,我可没别的意思,做人总要光棍落槛不是么?我今天来找你,德爷可是不知道的。”

“妈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龙邵文缓缓地坐下,脸色平静如初,“柄爷有直说,咱们交情不浅,不必兜来兜去的绕圈子,”

光头柄一眼大,一眼小,脸上神秘起来,“阿文你不知道吧!这件事情黄老板很生气,徐德武算什么!他不过是黄老板豢养的一条狗……你猜徐德武后面的大老板是谁?”他“啪”地又拍一下桌子,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是黄老板啊!所以,你们这次的麻烦惹大了。”

龙邵文知道光头柄说的黄老板就是黄金荣,但他还是故作糊涂,“柄爷说的是哪个黄老板?”

“还能有哪个黄老板?法租界的巡捕黄老板哟!”光头柄表现的很轻松,眼神却死死盯着龙邵文。想看他脸上是不是有变化。龙邵文的平静如常让光头柄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这小子硬是有种!一般人听见动了黄金荣的货,早就稳不住啦!”

龙邵文心中冷笑,“奶奶的,你搬出黄金荣吓唬老子,以为老子就怕了你……”他看着光头柄那闪亮的光头,马上就有了想法,“你不是想借徐德武、黄金荣敲诈老子么?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笑着说,“柄爷的话我听懂了,心里有数了,只是出来的仓促,没准备,这样,你回去等我的消息,光棍落槛,柄爷放兄弟一马,兄弟感激……”他扔下两块鹰洋说,“茶你喝着,点心你吃着,兄弟先走一步,回去准备准备。”他朝光头柄暧昧地笑笑,转身走了。

038 光头柄(下)

光头柄看龙邵文随便出手就是两块钱,心下更有数了,“触你娘,徐德武的烟土要不是你鬼眼文带人抢的,我把我这光头割给你。”他把两块光洋收了,“哼!出手大方呀!”他将茶一口喝干,“老子若不榨出你鬼眼文的肥油来,这几十年也白活啦……”他喊过跑堂,摸出十几个铜子,“算账!”

光头柄敞着怀,把两块光洋在手中掂的“叮当”响,路过水果店,捡起个光滑的梨子擦擦吃了,路过干货店,又抓把瓜子嗑了。店伙说,“柄爷,小生意不容易……”他笑着说,“狗眼看人低!你柄爷我要发大财了……”来到“凌烟阁”,他把两块鹰洋朝柜上一扔,“今天可不要波斯红土,那玩意吸进去,便血呀!”他过着烟瘾睡着了,他梦到自己发财了,一屉一屉的银洋十块一排齐整的摆在那里,他用手搂着,“都是老子的……”

第二天中午,黄金荣身边的红人马祥生找到光头柄说,“黄老板请你‘东兴园’吃茶。”光头柄有点受宠若惊,“祥生阿哥,你不诓我吧!真是黄老板请我?”马祥生点着头,面无表情,“阿炳,你面子不小啊!”

……光头柄那一壶茶已经喝得没了颜色,点心也吃了好几份,他慌恐着问,“祥生阿哥,黄老板还不来?”马祥生阴着脸,指着茶杯,“乖乖喝你的茶吧!该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来了。”光头柄不敢再问了,继续埋头喝茶……眼看天色昏黑了,马祥生笑着出去了,他说,“阿炳,等着我,我去接黄老板。”

马祥生很快又回来了,手中拎了一坛酒,他说,“喝吧!黄老板请你的……”光头柄黄赌烟全沾,但唯一的一个好处就是素不饮酒,他只要喝上一口酒,浑身就会生出鸽子蛋大小的红包。见马祥生给他倒了酒,他哆嗦着说,“黄老板无故请我喝酒?为什么!我喝完难受呀!”马祥生笑了,“这是黄老板瞧的起你,快喝吧!酒可是好东西,开始喝了都难受,习惯就好了……”他端着酒碗递到光头柄嘴边,“这可是黄老板请你的,你不喝,就是在塌黄老板的台。”光头柄被马祥生逼得狠了,接过酒碗喝了一口。马祥生点着头,“这不就对了嘛!”他掏出五块龙洋,“这是黄老板赏你的”

光头柄纳闷了,“黄老板为什么赏我洋钿?”他伸手接了,想着,“触那,够香两天福寿膏的了……”马祥生说,“这是安家费,赶紧送回去吧!”光头柄觉得心里难受了,“黄老板想的周到!婆娘自从嫁了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呢!是该让她高兴一下了……”他的眼圈有点红,鼻翼有点酸,他说,“黄老板仗义!就算他让我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马祥生脸上的表情有些异样,笑着说:赴汤蹈火?哦!绝不至于。你没念过私塾吧!我告诉你,这赴汤蹈火的“汤”字,是滚开水的意思,那么热的水让你跳下去,你肯定煮熟了,黄老板那么做还叫人嘛……我想,黄老板最多让你去凉水里走一遭,呵呵,呵呵呵!”他说着说着,莫名地发出了笑声……

光头柄装作一脸郑重地对马祥生保证说:热汤都不怕,又何惧凉水!黄老板如果让我去,没得说啊!支吾一声,我自己就跳下去了,黄老板仁义,如同我的再造父母,父母有命,做孩儿的理应服从。”

“走吧!走吧!亮堂话都会说,就怕事到临头做了缩头乌龟。”马祥生阴测测地笑笑。

“哎!祥生阿哥,你这是不信任我呀!我阿炳怎么也是一条汉子……”二人边说边聊,光头柄带着马祥生到了家门口,客气地让着马祥生,“祥生阿哥,进来坐坐?”马祥生笑着摆摆手,“你快去吧!黄老板还在码头等你。”

“有大生意?”光头柄有点兴奋,忙点了头,进屋把五块银元给了老婆,老婆动情了,眼睛里的凶焰收敛,闪着柔和的笑意,“死鬼!真难得你还知道往家里拿钱。”光头柄“呸!”地啐了一口,“贼婆娘,总喊我死鬼,不吉利!”他抱着老婆,“这么多年,你跟着我受罪了!”他老婆脸上洋溢着幸福,“死鬼!每次喝了酒,心中就有我啦……”她爱抚地摸着光头柄身上的红包,“不能喝就不要喝呀!晚上不出去了吧!早点睡……”光头柄摆着手,“晚上在码头有生意,黄老板要我去……”他老婆恋恋不舍着说,“天黑风大,快去快回……”她翻开板条箱柜,拿出一件半新的棉袍,“别舍不得了,天冷,穿着吧!记得穿回来啊!别又送去当铺……”光头柄心里热乎乎地,他笑着说,“还是老婆好,如果有下辈子,我还娶你当我老婆。”他老婆指着他的脑门,“死鬼,这辈子还没过完,就想着下辈子,不吉利。快去快回吧!”…,

三天后,有人在江边发现了光头柄的尸体,已经被江水泡的没人形了。光头柄的老婆哭着说:阿炳是被人害了……当晚就有人警告她,“可不要乱说话,死人不能复生,活人还得继续活下去,光头柄一脉单传,你要嘴上积点德,给他留个后……”她马上就改了口,“阿柄是喝醉了酒,才掉到江里淹死了啊!”

龙邵文心里清楚,光头柄一定是被黄金荣叫人给弄死了。

……那天龙邵文和光头柄分手后就找到杨福根,他问,“杨老板,是不是黄老板搞烟土,被人黑吃黑了!现在整个上海都传遍了啊!都知道黄老板没面子了,塌台了!”

杨福根听着莫名其妙,他说:“这倒没听说。”龙邵文捅着杨福根,“他这个空子,这下脸可丢大了,福根阿哥,你跟黄门的人熟吧!去告诉他们,咱们好看看笑话。”杨福根笑了,“你真是人小鬼大。”

杨福根与马祥生相熟,委婉地就把话传给他。马祥生琢磨着,“黄老板走私烟土的事情隐秘!怎么就传出去了?他是租界的华捕,最怕的就是有**人物塌他的台,剥他的脸面,如今有人到处宣扬黄老板的土被抢了,这背后有文章,非同小可……”马祥生不敢怠慢,把听到的消息告诉了黄金荣,黄金荣一听就怒了,觉得脸面没处搁了,“触那,巡捕的东西被人抢了,这若是传到了法国人的耳朵里,差事还怎么干?”他说,“一定要查,找到是谁在背后搞老子的鬼,塌老子的台!”他脸沉得像是寒冬腊月的天,“谁要敢败坏老子的名声,老子就要他的命……”

查来查去,马祥生就查到了光头柄的身上。黄金荣说,“你去办吧!”他眼中闪着深邃的异彩,像是一只盯着小鸡的狐狸,又叮嘱了一句,“光头柄是青帮的,别把事情搞得麻烦了,简单点处理了……”马祥生明白黄金荣的意思,他说,“光头柄醉酒沉江。”黄金荣眼皮子一跳一跳的,“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个光头阿炳,敢塌老子的台,触他娘……”

039 万顺堂主

光头柄是青帮“通”字辈人物,一起开香堂拜老头子的同门师兄弟也不少。现在他不明不白的死了,自然有人肯为他出头。咸鱼阿三的把兄,“万顺堂”堂主范得礼就是光头柄师傅的把兄。他说,“阿炳死的蹊跷,他黄赌烟沾全了,可就是不沾酒,说他醉酒沉江了,这里面大有文章,害他的人还不如给他一只烟泡让他吞了,却杜撰出醉酒沉江的鬼话,真是没脑子……”他打发人去喊光头柄的老婆来问话,光头柄老婆说,“那天阿炳一定是喝了酒的,他是专程回来给我送钱的!”范得礼说,“光头柄给你送钱?稀罕了,你说实话吧!不然阿炳太委屈了!”光头柄老婆哭着,“礼爷,阿柄可怜啊!那天他说黄爷在江边等着见他,这五块钱是黄爷赏的……”

“果然有文章啊!”听说光头柄的事情牵扯出了黄金荣,范得礼心中有数了,“这一定是黄麻皮干的,只是这光头柄不过是十六铺的一个混混,黄麻皮至于对光头柄下这黑手嘛!”他吩咐手下,“你们去查,看光头柄还得罪过什么人。”

“万顺堂”的人连日在十六铺打听、询问光头柄近日来的活动情况,可除了打听出光头柄在赌台、妓院干下的那点破事外,再没有一点儿有价值的线索。范得礼郁闷了,“黄麻皮,你倒是神通广大,可别让我抓住了你的尾巴,不然就给你捅到法国人那里,看那些寻常总把法制挂在嘴上的洋鬼子还怎么包庇你……”他正琢磨着如何扳倒黄金荣,“红旗老幺”乐滋滋地向他报告,“礼爷,有线索了。”他递过一张纸条,范得礼接过打开看了,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字:春风得意楼,光头柄约龙邵文吃讲茶。

范得礼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吃讲茶?”他问老幺,“纸条哪儿来的?”

红旗老幺说,“没留意!我在市面上打探消息的时候,有人塞给我的!”

“是什么人?有没有印象?”

红旗老幺脸上的皮都抽到了一起,一副搜心刮肚的样子,他想了半天,摇头说,“有点印象,他戴着齐眉破毡帽,把脸遮住一半,具体样子嘛……看不清……”他笑了笑又说,“别管是谁了,不知是谁想帮咱们,总之纸条上说的这个龙邵文一定是条线索。”

范得礼小心地把纸条收好,“嗯!你去‘春风得意楼’问问,看有没有这码子事体!”红旗老幺笑着说,“礼爷!我跟您这么久,这点小事还用你亲自交办啊!我已经打探过了,光头柄有名气,‘春风得意楼’的跑堂已经确认纸条上写的是真实的。”

范得礼赞赏地看着红旗老幺,心想:我这个弟子善解人意啊!只需再调教一番,可传衣钵……他问:知道他们吃讲茶的内容么……老幺得意地说:我就知道礼爷要问,也打探出来了,大概意思是,光头柄说龙邵文不仗义,就知道自己闷声发黑财,不关照帮中弟兄……范得礼说:他发了什么黑财……红旗老幺笑着说:“威信社”的徐德武满世界的在找抢劫香兰君烟馆的劫匪,光头柄知道是龙邵文干的,就去要挟!结果就死了……

“又是龙邵文!”范得礼的脸上放着光,他想起了可怜的阿三,“触那,阿三被这个瘪三搞得丢了码头,丢了老婆,又回去腌咸鱼了……哼!我惹不起黄金荣那个麻皮鬼,还惹不起你这个小瘪三?”他用中指轻轻地点着桌面,笑着说:就拿光头柄的事情做点文章,搞死这个龙邵文……

红旗老幺连连点头,“礼爷英明!咱们若连龙邵文这个小瘪三也搞不死,我万顺堂的颜面可就无光了……”

范得礼在地上转了几圈,止住了冲动,把手摆着,“老幺,光头柄是去敲诈龙邵文没成功,反而惹了祸端,这其中有一点没搞清楚,这干黄麻皮什么事体?他为什么要出头啊!龙邵文到底是个什么人?黄金荣为什么要帮他?”…,

“人啊!随着脸上皱纹的增多,胆子也就越来越小了……”红旗老幺看着心思变来变去的范得礼,不忿地抓着头皮,他说:礼爷,他不过是一个小瘪三,管他作甚,我“万顺堂”什么时候前怕狼后怕虎啦!”

范得礼看着红旗老幺急躁的样子,暗暗摇头,“年轻人缺乏历练!等到了我这岁数,就知道什么是人心可畏了……”他说,“事情搞清楚再动手吧,凡事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红旗老幺跺着脚,他看着“万顺堂”外旗杆上飘扬着的那面旗子,心想:万顺堂的尊严,威仪,快要被这个没魄力老头子败光了。在人吃人的世道,实力才最重要,实力最终一定要体现在拳头上……他转而言它地说:礼爷,我有件礼物要送您,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后堂去?

范得礼淡淡地笑了,想:还是老幺懂我的心思,到了我这岁数,是多么需要年轻貌美的女人陪着一起保养……他说:我不用看就知道,你送我的礼物,一定非常合我的心……

门人回来说,“龙邵文的身份搞清楚了,是陈其美新收的门生,听说开香堂那天,黄浦滩头的名流去了不少。”

陈其美开香堂收“开山门大弟子”的事情轰动黄浦滩,范得礼当然也知道。他却没想到陈其美的门生竟然是龙邵文。他吃惊不小,“怪不得!有那么多老家伙在背后给他撑腰?他想不嚣张也不行……”

陈其美开香堂收龙邵文为徒的时候范得礼没去,对范得礼来说,陈其美太嫩了,嫩到想利用帮派的力量去推翻清政府,这是多么稚嫩的一种做法,他想,“帮派是什么,是为了一小群人的利益,而不择手段达到目地的一个地下组织,想把这种地下组织阳光化,利用他们的力量去革命,这岂是人力可为……”陈其美同样瞧不上范得礼,他说,“万顺堂就是一群流氓组成的乌合之众,没什么远大抱负,只会打打杀杀,放火劫掠。青帮就是范得礼这样的人太多,才把青帮的名声逐渐搞臭了。”两个人简直就是势同水火……

得知龙邵文背景的范得礼更不愿轻举妄动了,他想,“打打杀杀是不更事的年轻人才会做的事情,想靠拳头征服世界的都是蠢材,最终的结局都很悲哀,项羽的拳头厉害,却被心机深沉的刘邦给打败了,成吉思汗的铁骑横扫欧亚无敌了,他们的后代却被善用心机的列强凌辱着,成为列强手中随意摆弄着的一颗棋子……范得礼用手敲着打万顺堂中那红木交椅的扶手,脸上突然露出的笑容,像极了一只老狐狸……

这一章更完,真累了。

040 谋枪

徐德武的门人冷三有双死鱼般的眼睛,让人一望就不寒而栗。他整日在街上溜达着,寻找着抢劫“香兰君”花烟馆的线索。在小东门附近的赌档上,一个输光了最后一枚铜子的小瘪三范同生对他说:我知道是谁抢了德爷的烟土……冷三二话不说,掏出一块银元,用手指捏了,在范同生眼前晃动着,“说出来,它就属于你了!”小瘪三一把抢过银元,“德爷的烟土是革命党抢的,抢香兰君花烟馆也是这帮人干的……”

“真是非同小可……”若是换做一般的小混混做下这样的案子,冷三当时就能召集弟兄前去拿人,可一听是革命党,他不敢擅动了,他回去报告说:德爷,我们惹了革命党。

“革命党人的名声大的很……”徐德武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在湖北、湖南、广东一带和西南边陲闹腾的厉害!一次次地揣着炸弹冲击衙门,他们是一群亡命徒。”远在上海的帮会也害怕革命党,坊间都传言,“只要惹了他们,他们就引爆炸弹与之同归于尽。”

“奶奶的!”徐德武红着眼,他有点束手无策,“触他娘!上海也有了革命党?”

冷三死鱼般的眼睛泛着灰白,“租界的报纸天天登!在潮州的黄冈、惠州的七女湖、广西的防城、镇南关等各处都有革命党拎着脑袋跟朝廷玩命,听说这些失败的革命党,不少都潜入了上海,改行做了敲诈勒索的强盗,或者是受金银收买的杀手了。”

“没办法了么?没办法了么!”徐德武搓着手,头上刀疤的光亮也随之黯淡,刀疤再荣耀,毕竟是长在活人身上,碰到了动辄就以命相搏的革命党,发挥不了它应有的功效……冷三说,“德爷,我有办法,只是需要破费!”

徐德武骂人了,“触你娘,整日被革命党打劫,那就不破费了?只要能除了这个隐患,破费一些也值!”

冷三说:德爷每年给衙门交那么多钱,现在咱们发现了革命党,何不让衙门去抓人?不过衙门里那些差爷们手黑的很,让他们去抓革命党,怕是不少破费!

徐德武一拍桌子,“奶奶的,破费也得抓!否则这些亡命徒一没钱,岂不是就来抢咱们?”他说,“冷三,你去办吧!”

……抢了“香兰君”花烟馆后,龙邵文踌躇满志了,兜里银子多了,日子也潇洒了,早晨自妓院睡到自然醒,爬起就去茶馆,泡壸茶,吃点心。午饭过后再睡一觉,下午便到混堂泡着,洗大汤澡。洗完后要个洋盆单房间,擦背、敲腿、扦脚、捶肩来个全套……可时间长了,却又觉得无聊,他想:总这样小来小去的搞烟馆,土店,永远也发不了大财!搞来的银子大伙一分一花,又没了……他是有远大抱负的,抢土卖钱,开烟馆,开赌台,开妓院,让生意做大到整个黄浦滩……他用力搓着身上的泥,对兄弟们说,“做一单大生意,一次多抢点烟土回来。”

兄弟们都兴奋了,擦干泡的通红的身体,向兔子一样撒开了,到处打听哪个码头有大生意可做。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多日打探,龙邵文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消息。俞文征从稽征局的耳目口中听说,最近招远码头总往下卸一些看护很紧的货物,货一卸下,很快就被人拉走,甚至都不在码头旁的公栈过夜。听他们说是烟土……

龙邵文问:烟土数量有多少……俞文征红着眼说:每次都是一整船,多的了不得。

龙邵文羡慕了,“奶奶的,真有本事!烟土都是整船搞,这要多大的本钱……”他瞪着眼睛说:人这一辈子总在不停的赌啊赌的,赌赢了的,都成了上等人,赌输了就跳黄浦江,奶奶的,反正黄浦江水又不是没喝过。

朱鼎发思虑周密,他说:搞招远码头不像搞水果码头那样小打小闹,那可是一整船的烟土,肯定有不少人都盯着。黄浦滩头的帮派这么多,怕是早有人打过招远码头土船的主意,如果好搞,怕他们没等卸货,早就被抢光了……”…,

俞文征点着头,“是这样!潮州帮的烟土商买通了租界当局,利用私人轮船公司的码头从南洋、印度疯狂地向上海走私烟土,租界官方收了他们高额的好处,从来都是整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装做看不见,碰到大宗买卖的时候,反而替他们保驾护航。上海的帮会中人也就此分成两派,一派是抢土的,另一派就是护土的。护土的从前也是抢土的,但在这些商人高额保险费的利诱下,都转型成了保镖。因此在招远公司的码头上,每当有大型土船开来,租界当局和帮派都派人前来护土,下手的难度不小啊!”

“需要火枪……”章林虎摸着肩头苦笑着说:这是我吃过大亏之后悟出来的道理,咱们手中若是没有火枪,即便包藏祸心,最终也成不了气候。”

“要搞这样的大船,明着抢是行不通的……”龙邵文琢磨着,“应该以偷为主,偷不上再下手抢。但章林虎说的对,抢劫的前提是手中必须要有火枪……”他犯愁地说:只哪里才能搞到火枪呢……

俞文征的声音中充满着诱惑,他轻轻笑了一声说:只要有胆子,火枪倒不是问题。

叶生秋大为赞同,“是!可以去搞租界的巡捕,公共租界指挥交通的印度红头阿三都配有火枪,弄死几个都有了。”

兄弟们一齐摇头,“公共租界治安严明,怕没等下手,就折了……”俞文征淡淡说:不一定去搞红头阿三,稽征局就有枪!

龙邵文眼睛亮了,叶生秋兴奋起来了,他摸着光头,咽着口水说:触他娘,大丈夫快意恩仇,就去稽征局搞枪。顺便把独眼龙万吉元给弄死了,我盯过他很多次,他老婆很有几分姿色!

朱鼎发笑着说:生秋阿哥,你这是假公济私。

叶生秋表情严肃,“照顾孤儿寡母,江湖好汉本色,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千古的佳话。”

朱鼎发说:可你总是先把人家弄成孤儿寡母,再去照顾……兄弟们听了都笑了,只叶生秋神色未动。

众人笑够了,龙邵文看着叶生秋,“生秋阿哥,听你的,就搞稽征局!有仇不报非君子,我也受够了万吉元,他不死,我就出不了头。”他说,“俞文征,你熟悉情况,去当内线摸清稽征局的用枪情况……”

当夜,俞文征回来说:稽征局在有行动的时候,才把枪支发到个人手里,除此之外,枪支都是统一保管在军械库,军械库的地方已经摸清楚了,就在稽征局院内,只是有一个为难之处。军械库有两道门,用特别大的巨锁锁着,钥匙掌握在两个人手中,其中一个是万吉元,另一个不固定,只有这两个人同时在场,才能打开门搞出枪。

吴文礼说:咱们也不费那劲儿,就像上次一样,趁枪在他们手中的时候,冲进去就抢。

章林虎附和,“对啊!对啊!咱们装怯作勇,故技重施的再去打劫,稽征局的那群王八蛋,一定想不到咱们居然这般气焰熏天的不知死活……”

俞文征打断说:不行,那样会惹出很大的麻烦,咱们即便得了枪也得跑路,清廷一定会缉拿咱们。整日灰头土脸的到处躲藏,还怎么搞烟土。

朱鼎发凝眉发狠说:还用上次没干成的老办法,去绑架万吉元的婆娘、孩子,绑了以后让生秋阿哥先睡了,然后再买窑子里,逼独眼龙拿钥匙赎。”

“一共两把钥匙,万吉元只装着一把!绑了他也搞不到另外一把!关键是另外一把钥匙在谁手中咱们不知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照你说咱们只能如行尸走肉般的什么也干不成了?”章林虎有些急了。

叶生秋不急,他见识过龙邵文的手段,他去看龙邵文,见龙邵文嘴角上翘,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他淡淡地说:你们别争了,我知道阿文有办法……

当夜,龙邵文带着兄弟们摸到了稽征局,先打晕门卫。然后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则摸到军械库门口,掏出随身的工具,很快将两把巨锁打开,学着野猫的“喵喵”声,招呼外面的兄弟进来……这次盗窃,共计偷了六支火枪和少量子弹,外加一颗炸弹……大家都很惊奇龙邵文是怎样打开那两把锁的……可龙邵文却不说,引得大家胡乱猜测了一番。

041 入狱(上)

搞到了枪,龙邵文长长地吁了一声,“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马上就可以大干一场。”第二天睡醒后,他踹开身边的妓女,胡乱地吃了一口东西,去找朱鼎发他们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可他才进“鼎发”水果店,就有兄弟跑进来喊:衙门来人把咱们围了啊!

龙邵文脸上失去了兴奋地神彩,“清兵这么快就找到咱们了?不可能!”朱鼎发也急了,“阿文!可能是偷抢的事情败露了,怎么办?”龙邵文强装着镇定,“别慌!有可能不是冲咱们来的,走,出去看看。”

好几排长枪对着水果店门外,龙邵文与朱鼎发才举手出来。一个领兵的步军管带就笑了,“革命党的名气好大,都说你们裤裆中栓着的不是鸟,是他娘的脑袋,怎不见你们玩儿命就降了!”他挥着手,“把这几个革命党统统抓了吧!”

“抓错人了,我们不是革命党啊!”龙邵文不死心,申辩着。

管带笑了,“是不是革命党,衙门里说清楚。”清兵冲进水果店,抓走了店里所有的伙计,他们嬉笑着、劫掠着,或抢、或吃、或拿的把水果店糟蹋了个一塌糊涂。有清军从水果店里翻出了枪支、弹药和炸弹。

步军管带指着枪支弹药说:还说你们不是革命党,这是什么?

龙邵文哑口无言,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了……

范得礼听到“红旗老幺”的报告,说是龙邵文被抓了,他嘿嘿干笑几声说:老幺!你的消息来源广泛,这次又为我万顺堂立功了……他突然又笑着说:再接再厉,带上兄弟,晚上发财去吧!

当夜,“红旗老幺”组织了几十个兄弟跑到法租界太古码头埋伏着,准备抢驻沪法军给外国鸦片贩子押运的烟土……范得礼的用意是:租界如发生了抢劫法军押运的烟土大案,看你黄金荣怎么跟你的洋主子交代……他颇为得意地想:这就叫谋略,谋略很多时候比拳头管用的多,战国时期孙庞斗智,孙膑一个兵少将寡的残废,却打败了兵强马壮、气壮如牛的庞涓,还不是谋略的作用?这次不管烟土抢成抢不成,黄麻皮,你这个巡捕房的探目是一定是要塌台了!

驻沪法军在租界一向跋扈惯了,怎想到居然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这天临近傍晚,天空阴云密布,细雨绵绵,太古码头旁,有二十多名苦力从码头上搬出来一百多件鸦片。在法军刺刀的保护下,装上了两辆大卡车。

连日来的阴雨,使码头旁的道路泥泞不堪。押车法军披着雨衣缩着脖子,只想着赶紧把鸦片运到地方交差。法军的第一辆鸦片车过去后,第二辆还在泥路上颠簸的时候,红旗老幺带着几名兄弟飞快地爬到了车上,用枪逼着押车的五名法军,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其余的人爬上来就挥刀隔断捆绑鸦片箱的绳索,把鸦片整箱地扔到车下。车下早有人接应着,见鸦片扔下,背上箱子就跑,一箱鸦片一百斤,这些人也不多背,共计搞走鸦片七箱,价值银元过万。红旗老幺见背鸦片箱的兄弟走远,才用枪逼着车上的法军慢慢撤离……

上海自开埠以来,从未发生过法军被袭击事件,故而法军押运烟土多是象征性地派上几个兵意思一下,没想到这次碰上劫匪。法国人除了跟女人调情时动手动脚的胆大外,骨子里却胆子极小,见歹徒跑远,才恐吓性地放了几枪。此时红旗老幺早就带着人跑远了。每箱烟土价值银元一千多块,法国人不但损失巨大,还折了面子。

法军头子邓肯大怒,把手下骂了一顿后仍不解气,立刻拨通了法租界巡捕房总监拉皮埃的电话,勒令他缉拿劫匪。拉皮埃被训,将气撒在租界巡捕房探目黄金荣身上,先将他骂了一顿,然后勒令他限期破案,不然就让他滚出租界……

黄金荣大为光火,“触他娘,黄浦滩这么大,各派流氓不计期数,洋鬼子被劫的那几箱烟土就如石沉大海,又上哪里去找!”他前后派出十几名包打听寻找线索,却终无所获。黄金荣坐立不安了,他的那块金字照牌有点朝不保夕了,他大骂:触他娘,到底是谁在跟老子过不去………,

就在黄金荣为烟土被盗一事忙的焦头烂额时,拉皮埃又找他过去,甩给黄金荣一份清政府上海道刘燕翼的照会,“黄,看看吧!看看吧!你的麻烦又来啦!”黄金荣恐慌不已,拿起照会一看,上面说他暗中支持革命党,利用租界探目的权利,以租界为掩护,背地里支持革命党人盗窃运送枪械军火。并要求立刻把他驱赶出租界交给清政府……他额头渗汗了,“陷害!这绝对是有人陷害。”拉皮埃用五根下压的手指,安抚着黄金荣的怨气,“黄,你不要害怕,有我们法国人的保护,你会没事儿的,我们已经向清政府提出了严厉的抗议,黄是我们法租界巡捕房的华人楷模,不是什么革命党。”

黄金荣伸手拭去额头的汗,“总监爱护黄某,黄某不知如何感激,唯有尽力办好差事,维护租界治安的稳定!”

“可是黄,你应该把你的屁股擦干净!不要总给我们添麻烦。你一定要知道,租界的一贯态度是保持中立,不参与你们中国人的内部事务。”拉皮埃的中指用力地在桌上点着。

“我的屁股很干净,很干净!这是有人在陷害黄某。总监大人可不要轻信谣言!”

从拉皮埃那里出来,黄金荣的脸色阴沉的能刮得下一层霉来,“触他娘,大大的丢面子呀!”他十分沮丧,在自己管辖的地盘丢了烟土不说,还被人扣上了一顶私通革命党的帽子,而且不能轻易地出租界了,否则就有被清军捉拿的危险……他越想越生气,唤过马祥生,“去查!去查!触他娘,一定要找到让老子塌台的这个人。”

马祥生原是黄府披灶间的一个打杂,在黄府年头长了,也就逐渐取得了黄金荣的信任,经常出面替黄金荣去处理一些麻烦,在租界也算是有些盘根错杂的关系。他通过这些关系多方打听,明察暗访,还真找出一些线索,他想,“事情的起因还与跟光头柄有瓜葛……”他派人把光头炳的老婆绑回来,“说!是不是你向黄老板头上泼脏水了!你就不怕光头柄绝后啊!”光头柄老婆害怕了,“礼爷问过阿炳的事情……”马祥生心中有数了,他本就怀疑劫烟土的案子是范得礼干的,只是范得礼不是一般的流氓混混,手下不但兄弟多,且与租界当局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上次范得礼因为砸赌台的事情和黄金荣闹了些不愉快,虽然黄金荣也给范得礼带来些麻烦,但也没能彻底将他扳倒。他想:如果烟土真是范得礼抢的,倒是个不小的麻烦。

马祥生说,“黄老板,我怀疑案子是万顺堂范得礼干的。”黄金荣头疼了,他抚摸着自己胖的流油的肚子,有些心烦。范得礼一向跟他不对付,可范得礼绝不是光头柄那样的小混混,说弄死就弄死的。范得礼在租界产业多,又是开过山门的山主、“万顺堂”的老大,门生故吏遍及上海,每年只给法租界巡捕房代理总监拉皮埃送的银元就多达数万块。他想:范得礼树大根深,要想扳倒这个死胖子,非要有确凿的证据不可,否则拉皮埃那关就不好过!触他娘,看来要想扳倒范得礼,一定是要好好谋划一下子……

042 入狱(下)

……龙邵文与朱鼎发被扣上革命党的帽子下了狱……从革命党人吴樾在京谋刺出洋考察政治的五大臣起,到徐锡麟枪杀安徽巡抚恩铭,革命党人就与清廷彻底结了仇。

上海县衙中,上海知县田宝荣与上海道刘燕翼商量着对龙邵文、朱鼎发二犯的处置……刘燕翼抱怨说:瓜管带不明事理,他没事去抓什么革命党?让咱们为难了啊!”

田宝荣则非常直接,他的直接让刘燕翼感觉到了一种发自肺腑的悲哀,他说:革命军不足畏,惟暗杀实可怕。革党人现在如蚂蝗遍地,无处不有,无时不在,无孔不入,令人防不胜防!你没听说么,自恩铭被徐锡麟枪杀后,京城的宫苑衙署,无不加强防护,如临大敌,官员们则惶惧异常,草木皆兵,就连慈禧老佛爷也通知了军机大臣,让他们以后将各衙门的引见人员带去内阁,不要再带到自己跟前。咱们如果处置了这两个革命党,只怕自此以后,无安枕之一日……

“将来的天下只怕就是革命党的……”刘燕翼又怎会不知道清政府已经行将就木了,他叹息着说: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啊……他沉吟片刻又说:革命党人全是埋伏在咱们身边的杀手,既然已经抓了,就不能当他们不存在,对他们就不能手下留情了,否则就是养虎遗患,将来必受其害,更何况此事已经被端大人知晓,就算我等想要徇私,怕也不能。

田宝荣露出了狐狸般的笑容,“我们可以仿效冯煦的做法……”刘燕翼也笑了,“那只老狐狸奸猾啊!”两个人相视一笑……

龙邵文不安地躺在牢房的那堆略带潮湿的草垫子上,自他与朱鼎发被关进来后,同牢中那个长发遮面的疯子就不停“巍巍哉!革命也。皇皇哉!革命也……”地大声呼喊着,狱卒过来喝止,他也不听,反而牙呲目裂,双脚跺地教训狱卒,“我们都有革命的权利,你们这样做,是在与天下革命者为敌!”

开始龙邵文觉得有趣,兴致勃勃地看他表演,可他一天到晚精神亢奋般地折腾着“革命”龙邵文也不厌其烦了,到了睡觉时,他终于忍不住说:哎!长毛鬼!你还有完没完了,革命是表现在行动上的,哪似你这般总挂在嘴边,奶奶的,你这是对革命的侮辱,照老子看,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疯子停下来,对龙邵文瞪着眼睛,“你有资格谈革命二字么?”

龙邵文洋洋自得地穷开心着,“你知道老子是怎么进来的么?奶奶的,为了革命。”他竖起大拇指朝向自己,“江海关的稽征局就是老子带人去攻打的!”

“哎呦呦!失敬啊!”疯子客气起来,他几步就走到龙邵文面前,“胜利了么?”

龙邵文憋红着脸,“胜利了能住到这里?”

“可惜!可惜喽!”疯子又站起来,狂喊着,“革命!革命!得之则生,不得则死,毋退步,毋中立,毋徘徊。”

龙邵文上去拉着他问,“革命要是不成功,被人抓了,都有什么下场!”

疯子斜着眼睛看着他,“不成功是要被挖心去肺,分煮而食,四肢皆断,睾丸砸烂啊!”

“妈的,这么狠!”龙邵文跳起来,老子还以为除死无大事呢!原来心肺还要被人挖去煮了,胳膊腿还要被人剁了,这个……这个睾丸又是什么东西!”

疯子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就是你裆下的那对小蛋蛋。”

“啊!”龙邵文更恐慌了,“奶奶的,这是让老子去了阴间也讨不到老婆……”他跳起来喊,“冤枉!冤枉啊!你们抓错人了!”

疯子呵斥他,“革命者没你这般软骨头的,你这是在给革命军丢人。”

“奶奶的,你懂个屁,留下性命才好去革命,连命都丢了,空有一身革命的硬骨头,一样不能为革命出力,老子这一招,用的可是著名的计策……”龙邵文回敬他一句。…,

疯子啐口痰,“革命的叛徒,说来听听,你用什么著名的计策了?”

龙邵文也啐口痰,“你学识可不怎么样!今天教你学个乖,老子这一计,是著名的三十六计,走为上!”

疯子呆住了,他仰天长叹了,“我章太炎的确是学识浅薄……”

……上海知县田宝荣一向以朝廷的改革立宪派自诩,每天与租界的洋人打交道,让他的行事做派,洋味儿十足,他穿着西装,扎着领结,脚穿皮鞋,头戴礼帽,只可惜那象征身份的大辫子无处隐藏,但这难不倒他,他在礼帽的后面剪了了洞,很轻松地就让辫子垂了下来。他拿着龙邵文与朱鼎发的判决书犹豫着,终于提笔在上面签下了“斩立决”。

刘燕翼说:这两个革命党戕害朝廷官员在先,盗抢朝廷军械库在后,怕“斩立决”无法向端大人交代,当年‘刺马案’主谋张汶祥暗杀两江总督马新贻,戕害了朝廷命官,所受的可是剖挖心脏之刑……他沉吟了一会儿,在“斩立决”后又加了一句:枭首示众三日……他放下笔说:我想这样端大人该满意了……

正在大宴宾朋的两江总督端方看了却依旧不满,他放下酒杯,只把眉拧着,“你们对革命党太宽容了,你们没听说冯煦是怎么对付徐锡麟的么?”他夹了口猪腰花慢慢咀嚼着,“徐锡麟先是被刽子手持铁锤将睾丸砸烂,再剖腹取出心脏,这颗心脏先是被拿去祭祀恩铭的在天之灵,然后被恩铭的亲兵们烹熟下酒了!”他“哼!”了一声,“冯煦的手段,对革命党的震慑不小,值得效仿……”他提起朱砂笔批示:剖腹挖心,砸烂睾丸。他满意地笑了,又说:一定要追究余孽,要严办,要逮捕调查一切与这两个革命党有关的人与事……

田宝荣看着批复苦着脸,“朝廷不是正在实施法律制度的近代化转型么,实施如此酷刑,是逆流而动,改革无望了……”他摇着头,“余孽决不能追究,不然革命党报复起来,我们的性命不保。”

刘燕翼说,“就照你说的,仿效冯煦那两面的做法好了。”

……安徽巡抚恩铭被刺后,端方指示要广泛株连,新任安徽巡抚冯煦却顶住压力,只处置徐锡麟一人,并未多做株连。冯煦想,“端方不体恤为官之艰难,他这是要革命党的炸弹飞进我家的院子!”他向革命党示好,公开为徐锡麟题了一幅对联,书写在安庆的大观亭里,上联曰:来日大难,对此茫茫百端集;下联曰:英灵不昧,鉴兹蹇蹇匪躬愚。他的意思很明白:徐锡麟眼下虽是逆贼,但日后革命党胜利了,他却是勋臣烈士!英灵不昧啊!他伤心地哭着说:徐烈士,希望你的英魂能够原谅我对你的处决,我不过是奉命行事,为清廷尽一愚忠……

刘燕翼说,“冯巡抚他娘的不厚道,就是他向端大人建议将徐锡麟剖腹挖心,砸烂睾丸的!事后他又假惺惺的去祭灵,大玩儿两面手段……”

田宝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现在就布置龙、朱二犯的灵堂,让师爷写一副讨好革命党的对联,只等二犯的睾丸一碎,咱二人就披麻戴孝去为二人哭灵,诉说咱们的难处。”

“嗯!很好,你现在就传令下去,除了龙、朱二首犯外,那天抓回来的余孽,就全部放了吧!”

在革命派的逼迫下,朝廷已经在实行法律制度的现代化转型了,开始仿效西方的法律制度,向罪犯下达判决书了,田宝荣说,“罪犯应该有知情权,他们有权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龙邵文与朱鼎发都不太识字,判决书下来的时候,他们还在“呵呵”笑着,让章太炎那个疯子替他们看看。章太炎看后大笑着,“好!好!判决的好!革命有希望了。”

龙邵文大喜,“无罪开释?”

章太炎念着,“龙邵文、朱鼎发二犯,身为党首,包藏祸心,欲图革命,结党背公,潜谋不轨……”…,

龙邵文笑着说:章先生,别念了,说说什么时候放人!

章太炎笑着说:没说放人!判决结果是剖腹挖心,砸烂睾丸,枭首示众三日,。

龙邵文听了大怒,“好你奶奶个头啊!他妈的,你幸灾乐祸,你不是人……”

章太炎高兴的“哈哈”大笑,“但愿满人多桀纣,不愿见尧舜。满洲果有圣人,革命难矣。”他解释说,“我不是在为你们身受酷刑高兴,我是在为满人的残暴而高兴啊!他们越残暴,就会有越多的人起来反对他们,那将是革命党的机会。”

龙邵文恨不得扑上去把他的嘴给撕烂了,“老子死了,就算革命胜利了又有什么用!老子也享受不到了,妈的,世道不公。”他无奈着叹气,“老子这假革命党冤啊!”

朱鼎发说,“不明白了,到底是谁出卖了咱们,咱们前脚盗枪,后脚就被堵窝里了,还成了革命党,想起来真是窝囊,死都不让死个明白!”

“是啊!”龙邵文也说,“盗枪的时候没被抓,第二天才被抓了,清兵抓人的借口是咱们干革命党,随后才搜出的枪支!妈的,有问题啊!就这么死了,心不甘呀!”他哭丧着脸,“从前有人教我四句歌诀,说是在关键的时候念出来,或许能救我的命,奶奶的,试试灵不灵,就当是死马当做活马医了……”他大声喊道:峨眉秀气衬朝阳,九寨堂前莫张狂,剑阁浓烟冲天起,嘉陵江边我为王。任江峰哥哥!你不是诓我吧!

043 法场

……黄金荣怒气冲冲地找到陈其美说,“你收的好徒弟!他干什么革命党,险些把我也害了。”陈其美真的吃惊了,“阿文是革命党?我怎地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样?被抓了,被判了,关监狱了,现在恐怕上刑场了吧!”

陈其美“啊!”了一声,他想,“阿文是我的同志!如果早些关心一下这个孩子,或许还能想办法救了他的命,现在却晚了啊!”他说,“阿文干革命党,又怎会牵连你!”

黄金荣脸上的麻坑颤动着,“上海县衙一口咬定我同你那革命党的徒弟有瓜葛,说我支持他盗窃军械库,已经照会租界当局,要找我的麻烦,你一定要为我澄清。”

陈其美沉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送走黄金荣,陈其美马上通知杨福根,让他居中联络,发动上海青帮的力量,尽快打探龙邵文的消息。如果有可能,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营救……只可惜太晚了,杨福根还在奔走时,龙邵文、朱鼎发已经被押到刑场了。杨福根闻讯赶到刑场,望着即将被斩首的龙邵文,叹气连连,此时要想组织人手相救已经来不及了……

“威信社”中,徐德武痛骂着门人冷三,“触你娘!老子让你花钱去办革命党,你怎么把黄老板也牵扯进来了?现在黄老板追查这件事情,你自己去同他交代吧!”冷三死鱼般的眼睛一动不动的,“德爷!我这是为你好,万顺堂一旦与黄老板闹起来,就是我威信社的机会。”徐德武“哼!”了一声,“这是最后一次,我威信社不想卷入万顺堂与黄老板的纷争,告诉你,以后少打黄老板的主意!”冷三声音空洞着说,“已经卷进来了。礼爷为此答应给我们赔偿那些被革命党抢走的烟土。”徐德武暗暗叹着气,“黄老板!不是我要背叛师门,是礼爷的出手太大方了……”他阴测测地说,“只此一次,我毕竟是黄老板的门生,这样干可不好。”

……刽子手的大铁锤已经举起来了,裆下的一对小蛋蛋马上就要被砸烂了,龙邵文惊恐地闭着眼睛,他说:朱鼎发,你恨我吧!

朱鼎发笑着骂,“恨!老子才活了十几岁,就这样死啦!”他突然大喊起来,“触你娘,来吧!老子要是再能活一次,还跟着阿文干!”龙邵文激动了,“好兄弟,来世再见吧!”

围观的人群中在这瞬间就乱了,“嗖!嗖!嗖!”飞出无数把斧头,手持大锤的刽子手立刻被砍翻在地上。龙邵文激动了,他喊着,“朱鼎发,快看!”

有两帮人同时冲进了法场,一帮人身穿红衣,头扎红巾,手中持着钢刀,另一帮人身穿青衣,头扎青巾,手中持着利斧。他们遇见,只互相打个招呼,举刀抡斧就朝清兵杀了过去。清兵们还没来得及开枪,就被穿红衣和穿青衣的两帮人砍倒不少。余下的清兵看见势头不对,纷纷掉身逃跑。

龙邵文大睁着眼睛看着,青衣帮领头的汉子五短身材,上身魁梧,手持一柄短斧,凶猛异常,只往清兵人最多处猛砍,清兵见之,无不纷纷四下溃逃。龙邵文说,“我见过他!奶奶的,这一下子想不起来他是谁……”

混乱中,有人解开捆缚在龙邵文身上的绳索,激动地喊,“阿文快走,兄弟们来救你了。”龙邵文眼眶湿润了,“生秋阿哥!又是你救了我。”

红衣帮领头的汉子见龙邵文得救,口中呼喝一声,手下红衣兄弟闻声立刻就跟着他撤离刑场,瞬时间就走的无影无踪了。青衣帮却没走,依旧赶杀刑场上没来的及逃跑的清兵。领头的汉子朝龙邵文喊着,“兄弟,你还好吧!”龙邵文想起来了,“王亚樵,你叫王亚樵。你怎么赶来的啊!”

王亚樵哈哈大笑着,“我记着你那十块钱的恩情啊!来还你钱,听你的兄弟们说你上法场了,就赶来了。”…,

龙邵文感激着说:要是没有你,我今天可就要被人剜心掏肺,砸了蛋蛋了……

王亚樵摇着头说,“兄弟你仗义,四处施恩,没有我救你,还有洪门!”

“洪门的势力好大,监狱里都有他们的兄弟。”龙邵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想:任江峰哥哥言出必践,那四句歌诀还真是管用。

王亚樵走了,带着他手下的安徽帮兄弟走了,龙邵文看着他的背影想,“黄浦滩要掀起大浪了……”叶生秋说,“阿文,不少人都惦记着你,好兄弟,你命不该绝!”

龙邵文获救的第二天,租界革命派控制的《国粹学报》、《神州女报》、《神州日报》、《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民立报》等各大报纸纷纷登出:革命党慷慨赴义,斧头帮大闹法场。此一事件,登时成为黄浦滩边街头巷尾热议的新闻,斧头帮和龙邵文的名声顿时大噪。陈其美拍着报纸大声叫好,“好啊!好啊!这徒弟收的好,给我长脸了。”

黄金荣看到报纸后也是面带笑容,他点着头,“触那,老子也差点沾了他的光成了革命党,如今他被人热捧,老子的面子上也有光……”他对马祥生说,“这么多人都喜欢革命党,老子差点成为革命党非但不丢人,关键的时候,或许还可以拿出这个身份派上用场。”他心中欢喜着,毕竟这多多少少也是一些资本,曾经有功于革命的资本!

龙邵文识字不多,故而从不看报纸,他是听别人提起了他的事情,才知道自己一下子出了名,他琢磨着,“老子被冤枉成革命党的事情要不要去同别人解释?”但转念又想,“革命党也没什么不好,像师傅那样的革命党,一样能喝花酒,泡窑子,玩儿野鸡。奶奶的,既然朝廷冤枉老子是革命党,那老子就是革命党好了。”

田宝荣四处在抓龙邵文,刘燕翼说,“搞得雷声大点,雨点小点,能应付的了端大人就行啦!不能再为了两个革命党死人了,听听百姓的呼声吧!朝廷现在已经很不得人心了。”

田宝荣点着头,“是啊!革命的烈火在熊熊燃烧,举国上下的人都在喊着革命,再这样下去,我们的命,可就真的被革了!”

龙邵文踌躇着,“华界是住不下去了,满街都贴着抓老子的告示,以后的路该怎么走……”朱鼎发说,“干脆咱们全都躲进租界,清廷也要看洋人的脸色,那里安全!”龙邵文正犹豫着,马祥生来找他,说:黄老板想见你,准备一下就过去吧!

龙邵文顿觉神采飞扬,他们这些在街面上混的,又有谁不知道黄金荣的大名!朱鼎发兴奋着说:黄老板响当当,名声震天响,有一次在“章元茶馆”,两帮流氓突然打了架。打得势均力敌不可开交!戏院老板金章元没办法,就请名高望重的老头子过来调停,谁知任是“大”字辈的,还是“理”字辈的,哪个来都劝不住,流氓们依旧打个不停,后来有人想起了黄老板,让金章元请黄老板来调停试试,金章元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态度请来黄老板,岂止黄金荣刚一露面,还没等说话,两帮流氓就抱头鼠窜,这是何等的威风、何等的名望,黄浦滩边任何一个青红帮的老头子,都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叶生秋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两帮流氓怕是黄金荣事先安排好,用来自抬身价的吧!”

朱鼎发一怔,“类似这样的事情,黄老板处理的多了,又怎能提前安排,这不大可能吧!”

叶生秋呲开嘴,只把雪白的牙齿磨了磨,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在外面混,凭的是牙尖齿利,心狠手辣,当然,还要有一个灵光的脑壳,黄老板的脑壳是够灵光,就不知道他是真的牙尖齿利,还是靠别人吹捧升的天。”

朱鼎发听后,脸涨得通红,也不说话。

044 抢土(上)

法租界同孚里那两层楼高的大宅子前,车水马龙地跑着无数的黄包车和脚踏车。还有一些车进不了弄堂,就在弄堂的外面停着,把路都堵了。这种场景只把龙邵文看得血脉贲张,“妈的,流氓只有混到黄金荣这般模样,才算是有点头脸!”他热血沸腾地他发着誓,“老子早晚有一天要像黄金荣这样风光。”

黄宅的客堂敞亮而奢华,处处透着一股豪富之气,龙邵文屁股蹭在紫檀木的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地等着黄金荣出来召见,一想快要见到自己的崇拜对象,他的手心因激动而发粘,腿肚子也因激动而稍微有点抽筋。

黄金荣架子大!龙邵文等了将近一顿饭的功夫,黄金荣才珊珊出来。他个子不高,身材魁梧,方头大耳,头戴一顶瓜皮帽,浑身透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甚至连那一脸的麻坑,都透着一股难以抑制豪气。龙邵文不禁暗中赞叹,“好一个英雄气概,有点像……像是说书人口中的西楚霸王……”

黄金荣微笑着对龙邵文颔首点头,脸上的每一粒麻坑似乎都随着他的笑而颤抖的快要掉了下来,龙邵文更激动了,他想:真是有如春风吹脸般的舒服,黄老板的笑容就像是三伏天大中午的太阳,热情的要命……黄金荣说,“小老弟,久仰大名啊!”

龙邵文受宠若惊地说:不敢,不敢。黄老板才是大名鼎鼎的,黄浦滩边呱呱叫的大人物。

黄金荣大喇喇地靠在太师椅上,两腿略分,两手交叉放在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大拇指相互缠绕旋转着,“小老弟这次有惊无险,恭喜!十六铺的地界你是不能再住了,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黄老板这是要栽培我……”龙邵文欣喜了,他恭敬着说:还请黄老板赏口饭吃。

黄金荣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笑着问:你从前是吃的是什么饭?

“吃码头饭吧!就是在码头上小来来的讨点生活,混个温饱。”

黄金荣点点头,“那就继续干你的老本行,还吃码头这碗饭怎样?”

“谢谢黄老板,谢谢黄老板……”龙邵文喜出望外,心中窃喜,“看来黄金荣这棵大树是靠上了,奶奶的,今后有黄老板给安排生意,离出人头地可就不远了。”

此后几日,龙邵文天天一早就到黄宅报道,直到落日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等着黄金荣给他派一些生意。可几天过去,黄金荣却再没见过他。龙邵文骂着,“奶奶的黄麻皮,你消遣老子!”

这天黄昏,他颇为郁闷的离开黄宅,临出门时,一头撞到马祥生的身上,马祥生见他走神,问他原因,龙邵文也不敢抱怨黄金荣,只说,“想不通啊!黄老板不派生意给我。”

马祥生笑了,“黄老板吃的是洋人的官饭,哪有生意给你,他不是答应你了么,让你继续吃码头这碗饭啊!”他见龙邵文不解,又说,“黄老板已经给了你最大的生意了,你以为谁都可以在黄老板的地界混饭吃?”

龙邵文恍然大悟了,“是啊!黄老板是答应老子继续吃码头饭,奶奶的,他这是默许老子可以抢租界的码头啊……”他自嘲地笑笑,“老子的脑子可不怎么灵光,黄老板总不能再把抢谁家的码头也指点给老子吧!”他说,“我想搞土……”他之所以青睐烟土,是因为抢烟土比起其他的行当来,风险虽大,获利却高,且一不用资金;二不需跟人明枪持火的硬碰硬。只要瞅准运送烟土的空子,趁人不备抢上几宗货物就跑,来去没有痕迹,事后烟土商也不好查找。此时上海的真实状况是:对烟土的需求量极大,销赃方便。只要手中有土,就等同于现洋。

马祥生眉头微蹙,“搞土可以,但搞来的土必须要到黄老板指定的土商那里销售,这一点你要切记!不然这饭碗你刚端上,就得砸了!”

龙邵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祥生阿哥转告黄老板,请他老人家放心。”…,

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了,龙邵文兴奋了,他来到江边,凝视着残阳慢慢浸入到东去的江中,他赞叹着,“真是富有朝气的一天……”天边那最后的一抹血红映在他眼中,像是燃烧着两簇火焰,散发着渴望地热烈。他召集兄弟门说:咱们终于可以开工了!

开工前,马祥生又特意给他讲了一些规矩,比如谁的货能动,谁的货不能动,哪家码头防卫严,哪家码头好下手等等……此时吃码头饭的流氓众多,十六铺的流氓,著名的抢烟土贩子张春宝,单阿荣、郭德荣、“翘脚阿云”荣啸云,虹口的浦宰元,江湾的粢饭和尚,文元坊的应桂馨,及天**桥的闹天宫徐福生,铁臂膀陈长福等,基本都在吃这碗饭,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以范高头为首的“水老虫”帮,所谓“水老虫”,就是靠在水中偷盗为生之意,每当码头鸦片船进港时,因黄浦江水浅,轮船无法靠近码头,必须用小划子从轮船上将货物驳回,这些小划子在运货过程,时而会发生翻船事故,这就是“水老虫”在作怪了。他们把小划子弄翻,然后捞起沉在水底的鸦片再行贩卖……龙邵文听的连连点头,组织兄弟们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在租界码头发土财的除了外国驻军外,其余土商七成都是从广东转来的“潮州帮”……自道光十九年,林则徐在广东虎门销烟后,清廷订定新律,无论华洋客商,挟带鸦片入境,人杀头,船充公,从此经营鸦片变成冒险玩命的勾当,蝇群般的毒贩自此翻新花样地进行鸦片走私,以逃避新律打击。上海开埠后,英法两租界成为外国人的辖区,非中国法律所能企及。潮州土商便大举北上,以上海替代广东,成为大宗烟土的转运站……由于黄金荣是法租界华人探目,有责任保护外国公民的财产,因此这外国的土船是不能抢的,至少现在不能抢,否则就是塌黄金荣的台。而“潮州帮”都是广东大老板,他们虽也在租界扎了根,明面上是代洋行出卖鸦片,但私下里却在大肆走私自己的烟土。上海帮派势力众多,其中不乏龙邵文这样为了生存而不择任何手段的帮会中人,他们虽知贩卖鸦片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但迫于财力,势力,根本捱不着鸦片生意,但看着别人发财,却又眼红的要命,便只能仗着人多势众,敢于玩命,干脆放手硬抢。于是黄浦滩的码头上天天都有抢土流氓活动的踪迹。这些流氓不但抢土商,有时候着了急连自己人的都抢。码头上天天都上演着抢土、火拼、黑吃黑、窝里斗这样的事情。

龙邵文决定也抢“潮州帮”,他的理由有三条:一,潮州帮没武装,比较好下手;二,潮州帮是在走私烟土,即便抢了他们,他们也不敢报案;三,他对“潮州帮”大发土财早就妒忌的眼红,上海的土商虽难以计数,但潮州帮却是那出头的椽子,不抢他们又抢谁……

这是龙邵文第一次在租界区抢劫烟土,他暗暗发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清楚,一旦失败了,塌台丢人事小,一旦让黄金荣失望,怕是码头这碗饭就再不容易端了。此种情况下,可靠的消息就显得至关重要,龙邵文让俞文征详细地去做了摸排,然后召集弟兄们分析,研究……俞文征一直负责消息的打探,他经过多日的摸排,提供了三种抢劫方案。

第一种是卸货的时候动手抢。由于清廷自雍正以来就实施了戒烟令,华界并不许烟土过境。烟土通常都是由南洋或是印度出发的远洋轮运送至吴淞口。土商直接在吴淞口卸货。这样就可以躲避吴淞口到租界码头这一段路的关卡。烟土在吴淞口被装进麻袋,等到晚上黄浦江涨潮时,便将这些麻袋推进水里。这些装着烟土的麻袋都浮在水面上,被涨潮的江水一只只推到岸边。此时接货的人早已等候在岸边,用栓着铁钩子的竹竿将这些麻袋一只只捞起来………,

龙邵文琢磨了一下这个过程,他说:这个时候咱们就可以先他们一步架着小舢板直接在水里抢货,抢完就跑。

俞文征说:这种抢货的方法虽然简单,但是最危险,吴淞口卸货的远洋轮都配有火枪,如果发现有人在半途截货,他们就会开枪。另外烟商也会在江里布置好护送货物的小舢板,直到岸上接货人把货接走,这些小舢板才会撤离。

第二种办法是抢烟商,烟商接到货物后,会迅速将这些货物装车,然后拉到十六铺附近的新开河沿线公栈,这一带是法、英、华三界接壤地,属于三不管地带,便于动手。

龙邵文琢磨着新开河伏击的位置,他问:这里动手怎么样?

俞文征说:烟商觉得在这里运货比较方便,麻烦少,他们觉得方便的同时,咱们也同样觉得方便,可以在半路进行抢。麻烦的是夜深人静,响动太大。而且没枪也不行。

第三种就是直接抢烟商趸货的公栈。烟商们为了遮人耳目,通常会将鸦片装入镔铁煤油箱里,尔后才运进货栈。俞文征说,“我们这个时候可以冲进去下手,用一种叫“套箱”的抢烟把戏,套了烟就走。”

“哦!这个把戏怎么玩儿?”龙邵文来了兴趣。

“就是等烟商把装着鸦片的煤油箱子入栈的时候,咱们直接驾着自己的马车也跟了进去,咱们事先在车里藏个大箱子,趁没人注意时,快速地把咱们的箱子套在那些煤油箱子上,大摇大摆的出来就行。货栈人多也乱,没人注意。”

龙邵文考虑了一会儿说:兄弟们都琢磨琢磨,看看究竟怎样动手。

感谢你们的推荐与收藏,原三章变两章更新,更新量大于平日。再次致谢。

045 抢土(下)

叶生秋虎着脸,眼睛一瞪,“琢磨什么?咱们兄弟几个分头带人,每个地方都抢他一下。触他娘,一直从码头抢到货栈。最后再用套箱子的办法偷他一把!”

章林虎连连抚掌,极力赞成“生秋阿哥财迷心窍,真是好主意啊!好主意,宁叫做过,莫叫错过,就这么干!”

见朱鼎发与其他兄弟不置可否,龙邵文只在心中暗笑,“生秋阿哥可够贪的,章林虎‘财迷心窍’这个词儿,倒是没用错……”他说,“集中人手先成功地干上一票,如果人手分散了,怕土商人多,动起手来吃亏。”

朱鼎发说:阿文!怎么干你拿主意吧!

龙邵文看了叶生秋一眼,“用第一种方案,在黄浦江中乘小舢板劫货,怎么样?”

叶生秋面无表情,“听你的吧!”

这天晚上,俞文征打听到烟商又准备在吴淞口卸货,当即告诉了龙邵文,龙邵文带上兄弟直奔吴淞口,到了吴淞口才发现,吃这一碗饭的人还真不少,至少有好几帮人已经等候在那里准备劫货了。龙邵文苦笑着摇头,“即便能劫了货,也非得黑吃黑不可!”他说,“先不要轻举妄动,看看情况再决定是否出手。”

远洋轮开过来的时候,江面上小舢板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各路流氓纷纷涌到江面,准备抢货了。吴文礼急了,“触那!咱们也动手吧!下手晚了吃亏!”龙邵文摆摆手,让他再耐心观察。

装烟土的麻袋才抛下来,小舢板上已经伸出无数的挠钩,紧跟着江面上枪声大作。却是烟商高价雇佣的保镖开了火。抢土的流氓多数没有火枪,触不及防之下吃了大亏,纷纷中枪、堕江。龙邵文见状,只把手一摆,郁郁着说,“撤吧!”

一路上众人闷闷不乐,叶生秋却鼓动大家在半路上拦截烟商,龙邵文自然心动,可一想烟商火器犀利,就强忍着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烟商早有准备,贸然下手必然吃亏,再等等更好的机会吧!”

就在龙邵文为抢烟土不能得手而郁郁郁寡欢时,赵孟庭带了一个兄弟进来,介绍说:他叫付伟堂,水性极好!阿文,你们聊聊,或许能想出好的办法。

付伟堂古铜色的脸上带着暗色斑痕,一看就是长期在手中浸泡之故,他说,“吴淞口抢烟土,烟商的保镖是最大的拦路虎,只要想办法把保镖解决了,江面上的货想捞多少就捞多少。”

龙邵文听了大喜,“兄弟这么说,莫非已经有了解决保镖的办法?”

付伟堂笑而不答,一脸的胸有成竹之色……

又过了几天,俞文征面带喜色,回来说,“这段时间因为烟商雇佣保镖之故,在码头上抢土的帮派已经大大减少了。”

龙邵文笑了,“奶奶的,老子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他说,“该轮到咱们出手了,召集兄弟们,按既定的方案准备抢货吧!”

吴淞口夜黑风高,帮派活动渺无踪迹,龙邵文他们把提前藏好的小舢板拉到江面上,只等着江面上漂浮着的麻袋了。龙邵文笑着说:奶奶的,这回书有个名头,叫做:埋下陷阱擒虎豹,设下香饵吊金鳌……不大会儿,远洋轮抛下了麻袋,两艘小舢板跟着麻袋后面晃晃悠悠地在风浪中漂浮着。龙邵文挥挥手,新入伙的兄弟付伟堂带着几名会水的弟兄潜入了江中……龙邵文紧张地盯着江面,没多大功夫,江面上传来野鸭子的叫声,龙邵文大喜,“付伟堂传来讯号,护土的小舢板翻了。”

众兄弟一拥而上,乘小舢板急赴江面,用竹竿挠钩把装烟土的麻袋拉到小舢板上,掉头就跑。江面一片漆黑,等岸上接货的烟商得知麻袋被劫,再组织人手去追时,又哪里能追的上。

吴淞口抢土一帆风顺,但在归途中却遇到了麻烦。回来的路上,他们被另一伙儿抢土为生的流氓给拦住了。这伙儿流氓领头的叫应桂馨,家住徐家汇,是个土生土长的上海本地流氓。他看到码头抢土太难,就天天埋伏在路上,只等其余流氓得手,就冲出来黑吃黑。双方一言不合,当即大打出手,龙邵文这伙人虽然个个都是狠角色,但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到底还是从他们手中抢去烟土五包……除去被黑吃黑的五包土,龙邵文他们得土十一包,顺便还搞了两条枪,收获颇丰。龙邵文叫人把烟土送到黄金荣指定的“茂丰土产公司”销赃,“茂丰”却压价极狠,出价不及其余土商的一半,但事先与黄金荣有约,龙邵文他们抢来的土只能由“茂丰”包销,故而也只能咬牙卖掉。得钱后,给马祥生拿了一千块的即期庄票,让他帮着孝敬黄金荣。又另给马祥生三百,以示感谢。…,

叶生秋本就因为“茂丰”出价低而大为不忿,又见龙邵文给钱,当即发了火,“触他娘的,这些银元够我在‘青莲阁’住上两年了,孩子养出一大堆,倒便宜了黄麻皮……”龙邵文只好解释,“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在法租界做生意,全仗黄老板关照,若是把他得罪了,捕房定然跟咱们为难,那今后除了规规矩矩地做些小生意外,大财是再也别想发了……”见龙邵文如此解释,叶生秋这才作罢。

黄金荣接了孝敬,眼睛亮了,脸上的每一个麻坑都泛着油光,“没走眼啊!龙邵文还真是个硬角色。”他眼睛只亮了瞬间,又黯淡下去,他想起了范得礼,“触那!心病!心如刀割啊!”他在地上走了几圈,说,“祥生!现在码头搞土越来越难,你是不是再帮阿文他们想想其它生意?”他拿着一千元的即期庄票,看了看又说,“年轻人攒点家当不容易,我不该揩他们的油!”

马祥生说:他们几个根基浅!脚跟都还没站稳,其他生意怕是暂时插不上手。

“赌台呢?赌台是桩不错的生意,你应该介绍阿文过去看看啊!”

马祥生似有所悟,“黄老板的意思是……”

黄金荣笑而不答,只背负着双手,朝大烟间走去,突然想起来什么,又说:祥生!你去告诉水果阿荣,我今天想喝他炖的鸡汤啦!

马祥生找到龙邵文,又把那一千块给拿回来了,“黄老板说你的生意刚起步,头寸小,以后再说吧!”

“黄老板仗义!”龙邵文感慨着,也不接庄票,他说,“祥生阿哥,送出去的洋钿我没脸再往回拿啊!黄老板既然不要,祥生阿哥就收了吧!”二人又推托了几个来回,马祥生推脱不过,把钱收了,心底暗赞,“不惜财,有出息!”他说,“阿文,码头的货不好搞吧!每晚蹲在码头上,难免翻船,总要再琢磨个其他生意才好。”

龙邵文感叹着,“祥生阿哥说的没错呢!只是我初来乍到,又入行不久,摸不着门道儿!麻烦祥生阿哥给留意点儿,看有什么花头能赚来银子,指点小弟一下。”

马祥生笑着说,“除了烟土外,要说来钱快,还得是赌台。你看租界这几个赌台哪个不是日进万金啊!只是开赌台需要法国人答应,难!阿文你的实力也不够……”他顿了顿,又说,“虽说大财发不了,想发点小财却不难,你如果有空,多去看看,时间长了就能摸出门道,去赌台赌钱的大佬多,油水足,生意应该好做啊……”他跟着又补一句,“有黄老板关照,大胆干就是啦!”

“哦!黄麻皮的意思是赌台也可以搞……虽说抢赌台不如抢烟土,但场面上有黄麻皮顶着,这生意,风险倒是小!”龙邵文心中有了数,点点头说:祥生阿哥,我记得啦!

随后的日子里,龙邵文他们又漂亮地干了几单,烟土没少搞,财没少发。在荷包渐鼓之余,每次也能依照规矩,给黄金荣和马祥生抽头,不管他们要与不要,龙邵文是照给不误……这天俞文征又盯上一趟货,他们到吴淞口一看,暗暗叫苦了,龙邵文暗骂,“奶奶的,这财是发不成了……”水面及陆地上到处都是军警和水警,却是土商雇佣租界军方押运了。原先护土的小舢板则换成了飞剪船……这是一种专门用来运输鸦片的水上快速帆船,可以说是为鸦片走私专门度身定做的。这种船的船身长,吃水浅,篷帆多,舷低面平,自重轻。载重量虽小,速度却快,是一般运输船的一倍以上,正适合鸦片运输。船首装有斜向突出的桅杆,操控灵活,顺风逆风都能行驶。飞剪船驶到吴淞口外的鸡骨礁时,还耀武扬威地放了一炮,炮声震耳欲聋,其意不言而喻:谁再敢来抢货,就用炮轰你奶奶的……龙邵文苦着脸,“飞剪船火力强大,咱们的小舢板根本就不敢下水,奶奶的,财路断了。”

劫不成码头,众兄弟郁闷了,叶生秋说,“在半路上对烟商下手吧!”他们趁烟商雇佣的马车即将进入公栈的时候,冲过去拦下了最后一辆运土车,赵孟庭利索地控制了车夫,没让他发出一点声音。等车上保镖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已经顶在他们头上……此后烟商更加小心了,龙邵文他们又盯了很多次,均没下手机会,心中很是烦闷。

其实不止是龙邵文烦闷,上海所有以“劫土”为生的人都很烦闷。这其中也包括黄金荣。黄金荣白天官服楚楚,正襟危坐,夜晚却摇身一变,变成暗夜鬼魅,鸦片大盗,他最大的生意就是土中取财,现在土商雇佣租界军警,官洋勾结到了一起,黄金荣也没了法子。以他的身份,他又不能明着去抢。否则一旦失风,他在租界的地位也就保不住了。

感谢你们的投票、收藏,祝你们看书愉快。

046 利生公司

“土中取财”之路既被堵死,龙邵文就打起了赌台的主意,他琢磨,“发赌财是老子的愿望之一,既然黄老板放了口风,何不先去探探风……”他说,“我要去赌台开开眼了。”

众兄弟无不愕然,龙邵文无节制的狂赌是出了名的,如今又要去赌台败家,众兄弟无不开口劝阻……叶生秋说:阿文!兜里有了银子,还不如去睡几个窑姐实惠!睡窑姐可以败火,玩儿钱输了却上火啊!到底是败火好,还是上火好,你自己细细品味吧……龙邵文笑了,“生秋阿哥,这小赌怡情,大赌败家的道理我早就明白啊!我去赌台,是琢磨有没有生意可做!至于赌钱,无非是小来来的玩上几手,再不狂赌了!”众兄弟闻言,这才把心放下。

叶生秋则说,“那你一切小心吧!赌台就像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从那里出来的,无不鲜血淋漓。到那里不要同人发生争执才好,遇事尽量忍让吧!”

龙邵文望着叶生秋诚挚的面孔,心头涌起一阵激动,“生秋阿哥待我好!”他说,“生秋阿哥放心吧!你的话我记下了。”

俞文征上下打量着龙邵文,“阿文!要去赌台,你这行头可该换换啦!就你这副装束,怕是连门也进不去!”众人朝龙邵文望去,见他头发乱蓬蓬的多日未洗,衣服脏兮兮的满是油污,都说,“是!是!阿文,你是该注意仪表了啊!”

俞文征笑着说:黄浦滩上有七耻,需时刻放在心上,一耻衣服之不华美;二耻出门不乘车;三耻狎身份底的野鸡;四耻吃价钱不贵的饭菜;五耻坐便宜的独轮小车;六耻身无顶戴,七耻看戏坐价格最廉的末座。这衣服之不华美为七耻之首,需时刻牢记……”

鲁迅曾说过:在这个以服饰排场为区分地位之唯一标准的洋场。如果一身旧衣服,公共电车会不给你停车。进戏院会格外认真的检查入场券。大宅子或大公寓的门丁,会不许你走正门……龙邵文有些怅然若失,“这衣服不华美为七耻之首,老子早就深深领教过!”他说,“俞文征,我终于理解你了,当初混在小东门的时候,你宁可居斗室、喂臭虫,却把一条洋装裤子每晚压在枕头下,使两边裤腿上的折痕天天有棱角,你好知耻啊!”俞文征笑着说,“没办法,那条裤子是我唯一的家当,不然整日混在街面上打探消息,容易被人瞧不起……”

龙邵文当然也知耻,于是他去黄金荣在浙江南路开设的逍遥池浴室泡了一澡,搓去身上经年的老泥,又去剃头铺把头发修了,神清气爽地穿上一件白色的熟罗长衫,外套铁线纱马褂,下身则是方格纺绸短衫裤,脚踏一双白底缎鞋,头上则戴了一顶小结子瓜皮帽,如此打扮起来,倒也英俊潇洒、时髦新潮,只是那常年睡窑姐儿留下的乌黑眼圈却怎么也遮掩不住,给人一幅气血两亏的模样……

上海的魅力,在于洋场,而洋场的魅力,一大部分又在于赌场。各色的赌场,抚摸着人们的心灵,唤醒着人们的欲望,吮吸着人们的血汗。而那大大小小的赌徒,一到夜幕降临,就像是嗅到了血腥的苍蝇,从各处涌向那灯火辉煌的赌场……龙邵文乘坐黄包车来到郑家木桥宝裕里的“利生公司”,掏出几枚铜钱要付,车夫却摆手笑着拒绝,“车费自有赌台代客支付……”

龙邵文有在“大顺发“吃亏上当的经验,深知十赌九骗这条至理名言。故而到租界后就绝迹赌场,但他那天生的赌瘾驱使他对赌场依旧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在门口观望片刻,伸手推门进去……“利生公司”果真是一家高档赌场,只那种良好的氛围就与“大顺发”有着天壤之别,大顺发的赌徒以瘪三流氓居多,穿着也是千奇百怪,破衣烂衫,而来“利生公司”赌钱玩耍之人个个穿着得体,男人长衫马褂,女人时髦靓丽。也有极少数西装革履的老外来此消遣。华人穿西装的却极少,穿了则怕被人讥讽为“假洋鬼子”或“洋行小鬼”。…,

几名胸前扎着白色领结的男侍从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托着盘子穿梭在赌客之间,盘子中放着高高的酒杯。龙邵文顺手取过酒杯抿了一口,“奶奶的,高档!居然是三星白兰地。”这酒他只喝过一次,还是开香堂入青帮那天在陈其美家中喝的,但那如同混合了马尿般的特殊味道让他记忆犹新。

赌台厅极大,有专门的休息间可供赌客休息,里面备有干鲜果品,英美纸烟等供赌客随意取用,舒服的大沙发上躺着几个赌得疲倦的赌客。

赌客的来回车资也是由赌台报销,不论远近,一律一元。但这些车资极少有人去领,估计是怕自掉身价。龙邵文领了车资,顺手扔给一个漂亮的迎宾女堂倌。换回了女堂倌的嫣然一笑。龙邵文顿觉肉麻骨酥,若不是自重身份,他非得在她那嫩得出水的小脸蛋上捏一把。

“利生公司”赌博方式又多又全,轮盘赌、单双、大小、四门摊、麻将、扑克,牌九等等不一而足。甚至在赌厅的边角之上,还有街上随处可见的淘宝,这让龙邵文觉得亲切异常。

在那个漂亮迎宾女堂倌的引领下,龙邵文去换了筹码,在单双台上随意地押着。与此同时,他的眼睛却一点都没有闲着,只来回在赌台场里四处乱瞄,不停打量。不大工夫,手中赌码输完,他骂道:又是个黑心赌台,抽这么高的水。

通常赌场为保证利润,赌注越小,抽水越高,如押单双、大小门;赌注越大,抽水就越小,如轮盘赌、二十一点等各种赌戏;赌台的抽水大约为百分之五至四十。龙邵文一点点的小赌码押,故而感觉水抽的狠。不过这种抽水大得惊人赌台,服务都能跟的上,档次也高。但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些钱说到根本都是赌客支付的。

除了传统的赌博方式外,在大厅靠近窗户的地方还摆放一大排方形铁皮盒子,盒子中间有三个鼓一样的圆东西,上面花花绿绿的画了一些扑克牌的花色还有铃铛等图案,盒子旁边有一个手柄,也不知是干什么用的。龙邵文好奇地上去观看,见不少人正围着这个赌具玩耍。赌客们从赌具上那个细长小孔投入筹码后,使劲地摇动旁边的手柄。上面的鼓就开始转动。然后摇铁皮盒子的人与旁边围观的人就一起大声喊:铃铛、铃铛……

龙邵文看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这种赌具的玩儿法,只要三只鼓同时并排出现铃铛就算最大。他不由得兴趣大增,“奶奶的,这东西不由荷官操作,搞不了鬼,公平!”他见有人输光了筹码走开,就喊来女堂倌换了筹码后坐了上去,兴致勃勃地玩儿起来……

他只玩儿了一会儿,就知道这铁皮盒子没有堂倌操作的原因了,他暗骂着,“妈的,想把这铁皮盒子里的三个鼓都对成铃铛图案简直是太难了。”他喊来侍从,“这铁皮盒子是什么赌具啊!”侍从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叫‘单臂劫匪’吧!”龙邵文笑了,“只从这个名字就能听得出来,这个铁皮怪物有多贪!奶奶的,简直就是一个只吃不拉的貔貅!”他塞入手中最后两个筹码,使劲地拉动了一下手柄,兴味索然地站起准备离开……铁皮怪物突然大叫起来,叫声尖利而刺耳,把龙邵文吓了一跳。赌场的赌客听见这个叫声,纷纷放下手里的扑克、麻将、牌九等赌具往这面拥来……龙邵文看的真切,铁皮盒子里的三个鼓并排对出了三个铃铛,接着就是“哗哗哗”的声音,铁皮盒子的下部开始“噼里啪啦”地向外吐着筹码,龙邵文狂喜了,“这是老子自赌博以来最好的手气!”

铁皮盒子依旧在不停地向外吐着筹码,无休无止的也不知道有多少,每个筹码可兑换一块钱。龙邵文粗算一下,铁皮盒子里至少已经掉出来了上千枚筹码。他兴奋了,“老子赚了!”他使劲用手拍着铁皮盒子喊,“奶奶的,真给脸,继续,别停下!”

“先生,请您不要击打角子机,否则继续吐币无效。”兴奋的龙邵文根本没听到旁边的人在说什么。他在旁人羡慕的眼光下,在“继续”的呐喊声中,依旧敲击着角子机……两名穿对开襟马褂的赌场保镖过来了,一左一右把他夹走了。在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他就被带离了角子机,被带到大厅一侧的暗门旁。他耳中仍旧能听到“单臂劫匪”不停吐筹码的“哗哗”声,依旧能听到围观人群的高声呐喊,赌徒的心态是一样的,他们都希望赌场因此而破产。

感谢书友“酆都的守护”打赏,感谢你对我的认可。感谢推荐及收藏的书友。谢谢你们。

047 扒猪猡

赌厅旁的那个小屋子幽暗昏黑,阴冷潮湿。里面只摆了一张桌子,桌子后面仿佛蜡塑般坐着一个人,这人背着灯光,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龙邵文。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违反了赌台规矩。”他的声音冰冷而尖利,像是用一根铁棍在不停地摩擦着锅底。

龙邵文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光线,他说,“赌台有不允许人赢钱的规矩么?”蒙面人声音更冰冷了,“你知道你干了什么。”龙邵文“哦!”了一声,“原来这样,那我赢了的钱就不算了么?”

蒙面人说:你可以拿走一块钱!

“行!”龙邵文没有丝毫犹豫的回答。

蒙面人的身体稍微动了一下,“你是我花喜鹊见过最聪明的人。”

“我以为你从来就不会动呢!”龙邵文淡淡地笑了。

龙邵文被从屋子里放了出来,赌台的庄家拉着他的手,一脸的恭喜之情,他向众赌徒介绍说,“这是我公司贵客,今晚在角子机上赢了三千七百块,我们现在就去带他兑换筹码……”龙邵文双拳一抱,脸上洋溢着赢家喜悦,似乎已经在享受那三千七百块带给他的快感了。众赌客同时惊呼起来,疯狂地涌向“单笔劫匪”,这是一台能满足人们一夜暴富心理的神奇机器。他们幻想着能继续龙邵文在角子机上赢钱的神话。

龙邵文被人从赌场后门赶了出去,屁股上被人踹了一脚,“滚吧!以后如果再敢来利生公司捣乱,小心你的命。”一块银元“当啷”抛在他身边,“拿上你赢的钱快滚吧!”

龙邵文捡起银元,吹了口气,放在耳边听了听,揣进了怀里,喃喃说:银元倒是真货……

……半月后,一个从“利生公司”赌场赢了钱的赌客刚走到距赌场大门不远的一条小弄堂里,就被一群人喊住了。领头的是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人,穿着污秽的青布马褂,头上却戴着黑色高筒礼帽,不伦不类着露出几分无赖样,他一脸笑嘻嘻地说,“你叫蔡乃光,家住宝康里二十七号!你的婆姨叫黄妍芬,长得细眉大眼,是北亚公司的小员工,听说风骚的很!你有一女一儿,女儿十四,在启秀女中读书,儿子七岁,才送去衣业公所办的一所学校……”

蔡乃光呆了,“这些人把自己摸了个底儿朝天啊!”他说,“你们是谁?想干什么!”

年轻人摘了礼帽,帽口朝上伸过来,满脸无奈地诉起了苦,“最近生意不好做,我们的日子过得清苦啊!求蔡老板赏些吃饭的银子吧!蔡老板刚刚在赌台赢了钱,想必不会拒绝帮助贫苦人吧!如果蔡老板满足我们这一点小小的心愿,我们会非常感激你的,会在家中立上你的牌位,天天供着你的。”

蔡乃光浑身颤抖了,他的眼睛瞪大了,眉毛也立了,“我明白了,我若是不施舍,你们是不是就要动手抢了?”

“哎!”年轻人手一摆,“蔡老板言重了,我们不是强盗,只是在乞讨,你可以不对穷人施舍,可以不行善积德,但不能侮辱人……”他说,“你既然这样说,那就请吧!我想菩萨一定会惩罚你这恶人的。”

“哪有这么文明的劫匪啊!”见年轻人放他走,蔡乃光反而迟疑了,“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吧……”他说,“好了,念在你们日子过得艰难的份上,我把赢的钱给你们……”他掏出钱,迟疑着,分了一部分扔在帽子里,“这些是今夜赢的,好了!再会了年轻人,有手有脚的,今后不要好吃懒做,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蔡老板,你这么做可有点不仗义,你不该留私的……”年轻人语气和蔼而平稳,“我想你应该都拿出来才对。”

“好了,全给你们。”蔡乃光把剩余的钱全扔进了帽子,双手一张,“没了,全没了,干净了。”他突然觉得恐慌起来,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谎,把衣服的里子也翻了出来。…,

年轻人摇摇头,“蔡老板的长袍不错,要不少银子吧!”

蔡乃光脸胀的通红,只想大声呵斥几句,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把长袍脱了,“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年轻人依旧笑嘻嘻地说:继续脱,老子想看看你内裤的颜色……这句话才说完,他的同伙们就嘻嘻哈哈地笑起来。一个光头虎脸的汉子骂着,“触那!快脱吧!不然今天晚上就去你家睡了你老婆女儿,然后再把她们卖到“会乐里”当婊子!至于你儿子,触那,就让他去大街上擦皮靴吧!”

蔡乃光浑身战栗了,“他们不是强盗,他们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他屈辱地选择了听话,他开始脱衣服,脱到只剩一条底裤的时候,他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们……年轻人说,“乃光、乃光,不光怎么能行!老子这是为你好!赌博败家,老子当年输的当了裤子,还被狗追着咬,你这算什么,做人就要光棍,既然脱了,就要脱的彻底……”

蔡乃光是光着屁股走的,年轻人在他的身后说:找块瓦遮着呀!别那么不知羞……

走的远了,蔡乃光壮着胆,咬着牙问,“你敢留下姓名么?”

年轻人淡淡地说:老子是革命党,在这里为党筹集经费,劝人戒赌,你要是再敢来利生公司露面,就把你扔进黄浦江。

从这天开始,只要是在“利生公司”进出的赌客,时而就被打劫,且被扒的浑身精光,连内裤也不曾留得一条,美其名曰“扒猪猡”。这些被扒的猪猡都被告知,“再敢来利生公司消遣,就小命不保。”又过几天,不但男赌客被扒猪猡,就连出入利生公司的女赌客也不能幸免,同样被被扒的浑身精光,并美其名曰“扒绵羊”。对此利生公司老板马长胜毫不知情,他只感觉生意一天天淡了下去,好多大赌客、老主顾,很久都不来光顾了……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坎波尔的法国人遭劫,马长胜才知道有人在给他们捣乱。

坎波尔被劫匪扒的浑身精光后,展示着一身未进化过来的长毛,散发着洋人身上特有的狐臭味,不顾廉耻地跑到“利生公司”,他嚷嚷着,“我是来你们这里寻开心才遭了抢,赔偿,一定要赔偿!”马长胜捏着鼻子皱着眉,“不能得罪法国人啊!”他说,“给你一百块的筹码吧!再好的衣服也买到了。”坎波尔摊开双手,“我受到了屈辱,精神受到了伤害,才值一百吗?”他伸出五根手指,“五千,我要五千。”马长胜突然展颜笑了,他说:敲诈!你绝对是敲诈,你众目睽睽之下,光着屁股都泰然自若,精神又怎能受到伤害……他又说:一百块也是看在你们洋人的面子上,不少了。

双方条件相差太远,达不成一至,就此把麻烦打到领事馆。领事馆的不少洋人都吃过马长胜的好处,答应给双方进行调解。没想到坎波尔的姐姐是驻沪法军头子邓肯的姘头,因此调解起来就异常棘手。结果是“利生公司”老板马长胜给坎波尔赔偿了三千块,算是把麻烦处理了。

受了敲诈的马长胜异常恼火,只把怨气撒在“扒猪猡”“扒绵羊”的劫匪身上。他找到蔡乃光这些被扒过的猪猡询问,对方却说抢劫他们的是革命党。马长胜是个老江湖,知道赌客受了愚弄,他说,“若是得罪了革命党,他们早都在裆里系着两颗炸弹冲进赌台跟你们同归于尽了,哪有这么多无聊的时间去扒猪猡。”他问雇佣来的打手“花喜鹊”,“你一直吹嘘你们喜鹊党如何了得,我给你们那么多的钱,你们却连个场子都看不住,为什么外面天天有流氓在扒猪猡,搞得赌客不敢上门?”

花喜鹊冰冷着脸,“马长胜,照合约,场子里面出事我喜鹊党包了,外面的事不归我管。你扪心自问,自从我们喜鹊党的兄弟进驻你的赌台,给你省了多少钱?处理了多少麻烦?”…,

马长胜沉默了,“这个新近才崛起于市井间的喜鹊党的确了得!他们干出的每一桩案子无不凶残无比,让人震惊啊!”他说,“可我也付钱给你了,不会这样不讲情面吧!我可以给你加钱,你帮我把外面的事情处理了。”

花喜鹊依旧冰冷着脸,犹豫着,却终于摇头说:别的事儿都可以商量,独独这件事儿不行。

马长胜“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我付你高额报酬啊!”

花喜鹊闭着眼,“我知道你们广东大老板有的就是钱,但这件事却不是钱能解决的。”

马长胜的一张脸成了酱猪肝的颜色,他嘴唇颤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却忍着没开口。

花喜鹊盯着他,“你后悔请我来!”

马长胜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着,“对!我后悔!”

花喜鹊也不生气,“喜鹊党做事向来规矩,也忠实于雇主,你照合约把钱付给我,我马上走人。”

马长胜一脸的无奈,他知道花喜鹊是在用走来要挟他,可对他们这些腰缠万贯的广东老板来说,没有什么比平安更重要了,那是多少钱也买不到的。他说:我没赶你们走,你也知道,我的场子离不开你们喜鹊党!

花喜鹊站起来,“既然这样,我就去办差事了。”

马长胜有点愤愤不平,“能不能把你脸上的面罩摘了,我花了这么多钱,总不能连你的脸也看不到吧!”

“你死的时候,或是我死的时候,就能看到了,你想看吗?”花喜鹊依旧声调不变,死鱼般的眼睛却更是冰冷……

048 黄金荣的心思

马长胜无计可施,去报了巡捕房,“我是招标开办的赌场,是有合法手续的,是纳税人,界内有责任对我赌场进行治安维护……”只可惜他原先重金收买的捕房总监拉皮埃已经回国述职了,而代理总监若维埃又刚刚上任,门路还没走通,无奈之下,他只好求神通广大的黄金荣帮他查。

见富甲上海的广东老板来求,黄金荣顿时心花怒放,“触他娘,这是送上门来的一头大肥猪……”他脸上不露任何声色,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平静着说:维护租界治安的稳定和街面的太平,是我们捕房不容推卸的责任,我会尽快破案的。

黄金荣的耳目遍及上海的大街小巷,很快就打听出案子是龙邵文领人做的。他笑了,用那仿若胡萝卜一般粗的手指在脑壳上敲来敲去,“触他娘,马长胜,活该侬倒霉……拉皮埃在这法租界不大的地面上就给你利生公司发了三张赌牌!就算你广东老板财大气粗,你也不该把赔率设的那么高,想法设法拉生意吧!你不是比老子舍得给洋鬼子花银子么?你在洋鬼子的眼中不是比老子可爱么?现在却落到了老子手中,活该呀!”他说,“阿文干的好!江山辈有人才出,自古英雄出少年啊!祥生,你去找阿文谈谈吧!”

马祥生诧异了,他说,“黄老板不是早想收拾马长胜了么,咱们几次派人去利生公司的场子捣乱,也都是为把他的赌台搞垮!要不是马长胜的场子里突然多了一群喜鹊党的悍勇之徒,动起手来不计后果,不计生死,他早就撑不住了,现在阿文帮了咱们的大忙,咱们应该坐视不管才对啊!”

黄金荣说,“派人去捣乱,派巡捕去抓赌,不过是偶尔滋扰一下马长胜,没什么太大的效果,不能从根本上搞垮他!现在阿文给了咱们这个机会,你去找他谈吧!看看阿文开什么条件啊!”

马祥生找到龙邵文,“黄老板说话了,你看事情怎么了结。”龙邵文说,“既然黄老板出面,又是祥生阿哥亲自找我,这件事就算了,不过我的损失也太大了,怎么也要马长胜赔我!”马祥生问:“要他赔你多少?”龙邵文说,“三万块吧!”马祥生皱眉,“这么多?我回去问问黄老板答复你!”

黄金荣听后笑了,“阿文这小子心黑的厉害,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是三万……”马祥生说,“那怎么办?抓他破案也不合适啊!”黄金荣脸上的麻子都快乐开花了,他说,“我去找马长胜说吧!让他自己掂量,他若是不掏钱,阿文也不会罢休!”

黄金荣唉声叹气地找到马长胜,“没办法!我跟抢匪联系上了,他们开价十万块了结此事!不然就要继续闹下去……”他喟然长叹着,“捕房这碗饭不好吃!一面是民众的利益,一面是兄弟的情谊,让我左右为难啊!要不是法国人死活留我,真想不干了,太得罪人了。”

马长胜陪着笑脸,“黄老板重情义,在江湖上的口碑极佳,我是素有耳闻的,只是劫匪在破坏租界治安!还请黄老板抓了他们……”他拿出一个红包,“有劳黄老板啦!”

黄金荣一脸的正气,“郑老板,在其位谋其政,份内之事不该收份外之财,你这样做,分明是瞧不起黄某。”

马长胜听了十分感动,他打定主意,“等劫案破获,劫匪伏法,一定要给黄探目送面锦旗,上书八个大字:华人神探,廉洁楷模。

黄金荣心中冷笑着,“哼!不舍财!好!好的很啊!”他回去后对马祥生说,“你去告诉阿文他们,马长胜不给面子,要想让马长胜答应条件,触他娘,闹得再狠一点才好谈……”

“利生公司”的门口更热闹了,赌客还没等进门,就涌过来一群流氓,七手八脚就把赌客摁倒在地,瞬间就扒的赤条条的跑掉了。龙邵文一边扒猪猡的衣服,一边笑,“黄老板发话了,兄弟们加紧干,香财一到手,吃香的喝辣的……”文明抢劫变成了野蛮抢劫了,让人谈之色变了,“利生公司”门可罗雀了,人们怕沾晦气,都绕道走了。…,

马长胜跺着脚,“这样下去,赌场怕是要塌了……”他去找黄金荣,“利生公司门口天天出事,生意没法做了……”黄金荣暗暗窃喜,“没法做好呀!老子的赌台这几天大开利市……”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说:捕房一直在致力维护租界的治安,利生公司的劫匪闹成这样,是在打我的脸!只是利生公司附近弄堂路口太多了,劫匪很容易就躲藏起来,神出鬼没的,抓不住,唉!劫匪再这样闹下去,我也只好辞职……

马长胜又去找法租界捕房代理总监若维埃,递上五根金条,“层出不穷的劫案,是贴在租界面子上的一道脓疮,总监要下狠心挖疮才是,不然会让我们这些致力于租界繁荣的商人心寒啊!”

千里为官只为财,若维埃眉花眼笑地盯着金条看了一会,马上就横眉冷目着说:劫匪嚣张、放肆,他们以为我这个代理总监是吃素的吧!我才一上任,他们就横行无忌起来,这是想摸摸我的头皮软硬呀……他喊来黄金荣,下了命令:限期破案,不得有违。

黄金荣心中嘲笑着,面上恭敬着,“我也着急!这几天正琢磨着要不要引咎辞职!”

“你吓唬谁呢!”若维埃心中大怒,冷着脸说:好啊!破不了案子你就辞职好了!

黄金荣突然笑了,“我是真的没办法,那就辞吧……”他正式的辞呈还没递上去,租界就已经开始乱了,流氓们到处宣扬说,“法国人自毁长城,黄老板不干了,我们的机会来了啊……”法租界的各类案子一下就增多了,若维埃知道黄金荣的厉害了,琢磨:没这头麻皮猪给压阵,我这个代理总监永远去不了‘代理’二字……他有些无奈,毕竟才上任,根子浅,很多事情不得不依仗黄金荣。他叹着气想:五根金条,换不回来我的政治生命啊……

马长胜山穷水尽了,神经也衰弱的厉害,服了大量容易使人昏睡的西药也不能让他入睡,他一天到晚眯着眼睛喝白兰地,让自己处于半梦半醒状态,“醉了就忘了啊!”,好不容易醉了,睡着了,身上却出虚汗了,时而惊醒,就神经质地喊着,“劫匪!抓劫匪呀!”

花喜鹊冷眼旁观,终于忍不住说:都说你们广东人会保养,怕是这传言不尽实,我看你这是舍命不舍财……”

一言惊醒了梦中人,“这话太精辟了,如同警世良言,命没了,还要钱干什么!”马长胜清醒了,去找黄金荣说:黄探目,十万我出,我愿意同劫匪和解……黄金荣淡淡地摇着头,“晚了啊!对方看你没有诚意,已经不同意用银子解决了。郑老板!在这个世道上,能用银子解决的事体,都不棘手,就怕用银子也解决不了,那才叫个麻烦。”

马长胜快疯了,“到底想要怎么样嘛!”

“每日从你的赌台抽上三成,我想这个条件不过份吧!”黄金荣撕掉了虚伪,露出了狰狞,“要不你就等着关门大吉吧!”

马长胜如梦初醒,“**你老母,原来是你黄麻皮在背后捣鬼……”他在赌博一行侵淫日久,深知赌博之理,对方已经亮了底牌,自己若是没有能大过他的牌,不如趁早服输,强硬扛着,只有输的更惨,他笑着说:黄老板生意做的高明,能与黄老板合作,是我马某的荣幸……他想:既然已经输了,为什么不输的漂亮一些,大度一些……黄金荣也笑了,他做这样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早已驾轻就熟,多少茶馆、酒楼都通过这样的方法搞到了手,他想,“触你娘,你马长胜一个外来户算什么!”

黄金荣入股“利生公司”,经老婆林桂生推荐,派机警伶俐的杜月笙进驻“利生公司”抱台脚,保证每日那三成的利润。杜月笙早先也混在十六铺,因经常去青帮“通”字辈流氓陈世昌设在小东门陆家宅硚口的“人和栈”赌钱,而被陈世昌瞧中,就此拜陈世昌为师,一脚跨入青帮,成了“悟”字辈。他进驻利生公司后,劝说马长胜照合约付清喜鹊党的佣金,打发走花喜鹊这尊瘟神。既然有了黄金荣这个股东看场子,马长胜也乐得少花这份钱……

049 踢赌台

马祥生给龙邵文拿了一千块,“黄老板说了,就这么算了吧!以后不要再去利生公司门口扒猪猡了,不然法国人总催促破案,怕黄老板顶不住压力,作出什么为难的事情。”

龙邵文当然知道黄金荣借此机会入股了利生公司暗,心中不忿,“你奶奶的黄麻皮,老子倒给你做了嫁衣……”他笑着说,“黄老板对我有提携有恩!黄老板说算了,自然就算了。”

叶生秋不高兴了,只把脸拉着,马祥生一走,他就发了脾气,“触那,小爷天天熬到大半夜,都没时间抱女人了,到头来却让这麻皮金荣得了乖,不行,这猪猡还得扒,不但要扒猪猡,还要去砸场子,进赌场抢赌客……”

龙邵文安慰他说:生秋阿哥也不用为此烦恼,利生公司不能搞,黄浦滩上那么多的赌台,都可以去搞!

叶生秋沉着脸,也不说话。

“扒猪猡”、“扒绵羊”风气一开,上海各色流氓纷纷效仿,都把它当做快速发财致富的捷径。此类事件层出不穷,各赌场、烟馆、舞台从此遭了秧,门口整日都逗留一群流氓盯着猪猡,看到身着华服者,一概扒掉。再往后这风气愈演愈烈,竟有流氓埋伏到大户人家门口,只要看见有人出门,就冲上去扒掉,不但扒外衣,连内衣也要……害的这些人刚出门就没了衣裤,只得光着屁股打道回府。不少有钱人从中吸取教训,华服之外,套上破衣烂衫,需要办事儿应酬的时候,才脱下烂衣,露出华服。还有不少人相互见面,苦笑着打招呼的第一句话是:你今天被扒了吗?

这天吴文礼回来说:阿文,我今天带兄弟去“诚信记”扒猪猡,你猜碰到了谁?

龙邵文摇着头,“这可猜不到,难道与咱们相熟么?”吴文礼骂了一句,“妈的,不是冤家不聚头!上次抢咱们烟土的那个应桂馨,他也迈进这一行了。”

龙邵文怒了,“这就招呼兄弟!去灭了这个应桂馨!奶奶的,上次他仗着人多,抢了咱们五包烟土,现在咱们刚发现了新生意,他就又来撬咱们的行,新仇旧恨跟他一起算!”

龙邵文领着兄弟们在“诚信记”附近一连埋伏了三天,也不扒猪猡,只抓应桂馨,岂止三天过去,应桂馨却踪影皆无,龙邵文琢磨,“奶奶的,应桂馨这王八蛋怕是闻到了什么气味儿,居然不出现了。”

没有了应桂馨的捣乱,就在龙邵文准备大张旗鼓“扒猪猡”的时候,他的一个兄弟出事儿了。出事儿的就是前一段日子刚加入到他们当中的付伟堂……

付伟堂,湖北人,早年因误伤人命逃到上海,后经朋友介绍,拜了“大”字辈的刘云生做老头子,入了青帮,此后就一直在吴淞口一带跑单帮,抢烟、抢土。碰到单身烟客或者人数不多的烟客时,也看准机会下手,搞一下就跑。像他这样跑单帮的通常都是会几下子的练家子,否则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去单身抢劫。

付伟堂不仅精通拳脚,水上功夫更是令人叫绝。他曾同别人打赌,头顶一碗茶泅水百米而茶水不洒,结果他居然赢了,足见其水上功夫之精湛。他与龙邵文在一次码头抢劫中相识。因为他水性好,人也比较仗义。龙邵文就刻意与他结交。付伟堂也觉得自己一人跑单帮势单力孤,只能混个吃喝,终究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因此就同龙邵文他们混在一起,想图个长远发展。

付伟堂也和龙邵文从前一样,得财就去赌,这次出事,就跟他好赌有关……租界的赌台多,除了黄金荣、马长胜这些空子开设的赌台外,很多青帮大哥级人物也开赌场,如公共租界的严鹤龄,朱老八,法租界“万顺堂”堂主范得礼等,都吃赌台饭。付伟堂就是在“万顺堂”旗下赌台出的事儿。

“万顺堂”旗下有大小赌台四家,“同兴堂”、“同顺堂”、“同发堂”、“同荣堂”,家家赌台都生意兴隆,赌台的总管就是范得礼的得意门生,素为依仗的“红旗老幺”…,

付伟堂虽在赌台门口扒猪猡,但颇有趣儿的是,钱财只不过是在他手中绕一圈后,重又回归了赌台。他也听龙邵文说过在赌台被骗的事,但他没吃过太大的亏,总还是乐此不疲,龙邵文为此摇头……很多时候自己的教训,并不能让他人引以为戒,否则赌台早都关门了。

付伟堂几乎跑遍了黄浦滩边的赌台,“同顺堂”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他素来钟爱同顺堂的“摇宝”,一进赌台,直接就坐到摇宝台上。

摇宝的赌法极为简单,一个骰盅里放三颗骰子,庄家翻转摇晃骰盅使骰子滚动,离手后,则由赌客押一到六的任何一个数字,三颗骰子中,只要一颗出现赌客押的数字,就算赢。如押数字“五”一块钱,若是有两颗骰子点数是“五”的话,赢两块钱;若是三棵骰子都是五,就赢三块。付伟堂之所以喜欢在同顺堂玩儿摇宝,就是觉得这里的摇宝公平。如果骰盅里只有一颗骰子,他赌的数字就只能在六次中出现一次。如果有两颗骰子,则六次中就会出现两次。有三颗骰子时,六次中就会有三次赢。黄浦滩边多数赌台通常只装两颗骰子。而同顺堂的骰盅里就是三颗骰子。这样庄家和赌客输赢各占一半,比较公平。因此同顺堂的摇宝台时时爆满。

付伟堂小押了两把,两把全赢。他脸上乐开了花,“奶奶的,老子手气不错!”第三把他押了五十块钱“四”,却被庄家吃了。他摇着头,“大意啊!照几率该被杀了……”他不甘心五十块打了水漂,第四把又押了五十块“四”,依旧被庄家吃了。他开始不信邪了,“妈的,照几率一定要出四了。”他押了一百块钱,琢磨,“如果赢了就回本了!”他被庄家杀掉了。他有些心疼,出手谨慎了,他试探着押了十块钱四,赢了。他骂自己,“该出手时不出手,不该出手时瞎出手,没胆量……”他试探又押了十块钱四,又赢了。他盘算着,“连出两把四了,照几率再出四的可能性不大了。”他押了五十块钱的二,结果四又出了……

付伟堂留心了,“大押被杀,小押或许还能赢上几把,不会是庄家在搞鬼吧!”他是老赌徒,在赌桌上学费交的多了,人也变得鬼了,赌博上的那点花活他知道的很清楚,对十赌九骗的道理也多少有些感悟,他琢磨,“骰盅摇定后赌客才押钱,所以摇的时候不会做手脚,奶奶的,既然如此,就只有开盅的时候做手脚了。”他故作无意地小押几把,输赢也不在意了,眼睛只在庄家身上瞄着,暗中观察庄家的手法。“别让老子抓住你!”观察之后,他终于看出了门道,庄家并不是次次作弊,是否需要作弊,那要视赌台上赔率而定,赌台上的钱少,庄家会正常摇盅,该赔的赔,该收的收。如果赌台上的某一个数字出现五十块钱以上的大额。庄家十有七八就会动手脚。付伟堂笑了,暗骂:庄家本事倒不小!居然会练会了“一线天”……

一线天就是摇宝高手在骰盅刚掀开一条缝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骰子的点数,此时庄家扫一眼台面,根据台面赌客所押的点数,决定开盅的时候动哪颗骰子。说起来繁复,但对成年就摆弄这几颗骰子的高手来说,只在瞬间就可以完成。

付伟堂摆弄着手里的筹码,在等待着机会,他带来的一千块,只剩三百了,他想,“老子必须一击而中啊!”

骰盅里的骰子已经连续五、六把没出四了,付伟堂咬着牙,“看命了,老子赌这把出四。”庄家的骰盅已经摇定离手,付伟堂大喊一声,“押四。”他将剩余的三百块大票都押到四。厚厚的一叠票子摞起来能有一指高……围观赌客发出一阵轻呼,“豪赌!”付伟堂脸红着,颇为得意,即便是租界的大赌台,也很少见这么阔绰的赌客!三百块,可以供一家六口花两年了……

尖嘴猴像的庄家眼睛绿了,他问,“还有没有要买四的了?”见赌客都摇头,庄家笑了,“没有就要揭盅了。”付伟堂说,“急什么!”庄家客气着说,“豪客还要再押?”付伟堂摇着头,突然伸手按住了骰盅,他也笑了,他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生死由命,万一里面真是四,老子就赚了,万一不是死,命苦老子也认了……”他说,“这盅不能由你来揭。”趁庄家错愕着没反应过来,他伸手揭开骰盅,赫然是两个四。他笑了,“赔吧!老子赢了。”

庄家突然扯开了嗓子,“来人!有人踢场子……”

“万顺堂”任一个赌台的保镖都闲的要命,听见喊声,眼睛都亮了,“正说手痒的厉害,就来了生意。”他们向付伟堂冲了过去。付伟堂跑过单帮,几拳打倒冲在身前的保镖就向门外跑……到门口时,他发现自己走不了了,他看见一支火枪正对着自己的脑袋。拿枪的“红旗老幺”阴测测地笑着,“敢踢万顺堂的场子,你胆子不小呀!”他吩咐说,“先关起来,晚上种了荷花。”

书的成绩激励写作的热情,明日冲榜,请书友们多多点击、推荐,一旦成功,大章及存稿的“精彩预览”回报。

050 拜山门(上)

俞文征最先知道付伟堂被抓的消息,他对龙邵文说,“去搬黄金荣救付伟堂吧!咱们花了那么多的银子,黄老板也该出面说句话!”

朱鼎发说,“黄老板与范得礼一向不对付,怕是出面也不管事……”章林虎、吴文礼则嚷嚷着,“触他娘,去砸范得礼的场子救人……”

叶生秋冷笑着说:阿文,我看非你出面不可,你师傅不是陈其美么?可以出面去找范得礼摆讲茶,我就不信这个死胖子不给面子。”

龙邵文摇头说:这种事儿师傅不管……他琢磨了一会儿,又说:干脆我去拜万顺堂范得礼的山门,找他讲茶,如果他给面子放了付伟堂就一切好说,如果他不给面子,那从今往后就是我的死敌!

他出门后,先去同孚里黄宅去找马祥生,说了事情的经过,“祥生阿哥,一定要帮忙!”马祥生听完后皱着眉,“阿文,你交代的两件事儿,第一件没问题,不过是替你跑跑腿,传传话,第二件却有些棘手!能不能说服黄老板动范得礼,我实在是没把握。”

龙邵文说:祥生阿哥尽力吧!不管黄老板答不答应,我都不埋怨。”

“万顺堂”中,范得礼坐在他那把宽大的交椅上打着瞌睡,人上了年纪,觉虽然少了,却睡得更勤了。“红旗老幺”刚到他的身前,他就突然睁开了眼睛,“老幺!有事体!”

红旗老幺恭敬着递过来一张纸条,“礼爷!刚收到的。”

范得礼一手撑着脑袋,打了个哈乞,一手懒洋洋地从红旗老幺手中接过纸条,见上面写着,“龙邵文万顺堂拜山。”他看了眼老幺,“就是那个革命党,他找我做什么?”

“他的兄弟砸了咱们同顺堂的场子,被我抓了,人已经带来了,晚上准备种荷花。”

范得礼“唔”了一声,说,“这样的纸条从前就收到过一张,好像也是你给我的吧……”他起身来到桌子前,打开柜子,拿出一张纸条,扬手对红旗老幺说,“就是这张吧!”他对照两张纸条的字迹,笑着说,“一摸一样……”他问,“这又是谁送来的!”

红旗老幺陪着小心,“回礼爷,是赌台的兄弟递给我的,谁送的不知道。我担心是真的,通知礼爷早点准备!可别让这个瘪三小瞧了我万顺堂。”

范得礼欣赏地看着红旗老幺说,“你最近长进多了,是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把两张纸条放在一起,锁进了柜子,“你是怎么想的啊!”

红旗老幺面露凶光,手在喉头一抹,“他早就该死了!”

范得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上次你指派范同生去向徐德武的门人冷三告密,说龙邵文是革命党。你眼光准啊!他还真的就成了革命党,居然还被你找到了他们盗窃稽征局枪支弹药的证据,干的不错!”他想了想又问,“你跟上海衙门的人有来往吗?”

“没有,但是徐德武有。”红旗老幺恶狠狠地说,“本来他上次是必死无疑了,却被横空杀出的斧头帮给救了,触那,这次他要是真敢来万顺堂,哼……”

范得礼笑着,“龙邵文可不是一般的混混,有点来头啊!不然洪门怎会对他冒死相救?斧头帮又怎会替他出头?”

“他不过就是陈其美的门生,我听说陈其美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范得礼摆摆手,笑着说:去准备吧!一定要摆出威风,摆出杀气。”他看着红旗老幺离开的背影,摇着头,“打打杀杀的最终也不能成了大器,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江河日下了啊!”他挥手喊来了新收的如夫人绿荷,笑着问,“你是老幺送给我的,最有资格对老幺品头论足,你觉得老幺怎么样啊!”

绿荷摇着头,带着暧昧的笑,“刚性有余,只知道硬拼硬冲,谋略不足……”她递过一小碗油羹,“礼爷,又到补身体的时间了。”

范得礼皱着眉,“这东西油乎乎的发腻,管用?”…,

“礼爷,你一会儿试试不就知道了么!”

范得礼端起羹一饮而尽,把碗扔了,心想:绿荷最近恭顺多了,也没了刚入门时一副愁苦冤屈的样子,女人!她会因为满足而改变……他笑着拉过绿荷,在她那高高的胸膛上抚摸了几把,如夫人开始呻吟起来,范得礼笑了,“人老了,硬冲硬拼的力气没了,若是再没有谋略,满足不了年轻的女人呀!”他手上加紧动作起来,他要先用谋略把这个女人摸得饥渴难耐,再挥出宝刀扮死尸,定可事半功倍,一战功成……

万顺堂,一个千万流氓的景仰之所,它巍峨高屋,重院深宅,绛紫色檀木飞檐高高挑出,接着蓝天白云,彩绘的吉祥鸟造像在飞檐上翩然高翔,黄铜打制的麦穗形风铃吊在檐角,随风摆摇,屋顶青色的瓦当凝结成一种厚重之色。龙邵文带着羡慕的神色,喃喃一句:到底是开山立堂、扯旗挂帅的山主,气派就是不一样……

万顺堂那两扇厚重的黑铁门前,早已站满了范得礼的徒子徒孙。他们个个横眉怒目的,只露着胸膛前那丛丛的黑毛,似乎只凭眼神就能把龙邵文杀了。龙邵文苦笑一下,心中虽在颤抖,却强打着精神,看也不看这些人,直接走到铁门前。

“来者何人。”铁门里有人问话了。

“麻烦传话,帮中‘通’字辈后进龙邵文前来拜山门。”

铁门打开,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光滑而平整地呈现在龙邵文眼前。从大门直到“万顺堂”主厅门口,也齐整整地站满了范得礼的徒子徒孙,他们个个五大三粗,腰间系着红绸缎的短枪,格外引人注目。

大厅的门开了,厅两侧站着两排手持钢刀的短衣对襟汉子,众星捧月般地拱卫着堂主范得礼。龙邵文一脚刚迈进去,就有人大声喊,“来人可有门槛儿?”

龙邵文听对方盘起来海底,当下打起了精神,只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喊话的人看了范得礼一眼,又大声喊:“来人可有门槛?”龙邵文不紧不慢的答:“不敢,是沾祖师爷的光灵。”

“贵前人是哪一位?贵帮是什么帮?”

龙邵文神情严肃地答:在家子不敢言父,出外徒不敢言师。自家姓陈,名上江下山,是江淮四帮”……江淮四为清,清帮即是青帮。

“你头顶哪个字?”

“头顶二十一,身背二十二,脚踏二十三。”

龙邵文回答完毕,暗骂一声,“你奶奶的,你范得礼好大的排场。”他不等对方再问,当即快嘴反问:请教礼爷烧那路香?

范得礼不得不说话了:头顶二十路,脚踏二十二路,手拿二十一路。

龙邵文还想再问,范得礼却抢了先:敢问贵帮有多少船……他的语气已经不善,明显已经带上了火药味儿。

龙邵文不动声色说:一千九百九十支半。

范得礼站了起来:船打什么旗?

龙邵文大声说:进京百脚旗,出京杏黄旗,初一十五龙凤旗,船首四方大纛旗,船尾八面威风旗。

范得礼怒色从脸上隐隐升起,向前走了一步,“船有多少板?多少钉?”

龙邵文站立不动,“板有七十二,谨按地煞数,钉有三十六,谨按天罡数。”

范得礼的眼睛已经开始冒火,“有钉无眼是什么板?有眼无钉是什么板?”

“有钉无眼是跳板,有眼无钉是纤板。”龙邵文针锋相对。

看龙邵文不肯低头,范得礼再向前迈一步:“天上多少星?”

“三万六千颗。”

范得礼已经动了杀机,追问道:“身有一条筋。”

龙邵文也心头火起,见范得礼离的自己近,本想答:“剥掉皮肤寻。”后,就扑上去率先动手,只要拿了范得礼,不怕他不放人。可冷静后又觉得此举太过冒险,双方的火都已经扛了起来,范得礼定然早有防备,自己若是一击不中,非得死无丧身之地不可。他慢慢地压着火,轻轻一抱拳,“晚辈初登贵门,一切全靠礼爷包容,晚辈若有脱节之处,请礼爷告知鄙家师,朝廷有法,江湖有礼,光棍不做亏心事,天下难藏十尺身,该责便责,该打便打。你我都是自家人,请礼爷息怒。直了可以截,短了可以接。晚辈初来冒犯了礼爷,先奉送银钱三千元孝敬礼爷……”他一口气说完,从兜里掏出庄票,双手一捧,恭敬奉上。

051 拜山门(下)

范得礼见龙邵文能软能硬,本来已经目露凶光,却又能在瞬间止息了那股燃烧的火焰,暗中赞一声,“陈其美收的好徒弟。”他说,“你为什么什么事体拜我的山门?”

龙邵文心中舒了口气,不卑不亢地答:“为兄弟,为朋友,为义气。”

“你知道不知道你的兄弟坏了规矩,砸我场子?”

“知道。”

“知道还来干什么?回去吧!爷今天不留你,但你应该懂得规矩,万顺堂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范得礼回身坐到椅子上,阴冷地说:走之前留下点东西。

龙邵文伸出手,接过红旗老幺递过的短刀,将刀刃握在手中,血一下就渗了出来,“还请礼爷放我兄弟一马,至于过错,我愿担当。”

范得礼嘿嘿嘿冷笑着,“我场子被砸,颜面无存,就凭你这两句话,几滴血,就让我放了他?年轻人,太天真了!”

“礼爷,您大人有大量,何必去和后辈计较,传出去岂不是招人笑话。”龙邵文话锋一转,“我今天拜你万顺堂的码头,黄金荣黄爷也是知道的,他让我自己犯错自己担,我兄弟带的不好,特意给您赔罪来了?希望礼爷多少能卖黄爷一个面子,饶我那不懂事的兄弟一把,阿文不敢忘礼爷这一恩情。”

听到黄金荣之名,范得礼更怒,“好呀!你敢拿黄麻皮来压我。就算我范得礼有心卖你面子,传出去倒成了害怕黄麻皮那个家伙了……”他脸上隐现了一层怒气,已经准备大兴雷霆之火……万顺堂四大赌台的台柱子洛东普急匆匆从外面进来,对范得礼略微抱拳,然后就附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范得礼脸上的怒气更盛了,手上使劲,“啪”地拍在红木交椅的扶手上。洛东普见范得礼发火,赶忙又小声地解释一些什么。范得礼脸上的神色逐渐地平静了下来,紧并着的手也一点点舒展,五指轮番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龙邵文心中有数了,他暗暗长喘一口。知道马祥生把自己托付给他的两件事都办好了……来万顺堂之前,龙邵文找到马祥生,求他帮自己办两件事,第一,找“万顺堂”四大赌台的台柱子洛东普,说明自己的情况,请洛东普在范得礼面前替自己说情。洛东普与龙邵文相识于小东门赌摊,所谓最好交情自幼始。这次付伟堂一出事,龙邵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洛东普。也只有洛东普才能在范得礼面前替自己递上话。第二,求马祥生说服黄金荣,让巡捕房派人去查范得礼的四个赌台。

黄金荣听说后笑了,他想:龙邵文去闯万顺堂的山门,胆子不小,闯的好啊!最好范得礼一个冲动就把他杀了,嘿嘿!杀了陈其美的徒弟,陈其美为了面子,也得出头!到时二狗相争,老子可就有热闹瞧了……他说:祥生啊!我很为难啊!万顺堂每年给洋鬼子不少递银子,洋鬼子护着他,我这贸然去查万顺堂的赌台,洋鬼子那里说不过去啊!

马祥生说:黄老板清楚,洋人一边伸手拿银子,一边拉脸做样子,时不时还要摆出些禁赌的姿态,他们这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贞洁牌坊,黄老板就算是查了万顺堂的赌台,也是正常的职责和权限,洋人也说不出什么……他脸上带着诚恳,“黄老板,范得礼是个聪明人!万一他放龙邵文一马,借此与陈其美攀上交情,往后的事情可就不好说了。此时去查范得礼的赌台,可谓是一箭三雕,一、打击了范得礼的势力;二、支持了阿文;三、卖了陈其美的面子,何乐而不为呢?阿文是个仗义之人,他若知道黄老板这么帮他,以后还不是火里来,水里去的任黄老板驱使?

黄金荣心中虽不愿为了龙邵文的一个兄弟马上就同范得礼翻脸。但觉马祥生之言有理,也就听从了。他作为比较有地位的捕房探目,去赌台禁赌的确是权限范围之内,因此也不用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去办就行………,

洛东普正为如何劝说范得礼放龙邵文及付伟堂一马而犯愁时,巡捕来赌台抓赌了,洛东普马上明白这其中的用意,即刻赶赴万顺堂向范得礼报告。

此时法租界巡捕抓到赌客后也不下狱,只五花大绑的游街示众后罚款放人,赌客中不少都是家大业大的老板,罚钱不怕,就怕被绑游街栽面儿。若是谁家的赌台被查封,生意在短时间内定然难以恢复,至少那些常来赌台消费的豪客是不敢再来了,故而范得礼一听黄金荣居然使出如此阴毒一招,顿时大为震怒……

洛东普趁机劝说范得礼,“礼爷,当初咱们与黄麻皮闹的最不可开交时,黄麻皮也没动用捕房的力量向咱们寻仇,可此次为了龙邵文,他却查咱们的赌台,抓咱们的客人,这龙邵文有来头啊!”

范得礼手指敲着交椅扶手,寻思:我要是放了他们,传出去可就成怕了黄麻皮,可不放,黄麻皮不肯干休还算好的,就怕那陈其美也来寻仇,到时老子怕是双拳难敌四手……妈的,好生为难啊!

洛东普猜出了范得礼心思,他说:礼爷,咱们这可不是怕了黄麻皮,咱们正可以通过赌台被查这件事告知上海帮会,黄麻皮不仗义,不依着江湖规矩办事,仗着洋人的势力欺负咱们中国人啊!

红旗老幺怒了,“礼爷,跟黄麻皮那个王八蛋干了吧!他欺人太甚!”

范得礼想起绿荷的话,于是说:老幺,你血性有余,只知道硬冲硬拼,谋略不足啊!咱们同黄麻皮打起来,即便赢了,也伤了元气,河蚌相争、渔翁得利,到时可就不知道便宜了那个王八蛋了!

洛东普说:礼爷英明,黄浦滩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想看咱们和黄金荣的笑话,真打了起来……”他指了指龙邵文,“恐怕陈其美也要为难咱们!”

范得礼拿定了主意,他虽瞧不起陈其美,但心中却如明镜似的豁亮,陈其美挟革命军之势,手下不但有青帮徒众若干,不少洪门中人也甘愿为其卖命,他才是当仁不让的黄浦滩头的大哥,只不过他一心琢磨着干革命的大事,不屑卷入江湖纷争……范得礼想:触那,差点惹了大祸,洛东普提醒的对呀……

范得礼脸上的肌肉逐渐地放松下来了,脸上青紫色的怒气也逐渐隐退了,他干笑了几声说:龙邵文,刚才这一试,才知道你果真浑身是担,有魄力,有担当,羡慕啊!陈英士收的好徒弟!我范得礼也是惜才之人,这事体就揭去了,把你的兄弟领回去吧……

赵孟庭、章林虎、吴文礼这一帮兄弟见龙邵文带回了付伟堂,是又惊又喜,章林虎说,“触那,老奸巨猾的生秋阿哥都要我们准备好家伙去万顺堂兴风作浪了!”

付伟堂则唾液横飞,把在万顺堂遇到的阵势渲染了一番,只听的众兄弟个个睁大眼睛,他说,“其时风光无限,什么开过山的山主,什么扯旗挂帅的堂主,在阿文眼中,那是狗屁不如……”叶生秋摸着脑后的槽头肉说:我早知道阿文行!

不论任何年代,混在大街小巷的流氓总爱宣扬道听途说的传奇,什么龙邵文单刀赴会,万顺堂刀光剑影之类的故事不胫而走了……为了兄弟,龙邵文面对范得礼摆下的火枪阵,单刀阵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杀的万顺堂是腥风血雨,愁云惨淡!最后逼得山主范得礼不得不给面子啊……龙邵文在黄浦滩的名声大振,市井间流氓一提起龙邵文,都会说:嗯!讲义气,够兄弟、有担当,这样的老大值得信赖啊!出了天大的事情都能摆平!只要跟上他,兄弟就等着吃香的、喝辣的,玩儿姑娘吧……很多跑单帮的流氓、混混都来投靠了……

听到传言的范得礼异常失意,他把玩儿着绿荷的奶子叹息着,“塌台呀!郁闷啊!”

绿荷拿起桌旁的一小碗羹,笑着宽慰他,“江湖上都是一些无聊的纷争,交给老幺他们去处理吧!只有男欢女爱才是最实在的!快来,把羹喝了吧!我被你挑逗的受不了,别人不了解,只有我才知道,你是老而弥坚,老当益壮,任那些流言怎样满天飞,礼爷却始终是我心中的神呢!”

范得礼青着眼圈,耷拉着眼睑,“小妖精啊!我被你掏空了!从前的一身功夫,也被你缠磨的荒废了……”他努力着,“坏了!今天着急了,没来的及用谋略,两档之间不争气呀!”他突然恐慌起来……

052 革命(上)

龙邵文这次是凭借着他在青帮的身份消弭了祸端,朱鼎发、吴文礼、赵孟庭、章林虎、俞文征等见到了入青帮的好处,都纷纷拜了“大”字辈的董浩昌为老头子,光荣地成为青帮一员。送拜帖、开香堂那天,朱鼎发问叶生秋为什么不趁机也入了青帮,叶生秋只淡淡说:跟着阿文干,又何必去拜别人做老头子……朱鼎发听后一笑了之,也不再劝。

这天朱鼎发带了一个朋友来见龙邵文,说是他盐城同乡,名叫顾竹轩,公共租界干过巡捕,因私放犯命案的同乡被开除后,就去德国人开设的“飞星车行”拉黄包车,并代为掌管车行业务,手下也带着一帮兄弟,师傅是青帮“大”字辈刘登阶……顾竹轩从前因为一些琐事得罪过“万顺堂”,差点被沉江种荷花,他听说了龙邵文单身会范得礼的这一段传奇,虽不信什么刀光剑影,血光重重这类剑仙、侠客的传说,但依旧要朱鼎发帮他引见认识一下这个让范得礼塌了台的龙邵文。既然同是帮中兄弟,又专程来结识自己,龙邵文自然待之以理,在“大吉楼”摆酒招待了顾竹轩……龙邵文说,“竹轩阿哥,你既然拉车,手下又有一帮兄弟,为什么不自己开个车行?”顾竹轩摇着头,“开车行的本钱不小,暂时筹不到……”龙邵文听了只笑笑,饭后,他让朱鼎发拿一千块给顾竹轩送去,让他用作开车行的本钱。

一次世界大战开打后,德国人在上海的日子逐渐难过,顾竹轩趁势盘下“飞星车行”,做了老板……当时苏北江淮盐城一带灾患连连,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盗匪如麻,为求生计的难民便逃来江南谋生,上海更是首选,来沪后,男人多数从事拉黄包车、剃头、擦背或扞脚等活计,女人多数则沦为娼妓,朱鼎发,顾竹轩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来的上海。

扬属八县寄居上海的民众多达数十万,因职业低下,极端受人歧视。于是便不择手段地拼命争取较高的社会地位,顾竹轩由于为人仗义,行事公平,加之好打抱不平,肯替兄弟玩命,故而极受兄弟推崇。他鼎盛时,手下拥有万名黄包车夫,个个唯顾竹轩之命是从,他也就此成为横跨英、法、华三界的青帮大亨。在他崛起的初期,几乎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只龙邵文这一个例外。

兄弟多了,龙邵文的住处整日里人来人往的就显局促了,他决定另外再找一处大房子搬过去……朱鼎发在外面跑了几日,这天回来对龙邵文说,“福煦路德阳里有一处临街的两层楼不错,如果租下来,上面尽够兄弟们住,底下一层还可以改成烟馆。”

自从去过“诚信楼”后,开烟馆这个想法就在龙邵文心中开始酝酿了,他一下子高兴了,“开烟馆好啊!雇上十几个漂亮的女堂倌,奶奶的,要发财了!”他说,“找房东谈,一定要把房子拿下啊,我去找马祥生,让他在黄金荣面前吹吹与风,搞个烟馆的牌照……”半天后,朱鼎发垂头丧气的回来说:房子被人抢先租走了,对方出的价钱高咱们一倍。

叶生秋冰冷着说,“我去看看吧!是哪个大老板这么有这么壮的胆子,敢拿走咱们看对的房子。”

“不仅是咱们的房子涨价了,”朱鼎发说,“从昨天开始,租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都说是西边打起来了,不少人都跑到上海来避难。”

“有这样的事情?”龙邵文让俞文征上街面打探消息,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又喊来赵孟庭,破天荒地让赵孟庭去给他买份当天的报纸,读给他听。

“奶奶的。”龙邵文听赵孟庭读完报,才知道革命党已经进攻了武昌,引起了上海社会秩序的混乱。人们纷纷上街挤兑现洋,抢购金银,有人向家乡跑,有人向租界跑。乱作一团。他不禁暗骂自己,“只恨老子识字少,不读书、不看报的,连革命党干出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俞文征也带消息回来了……上海各大码头只要有江轮一到,就扶老携幼,拖男带女下来很多人,这些人涌入上海后,上海大小各栈房纷纷爆满……他递上一张顺手扯下的上海县衙的安民告示,赵孟庭看过后说:是上海道刘燕翼和知县田宝荣发布的,说什么湖北兵变不日便会平定,其他各省各埠,均安静如常,大家不要听信谣言……

“怪不得房子这么抢手,原来都让避难的湖北佬搞走了,触那,王八蛋!”朱鼎发自语着,也不知是在骂谁。

龙邵文一把从赵孟庭手中抢过告示,撕成两半后又揉做一团,甩在地上,踩了一脚,“奶奶的,刘燕翼和田宝荣两个家伙在胡说八道,平定兵变?做梦吧!革命党厉害的狠,个个都是一根筋的亡命徒,清军怎会是他们的对手……”他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照我看,咱们也赶紧准备一下,革命党都攻打湖北了,湖北离上海应该很近吧!估计过不了几天就要攻打上海了,妈的,到时候咱们坚决地跟革命党站到一起,不能落后啊!”

叶生秋不以为然,“革命党再厉害也打不到租界来啊!咱们只在租界发财,干他革命党什么事?照我说,趁着上海现在难民多,赶紧琢磨着怎么去洗劫这些难民,触那,难民可是块不可多得的肥肉,你们想,他们逃难出来的时候,一定会把全部家财都随身携带!此时不抢,更待何时……”

章林虎瓮声瓮气地拍着腿,附和着,“是啊!生秋阿哥这一招落井下石的计策实在是高明,只要依计行事,那可是大大的发财……”

叶生秋脸红了,“触你娘,老子教你个乖,落井下石那是骂人的,可不是什么好话,以后不懂得就要多学多问,不要臭词滥用。”

章林虎听叶生秋训斥,赶紧说,“是!是!那就叫……叫趁火打劫、雪中送那个……那个冰之计吧!”

叶生秋骂声“触那!”,苦笑一声,也不去理他。

龙邵文笑了一声,“生秋阿哥这条打劫难民的计策极为高明,但在打劫难民之前,咱们总该想好将来何去何从吧!总该决定一下你们是继续留着辫子呢?还是像我一样梳着革命的发型!这可是关系到咱们未来的长久之计啊!”

朱鼎发找来一把剪刀,脸上露出坚毅的神色,“喀嚓”一下就把辫子剪了,用手摩挲着把头发散开,“老子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革命党,还因此上了法场,这朝廷的顺民早就当够了,老子要干革命党。”

赵孟庭犹豫着摸着辫子,瞧神色有点依依不舍,他说:这辫子从小留到大,一下子就剪了,怪舍不得的,没了辫子,今后每天早晨一起床,可空虚的很啊!

“触他娘,剪了辫子倒是省了不少麻烦,又有什么空虚了……”吴文礼抓过辫子,“喀嚓!”一剪子,连根去除。

章林虎笑着说:我早就羡慕生秋阿哥的发型了,天生的秃头,生就一副凶神恶鬼的模样,我早说过,咱们和生秋阿哥混在一起,仿若是羊和狼关在一个圈里,雀和鹞住一个窝,怎么看着也不搭调,现在好了,我也把头刮光了,看着就跟生秋阿哥一个德行了……他抓过辫子,也是一剪子,又说:生秋阿哥,你来给我刮头皮,就要和你一摸一样的秃驴瓢……

052 革命(下)

付伟堂则二话不说,抓起辫子剪了。

俞文征说:我再等等,我在清衙里熟人不少,剪了辫子怕是不好见面……

赵孟庭依旧犹豫着,“这场赌注不小,若是赌输了,宣统皇帝那个小娃娃会砍了咱们的脑袋,能不能先观望一下再做决定啊!”

“不能观望!否则太被动了,革命党一旦赢了,我们这些没有参加过革命党的,那就成了清朝的遗民,革命的好处也就没有了!”龙邵文紧紧地握着拳头,“革命的路同江湖的路一样,都是场赌注,一旦把注下了,剩下的事情咱们就身不由己了。奶奶的,老子决定了,赌一把!朝廷都要砍老子的头了,老子自然不会赌他们赢,那就只能赌革命党赢!”

赵孟庭抓过辫子,剪了一截,见众人都在看他,他狠狠心,剪子放到辫根处,再不犹豫,一剪子下去,将头发散开……

叶生秋冷眼旁观,他天生的秃头,别人的辫子剪不剪与他无关,见兄弟们都剪了辫子,他不动声色地说,阿文,不管你赌注怎样下,你都已经是大名鼎鼎的革命党了,兄弟们何去何从,你就给拿主意吧!你要干革命党,我叶生秋第一个跟着。

章林虎附和着,“对啊!一只乌鸦不算黑,一群乌鸦遮住天,咱们全都黑压压的去干革命吧!相互间也好有个照应!”他见无人理他,又说,“反正我自此就摇尾乞怜,搔首弄姿地跟定了装神弄鬼的阿文……”

赵孟庭也说:我也剪了辫子,就跟着阿文赌这把,干革命党了。

龙邵文的神情有些落寞,“别人不摸我的底儿,你们还不知道?我那个革命党是被别人栽赃陷害的,真的革命党不承认我,真要干革命党,我也没门路啊!”

叶生秋说:这容易,你赶紧去联系真的革命党,万一革命党人成功了,就会分好处给咱们,他们一旦失败了,触那!反正你也不算是真革命党,朝廷清算后账,也找不到你头上。

朱鼎发冷冷说:生秋阿哥这是让阿文当那出头的椽子,高瞻远瞩,了不起啊!

叶生秋听后,脸变得刷白……

龙邵文赶忙岔开话题,“其实革命党远在身边,近在眼前,实话说吧!我师傅陈其美就是革命党,只是我不知道如何向他开口啊!”

赵孟庭抚掌笑道:着意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阿文的师傅是革命党,正好啊!不用咱们芒鞋踏破四处联系革命党了,有这现成门路,干吧!”

……上海道刘燕翼、上海知县田宝荣在贴出安民告示的同时,也分别照会了公共租界与法租界,要求租界选派探捕,在各轮船码头严密搜查,防止革命党人向上海偷运枪械军火……法捕房总监若维埃立刻找来黄金荣,让他严格按清政府照会执行。黄金荣头疼了,“触他娘,谁能告诉老子,革命党与清政府到底哪个厉害……”他真的为难了,“老子若是得罪了革命党,将来革命党胜利了,怕惹下天大的麻烦,可是不得罪吧!法国人那里又无法交差……”

他老婆林桂生看出了他的苦恼,她说:金荣阿哥,洋鬼子当然不愿意让革命党成功,现在的朝廷软弱可欺,洋鬼子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若是革命党胜利了,变天了,也许他们就没这么好的日子了!”

黄金荣竖起大拇指,“你分析的对!可我到底该怎么做?”

林桂生笑了,“你不是青帮‘天’字辈的高人嘛!青帮有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呢?”

黄金荣脸红了,脸上的麻坑却白了,心想:触你娘,老子的底细你不知道呀!再羞辱老子,老子可要休妻了……”他说,“好老婆,你就别逗我了,我虽是天字辈,可跟青帮开的不是同一个香堂,他们的说法我自然不知道,你说吧!

“刀切豆腐两面光,左光光、右光光啊!”…,

黄金荣点着头,“你是让我学那汉朝名将韩信,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着抓他们,暗中帮他们……嗯!老婆高明!高明啊!金荣自愧不如,得此贤内助,金荣三生有幸得很,真它娘的如有神助……”他心底暗骂,“触你娘,你个装神弄鬼的黄脸婆,咱们走着瞧……”

……十月的上海依旧骄阳似火,陈其美去了广东还没有回来,一心想干革命的龙邵文正感烦闷难捱时,杨福根来了,他说:陈先生回上海了,让你赶紧去碰面……龙邵文暗想:自从认了你这个师傅后,想见你一面比见皇帝老子都难,到现在为止,老子好处是一点都没见到,害的生秋阿哥都有怨言了,这下跟你提出干革命党,你总不好意思拒绝我吧……他说:师傅找我什么事体……杨福根说:大事,去了自然知道。

陈其美紧急约龙邵文见面,的确是有大事交办……由于清政府坚持走卖国投降政策,出卖国家的铁路修筑权,中国人民不干了,愤怒了,在有志之士的引领下,开始了激烈的反抗。清政府四川总督赵尔丰害怕这股熊熊燃烧的革命火焰吞噬掉他们的既得利益,他狂喊着,“镇压!一定要镇压!”他诱捕了蒲殿俊、罗纶等带头挑事者,枪杀了请愿群众,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成都血案”。四川等地的保路运动爆发了。武汉地区的革命团体文学社和共进会愤怒了,“武装推翻清政府才是革命的唯一出路啊!”他们发动了武昌起义,各省纷纷响应。如火如荼的辛亥革命就此展开……

陈其美作为同盟的元老,又是上海青帮的大哥级人物,他在孙中山的授命下决定发动上海起义,以此来响应全国各地那如火如荼的革命……龙邵文见到他的时候,他一脸的疲惫,才从广东返回上海。作为同盟会的元老,他太忙了,一年中只不停地穿梭于上海、武汉、天津、广州等地,联络各地会党,传递消息、互通有无。他这次去广东是参加一个起义,可惜他去的晚了,他赶到广东时,起义已经失败,他不得不再才返回上海,与同盟会其他成员宋教仁、范鸿仙、沈缦云、叶惠钧等人讨论计划,决定以“联络商团,媾通士绅”为上海起义工作之重心,策划上海起义……

龙邵文一脸地激动,双眼泛着关切的光芒,“师傅,你脸色不好!要注意休息啊!不能为了革命不顾自己的身体呀!”

陈其美那略带浮肿的眼睛闪着智慧的神采,“阿文,你来了,师傅知道你的事,你干的好……”他走到龙邵文身前,有力地伸出手,“没想到我的徒弟,还是一个革命者,是我的同志!”

龙邵文茫然地握着陈其美的手,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奶奶的,师傅的举止可是莫名其妙的很,别是受了什么刺激……”他不知该说什么,任由自己的手被陈其美紧紧地握着。

陈其美拉着龙邵文坐到沙发上,“阿文,师傅得知你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晚了,没来的及组织人员营救,你不会埋怨师傅吧!”

龙邵文释然了,心情放松了,“原来说的是这件事啊……”他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师傅,我不会向清政府低头的,哪怕是他们要把我掏心挖肺砸睾丸,我也绝不会向他们服软……”

054 同志(上)

陈其美的眼神虽略显疲倦,却流动着异彩,“阿文,真正的革命者就应该像你这样,有着坚定革命的理想和信念。”他激动地拍打着龙邵文的手背,“革命党在上海的起义马上就要开始了,师傅要对你委以重任啊!”

龙邵文胸一昂,脖子一扬,带着一脸的慷慨激昂,“能为革命出力,是我的荣幸,师傅吩咐吧!阿文即便是赴汤蹈火,也不能辜负了师傅栽培我的期望。”

陈其美表情坚定地说:我们已经在做上海商团的工作了,希望他们能认清形势,配合革命党即将在上海的起义,为了确保起义的成功,我们必须多条腿走路,在联络商团的同时,我组建了“中国敢死团”、“中国敢死队”两支群众武装……

陈其美眼中洋溢着的希望,却让龙邵文感觉到了绝望,“奶奶的,大事不妙!师傅不会让我加入什么敢死队吧……”他紧张地看着陈其美,等着与他的下文,心中已经悔恨欲绝了,“老子可不想敢着去死,师傅明鉴啊!老子不过是一个一直想混进革命党中的假同志!”

“……现在中国敢死团的成员已经落实了,广大的青年学生已经踊跃报名了,可是敢死队的成员还没有着落,我是这么想的,要以帮派成员成为它的主要力量……”

陈其美往后说的什么,龙邵文已经听不进去了,他两只眼睛空洞着,“青年学生这么好被利用,这么容易就被骗着敢死去了,妈的,老子还没活够,还要留着命睡女人,逛赌台的快活呢!想让老子敢紧去死,就算你是老子的师傅,老子也不能答应啊……”他说,“师傅,帮派成员没这种觉悟啊!让他们去敢死的工作不好做,我怕是有辱师命了!”

陈其美理解的笑了,“你是担心势单力孤才有所顾虑吧!”他拍拍龙邵文的肩膀,“师傅已经想到了……”他喊一声,“国瑞,你把刘福标他们叫进来吧!”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高个小伙子利索的跑了出去。陈其美说,“至于敢死队的成员,你拉一部分人,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兄弟认识,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商量着办……”

龙邵文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他看着高个小伙子的背影,“师傅,你又收徒弟了?”

“没有啊!他叫程国瑞,是帮中的一位朋友介绍来的,正好我身边缺个往来传递消息的,就把他留下了。”

程国瑞带着几个人进来了。龙邵文笑着,“兄弟辛苦了!”程国瑞似乎有些腼腆,也没说话,只笑了笑走了。龙邵文琢磨着,“这家伙的五官看起来有点不对!”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总觉得他长得有点别扭……

陈其美拉着龙邵文的手走到客厅中间,“阿文,给你介绍一下!”他指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张承槱,湖北枝江人,洪门兄弟,功夫好啊!阿文你以后多和他亲近!”

龙邵文双手抱抱拳,“以后在一起革命了,咱们既是兄弟,又是同志,只要我这个兄弟同志能办到的,那是赴汤蹈火、不会推辞!”

张承槱笑着,“久仰阿文兄弟的大名,今日见面才知兄弟如此年轻,自古英雄出少年,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陈其美指着一个精瘦的汉子介绍说,“这是刘福标,早先是在邑庙卖拳的江湖艺人,自从觉悟后就成了革命党的中坚,他一手飞镖功夫百发百中,十步之内指哪儿打哪儿。”

龙邵文又抱抱拳,“我一见英雄好汉,心中就崇拜的了不得,福标阿哥就是我心中的英雄好汉!”

刘福标似乎不太爱说话,只是抱抱拳,算是认识了。

陈其美又指着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子,“这是田新山。”龙邵文正要抱拳说话,却见田新山的一双眼睛“咕噜噜”直往自己身上瞄,龙邵文莫名其妙的,也跟着田新山的眼睛朝自己的身上瞄,心想:老子又不缺胳膊少腿,他这样看着老子干什么………,

张承槱哈哈大笑说:阿文兄弟别看了,你身上什么都没有,我这老弟从前是个裁缝,他是在度量你的身高、体重,穿衣要用几尺布!”

龙邵文恍然大悟地说:理解,理解!我是瓷器店的小学徒出身,寻常吃饭的时候就算碰到一只粗瓷碗,也要端详着打量半天,没办法!习惯成自然了嘛!

张承槱说:你别看我这兄弟总是笑嘻嘻的,他可是洪门“仁”字号的舵把子,名气大得了不得,他家中排行老五,江湖上爱他的人都称他田五爷,怕他的人都叫他田老虎,朋友都称它田老五。

此时洪门的势力虽不如青帮,但革命党却是以洪门中人居多,最著名的就是“岳麓山道义堂”的洪门龙头大爷谭人凤,还有被封为“洪棍”的洪门大元帅孙中山。

“那我以后就叫五爷吧!”龙邵文笑着。

“你还是叫我老五,我听着受用。”田新山笑嘻嘻地说。

陈其美又给龙邵文介绍认识了孙绍武、王老九等洪门兄弟。龙邵文一一客气地与他们打了招呼并诚心结交。陈其美最后一个介绍给龙邵文的人物却让龙邵文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这人居然是他的死对头,屡屡破坏他生意的应桂馨……

陈其美说:阿文,应桂馨也是我们的同志,同盟会的新成员,你们以后要常来常往。

龙邵文暗骂:你奶奶的应桂馨,老子看你就是一个混进革命党内部的敌人,我说你怎么不干扒猪猡的生意了,原来也混进了革命党干了革命,妈的,倒跟老子成了同志……他心中虽怒,脸上却洋溢着兴奋与激动,只热情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应桂馨伸出的手,“太好了,我们终于成为同志了,今后可以在一个锅里搅饭吃,一个阵营里干革命,我……我简直是太高兴了,太……你妈的兴奋了。”

应桂馨的眼眶中居然噙着泪,他说:阿文,我们又见面了,不容易!好同志啊!好同志……两人在面上无比亲近着,可龙邵文知道他一定同自己的心思是一摸一样的,只要机会合适,那是一定要把这个“革命同志”置之死地而后快。

二人拍拍打打地又亲近了一会儿,随便闲扯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无聊之语,应桂馨突然笑着问龙邵文,“咱们眼看就要成为革命的先头卒了,一旦在起义的战场上冲锋时,面对残忍而凶恶的敌人时,你准备怎样指挥你的那些兄弟同清兵进行英勇的战斗?”

龙邵文皱了下眉说:我会大声喊,兄弟们,给老子玩命的向前冲啊!为了革命的胜利,勇当革命的敢死队……应桂馨笑了一声,转头对陈其美说:陈先生,换我就会这样喊:兄弟们,跟我玩命的冲啊!为了革命党人的胜利,勇当革命的敢死队!”

陈其美听后笑了,说:应桂馨,你是好样的,要想赢得战斗的胜利,要想带出一支无往不利的军队,要想让兄弟们服你,就应该像你这样身先士卒,一个“给”字,一个“跟”字,在兄弟们心中,温暖的程度,实在是天壤之别……他对龙邵文说:你应该向应桂馨同志学习,学习他身先士卒的精神。

龙邵文一呆,马上反应过来,“×你奶奶的应桂馨,上来就给老子下绊子,老子一个不小心,就中了你的圈套,妈的,在收买人心方面,老子不如你,哼!咱们走着瞧好了……”想到收买人心,龙邵文的眉头舒展了,他说:应桂馨同志,我是该向你好好学学……”他又对陈其美说,“今天第一次同这么多好兄弟,好同志见面,师傅,我做东,咱们找个地方聚一下吧!”

非常感谢每天默默投推荐的书友。

055 同志(中)

陈其美看了眼书桌,还没等说话,龙邵文则抢着说,“师傅手边既然有革命工作等着干,那师傅就先忙,我同几位刚认识的同志去吧!”

陈其美淡淡一笑,摆摆手……

见陈其美放话,龙邵文笑了,他说,“走吧!兄弟请几位哥哥洗澡、喝茶、吃饭、听戏,还有……那个……”他看了一眼陈其美,“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再继续商量革命敢死队的大事吧!”

张承槱几人见龙邵文实心相邀,都欣然前往。应桂馨正要一同跟着,龙邵文却面孔一板,“应桂馨同志,你现在是同盟会会员,我们要去院子里玩儿姑娘,你去就不大合适了吧!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名誉,也他妈的要为同盟会的名誉着想啊!”

应桂馨怔了,“同盟会员就不许嫖妓了?哪有这样的道理,陈其美不也是同盟会员么?他就专好这一口,听说每晚被窝里不钻上一只野鸡就没法睡觉,妈的,八成是你在找借口排挤老子……”但龙邵文既然如此说,他也就不好意思再跟着走了。

程国瑞代陈其美把几人送到门口,龙邵文又盯着他打量了几眼,程国瑞个子高高的,身材匀称,穿着得体,长得也蛮精神,只是右眼像是有点睁不开,看人有点斜,就仿若用眼角的余光一般。龙邵文暗骂,“奶奶的,怪不得啊!这家伙是个阴阳眼,怕不是一只好鸟啊!”他犹豫了一下,想同陈其美去说,又不禁哑然失笑,“师傅是革命党,一定不会相信老子从相面先生那里听来的金玉良言,搞不好还会说老子什么胡乱猜疑革命同志,妈的!有机会再提醒师傅注意这个阴阳眼吧!”

“逍遥池”的大池子里热气腾腾,田老五说,“还是澡堂子好!不管是达官显要、富贾大亨,还是黎民百姓、苦力车夫,在这里都赤条条的分不出高下。”

龙邵文笑着说:像是几位哥哥这样的英雄好汉,即便是脱光了衣服,那个……也是一身的豪迈之气,至少……至少男人的那个玩意儿,就比寻常人大不少啊!”

田老五等人听了哄然大笑,都觉得跟龙邵文相处实在是轻松自在之极,丝毫也不用顾及颜面而有任何的做作,与他的关系也顿时亲近起来。田老五说,“阿文兄弟,其实咱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龙邵文凝视田老五半天,突然笑了,“五爷,看来咱们是前世的缘分,啊!是了,咱们前世一定是兄弟了,不然我怎就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高攀认识过五爷这位英雄好汉。”

一直沉默寡言的王老九说:老五说的没错,不但老五见过你,我同孙绍武也见过你!只不过上次咱们见面的时候场面纷杂,兄弟又快要被砍了头,所以我们认识你,你却不认识我!”

龙邵文从池子中“腾”地站起,“啊!”了一声,“哥哥们是王亚樵的人!”

王老九摇着头,“王亚樵?他可摆弄不了我们。”

龙邵文笑了,“是任江峰哥哥!”

田老五笑着说:我们是奉“白极公”的号令劫的法场,严格来说,是白极公救的你,阿文兄弟好大的面子!居然跟“白极公”的双龙头也有交情……

“白极公?”龙邵文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但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他摇头问,“白极公又是什么?”田老五与王老九他们几个顿时有点面面相觑的样子。田老五苦笑着摇头,“唉!这个……这个我们也不好说,以后你见了双龙头任总舵主,自然会知道。”

龙邵文知道洪帮有“准赖不准充”的规矩,内部组织严密,帮中成员口风极紧,即使别人问起,也通常都隐瞒身份,不肯承认自己是帮中成员,与青帮那种满世界充大爷,唯恐别人不知自己是青帮成员的“准充不准赖”的帮风截然相反,当下也不再多问。

从澡堂出来,龙邵文又请众人去“南北园”喝茶,“南北园”既是茶馆,又是饭馆,此时午饭时间已过,晚饭却尚早,龙邵文便叫人泡了几杯茶,同他们随意地聊着一些闲话,等待开晚饭。又说起组建敢死队的事,龙邵文心中是一阵阵的紧张,“奶奶的,要老子去敢死,那是绝对不可能,可是不敢死,又怕在座的几位瞧不起老子……”他看了眼刘福标,眼睛亮了,“老子冲锋的时候,要是有那武功高强的当保镖,或许就不用敢死了……”他笑着说,“陈先生介绍福标阿哥的时候,说你有一手好镖法,十步之内百发百中,福标阿哥能不能给兄弟露一手开开眼!”…,

刘福标笑了笑,也不说话。龙邵文脸红了,想:“怕是真正高手不愿意卖弄……”他也不敢再提,只咳嗽一声,拿起杯子装作喝茶。就在这刹那间,他耳边突然想起“嘡啷”一声,他循声去看,见一只飞镖钉在了墙上……龙邵文言不由衷地赞着,“好快的镖,让人眼花……”心中却想,“真他奶奶无聊,把镖朝墙上钉,老子也能办到……”

张承槱笑着,“快算什么!阿文,你去看看镖上钉着什么?”

龙邵文走到墙边,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墙上的飞镖上钉着一只苍蝇……他装作目瞪口呆的样子,拼命地摇着头,露出一番不可思议的表情,“福标阿哥不是人,分明就是神仙嘛!不然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刘福标淡淡地笑了,“雕虫小技罢了,落伍了!现在谁还用这冷兵器!老九、邵武他们的枪法,可比我这飞镖快的多。”

龙邵文惊讶着,“不可能啊!福标阿哥,恐怕别人还没来的及拔枪,就被你把手钉住了吧!哈哈”

刘福标心中高兴地想:这个龙邵文可真会说话……他拿起茶杯,“阿文兄弟,以茶代酒吧!哥哥承你的情!”他这下却是真心想与龙邵文结交了。

龙邵文喝了茶,眼圈突然红了,声音也哽咽了,“这敢死的事情,还得众位哥哥关照阿文,我手下虽也有些不怕死的兄弟,可与众位哥哥的能耐比起来,可差的太远了,不是兄弟自夸,自参加革命以来,死倒是从来不怕,就怕本事小,没等为革命立功,就敢着先去死了,一想起来就憋屈的厉害……”

张承槱说:阿文,哥哥们心中有数!你要是出点儿事儿,我们也没法同陈先生交代啊!到时候五爷手下的三千多洪帮兄弟,说什么也能保护了你的周全……

“乖乖!”龙邵文看着笑嘻嘻地田老五,有点吃惊,“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裁缝了不得!手底下居然有三千兄弟。奶奶的,张承槱不是再替田胖子吹嘘吧!”

张承槱并没有吹嘘,田老五是洪帮上海地区“黄埔社”的龙头大爷,手下有三千多兄弟随时肯听他的号令。本来田老五是准备带着三千多兄弟前往汉口,参加反清革命,事先被同盟会元老于右任知道了,他说,“既有如此多人,又何必往汉口,就在上海动手亦无不可。”田老五欣然接受,故而留在上海等待参加起义。

龙邵文见田老五居然这么有势力,对他好感顿生,“五爷是革命前辈,阿文失敬了!”

田老五的那张胖脸依旧笑嘻嘻的,“不敢当!你参加革命上法场的时候,我还没有革命觉悟,阿文,要论革命前辈,你才是让我值得敬佩的前辈楷模。”

056 同志(下)

龙邵文叹口气,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革命艰难啊!我参加革命的时候,黄花岗七十二烈士尸骨未寒!革命党人的想法都差不多,我发誓要为烈士们报仇……”他摇晃着脑袋,“我当时义……那个……气愤添胸,冲动的了不得,头脑一炸,热血沸腾,也不考虑后果了,就拼着那不要命的一腔热血,带着兄弟们攻占了清廷的稽征局了,本来已经抢了他们的枪,准备造清廷的反了,没想到被叛徒出卖了……”他一边深沉地回忆着往事,一边长吁短叹着,发出英雄壮志却难酬的感慨……

“叛徒是谁?叫什么名字啊!”田老五一改笑嘻嘻地模样,脸上带着一幅怒气,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问。

“唉!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龙邵文苦笑着,似乎往事不愿再提,“我知道出卖我的兄弟也不容易!不想追究了!”

田老五凝重地点点头,想,“阿文有难言之隐啊!”他说,“你既然不说,咱们也就不问了,江湖上的兄弟们都知道你阿文很重义气,当日只为了救一个小兄弟,就单刀赴会,踢了万顺堂的场子。我当日就跟在座的这些兄弟说过,陈先生的弟子,是一个值得交往的好朋友。”

王老九“哼”了一声,“阿文光棍落槛,宅心仁厚,换做是我,早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龙邵文心底暗笑一声,脸上苦笑一下,“带兄弟不容易,想让兄弟们都服气,更不容易,兄弟既然对我有怨恨,那就是我阿文有不敞亮的地方,大家都为混口饭吃,我既然命大没死成,再计较可就没意思了。”

素来不多言语的孙绍武叹口气,大有与龙邵文相逢太晚之恨,他说,“今日咱们兄弟既然有缘,就此与阿文结拜为异姓兄弟如何?”

见张承槱、刘福标、田老五、王老九等人都郑重地点着头,龙邵文忙不迭地说,“求之不得!我早就有了这个意思,只怕高攀不起各位哥哥!所以不敢提,能与你们这些英雄成了兄弟,阿文我开心的要命。”

几人当下就在茶馆找了间雅舍,撤下茶桌,摆下香案……龙邵文张罗着要去买酒,他说,“拜把子都要大碗喝酒,没酒不像话!”张承槱拦着他,“兄弟是装在心里的,不是摆在面子上的,有没有酒并不重要。咱们都是革命党,一切从简即可。”几人当下以茶代酒,在香案前下跪,结为异姓兄弟,并誓词:“兄弟一心,其力断金,驱逐鞑虏,推翻满清。”

张承槱岁数最大,为大哥,刘福标与张承槱同庚,但生日较小,行二。龙邵文赞叹说,“排行老二的都厉害,关公关二爷就排老二。”田老五行三。龙邵文又赞,“排老三的也很了不起,张飞就排老三。”接下来是孙绍武行四,王老九行五,龙邵文最小,为老幺。

结拜既毕,龙邵文心中大感踏实,“有了这几个武艺高强的哥哥给老子当保镖,那老子可就上了保险,等敢死的时候,他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瞧着老子送命而见死不救吧!妈的,应桂馨,现在革命党中有本事的,都成了老子的兄弟,你就等着老子要你的好看吧!”他心情大好之下,当即说,“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现在离晚饭时间还早,茶也喝得淡寡无味了,咱们不如先去‘利生公司’赌两手,那里有个会掉钱的铁皮盒子,有点意思,赌完钱咱们再去‘诚信楼’香两口大烟,让美貌的女堂倌给咱们捶捶腿,捏捏腰,消磨会儿时间,等晚上兄弟我安排几位哥哥海吃一顿,然后再去‘醉红楼’睡他一晚上……”他双眼泛着光,一脸的诱惑神色,“醉红楼的娘们可是既漂亮又风骚的很呐!”

张承槱等几人听完龙邵文如此安排,都面面相觑。龙邵文见几个人都不说话,紧张地问,“怎么?嫌兄弟我安排的不够满意?”张承槱犹豫着说,“咱们兄弟虽都是帮会中人,喝酒、赌钱、抽烟、嫖妓,帮规并不禁止,只是现在革命当头,起义在即,如此做法怕是多有不妥……”…,

龙邵文笑了,“起义在即,才应该全身心地放松一下,只有放松了,才能更好地干革命,万一革命过程中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人死鸟朝上了,即便想玩儿也来不及了啊!”

田老五拍桌而起,“既然兄弟都已经安排好了,没说的,今天就耍上几手,放松一下吧!”众兄弟也都无异议,当即就一起往“利生公司”而去……

……第二天一早,龙邵文从“醉红楼”小怡君的被窝里钻出,收拾洗漱已毕,却仍不见张承槱等人的动静,心下暗笑,“这几位哥哥真是色中恶鬼!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们还赖在女人的被窝不肯出来。”他唤姨娘来问,姨娘说,“昨夜他们也不留宿,到现在仍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等着公子。”龙邵文一惊,推门出去,却见张承槱、田老五等人正坐在“醉红楼”门两侧的台阶上等他。见他出来,田老五喜道,“兄弟醒了。”龙邵文忙问,“几位哥哥怎么坐在这里?可是醉红楼的姨娘招待不周?”田老五忙说,“挺好!挺好!我们只等兄弟睡醒,打个招呼这就走!”龙邵文一脸的惭愧,“几位哥哥不好驳我的面子,又不想坏了革命党的名声,这才在门口蹲了一晚。”愧疚之下,他恨不得只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千元庄票,向田老五手中塞着,“是兄弟考虑不周,让几位哥哥受苦了,这点小钱,算是兄弟孝敬几位哥哥的见面礼吧!”

田老五那肯接,推脱说:咱们义结金兰,你要这么说,咱们的脸可就都贴在地上了!

龙邵文只把脸一拉,“哥哥们要是不接,就是瞧不起老幺啦!”

刘福标笑着说,“是!这钱该拿着,昨天兄弟在被窝里搂着女人快活,却让咱们几个看着眼馋,把钱收了,等革命胜利了,咱们也学学老幺,睡女人被窝去。”

张承槱只道刘福标是在给龙邵文台阶下,就说,“也好,咱们也的确是穷的日久了,这笔钱也够咱们花上一段日子了,收了吧!”

田老五这才半推半就的把庄票收了。

龙邵文心中觉得舒服了一点,却想,“几位哥哥都是身怀异术之人,抢码头,搞烟土,哪怕是拦路抢劫也都能发财,怎地却穷成这个样子,不应该呀……”他却不知洪门中素有“清水”、“浑水”之分,所谓“清水”是指不偷不拿、不抢不掠、不杀人放火、不取不义之财,是一群有正当职业的“袍哥”、“汉留”,而“浑水”就什么坏事都干,无恶不作。此时的洪门虽早已经“清”“浑”不分,并流传着十二字黑话:不拦就披,不打就吹,卧着舔灰。翻译过来就是如果不搞“拦马贩子”骗钱,就得“批着斗篷当王八”;如果不打架闹事,就要去靠“吹牛拍马”搞钱;如果“既不拦,也不披,既不打,也不吹”,那就只好睡着“舔灰”,而“舔灰”显然不能填饱肚子……田老五他们都是当世难得一见的“清水”袍哥,秉承洪门的一贯传统,向以推翻满清统治为己任,自然不肯去趟“浑水”,帮会中人不偷不抢,又无其他来钱之处,自然是免不得受穷……

057 情愫(上)

两天后,久不露面的王亚樵突然来找龙邵文,却是要他帮着筹集一部分军费……王亚樵当年离开上海,回到安徽后,组织同乡成立了一个以暗杀为主的激进组织。两年后重返上海,以安徽同乡为班底,组建了人人闻之色变的斧头帮。随着斧头帮人员的扩充,经费也随之变得紧张。武昌起义的消息传来后,王亚樵为之激动,决定在上海也搞一次大的动静出来。只是扩充人马,购买武器,无一不需要钱。情急之下,就想着让龙邵文帮他筹措两万块。

龙邵文皱眉想:两万块数额不小,奶奶的,都怪老子近来手脚太大,花钱如流水,搞得哥哥好不容易张一次口,老子却囊中羞涩……他说:我手边只有八千块,你容我两日,我给你想办法!

王亚樵才走,田老五又来了,也是开口求财……他指着随行的一个风尘仆仆的汉子,“我的好朋友,王铁飞,青帮中人……”

龙邵文大拇指朝上,手按着茶杯盖碗,“哥哥烧的是哪柱香。”

“头顶二十柱,脚踏二十二柱,手拿二十一柱。”王铁飞伸手勾住龙邵文伸出的大拇指。龙邵文惊了,“奶奶的,‘大’字辈,可瞧年龄不像……不会同黄麻皮一样,是个冒充帮中人的空子吧!”他赶紧站起,让座倒茶,恭敬着准备继续盘海底……

田老五一摆手,“直说了吧!铁飞的师傅便是赫赫有名的‘理’字辈的顾三道人……”

龙邵文更觉得诧异,“大字辈的前人居然混到这个地步,怎么都不应该,就算遇到码头盘海底也能混些脸面吃喝,决不至于搞的这样惨……”他问:莫非铁飞阿哥遇到了难处?

王铁飞沧桑的脸上浮起了一丝阴云,“我得罪了黄金荣那只洋狗,丢了码头搬货的饭碗……”

田老五介绍了王铁飞的情况……王铁飞是山东过来的,闹过义和团。当年进北京、杀洋人,烧教堂,搞得是轰轰烈烈。义和团失败后,清政府割地赔款,在洋人的逼迫下,对义和团转变了态度,由利用变为捕杀。王铁飞的师傅顾三为躲避追杀,入崂山出了家,后成为青帮中最为神秘的一个“理”字辈前人顾三道人。

王铁飞则带着手下兄弟远避江南,后流落到上海黄浦江的码头以苦力为生。王铁飞痛恨洋人,痛恨这些外国侵略者给中国带来的灾难,也痛恨那些与洋人亲近的走狗。此时的义和团已经逐渐的分崩,没实力和洋人斗,王铁飞他们就转而收拾那些靠洋人吃饭的洋奴才。而上海当时最有名的洋奴才就是黄金荣。尽人皆知,黄金荣是法租界巡捕房颇得洋人信赖的探目,王铁飞就决定拿黄金荣开刀。黄金荣虽是一个空子,却是上海帮会中说一不二的人物,门生故吏遍及上海各大街小巷。王铁飞他们还没等动手,就被黄金荣得知了,当下给各码头传话,不许他们收留王铁飞一伙,王铁飞就此丢了饭碗,生活就成了问题。

龙邵文骂道,“黄麻皮也太欺负人了,只是三哥,黄埔江沿岸各码头的搬运生意多数都控制在你们洪门手中,铁飞哥想要谋个搬运差事,还不是你一句话嘛!”

田老五只有苦笑,龙邵文的话虽在理,但他也有为难之处,干码头生意的多数都是无恶不作的“浑水”袍哥,与黄金荣的势力盘根错节,相互利用。对他这个“清水”袍哥说的话并不买账。另外洪门内部山头林立,宗派复杂,他一下也无法给龙邵文解释的清楚,只叹着气说,“照理说王铁飞是青帮‘大’字辈前辈,随便找一处青帮堂口,混点吃喝甚至是混点身份是轻松而有余,可现在上海帮会无不惧怕黄门势力,竟然没一处肯收留铁飞,而铁飞兄弟也不愿架着青帮的名义混吃混喝,才沦落到此等境地。”他苦笑了一声,又说,“铁飞兄弟投我,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自己都三餐难以为继,又哪有能力帮铁飞他们这般兄弟,所以只好求你想想办法。”…,

“洋人可恨!洋狗更可恨,居然把铁飞阿哥一个堂堂地英雄好汉逼迫到如此地步……”龙邵文大发着感慨,“我同铁飞阿哥一样,也是极为痛恨洋人。只是手下兄弟要吃饭,没办法和洋人翻脸,不然我也加入了义和团,跟着铁飞阿哥痛痛快快的干上一场,把洋人赶出咱们中国人的地盘……”他对朱鼎发说,“你带铁飞阿哥手下的那帮兄弟先去吃饭,然后再安排他们找地方住了吧!”

朱鼎发低声说,“如此会不会伤害了和黄老板的感情?”

龙邵文的表情突然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心想:这倒是个麻烦……犹豫了一会儿,他说,“先不管那么多了,兄弟义气为重吧!”他转头对王铁飞说,“铁飞阿哥,兄弟这几天手头紧,没什么钱给你,等过几天生意成了,给你拿上个万儿八千,你也好安顿兄弟。”

王铁飞听了也不在意,只当龙邵文信口开河。他在码头干着极为辛苦的搬运工作,货物轻则二三百斤,重则上千斤,每件货物的搬运费也不过十到三十个铜元,即便这点可怜的搬运费,也要被洪帮的“码头霸”吃去一大半,王铁飞他们在码头搬一天的货也不过才挣个四五十铜元,此时听龙邵文随口说出要给他万儿八千,心中自然不相信。

送走田老五、王铁飞,龙邵文对着镜子认真地穿戴了一番后,开始用梳子不停地梳理着头顶,让头发拼命地向脑后背去,心中在不停计较着,“看来只有绑架勒赎才能搞到这么多的钱……”头发被梳理了半天,依旧没有丝毫向后倒的意思,他骂骂咧咧着,“妈的,自打老子把你剪短了,你就不停跟老子找别扭,惹急了老子,就再把你留长了,然后让你挂满油泥,也不打理你……”他拿起俞文征送给他的一盒法国发胶,用手沾了一些膏状物向头上抹去,头发马上顺从地爬在了头顶上,龙邵文得意地笑了,“养花女菲菲,你不该生在那么有钱的一户人家啊……”

……刚在租界落脚时,龙邵文就让俞文征去公共租界麦特赫司脱路十八号打听过菲菲的背景,俞文征带回的消息让把龙邵文吓了一跳。“麦特赫司脱路十八号住的是一个从南洋来的大烟土商,名叫顾飞云,在上海名声极其显赫,用家财万贯来形容他一点都不为过。顾飞云不但卖烟土,还经营着棉布生意……”龙邵文听不下去了,“妈的,天上地下!跟菲菲睡觉成了梦想啊!”他心灰意懒了,也再没有兴致去找菲菲玩儿了。

058 情愫(下)

麦特赫司脱路的一幢花园洋房前,龙邵文犹豫了半天,按响了大铁门的门铃,院子里的几条狗顿时兴奋着狂吠起来,一个穿着青布短褂的中年人很快出现在铁门的内侧,警觉地打量着龙邵文,“先生找哪位?”龙邵文紧张地抹了一把头发,“找顾菲菲姑娘。”

中年人的笑了,朴实的脸上显出了一丝和善,“先生贵姓?”

“我……”龙邵文犹豫了一下,“姓龙吧!您就对菲菲姑娘说,一个叫阿文的旧日朋友来找她玩儿!”

朴实的汉子把门打开了,“龙先生请进吧!菲儿小姐早就关照过了。”

顾家的待客厅雅致而幽静,暗色印花的壁纸,西式的壁炉,无不透漏着现代的奢侈,而那古色古香的陈设,又处处彰显着中国旧文人的底蕴。龙邵文感慨了,“黄老板的客堂跟这里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土匪窝!”

中年人从楼上下来了,他说,“菲儿小姐让您稍等,她马上就下来。”

龙邵文已经领教过顾菲儿的“马上”有多长时间了,他“嗯!”了一声,在壁炉前坐了,心中七上八下的,莫名间,突然觉得心有点乱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顾菲儿终于露面了,穿着时髦而又淡雅朴素,上身着一件狭窄修长的高领衫袄,勾勒出玲珑的曲线,下穿黑色马裤,看起来活泼而又充满诱惑,龙邵文心热了,“妈的,不穿衣服应该更好看,一定比青莲阁的小红宝强……”

顾菲儿看见龙邵文后稍一停顿,尖叫着扑上去抱他,“阿文哥!你才来找我……”中年人笑着退到了门外,佣人们也都背过了身子,几个老妈子在心中,都痛恨地骂道:不要脸……在旧时代的中国,顾菲儿的这一举止,无疑是让所有人都无法接受的,即便是一向以西化自诩的顾飞云看见,怕是都会觉得颜面无存……龙邵文的脸红了,他头向后仰着,心想,“这丫头疯得让人不好意思……”

“走啊!去跑马场骑马!”顾菲儿拉着龙邵文的手向门外跑去……龙邵文不由自主地被拽着。他苦恼了,“老子要不要绑了她勒赎!”他说,“菲儿姑娘,跑马场不去了,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顾菲儿灿烂地笑了,热情的笑容似乎可以把岩石融化掉。她说,“我们是患难之交,理应帮忙!”顾菲儿笑容让龙邵文心软了,他觉得自己下不了手……他也不敢看她,只说,“我知道你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我现在缺钱,想跟你借一点……”他已经想好了,如果她不借,就把她绑了,跟她的父亲勒赎。

顾菲儿丝毫也没有含糊,“要借多少!”

龙邵文阴沉着脸,瞳孔突然收缩了,眼神变得像鹰一样的锐利,“我要借的数字不小啊!怕你拿不出来。”

“没关系啊!我可以向我父亲去要啊!”顾菲儿说,“阿文哥,你的眼神突然变得好可怕!”

龙邵文“嘿嘿!”地冷笑了,“是么?我想,若是你的父亲不肯借我钱,只有先把你绑架了。他若是不肯花钱来赎你,只能说明他不疼你,而去疼你那个新娶的后妈了。”

顾菲儿的眼神开始忧郁起来,“父亲是不如从前疼我了,阿文哥!你这个主意真好!谢谢你一直想着我的事,还帮我想出这么个办法来试探我父亲。我现在就跟你走,你把我藏起来吧!”

龙邵文吃惊了,他顺坡下驴说,“我也是苦苦思索了好久好久,才想出这么个办法才试探你的父亲!”他叹着气,“就怕你那后妈不同意,我想她一定是巴不得你赶紧被绑匪撕了票呢!”

顾菲儿的眼圈红了,两滴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我不信我父亲这么绝情,阿文哥,你看我父亲肯出多少钱赎我?”

“三万块有没有可能……”龙邵文说完后又摇摇头,“在你父亲的心中,你怕是也就值个三百块了,在你后妈心中,更是一个角子都不值!”…,

顾菲儿咬着一口白玉般的碎牙,“你跟我父亲要四万块,他要是不给我,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龙邵文深沉地点着头,“但愿你父亲不要这么绝情!其实你就是死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他可以再跟你后妈生一个。”

顾菲儿哭了,她哭得伤心极了。

三天后,龙邵文拿到了钱,他一手摸着崭新的大票,一手抚摸着顾菲儿的头发,“没想到你爸爸还真疼你啊!真没想到,不过我想,一定你后妈不知道吧!”

“嘻嘻!”顾菲儿笑了,“他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当然不肯我落到劫匪的手里。”

龙邵文很郑重地点点头,“他若是不肯赎你,就只能认我做他的女婿了?”

顾菲儿一怔,随后脸红了,她红着脸去拽龙邵文的耳朵。龙邵文一瞪眼,不客气地就把手放在了她的胸前,“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生米煮成熟饭!”

顾菲儿脸红得像是苹果,她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心底的骚动,她忍不住要扑入他的怀中,她想:这是诱惑吗?我昏了头……母亲临终时的遗言突然清晰在耳,那是她和母亲之间的秘密,母亲说:处女贞操是很重要的,男人总是拼命地想得到它,如果女孩子意志不坚定,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男人多数很坏,会骗女孩子在不设防的情况下,强奸了她或诱惑了她,所以,你要善守腹下三寸之地,不要轻易被男人的热情打动,也不要被所谓的爱情降临而给自己找到了脱衣服的借口,不论何时,你都要严守自己底线,守住你的处女之身,因为这是姑娘家一生最宝贵的东西,是贞洁的象征,只有在新婚之夜,只有你终生值得托付的丈夫才可以得到他,对你的丈夫来说,没有什么比在新婚之夜得到这份贞洁更让他觉得欣慰了,否则,你会遭到无休止的凌辱与咒骂……我的好女儿,你记住母亲的话,即使受到了诱惑,即使你昏掉了头脑,但一定要记得:守住底线……想起母亲,顾菲儿眼圈一红,她抓着龙邵文的手说:我心中有条底线划得很分明,阿文哥,我相信你不会触犯它!

“奶奶的,底线不就是底裤么!你不让老子脱,还想留给哪个王八蛋……”龙邵文黯然地把手拿开,“她到底不是个婊子,裤子不能随便脱!”他说,“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你,心里就痒啊!总忍不住想去抱你,摸你,亲你,忍不住啊!”他背对着顾菲儿,朝窗外眺望着,思绪在飘飞着,“奶奶的,你不让老子把生米做成熟饭,身体里胀的真难受……”

顾菲儿的内心深处涌起一丝激动,一种如痴如醉的快乐在不知不觉中就降临了,她想,“这就是歌德在诗中描写的爱情吧!”她捂着自己那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难道我的爱情,就这样不经意地来了么?”

龙邵文的想法跟她是一样的,他的身体里也是暗潮涌动,搞得他心痒难搔,但他又隐约觉得,这是与脱裤子不太相同的一种情欲,是一种莫名的,说不清楚的情愫……爱情,就这样飞快地降临到了他们头上,这天起,他们开始了频繁的约会……

059 任务(上)

四万块钱,分了王亚樵一半,余下的两万,一万他让朱鼎发给王铁飞送去了,看着剩下的钱,他兴奋地说,“兄弟们!走啊!去逛窑子灭火……”可惜他的窑子没逛成,就在他刚出门的时候,杨福根来了,说,“陈先生叫你去,有大事商量。”

……见到龙邵文,陈其美的兴致似乎不是很高,他两只眼睛熬的通红,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他说,“你跟法租界的探目黄金荣多少有些交情吧!”

龙邵文琢磨着陈其美的意思,猜出他要给自己交付棘手的任务了,他含糊其辞地说:普通生意上的往来,交情不大,我如果求他办事,他十有八九要推脱吧!

陈其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出面又不合适,那……那就派应桂馨去办好了!”

“妈的,应桂馨是你的亲儿子?你就怎么信任他?”龙邵文一股无名火顶在脑门,“你是我的亲师傅!这种事情怎能交给外人去办,师傅,什么事体,你说!”

“黄金荣按照法国主子的意思,选派了探捕,在法租界各轮船码头严密搜查,防止革命党人往上海运送枪械军火。他这是想要给即将开始的上海起义带来麻烦!现在各省革命力量支持上海革命军的物资和军火被拦截住了,阿文!你要想办法去做通黄金荣的工作!让他在思想上倾向于革命。”

龙邵文听后苦笑着想,“老子所料不错,还真的是一桩棘手的任务……”他拍着胸脯说,“师傅放心吧!”他想,“老子让你放心,自己却放不下心,黄麻皮是什么人,奶奶的,是‘天’字辈!比你大字辈还多上一划。老子这个‘通’字辈去跟他谈,这不是要老子塌台嘛!”

陈其美赞许说:阿文,这事若是成了,你就是革命的大功臣……对了,当日在劫法场救你的斧头帮跟你交情深吧!你可以把他们也拉进咱们的革命队伍啊!”

龙邵文听到“斧头帮”三字,他顿时觉得生命的前景广阔了,“看来老子注定要成为革命的大功臣了……”他说:王亚樵的斧头帮现在的名声可不太好,上海人闻之色变,师傅同斧头帮搅在一起,只怕传出闲话,于师傅的名声不利,这个……于革命也怕不利。

陈其美咬着嘴唇,露着坚毅的表情,他一字字说:革命者的命运在革命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那就是灭亡。闲话与名声又算得了什么。革命者必须抛弃掉身上的一切情感,他唯一的热情只有两个字:革命。为了革命胜利,我可以同一切社会公认的道德法则决裂,如果饥荒、水灾、地震能促进革命胜利,那么让饥荒、水灾、地震快点来吧!如果同斧头帮这些恶名昭著的杀手结盟能加速革命胜利,那就不妨结盟,如果人民不觉悟,那就设法加重人民的苦难,迫使其起义。

龙邵文的心第一次被撼动了,“师傅的手条子可真辣,为了起义,居然想着加重人民的苦难,哼,他跟监狱里那个一心盼着老子被挖心摘肺的章太炎一定是师兄弟……”他反驳说:可是名声却不会随着肉体的消亡而消亡!即便为了革命的胜利,也不能躺在棺材里还要被人唾骂!

“阿文!这就是革命,这就是信仰,至于千秋功过,自有后人去评说,作为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去顾及自己身后的名声,是多么虚伪!”陈其美的眼睛里燃烧着两团火,那是为了革命而不惜一切的燎原之火。

龙邵文脸上阴晴不定的盘算着,“师傅啊!你这样的革命党是要断子绝孙的,我要把王亚樵那个革命的疯子介绍给你,你们两个疯子在一起,太可怕了!”他说,“师傅!我尽量去做王亚樵的工作,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证。”

……自从杜月笙进驻“利生公司”抱台脚后,前来“利生公司”的赌客又慢慢多了起来,一到夜间,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黄金荣说:月笙是块可造之才,假以时日,可堪大用!…,

林桂生说,“是啊!再过上一段日子,就可以让他参与烟土生意了。”

黄金荣点点头,“夫人慧眼识人,是我阿荣的好帮手,自从夫人进了我黄门,生意是马不停蹄的蒸蒸日上……他看着林桂生那一年到头都不变的装束,一身青布衣衫裙,剪的齐齐的短发,突然觉得倒胃口了,“老子搞那么多的钱,你就换不起一身像样的衣裳?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黄脸婆,丢你娘……”

“利生公司”华灯初上的时候,突然来了一群黑衣人,他们背抗斧头,既不赌钱,也不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紧紧地盯着前从“利生公司”出入的赌客。久住租界的人都清楚,这摸样及装模,一定是斧头帮。赌客们纷纷嘀咕着,“斧头帮以恐怖暗杀闻名,不会被他们盯上了吧!”他们纷纷逃掉了,“利生公司”的生意自然也就做不成了。

利生公司大股东马长胜派人去喊杜月笙,“麻烦来了,你去处理!别总待在这里吃闲饭!”他琢磨了一下又说,“斧头帮不过是想来讹诈点儿钱,包五百块钱送过去,他们自然就走了……”他派人送钱过去,斧头帮的人也不理,依旧赖在门口不走。

马长胜吐口痰,“吊他老母,他们这是嫌少,赶紧让人再包五百块送去……”杜月笙拦着了,“斧头帮虽恶名昭著,但他们与黄浦滩帮会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更没听说过上门敲诈过谁家,这里面怕是有文章!”马长胜笑了,他巴不得多给黄金荣找些麻烦,他说,“既然这样,那就让黄探目派巡捕过来抓人,他们这样搞下去,是不给黄探目面子……”他也不管杜月笙是否同意,直接就去找了黄金荣。

黄金荣听说后有点奇怪,他说:我跟斧头帮没有恩怨啊!哦!一定是你马长胜惹下的麻烦……马长胜突然笑了,笑得别有深意,黄金荣看出笑容背后的内容了,暗骂:触那!你马长胜是在嘲笑老子不敢招惹斧头帮……他也笑了,琢磨着,“这倒又是个机会,马长胜,咱们走着瞧!”

黄金荣找来马祥生,“斧头帮大闹刑场救龙邵文的事情你还记得吧!”马祥生点着头,“阿文就是从那时候扬的名!”

“我要见他,你把他叫来吧!触他娘,阿文这小子现在出息了,也不主动往咱们公馆跑了。”

龙邵文一听黄金荣找他,笑嘻嘻地就去了,心想:只要你主动找老子,条件就好谈了……那日他从陈其美家出来后,叫了包车,直接就去了公共租界的“安徽旅沪同乡会馆”去找王亚樵,他说,“哥哥!我需要你给我派上十个兄弟,替‘利生公司’赌台看几天场子……”王亚樵也不多问,“给你十名兄弟,只要不让他们去干有违道义的事情,其余的你安排吧!”龙邵文想,“没想到才一个晚上,就把黄麻皮惊动了,王亚樵哥哥的斧头帮,的确是名镇云霄。”

黄金荣说:阿文,你去问问,斧头帮在“利生公司”门口想要干什么?哼!那里可没请他们当免费的保镖……他用手指着门口,“你去告诉王亚樵,他若是再不把兄弟撤走,我可派巡捕房的兄弟过去抓人了!”

060 任务(中)

龙邵文佯作吃惊,“黄老板,王亚樵这个人我熟悉啊!他可是个有信仰的人,从来不干打家劫舍,收黑钱的事情,我想,是不是赌台得罪他了?”

“信仰?什么信仰!难道要我找教堂的洋神父去和他王亚樵谈?哼!你转告他,若是还堵在利生公司的门口妨碍赌台的生意,我可不客气了,阿文,租界同华界不一样,是讲法律的!法律是什么?法律是洋人的脸面……”黄金荣加重了语气,“王亚樵这样干,是在扒洋人的脸!”

龙邵文暗骂,“洋人的脸根本就不用人扒,早就贴在地上了,不然他们那么不要脸地赖在咱们国家干什么……”他点着头,“黄老板,洋人丢不都脸,我倒是没放在心上,可黄老板你的脸可不能丢,毕竟洋人的法律在这里管不管用,谁都知道,租界都是黄老板说了算。”

黄金荣微笑着,笑得脸上的麻坑都变红了,“阿文乖觉!说的话像黄鹂鸟一样悦耳……不过他的话也不夸张,触他娘,若是没有老子,洋人的法律还真是执行不下去……”

……“万顺堂”堂主范得礼今天的心情很好,红旗老幺来告诉他,“利生公司”得罪了斧头帮,现在已经关门歇业了。他又说,礼爷已经很久没出门了,不想去瞧瞧笑话吗?范得礼兴奋地点着头,抓着绿荷的手说:小乖乖,难得这么一个大晴天,心情又这样好,陪我出去走走呀!

绿荷媚眼如丝,“恐怕这又是礼爷的谋略呢!我就别去了,您没看出来吧!我的腿已经好几天迈不动道儿了,正好借此养足精神呢!”

范得礼“哈哈!”笑着,招呼老幺,“走,去黄麻皮的赌台看看笑话……”

红旗老幺说:礼爷,我还是负责万顺堂的守卫吧!越是这种让人兴奋的时候,就越应该小心行事!

范得礼看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心中生起了万千疑虑,“兴奋?老幺说的对啊!越是这种让人兴奋的时候,就越应该小心行事……”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老幺,老幺正用热切的眼神为他送行。范得礼疑虑更深了,“绿荷是他送给老子的,在老子见到绿荷之前,他们就没发生过什么故事?”范得礼淡淡一笑,说,“老幺,你长进了……”他迈着轻快地步伐,跨出了“万顺堂”高高的门槛……

范得礼在万顺堂的大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回去,手下要向他躬身行礼,他把手一摆,让他们免了,他从万顺堂正厅的大门进去,轻声地喊,“老幺……”老幺没有答应,他又轻声地喊,“绿荷……”绿荷也没有答应……范得礼觉得疑虑要变成事实了,他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心就像是被塞进了绞肉机般地阵痛着。他从大厅直穿到后院,脚步轻快地像一只猫,老夫少妻虽让他日日兴奋地难以自已,可总凭谋略去满足一个年轻女人的需求,还是让他由内心就感到不安……

后院那几颗粗壮的杨树还是他在修建万顺堂时种下的,当年的万顺堂,建在一片荒滩上,那时的租界还没有扩大到今夕的规模。后来法国人屡次修改租借条款,终于把万顺堂所在的地方吞噬了。十年了,如今这些杨树更笔直粗壮了,那是一种雄性的粗壮,粗壮到让范得礼感到了一种英雄迟暮的悲壮,他想:虽说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但人老了,体力、精力难免跟不上,很多事情做起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难道扮死尸也会让一个女人腿软?这怕是一个谎言……

一声欢快的轻叫声从屋内飞到屋外,范得礼太熟悉这种饱含青春气息的声音了,他心跳着靠近了居室门,居室门居然半掩着。范得礼叹息了,“好奸猾的一对奸夫淫妇,只不关门这一手,就是一种很有谋略的幽会呀!符合《孙子兵法》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用兵之道……”他的脸在瞬间就憋红了,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他四下张望,他想找一把快刀,冲进去剁了这对**男女……可手边却没有刀,他蹲在地上,痛苦着摸到了一块砖头,紧紧地握在手中………,

屋中传来的叫声越来越急促了,就像是一段他从未听过的天籁之音,勾魂般地拽着他!他有些痛恨,又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沉迷于这种声音。他本应像个汉子一样,抡起砖头,冲进去砸死他们才对,可他却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突然迈不动脚,为什么在不知不觉中,像条狗一样蹲在门口。

他宽慰自己说: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大智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想留侯张良五次替人拾鞋,韩信甘受胯下之辱,老子这算得了什么……他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只把耳朵紧贴在半掩的门上,静静地聆听……瞬而,他觉得自己相形见绌了,“触那!里面的男人居然强壮到不需要用一点谋略,只凭着硬打硬冲,就能满足一个年轻女人的索求……”他把眼睛闭上了,他沉浸了,他仿若看到了钱塘江中那汹涌的一线潮,他就站在潮头,任凭万马奔腾一样的潮水把他抛起,又落下。屋中女人传来了一声绝望般的尖叫,天地间归于了寂静……退潮了……

砖头不知何时从他手中滑落到了地上。范得礼就像是一只受了伤的野兽,舔舐着沥血的伤口,他靠墙悄然良久,才缓缓站起,又迈着猫一样的步伐,轻轻地出了万顺堂。满足之余,他心底泛起一丝打死也不会承认的念头:仅凭一块砖头,怕是打不死身强力壮的奸夫,更何况这种丢人塌台的事情,也不好招呼属下帮忙,触他娘,当年武大郎若有老子这般的心态,只从潘金莲与西门庆的欢愉中来满足自己,而不横加干预,也就不会惨遭横祸了……

……龙邵文返回到黄宅,他脸上的肌肉绷得极紧,面色凝重。他说:黄老板,王亚樵的意思我搞明白了,他说,不是他在妨碍利生公司赌台的生意,而是黄老板在妨碍他的生意……

“他是在胡说八道!我与他斧头帮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来……”黄金荣暴怒了,额头渗汗了,这些汗水很快就化成了腾腾的蒸汽,伴随着横飞的唾液朝龙邵文袭来了,“他斧头帮怎么啦!要是违反了租界的律法,我一样可以抓人……”他在龙邵文脸前指手画脚的次数越来越多了,手指也逐渐地聚拢在一起,似乎马上就要变成巴掌打在他的脸上了,“我对他王亚樵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他不知好歹!非逼得老子跟他翻脸!”

龙邵文的脑袋左闪右避的,见黄金荣的脾气发得差不多了,他才说,“黄老板,我不是王亚樵,我也没跟他穿一条裤子,我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中间人么!”

黄金荣一怔,眼中的凶焰收敛了,“阿文!他说没说,我怎么妨碍他的生意了?”

龙邵文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擦去黄金荣呛在他脸上的口水,“黄老板让巡捕封锁了码头,严查码头上的货,断了斧头帮的财路,斧头帮几百名兄弟没饭吃了,都嚷嚷着不干了,说是要跟黄老板玩命……”

“哦!是这么个事体!”黄金荣听明白了,他心底开始埋怨,“触你娘的洋鬼子,都是你们交办的好差事,害的老子得罪了江湖上的朋友……”他脸上的横肉颤动着说,“不是我为难他王亚樵,我是在维护租界的秩序,你去告诉他,洋人的也是有尊严的,也是要脸面的,他若是一意孤行,我可回护不了他。”

061 任务(下)

龙邵文小心解释着,“黄老板,你也听说了吧!前不久,王亚樵用五十把利斧强行接管了公共租界的安徽旅沪同乡会馆,会馆报案后,洋人可都拿他没办法。”

一听“公共租界”,黄金荣颓软了,“触那!王亚樵十分狡猾,居然躲在英国人的地盘上,却来法国人的地盘上勒索行凶……”他说,“我要照会公共租界的捕房,把赶他出来!”

龙邵文看似恐慌了,他说:黄老板不你能这么干,谁不知道斧头帮都是亡命徒?你只要抓上一个,你在租界的所有生意就全都别想干了。”

黄金荣叹着气,“你去说吧!我黄金荣对朋友讲义气,够交情,以后他们的货到码头,只要在船头上悬挂一把斧头就行了……”他想:洋大人,对不起可,老子的利益受到威胁了,你们交办的差事自然就靠后站了。”他从容地应付了洋人那么多年,当然有办法再继续跟洋人周旋。他说:但你要告诉王亚樵,要他向我保证,从今以后再不碰老子的生意……

……“利生公司”中,马长胜看着自己一点点经营起来的生意,他的心在滴血了,面前黄金荣的那张笑脸,在瞬间就变成了一只正在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他想,“这只野兽在一点点地吞噬我的血肉啊!”他说,“黄老板,你要再从赌台多提两成,我只好回家养老了。”

黄金荣背负着双手说:没办法啊!王亚樵的胃口太大了……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乎在对空气中的王亚樵说着话……塞翁失马呀!王亚樵,你选择闹事的地方可真好……

龙邵文也在笑,他在笑自己给黄金荣提供了敲诈马长胜的机会,他知道,若是没有好处,黄金荣是无论如何不会答应斧头帮的条件。

陈其美对这个开山门弟子的能力非常满意,他说:你不像普通帮会成员那样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没有头脑……他看着龙邵文,脸上露出几分欣赏,心想:帮会中人才济济,或许对帮会的态度应该适时地调整一下,应该由单纯的利用转变为对他们的改造……他突然又讶然失笑了,他摇着头又想:这个想法可笑啊!他们不过是为了义气,为了自己的利益才参加到革命的阵营当中,想改造他们,比推翻满清王朝还要艰难,革命如此紧迫,怎能把大好的时间挥霍在对他们的教育上……他点了一支烟,缓缓地吸了一口,说:阿文!你干的非常好……他脸上隐约地显出了一丝危机感,也没了下文,只在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纸烟。

龙邵文说:师傅,你有心事了,说出来阿文替你分担!

“这件事情你办不了!”陈其美把烟头扔在地板上,伸脚过去拧熄了,看着木地板上被烟头烫出的斑斑黑痕,他深深叹口气,“革命艰难,想让人民自发地觉悟,更是难上加难啊!”

龙邵文狠狠地说:那就加深他们的苦难,逼着他们觉悟。

陈其美咧开嘴笑了,“假以时日,这个徒弟必非池中之物。”他说,“我刚在李平书那里碰了钉子,革命党人如果不拔出这颗硬钉子,面临的困难难以预料。”

龙邵文眼睛一亮,他听说过李平书,李平书是上海士绅中最有声望的、同时也是上海城自治公所、上海商团主要领导人……他问:李平书给师傅制造障碍了?

陈其美沉重地点点头,“同盟会这次在上海的起义,没有上海城自制公所和上海商团的支持,后果不可想象!”

龙邵文说:是无法争取李平书转向革命让您为难了吧!你没有找他认真地谈谈么?

陈其美苦笑着摇头,“李平书长期以来一直同清政府合作,做了不少反对我们革命派的事情,他对我有顾虑啊!他是担心革命胜利后,革命党人同他清算历史旧账,他心胸狭窄,太小瞧我们革命党人的胸怀了!”

“我可以去试试!”龙邵文小心地说。…,

陈其美苦笑说:李平书是绅商领袖,一向以热心公益、维持地方秩序的形象出现在公众面前,我派与他有同样身份地位的沈缦云去谈,但都没能打消他的顾虑,他就是不放心把上海自治公所和上海商团两只武装力量交付到革命党人的手中,你要知道,沈缦云同他可是莫逆之交啊!他摇着头想:阿文不过是一介小流氓,与李平书身份地位相差太远,不足以担此重担……

“师傅,让我去试试吧!”龙邵文努力做着陈其美的工作,他说:革命党在武昌的起义胜利后,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偷偷摸摸的活动在地下了,而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来晒太阳了,我就不信李平书不考虑一下他的后路,他应该知道得罪我们革命党的后果……他发着狠又说:妈的,同革命对抗,敢阻碍革命的道路,真该灭他满门。师傅你说过,为了革命的胜利,可以不择手段,阿文理解,这其中自然包括灭人满门,逼人就范……

陈其美惊诧了,“阿文学的好快……”他的眼睛一亮,琢磨,“对李平书这样的满清忠实遗民,或许只有用流氓手段对付他!”他说,“好!阿文!你去试试吧!”

龙邵文已经不止一次听说李平书这个名字了,李平书身家显赫,大名鼎鼎,在黄浦滩头不做第二人之想。龙邵文之所以在陈其美面前拼命地毛遂自荐,是因为他手握王牌,他曾经救过李平书的侄子李显谟,他相信李显谟应该记得他这份情谊,他想,“若不是老子,李显谟当年在稽征局,就已经被独眼龙万吉元沉江了。”

李显谟当年从南京陆师学堂毕业后,李平书又让他去日本士官学校骑兵科读书。回到上海后,他又在李平书的安排下进入了袁世凯的新军,并成为了新军第九镇马标第一营管带。他是李平书侄子,平常与李平书往来密切,与城自治公所、上海商团中很多头面人物是世交。李平书很放心地将商团的指挥权交给了李显谟,请他担任商团总教练,是事实上的上海自治公所和上海商团的领导人。

龙邵文找到李显谟的时候,李显谟有些惭愧,他说,“回到上海后,我曾去寻找过你,可军务缠身,找过一次没找到你后,就……”

龙邵文只淡淡笑了笑,“现在不是叙旧情的时候,你也不用为此感到不安,我现在是革命党了,革命党需要你的帮忙。”

李显谟点点头,“我非但同情革命党,并且从内心就对清政府充满了失望,一个如此腐败的政府,早就难逃覆灭的结局,可是……”他犹豫了一下,想说,“或许新军能改变这一现状……”可他最终却说,“好!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叔叔的工作由我来做。”

龙邵文带回消息时,陈其美正像是一只泄了气的轮胎般萎靡着。听到好消息,他即刻受到了鼓舞,身体像是被高压气泵瞬间鼓足了气,一下子就弹了起来,“阿文,太好了!”他紧握着双拳,“你又为革命立了首功一件,革命胜利后的论功行赏,你理应靠前。”

龙邵文也跟着激动了半天,他知道,他马上就能借着革命党的势头,直冲云霄了……

062 胜利果实(上)

上海起义开始了,那象征大清的龙旗被扯去了,闸北光复了,上海县城那破旧低矮的旧城墙开始战栗了,子弹尖利的啸声划破了夜空,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像是一阵急雷,在清军阵营中炸响了,清军营房起火了,火光烧化了天空,勾勒出一副异常艳丽的图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硫磺火药的味道……由于事先做了大量的策反和准备工作,除了在攻打上海江南制造总局的时候碰了一些麻烦外,义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横扫了黄浦滩……

起义才开始的时候,陈其美就改变了主意,他决定不让龙邵文带敢死队向上冲了,他说,“阿文,交给你一桩重要任务,你带上你的人马,负责扫荡清廷的小股势力吧!”见龙邵文一脸茫然,他笑着又说,“你不想故地重游,去稽征局看看吗?”他大声下着命令,“龙邵文,我命你即刻赶赴稽征局,负责缴了他们的械,并接替他们展开工作……”

“革命的回报丰厚呀!”龙邵文眉花眼笑,他大声回答:尊敬的统帅,龙邵文坚决执行命令……他低声笑着说:我准保替师傅看好这只钱袋子。

陈其美十分欣慰,“阿文真是伶俐,连我想什么,他都猜得到,假以时日,多多历练,可堪大任。”

兄弟们听说要造稽征局的反,掌他们的权,无不精神鼓舞。叶生秋摩拳擦掌,“触他娘,这就意味着咱们以后可以代替稽征局查烟土、收黑钱了。”

龙邵文心中自鸣得意,“稽征局啊稽征局,老子从前做梦都不敢打主意的地方,就要成为老子口中的肥肉了……”他盘算着,稽征局收到的大钱,那是一定要上缴革命党做军费的,至于小钱,自然毫无疑问地就装入腰包,他很清楚,即便是这点小财,那也为数巨大,足以让人垂涎三尺。

成为万人敬仰的英雄存在于每个男人的幻想。龙邵文此时就幻想着自己是一名冲锋陷阵的将军,耀武扬威地带着自己的弟兄,拿着革命党发给他们的枪去冲击稽征局……他想,“战斗一定是无比激烈的,稽征局局长独眼龙万吉元一定会做垂死的挣扎,拼死的抵抗。”他大喊着,“老子就是革命的先头卒!兄弟们,给老子……跟老子冲啊!”他低声骂:你奶奶的应桂馨,你倒教了老子一个乖……

还没等冲到新开河码头,眼尖的俞文征就喊,“快看,稽征局的房顶上一片白啊!”龙邵文骂着,“奶奶的万吉元,他不会是当了清廷的叛徒,投降了把……”想起没仗可打,他不禁有些兴味索然。

稽征局局长,独眼龙万吉元果真投降了,他早早地就举起白旗等着革命党的到来了,他怕不保险,怕革命党人看不到他的诚意,还特意在房顶上覆盖了一块大大的白布。可他见来的革命党是龙邵文的时候,心想,“完了!碰到一个全上海最有名的革命党,而且还是自己铁血的仇人,这下小命不保了。”他知道此时在与之战斗已经晚了,就恭敬地喊着,“龙爷!万吉元率全体同僚已经给您摆好了接风席,这就请龙爷入席吧!”

龙邵文本来是想把万吉元沉了江的,可见他如此恭敬且客气,反倒不好意思了,“当初万吉元没把老子赶尽杀绝,老子又何必对他赶尽杀绝,大家既然都是出来混饭吃的,也就别把事情做绝了,凡事总要留有余地才好……”他正要说话,却见叶生秋已经举枪瞄准万吉元笑着,“万局长,想不到会落在老子手中吧!念你已经投降了,老子赐你一具全尸……”龙邵文眼见阻止不住,忙把叶生秋的枪口向上一托,“啪!”地一声,叶生秋这枪就射空了。

“阿文你干什么?”叶生秋一脸的怒气,把枪朝地上一扔,“触那!你不让我宰了这个王八蛋?当初就在这里,他一边喝酒,一边指使人毒打老子。”

龙邵文赶忙陪笑,“生秋阿哥,俗话说山不转水转,现在虽是革命党得了天下,可也保不准清兵哪天又翻了身,咱们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说按照革命党的纪律,也不能随意杀害降军!”他又低声说,“阿哥,关键咱们对稽征局的生意不熟悉,想要再此发财,少不得还要用到此人……”…,

叶生秋“哼!”了一声,脸色有些阴森,一双阴鸷的眼神地盯着万吉元,像是怕他跑了,“阿文,你不会把自己当成是真的革命党吧!革命党的纪律?哈哈!”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革命党的纪律能拦着咱们爷们报仇?”

龙邵文赶忙向万吉元使个眼色,万吉元乖巧地跪在叶生秋身前,“生秋爷!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当初我冒犯了你,我认罚,认罚。”他摸过叶生秋扔在地上的枪,把子弹推上膛,枪托朝上,枪管朝下,对着自己的腿,“啪!”地开了一枪,他见叶生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忍着疼说,“看来生秋爷不满意。”他对着自己的腿又给了一枪,叶生秋却依旧淡淡地不动声色。

龙邵文有些不忍,“生秋阿哥,是不是就这么算了?”

叶生秋“啊!”地一声,责怪万吉元,“你这是干什么?阿文说过放了你,我叶生秋自然不会为难你,你朝自己开了两枪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叶生秋心胸狭小,总在念念不忘报自己的私仇么?”

万吉元忍着疼,招呼两个手下过来扶起自己,也不顾腿上“汩汩”直冒的鲜血,忍痛说:既然生秋爷大人大量,各位,那就请入席吧!

……过了几天,龙邵文等万吉元腿上的枪伤稍好,就请人抬他过来问话,“吉元阿哥……”他把两人的关系拉到了更近一步,“稽征局的生意都有些什么说法!”

“回龙爷,照理说除了洋人的船只外,所有进出黄浦江各大码头的船只都要来稽征局报道,只是有不少大公司的船只是挂靠在洋人轮船公司的名下,咱们就无法对其进行稽征检查了。”

“嗯!吉元阿哥,别总龙爷、龙爷的挂在嘴边,俗话说不打不相识,过去的就过去了,今后咱们就是兄弟,你还是叫我阿文吧!”

万吉元脸上带着几分感激,他说,“龙爷既然这样说,我万吉元也不是狼心狗肺,实话说吧,稽征局的稽征工作花头极多,外行乍一进来,无非是雾里看花,根本就摸不着什么头脑,你们革命党要想从码头搞到钱,还非得依仗我们这些老稽征员不可。”

龙邵文笑着点头,“是啊!这稽征局今后的工作,当然还要仰仗吉元大哥!”他压低声音,“烟土船来咱们这儿登记不?”

063 胜利果实(下)

万吉元心中一喜,“原来革命党也是我道中人啊……”他压低声音说,“土船都是偷偷走私进来的,它们自然不敢来登记。”

龙邵文神秘地点点头,“那你们寻常都是怎样对付那些走私土船的?”

“大的烟土贩子我们也管不了,他们都跟租界的老八股有联系,还有洋人背景,至于其余的那些小打小闹的小土贩子,自然见一个抓一个,那是毫不客气。”

龙邵文笑着说,“吉元阿哥,这稽征的事情我是一点都不懂,以后这稽征的工作,明面上是我来管,私底下还是你具体干,你看怎么样?”

万吉元一呆,“好是好!只是革命党能信任我们这些前朝的官员?”

龙邵文拍拍胸脯,“有些事情兄弟还是能做了主的,你只要用心地帮革命党搞钱,其余的事情,自然有兄弟给你顶着,你就放心吧……”他话锋一转,又说,“吉元阿哥,现在上海已经是革命党的天下了,稽征局既然交给你,你就一定要为革命负责,以后但凡搞了钱,不管是黑的还是白的,一定要上交给我,上交给革命党?”他把口气加重了几分,黑着脸又说,“如果吉元阿哥搞了黑钱不上交,被其他革命党知道了,可是连我也救不了你呀!”

见万吉元一个劲儿地承诺保证,龙邵文满意地笑笑,“好好干!我是不会亏待你的,将来等革命胜利了,你也是有功之臣!”

万吉元保住了脑袋,又保住了饭碗,心中的欣喜可想而知,他琢磨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龙邵文,就说,“龙爷,我带上革命党,去把‘威信社’的徐德武给你抓回来吧!当初就是他勾结瓜管带和田宝荣,把你下了大牢,龙爷,你是革命党,有的事情顾及名声不好出头,我去替你办了吧!”

龙邵文“哦!”了一声,骂道:妈的,革命党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也没什么可顾及的,只抓一个徐德武,出不了老子心中的这口恶气,你带上你的兄弟,去把瓜管带和田宝荣也抓回来。

万吉元为难着说,“刘燕翼、田宝荣,瓜管带他们几个,在革命刚开始的时候,就躲进了租界的洋务所避难,听说刘燕翼还把衙门的几十万两库银存进了租界银行,用这些银子打点了洋人,抓他们怕是不容易。不如先把徐德武抓回来,先小小地出上一口气,等有了机会,再找田宝荣他们报仇。”

龙邵文“嗯!”了一声,“那就辛苦吉元阿哥了,你这就去办吧!”

万吉元并没有带回徐德武,只因为徐德武已经是个死人了。万吉元想起徐德武的死状,痛苦得眉毛、鼻子、眼睛都挤在了一起,他说,“徐德武是被人活活打死的,他的额头上被人打出一个拳头大的洞,血都流干了,露出白白的脑浆,眼睛却还是睁着的,样子极为恐怖……”

龙邵文的鼻子抽搐一下,挠了挠眉心,“谁干的?”

万吉元像是做贼似的四下看看,压低声音,“坊间都传说是喜鹊党,徐德武的尸体上被扔了一只死喜鹊,还写着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喜鹊一来,必然招灾。”

“喜鹊党?”龙邵文绞尽脑汁地琢磨着,“没听说过……”他正要再向万吉元询问,朱鼎发慌张地跑进来,“阿文!快去劝劝生秋吧!他非要扒了刘富生的皮,任是谁劝,他都不听,连你们鸿源茂的顾先生,都被叶生秋给气走了,他若总这样一意孤行,早晚非给咱们惹出大祸。”

龙邵文本想问“为什么啊!”可他马上明白了,叶生秋是在履行自己的诺言!他苦笑着想,“生秋阿哥,当日刘富生放狗咬我,你说要扒了他的皮,我只当只一句义愤之言,没想到你却至今耿耿于怀”

龙邵文赶到十六铺“刘记布庄”的时候,叶生秋手中尖刀的刀尖在滴着血,他狞笑着,“我们革命党人含眦必报,刘富生为富不仁,小爷今天扒了他的皮,也算是为革命除去一个祸害。”他身边稀疏地站着几个被强行拦下作见证的路人,个个也都把脖子缩在衣服中,仿佛这样就可以保证脖子不被叶生秋割断,更多的人则躲在墙角处观望,时不时发出唏嘘的叹气声,声音低沉而怯弱。十六铺的大多数商铺都关门了,街面冷清而又萧条,在这革命的年代,他们都没了做生意的心思,除了坐等那风云莫测的命运,也没了更好的选择。不远处的刘富生浑身血肉模糊地躺在血泊里,刘掌柜则晕倒在他的旁边……“何必啊!唉!”龙邵文不忍再看了,他叹着气,悄悄地走开了………,

上海起义胜利了,陈其美踌躇满志地利用了帮会的力量,排挤了革命队伍中居功甚伟的李燮和、陶成章等人,如愿以偿地当上了上海护军都督。一直跟陈其美混的这帮兄弟、门生、徒弟,自然都能分享到革命的胜利果实,按功劳大小排了座次……龙邵文因为功劳不小,陈其美兑现诺言,给了他个“少将”军衔,发崭新的少将军服一套,又任他为光复军步兵一团副团长,代领稽征局局长,隶属于张仁奎的第七十七混成旅。

龙邵文刚领到军服着实也兴奋了几天,整日穿着耀武扬威。后见陈其美都督府中的将军多如牛毛,不但其身边庞杂的部下个个都是将军,就连他常去捧场的“共舞台”戏子潘月樵、夏月润、夏月珊,夏月恒兄弟也都混了个少将级,更有甚者,他居然把“春风楼”的姨娘也委任成了少将……龙邵文顿觉兴味索然,因不愿与戏子、婊子为伍,故而把少将军服收起,除非必要,寻常绝不肯穿。

更让龙邵文气愤的是,他的对头、小流氓应桂馨见陈其美得势,在其身边大拍马屁,猛灌迷汤,把陈其美搞得是昏头转向,人前人后不住夸奖应桂馨聪明能干,革命彻底。居然把应桂馨提拔为都督府谍报科科长,虽然官没龙邵文大,却成了黄浦滩炙手可热的人物。这更让龙邵文对自己这个副团长的位子没了兴趣。不过副团长配的那柄短枪他却很喜欢,是一支德制卢格九毫米口径的手枪。他在无聊时就拿出来把玩儿,找个靶子练习瞄准射击,玩儿的时间久了,倒练出了拔枪的速度和速射的精度,也算是吃饭保命的一桩本事了。

至于步兵一团,成员多为帮会兄弟,不过是比从前当流氓的时候多了一身军皮。龙邵文对自己这个副团长并不在意,反正是个副职,团里的一切事务都有团长吴坤山打理,他除了偶尔去团部转一圈,向吴坤山报个到外,其余多数时间都守在稽征局,这里才是他来钱的地方……

064 伤情

当年冬日的一天,阴云凋敝,气温骤降。龙邵文看到满街多是衣不蔽体的破衣烂衫之人,想起从前在街头流浪时饱受的冬日之苦,不由生了恻隐之心,只想,“冬天十分难熬……”他同兄弟们商量说,“自从干革命以来,咱们手头比过去是宽裕了不少,能不能拿些银子出来,给那些流浪的乞丐也置办一些衣物?”

朱鼎发、吴文礼等几个兄弟本是江淮水灾后,举家从盐城迁至上海的难民,念及从前,自无疑义。唯独叶生秋拉着脸不说话,过了半天才骂道,“阿文的提议我赞成,咱们都是穷苦人出身,不能忘本!触他娘,但这银子应该革命党出,凭什么要咱们自掏腰包,一身越冬棉服,够老子在窑子里睡上两天了!”

龙邵文笑着说,“自然是革命党掏腰包,这银子就从稽征局的税收向外拿。”

叶生秋听了这才不说话。

新开河码头上,万吉元拦着一艘货轮不让卸货,船主去找龙邵文疏通,神色却是极为焦急,“龙局长,这批货每耽误一个时辰,就损失巨大,恳请放行……”龙邵文只以为是虾鳖鱼蟹这类海货,怕耽搁时间,觉得油水不大,就通知万吉元放行。万吉元却说,“龙局长,咱们不如把这批货扣了,等到明年夏天出手,定然能卖个好价钱。”

龙邵文大为不解,“明年夏天?奶奶的,到时候一些臭鱼烂虾又有谁要?”

“龙局长有所不知,这可不是什么臭鱼烂虾,这是冰!此时天冷,这玩意不值钱,若是到了来年酷暑,把这些冰卖给洋人,咱们可就发了!”

“冰?”龙邵文来了兴趣,“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冰长得什么样子,走!开开眼!”

码头上停着的一艘班轮上,装满了用草垫子包裹着的大块冰,龙邵文用锤子敲下一小块含在嘴里,“哈哈!”大笑,“奶奶的,什么地方的天气居然能冷成这个样子,岂不是连尿也撒不成了,若是解开裤子,还不得把鸟冻掉了!”

万吉元说,“鸟是冻不掉的,不是有俗话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天气是一日日冷下来的,冰也是一天天才冻得如此坚硬。寒冬腊月,这东西在北方随处可见,在咱们这里可就稀罕了,龙局长你想!夏天最热的时候,能有点冰水喝该多舒服啊!所以这些商人在冬天的时候去北方的河中取冰,存储在地窖当中,等到天热了就拿出来卖钱,这才叫一本万利!”

龙邵文想起冰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谁又肯花大价钱买冰?”

“是洋人,洋人在夏天有吃冰的习惯,没冰吃他们热的过不去,除了洋人,上海有钱人家也要买冰吃的”

“是啊!”龙邵文点着头,“洋人多毛,不禁热,奶奶的,把这船冰扣了,理由……理由就是走私冰块为革命党所禁止……”

万吉元脸上冒着邪气,“龙局长,上海各冰窖存储的冰多了,咱们若是能做成独家生意,嘿嘿,那就更发财了。”

“你有什么办法做成独家生意?”

“龙局长请想,冰最怕什么?”

龙邵文笑着想:这万吉元真他妈是天生满肚子的坏水,他这是引诱老子去别的冰窖放火……

……两千套棉服置办齐备,当日稽征局门口像是过年般的热闹,龙邵文看着一个个流浪儿、乞丐穿着棉服,那冻得通红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地笑容,也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感到欣慰,“奶奶的,这向外掏银子的感觉,比赚银子的感觉要好很多!”

……顾菲儿来了,却带着满脸的忧郁,她说,“我要订婚了。”

龙邵文一下子跳了起来,刚才的喜悦只在瞬间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奶奶的,果真有人要先老子一手脱她的裤子!”他喊着,“你什么意思?你是要一女嫁二夫!你告诉老子,是谁要抢老子碗里的肉……”

顾菲儿眼睛雾蒙蒙地说:他是“公发英行”的中方销售代表,一个体面的上等华人。…,

“上等华人?”龙邵文有点恼羞成怒,“不过是一个认洋鬼子做亲爹的二鬼子吧!”他急了,“你跟老子说这些干什么?老子的出身不过是一个小学徒,小伙计,小瘪三,你自然不会嫁给老子,滚!去嫁你的上等华人吧!”

“阿文哥!”顾菲儿声音哽咽了,眼中的雾蒙蒙化作了热泪,潸然而下,“我若是愿意嫁,还跑来告诉你干什么?”

龙邵文一喜,上去抱顾菲儿,“你可急死我了,是不是你不愿意嫁,有人在逼你啊!”

顾菲儿只低头抽泣着,也不回答。龙邵文想,“同样的是女人,娼门窑姐儿说话就比她痛快的多了,这女人,总转弯抹角的,想干什么!”他抓着她的双肩,“到底是谁逼你嫁二鬼子,老子带兄弟砍死他。”

“是我父亲!”

“这个……哦!是我的老丈人啊!”龙邵文为难了,砍死顾菲儿的父亲倒是不在话下,只是……他说,“这个我可就不能砍了,我怕你以后反悔,恨上我!”他眼睛一亮,“奶奶的,老子不能去砍你的父亲,还不能去砍要娶你的那个王八蛋啊!”他说,“我知道你找我什么意思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顾菲儿眼中露出恐慌,“你要去砍我的父亲?”龙邵文得意地说:他是我未来的岳丈,我那么干,还能叫做人?我要派兄弟砍死想娶你的那个二鬼子。”

简菲儿眼神哀婉幽怨,她叹着气,摇着头,“阿文哥!其实……其实我父亲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我走啦!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她看着龙邵文,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掩着面,退到门口,调身走了。

“奶奶的,什么意思!”龙邵文搓着手,“这女人太难琢磨了,老子要去砍死那个二鬼子,她为什么哭啊!妈的,糟了,十有八九她的底线已经被那个二鬼子给脱掉过了,不然她为什么哭!”他愤愤不平起来,“老子就是心慈手软,只一念之差,就没把生米做成熟饭,真是追悔莫及……”

龙邵文有些失落地坐在江边,想着俞文征收集回来的消息……“公发英行”是英国威尔斯烟草公司在上海的销售总代理,像市面上的白锡包、三炮台这些牌子的香烟,都是威尔斯烟草公司以经销合约方式委托上海英商“公发英行”代为销售。“公发英行”的中方销售代表,叫做马米顿,英国留学归国,是公共租界身份非常显赫的社会上层人物,是华人中的那个……俞文征劝他说,咱们跟顾家的身份地位相差太多,就算是派兄弟把马米顿那个二鬼子砍了,顾菲儿的父亲顾飞云也一定不会同意你跟他的女儿成亲。

龙邵文突然明白顾菲儿离开他那天叹气、摇头的原因了,他有些恼怒地想:你也嫌老子没身份、没地位不是?老子现在是堂堂革命党少将,光复军的团长,稽征局局长,怎地就配不上你顾菲儿了……暮天寒日,江水鸣咽,龙邵文愁肠百转,顾菲儿那盈盈伫立,无言有泪的幽怨神情,一直就漫在他的眼前,让他觉得肠子都断了。他站起来,对着江水怒吼了几声,恨不得把对顾菲儿的满腹爱恨都抛入江中,爱也好、恨也罢,都随着这滔滔江水流走吧!可他知道自己是忘不掉顾菲儿了,也知道自己这个革命党的少将,在租界的那些大亨眼中,根本就是一钱不值。他望着江中渔灯点点,只想,“老子想她,为什么同想婊子的感觉不一样啊!想婊子是难受在两档之间,想她却是难受在心里……”

两千套棉衣已经全部发放完了,万吉元说,“有一个接受了馈赠的乞丐一定要亲自进来感谢龙局长的义举,局长见不见?”

龙邵文正兴味索然,他摇头说,“黄浦滩边大发善心的人多了,冬季发放棉衣的富户也不少,又不是咱们一家,你去跟他说,老子不图名,不图利,做事全凭良心,用不着感谢。”谁知他话音才落,一个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的乞丐已经闯了进来,“哈哈!龙爷果真是我们这些穷苦人的朋友,做了这样的好事居然都不想让人面谢,佩服,佩服。洪全胜感谢你对我这些苦难兄弟的捐助了。”乞丐抱着拳。…,

龙邵文淡淡地说,“洪爷,我也是穷苦出身,不过是想起从前有点不忍心罢了,也没什么可宣扬的。”

洪全胜说,“每逢冬日,黄浦滩边滩救济我们这些穷苦人的富户确实不少,远的不说,黄金荣就年年发放几百套越冬棉服,但洪某心中明了,他们明中施舍、暗中填还,并非是从心底顾念我们这些穷苦兄弟冬日难捱,而只是沽名钓誉的想博来一些慈善的名声。刚才龙爷一席话,乃是发自肺腑,洪某从心底感激啊!”

龙邵文懒懒地说,“随你怎么想吧!”

洪全胜点点头,“龙爷侠肝义胆,洪某今天放下话,龙爷只要有事找到洪某,洪某江南、苏北属下这几万丐帮兄弟随时供龙爷驱使。”

龙邵文笑着抱抱拳,“多谢了!”若是寻常,洪全胜这个统领长江南北数万乞丐的丐帮帮主亲自登门与他相交,他定然欣喜若狂,倾力结交,可不知怎么,他此时却有一种心灰意懒的感觉,无论什么事,也很难提起他的精神。

洪全胜却似没看出龙邵文心情不好,依旧不走,笑着说,“龙爷,我在‘德兴馆’设了一桌薄宴,约了几个朋友,想请龙爷同去小聚,不知龙爷可否赏脸?”

龙邵文本是豁达大度之人,见洪全胜待自己真心诚意,当下打起精神,“洪帮主太客气了,我自然愿意随你同去,但我有个小小要求,今夜却要让我做东。”

065 泄愤

进了“德兴馆”的雅座,龙邵文呆住了,他喊着,“二哥、三哥、四哥、五哥,铁飞阿哥,原来你们都在……”在座的赫然正是田老五,王老九这些龙邵文的结义兄弟,只张承槱在攻打上海江南制造总局的时候受伤养病没到场外,其余的兄弟们全来了。

田老五那张胖乎乎地脸上露出笑容,“阿文!没想到吧!”

洪全胜说,“龙局长的大驾可真是不好请,竟然不把我丐帮数万名兄弟放在眼里!”

龙邵文苦笑一声,“得罪了,那时我正心中悲苦,实在没有心思,还请哥哥见谅。”

王铁飞神色动了一下,似乎是开口想问原因,却忍着没有说话。

洪全胜“嗯!”了一声,“我看出来了,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开口,就凭你对铁飞兄的那份情谊,即便有天大的难处,我洪某也给你办了。”

龙邵文突然拍桌而起,“奶奶的,洋鬼子固然可恨,二鬼子却更可恨!中国人的事情,全他妈坏在这些二鬼子身上了……”

听龙邵文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在座众人无不愕然,只王铁飞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没错,洋人固然在我惶惶中华大地上飞扬跋扈,可是要没有那些卖国的二鬼子做他们的内应,他们又如何能在我中华土地立足……”他说,“龙爷!可是有二鬼子欺负到你头上了么?”王铁飞当日收到龙邵文让朱鼎发送来的一万块后,当时就呆住了,他本以为那不过是龙邵文信口而出的一句戏言,没想到却戏言成真,这让王铁飞对龙邵文充满感激。有了一万块,足以让他带来江南的那些义和团兄弟在上海安家置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而不用风餐露宿盘桓在街头庙宇。他内心对龙邵文那份感激,实在是无法用语言表达。而洪全胜与王铁飞是八拜之交的金兰兄弟,自然也对龙邵文大生好感,故而设宴请龙邵文小聚,一来表示感谢,二来也是想与他结交。

龙邵文摇摇头,“难以启齿啊!”他笑着岔开话题,“铁飞阿哥为什么对洋鬼子、二鬼子这么痛恨!某非……”他想说,“某非也有相好的姘头被二鬼子抢了。”但终是忍着没说。

王铁飞那坚毅的脸上刻满了岁月落下的艰难,他叹口气,说,“当年我不过是沧州海兴县的一个农民,每天除了打渔、耕种之外,闲暇时候也习武,不过为了强身健体,从没有什么报效国家的想法。后来师傅来了,他带着我们这些想见市面的徒弟们去天津、北京那些大城市走街串巷的卖艺,我的眼界逐渐开阔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苦楚,“那日在北京城,一个洋人看完我们的把式后,拿出一袋子银元,在我师傅耳前晃荡着,他用艰涩的中国话说,你们只要给我学一学猴子走路的样子,这些银元就都给你们。我师傅很不客气地拒绝了这个洋人。洋人恼怒了,他在我师傅耳前把银元袋子晃得当当响,他说,这些你们中国人除了具有跟普通人一样的肌肉和四肢,除了能辨别银钱的叮当之声外,除了像猴子一样跳来跳去外,还会什么?你们的思考能力还不如一个儿童……”

“我×他洋鬼子的祖宗,他们浑身都是毛,他们的祖宗一定是被猴子×了,才生下他们这些浑身长毛的后代……”龙邵文骂完就觉后悔,“老子先×他们的祖宗,又说他们的祖宗是被猴子×了,奶奶的,那老子岂不是成了猴子……”

王老九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过了好一会才说:租界的法国人也有这样的论调,他们说,之所以来中国管理咱们中国人,是因为咱们中国人只有未成年人的心智,是长不大的愚昧民族。按照法国的法律,他们有义务经办咱们这些下等人的事务、管理咱们的资财,他们并且把这种强加在咱们身上的管理,说成是一种严肃而神圣的责任……”

田老五激动了,“法国鬼子说咱们中国人是未成年人,是长不大的愚昧民族,他们侵略了咱们国家,占领了咱们的国土,反而委屈成这样?竟至被强迫接受对这样一群下等人种的信任托管,从办事到理财?”他一把将酒杯摔在地上,“我×所有洋鬼子的祖宗!我倒是真想看看他们是怎样接受这个严肃而神圣使命的。”他恨恨地说,“铁飞,往后我跟你一条心了,专门杀这些洋鬼子。”…,

龙邵文心想,“完了,三哥也成猴子了。”他说,“洋人枪炮厉害,咱们惹不起,先忍着也就算了,最可恨的是那些傍上了洋鬼子的洋奴才、二鬼子也嚣张的厉害,仗着洋人的势力到处欺负咱们华人,真他奶奶的咽不下这口气。”

王铁飞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兄弟说的没错,我最是看不惯这些洋奴才,中国人的事儿,全被他们坏了。”

“没错啊!二鬼子不但坏中国人的事儿,就连我的婚事也给坏了……”龙邵文义愤填膺了,越说越气,“原先一直跟着我的一个姘头,前几天却突然跟我说,要嫁給什么‘公发英行’的一个二鬼子了,不瞒众位哥哥,这姘头跟我可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感情!我从前还以为,她这辈子除我不嫁呢,没想到呀!凭空就杀出一个二鬼子来横刀夺爱,兄弟我伤心至极,昨天见洪帮主的时候,就是在因为这件事烦恼!”

王铁飞被激怒了,脸上的皱纹交叉纠结在一起了,“好好一个中国女子,却要嫁给洋奴才,龙爷,她住在哪里?我这就去劝她嫁了你,她若是不听劝,干脆就一刀杀了,也省得给龙爷添堵!”

龙邵文慌忙摆手,“这个……我想这个不能全怪她,她好像也是迫不得已啊!奶奶的,要怪只能怪那个叫做马米顿的二鬼子,他看上谁不好,却偏偏看上兄弟我的姘头,这真是兄弟的不幸,兄弟连自己的女人也保全不了,无能啊!”

洪全胜叹气说,“现在黄浦滩边洋人与二鬼子当道儿,他们个个穿华服,居广厦,年轻的女人贪慕虚荣,很难禁得住他们的诱惑,都以嫁给洋人为荣,即便嫁不了洋人,也都拼命地想嫁给二鬼子!世风如此,阿文兄弟也不用太往心里去,像你这样的少年英豪,又何必惦念一个薄情寡义的女子,想开点吧!”

龙邵文把手中的筷子“喀嚓!”折断,恨恨说:就是心里气的要命,兄弟也是两条胳膊两条腿,鸟也不比他的小,怎就憋屈的被他们欺负?不甘心啊!”

洪全胜与王铁飞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洪全胜说,“出气简单,就怕出了气,也拉不回来你姘头那爱慕虚荣的心……”

龙邵文正要说话,“德兴馆”的堂倌进来,点头哈腰,“在座的有位龙爷么?外面有人找,很急!”龙邵文不知出了什么事儿,慌忙随他出去,见是万吉元,就问,“稽征局出了事体?”万吉元说,“陈英士先生四处派人找你,听说已经发火了……”

龙邵文一听陈其美找他找的都发了火,知道事情不小,喊来堂倌算了帐,又回了雅座,“各位哥哥,陈先生紧急召我,没办法!只好先走一步了……”

066 刺陶(一)

龙邵文见到陈其美的时候,陈其美正在发火,他一根根地吸着纸烟,“妈的,妈的,欺负到老子头上了……”龙邵文也不问缘由,上前就火上浇油,“师傅!是哪个王八蛋敢欺负咱们师徒,奶奶的,找他算账……”陈其美从太师椅上蹦起来怒骂:“全上海有谁不知道我陈其美的?陶成章算个什么东西,现在外面都认为陶成章是江浙一带的革命领袖,他妈的,把我陈其美三个字往哪儿放?”他把一本书“啪”地甩到龙邵文跟前,“你看看,你看看。这《龙华会章程》上写的什么?好大的口气,赶走满洲鞑子皇家,好像辛亥革命只是他一个人的功劳,我陈英士就连给他提鞋都不配?他妈的,我们革命是为了推翻满清,现在革命还没完全胜利,他就想着革老子的命,匹夫欺我太甚。阿文,你找几个人,去帮我搞了这个匹夫……”他说着话,把手中抽剩的半支香烟狠很地甩在地上,用穿着马靴的脚使劲儿地旋转了一下。

“师傅疯了!”龙邵文有点吃惊,他从前见过的陈其美,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而此时的陈其美,却完全颠覆了他心中的老大形象,而更像是一个帮会中的亡命徒,与叶生秋气急败坏时的样子倒有几分相似……他有些迷茫了,瞥了一眼书,心中一阵欢喜,《龙华会章程》的“龍”字,他还是认识的,正要伸手捡起书翻开看,又想,“奶奶的,除了‘龍’字,其余的字认识老子,却怕老子不认识它们,老子还是别动的为妙……”他气狠狠地伸手在书上拍了一巴掌,“真是欺人太甚,我这就去安排人手,搞死这个匹夫!”

“阿文真是我的好徒弟……”陈其美的手握成拳状,冷静了一下,有说,“动手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口风紧点,最好找个其他借口搞死他!”

“不就杀个人嘛,直接往死一弄,往黄浦江一扔不就行了!”龙邵文神态轻松。

“不行……”陈其美把拳头在胸前晃动着,“陶成章有些影响力,妈的,他若是死了,肯定有人追究,万一失了风,咱们界时太被动。这件事一定要做的隐秘,千万不能露出风去,如果被孙中山得到消息,我面子上可就不好看了……”

“嗯!我偷偷弄死他……”龙邵文见陈其美发火,态度也郑重起来。

陈其美的眉头皱了一下,眼神突然变得幽深难测,“你编排个理由,比如……比如说他欠了赌债,被上门讨债的给搞死了,或者是去窑子嫖野鸡,跟嫖客争风吃醋被人杀了……再或者,他吸大烟,误吞了烟泡……”

“师傅你早说呀!原来陶成章喜欢赌博喝花酒,逛窑子嫖妓吸大烟,这就好办的多了……”龙邵文喜上眉梢,“不知陶成章要好的粉头是谁?是哪个院子的姑娘?还请师傅透露一二。”

“我这也是猜测,他具体有什么喜好,还要你亲自去查!”陈其美有些不耐烦。

“知道了师傅,你等我的消息,我马上去办。”龙邵文见陈其美心情不大好,也不想留下触霉头,赶忙告辞。

“阿文!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定要谨慎从事,马虎不得,我相信你能办好。”陈其美又叮嘱了一遍。

……龙邵文认识陶成章,知道陶成章是革命党光复会领导人之一。在这次的上海起义中,陶成章率领手下光复会兄弟攻下了抚台衙门,活捉了巡抚,立了不小的功劳……龙邵文虽答应陈其美去搞死陶成章,但心底下仍有些糊涂:“大家都是革命党,这个陶成章为什么欺负师傅?”

既然陈其美不让龙邵文直接去暗杀陶成章,事情办起来就有些棘手。可是找个什么由头呢……龙邵文想来想去,决定先探探陶成章有什么爱好没有,比如喜欢赌博、嫖妓或者是吸食鸦片等等。他打发俞文征先去调查一下陶成章,再顺便搞清楚陶成章怎么欺负陈其美了。…,

陶成章知名度大,很好调查。俞文征的调查结果令龙邵文很是吃惊……陶成章一向以资深革命党人自居,不太喜欢赌博、嫖妓吸大烟……“妈的!”龙邵文十分不解,“革命成功了,不赌不嫖,不吸大烟,那还革命干什么?老子不信他没这嗜好?他八成是装装样子给别人看的。”

俞文征摇摇头,“似乎不大像,旁人都说陶成章不但自己不喜欢这些勾当,还对上赌馆、逛妓院、吸鸦片深恶痛绝……”他又小声说,“他经常在背后编排陈英士先生的不是,说什么陈英士先生是个杨梅都督,整日流连于赌台和窑子,给革命党人抹黑,你想,这些闲话若是传到陈先生耳中,陈先生能不难堪啊……”

龙邵文暗自琢磨,“师傅也太不小心了,总把脖子上那杨梅大疮好了后的疤痕露在外面,生怕旁人不知道他玩野鸡染了病,也不说戴条围巾遮掩一下,这下让人抓了小辫子,有了编排他的理由……”又想,“师傅怎地喜欢嫖野鸡?这可跟他的身份不大相称……哦!是了,革命党人干什么都节俭,野鸡便宜,师傅这是在给革命党人节省经费啊……”

想起师傅如此节俭,还有人拿这件事大做文章,龙邵文立刻不忿起来,“他妈的,陶成章这叫什么话!哪个男人不嫖妓,嫖妓不代表不革命,不嫖妓的也不能说是革命的。是不是一个革命党,仅从嫖妓这件事上是看不出来的。至于赌博,老子认为不赌博的男人都没有血性,干什么不是赌博?参加革命党本身就是赌博,赌赢了就吃香喝辣,赌输了就认栽,爱打爱杀也没办法。陶成章认为革命党不应该嫖妓和赌博,他妈的根本就是在放屁。自由的赌博和嫖妓,本来就是革命胜利后革命党人应该享有的权利,如果连这点权利都不给,谁还去革命?谁还跟着革命党干?我听生秋阿哥讲过,当年的太平天国长毛兵革命胜利后,那是想睡谁就睡谁,看中谁家的女人,只把那家的男人一刀砍死,女人直接拉上床,那样的革命,才叫做真正的革命,真它奶奶的过瘾呀……”

“是!要是革命党人都像陶成章,那咱们连烟土生意也做不成了。”俞文征也大为不忿。

“陶成章这个老糊涂,要是再让他这么胡搞下去,革命党人都得去喝西北风啦!”龙邵文脸上带着不满,心想,“我看他的确是该死,不死不足以平民愤,看来师傅是对的,应该除了他。”

“这个陶成章专同陈先生过不去。”俞文征脸上带着憎恶,“据有的革命党说:陶成章曾在孙中山面前劝陈先生戒嫖戒赌……

龙邵文听了大骂:“他这一手玩儿的就有点不漂亮了,这不是要陈先生的难堪嘛!熟话说打人不打脸,都是同志,有什么话私下里不能说,一定要闹得满城风雨?还闹到孙老大那里?”

“是!嫖赌虽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但当面说出来,可就不大好了,他就是在有意侮辱陈先生。”

“奶奶的,陶成章这么坏!他还放什么屁了?”

“再就是陈先生被推为沪军都督的事了,陶成章在外面扬言,说陈先生是依靠他在上海青帮头目的地位,依靠他的湖州帮势力,依靠江浙财阀才被被推为沪军都督,是在攫夺革命果实……”俞文征犹豫了一下,又说,“陶成章对陈先生可有点不利!陈先生若是被他整倒了,咱们白革命了,干脆……”他双手合拢成一个圆圈状,做了一个掐的手势。

067 刺陶(二)

龙邵文点点头,想起陈其美特意叮嘱他这件事一定要保密的话,俞文征虽是自己兄弟,也还是暂时不要漏风才好,就说,“陶成章说的倒也是事实,陈先生这个官本来就是咱们帮中兄弟给推上去的,当日在推选新的地方政府领导人的会议上,刘福彪带人控制了会场。当时他拔出手枪重重拍在桌上,粗暴地否决了会议主持人李平书提出的由李燮和任沪军都督的提议,改由陈先生取而代之;我师傅的交友极广,江浙财阀帮忙给提供武器军火也是事实,那个靠贩丝绸起家的张静江和大买办虞洽卿就没少给拿钱,可这也是实力的体现,谁让陶成章不开香堂,不收徒弟,不交朋友了。他当不上沪军都督,根本就是实力不够嘛!还怨天尤人的,不是大丈夫所为。”

“这个陶成章到处诋毁陈先生,阿文,你想拿他怎么办?”

“怎么办?”龙邵文皱着眉,“有没有办法让他嫖妓、赌博,让他也染了杨梅大疮,欠一屁股的债,到时候他跟我师傅半斤八两,难兄难弟,哥俩好,谁也别说谁了吧!”

俞文征摇摇头,“这个似乎不大容易,他既然不肯去这些地方,想诱惑他干这些勾当,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那就没办法了?”龙邵文搓搓手,在地上绕了几圈,脑中盘算着……

“难!陶成章不喜欢逛妓院和赌台,也不喜欢抽大烟。要想从这几个地方下手给他泼脏水可有点不好办!”俞文征一筹莫展。

龙邵文有些不甘心,琢磨说:不赌不嫖不是大丈夫所为,若是连鸦片都不沾,简直就不是男人……哦!我虽然也不怎么沾鸦片,但那是因为我开始的时候被波斯红肉吓破了胆……干脆这样……他又在地上绕了几圈,停下来说:也不用费事拉他下水了,找个可靠一点的野鸡,多花点钱,让她给陶成章造谣,就说陶成章睡了她不给钱,奶奶的,他不是清高么?到时候让他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他心底琢磨:只是这造谣也要有鼻子有眼才行,不知道陶成章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胎记什么的,最好摸清楚了,告诉野鸡……嗯!若想知道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只有请他去澡堂子泡个大汤浴,到时浑身扒光了,他身上有什么,自然暴露无遗,妈的,呸!老子倒对男人的身体感兴趣了……

“好主意!”俞文征抚掌说,“我这就出去联系几个野鸡,让她们去给陶成章造谣吧!”

“先不忙……”龙邵文笑着阻止,“既然要造谣,就得逼真才行!野鸡连陶成章家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说出来的话可就没人信了,这样,我先去和陶成章接触一下,摸摸底儿,看看他家的布局陈设,然后再决定怎么编排谣言,你等我消息吧!”

……龙邵文照着俞文征提供的地址,就直接来到陶成章的住处,还没等进门,就打心里瞧不起他。这自然是因为陶成章家门厅冷落,车马稀疏之故,当下暗想:“都是革命党,瞧我师傅多气派,整日在都督府里一坐,吆三喝四,呼朋唤友,门口车水马龙,再瞧你这门口,除了一辆破旧的包车,清冷的连只鸟都不来……”

进了院子,首先给龙邵文的印象就是乱,一些破旧麻袋乱七八糟地随意堆放着,几名兼着保镖的光复会成员只把那些麻袋当宝贝似的挪来挪去,龙邵文更是大皱眉头,暗骂,“真是给革命党丢人呀!整日的不干正事,却他娘的折腾这些烂麻袋……”他报了姓名后,一名保镖进去帮他通禀了,陶成章很快就迎了出来,他穿着一件打着几个补丁,还破着几个洞的青布长衫,一副十足的穷酸样!

龙邵文见到陶成章,马上舒展眉头,摆出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真没想到名满上海的陶先生如此简朴,实在让我们这些革命党人颜面无光啊!”他这话看似称赞,实际上语气中却带着讥讽………,

“比起那些还在苦难中的人,我这条件已经是好多了!”陶成章笑着请龙邵文进屋去坐,似乎一点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屋中除了一些简陋的家具外,最多的就是书了,桌子上,地下,架上,无处不是,简直让人无处落脚。龙邵文笑着想,“这左也是输,右也是输,怪不得他看着一副穷酸样,妈的,风水不好啊!”他说,“陶先生学识渊博啊!看来一生一世就跟输打上交道了……”陶成章笑着说,“嗜好如此,没办法,就是喜欢书!”

龙邵文“哈哈!”大笑,“喜欢输好!喜欢输好……”陶成章也跟着大笑起来,“你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几本……”龙邵文忙摆手,“君子不夺人之美,小人才趁人之危,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他想,“居然想送输给老子,想晦了老子耍钱时候的手气,奶奶的,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输死你个穷酸鬼

“坐坐!”陶成章招呼着,“自己找地方啊!呵呵!我这里局促,见笑了。”

龙邵文“嗯!”地答应了一声,伸出两根手指,用指背厌恶地挪开一摞书,为自己腾开一处地方坐了,正准备找个能让陶成章感兴趣的话题,随意地与他闲聊一会儿,然后再找借口提出请他去泡大汤浴,谅他也不好意思拒绝……一名陶成章的手下进来说:陶先生,院子里那批救济粮现在发放吗?

“发!”陶成章点着头,“光复会新近又得到各界捐赠十万块钱,把这些钱也都买成粮食,一起救济了难民。“

“咦?出手就是十万,原来这家伙一点都不穷啊……”龙邵文心想,“妈的,他一定是怕人跟他借钱,才故意扮成这么一副穷酸样,伪君子,假道学……”他当下讥讽着说,“陶先生有钱救济别人,也该救济一下自己才对。”

陶成章叹着气说,“只我自己缩衣节食还不够,如果能发动所有人都节省一点,那普天下的老百姓就都有饭吃了,所以嘛!这救济自己,就只能先往后放一放了喽……”他这句话说的情真意切,完全不像是做作之言。

龙邵文流浪小贼出身,从前经常挨饿受冻,此时听陶成章语气情真意切,不由想起自己的从前。心中颇有感触,“老子当初如果能碰到陶先生这样的人,也不至于受他奶奶杨文的毒打了,这个陶先生似乎是个好人,师傅为什么这么恨他?为什么要让老子杀了他,还要给他扣顶赌徒、嫖客的帽子坏他的名声?”他犹豫了一下,说,“陶先生的话让我很是惭愧!邵文回去后就差人送些钱来,这救济老百姓是我们所有革命党人的事情,怎能把这幅重担都压在陶先生身上!”他这几句话倒也是语出自然,实心实意。

“我替民众谢谢你了!”陶成章站起来,给龙邵文深深地鞠了一躬。

“陶先生,我也是革命党人,你这样客气,岂不是不认同我是你的革命同志吗?”龙邵文脸上显现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哦!哈哈!哈哈!”陶成章有些尴尬地大笑了几声,“惭愧,惭愧,你说的对……”他跟着把话锋一转,同龙邵文分析起当前的革命形势,以及革命胜利后的一些措施方案,矛头直指现任上海都督陈其美。龙邵文一来对这些话题并不感兴趣,二来也不愿听他编排陈其美的不是,随便支应了几句,也不再提请他去泡大汤浴的事情,起身同陶成章拱手告辞……

068 刺陶(三)

回到住处,他让俞文征带了三百块给陶成章送去,俞文征不由得大为奇怪,“你这是发的哪门子善心?”龙邵文只把脸憋得通红,用一句“这个自有深意,回头跟你说吧!”将俞文征应付过去。事后自己想着也觉得有点不忿,暗暗则怨,“龙邵文,你个不争气的软心肠……”下午的时候,俞文征送完钱回来,说,“陶成章一再感谢你,说这三百块又能购买十担粮食救济难民,还让我一定要把谢意带回来,阿文,你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龙邵文正为无故送给陶成章三百块心疼,俞文征这一问,他更是烦恼,又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又说,“葫芦里自然是有药的,这个……这个天机不可泄露。”俞文征狐疑地看他一眼,还要再问,龙邵文抢着问,“对了!你找的野鸡怎么样了?”俞文征说,“不是说先等你的消息么?陶成章那里什么情况?”龙邵文摆手说,“都他奶奶的是书,连床上都摆满了书,怕野鸡给他造谣也没人信,嗯!这个……这个给陶成章造谣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

俞文征走后,龙邵文有点坐卧不安,只想:像陶先生这样真正的革命党人,我到底该不该杀?如果杀了,可有点对不住他!他是一个真心肯帮助穷苦老百姓的好人。可如果不杀,怎么向师傅交代……他不禁陷入两难……隐约间,他觉得师傅做的有点过分……把人杀了也就算了,又何必一定要给他扣顶脏帽子,说什么因为欠了赌债、嫖了野鸡被人弄死。这陶先生是个好人,照理说师傅也是好人,这好人为什么要跟好人要过不去……这夜他始终没休息好,只辗转反侧的想这个问题,鸡鸣时,他才彻底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他叫过吴文礼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就直接去了陈其美沪军都督府。“陈先生,我们是不是走漏了风声?”龙邵文着急上火地问。

“怎么!陶成章有了防备?”陈其美一下子蹦了起来,脸因激动而变得通红,“这件事没人知道!”

“我派兄弟去陶成章那里探风,发现门口多了不少保镖。”龙邵文气急败坏,“这要下手可就难了。”

陈其美搓搓手,“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老匹夫给解决了。妈的,这个老匹夫不死,就该我倒霉了。”

“好!我明白了。”龙邵文神色严峻匆匆而去。

……当夜,陶成章的住所枪声大作,大概有十几个蒙面人持枪攻击了陶成章的住所。所幸陶成章光复会的保镖奋起还击,打跑了刺客。有人想刺杀陶成章的消息在第二天迅速传遍了黄浦滩……

刺杀陶成章是龙邵文精心安排的杰作。他知道陈其美这次是铁心要陶成章的命,即便自己陷害刺杀未成,他也一定会再安排别人去刺杀陶成章。他琢磨了一夜,本想把消息报告给陶成章,让他有个防备,但想来陶成章也未必肯信,若是消息走露,传到陈其美耳中,那他这个做徒弟的可就彻底塌台了,非得背上个背叛师门的名声不可。因此他才故意弄出点动静好,一来提醒下陶成章;二来也好给陈其美一个交代。他这才指使吴文礼大张旗鼓的去刺杀陶成章。

陈其美闻讯,把龙邵文叫过去狠狠地骂了一顿,“我一直认为你有脑子,没想到**的蠢如鹿豕,陶成章是什么人!你这么明抢持火的杀他,万一有人被擒或是走漏消息,传到孙中山耳中,我陈英士怎么交代?再说你以为我陈英士手下有兄弟,他陶成章就没有手下吗?这下打狗不死,恐怕狗就要汪汪叫地咬人了。”

龙邵文一脸的不服,“这个老匹夫,昨夜算他命大,今晚上我亲自带敢死队的兄弟上,搞炸药去炸他,不信就弄不死他。”

“好了阿文,你那是匹夫之勇,你就不会动动脑子啊!革命要想成功,光凭打打杀杀的根本不行,必须要讲究策略,懂了么?”陈其美不满地把手一挥,“行了,这件事儿你就不要参与了。”…,

龙邵文脸用力一憋,只在瞬间就胀的通红,“师傅,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杀了陶成章这老匹夫。”

陈其美犹豫了一下,摆手说,“阿文,恐怕你已经引起别人的注意了,这件事情你以后不要管了,我派别人去做。”

龙邵文不甘心地争取,“师傅!别人都不可靠,还是我来吧!”

陈其美不再犹豫,神色异常坚决,“好了阿文,你回去吧!”

龙邵文跺跺脚,装作悻悻而归……回到住处,他知道陈其美定然不会放过陶成章,一定会找其他人继续对陶成章下手,当下喊来朱鼎发,让他派两名兄弟盯着陈其美的住所,要是发现陈其美那里有陌生人出现,赶紧跟上,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如果真是想对陶成章下手,提前就把他们除掉。

朱鼎发手下的两名兄弟盯了陈宅两天,终于有所收获,回来向朱鼎发回复了,“今天陈宅来个两个形迹鬼祟之人,他们在陈宅停留了大概一顿饭时间,其中一个人出来后去了黄金荣那里。另一个却直接去了陶成章家,看起来和陶成章的那些保镖很熟悉。

龙邵文得到消息,不禁有些庆幸,“妈的,光复会内部一定出了奸细。幸亏老子留了一手,没派人向陶成章说明情况,否则师傅一定会怀疑到老子头上……”他说,“继续盯着,看去陶成章家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朱鼎发走后,他坐着琢磨了一会儿,让人去黄金荣那里请马祥生,说是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想一起吃个饭叙叙旧。马祥生收到龙邵文请柬,欣然而往……

“祥生阿哥,最近忙什么呢?怎地一直不见你?”龙邵文递给马祥生一包烟土,“让黄老板尝尝这个。”

“最近黄老板的生意又扩大了,我这儿跑前跑后的,整天焦头烂额的帮黄老板处理事情。”马祥生接过烟土,见上面写着英文,笑了,“古怪的很啊!倒像是公般老土。”

“正是最近搞到的印度公般老土,味道醇厚的很啊!”龙邵文笑着又说,“黄老板又不缺银子,多雇上几个人,不能大事小情都要祥生阿哥来处理,那样不得把祥生阿哥累趴下?”

马祥生把烟土收了,“不瞒老弟,黄老板对别人放心不下,怕事情办得不好塌了他的台。”

“那祥生阿哥可就多辛苦了……哦!对了,黄老板最近没开香堂收弟子么?祥生阿哥可以从里面挑些伶俐的门徒带着,遇到跑腿的事情,也好让他们去!”

马祥生笑着说,“你知道黄老板很少开香堂,只收门生的名帖,哦!今天还有一个人拿着你师父陈先生的举荐信找到黄老板递了名帖。”

龙邵文知道马祥生笑中的含义:黄金荣是个空子,故而很少开香堂,收徒弟也只是拜帖一张,银元若干,就算是进了黄门。当下他只做不知,“哦?我师傅举荐的?叫什么名字?”

马祥生想了一下说:叫做蒋志清吧!刚从日本回国的留学生,听说也是你们革命党呢!

069 刺陶(四)

“没听陈先生说起过。”龙邵文摇摇头,想,“今天从师傅家出来,又去给黄金荣递名帖的家伙八成就是蒋志清了……”他琢磨,“师父为什么要让这个蒋志清去给黄金荣递名帖?”他稍一盘算,马上明白了陈其美的含义……陶成章住在法租界,陈其美要想在法租界对陶成章下手,黄金荣这关一定要过。如果黄金荣从中作梗,刺杀陶成章就没什么希望。说不定师傅已经同黄金荣一起联手暗杀陶成章了,这个蒋志清一定就是刺杀陶成章的刺客之一。

龙邵文分析的一点错误也没有,蒋志清果真就是陈其美找的刺客。蒋志清是陈其美在日本结拜的把兄弟,陈其美的江湖作风,及其在帮会中大哥的地位,使蒋志清万分崇敬,以致到了折服之境地,他经常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像陈其美那样,整日带着一帮兄弟耀武扬威的出入各种高档社交场合,能随便地逛赌台、睡名妓。为了实现这个目地,他对陈其美的话一向是言听计从。

陈其美对蒋志清这个小老弟也是多有提携,不但介绍他加入了同盟会,还介绍他与孙中山相识。蒋志清在深感陈其美知遇之恩的同时,也知道只要跟紧了这位老大,以后的日子就容易混的多。

上海起义结束后,蒋志清由日本回到上海,马上就投入到陈其美的麾下,陈其美倒是没忘了这位小把兄弟,推荐他任了沪军第五团团长这个空职,隶属于其另外一位把兄、师长黄郛的沪军第二师。他这个团长也没什么实权,一不用带兵,二不用搞训练,整日只拿着革命军的军饷不上班,唯一的工作,就是见天泡在野鸡店里吃喝玩乐,过花天酒地的生活。

这天陈其美在家中设下酒席,单请蒋志清,几杯酒下肚,陈其美恨恨着说,“陶成章是我们革命队伍里的大祸害,革命队伍中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一定要把他除了,你现在替我去把他干掉。这件事只能你一个人做,千万要做的干净利落,鸡犬不惊,不能留下把柄,事成之后我必有重赏,封你个官都是小事一桩,你敢不敢去?”

“终于等到了受重用的机会……”蒋志清那似长年不晒太阳的苍白脸色,在酒精的催动下绽开了不健康的粉红,“大哥,交给我吧!准保陶成章活不成……”他把杯中酒一口倒进嘴里,伸手抹了抹,面上露出“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神色……是啊!辛亥革命时,他远在日本、未建寸功。奉召回沪后,在革命党内仍是无名小卒,他常常为壮志未酬、才华难展而躺在野鸡店的妓女身旁夜不能寐,那时他想,“真希望把兄能再提携一把!”现在陈其美给了他这么一个机会,他想,“也该让我露露脸、出出风头了啊!”他张开厚厚的嘴唇,疵着长长的门牙,棱角分明的下巴微微颤动,一字字重重地说,“大哥对我的知遇之恩,没齿难忘,陶成章侮辱大哥,等于侮辱了整个革命党,侮辱了黄浦滩帮会,侮辱了我蒋志清……”他一杯杯灌着酒,短直的鼻梁,高高的颧骨都已经通红,面带激动而又兴奋的表情,“就凭大哥在黄浦滩帮会中的名气,只要招呼一声,愿为大哥肝脑涂地,鞍前马后效劳的人数不胜数,大哥把机会给了我,是瞧得起我!”

陈其美站起身,“陶成章一死,我看谁还敢在背后跟我捣鬼!”他抬起皮靴,临空虚踢了一脚,得意着想,“陶成章,去死吧!”他说,“志清,我是信任你的,一定记住我的话,不能漏破绽。”

蒋志清亢奋了,冲锋的号角已经吹响了,眼前的陈其美就是汉高祖刘邦、宋太祖赵匡胤、明太祖朱元璋,清太祖努尔哈赤,只要紧跟着他,将来革命胜利了,将是多么广阔的一片天地!他想,“到时开烟馆,收黑钱,睡名妓,就像把兄一样,过着受人尊崇的上等华人的日子,生命也将因此辽阔。”…,

陈其美兴奋的眼神突然暗淡下来,又颓然说,“志清,我们都是革命党人,现在却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的江湖思想,这是要走入歧途的呀!”他看着蒋志清的眼睛,“我想在最后行动之前,再找陶成章深谈一次,只要他放弃攻击我,我也不欲置他于死地。”

“大哥这是在试探我的信心!”蒋志清站起身来,多年不得志的耻辱和苦闷一起涌上心头,他把手掌伸得笔直,举过头顶,“这是一把杀向敌人的刀!”手掌笔直的落下来,他说,“大哥!没必要再谈了,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和一颗报答大哥的心。”他满脸通红,眼窝深陷,双目放光。

“这又是一个没有任何政治立场的家伙,他对革命的认识,同我那不争气的徒弟一样模糊不清……”陈其美暗中窃喜,“革命在走向胜利的途中,革命阵营中是多么需要这样满脑子只知道报恩的江湖思想……”他说,“可你与陶成章素无恩怨,你也没有要杀他的政治理由!”

蒋志清的眼神深邃起来,“大哥的恩怨就是我的恩怨,大哥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我为大哥活着。”

“说的多好……”陈其美感动了,他说:你必须要为我活着,如果为了杀死一个陶成章,要我损失一个兄弟,我宁可把这个都督让出来。

“大哥!这次刺杀只能成功不能失败,陶成章住在法租界,你帮我引见一下黄老板吧!一旦事情败露,希望黄老板能给予志清关照。”蒋志清梦想着在十里洋场如鱼得水,他知道,要想在黄浦滩有头脸,黄金荣是道不可逾越的门槛。陈其美与黄金荣同是帮会大哥,机会简直是唾手可得!

陈其美望着兴奋的蒋志清,点着头说,“我知道了。”

蒋志清犹豫了一下,对陈其美说,“大哥,我在光复会内部有一个兄弟,我想把他拉进来,与我一起来完成这件大事。”陈其美的眉头紧皱了,心想,“志清!你忘记我刚才的嘱托了,你这是想陷我于不义啊!”他不满地抬起手,“志清,你欠考虑!”

蒋志清坚持着,“从敌人阵营中分化收买敌人,本就是革命的一部分,我这个朋友叫做王竹卿,原为太湖强盗,他枪法精湛,能飞檐走壁……”

陈其美有些释然,“强盗?看来又是一个有着过人本领,却无道德观念的人,革命在过程中,需要利用这样的人……”他笑着说,“我原想你势单力孤,很难完成这样的大事,既然你保荐了王竹卿,好!去吧!只要王竹卿肯刺杀陶成章,那么成功的把握便更大些。”

在怎样拉拢王竹卿这个问题上,蒋志清自有办法。王竹卿跟他有着同样的嗜好,喜欢流连于野鸡店而忘返,时而囊中羞涩。蒋志清引诱他,“你可以用光复会的机密换取钱财……”王竹卿开窍了,光复会内部情报源源不断地卖给蒋志清,荷包随即鼓胀。蒋志清对这些情报丝毫不感兴趣,他把情报附在给陶成章的信中,“王竹卿是你们光复会的内奸,他在出卖你们的情报……”陶成章异常恼火,骂王竹卿,“你是强盗本色不改!”王竹卿有些胆怯,要打退堂鼓。蒋志清听说后笑了,他说,“竹卿老弟!你出卖的情报可不少啊!已经回不了头了,陶成章是不会放过你的。”王竹卿恶狠狠地,“那老子就先下手为强吧!”蒋志清说,“好!好!我帮你!我们是朋友嘛!”

070 刺陶(五)

“陶成章是个好人!好人不该短命……”龙邵文一直琢磨着提前通知陶成章,好让他有个准备。可由于自己是陈其美的徒弟尽人皆知,他深恐陶成章不信任自己,另外由于陶成章身边有光复会的叛徒王竹卿。龙邵文实在是不敢冒险去告诉陶成章。他憋了两日,终于憋出来一个不得已办法:提前除去蒋志清和王竹卿。

龙邵文找到了王亚樵,把实情对王亚樵讲了,王亚樵一听就怒了,他说,“除去两个杀手有什么用,要除就连根除去,直接杀了陈其美。”龙邵文惶恐地摆着手,“陈其美是我师傅,可千万使不得,我没遵从师傅的意思去杀陶成章就已经背叛了师门,要是再去暗杀我师傅,那传了出去,我龙邵文怎么做人?”王亚樵沉默了,“是啊!龙邵文师出陈门,再怎么没良心也不能去干戕害师傅的事儿,阿文是讲义气的。”

就在王亚樵撒开人手找蒋志清和王竹卿的同时,龙邵文找到了“万顺堂”四大赌台的台柱子洛东普,希望洛东普能替自己出头去通知陶成章有杀手摇刺杀他的消息。洛东普自然一口应允,前去通知陶成章。

龙邵文之所以找到洛东普,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范得礼不对付,由范得礼的人去通知陶成章被刺客盯上之事,即便败露,那也和自己扯不上半点关系。更何况让范得礼的人去通知陶成章,可信程度更高。将来万一陈其美知道,也可有个推脱。

一切安排完毕,龙邵文就在家中等候王亚樵的消息,他知道凭王亚樵的本事,抓一两个混在租界的刺客,应该不成问题。

谁知等了几天,没等来王亚樵的消息,俞文征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陶成章被刺身亡……这个消息让龙邵文火冒三丈了……

就在王亚樵撒开人手找蒋志清和王竹卿的时候,这两个人也在满租界找陶成章。原来陶成章接到洛东普的捎信后,觉得事情严重了,“明枪易躲,家贼难防啊!”他就此深居简出,行踪飘忽不定起来。蒋志清和王竹卿摸不到他的踪迹,就天天在租界晃荡,到处打探陶成章的消息。

适逢严冬,寒潮来袭,天气骤变,冷风习习。几天来,为寻找陶成章的行踪,蒋志清与王竹卿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他们蜷卧在马车的软座上打着盹,任由车夫拉着在路上瞎逛。车经福州路时,迎面吹来的寒风卷起厚实的车帘,略带潮气的冷风顺着衣服就吹进了王竹卿的脖子里。他打个寒颤睁开眼,意外地看见路旁屋檐下避风的正是陶成章,身边还跟着两个保镖……原来积劳成疾的陶成章身体有些不适,要去法租界金神父路广慈医院看病。他不舍的乘车,就徒步行走,恰逢一股冷风袭来,他就在檐下避风。

王竹卿唤醒蒋志清,蒋志清笑了,“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他让车夫停车,下车后跑到陶成章跟前,“革命前辈啊!”他殷勤地和陶成章打招呼,深深一躬到底,态度和顺谦恭……陶成章向以革命前辈自居,见蒋志清对他执弟子礼、又处处陪着小心,戒心立去。当下两人谈得十分投机。这夜,蒋志清用自己的马车,把陶成章送到广慈医院,默记下陶成章的病房号码。次日又携带礼品,以探视为名,实地勘察陶成章的病房环境,及进出路径……

寒夜如水,冷风萧瑟,广慈医院的庭院灯影黯淡,一片寂静,只闻法国梧桐落叶簌簌……蒋志清与王竹卿头戴齐眉毡帽,鬼鬼祟祟来到广慈医院二楼的走廊上,见陶成章的保镖正依墙而睡,护士也爬在桌上休息。两人相视点头,顺着房门找到陶成章病房。“陶先生,吃药的时间到了。”蒋志清尖声尖气地学着护士的腔调,轻轻叩着门……陶成章酣睡正甜,听见有人呼唤,便懵懵懂懂地“唔、唔”应着。稀里糊涂地拉开门,早持枪等在门口的王竹卿“嘣”地开了一枪,陶成章凄然倒地……听到枪声,全院哗然,保镖、护士匆匆起来时,凶手早已无影无踪,血泊中的陶成章已命丧九泉。…,

闻听陶成章死讯,龙邵文恼修成怒,“奶奶的,老子还从没栽过这么大的跟头!”他告诉所有兄弟,“一定找到杀害陶成章的凶手蒋志清和王竹卿。老子要亲手把他们沉了江,替陶先生报仇!”与此同时,王亚樵的斧头帮、陶成章的光复会、洪全胜的丐帮、李显谟的上海自治公所和上海商会,王铁飞的义和团老兵以及龙邵文的结拜弟兄田老五等洪帮兄弟都接到了龙邵文要求严惩凶手的传信,恳请他们撒开人马寻找这两个杀人凶手。黄浦滩的空气在严寒中肃杀而紧张起来,几乎所有的帮会都行动了,四处弥漫着仇杀的味道。街面顿时大乱,都在寻找一个叫蒋志清,一个叫王竹卿的杀人凶手。

英租界捕房总巡格林,法租界巡捕房总监若维埃得知消息,纷纷派巡捕上街维持秩序,可这么多帮派同时行动,秩序又怎好维持,若维埃难免又是把黄金荣一顿好骂!

龙邵文的缉凶令刚传下去的当天,洛东普带了一个人来,说他一定要代表光复会当面感谢龙邵文的义举。这个人叫张懿鸣,是陶成章忠实的追随者。洛东普就是首先通知他,让他转告陶成章有刺客暗杀的消息。

见张懿鸣进来,龙邵文赶忙让座,上茶。张懿鸣再三表达了光复会对龙邵文的谢意。

龙邵文说:张先生,大家都是革命同志,都是在为劳苦大众服务,千万不要这样客气。我一向敬重陶成章先生的为人,从内心感受到他是真心为受苦受难的老百姓着想,像这样的一个好人却被暗杀了,实在是让人心痛不止……他的眼圈红了,眼睛也笼上了一层雾气。他侧了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抚去了雾气,又说:在陶先生的住处,我亲耳听到他对我耐心的教诲,亲眼见到了陶先生破衣烂衫的贫困生活……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张先生,你知道,陶先生可不是没钱买新衣服呀!”他更激动了,声音凝噎着,“陶先生是想把钱省下来,救济贫困老百姓啊!”他看着张懿鸣,流出了两行诚挚的热泪,痛心地说:我经常对兄弟们说,什么是好人?什么是真正的革命党?去看看陶先生吧……

见龙邵文如此动容,张懿鸣唏嘘了,他摇着头想,“龙邵文是语出真心……”他感慨着说,“革命要想取得最终胜利,仅有过硬的军事素养是不行的,还应该有过硬心理素养和文化素养,我们现在的革命党人,欠缺的就是文化素养,一部《宋史》告诉我们:始以党败人,终以党败国。党争害人啊!宋朝自哲宗皇帝起,几十年来就党争不断,彷如慢性自杀一般,把个北宋朝廷搞得是风雨飘摇,最终因频繁的内耗而被金人所灭……陶先生的遇刺,其实就是北宋党争的翻版!龙先生,目前上海的革命形势很不乐观,革命才刚刚收获了一点点的胜利,我们内部就产生了争权夺利的党争内讧,实在是令人心寒!”

071 刺陶(六)

“唉!”龙邵文叹口气,点点头。他知道张懿鸣这句话的矛头直指自己的师傅陈其美……上海起义后,革命党人召集会议,推举最新领导人,可呼声最高,贡献最大的李燮和与陶成章却被排除在外,引起了他们所领导的光复会不满。当时推选沪军都督的时候,龙邵文也带了不少兄弟在现场帮陈其美造势,替他打压光复会等革命党其余派别。这一段往事,龙邵文自然不想再提,他赶忙打岔说,“革命胜利了,张先生有没有下一步的打算?”

“不瞒龙先生,陶先生这一出事,我有些心灰意冷了,等捉到杀害陶先生的凶手,替陶先生报了仇,我就打算北上。去寻找一种新的革命方式。”

龙邵文点点头,“革命不分南北,张先生走的时候,一定要告诉阿文一声,我亲自为你送行。”

……陈其美想到了陶成章的死会带来一些影响,但万万没想到影响会是如此之大,他知道光复会拥有光复军和骁勇善战的敢死队,这些人一旦知道是他陈英士在幕后主谋,黄浦滩头必将掀起倒陈浪潮。他忙安排人手护送蒋志清、王竹卿连夜出逃。蒋志清看着把兄,眼神在异动,却一句话不说,陈其美叹气说,“你这次的祸惹大了。”蒋志清点点头,“再见了把兄……”陈其美眼眶含着泪,他说:多好的兄弟,去吧!将来的上海,我已经为你留下了一席之地。

王竹卿却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当蒋志清已经在码头登船的时候,王竹卿还在“春香楼”野鸡店抱着妓女。蒋志清也不招呼他,连夜登船,直接就去了日本。王竹卿赶到码头时不见蒋志清,就藏到租界的一家妓院挨日子。

王竹卿在妓院当然逃不过李显谟上海商会布下的耳目,旋即被抓送到龙邵文那里。龙邵文一见这个光复会的叛徒。当时就要把他沉江。

赵孟庭是念过两年私塾的人,人虽粗壮,心却细得很,他劝龙邵文,“此人杀了陶先生,犯了众怒,你要是把他沉江,那就是有意替真凶隐瞒,将来怕无法交代!”

“言之有理……”龙邵文琢磨了一下,“那个蒋志清奸猾得很,想来不会跟王竹卿说实话,嗯!他应该不会知道我师傅是幕后的指使……”他当即把王竹卿五花大绑交给了光复会。光复会从上到下沸扬了,抓住叛徒王竹卿,功莫大焉!光复军总司令李燮和说:一定要记住龙先生的这份情谊,他是我们光复会的恩人。

杀害陶成章的凶手虽然没有全部归案,可张懿鸣还是决定北上寻找更好的革命方式,临行前他去了龙邵文那里,除了再次表达了谢意外,也是来与龙邵文辞行。龙邵文抓住张懿鸣的手说,“哥哥!要不你跟兄弟混,以后但凡有我一口饭吃,就少不了你的。”可张懿鸣去意已决,他摇头说,“我意已决,兄弟不用留我。将来如果有机会,我还会回来的。”龙邵文沉重地点点头,“哥哥既然坚决要走,阿文也不再挽留了。”他拿出五百块给了张懿鸣,“哥哥!革命经费紧张,这点钱,权做川资路费吧!”张懿鸣叹口气,“兄弟情谊深厚,懿鸣拜服!”他深深地给龙邵文聚了一躬,头也不回的走了……

陶成章遇刺身亡后,陈其美一方面假惺惺地参加祭礼,一面表示将“严饬谍报科缉凶”,龙邵文知道,谍报科属于陈其美的直接管辖之下,其科长应桂馨是陈其美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让应桂馨缉凶,纯属扯淡。案发之地法租界捕房头目又是蒋志清递了名贴的老师,大流氓黄金荣,故尔所谓“缉凶”自然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好在凶手之一的王竹卿已经被抓获,多少可以安慰一下陶成章的在天之灵。

事后陈其美找来龙邵文问,“当日是你发动上海帮会搜寻蒋志清和王竹卿的吗?龙邵文答道:“是!”陈其美圆睁着双眼,脖子上青筋暴跳,“你这是要拆我的台呀!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陈门英士的弟子。”龙邵文也不着慌,他说,“师傅,我当日如果不以您弟子的身份严查凶手,恐怕很多人都会把陶成章被刺案与您联系上,如今惩处了一个王竹卿,却保住了师傅的名声啊!”…,

“是啊!”陈其美仿若醍醐灌顶,他抓住龙邵文的手,“师傅错怪你了,不要记在心上。”龙邵文激动地说,“当年开香堂入帮的时候,福根阿哥就对我说过,师傅就是父亲,对待师傅一定要像对待自己的亲身父亲那样……阿文是个孤儿,从小就没了父亲,我现在只有一个亲人,那就是您陈先生……”

陈其美的鼻翼一酸,热泪盈眶了。

见陈其美不责备自己了,龙邵文心里有些得意,又有些失落,他说,“师傅,现在上海的洋人那么多,我们为什么不挟着革命的余威,把洋人的命也革了?至少也要把二鬼子的命革了,显示一下我们革命党人的气概!”

陈其美有些惶恐了,眼神也有些暗淡,他说,“阿文,洋人的命是早晚要革的,但绝不是现在,现在如果对洋人轻举妄动,难免会重蹈义和团的覆辙,革命任重道远,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对洋人,我们可以心里歧视,但面上还要尊重!”

“师傅,可洋人对我们,却是表里如一,非但心里歧视,面子上也歧视!他们公开发表污蔑我们的言论,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其美叹口气,“阿文,政治斗争,从来就是凭实力说话。你要知道老天不负苦心人,想春秋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究三千越甲吞灭吴。我们现在势力不如英法列强,只有先把鸿鹄之志锁上链锁,隐在心间,卧薪尝胆,以图长远大计。”

龙邵文皱着眉,琢磨:等到那一天,老子的姘头早就跟二鬼子生下一大堆娃娃了,奶奶的,老子这就要去找二鬼子的麻烦了……他撇眼间见到陈其美桌上放着的一盒绿色“强盗”牌香烟,烟盒上一个盛气凌人的海盗,左手握着钢刀,刀尖顶着甲板,右手叉着腰,肚皮上斜插着弯刀,耀武扬威地站在甲板上,斜睨前方。顿时让他想起带英美烟商销售卷烟的二鬼子马米顿,不由得心头火起,过去拿起烟盒,举手就要向地上摔去,但手抬到半空,想想此举太过于唐突,于是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摸起陈其美桌上的洋火,划着点了,狠狠地吸了一口,他见陈其美的表情似乎有些错愕,就说:师傅,这洋人卷烟的味道,比起福寿膏可是差的太远,我回头给您送来一些公班老土,这卷烟就不要再吸了吧!怕这洋人的东西,对身体有害啊!

陈其美心底这才释然。他说:福寿膏吸食太过繁复,烟榻,烟枪,烟灯,占地大不说,还耽误时间,卷烟就方便多了,取而吸之,方便快捷,所以那福寿膏,你就不用给我送了……他摸起烟盒,笑着点了一支烟……

从陈宅出来,龙邵文更是愤愤不平,“二鬼子的生意做的大,怪不得菲儿一定要嫁马米顿那个王八蛋,就连师傅这样的革命党领袖都宁可花钱买他的卷烟吸,也不吸老子免费送的鸦片,妈的,他不发财才怪。”

另:龙大弟,谢谢你。

072 看戏、偷袭(上)

……龙邵文回到稽征局,见万吉元带着几名手下正围着火盆烤火赌钱,他本就心情不好,见状肝火大动,上前一脚踢翻火盆,只把万吉元几人烫得“嗷嗷”直叫,他冷着脸骂,“革命党白养着你们这些吃干饭不做事的东西,这大好时光,你们不上码头稽查,却围在这里烤火耍钱快活,都给老子滚出去,赶紧开工吧!”

万吉元倒是好脾气,他脸上带着笑说:龙局长,天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放晴了,朝来寒雨晚来风的,码头上也是船只稀零,冷清得很,所以才……

龙邵文知道万吉元说的是实情,上海起义后,谣言顿起,外间传言革命党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外地船主对上海局势不甚明了,也不敢轻易运送货物来上海,码头故而冷清。他脸色就如六月的天,转瞬就变了笑脸,“奶奶的,既然赌钱,怎地不带本局长一起啊!”

万吉元大喜,推开几名手下,吩咐重整火盆,并在火盆前给龙邵文大大地让出一块地方。龙邵文笑着坐了,正要下注,门外岗哨进来报告说:新舞台的“按目”在门口求见,说是给龙局长送戏票来了。

龙邵文皱着眉,骂道:也不知我师傅为什么把潘月樵这个戏子少将捧的这么高,他潘月樵与夏氏兄弟唱来唱去就是那么几段拍马屁的新剧,什么《革命军战上海》,什么《波兰亡国惨》,一点看头没有……他摆着手,“不见!不见,什么狗屁戏票,老子不要。”

万吉元笑着说:龙局长,新舞台不止是夏氏兄弟与潘月樵的,沪上绅商李平书、姚伯欣、沈缦云几人也在其中有股子,放下其他人不说,李平书的场咱们怎么也该捧,不如收了戏票。

龙邵文点着头,“是啊!就算不捧李平书的场,还有沈缦云我这个革命同志呢,还有李显谟这个革命兄弟呢!妈的,把新舞台的人放进来吧!”他又对万吉元说,“你派人去找生秋爷他们几个,让他们都在这里聚集,晚上一同看戏吧!”

岗哨不大工夫领了新舞台的“按目”进来,他恭敬着双手奉上一打戏票,“新新舞台开业,还请几位爷捧场。”

“奶奶的,新舞台越办越差啊!这送戏票的‘按目’可是官面文章,舞台的脸面,却派个口吃来!还新……新舞台。”龙邵文说,“是不是还是《新茶花》、《宦海潮》、《波兰亡国惨》、《潘烈士投海》这几出旧戏?有没有什么貌美的粉头演时装剧啊!”

按目陪着笑,“舞台今晚初张,请了北京名伶谭蠢培、黄润甫、孙怕云、文容寿、慈瑞泉、诸如香、德琼如等京剧名角与新剧演员同台演出,龙局长爱看新剧么?可能时间会稍晚。”

龙邵文笑着,“这还差不多,这剧目也真该变变了,不然可真不爱看了。”他接了戏票,“好了,一定准时去捧场。”

他同万吉元几人围着火盆玩了不大一会儿,朱鼎发他们来了,却不见叶生秋,朱鼎发说,“生秋最近同徐德武的门人冷三他们搅在一起,整天神神秘秘的,估计是来不了……”龙邵文听后有些闷闷不乐,暗自想,“好长时间没见生秋阿哥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兄弟聚在一起,总也不见他……”他打起精神,笑着说,“新舞台送来几张戏票,反正晚上没事儿,咱们这就去给潘少将捧场去!”

……万顺堂后院中,范得礼看着娇艳可人、粉面俏目的绿荷,心中恼怒着,“这娘们最近倒是容光焕发很……”他那因疲劳过度而显得黝黑的脸上隐现出一丝妒忌,他说,“今天怎么不见老幺啊!”绿荷“噗噗”笑了,“他是你的手下,怎么问我呢?”

范得礼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最近太依仗老幺了,老幺不在身边,他觉得自己什么作为也没有,什么消息也听不到,就像是瞎子、聋子。他盯着绿荷,深眼窝,青眼圈中冒着绿光,“触他娘,这女人是藏在老子身边的奸细,她从里到外都属于老幺……”想起那天在门外偷听她那饱含着青春的尖叫,范得礼觉得体内的火星子已经开始有了燃烧的苗头了,他手上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可那不争气的老鸟却依旧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诅咒着,“触他娘,怕是谋略也不管用了,为什么人一老了,血性也跟着就没了!”他脸色阴沉,嘴里嘟嘟囔囔的,“触那,生气呀!”他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了,体内的火气也越来越大了,他却更生气了,体内的烟更浓了,却仍旧一点火星子也不见……”…,

绿荷依偎在范得礼身边,厌恶地皱着眉,挣扎着摆脱范得礼,从桌上取过一碗羹,再转过脸时,脸上盛开着初春桃花般的笑容,“老家伙手上的动作倒像是血气方刚般的小伙子,可总用谋略让人厌烦,撩拨的别人身体里烈焰已经汹汹燃烧了,可他却没能力熄灭这股火焰,哼!他现在就连扮死尸的本事也没了……”她安慰他说,“这种事情,是越着急越做不好的,还是把它喝了,保养保养吧!”

范得礼阴沉的脸上带着一丝笑,他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太油腻了,喝一小碗,能在心中堵上一天,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我干喝不下,你去给我倒杯水顺顺吧!”绿荷说,“良药苦口,这羹是从一个强壮动物身上炼取的精华……”她转身去倒水了。范得礼翻手把羹倒在痰盂里,伸指头在碗里刮了一下,抹在嘴里,“吧嗒”着……绿荷倒水过来说,“这就对了么,就算礼爷是让绿荷能开心一次,也该喝啊!”

范得礼心中冷笑着,他已经大概猜出这东西是什么了,他想,“强壮动物?这强壮动物怕就是猪,这羹的味道极像是猪油,或许还掺了点迷药,不然为什么喝了之后,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他想起自己天天都被这女人哄着喝一碗温吞吞的猪油,他有些恶心了,他要呕吐了,他俯身在痰盂上……绿荷着急了,伸出纤纤玉指在范得礼的背上轻轻帮他抚摸着,“礼爷不能吐啊!这东西能带来生龙活虎的力气,是我亲自熬来给你补身子的!”范得礼更恶心了,他干呕了几口后说:我最近肠胃不适,一会儿要去医院找个洋大夫瞧瞧,你随我去吧!

绿荷“咯咯!”轻笑了一声,“我可要趁机补觉呢,礼爷你去吧,我会躺在这里乖乖等你的……”

范得礼淡淡一笑,琢磨,“触你娘,你会乖乖的?只怕又是一个谎言。”

073 看戏、偷袭(中)

……新舞台位于十六铺老太平码头附近,前临黄浦江,后通里马路。为腰圆形砖木结构建筑。龙邵文对这一带太熟悉了,在这里厮混了若干年,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他们出门喊了数量包车,直奔老太平码头而去。

新舞台门口,龙邵文递上门票,收门票的说,“几位爷怕是搞错了,这不是新舞台的门票。”

龙邵文笑着,“这会错么?是舞台的按目给老子送去的,老子是特意来给谭蠢培捧场了。”

收门票的陪着笑,“爷!真搞错了,你自己看票!”

龙邵文字认不全,怕丢脸,只把眉头一皱,“有什么可看的。”他把门票往回一抢,“老子还不进去了,让潘少将来请老子吧!”他远离大门,把票递给赵孟庭,赵孟庭看后笑了,“阿文,咱们真的搞错了,票上写的地址是九江路的新新舞台,可不是太平码头的新舞台。”

龙邵文也“哈哈!”笑了,想,“奶奶的,老子还以为送票的按目是个口吃,把新舞台说成了新新舞台,却是老子的耳朵口吃了……”他说,“原来还真有这么个地方,走吧!去九江路,去看谭蠢培。”

九江路湖北路口“新新舞台”门前车水马龙,人流涌动。龙邵文说,“这里倒还有些人气。”他递了戏票,身材修长高挑的女引领带着风尘般的媚笑,领着他们进去找座位坐了。

新新舞台共三层,三千多个座位成环形拱卫,规模宏大,与别家的茶馆舞台颇有不同。龙邵文笑着四下打量了半天,说:这里倒是新鲜……朱鼎发却皱着眉说:不是包厢么?怎么却在观众席中……他又有些不乐意地说:这家戏院是谁开的?触那,不错呀!让咱们跟贩夫走卒混在一起了,没来由地辱没了咱们革命党的身份……吴文礼也怒道:巴巴地请咱们来捧场,却把咱们安排坐在这里,奶奶的,老子看戏还没坐的这么憋屈过呢!

龙邵文的脸面有点挂不住了,他喊来蝴蝶穿梭般忙碌的女引领,拉着脸问:舞台的老板是谁!

女引领陪着笑:我们老板叫黄楚九。

龙邵文拧着眉,抿着嘴,心想:黄楚九这个名字好熟悉,有点似曾相识呢……他问:你们老板从前是干什么的?

引领低着声,“开药房的吧!”

“哦!”龙邵文一下子想起来了,“就是在法租界开了一家‘中法大药房’的黄楚九。”他笑了,他说,“老子当年便宜地卖给他一张药方子,他还欠老子的钱呢!”他摸了摸女引领的脸,“带我去见你家老板……”

黄楚九正在贵宾厅同几位客人说话,听说有人要见他,不敢怠慢,很快就迎了出来。龙邵文笑着抱拳拱手,“黄老板,新张大喜啊!”

此时的龙邵文与几年前大不相同,那会儿他整日泡在赌台,蓬头垢面,衣履阑珊,而现在则油头粉面,衣冠楚楚,实有天壤之别。黄楚九没认出来,只愣怔了一下,琢磨,“这是谁啊?”他脸上带着笑,“同喜同喜,快请进……”他把龙邵文让进了贵宾厅,简单寒暄几句,说声“抱歉,实在太忙,贵客请自便。”就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把龙邵文冷落在了一边。

龙邵文一腔热情来同黄楚九攀交情,本以为他见了自己,怎么也得给兄弟们搞间包房或雅座,好让自己面上有光,圆了在兄弟面前丢了的场子。岂止黄楚九根本不理,他这下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心中冷笑着骂,“给脸不要脸!奶奶的,咱们骑驴看场本,走着瞧好了……”好在贵宾厅中有几位他的相熟故交,也不至于让他太过尴尬,于是就上前分别打了招呼问了好。

……舞台开场锣声响起,黄楚九环顾拱手,“好戏要开场了,各位请入座吧!”

贵宾们纷纷起身,向各自的包房走去,龙邵文一见之下,更是恼火,“妈的,你请老子来,却把观众席的票给老子,这不是在取笑老子么?”他阴阳怪气地大声说,“等等!黄老板,好戏开始前,咱们先算一下旧账啊!你把欠老子的钱还了吧!”…,

黄楚九呆了一下,回了一句,“什么旧账……”他突然明白了,“这人不是来讨债的,是来捣乱的。”他把脸一拉,挂着寒冬腊月般的冰霜,“今天我舞台新张,若是看戏我欢迎,若是有别的事,还请明日再来。”

“花花轿子人抬人,光棍办事要落坎。你既然给脸不要脸,也别怪老子塌你的台……”龙邵文见黄楚九变脸,当下也把脸翻了,他双眼斜看着黄楚九,口中蹦出几句话,“哼!俗话说欠账还钱,明天老子没空,你今天若是不把旧账给老子算清,也别开张了。”

黄楚九叫过一个男侍,低声地说了几句什么。男侍转身出去了,龙邵文知道他是去叫舞台保镖,心底不惊反喜,“闹起来最好,您奶奶的黄楚九,老子看你今天怎么收场。”

宾客中有不少认识龙邵文的,张静江就是其中一位,他眼看双方要闹僵,就出来打圆场,“阿文,消消火,黄老板新开张,咱们是来捧场的,有什么事儿过后再说。”

龙邵文淡淡的脸上掠过一阵阴风,也不卖张静江的账,只说:不行,我的兄弟们都快揭不开锅了,他欠我的,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还。

黄楚九那阴沉的脸上,扑簌簌地掉着晦气,他冷笑着说,“说我欠你钱,呵呵!那就说个明白,我怎么欠你的了?在什么地方欠你的了?有借据么?可别在这么多贵客前朝我身上泼脏水。”

龙邵文“哼!”了一声,“诸葛行军散的药方子你还用的惯?”

黄楚九一听,顿时想起来了……

此时多数的国人,但凡遇到中暑引起的恶心胸闷,头昏,首选服用的药物就是仁丹,仁丹是解暑湿的朱红色水丸。在中国城乡,到处可见翘着小胡子的日本产仁丹的招贴画。黄楚九出生于医药世家,对小小仁丹在中国大地横行无忌而感到愤愤不平。当年他从龙邵文处得到一张“诸葛行军散”的古方后,又参考自己祖传的《七十二症方》,反复研制出新的方剂,做成小粒药丸人丹销售,以与日本仁丹抗衡……黄楚九想,“龙是吉祥物,虎是兽中王”,他就把人丹小粒药丸以“龙虎”图案为商标,取名“龙虎”。“龙虎人丹”上市后,由于行销策略得当,普及宣传得力,居然大获成功,与日本仁丹形成了鼎足之势……

074 看戏、偷袭(下)

龙邵文见黄楚九不说话,就把刚才黄楚九的冷笑借用在自己脸上,他说:黄老板,生意讲诚信,做人也要讲诚信,你既然想起来了,那就痛快地欠账还钱吧!

黄楚九的确是想起来了,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却没法子认这个帐,他不动声色地说:当年你穷困潦倒,拿着药方四处典押而没有门路,是我怜悯你,用五十块现洋从你手中拿下了药方,你现在却说我欠你钱,这叫做讹诈。

龙邵文不怒反笑,“好一个不讲信誉的黄楚九,看来你是打定主意赖账不还了,也好,不过几个小钱,老子不要了……”

贵宾室的门被踹开了,从外面冲进四五个人,为首汉子的一张刀削脸极尽苍白,他一步窜到了龙邵文身前,瞪起白眼仁多,黑眼珠少的通红眼睛,挥起巴掌,左右开弓,“啪啪”煽了龙邵文两下,然后疵着牙说:触你娘,来捣乱呀!滚!再不滚,老子打折你的腿。

龙邵文没防备下吃了亏,本想上去对打,可对方人多,只恼怒着想,“奶奶的,光棍不吃眼前亏。”他摸着脸笑了,“打的好,打的真好,我龙邵文认栽了……”话毕,他再无二话,掉身就走。

刀削脸汉子那本已抬着准备踢人的腿放下了,苍白的脸上突然罩上了一层粉红……龙邵文?他有些呆了,“妈的,怕是惹了麻烦……”他对黄楚九抱着拳,“黄老板,你的活儿我不干了,薪水我也不要了,这就告辞了。”他像只兔子一样,带了几个手下匆忙溜走了……

……范得礼握着一柄钢刀,手心在渗汗,心头也在渗汗,是冷汗……“那笔直修长的双腿想来已经分开了,那饱含青春的尖叫想来已经开始了……”他狠狠心,褪下脚上的棉布袜子,两只头尾相接成环状,戴在头上,遮住耳朵,严丝合缝,“这应该就是一次完美的捉奸了,那让人浑身血液沸腾的天籁之音已被完全阻截了……”一想到那声音,范得礼只觉得身体里的浓烟突然呕尽,火竟然着了,老鸟居然也缓缓昂头欢唱起来,“不争气呀!”范得礼狠狠地低着头,“刚才你在干什么?现在却来个窝里横。”

范得礼握着杀人的快刀,像是一只公鸡般引颈高亢着,一步就跨出了平日几步的距离,显得身轻如燕。他有些奇怪,为什么这身轻如燕的身体,一碰到女人就像一滩烂泥……“女人呀!到底有什么魔力……”他喃喃一句,脸色凝重的像是一块黑色花岗岩。血性男人遇到这种事情,从来都不需要别人拔刀相助,奸夫固然年轻气盛,体格健壮,可这比胯下之辱还要屈辱百倍的挫伤,让他了有重铸生命辉煌的信心,“触他娘,杀了他,他的血液就会在老子身体里流淌……”想到要通过杀人来解决问题,一种悲哀突然自范得礼心头泛起,这种悲哀来自于咸鱼阿三,他曾嘲笑过可怜的阿三保不住自己老婆,现在同样的命运降临在他的头上,“人啊!总是在嘲笑别人的同时,为别人嘲笑自己埋下了隐忧……”

离奸夫淫妇越来越近了,范得礼只觉得双腿发颤,鼻尖渗汗,“不!不能惊动这对奸邪男女,偷袭的把握似乎更大……”公鸡又变成了猫,悄无声息的。

范得礼右手擎着钢刀,手腕翻转,将钢刀紧紧地贴在臂后,左手食中二指竖起,来个仙人指路。他脑袋前伸,弓着腰,脚尖着地,三步一停,左右环顾……兵书有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击其懈怠,袭其空虚……此刻奸夫淫妇赤身裸体搅在一起,懈怠空虚自是毫无疑问……他蹑手蹑脚又走了几步,咽了口唾液,眼睛冒着幽光,“触他娘,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是天降神兵……”他能想象到奸夫淫妇看到他时的样子,他们将会瞳孔扩大,血液凝滞,脸色惨白,形同僵尸……就在要踢门进去的刹那间,他体内的火焰居然燎原般的燃烧了,老鸟也昂起头来,欢叫的无以名状,简直是妙不可言,他不禁面红耳赤,小腹发热,心跳不止。…,

范得礼的手软了,“触他娘,已经是第三次了,这火总是着的那么不是时候,折磨人啊!”他责怪自己没出息,即便袜子把耳朵遮的没了一丝缝隙,可仍旧无法阻止浑身血液因激动而加速流淌,只凭一丝极难捕捉到的感觉,那久已干瘪的海绵体就能抽干他身上的血液,而加剧了膨胀……范得礼叹息着,“这是直觉,直觉不可阻挡啊!”要杀人的情绪慢慢平复了,钢刀变成了拐杖,被他驻在了手中,遮住耳朵的袜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脱落在脖子上成了项圈,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天籁之音清晰地在耳边鼓荡,“咿咿呀呀哼哼啊啊”的,高低长短,急促绵长,错落有致,让他沉醉的难以自拔,钱塘江那奔腾的潮水又袭遍了他的全身……“不争气啊!”他埋怨着自己。

绿荷那世界末日般的绝望尖叫,让范得礼汗如雨下,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情欲的味道及快乐,他突地睁开眼睛,阳光刺眼,他努力让自己从漆黑中走出。午后花园里阳光明亮、那本已因连日阴霾而变得慵懒的树叶,突然间鲜活了,都随着他不安的思绪跳起了舞。这是一个强壮男人带给一个健康女人的快乐,范得礼感叹着,“时间会把任何一个强壮男人的血性折磨的一干二尽,终究只留在回忆中。”历史在周而复始的重演,男人在权利和女人面前的痛苦抉择也同样折磨着范得礼,冲进去,就会损失一员大将,并且从此再也听不到这令人叫绝的天籁之音,不冲进去,这种屈辱一旦开始,就无法终止。

高亢的公鸡迈着猫的步伐,轻盈的离开了,历史已经告诉了他答案,春秋楚庄王一场“绝缨”之宴,不追究调戏爱姬之悍将蒋雄,后庄王为秦兵所困,蒋雄死力相救,庄王始成一代霸主;三国董卓,为人残暴跋扈,却能宽宥吕布戏貂蝉,其胸襟之开阔,谋虑之深远,思路之清晰,让人敬佩。范得礼释然了,绿荷同老幺,不过是干柴烈火,互相碰撞,却绝非同命之鸳鸯。虽如此,范得礼依旧有些愤愤不平,“你们勾搭成奸也就罢了,却骗的老子日日喝一碗猪油,害的老子天天猪油蒙心,早早地睡去,其心可诛啊!触你娘的老幺,你究竟是蒋雄,还是吕布,现在还真是琢磨不透……”

075 入股(上)

……黄楚九一直潜心做生意,对江湖帮派中的事情不甚祥熟。请来护场子的保镖打完人后突然就溜掉了,居然分文不取,这让他惊恐不已,“怕是麻烦惹得不小……”他故作镇静,环顾稽首,“各位受惊了,好戏已经开场,诸位入座吧!”

张静江点着头,“是啊!好戏的确已经开场,黄先生啊!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喊来打手打人,你呀!惹下祸端了。”

黄楚九本就惴惴不安,闻言更是心烦意乱,他说:烦劳张先生明示,这自称叫做龙邵文的是什么来头?

“当年轰动黄浦滩头的著名革命党,上海督军陈英士先生的开山门弟子,光复军的少将团长,稽征局局长,青帮通‘通’字辈大哥,”

黄楚九平静地说:张先生,事情已经出了,总会有处理办法,我拥护陈英士先生的督军政府,也为革命党捐赠过钱物,我会找陈督军把其中的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张静江摇着头,圆圆厚厚的眼镜片中,折射出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眼神儿,他说:黄先生你错了,龙邵文并非是仗了陈督军的势才这样横行无忌,这件事情如果瞒着陈督军,或许还有回旋余地,你若是想走通陈督军的关系来逼龙邵文就范,据我对此人的了解,你固然一时无忧,但却隐藏着更大的麻烦。

“张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龙邵文难道不是仗了陈其美的势?”

张静江摇着头,“龙邵文不但与黄浦滩各帮派的关系盘综错结,还与上海自治公所与上海商团的关系也十分密切,上海光复时,连陈英士先生也劝说不动上海自制公所和上海商团倒戈投向革命军,最后由龙邵文出面促成此事儿,你说陈英士、龙邵文到底是谁仗了谁的势?这些人寻常虽与龙邵文不怎么往来,但龙邵文只要说上句话,这些帮派中人十之八九都能为其卖命,惹了这么一个主儿,你的麻烦可想而知。”

黄楚九呆了半晌,“张先生,照你的意思,这件事情我该怎么善后?”

张静江别有深意地笑了,“现在也没什么好办法,我想他会找你的,你等着就行了,看看他到底要提出什么条件,你才好应对!”

听着舞台上传来的阵阵彩声,张静江拍着腿,“谭蠢培登场了!我从前看过谭蠢培唱的《穆柯寨·穆天王》,武生功夫确实了得,现在他老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年轻时的风采,走吧!先看戏。”

黄楚九机械般地点了点头,像丢了魂似地跟在张静江身后来到戏场包房,他是一向喜欢谭蠢培、德琼如的,可这晚他们唱了什么,他是一句都没听到耳中,整整一晚都失魂落魄的,只担心突然冲进一帮人来砸场子……还好,舞台开张当日还算顺利,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此后接连三天,“新新舞台”依旧平安无事,场场爆满,开业获得了成功,

新新舞台一连三天都平安无事,这让黄楚九更是心焦,等待最折磨人的心智,明知这一劫怎么也躲不过,却始终等不来。才三天,黄楚九的鬓角就飞了白霜。他想:与其这样日日受着折磨,那该发生的还不如早点发生。

第四天一早,管家匆忙来报,“老爷,咱们的中法大药房、五洲大药房都被人砸了。”

黄楚九听了,心反而踏实了,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并没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他完全可以接受药房被砸这个事实。他知道报复才刚刚开始,如果再这样坐等对方登门,不一定还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他沉稳着问,“有没有人受伤?”见管家摇头,他又说,“备车吧!我要亲自去见龙邵文。”

黄楚九打听到龙邵文常年坐阵黄浦江边的稽征局,当下乘了包车直奔稽征局。他向稽征局的守卫通报了姓名,守卫说:龙局长神机妙算,一早就说有个叫黄楚九要来,已经等着了,进去吧……黄楚九心想:什么神机妙算,他砸我药房就是在逼我出面,自然知道我要过来。…,

龙邵文穿一件黑拷绸长衫,外套灯笼纱马褂,手里拿着一个紫砂小茶壶,翘着二郎腿,见黄楚九进来,屁股也不抬一下,只说,“看座吧!”

黄楚九尴尬地坐在那里,想说些什么,却见龙邵文鼻孔朝天,两眼望着天花板,嘴里哼哼着莫名小调,似在自娱自乐,根本就没有想同他讲话的样子。黄楚九哼哈几声,把捧着的一只锦盒放在桌上,“龙局长,这是黄鱼十条,还请笑纳!”他把锦盒打开,黄橙橙的金条耀人眼目。

龙邵文轻轻把紫砂小茶壶放在桌上,淡淡说:黄老板,新新舞台开业三天,生意还不错吧!

“全拜龙局长所赐,黄某感激不尽。”

“一事论一事,我可没那么小的气度。”龙邵文抿嘴一笑,“你我之间的纠纷与新新舞台无关,我自然不会派人过去捣乱。新新舞台的开业,毕竟是给黄浦滩增添了一道风景,丰富了民众的闲余生活,也省得他们闲极无聊,出去打架滋事,生出事端,对这一点,我代表革命党人表示欢迎啊!”

黄楚九也咧嘴笑了,心想,“狗屁的革命党,不过是金条彰显的威力罢了,早知十根金条就能摆平事端,当初我也应该上去抽你一巴掌……”他说:楚九这几日惴惴不安,早知龙局长这般的气量……唉!我倒是小人之心了。”

龙邵文“哼!”了一声,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腿不停地摆动着,姿态极其悠闲,“黄老板自然是小人之心,龙某在你的戏院里挨了两个巴掌,你就送来十根黄鱼……”他摸了一下脸,“这两巴掌挨得值呀!不知黄老板只因为打了龙某才这样客气?还是不论谁在你舞台挨了打,都能得到十根金条的赔偿?若是如此,那黄老板的新新舞台定然大火,不过不是去看戏,而是抻着脖子,只等黄老板赏几巴掌,然后回家坐着等拿黄鱼啊!哈哈!”

“妈的,得了便宜还卖乖!”黄楚九心中怒极,强忍着火气,“这个……这个是黄某的不对了,龙局长提醒的好!我新新舞台应该深以为戒!”他从椅上站起,略微弓着身,“龙局长既然原谅了黄某的冒昧,黄某杂物繁忙,就先行告退,待日后有机会,定然再来看望龙局长。”

“好说!好说!”龙邵文也不往起站,只说:黄老板莫非忘了咱们相互之间是因为什么闹得脸红脖子粗么?

“唉!还不是因为一张破方子么?”黄楚九一脸的丧气。

“破方子?”龙邵文“呵呵!”笑了一声,“好像黄老板还没把这张破方子的钱付给我吧!”

“这个……”黄楚九看了看放在桌上的金条,“这个……”

龙邵文一脸的惊奇,“咦?这金条不是我脸上挨巴掌换回来的么?怎么?难道不是?”

黄楚九尴尬的笑笑,觉得说是也不对,说不是更不对,只好不开口。

龙邵文见他不说话,笑了笑,也不理他,伸手拿起紫砂壶,对着壶嘴抿了一口,口中又开始哼哼上了小曲儿……

076 入股(中)

黄楚九呆立片刻,知道再不出点血,这件事将会没完没了的纠缠,他伸出五根手指,咬着牙,“我回头再送五条黄鱼来,算是偿还了‘诸葛行军散’的欠账。”

龙邵文不置可否,只说:我打听过了,你那防中暑药“龙虎人丹”买的不错,这主要配方都是依据“诸葛行军散”改进而成,没错吧!”

“事实就是如此,黄某从无否认。”

“黄老板痛快!”龙邵文一拍桌子,“既然如此,你‘龙虎人丹’从即日起,就不要在市面销售了,等咱们两个搞清了谁是‘龙虎人丹’的所有权人再说罢!”

黄楚九暗中冷笑,“草原大了什么牲口都有!你跟我争龙虎人丹的所有权,你也配?”他耐心解释说:这龙虎人丹固然参照了诸葛行军散的古方,但若无我黄家祖传的《七十二症方》再加上我多年的行医经验相结合,只有一张诸葛行军散的古方,那也是毫无用处!

“黄老板,你是个明白人,难道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龙邵文用中指的骨节敲击着桌面,“我自然知道‘龙虎人丹’是你参照诸葛行军散以及结合你自己的经验才研制而成,所以我才与你商量所有权这个问题,假如你一点心血没付出,直接就把诸葛行军散那张破药方配成药丸卖了,你想我会有耐心跟你谈么?”他突然声色俱厉起来,拳头重重砸上了桌子,“妈的,果真那样,老子自己就不会开一家药房直接买?”

黄楚九吓得一哆嗦,急着辩解:龙局长有所不知,在“龙虎人丹”上市前,市场上销售的此类解暑药丸只有日本“大阪森下博”大药房所售的仁丹,迄今为止,“大阪森下博”都在告我,说“龙虎人丹”侵犯了他们的所有权,官司都打到了北京,至今没有结果。“龙虎人丹”一但停售,那辛苦得到的市场,又全都拱手让给了日本人,我……我实在是心有不甘啊!果真那样,这对咱们国货打击实在是致命啊!还请龙局长秉着一颗爱国之心,放过这本身就生存艰难的民族企业吧!

龙邵文淡淡地说:商人逐利,不管是日本“大阪森下博”大药房的仁丹,还是你龙虎公司的龙虎人丹,你们所赚的钱全都装进了你们自己的腰包,跟老子有一个角子的关系!哼!别对老子说什么国货受到打击这类的屁话,老子没那么高的觉悟,你黄楚九挣了钱,娶上十个八个的老婆,不会分给老子一个吧!你黄楚九大大发财了,将来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着世外桃源般的滋润日子,不会带着老子一起去吧!你黄楚九的子嗣因此而收益无穷,山珍海味,锦衣玉食享受的时候,也不会感激那些支持国货而只买你龙虎人丹的民众吧!奶奶的,少拿这高帽子打动老子,老子不吃这一套……他脸色骤变,喊道:老子的价码已经开出,你黄楚九自己掂量着办!若是不答应老子这个条件,哼!光棍嘴里出圣旨,你就趁早回去,洗干净脖子,再买口棺材,等着挺尸吧!

此时黄浦滩黑势力横行,恐怖暗杀之类的事件层出不穷。黄楚九相信这绝不是一句闲话,“这王八蛋真的有可能让我陈尸街头呀!”他正恐慌着,稽征局的门“咚”的一声被重重推开,黄楚九固然吓了一跳,龙邵文也是吃惊不小,他“啊!”的一声,“生秋阿哥,你怎么来了?”

叶生秋阴沉的脸上隐现着一层凶光,双眼一瞪,杀气腾腾,“阿文!是谁打了你两个巴掌。”他看了一眼黄楚九,“触你娘,是新新舞台的黄老板,事主儿啊!”他一步跨过去,伸手就将黄楚九脖子掐住,按在墙上,“你是活腻味了……”他“噌”地拔出刀,“先挑了你的眼睛,让你有眼无珠……”

黄楚九杀猪般地嚎叫起来,“打龙爷的是章家老七,与我无关啊!”

叶生秋一放手,黄楚九如泥般瘫软在地………,

“触那!”叶生秋吐了一口浓痰,“章家老七那个小瘪三,欺负到老子兄弟头上了……”他对龙邵文说,“阿文,等着吧!我把章家老七的眼乌珠子给你挖出来……”龙邵文还没来的及说话,叶生秋推开门,杀气腾腾地走了。

黄楚九见叶生秋离开,惊魂稍定,他喘口气说:龙局长,这龙虎人丹的所有权就不必争了,你开条件吧!

“这就对了嘛!光棍办事要落槛,黄老板早这么敞亮,也就可以少惹麻烦,抓紧去挣钱嘛!”他带着十足的诚意,“我若是一定要同你争龙虎人丹的所有权,对你也不公平,这样吧!我那诸葛行军散的余款也不要了,就当做入了你龙虎公司的股吧!以后你龙虎人丹的销售利润,咱二家平分,这样算起来,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黄楚九摇着头,“龙局长,有点苛刻吧!你容我几天时间,让我好好想想,三天之内,定然给你答复。”

“哼!好好想想吧!”龙邵文晃着腿,“老子这是入你的股,又不是白拿你的红利?俗话说,人死鸟软,一个人若是连命都没了,那花花世界,燕窝鱼翅,美貌娇娘,也都无福享受了,到时候可就亏大发了呀!”

黄楚九陪着小心,“入股不是小事,核算,理帐,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有结果的,您总要给我时间吧!”

龙邵文“哼!”了一声,伸出三根手指,“三天,黄老板可要言而有信呦!”

黄楚九苦着脸从稽征局出来,想想大千世界,朗朗乾坤,竟被一个流氓逼得如此愁惨。他对着黄浦江自怨自怜一番后,知道逃避绝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但如何解决,却是思绪纷呈,百无头绪,本想直闯督军府,去向当局告发龙邵文这种强盗行径,也想质问,“你们革命党的做法,还不如清廷……”但冷静下来,却唯有苦笑,“督军陈英士是流氓的师傅,强盗的祖宗,又如何能主持公道。”情急之下,他想起了张静江……

张静江,浙江南浔丝商巨贾,心系革命,屡捐巨资。与孙中山,陈其美等均为挚交好友。黄楚九一想起张静江,觉得事情或许还有专机,他当即叫车夫送他去福建路四零八号通济公司,他知道张静江虽多数时间都在国外生活,却在福建路设有一家经营古董古玩儿的店铺,只要在国内,张静江总在店里驻足,欣赏他收回来的那些宝贝。

张静江得知了黄楚九的来意,不置可否,只摆弄着一个青花瓷碗,叹息说,“青花瓷以元代为尊,其富丽雄浑之豪放气概,实在与我中华民族传统的审美情趣大相径庭,不可多见,不可多得啊!”他放下瓷碗,悠然道,“蒙古人以马背得天下,虏我中华近百年,却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在那广阔的疆域里,能将我中华瓷器扬威异邦,为世人所识。”

077 入股(下)

黄楚九说:张先生,我与龙邵文平分利润绝无可能,还要烦劳张先生从中斡旋,我将感激不尽!

“好好!”张静江点着头,似是自语说,“蒋祁在《陶计略》中记述:窑火既歇,商争取售,而上者择焉,谓之捡窑。黄先生,静江恨己生不逢时,未能去捡一次窑啊!”

黄楚九一呆,“张先生,龙邵文既然开了这个口,我这里多少都要有所表示,只烦劳张先生去找他探探口风,看能不能把利润分成低降一点。”

张静江“嗯!”了一声,自顾说,“元瓷之巅峰,当以‘中青花’与‘釉里红’同施一瓷,二者合璧,鬼斧神工啊!静江恨不能生在元代,一睹其真容啊!遗憾!遗憾!”

黄楚九大怒,暗骂,“刚遇一小流氓,又碰一大强盗,触你娘,元人杀尽赵张二姓,你若生在元代,早就身首异处,哪来的福分去捡窑。”他咬咬牙,“张先生,鄙黄祖梨洲曾藏有一只‘青花釉里红牡丹纹盖罐’,传至楚九,已历七世,楚九对瓷器古玩素无兴趣,愿把他献于有缘人,我只求张先生帮我说和,哪怕利润二八拆账我都能接受。”

“哎!早闻黄先生家传渊源,原来竟是黄宗羲的后人,静江失敬!黄先生,二八拆账也不少了!龙邵文凭着一张过气方子,就得到如此好处,我想他也应该知足,这样,我尽力帮着你再与他讲讲斤头,最好是一九拆账,你也少损失点!”

黄楚九恨恨着说:如此多谢静江兄了。

“哎!哪里话,黄宗羲可是我张静江最为推崇之前辈,他是明朝的忠臣孤子,素以反清为己任,与我革命党的纲领不谋而合!换句话说,他是我们革命党人的前辈,我们这些革命党人,不过是继承了黄宗羲的革命遗志,而把反清进行到底。”

“触你娘,亏你张静江饱读诗书,竟然为了一个瓷瓶,不知羞耻地胡言乱语……”黄楚九拱拱手,“如此,楚九敬候佳音了。”

张静江说:你等我消息吧!快则两个时辰,慢则一天,必有消息……他别有深意地看着黄楚九,“黄先生乃有信之人,我想龙邵文说你欠他药方子的余款未付,定是杜撰的一派胡言。”

“这个……这个倒是确有其事,静江兄,我再来之时,定将青花釉里红瓷罐一并偕来。”

“客气!客气。”张静江恭敬地拱起手。

黄楚九见张静江看自己的眼神兴奋而热烈,流动着异彩,转念间便已明白,“唉!我在他眼中,已经幻化成了青花釉里红牡丹纹盖罐啊……这个道貌岸然的王八蛋……”

龙邵文对黄楚九提出平分利润,本身就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张静江是革命前辈,同盟会元老,在革命军中素有声望,不但孙中山对其十分尊重,就连陈其美见了张静江,也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越俎,以期得到张家财力支援。此时他来求情,龙邵文已在心中应允,一九拆账听起来虽少,但龙虎人丹市场前景广阔,销售势头不断增长,虽然不如日本仁丹卖的好,但已逐渐为民众所接受。即便是一九拆账,将来在这方面的收益也定然不少。

龙邵文虽接受提议,却仍是皱着眉头暗想:奶奶的,既然讲斤头,自然不能由你一家说了算,老子且再往高要价试试……他说:张老!诸葛行军散的方子是我家祖传,我将来还指望着以此为生,现今被黄楚九如此低价讹去!我如何对的起列祖列宗?他靠这老方子研制出了龙虎人丹,可是在抢我的饭碗,一九拆账,愧对鄙祖,愧对先人啊!祖宗在天有灵,怕是会责怪邵文不肖啊!

“你一个小瘪三出身,又怎会有祖传的方子。”张静江素知龙邵文底细,也不揭穿,他说,“阿文,我之所以帮你们居中调停至一九拆账,也是有道理的,黄楚九为研制龙虎人丹付出的心血暂且不提,最关键的是黄楚九能把龙虎人丹在市场上推销出去,为普通民众所接受,只这份智慧,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黄楚九也曾同你讲过,日本‘大阪森下博’大药房一直就龙虎人丹的侵权问题与黄楚九纠缠不休,你若是提高拆账金额,恐怕这些麻烦你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吧!”…,

龙邵文无奈地点点头,“也就是你张老居中调停,换做旁人,这和事老是一定当不成的。好!就依张老,一九拆账好了,但我有一附加条件,烦劳张老转达给黄楚九,他若是不答应,那我们就没法儿再谈了。”

张静江笑了,“你有附加条件?阿文,不要让黄楚九为难才好。”

“绝对不为难!”龙邵文表情严肃地说:只要黄楚九同意我在他下辖的几家大药房售卖鸦片,那一九拆账绝对没有问题。

张静江哑然失笑,“阿文呀!这怎么可能?药房卖的是药品,又怎能经营烟土?这要被查了出来,药房的执照可就不保了。”

龙邵文故作惊讶,“鸦片也可以用药啊!有很多人不是拿鸦片止痛提神么?租界的外国人进口鸦片,也都是写着药品名称的。”

张静江看了龙邵文一眼,别有深意地笑了,“阿文老弟这招实在高明,好了,你也不用刁难黄楚九了,我去跟他说,看看能不能再提高一成拆账金额,二八拆账。”

“张老出面一定是马到成功,阿文静候张老的好消息了。”

……半月后,张静江作为双方的调解人在大吉楼摆酒,黄楚九与龙邵文就药方折价金额与拆账比例签了协议,最终定为二八拆账,龙邵文不问经营情况。龙虎公司每年正月十五过后派分官利余利,凭折支付。所谓官利,就是不论龙虎公司盈亏,龙邵文所必得的利益,其数目为诸葛行军散折价后的八厘,这是当时社会上一种最普遍的入股方式。这样一来,龙邵文就等于放了高利贷给黄楚九,逼着黄楚九借钱生息。所谓余利,就是在黄楚九还了龙邵文的本金利息后,剩下的钱二人再二八拆账。

此事至此告一段落,龙邵文坐享其成,年年拿龙虎人丹的利润分成。张静江则得到了惦念已久的黄家藏品“青花釉里红牡丹纹盖罐”,他二人皆大欢喜。黄楚九虽有所损,但也并非无所收益,至少在流氓滋事之时,他也能气粗地喊,“老子一句话就能喊来龙邵文,触你娘,你不想活啦!”……直到三年后,黄楚九生意做大,由于人丹是季节性小商品,销量少,利润薄,加上黄楚九又另辟蹊径,转做其他生意,对龙虎公司无意经营,在与龙邵文商议后,将龙虎公司的商标、产业及成品、半成品等,总共作价四万元,出盘给中华书局总经理陆伯鸿和副经理沈芝芳两人,由他俩组织生产。中华书局承盘后,即把“龙虎公司”改称为“中华制药公司”,成为从商业资本中分离出来以独立形式组建的第一家民族资本制药工厂,龙邵文始终在其中占有小比例股份。

078 贩黄鱼(一)

那日龙邵文回到稽征局刚刚坐下,叶生秋就恼哼哼地来了,“章家老七那个瘪三不知藏哪儿了,找了他几日也找不到,惹急了老子,把他的爹娘老子绑了,逼着他露面。”

龙邵文犹豫一下,跟着骂,“妈的,章家老七那个王八蛋固然可恨,但咱们革命党人有怨抱怨,有仇报仇,与旁人无干,若是绑了他的父母,传出去不免堕了咱们的革命党的名头,我料那章家老七躲不了几日就要露面,到时抓了他,狠狠地揍他一顿?”

“揍他一顿?太便宜了,触他娘,他敢打你,至少也要挖了他的眼睛……”叶生秋说挖人眼睛的时候,语气平淡地冒着寒气,反正挖的是别人的眼睛,又疼不到他的身上……他蚂蚁般地在屋中绕了几圈后,停下来说:阿文,有桩生意,来银子快!

“什么生意?”

叶生秋光头上溢出的油脂,经阳光的照射,发着七色光,映得他眼神也朦胧变幻,莫测若深,他看着龙邵文说:听说贩猪仔的利润不差于烟土,趁着陈先生现在掌权,咱们就在这行插上一脚,大干一番。

……凄风冷雨的黄浦江边……一个临时搭起来的遮雨棚……拥挤腐臭不堪的船舱……龙邵文的眼神空洞起来,那是多么不堪回首的一段记忆……他被一个戴着破旧毡帽的汉子拉去沉江了,整船冷漠的眼睛,看着他去死而无动于衷……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帮他一把,哪怕是替他说上一句话……龙邵文恨恨地咬着牙,“只要能瞒着我师父,只要避着一点革命党的耳目,这生意能干。”

“瞒着陈先生,避着革命党?”叶生秋眉头一皱,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咱们就是革命党,革命胜利后,黄浦滩就是咱们的天下,要不趁这时候搞点钱,一旦清政府卷土重来,可就白忙一场了!咱们提着脑袋跟着陈先生革了半天的命,陈先生怎么也该给咱们一点好处!就算他知道咱们贩猪仔,想来也不会怪罪……”他摸着光光的脑袋,又说,“张静江,多大的一个阔佬,他就是靠贩猪仔起家的!我几次都想带兄弟绑了他搞点钱花,还有那个大买办虞洽卿,时不时的也贩运猪仔挣点儿小钱花!”

“张静江贩猪仔?”龙邵文嘴都快合不拢了,用药方子讹诈黄楚九后,他从陈其美的口中探听过张静江的底细,知道张静江出身豪富,丝商巨贾,后定居巴黎,经售奇珍古玩发了财,曾把一半以上的家财资助给了孙中山支持他革命,就此被孙中山赞誉为真正的爱国者。他多数时间都在巴黎居住,时而回国,从事一些金条和买办生意,捎带收售古董,却从未听说张静江是靠贩猪仔起的家。

“张静江当初带着家里给的几万块钱闯荡黄浦滩,多年来靠贩猪仔挣下了百万家当,成了黄浦滩上的闻人巨富。陈先生筹划起义缺经费,都要找这个张瘸子借钱!触那,他能为革命党提供军费,这要多大的财力!不靠贩猪仔,又靠什么?”叶生秋的表情极为认真。

龙邵文若有所思地点着头,“我师父的确是找张静江借过革命经费,不过肯定不知道他是靠贩猪仔得来的钱!这个张瘸子,倒也不简单,连青帮的传统生意他都染指,奶奶的,有些门道,了不起……”至于叶生秋说虞洽卿也贩猪仔,龙邵文却是将信将疑,虞洽卿的买办生意比贩猪仔来钱更快,又何必趟这不干不净的浑水,不过话又说回,越有钱越心黑。虞洽卿那么有钱,手底下还掌握着宁绍轮船公司,贩猪仔有便利条件,时而抽空干上几单,自然是近水楼台,轻松方便。

“行!听你的。”龙邵文下了决心,“生秋阿哥说的有道理啊!革命成功了,老子当然要享受革命带来的快乐和财富。”他虽也像佩服陶成章那样的真正革命党人,可佩服归佩服,要他如陶成章那般为了革命节衣缩食,操心劳力,他就宁可当流氓,也不干革命。他问叶生秋,“具体怎么搞?”…,

叶生秋见龙邵文点头同意,脸上绽开了难得的笑容,他白白的牙齿一露,“我盘算过,贩猪仔必须要有巡捕房背景,捕房若是横加刁难,怕咱们难以成事。我已经同公共租界虹口捕房包探尚武搭上了关系,这个尚武很了不得,他常年利用巡捕房做掩护,干着淘沙子、贩猪仔的生意。阿文,你以稽征局长的名义约这个尚武出来见面,摸摸他的底儿,探探他的口风。”

“行!”龙邵文琢磨,“先让俞文征去打听一下尚武的背景,老子与他见面才能投其所好,这在兵法上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既然已经决定干贩猪仔的生意,龙邵文当即安排兄弟分头行动,众兄弟中除了赵孟庭颇有微词外,其余的一概举手赞成,见多数兄弟同意,赵孟庭也就不反对了。

照计划,俞文征去打探虹口捕房包探尚武的背景。朱鼎发则带上兄弟去趟贩猪仔的路子,安排就绪后,即刻分头行动……

几天后,俞文征带回了尚武的消息……尚武,脚踩清洪两帮,在公共租界小有权势,凭着虹口捕房包探的条件,广收门徒一千多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人口贩卖帮会,与虹口吴淞路的潮州帮三合会互相绑在一起,大肆贩猪仔、淘沙子、开条子。尚武帮同潮州帮三合会分工明确,三合会负责骗抢猪仔、沙子,条子,然后把他们集中起来,而尚武同他的门徒则负责把这些骗来的猪仔装船运走。沙子则贩往广东,高价卖给那些子女少的富商大贾。

“哦!”龙邵文这才明白当年在码头上,那个骗自己上船的破毡帽说的一句至今令他记忆犹新的话……年龄有点大,给人当儿子是不行了……他问,“广东富商买那么多小男孩干什么?”

俞文征说:广东商人有个传统,除了亲生儿子外,多数都愿意再领养一些男孩,对他们刻意培养,从中挑选一个有能力继承自己事业的人。

龙邵文眯着眼睛想:奶奶的,当年老子若是岁数小点,说不定就成了富豪家的公子爷了,也说不定可以不劳而获地继承了大笔财产,可惜命苦,妈的,被人扔江里了……”他想着想着笑了,问:男孩的命倒是不错,女孩呢?

“女孩就惨了,她们中的多数,被开条子的贩到了北方,做了童养媳,一部分姿色好的,则卖给本地的窑子做了窑姐。”

龙邵文听了勃然大怒,“妈的,丧尽天良!尚武怎么能干这样无耻的事情!”俞文征尴尬了,他说,“阿文,咱们准备干的生意,好像也同这差不多吧……”

龙邵文手一摆,“开条子、淘沙子绝人门户,太损阴德,奶奶的,咱们专业干猪仔生意……”他眼前又闪现出了一船舱的冷漠眼神,那些眼神像刀子般地割着他的心,他咬着嘴唇,恨恨地说,“凡是猪仔没一个好东西。”

“这行水不浅,尚武几乎垄断了人口生意,咱们若想从他的这口锅里抢饭吃,他未必答应……”俞文征眼中突然渗出红血丝,凶相毕露,“阿文,干掉他!从此独霸猪仔生意。”

079 贩黄鱼(二)

……红旗老幺在范得礼面前毕恭毕敬地,“礼爷,有一桩赚钱的好生意,我不敢擅自做主,请礼爷决断。”

范得礼用四根手指在钢刀的刀背上轻轻地抚摸着,眼中含着淡淡地笑,他看着红光满面的老幺,像是在看一根白白胖胖的大人参,自从有了这根人参,绿荷的生命就焕发了奇迹,她不再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了,也不再因为跟了一个老头子而感叹践踏了大好的青春。范得礼想,“老幺还是有功的……”他站起身,把钢刀轻轻地挂上了墙壁,转身对红旗老幺说,“我早说过,这该当的家还要当。是什么生意,一定要让我知道?”

“最近黄浦江边各码头猪仔生意兴隆,这兴隆的生意,我万顺堂怎能不分一杯羹。”

“又是羹……”范得礼一阵恶心,这几天,他最怕别人跟他提起羹……绿荷说,“礼爷!这羹是一小碗精心炖煮过的猪油,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就是怕礼爷喝不下啊!一个雄壮的男人,日日离不开它……”范得礼想,“绿荷说的没错,年轻时,把肉吃了,再把油喝了,身上却清爽的一点肉也不长,精力充沛的像只山猫,可以降服任何烈马,让她们在胯下俯首称臣。岁数大了,血气亏损、脾胃虚弱了,饭都吃不下了,更别说是肉了,人啊!构造真是奇怪,不吃肉的时候,身上的肉却日渐堆积,人也变得像是一只家猫,整日就知道蜷缩在炕头打盹,别说是烈马了,就是从眼前经过一只散步的老鼠,也懒的伸手去抓……”他叹息着,把猪油一饮而尽,“人啊!不能总让身体做自己的主,应该做身体的主……绿荷的话听似有理,人活着,必须不断地吃进东西,不断地积累能量;还必须不断地排泄废物,不断地消耗能量,雄性的力量强壮与否,取决于食物的品质,若是只吃些青菜水果,身上也绵软的没了力气,既然吃不进去肉,把肉的精华“油”喝了,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猪油又开始喝上了,范得礼却觉得自己的行为越来越迟钝了,血液似乎也粘稠的迟滞了,心脏每搏击一下,都能让他出一身的汗。从前裆中的老鸟,在清晨第一抹晨曦照射进来的时候,时而还能抬头欢叫,可现在直到正午,它却依旧垂头丧气,像只无处过冬的寒号鸟,只蜷缩成一团……随之而来的,却是身体一天比一天慵懒,甚至连智谋都懒得用了,可肝火却越来越旺盛了……此刻,他强压着肝火说,“猪仔的境遇,早有传言,每日晨起,铁链横锁,牵连就役,晨食黑面包一块,夜吞烂香蕉二枚。稍有懈怠,棍棒交击。夜则严闭斗室,梏其手足,转侧不得。其命运凄惨,九死一生,百无一免。老幺,把那一船船的华工贩运至大洋彼岸,让他们远离故土,颠沛流离,任人驱使宰割,于心何忍啊!”

红旗老幺昂着头,“全凭猪仔自愿,我万顺堂不强人所难。”

“老幺的翅膀硬了啊!”范得礼感慨着,也耐心着说,“万顺堂开山立堂时有过誓言,不以强力取不义之财,不以诡计取不义之财,贩卖猪仔则是强力与诡计并用,有违我堂誓言。”

红旗老幺耿直地说:我万顺堂辖下四大赌台,那一年不使数十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不以强力取不义之财,不以诡计取不义之财的誓言早就破了吧!”

范得礼用力拍着交椅扶手,声音低沉,“这是他们自愿,赌台的诡谲,世人皆知,并不坏我誓言。”

“礼爷!”红旗老幺脸上露着得意的微笑,他说:我一不用强力,二不用诡计,坐等猪仔从天降,哭着喊着求着咱们把他们送走,这生意能做得么?

范得礼叹息着想,“世上会有如此美事么?”他挥挥手,“老幺!你去办吧!我也想见识一下。”

……洪门“栖霞山”龙头大爷文志广带着他的心腹兄弟杨庆山来到了上海……田老五囊中羞涩,拉龙邵文代为接待。龙邵文笑了,他说:只有金盆开花,没有清洪分家,洪门兄弟来了,我理应接待。…,

田老五点点头……青帮洪门各自枝繁叶茂,却真的是根系一家。顺治年间,郑成功退守台湾创立“汉留”,开山立堂,山为“金台山”,堂为“明伦堂”。军营不分职位,一律称之兄弟,“反清复明”为“汉留”宗旨。雍正年间,其手下大将陈近南为联络志士,建立反清力量,远走云、贵、川,并在湖北襄阳附近的白鹤洞以修道为掩护,纠集志士,共筹大举,并在“红花亭”歃血为盟,兄弟结义,创建洪门。乾隆年间,天地会人士翁德正、钱德慧、潘德林,趁清廷困于盗贼遍地,漕运受阻,征募督办漕运人员之际,到北京城揭了皇榜,建议清廷组织“清帮”,承揽漕运,假称与“洪门”对抗,实则趁机扩大反清力量。

青洪帮势力向以长江划分,大致是长江以北青帮为主。长江流域从川鄂到上海,以洪帮为主,其中又以长江中游地区,宜昌、汉口、大别山一带,洪帮势力最为强大。在上海地区,青帮最高辈分的人是通州镇守使张仁奎,洪帮最高班辈则为孙中山手下爱将、陕西人徐朗西。“栖霞山”龙头大爷文志广携心腹杨庆山这次来上海,就是去马浪路徐朗西住处探望。

席间,田老五自作圆场:洪门兄弟吃的是“硬相”饭,擅长武差事,青帮兄弟吃的却是“软相”饭、搞钱容易,我无钱眼馋的时候,也想着改投青帮,随便招上几个女弟子,专去“拆梢”,找几个大户,把女弟子往进一送,时候一到,财源滚滚啊!

在座多是洪门兄弟,听着都哈哈大笑起来。

龙邵文故作无意,他把腿一拍,“三哥,凭你们的功夫,硬相饭、武差事,也吃的轻松,又何必想着养女人吃软相!虹口捕房包探尚武脚踩青红两帮,既擅长武差事当强盗,又擅长文差事,去贩猪仔、开条子、淘沙子、兼带拆梢,这软硬兼吃,那才是财源滚滚!

在座之人听了,尽皆愕然。

王老九把筷子向桌子上重重一拍,说,“尚武这两年确实在干这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龙邵文赶忙解释:兄弟失言,兄弟失言,这个……这个不论贩猪仔还是拆梢,都是我们青帮的擅长,至于洪门兄弟,一个个规矩的很,做事也比我们青帮光明磊落,想必是误传,嗯!一定是误传。

“误传?”王老九“哼!”了一声,“败类,给咱们洪门丢人现眼的败类。”

“老九,说话可要有真凭实据,不能冤枉了尚武……”田老五看了一眼文志广,淡淡地道:老幺不说了么!这是误传。

孙绍武说话了,“三哥,咱们‘黄埔社’不护短,老九的确是没冤枉他,我的一个兄弟就被尚武拉去干了见不得人的生意,我为此剁了他们两根指头。”

080 贩黄鱼(三)

田老五本不想当着“栖霞山”龙头大爷文志广的面前揭自家的短,但事情已被戳穿,他重重的一拍桌子,“尚武如此没有出息,跑到租界给英国人当狗就算了,还尽干些欺负老百姓的事情。”

“三哥……”龙邵文不动声色地劝,“尚武脚踩青洪两帮,这青帮的生意他自然能做。”

“老幺,这是我洪门之事,与你无关,不要插嘴!”刘福标冷着脸来了一句。

龙邵文知道刘福标对自己有了想法,当下自嘲地笑笑,再不说话,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不一会,他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粉红。再喝一杯,他轻轻把酒杯放在桌上,对田老五说,“三哥,兄弟早想求你一件事,就是怕太过于麻烦,一直没好开口。”

田老五“嗯!”了一声,“兄弟说吧!自己兄弟有事相求,又怎会怕了麻烦。”

“我记事起,就被三合会的一个堂口给拐卖了,你们都是洪门中人,帮兄弟打听打听,三合会哪个堂口的大爷叫做杨文,兄弟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找他问问,我的家在哪里,省得再有人问我祖籍在哪儿,我大眼瞪小眼的回答不出。”

田老五说:嗯!杨文,我记得了。三合会虽是洪门的一个分支,但我们寻常并不来往,因此不能马上告知你杨文的消息,但兄弟放心,多则半月,少则十天,一定有此人的下落……他站起身来,对文志广抱拳拱手,“让文大哥见笑了,我黄埔社败类颇多,搅得大哥这顿酒没吃好。”他喊过堂倌,吩咐把冷菜撤下,从新再炒。

龙邵文从身上摸出一张中国银行的空白支票,歪歪斜斜地写了壹仟的字样,放在桌上,“是兄弟的不对,今天饭没吃好,酒没喝好,全因兄弟说了不该说的话,煞了风景,今天你们洪门兄弟相聚,自是有话要说,我也不便插嘴,先行告退一步了。”

“老幺!你这是在埋怨二哥么?”刘福标淡淡地说。

“你我义结金兰,阿文怎会埋怨哥哥,我此时坐在这里,屁股上就像是扎了一根针,难受的很啊!二哥若是体恤兄弟,今天就放兄弟这一遭吧!”

田老五点点头,“阿文说的有几分道理,今天在座的全是我洪门兄弟,老幺坐在这里自然难受,早知道就把铁飞、洪叫花子一起请来了。”

龙邵文露出喜色,“兄弟先走一步,文大哥反正还要在上海住些日子,今天你们洪门兄弟见面之后,你二位可就归我了,到时兄弟安排你们四处走走……”他抱着拳,向门口退去。

杨庆山站起身,代文志广把龙邵文送到门外,他说:我与你一见如故,他日若有机会去汉口,你只去四码头边上的“栖霞茶楼”说一声,“同饮长江水”,再提我杨庆山的名字,我洪门兄弟自会上前接你,到时兄弟定当为你摆酒洗尘。

龙邵文知道洪门中素有“有宝献宝,无宝过考”之说……康熙年间,施琅克台湾,世袭的延平郡王郑克塽被俘前,将洪门弟兄花名册、规章海底、以及郑成功的“延平郡王招讨大元帅印”,藏诸铁箱,沉于海底。四川药材商人郭永泰,以经商为掩护,由川入闽,谋求切实连络,一日到达金门,借宿一渔民家,见其米缸盖上,赫然有汉留规程及海底,急用十两纹银赎回,带至四川,此后洪门弟兄身上所携的凭证,都盖用此印,谓之为“宝”。洪门兄弟遍天下,有不少人并无“宝”之凭证,为证明身份,只能熟记“海底”,见面盘问,必须对答如流,谓之“过考”。龙邵文非洪门中人,身上无“宝”。杨庆山告知“栖霞山”洪门海底,在加上他的姓名,当可用来说明身份。

龙邵文笑着说:兄弟记得了,到时免不了去打扰你一番……

龙邵文心知田老五再设酒席,怕是与洪门兄弟商议对尚武的帮规处置,故而避开。这绝对是他插手猪仔生意的绝好时机,他不指望洪门帮规能对尚武有根本上的约束,但他只要能暂时收手,以平息洪门兄弟的怨气,那就够了。…,

龙邵文当下急返稽征局,抓紧与众兄弟密议贩猪仔一切事宜……众兄弟就位,朱鼎发说:引诱猪仔上钩最寻常的方法就是在赌和烟上下足功夫,去流动人口密集之处,外地来沪务工者群聚之地开设赌摊,诱猪仔赌博。只等骗光他们的钱之后,就打着介绍工作的名义,把他们搞走,贩卖。

“好一条阴险的毒计!”龙邵文叹口气,“我当年沉湎于赌台时,幸亏没有贩猪仔的瞄上我,不然老子堂堂青帮‘通’字辈的人物,那是一定成为了猪仔,被卖给洋人为奴,做苦役,过着猪狗一般的生活了。”他一边说,一边摇头,很是庆幸的样子。

朱鼎发低笑几声,又说:除了赌之外,也可用鸦片烟为诱饵,就在工厂附近密集开设小烟馆,以劣质烟土低廉的价位引诱工人前来吸食。他们染上烟瘾之后,工作必定无精打采,晚睡早起,意志消沉,整天脑子里就一件事:过土瘾。到了这般天地,又有哪家工厂老板肯要这些瘾君子?他们一旦失业,咱们同样以介绍工作的名义搞走他们。

“触那,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凑够一船猪仔?”叶生秋瞪着眼睛,“时不我待!猪仔就是那白花花的光洋啊!干脆照我的办法来……”

龙邵文呵呵笑着,“生秋阿哥有更好的办法捉猪仔?”

“两个办法……”叶生秋脸上泛着兴奋的油光,“一、派人装扮成外国公司的大老板,在码头引诱那些刚从乡下来上海找工作的农民,用招工的名义,把他们直接搞走。”叶生秋眼神突然阴鸷起来,“这叫做贩黄鱼,简单省事,速度快。二……”

“为什么叫做贩黄鱼?”众兄弟都不大懂,众口询问。

“贩运人口需要的时间很长,至少要在海上飘零数月才能到达目的国,船舱无方便之所,又不通风,条件极差,不少人还没等到地方,就熬不下去了,不是自杀,就是杀人,或者病死。只要死掉,即被抛进大海,如同死鱼一般,故而美其名曰贩黄鱼。”

“老子当年就差点成了黄鱼!”龙邵文不堪回首着,“生秋阿哥,你的第二个办法呢?”

“第二个办法就更简单了,招呼上兄弟,只藏在街头巷尾僻静处,遇到单身路人,便上去捉了装麻袋,这叫做贩猴子。”叶生秋一脸的冷酷,也不等别人询问,自顾解释,“顾名思义,被捉之人不甘心被擒,必然像猴子般上蹿下跳反抗。”他冷笑着,“到时只需把那最不听话的猴子当场施以辣手,以震慑猴群,剩余的猴子必定俯首帖耳,任凭咱们随意摆弄。咱们届时所要做的,就是把他们送上事先联系好的外国轮船,就算是大功告成。”

081 贩黄鱼(四)

章林虎鼓掌,“生秋阿哥豺狼成性,我与生秋阿哥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臭味相投,我是一定要助纣为孽的……”

“触你娘,这叫英雄所见略同,同心同德,共谋大事,可不是什么一丘之貉,蛇鼠一窝,臭味相投……”叶生秋骂道。

龙邵文说:贩黄鱼没问题,不管怎么说,黄鱼毕竟是自愿的,这贩猴子……他犹豫了良久,终于摇着头,“生秋阿哥,这个再说吧!”

“好!”叶生秋点点头,“不论是贩猪仔,还是贩黄鱼,这其中只有一样难处,那就是需要打通若干关节,一、上海督军府护照股的警员;二、外国邮船公司买办;三、中国驻外使节;四、英、葡、法等国的人口贩子……”他看着龙邵文,“在黄浦滩边,人口贩子多的是,他们就像苍蝇一样盯着猪仔,这个我去联系……”

龙邵文说:督军府的关系我去走……他笑了笑又说:我想问题不大,都是革命的同志,理应给予关照……他似乎有点踌躇,自语:只是要找个什么借口才好,直接说是贩黄鱼,怕有点拿不上台面!到时师傅问起,也不好说辞。

“这个借口好找,就说是贩运棉纱,咱们有掌管稽征局的先天便利,又有谁敢来查。”叶生秋胸有成竹。

在商量用什么船把猪仔送到吴淞口最稳妥时。龙邵文狠狠地说:奶奶的,也不用什么好船,就在码头雇佣载货、拉沙子的大木船,趁天黑雨急风大的时候,运送猪仔去吴淞口,与早已等在那里的外国人口贩子的远洋轮对接即可。”他又加了一句,“妈的,每条船的猪仔装的越多越好,不怕超载,不怕沉船,万一遇到大风大浪,就把猪仔中那些瘦弱的提前抛进海里……”

众兄弟素知龙邵文秉性宽厚,寻常做事都留有极大余地,并不赶尽杀绝把人往死里逼,此时见他竟然用如此凶残的方法对付猪仔,都不禁面面相觑。朱鼎发更是想:阿文是跟叶生秋学坏了!章林虎则赞美说:好啊!阿文终于也天良丧尽,同我和生秋阿哥一样,变得丧心病狂了……

“每头猪仔都是白花花的银洋,抛了可惜……”叶生秋摇着头,又说:四点难处,已解决其三,督军府护照股的路子,阿文出面可保稳妥。外国邮船公司买办这条路子不用咱们管,由我负责联系的人口贩子去走关系,那剩余的就是走通中国驻外使节关系这一桩难处了,若没有他们点头,一旦贩猪仔之事败露,怕连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找不到,所以……”叶生秋脸上的横肉颤抖了几下,“所以最好让虞洽卿的宁绍轮船公司承接咱们向吴淞口运送猪仔这桩生意,只要他帮咱们送一趟猪仔,以后的事情,他就不好抽身事外了。

龙邵文明白叶生秋的意思了,他想:生秋阿哥深谋远虑啊!虞洽卿受我师傅委任,现在是都督府顾问官兼外交次长,他同那些驻外使节自然多有联系,只要他肯出面打招呼,此事迎刃而解,生秋阿哥这是要拉虞洽卿下水!他咬着牙说,“谁还有更好的主意,要是没有,咱们就抓紧行动吧!”

章林虎摇晃着硕大的脑袋,瓮声瓮气地说:要想让黄鱼能踏实地待在船上不闹事,咱们最好假仁假义地提前给他们讲明白出洋工作的种种好处,咱们要不要这么做?

“猛张飞粗中有细啊!”龙邵文笑着说,“林虎,你一向词多,俗语也用的好,这当猪仔的好处,就由你来假仁假义地给他们讲吧!”

章林虎脸红脖子粗了地说:让我打架放火还行,这种妖言惑众的事儿却干不了,俞文征来做吧!他素来寡廉鲜耻,口腹蜜剑,一定行。”

“好!”俞文征淡淡一笑,一口答应,“我还有个想法,凡是愿意出洋的猪仔,能不能每人给发上旧西服一套?”

大伙一起反对,都说赔本生意不能干,责怪俞文征出馊主意。…,

俞文征等大家反对过后,才解释,“旧西装不白发!跟他们每个人要上百八十块钱的衣服钱,还有旅费以及船票钱。我算了算,这收入要增加不少啊!”

“还是文征脑瓜灵光,生财有道!”众兄弟齐声夸奖。章林虎更是赞道:文征刀头舔蜜,得寸进尺的手段与日俱增啊……

“只是猪仔太穷了呀!”吴文礼说,“有的猪仔没钱交旅费,但也梦想着出洋大捞一把。这些人怎么办!”

“逃难的就不说了……”龙邵文感觉有点头疼,他用力捏了一下印堂,“多跟猪仔讲出国留洋的好处,极力劝说他们回家卖田地和房屋凑钱”

“对!”吴文礼开窍了,“逃难的即便没房没地的,可多数都有老婆孩子!咱们可以劝他们卖老婆孩子啊!”

“真是一片广阔的天地!”叶生秋欢喜着,“如果他们肯卖,自然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好事做到底,连猪仔的老婆、孩子一并买了,到时生意扩大了,就不止贩猪仔了,连开条子、淘沙子也捎带一起干了。”他感慨着,“天降大财,挡都挡不住,革命胜利后,整顿娼门,好多妓女都被劝说回了原籍,黄浦滩头各窑子都缺货,老鸨们特别愿意买进八至十岁的幼女,因为这些幼女容易培养成摇钱树,到时候咱们打包销售,想买幼女,必须连幼女的娘也一并买了去,不单销售……”

章林虎也跟着兴奋了,他说:生秋阿哥真是欲壑难填,老妓也要卖个雏妓的价,是想奇货可居啊!

叶生秋说:奇货可居这个词,总算是用对了……

龙邵文淡淡地笑笑,“路要一步步的走,第一步是先把猪仔搞到手,如果没有更好的主意,兄弟们就按商量好的分头行动吧!我也该去督军府看看师傅了。”

……陈其美苦恼着,新生的共和政权成立伊始,就面临着极度沉重的财政压力,扩军需要钱,支援长江沿线诸省的“光复”需要钱,军政府北伐需要钱。维持本埠的经济、民生,确保社会秩序安定更需要钱,“钱啊!钱啊!”陈其美觉得自己快要扛不住压力了,名目浩繁的经费需求,潮水般地向他压来,仅军饷一项开支,每日就需三万现洋……他派人去公共租界交涉,想要回被英美人强行截扣的江海关日常关税,及大清银行滞留在沪的巨额资本银,可被洋人拒绝了……洋人并不希望一个强大的共和政权出现,一个懦弱腐朽不堪的政府,才符合他们的长久利益。陈其美心力憔悴着想,“范仲淹词中写得好: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我陈英士费尽心机,却连一分天地都没有,政府开支与日俱增,财政来源几近匮竭,英美人百般打击共和政权,如何是好!唉!真想如刘伶一般,来个烂醉花间不独醒!”

082 贩黄鱼(五)

龙邵文不忍见陈其美日渐消沉,他说,“师傅,广辟财源吧!我们可以经营一些特殊行业啊!”他壮着胆子说,“为了革命可以不择一切手段,比如……比如可以那个……那个!”

陈其美点点头,不说话。龙邵文心神领悟了,“师傅不能表示公开同意,不说话就是默认,他这是想进可攻、退可守……哼!哪有这样的好事,你必须要表态,别到时候出了事,却把老子推出去当替罪羊……”他黯然说,“师傅是仁人志士,这个……那个……有些事情吧!自然是不屑为之,也好!就当阿文没说过吧!”

见一向伶俐的徒弟突然变得蠢如鹿豕了,陈其美无奈地叹息说,“你便宜行事吧!”

……大买办、大富豪虞洽卿春风得意的看着眼前的龙邵文,热情相询:那阵风把你这个陈督军的开山门弟子吹来了……龙邵文愁眉苦脸说:陈先生整日忧劳国事,只把我这个做徒弟看的是心急如焚,想帮他一把,却不知道从何处下手……虞洽卿理解地点着头,陪他一起皱起了眉,发出感叹,“督军的确是难做……”龙邵文“嗯!”了一声,又说:为了替督军排忧解难,我考虑了很久,决定招一批华工,送去南洋的橡胶园工作,赚点钱补贴革命,还请阿德哥派船帮着送往吴淞口!

虞洽卿皱着眉想,“他这是要贩猪仔!”他为难了,“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他说,“上海光复后,一片新气象,如今不同以往,这样做似乎多有不妥。”

龙邵文说:华工兄弟们都想去南洋挣钱,虞老板阻拦就不合适了吧!督军说了,只要为了革命,一切可以便宜行事!

虞洽卿一向瞧不上龙邵文这样小流氓出身的革命党,心想,“为了革命?不见得吧!”他笑了一声说,“我去向督军汇报一下,听听督军的意见。”

龙邵文冷笑着说,“阿德哥,事无巨细都要向督军汇报,摆明是要督军为难,你去汇报了,督军顾及颜面,自然会一口否认,可督军心里会怎么想?他说不定会骂你阿德哥的娘……”他又说,“生意嘛!自然是不会让阿德哥吃亏的,公私兼顾,阿德哥就抬抬手吧!”

……范得礼摸着绿荷那饱胀的**,头晕晕沉沉的。绿荷媚眼如丝地勾引他,“礼爷,来呀!绿荷的腿已经分开了,你来呀……”范得礼体内的火星子已经乱窜了,可这火星子却依旧是把体内搞得浓烟一片,却引不着火,老鸟依旧垂头丧气,没一丝兴奋的征兆。范得礼叹气想,“触你娘的,老子是真的来不了……”

就在刚才,绿荷破天荒地陪着他去了洋人开的医院,一个资深的法国医生告诉他说:人虽然会慢慢变老,却要注意保持血管的年轻,人体内旺盛的精力,都是来自血管这条重要的运输线!

绿荷笑着说:礼爷,洋人说的没错,为了保证运输线的畅通无阻,每天都要喝一碗猪油润滑……范得礼说,“你刚才也听到了,法国医生建议多吃菜,少吃肉。”

绿荷脸上显出了少有的愤怒,“洋人每天吃肉,却让咱们中国人吃菜,居心叵测,这是想让咱们中国人绝后!”

范得礼想:是啊!光靠吃菜,是不能让鸟儿欢唱的,鸟儿不欢唱,又怎能保证生命的繁衍,生命不繁衍,可是要亡国的,洋人最盼的就是中国亡国……范得礼亲眼见过,老幺把那像蛆一样蠕动着的肥肉条子一口一条塞进嘴里,蛆在他嘴里痛苦地呻吟着,咯吱咯吱流着油,老幺的身体就靠着蛆的滋补,一天天强壮了……“真是强壮得让人嫉妒啊!”范得礼嘴里嘟嘟囔囔着……想起老幺能让绿荷发出天籁之音般的欢唱,他闭着眼睛,拿过猪油,皱着眉,强忍着恶心,把它喝了下去……

红旗老幺进来了,他看眼绿荷,眼神中露出厌恶的表情,他禀报说:咱们的生意马上就要成了,第一批猪仔七百多人已经准备装船起运了,由宁绍轮船公司派船送至吴淞口,再由葡萄牙国的远洋轮接走,直达巴西。

“知道了。”范得礼挥挥手,同他告别……老幺犹豫了一下,低声对范得礼说:这个女人是狐狸精,礼爷整日被她缠着,是会误事的,会意志消沉的……他神色变得肃穆而残忍,“礼爷,我后悔把她送来,看到您这个样子,我是真想将她除去……”

范得礼淡淡一笑,心想,“老幺是个好戏子,能上舞台演新剧了……”他说,“史书有载:夏桀宠爱喜妹误国,关龙逢劝诫夏桀杀了喜妹重新振作,却反被喜妹劝说夏桀将他杀死。我自然不会像夏桀那么糊涂,因为你劝我远离女色而怀恨与你……”他看着老幺,满脸的为难,又说,“商纣因宠妲己亡了国,姜子牙斩妲己时,派了多少大将去监斩,非但杀她不掉,反而都被妲己迷惑,最后非三只眼的二郎神出手不可,老幺,我固然想学姜子牙,可你是二郎神么?”

红旗老幺咬着牙说:如果礼爷要我做二郎神,我就去做。

范得礼点点头,看着老幺,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说,“猪仔的生意你不用管了,让祝宝华接替你办吧!”

“可是,这是我一手促成的……”红旗老幺急着说,“今天晚上就要跟洋鬼子交货收银子了,出不得一丝差错!”

范得礼的脸色变得阴鸷起来,他说,“祝宝华从十六岁开始,就干起了贩猪仔这个生意,到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再加上他有过翻船的经验,应该比你可靠的多吧!”

……叶生秋望着一个个西装革履的猪仔,眼神突然变得忧郁了,他脸上带着悲苦说:阿文,这些猪仔穿着倾家荡产买来的旧西装,个个兴高采烈,以为自此就能摆脱贫困,多么悲哀!我们这到底是不是在造孽!

龙邵文沉默了,过了半天,他说:生秋阿哥,你后悔了么?

叶生秋叹口气,只把眉头皱得要拧出水来,点头说: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切都已经就绪了……但我一想起这些猪仔十九不能生还,心里却苦闷的要命,真想把他们放生。

龙邵文点点头,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猪仔装船的前一夜,他辗转不能入睡,时而睡着,却梦到自己被困在一个狭小的船舱里,周围挤满了西装革履的猪仔,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地朝自己扑来,任他怎样赔罪、解释都无济于事。他们把他抓了起来,抛进了黑乎乎的江水中,江水依旧冰凉……龙邵文从梦中醒来,全身大汗淋漓的,几乎分辨不清刚才的那一幕,到底是梦还是曾经不堪回首的那段往事。他想,“我也许错了。”又想,“生秋阿哥说: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真的不得不发么?究竟要不要把这些猪仔运走啊!”这个问题折磨了他一夜,始终拿不定主意……

;

083 冰

夏天还没到,天气就酷热难当了,四五月份的天气就已热得像蒸笼一般。租界的洋人抓耳挠腮地喊:冰!需要冰……上海各储冰窖的冰块纷纷告馨了……进入六月,天气更是热的让人活不出去,连喘息都觉得困难起来。上海市面上基本上已经无冰可售。有少量的存冰,价钱也高的离谱。英法租界的洋人整日抓心挠肺般地难受,只把那胸前那丛丛黑毛刮的青黢黢的用以降温……洋人不干了,他们在报纸上狂呼乱叫着,“无法在整个夏天享受到这种有益健康的奢侈品啦!难受的要命啊……”

六月中旬,天上像是降了火,整个上海仿若被架在了笼屉上。法大马路中央捕房楼顶那巍巍高塔上镶嵌的大自呜钟也似难捱酷热,居然停了。洋人们更受不了了,法国驻沪总领事拜早泰,公董局总董伯尔,纷纷给捕房总监若维埃施加了压力,要他想办法保证法国驻沪侨民的利益……若维埃叫来黄金荣,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难道奸商到此时都不肯把他们储藏的冰块儿拿出来么?你必须给我尽快找出这些奸商。保证法租界在华侨民的利益。”

黄金荣一脸苦笑,“触他娘,到底谁是这个奸商……”他派出包打听,“去查!去抢!一旦发现谁的手里还有冰,不惜一切代价或抢,或买,总之要搞到手里……”他想,“触他娘!洋鬼子交办的事情,老子还没有办不成的。”

龙邵文此时早已搬到了公共租界洋泾浜以北的一所花园洋房里,他抿了一小口加了冰威士忌,笑着说:洋鬼子脑壳有毛病吧!这加了冰的威士忌,味道像是马尿加了辣椒,有点麻舌头!

万吉元说,“龙局长,我看差不多了,咱们窖藏的那些冰,已经化的只剩六成了,若是再不出手,过几天霉雨一来,天气凉爽了,损失可大呀!”

龙邵文看着一块白的发青的冰在杯中逐渐变得透明,又逐渐融化,他眼睛里的笑意也逐渐变得浓厚起来,“再等等吧!”他晃了晃杯子,“化成了水的那部分冰,早晚也有人替咱们出银子!”

万吉元也笑了,“龙局长自然是料事如神,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冤大头肯替咱们出银子?”

透过轩敞客堂的落地窗,龙邵文看见了急匆匆走向院子中的马祥生。他笑着说,“出银子的冤大头来了……”他站起身,迎了出去,“祥生阿哥,我正想去找黄老板,没想到你倒先来了。”他恭敬着把马祥生迎到客厅。

马祥生抹了把汗,苦笑着说,“才出来一会儿,浑身就被汗浸透了!”他接过龙邵文递过来的冰水,喝了一口,“你找黄老板什么事体?”

“我想在法租界开家赌台,可牌照不好搞!等到下一次竞标却不知什么时候,想着黄老板神通广大,让他帮我出个主意,想想办法!祥生阿哥,既然你来了,这大热的天,我也就不跑这一趟了,你就替我在黄老板面前递个话吧!”

马祥生摇着头,“递话也没用啊!法国人既当婊子又立贞节牌坊,租界的洋鬼子每年不知道从赌台搞多少钱,可一说放牌照,头摇得就像是拨浪鼓,黄老板说话也不管用啊!”

龙邵文愤愤不平了,“洋鬼子不会这么忘恩负义吧!这些年来,正是黄老板不遗余力的替他们卖命,租界的治安才如此稳定!黄老板的话不管用?说出来可没人信……”他脸上带着陈恳,摇着头,“放眼黄浦滩,除了黄老板,更没有谁能在洋鬼子面前递上话了,祥生阿哥,拜托了!”

马祥生盘算着说,“话一定带到,但我估计事情成不了……”他站起身,“那我就走了。”

龙邵文笑了,“事在人为嘛!”他又说:“祥生阿哥,我还没问你,你找我什么事儿?这大热天的,可别来回进进出出的折腾。”

马祥生“哎呦”一声,“同你说了会儿话,差点忘了黄老板交代的正经事。阿文,洋鬼子给黄老板施了压力,让他搞冰。听说你去年冬天的时候,在新开河码头扣了几船冰,属实吧!”…,

“呵呵!属实啊!当时也没太在意,现在都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小部分,也只准备自己用,没有卖的打算,祥生阿哥,你同黄老板想吃冰了?回头我差人给你送去,至于卖给洋人么,我也没那么多……”

马祥生笑了,“阿文,黄老板面前,我极力帮你周旋,你存了好几窖的冰,自己吃的完么!至于卖给洋鬼子,价钱自然是好商量,再说你现在不出货,也都化在窖里了,那样可就亏了啊!”

龙邵文走到窗前,笑看着窗外的风景,“就算化了也不愿给洋鬼子吃,我跟他们申请一张赌牌,到现在也只推拖着不办,想吃冰,拿赌牌来换!”

“阿文,在这个节骨眼上,就算你用冰换来赌牌,怕赌台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这样,你等我消息吧!我这就回去把你的意思转达给黄老板。”

“祥生阿哥,不急,再喝杯冰水。”

“再多冰水也灭不了我的火。”马祥生苦笑着告辞了。

黄金荣一见马祥生,就急切着问,“阿文有窖藏冰的消息属实吧!”马祥生点点头,“属实!”黄金荣那肥胖的身子兴奋地颤抖了,“阿文有眼光,快!快把冰抓紧运给洋鬼子去……”他琢磨了一下,似乎回味儿过什么,“等等!别都给了洋鬼子,今年这东西稀罕,可以待价而沽……”他见马祥生没动地方,有些不高兴了,眉头微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快去呀!还傻在这儿!”

马祥生说,“阿文让我给您递个话……”

“哦……”黄金荣似乎明白点什么了,“触他娘,你告诉他放心吧!一个铜钱也不少他的,反正是洋鬼子出钱,我怎会让咱们自己人亏了?”他看马祥生依旧站着不动,就催促,“快去!这事情要是办不好,可就在洋鬼子面前塌台了。”

马祥生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阿文说,想托您给搞一张赌台牌照。

“触他娘!老子不会听错了吧!阿文拎不清你也拎不清哇!若是能搞到牌照,老子自己再开几家赌台,还能轮到他?”黄金荣一下咆哮了,“你去把他给老子喊来,让他亲自跟老子开口,你在中间传什么话么!”

马祥生等黄金荣那三板斧怒气泄完,才慢吞吞地说,“他这是漫天要价,黄老板可以就地还钱么,阿文毕竟同从前不一样了,他现在非但是陈其美身前的红人,更是革命军步兵一团的副团长,统兵的将帅,多少有点气场,黄老板真把他叫来骂上一顿,他觉得没了面子,黄老板为洋鬼子办的差事,有可能会砸!”

黄金荣冷着脸,“他同从前不一样?再不一样,也是我黄们出去的狗……”他挥着手说,“祥生你知道,不是我不给他阿文面子,毕竟他混的好了,我脸上也有光嘛!可是洋鬼子现在只给法国人发赌台牌照,中国人那是想都别想!”

“这情况阿文也知道,我想他还是对黄老板指定的鸦片专收点耿耿于怀啊!”

“他在我的地盘吃这饭碗,就不能坏了这个规矩,如果乱卖鸦片,不就坏了市场行情嘛!”黄金荣耐下心来。

“黄老板,我想对阿文还是适当放宽一些吧!他现在手下兄弟多了,除了养活兄弟,还要给督军府筹集军费,小打小闹的早不够吃了,黄老板如果再压价收他的土,他的心中可不服了,也就有可能干出什么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马祥生耐心地又劝,“黄老板,上海年年都是这么热的天,为什么单单今年冰的缺口这么大!”

黄金荣“哦!”了一声,“三月份天气还凉的时候,历年存冰大户‘恒生’、‘广荣’两家的冰窖突然着了一场火,不少冰都化掉了,损失惨重,案子到现在也没破……”他明白了,盯着马祥生问,“你说这是阿文指使人干的?”见马祥生笑而不答,他沉思着,“我黄门放出无数条狗,只这条狗的心机深啊!将来或许可以有所依仗……”他说,“祥生,你同他说吧,只要别动到洋鬼子头上,以后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老子管不了他了。”

黄金荣这句话,意味着龙邵文可以在法租界公然贩卖烟土了,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受到土商的压价盘剥了。龙邵文想,“老子终于可以大展宏图了……”为感谢黄金荣,他把窖藏冰分一半给了黄金荣,余下的迅速抛向市场,大赚了一笔。黄金荣也在法国人面前交了差,他那金字招牌的分量更足了。

084 婚姻

龙邵文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俞文征就给他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这消息让他如堕冰窖……俞文征说:我碰到顾菲儿小姐了,她希望你去参加她的婚礼,这个星期天,在洋泾浜圣若瑟天主堂。

龙邵文差点蹦起来,“菲儿要结婚了,奶奶的,一定是同那个二鬼子……”他脑子飞快地盘算着,“一定不能让这个二鬼子睡了菲儿,妈的,可是有什么办法才能阻止他们结婚。”他着急地搓着手,“快替我想想,怎么样才能阻止他们结婚。”

俞文征目露凶光,“阿文!我盘算了一路,只有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咱们绑了二鬼子,让顾菲儿无夫可嫁。”

龙邵文点点头,“妈的,绑了他还得浪费粮食养着他,不如把他直接沉到黄浦江中。”

……“公发英行”的中方销售代表马米顿那苍白的脸,阴沉的就像是好几年没晒过太阳。梅雨季节快到了,按往年惯例,各分销商在入梅前都要减少卷烟批发,卖一点,批一点,以防受潮发霉,而马米顿也为了能在入梅前减少“公发英行”的库存,特意备办了一百桌宴席,请全市的烟草经销商来一次座谈,他要用削价三成的方式,诱惑各分销商加大订货量……一切都进行的异常顺利,烟草分销商都如约到场,酒菜流水般地端上了桌面。马米顿沉的很稳,他知道即便削价三成,那些精明的烟草分销商也不一定买账,烟卷再便宜,如果放在自家库房霉烂了,也会一文不值。马米顿频频举杯,一边感谢这些分销商多年来对“公发英行”的支持,一边盘算着尽快把他们灌醉……人啊!只有在酒精的刺激下,才会失去理智的判断。

望着下面一个个面红脖子粗的分销商,马米顿苍白的脸上掠过了一丝绯红,他一口干掉了杯中的白开水,正要宣布那个刺激人神经的削价消息,场面却突然乱了起来,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不管不顾地冲入宴会大厅,瞪着饿狼般的绿眼睛,只朝那满桌的酒菜奔去……

“接二连三的倒霉事不断降临到头上。”马米顿叹口气,双眼失神地望着窗外楼下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经乞丐这么一搅,所有的分销商都像兔子般的逃跑了,马米顿只好再掏腰包摆酒请客,并雇佣了租界的巡捕来负责警卫,防止上次事件的发生。一切顺利极了,马米顿觉得自己成功了,分销商果真在酒精的刺激下,纷纷签合同订货了,可到他们提货时,马米顿却傻眼了,“公法英行”的仓库居然被水浸泡了,整箱的卷烟被遮以发霉的湿稻草,卷烟已经全部霉变了……仓库保管员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人收买了,竟然向存放卷烟的仓库灌水……还有更头疼的事情,威尔斯烟草公司摆放在户外的那些巨型广告接二连三地被人撕毁,妓女则不停地偷走妓院里摆放着的免费香烟、礼品和日历。马米顿苦恼了。威尔斯烟草烟草公司为了抢占中国市场,打击中国国产烟公司,不惜下了血本……在繁华的闹市街口免费赠送卷烟;装饰精美的马车、彩船在上海附近城镇及沿湖口岸巡回宣传,且散发烟支让市民试吸;在上海颇有影响的报刊上大量刊登宣传画片、广告;在大型包装箱内藏有洋伞、化装镜盒或木质、所剩卷烟空盒可调换日用品或兑换奖卷,中奖者可免费旅游……他却把局面给搅的一团糟。

“马先生,顾菲儿小姐来了。”

马米顿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脸上难得的露出了一丝笑容,即便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他还是为即将能赢娶顾家的千金小姐顾菲儿而感到一丝欣慰。从他看到顾菲儿的第一眼起,他就被顾菲儿的美貌及教养吸引了,他把她惊作天人。他认为顾菲儿是上帝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他开始疯狂地追求她,每晚文思如泉涌,一封封洋溢着爱慕的情书如流水般从他的指尖淌出……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我就如少年维特钦慕绿蒂般的钦慕着你,没有你的世界,我将陷入痛苦的深渊……你此刻如同我呼唤你一样,也在轻声地呼唤着我么……暮云过了,秋光老尽,爱人何在,咫尺身旁。晚霞退却了,就是无边无际的暗夜,秋到了极深处,便是寒冬了,我心里却暖洋洋的,因为我爱的人就在咫尺身旁………,

顾菲儿看到情书,一点也不为之所动,她的爱情早已来了,她不敢把这份爱情公示,她爱上的是一个小流氓,而不是一个衣冠楚楚的绅士。她幻想的爱情是轰轰烈烈的,是江湖侠女般的爱情,侠客应该是那种快意恩仇的江湖中人,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视女人如敝履,他们心中只有兄弟情义……顾菲儿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脸红,没有一位少女希望梦中的侠客成天换女人,可顾菲儿不怕,她有信心征服这个侠客,让她生命中的女人只有自己……

马米顿那一封封滚烫的、洋溢着他全部生命激情的情书石沉大海了,他有些丧气,但斯巴达同三百勇士的传奇再一次激励了他。列奥尼达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只率三百名斯巴达勇士,就与汹涌而至的数万波斯军展开了血腥的殊死搏斗。他想,“我被这小小的挫折就阻挡了前进的步伐,脸红啊!爱情或许就会在这一次次心如死灰般的沉寂之后而萌发。”他的情书写得更汹涌了,他写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这粗俗老套的直白压迫得顾菲儿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她终于给他回信了,她的回信很简单: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马米顿窃笑了,“我已经打动了她,即便她的心扉只为我敞开一丝一毫,我也会竭尽全力挤进去。”他给她回信,“你现在还没有出嫁,这就是我的机会。”顾菲儿的心乱了,她想“这是一个脸皮多么厚的男人啊!或许我应该见见他。”

她的父亲顾飞云洞悉了女儿的心事,他说,“我是公发英行最大的分销商,马米顿是个不错的男人,你如果嫁了他,于公于私都是一件有益事情,我给你们安排一次见面吧!如果你不反对,我就为你们订婚。”

顾菲儿喊道,“你不能替我包办。”

顾飞云爱怜地摸着她的头,“父亲也是从你这么大走过来的,怎么能不顾及女儿的感受,订婚不等于出嫁,你们以后可以慢慢相处,实在觉得不行,你还可以择夫再嫁。”

顾菲儿看着年迈苍苍的父亲,再看看那热情洋溢的情书,莫名地屈服了。最终她没能阻挡住他的攻势,他们开始约会了……

黄昏时的黄浦滩边,一天的暑热尽去,丝丝的微风撩拨着她的头发。她低着头,不敢去看他那双充满激情的眼睛,她的心依旧在矛盾着,还在眷恋着那个第一次闯进她心扉的小流氓,她想,“同样是男人,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丝的相同啊!”

085 实力

……稽征局难得地截获了一船烟土,独眼龙万吉元龙乐颠颠跑来向龙邵文报告:龙局长,烟土!小船满满一舱,咱们发了,发了!

龙邵文拍案而起,“老子给你记革命的头功,走,开仓验货吧!”

满舱的烟土,呈长方形砖状,黄色外包装纸上印着精美的龙纹图案,九条青龙张牙舞爪、盘旋交错。龙邵文笑了,“奶奶的,只从包装上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他拆开一包,拿到手中细细检验,烟土外层裹以烟叶,撕开烟叶,里面的颜色呈黄黑,质地较软,无一丝杂质,嗅之有淡淡的异香……“上品啊!”龙邵文赞叹了。他说,“吃水不忘掘井人,这土先不着急卖,开张前,给黄老板送去一包尝尝。”

万吉元说,“龙局长,这包装是要尽数更换的,把抄没来的烟土直接卖掉,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龙邵文很以为然地点点头,“深谋远虑,了不起,这事你亲自来办。”万吉元说,“好!我这就把这黄底儿青龙让人换做是花鸟鱼虫。”

龙邵文摇着头,“包装也要独辟蹊径,才能在众多的烟土里面脱颖而出,想要跟别人不一样,就得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他沉吟着……这样,你去找几个前清官员的画像来,老子要把这些大官印到包装上,这些官员个个相貌威严,一副诚实忠厚的脸孔,跟咱们诚信立足的想法很沾边。以后见人如见土,咱们要以诚信和质量为立足之本。

万吉元连连点头,答应着去了。

……黄金荣接到了龙邵文派人送来的一小块烟土,盯着包装笑了,“阿文有想法呀!”他把烟土递给马祥生,“你看看吧!”

马祥生看了一眼,“哦!搞了个前清官员的画像印在烟土包装上,这想法是挺独特。”

黄金荣点点头,“不简单啊!你知道这烟土包装上的画像是谁么?”

“哦!是哪个?很有名吗?祥生不识得,请教黄老板。”

“他就是以虎门销烟而备受国人称赞的林则徐!”黄金荣说,“阿文的胆子太大了,他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到时候被那些多事的人找了麻烦,拔起萝卜带了泥,咱们也难免不受牵连,你去告诉他,让他三思而后行,这包装最好不要在市场上露面,不然极容易遭人病诟。”

龙邵文早就不在乎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了。”他抢土已经抢红了眼,只要打听到码头上有土船开到,也不管谁的货,连偷带抢的就去搞。如果偷不上也抢不上,干脆就带上“革命党”去没收充公。烟商虽然加强了防范,可是运土过程水旱来回更替,路途遥远,即便雇佣再多的人护土,也总是防不胜防。

龙邵文团伙搞土前有时候买通烟商内部人做接应,实行大规模武装强抢;有时候就派出小股弟兄,伺机弄上一些就走,来无影、去无踪的,令烟商无从防范。只要得手,他就雇人把烟土分成三、六、九等,包上不同包装,按烟土的质量好坏定价。其中自然是以林则徐为包装画的烟土定价最高。

马祥生劝龙邵文不要搞这样的包装,恐会惹出麻烦,龙邵文却不以为然,依旧我行我素。时日一久,“林则徐”牌烟土由于质量上乘,居然成了市面上的紧俏货,价格也是一路上涨。见此情形,马祥生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陈其美风闻弟子干贩运盗抢鸦片烟的生意,也曾提醒过龙邵文要注意革命党的形象,他说:我为了整顿社会秩序,改变社会风貌,专门签署文件,号召社会各界戒赌,禁烟,缉匪,剪辫……你顶风犯案,是在塌老子的台……龙邵文心想,“咦?怎地没有戒嫖,怕是你专好这一口,就不在被禁范围……”他二话不说,递上一张中国银行支票,“师傅,革命军费紧张啊!不想一些办法渡过难关,你都督就做不成了,你要是下台了,对革命党是个巨大的损失,特殊时期,应该特殊对待,万不能墨守陈规……”陈其美看着支票,明知道烫手,却不得不接,他说,“唉!若不是革命军经费确实紧张,我……”他摆摆手,“去吧!”龙邵文大喜,“师傅,那我可就‘便宜行事’了……”…,

适时烟土在中国境内泛滥成灾,不少手握实权的人物或多或少都跟烟土贩运沾边,但他们多数顾忌影响,只躲在幕后操作。唯独龙邵文不管不顾,亲自跳出来直接操作烟土买卖,的确是把革命党的形象抹黑不少。但龙邵特殊时期命的目的就是为了搞钱、睡女人,至于革命党的形象问题,他根本不在乎。他说:革命党的形象即便不被老子败坏了,早晚也是要被别人败坏的,革命党中像应桂馨那样的假革命党太多,这样的革命党早晚是个完蛋,不如趁着没完蛋之前,大肆利用手中权力,先把自己武装到了牙齿,只要手中有了钱,有了兄弟,有了武器,不管是哪朝哪代,不管是谁来革命,总是用得着老子的……

随着龙邵文手中的烟土越抢越多,经销鸦片的大小商人纷纷上门求货,控制上海烟土百分之八十市场的潮州帮大土商就坐不住了,从前烟土的市场价格本由他们说了算,他们要涨,烟土价格就得涨,他们要跌,烟土价格就得跌。现在横空杀出个龙邵文,大做空手套白狼的无本钱生意,把个欣欣向荣、蓬勃发展的上海烟土市场搅得是风声水起,浑浊不堪。潮州帮的那些大烟土贩子一下子就急了……自上海开埠后,潮州帮以相互间的裙带勾连为依托,在烟土市场可以说是横行无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此时又怎能忍得了这口气,当下潮州帮各土行老板齐聚一堂,“郑永康”、“郑宝成”、“郑宝康”、“陈源大”、“陈有利”、“郭鸿泰”等土行老板无不慷慨激昂,纷纷表态:跟他们革命党干了。

“郑洽记”土行老板郑四太爷眼睛微闭,捋着胡须,深沉地说,“先礼后兵吧!”郑四太爷门宽路光,为人豪爽,青洪两帮都有其不少旧识故交,俨然是潮州帮的领袖,郑四太爷既然拍板,那就相当于金科玉律,不容更改。

潮州帮几次派人找龙邵文协商,龙邵文开出的价码却太高,双方总是谈不拢。谈不拢就开打,可打起来后,潮州帮众土商就后悔了……他们向郑四太爷诉苦,“龙邵文已经不是一般的流氓小瘪三了,他手下不但兄弟多,战斗力强,还总是剑走偏锋,专趁月黑风高之时,偷袭咱们的土店,有时咱们稍占上风,就有一些不要命的帮派参与到争斗中来,搞得咱们立刻反胜为败,更要命的是,还有革命军为其撑腰啊!打的急了,他是真敢把革命军往上调啊!”

郑四太爷摆摆手,脸上的神情高深莫测,他说:河中可有一块方形的卵石么?你们的棱角太分明了,长久下去难免吃亏……他说:我去工部局走一遭,让洋人去想办法吧!洋人最痛恨革命党,他们不会袖手旁观的,你们这就回去,把该分摊的差银送来吧!

耗费了不少银子的郑四太爷颓然回来了,工部局的洋人说,“只要革命党不来租界闹事,我们也不好管他们!即便他们来租界闹事了,我们也要先照会上海督军府,如果他们不管,我们才有正当的借口对你出手相帮啊……当夜,折了脸面的郑四太爷无疾而亡,知道内情的人都说,郑四太爷一辈子最好脸面,这下花了钱还折了脸面,是羞死的!

龙邵文依然故我地折腾着,他的实力渐强了,一个身披少将军服,手握兵权印把子的革命党团长,对流氓的号召力是巨大的。各种流氓、混混、地皮、无赖、瘪三趋之若鹜,纷纷来投……

086 忠诚仿若贞操

……范得礼那深深凹进眼眶的眼乌珠无力地转动着,目视大铁门外上书“万顺堂”三字的那杆大旗“呼啦啦”迎风抖动着。猪油已经连续三天没喝了,法国医生说,“再喝三天,你就彻底完了,血管将会因油脂厚重而被堵塞,它将变得坚脆,你去找一段枯枝,把它折断,就会听到类似血管断裂的声音。”范得礼心疑了,总听到耳中有“嘎嘎!”的折断声传来,他绝望了,“血管真的已经开始断裂了……”

绿荷端着猪油羹,面带娇羞,软语温存,“礼爷,已经三天了……”范得礼伸手打翻了猪油,他说,“去把老祝喊来!”

老祝就是祝宝华,范得礼的心腹手下,在红旗老幺还没进入“万顺堂”的时候,祝宝华就已经是范得礼的得力干将了。

范得礼瞪大眼睛问祝宝华,“如果有人想要我的命,该怎么处置。”

“万顺堂所有兄弟的刀锋,将会变成潮水,将这个人淹没。”

范得礼的眼前一片漆黑,心如刀割,他害怕听到潮水,他说,“你去布置刀锋吧!”

红旗老幺来了,范得礼在他面前扔了一把刀,气管中带着阻塞般的凝重,他呼哧呼哧地说,“你是对的,红颜祸水!绿荷在后院,去把她杀了!”老幺轻轻地拾起刀,一脸的决绝,他说“早该这么做了……”他又说,“礼爷,在杀绿荷前,有一个刚得到的消息要向你报告,祝宝华的婆娘陈宝妹是粉军头领,绿荷是她手下的兵,祝宝华把她送给我,请我再送给礼爷……”

在黄浦滩,黄金荣门下的粉军可算是赫赫威名了,成员多数是女贼。生意着重在以色为诱饵的骗局上,主要是拆梢、放白鸽、带线行劫……拆梢包括倒脱靴、仙人跳等几种,放白鸽就是先和有钱人结识,一旦同居便席卷所有,私逃而去;带线行劫颇费一番功夫,也最难使人看破。常见做法是调查富户之后,便在附近的荐头行(类似保姆公司)坐等,一旦富户家中雇女佣,她们便趁虚而入,如果那家只是绣花枕头表面光,内里是个空攮子,她们便辞职不干,另寻富户。一旦进入真的富户,她们就开始摸门道,看清出入路,调查金银财宝储藏所在,把这些调查结果通知同党,这叫做献地图,地图一经献出,这家人一定遭劫,由于劫匪对这家人的情况了如指掌,抢东西便如探囊取物……范得礼有点恼羞成怒,绿荷居然是个隐藏在他身边的女贼,最可恨的是,这个女贼居然是由祝宝华与老幺牵线搭桥结识的。

范得礼的心在滴血,血管里饱含的油脂一碰到心头的火星,立刻就燃烧起来,让他胸闷得几乎喘不过气。被一个宠爱着的女人背叛了,又被两个宠信着的男人背叛了,忠诚都随着年轻时的血性而消失不见了……老幺宁可真的去杀了绿荷,也不敢对他下手,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安慰。老幺操刀向外走的动作,就像是一只敏捷的黑豹。范得礼闭着眼睛,关东三年的采参经历,使他可以想象得到黑豹是怎样把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白兔撕碎的,小白兔再也不会发出那令人沉醉的天籁之音了,他有些缅怀。

祝宝华从屏风后闪出来,恭敬地收了火枪,“礼爷,老幺在血口喷人,颠倒是非,这女人确实与我无关,是老幺想讨礼爷喜欢,请我帮着物色的,我中了他的圈套……”他拍着自己的胸脯,“我跟您这么多年,忠诚两个字,是刻在我心里的。”

范得礼叹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忠诚就像是贞操,诱惑如果巨大,是可以出卖的,他轻轻地挥挥手。

……田老五帮龙邵文打听出了杨文的下落,他说,“杨文现在是三合会‘礼’字号的龙头。”

龙邵文说:“三哥!你是洪门的,三合会也是洪门的,能不能引见我去拜望一下杨文,我有几个关于身世的问题想问问他。”…,

田老五说:“洪门旁支极多,只开山立社的就有几百号人物,别看三合会与我同出洪门,可我们并不来往,你那日问起杨文,我就不知道他是三合会的龙头。不过兄弟你既然开口,天下洪门兄弟又是一家,我扯着脸直接上门找他就是了。”

龙邵文不理解了,“既然同属洪门,怎么又不来往?”

田老五说:辛亥起义时,洪门多数堂社的龙头都倾向于革命党,唯独三合会死撑着老派做法,对革命并不热衷。从那时起,三合会基本就与洪门断了联系。清庭被推翻后,三合会被督军府宣布为非法组织,我们就更少来往了。

龙邵文想:老子现在是革命党,手握兵权印把子,三合会是个非法组织,老子又何必上门拜望杨文,直接派人把他抓来就是。但这话可不能对三哥说,省得落下个假公济私的嫌疑,有损革命党的名声……他笑着说:三哥,既然有了杨文的下落,我自己想办法同他联系!就不烦劳三哥了。

“如此最好,我一见三合会的人就烦心的很,前段日子我‘黄埔社’整顿内务,奶奶的三合会居然派人传话,想横加干涉,让我好一顿骂,后来虽没了下文,但我要去三合会找杨文,恐怕免不了遭他奚落,只怕耽误了兄弟的事情,兄弟若是能自己处理,我在暗中帮忙就是。”

“整顿内务?嗯!一定是整顿尚武了,尚武与三合会勾结贩猪仔、淘沙子、开条子,洪门要整顿尚武,三合会自不会置身事外……”龙邵文虽如此想,却不开口向田老五询问,他们虽是结拜兄弟,毕竟分属青红两帮,这种事情属于帮中私密之事,外人不便相询。

田老五告辞后,龙邵文坐在那里反复琢磨,“如果直接找杨文询问,他定然不肯以实情相告,说不定还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老子,说什么老子家曾遭强人洗劫,全家被杀,只费了好大劲儿才赶走强人,把老子从火海里救出来之类的话。奶奶的,不如直接将杨文这个王八蛋绑了,逼他说出实话,即便他依旧抵赖,也能趁机对他敲诈。”

主意既定,他召集兄弟,咬牙切齿,直截了当,“我有个仇家,是三合会的龙头大爷杨文,我想绑了他搞点香财,兄弟们以为如何?”

章林虎面露喜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太好了!阿文又想假公济私了,此刻恰巧闲的蛋疼,正好狗仗人势地跟着阿文去为非作歹,图财害命……”

087 粉军(一)

朱鼎发沉默了良久,他说:三合会的龙头,平日出门,身前身后跟的兄弟定然不少,咱们要谋划在先,才能成事在后……他对俞文征说:照老规矩,你去摸杨文的底儿,搞清他每天的行动规律,争取一举将之擒获……他看叶生秋也不说话,只不停在手中把玩儿着一个鼻烟壶,冷笑了一声,说:生秋阿哥,你的意思呢?

叶生秋正用大拇指不停地抠着鼻烟壶上侍女画的胸部,听朱鼎发问,他把鼻烟壶放在鼻子前吸了一口,抽了抽鼻子说:阿文的仇家就是兄弟们的仇家,报仇自在情理之中,只不过杀鸡焉用牛刀,绑人这点小事,有你朱鼎发就行了,把兄弟们全都招呼起来,未免有点太高看那个杨文了。

朱鼎发淡淡笑笑,“你这把牛刀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叶生秋不理朱鼎发,却对龙邵文说:上次咱们到手的猪仔眼看要装船了,却被你一句话都给放了,我有点不甘心!

章林虎也说,“是啊!阿文,你鬼鬼祟祟地就把人放了,一定是包藏祸心,这下你罪孽深重了,”

龙邵文抱歉着笑笑,也不愿过多解释。

叶生秋看着朱鼎发,淡淡说:猪仔起运的那天晚上,我就在码头,想看看咱们辛苦搞到手的那些猪仔到底是个什么归宿,结果我发现,万顺堂的祝宝华把咱们放生的猪仔都给接手了,我当时气不过,想上去宰了祝宝华,结果发现他跟三合会的人勾结在一起,所以就没动手……”他说到这儿,也没了下文,低头又去抠着鼻烟壶上仕女画的胸部。

朱鼎发似乎一下明白了,他大拇指一竖,“生秋阿哥,高明,三合会既然吃这碗饭,杨文早晚都要在码头露面,只要把码头盯死了……”他拍着腿说,“你还真是把牛刀!”

叶生秋面无表情地翘起二郎腿,把鼻烟壶凑近鼻孔,深深地吸了一下,鼻翼微微颤动,打了个喷嚏。

龙邵文皱着眉,黄浦江边凄风冷雨的那个寒夜刺痛着他的神经,“祝宝华?祝爷!几年前在码头上骗老子上船的那个破毡帽管一个中年人叫祝爷,这个祝爷是不是祝宝华?”他说,“生秋阿哥,祝宝华什么来头!”

“万顺堂的三爷,范得礼的心腹手下,从前专在码头替万顺堂打理猪仔生意,后来因为犯了事,被租界的巡捕抓了,法国人本来想关他个十年八年的,在黄金荣的活动下,法国人就将祝宝华移交清廷处理,结果判了四年,这次上海起义,解放了牢房,祝宝华也跟着沾了光,出来后他马上就重抄就业,又做起了猪仔的生意。”

龙邵文暗骂,“老子革了半天的命,倒把这个王八蛋给解放了。怪不得老子后来又去江边,却再也没见过这个狗屁的祝爷,奶奶的,他却躲在监狱里面逍遥快活了……”他心中几乎已经肯定,“祝宝华就是当年黄浦江边的那个祝爷,就是当年要把老子沉江的罪魁祸首。”他有些不解地问,“生秋阿哥,黄麻皮不是同万顺堂有过节么?为什么反倒帮祝宝华求情?”

“祝宝华的婆娘陈宝妹,同黄金荣的老婆林桂生是结拜姐妹。当年的案子牵扯到万顺堂,范得礼不好出面找法国人,陈宝妹就走了林桂生的路子。”

俞文突然说:陈宝妹,她是横扫黄浦两岸的粉军头领!

“文征消息灵通呀!”叶生秋淡淡子赞了一句,说,“外面传言粉军是黄老板的,其实不然,粉军是林桂生一手拉起来的队伍,黄老板虽不参与,却也从中分肥。若是粉军出了事,黄老板也给方方面面打招呼要求照顾。陈宝妹不仅是林桂生的结拜姐妹,更是林桂生的得力干将。”

“看来黄老板怕老婆的传言不假!林桂生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龙邵文感慨一句。

叶生秋“哼”一声说:林桂生的父亲当年专做开条子生意,他从各地骗贩女孩来上海,然后根据长相,分成三六九等,卖给长三堂子或野鸡店,林桂生从生下后就耳闻目睹他父亲干这些生意,这是言传身教,女承父业。”…,

“生秋阿哥,你对粉军的生意门清!你不会也在做粉军的生意吧!”朱鼎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叶生秋。

叶生秋看了朱鼎发一眼,没说话。朱鼎发瞧叶生秋眼神冰冷,淡淡一笑,把头避开……

龙邵文突然恶狠狠地说:老子一定要把祝宝华、陈宝妹这一对奸夫淫妇种了荷花,为死去的猪仔出一口恶气……他这话一出口,举座皆惊。幸亏他解释说:老子当年可怜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杨文的掌控,本想乘船回家,却才脱虎口,又入狼群,在码头上被祝宝华这个王八蛋骗的当了猪仔,船行半路,他觉得老子身上没油水,居然把老子种了荷花,奶奶的,此仇不报,老子就是婊子养的!

众兄弟长喘一口气,朱鼎发说:祝宝华即便有万顺堂的背景,咱们也不怕他,革命党不允许贩猪仔,只要他敢踏进华界一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抓了他。陈宝妹倒要费些周折,有林桂生给她撑腰,咱们顾忌黄老板的面子,也不能把事情做绝了,总得想个能跟黄老板交代得过去的办法……

叶生秋说:粉军的下手对象,多数都是外地来上海的豪富子弟,他们虽鲜衣怒马,挥金如土,却涉世不深,对黄浦滩边尔虞我诈的诱骗手段所知极少,极受粉军欢迎……”他用力地抠着鼻烟壶上侍女的胸部,若有所思地说:若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即便将来黄麻皮追问,也是粉军勾引咱们在先,咱们报复在后啊!

龙邵文把叶生秋的话盘算了一会儿,心想:生秋阿哥倒是挺会用计,了不得……他点头表示赞同,犹豫了一下,又说:生秋阿哥,还有件事你要帮我出出主意,我的那个姘头你知道吧!就是顾菲儿,奶奶的,她要嫁二鬼子了,老子不甘心!

叶生秋不动声色地点头说:我心里有数了……

……顾菲儿的心已经被打动了,马米顿浪漫且多情,温柔而知心,又爱的那样狂热,让人如饮醇酒。可是面对他的求婚,顾菲儿却不知所措了,她说: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的问题。

马米顿的眼睛像是着了火,带着激情,他诚恳地说:你问吧!

“这样的爱会有多久?”

“是你渴望的那么久。”

顾菲儿的眼睛腾起了重重雾气,湿润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思绪混乱了,想起父亲的叮咛,“婚姻要门当户对才好,要远离粗鄙才好……唉!父命终究不可违……”她叹口气,冲动着说:我同意与你结婚。

“幸福触手可得啊!”马米顿兴奋着跳了起来,他笑了,只笑得满嘴的长牙乱颤,眼睛里喷出欲火,他深情地说,“婚姻是以身相许的承诺,在教堂举办婚礼吧!我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让我们即将开始的婚姻,受到属灵的赐福。”

088 粉军(二)

顾菲儿感受到了他的这种兴奋,她想跟着他一起兴奋,同他一起笑,可心中,却莫名地浮起一丝哀伤,她拼命地想把哀伤赶走,可这哀伤竟似纠结在心中,她迷茫了,一个洒脱而无礼的小流氓竟然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她说:我曾有段朦胧的爱情,想抓却抓不住,想赶又赶不走,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我会一直陪着你,让你忘了他……”马米顿把双手搭在她的顾菲儿的肩上,凝视着他的脸,她的脸像珍珠一样光滑,泪珠流下,了无痕迹。

“我想……”顾菲儿犹豫着,她觉得难以启齿,“我想在心间为他留上一席之地,可以么?”

马米顿妒忌了,他在心底大喊,“不可以,妈的,爱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的占有,绝对的占有!”他脸上带着理解的笑容,“是啊!初恋难忘!你珍惜他,说明你重情义!能娶你做妻子,我……我觉得很幸福。”

“真的么?”顾菲儿抬起头,眼睛闪着光,“你不反对我同她像正常的朋友般交往吧!”

“男女之间能正常吗?”马米顿恼怒了,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傻瓜,那是你的自由。”他心中的火气逐渐被点燃了,“妈的,你得寸进尺呀!”

“你真好,我想请他来参加咱们的婚礼,你这么大度,一定不会反对吧!”

马米顿的太阳穴一鼓一鼓的,他知道那是自己的青筋在剧烈的跳动,“婊子!你不会已经以身相许了吧……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以为真的是稀罕婚姻么?我是看中了你的以身相许,你明白不明白,以身相许才是最重要的……”他想一把将她掐住,把她的衣衫扒光,来一次婚前体检。他用力地抿着嘴唇,用疼痛来劝慰自己,“理智一定要战胜冲动,忍耐啊!”他把她揽在怀里,他带着僵硬的笑容,“你不怕他嫉妒我们吗?他要是因为嫉妒而把你抢走,我真的没法活了。”

简菲儿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前,幸福有时就应该像是情人的肩膀,让人觉得温暖、安全,可她心中却想,“他会像侠客般的把我抢走么?”

……南市“茂兴记”估衣店,赵孟庭穿了一件红色丝绸长衫,叶生秋却捡了一袭黑衫试穿。叶生秋看着赵孟庭,“你人长得黑,却喜欢火红的衣衫,就像是年画里的钟馗,不合适啊!换换吧!”付伟堂则说:“生秋阿哥,你穿一身黑,倒与赵孟庭凑了一对,他是钟馗,你就是那黑无常鬼。这摸样怎么去勾引娘们上钩啊!”

赵孟庭与叶生秋一同打量付伟堂,他白色长衫,外套青缎面马褂,小结子瓜皮帽一扣,手中折纸扇轻摆,活脱的一个荷花大少。赵孟庭眼睛带着妒忌的光,“生秋阿哥,咱俩也这样穿,我就不信勾引不上娘们。”

提起勾引娘们,付伟堂的眼睛发着贼光,“下一步该怎么办?”

叶生秋说:如果真遇到粉军的娘们,不用你勾引她们,她们会主动勾引你……他绕着付伟堂转了一圈,上下打量了半天,才说:今天就在南市附近找生意。你去豫园里面的“湖心亭茶馆”,我和赵孟庭分别去“四美轩”和“春风得意楼”,这几个地方都是粉军经常活动的范围……

“湖心亭茶馆”位于豫园之中,四面临水,曲桥相通,凭栏观色,荷香四溢。它前接老城隍庙,平日游人摩肩接踵,茶馆生意十分兴旺。鸦片战争时英军攻入上海,驻扎在豫园和城隍庙,司令部就设在这个湖心亭。

付伟堂进了茶馆,选一个面朝门,靠栏杆的地方坐了,喊来堂倌,叫了上好清茶一壶及四色干果,独自斟饮,眼睛只盯着茶馆进口。刚喝了几口茶,就见进来了一美人,美人身穿淡绿色修身旗袍,上绣牡丹怒放,她双峰高耸,腰肢纤细,走路一扭三晃,风姿绰约,回眸频频,四下乱抛媚眼,很有些迷倒众生的样子。…,

“迷人呀!”付伟堂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巧让美人听见。美人付之一笑,露出一口碎玉银牙。“勾魂啊!”付伟堂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美人。美人再笑,明眸顾盼之极,情愫已生。“天仙呐!”付伟堂微张嘴,圆瞪眼,一副被迷倒的模样,美人三笑,爱恨集于一脸,大有三世姻缘,今生才相逢之憾。她从付伟堂身边款款漫步而过,不经意间,遗落了一块方巾,上绣鸳鸯戏水。

付伟堂心猿意马地将方巾小心拾起,他说,“姑娘,你掉东西了。”美人回身,双目含羞,朱唇轻启,竟是吴侬软语,未生语调先有情,“哎呦!倒是我不小心了,烦劳公子了。”她伸手去接方巾,付伟堂却抓着不放,一脸的诚恳,“姑娘可有同伴儿?”美人低下头,“没有,我来会朋友。”付伟堂大拇指与食指轻捏着方巾,中指自然翘起,一枚大金刚钻戒炫耀般地夺人眼目,他说,“姑娘不如坐我这里,咱们边聊边等……”美人犹豫一下,报之羞涩一笑,坐了下来。付伟堂大喜,喊来堂倌,“换茶,换价最高的,上果品,上最时鲜的。”

美人说:公子不用客气,不知公子是哪里人如何称呼?

“在下湖北汉口人,姓赵,家中排行老三,这次来上海特为采买绸缎,敢问姑娘芳名?”

“莺红!”

“莺红姑娘,上海我是第一次来,路不熟,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在哪家绸缎庄采买划得来?”

莺红说:上海绸缎庄极多,这不是什么难事,不知赵三公子采买量有多大?如果量大,自然价钱就好谈。

付伟堂犹豫着说:我这次带了三万银元,除去零碎花销,怎么也要办两万银元的货吧!不然回去可没法儿跟老爷子交代!”

莺红眼睛眨了眨,暗笑,“看来这是个荷花大少啊!零碎花销就要一万……”她说,“两万银元,也不算什么大生意,我倒是可以给公子介绍一家绸缎庄。”

“好啊!”付伟堂伸手摸在莺红的手上,“莺红姑娘可帮我大忙了,我是一定要感谢你!”他浑身摸了摸,,摸出两根金条,装回去了,摸出几个翅宝,又装回去了,自嘲说:这黄白之物,配不上莺红姑娘啊……他伸出手指,突然盯上了自己那枚金刚石钻戒,二话不说就摘了下来,他拉过莺红的手,色迷迷地说:真漂亮啊,十指纤纤,像白玉……他把钻戒戴在莺红的大拇指上,赞叹着说:合适,真合适,行了,送你吧!”

莺红眼睛都绿了,“这还没怎么样,出手就送一大钻戒……”她朝付伟堂抛了个媚眼,“无功不受绿,赵三公子的身上,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豪侠之气,让莺红景仰啊!”

付伟堂凑近她的身边,“莺红姑娘芳龄几何?”

莺红用手指在付伟堂的手背上划了十八的字样,她问:敢问赵三公子在哪里歇脚?

“我这次来上海,一下就喜欢上了,怕要逗留一段日子,因此就在这附近租了一处房子,莺红姑娘要不要上我那里看看?”

莺红斜着眼睛瞄了下付伟堂,浅笑了一声,“赵三公子,你来上海不是采买绸缎的吧!你是采买女色来了。”

089 粉军(三)

付伟堂拿起莺红的手,凑在嘴边亲了一口,脸上笑嘻嘻的,“碰见莺红姑娘这样的美人,我哪儿还有什么采买绸缎的心思,这魂啊!都让你勾了去了。”

莺红用手指在付伟堂的胳膊上划来划去,一副引诱的模样,又说:赵三公子,我还有一个好姐妹,要不要一起去你那里坐坐?

“好啊!好啊!同去同去……”付伟堂眉花眼笑了。

莺红脸上却似笑非笑地,双眼流动着诱人的异彩,“瞧公子就不像是什么好人,拿着家里的银子花天胡地,就不怕你家老头子责罚啊!”

付伟堂一脸的不在意,“老头子有的就是金银,我就是三辈子也花不完他的……”他往茶台上扔了两块银元,一搂莺红的腰,“走呀!去找你的姐妹。”

莺红捡起一块银元,又塞回了付伟堂手中,“赵三公子,喝了几杯清茶,吃了点果子,连一块洋钿都用不了,你们出门在外的,做生意不容易,可要精打细算才好,收起来吧!”

付伟堂感动的五官全抽到一起了,“莺红姑娘,你真好。”

出了湖心亭茶馆,往城隍庙方向没走了几步,莺红“哎呦!”一声,手指前方,“那个就是我的姐妹,我在这里等她好久了,她怎么才来。”

付伟堂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衡祥珠宝店”门口站了一个身穿粉红旗袍女子,身材与莺红相仿。莺红拉着付伟堂,“我们去招呼她!”

衡祥珠宝店门口,莺红对他的女伴说:翠晴,我在茶馆等你半日,你却在这里闲逛,我可生你的气了!

翠晴跺着脚,“我不是故意的么!张公子答应给我买个镯儿,让我在这里等他,我等她好久,他也不来,可气死我了。”

莺红挽着付伟堂,故意在翠晴眼前举起手,“我早跟你说过,不要再同张公子往来,你就是不听我的,现在被人甩了。”

“哎呦呦~”翠晴的眼睛瞄到了莺红的手上,“这才多大会儿工夫不见,你可阔了,哪儿来这么大个金刚钻,羡慕死人了呦!”

莺红用眼角的余光,若有若无的瞅了一眼付伟堂,“赵三公子借我戴着玩儿。”

付伟堂带着谄笑,抱拳躬身说,“翠晴姑娘,赵三这边有礼了。”

翠晴趴在莺红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声什么。莺红“扑哧”一笑,白了翠晴一眼,“我要去赵三公子住的地方看看,你一起来吧!”

翠晴犹豫着,“我不去了吧!还等张公子呢!万一我前脚走,他后脚来了怎么办?”

莺红啐了一口,“不见棺材不落泪,你等吧!回头见啊!”她挽着付伟堂便要离开。

付伟堂拽着她,笑着对翠晴说:不就是一个镯儿嘛,我给你买了,费不了多少……”他左手拉着翠晴,右手挽着莺红,进了“衡祥珠宝店”,付钱买了翠晴相中的一对手镯儿。翠晴在付伟堂手上掐了一把,“公子真爽快,张公子,切,让他见鬼去吧……”莺红不依说,“是我们先认识的,你给她买镯儿,却没有我的,偏心啊!”付伟堂一笑,“这算什么,这家店太寒酸,没什么好货色,明天,咱们找家大银楼,你随便选好了……”翠晴嚷嚷着,“一定带上我……”

付伟堂的临时租住处宽敞、轩亮,他开门进去,直奔厅角的一只大木箱,“我给两位姑娘泡好茶!”他开了箱,拿出一包茶叶,却顺手把一叠纸塞在了箱底下,翠晴跟着他近,眼又尖,已经瞧得清楚,最上面的一张写着:凭票回付白银壹万两。红的字迹清晰可辨,像是在滴血。她赶忙从付伟堂手中接过茶叶,“哎呦赵三公子,怎么能让你做这沏茶倒水的粗活儿,您赶紧歇着,我来就行……”她身子一软,已经贴在付伟堂身上。

莺红抿着嘴,返身做离开状,酸溜溜地说:还是翠晴体贴,我看我还是走吧!别碍你们的眼……付伟堂甩开翠晴,一把将莺红拦住,顺势把她抱倒在床上,“两个都是乖乖,三爷我一个也不放你们离开。”…,

莺红伸出粉拳,媚笑着打在付伟堂身上,“坏死了,就想着占人便宜。”

“也不是我想占你便宜,你这身上的香味可把我的魂儿都勾没了。”

莺红说:你去闻翠晴吧!她身上可是更香呢!”付伟堂一听,又去伸手拉翠晴,翠晴笑着闪躲,“红儿你个坏丫头,人家赵三爷一心想陪你,你却把我也扯进来。”

“都来,都来。”付伟堂气喘如牛,把翠晴也拉到了床上。大床的帘帐悄无声息地拉起,里面的喘息声,翻滚声,惊叫声,嬉戏声不断传出。直到月光朦朦胧胧地透进蚊帐,声音才逐渐平息。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付伟堂长舒口气,“两个小妖精,可要了付爷的命……”说完觉得不对,赶忙干咳几声,遮掩说:你们表现不错,三爷要奖赏你们!

“怎么奖赏?”莺红媚眼如丝,“赵三爷,你还答应带我上银楼挑首饰呢!不许赖呀!你给了翠晴一对镯儿,可不能偏心呦!”

“咳咳咳!买!不就一对镯儿么!”

翠晴慵懒的地爬在他身上,“三公子,我的手上可缺只金刚钻呢!你也得给我补上,不能偏心!”

“好好!都给都给,明天吧!爷困的要命啊!搂着爷睡吧……”付伟堂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如雷的鼾声响起。过了好大一会儿,翠晴低声叫道:赵三公子,赵三公子……付伟堂翻了个身,“吧嗒”一下嘴,“嗯!”地应了一声,用胳膊把翠晴压在身下,继续打起来呼噜……

借着月光,翠晴指了指箱子,莺红点点头,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起来,摸着衣服穿好。然后指了指付伟堂压在翠晴身上的胳膊,翠晴摆摆手,意思是没事儿。莺红点点头,轻轻打开付伟堂的箱子,摸到了银票,在嘴上亲了一口,合上箱子,指了指门,翠晴轻轻地点点头,莺红打开门,蹑手蹑脚地溜出门去。

又过了一会儿,翠晴轻轻地挪开付伟堂的手,口中含糊不清着说,“解手!”付伟堂迷糊着又“嗯!”了声,再翻个身,依旧鼾声不断。翠晴抹黑找到鞋子穿上,只把衣服收拢成一堆抱起,轻轻地溜到门口,关门而去。

极轻的关门声让付伟堂蓦然惊醒,他起来坐在床边,轻笑一声,摸出一根纸烟,划火柴点了抽了,又重新躺下,沉睡了过去……

翠晴下来时,莺红已叫好了马车等她,翠晴上了马车,说声,“走吧!”车夫应了,挥一下鞭子,马车一溜烟地消失在茫茫夜幕当中……

陈宝妹早已得到消息,知道翠晴与莺红接了大生意,她丝毫不以为念,这样的生意但凡接手,至少需要几个月的水磨功夫,才能见到油水……翠晴与莺红满脸喜色突然进来时,她吃惊不小。莺红把十张万两银的庄票交到她手中,笑骂,“又是一个没脑子的瘟生。”

090 粉军(四)

陈宝妹数着庄票,吃惊不小,这么一大票买卖,从瞄准瘟生到得手,不到五个时辰,顺利的让陈宝妹狐疑起来,她想:怕是个圈套。

“大姐你看……”莺红得意地晃动着手指上的金刚钻戒,“你是没见那个瘟生,见了我们姐妹都走不动道儿了。”

陈宝妹跑到门外四处瞧了瞧,安静的渗人,她松口气回来,依旧不放心地问,“没被人盯上吧!”

“没有,回来的路上我一直都留意了,除了我们乘的马车外,再没见一辆车、一个人跟着,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特意让马车穿街过巷地多绕了不少路。大姐宽心吧……”翠晴从手腕上退下来那对镯儿递给陈宝妹。莺红见状,也忙把金刚钻从手指上褪下……

陈宝妹放心地笑了,“这票生意干的利索,两件物什姐不要,赏你们了,明天验了庄票,另外有赏。你们累了一天,歇着去吧!再给你们三天假,自己去找找乐子,会会相好。”翠晴、莺红再三称谢,自去后面屋中休息。

陈宝妹看着手中十万两银子的庄票,突然间心神不宁了……这票生意出奇地顺利,可别惹了什么乱子才好。庄票上虽然注明:失票不管、概不挂号。但明天一早还是用庄票买了黄鱼藏起来稳妥……又想:这票生意做得实在天大,瘟生失银十万,怎肯轻易罢休,他能拿出十万,必定来头不小……她脸上阴晴不定的琢磨:万一瘟生找到翠晴与莺红,这事儿非败露不可。除非……除非不让他们再见面……她拿定主意,“验过庄票真伪后,就把这两个妮子骗到码头,让宝华把她们两个送到南洋发展去吧!这两个妮子手段了得,无论去什么地方,日子过得都差不了……”她焦急地又出门张望,“老娘发了这么大一笔财,顶得上他贩几千个猪仔都不止,触他娘的死鬼宝华,快回来呀!呸!呸!宝华成了死鬼,老娘就的守寡,虽说老娘不缺男人,可想来想起,过日子还得跟宝华……”

祝宝华一夜未归,陈宝妹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远离猪油的日子,范得礼的身体一点点恢复起来,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那天老幺去后院杀绿荷,他也跟过去了。祝宝华说老幺在血口喷人,反咬老幺一口,让范得礼迷茫了,“老幺若是早认识绿荷,应该想法设法遮掩才对,而不该色胆包天的来动老子的女人……”他想让老幺刀下留人,然后问问绿荷,老幺与祝宝华到底是谁在撒谎,这是一个关于万顺堂气数的关键问题,容不得半点含糊。

依旧是极有谋略地半掩着门,这让范得礼浑身的血管在瞬间就饱胀了,不知不觉就迈起了猫的步伐,他轻轻地蹲在门口,微闭着眼睛,等着那让人思之若渴的天籁之音,可天籁之音并没有响起,范得礼不禁有些失望……

老幺心狠手辣并且忠诚,面对跟他有过数次交欢的女人,他板着寒冰一样的脸,他说:礼爷让我杀你,有还有什么心愿,我去帮你了结。

范得礼听了点着头,“老幺公私分明啊!得到一个男人的忠诚,比得到一百个女人的身体更加来之不易……”他从半掩着的门向里面张望……绿荷用手撕开衣服,露出白皙的胸膛,她面带微笑,向老幺身前凑了一步,双手叉腰,她说,“我的心愿就是死在你的手上,动手呀!朝这里扎啊!死在你手上,也算完美了。”

范得礼在外面看着叹息了,“这个女人不简单,用的是反客为主的美人计,怕是老幺那点忠诚,禁不住诱惑而被出卖了啊!”

老幺没一点先兆就出了刀,刀锋直指绿荷的心脏……范得礼同绿荷一样目瞪口呆了,范得礼有一万个理由认为激情戏会上演,即便没有激情,戏也绝不会才开始就已经收场,他摇摇头,“这一刀太突然了,天籁之音已成绝响。”

绿荷死了,祝宝华再也没露过面,红旗老幺说:祝宝华勾结绿荷,帮黄金荣来谋夺万顺堂,现在事败了,他跑路了………,

……天已经微亮了,陈宝妹正要起床收拾赶去钱庄验票,急促的砸门声响起,陈宝妹骂声“死鬼!”要爬起开门,门却自己开了,冲进来一群青衣短襟的汉子。

为首的汉子说:陈宝妹,你的案子犯了,跟我们走吧!

陈宝妹担心了一夜的事情终于发生,但她并非良善之辈,而是一个在江湖中游荡多年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虽面对逆境,依旧面色不改,大气不出,沉稳异常,她大声说:几位爷什么来头,我陈宝妹可是个安分守己的良家妇女,左右邻居都可作证,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爷说我犯了案子,这是从何说起。再说犯了案子也应由租界捕房来管,你们又是哪个衙门的官差,却连官服也不敢穿,你们再不出去,就是入室行劫的强盗。

为首汉子阴森着脸,只把满口白牙露出,发出“哈哈!”的笑声,“好一个粉军头领,好一个良家妇女,好一个巧舌如簧的贱妇,明白告诉你,我们是威震黄浦滩,推翻清政府,杀人不眨眼的革命党,现今乔装进入租界,就是不想搞出外交纠纷,你若不老实听话,我们只好立即宣判你的死刑。”汉子拔出短枪……

陈宝妹凛然不惧,“开了枪老娘固然死了,你也没个好!你既然摸清了我的底细有备而来,那我问你,这粉军的背景你可打探清楚?”

“你不要抬出林桂生压我们革命党。”

“不是压你,是给你指路,你也不想想,我陈宝妹即使便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黄老板的地盘上做这拆梢的生意!”

“哪个……你说的是哪个黄老板?”汉子露出怯色。

陈宝华用手拢了一下还未来得及梳理的头发,“在这黄浦滩头,还能有哪个黄老板能管得了我陈宝妹?”她拱手向西方,显出无限膜拜,“自然是黄金荣黄老板。”

汉子口吃了,“你犯得……犯得这些案子背后……背后都是有黄老板在撑腰?”

陈宝妹坐在镜子前,调起了胭脂,不置可否。

“宝姐!”汉子改了口气,“既然这样,你把昨天搞到的庄票还我,我领着兄弟们先撤。”

陈宝妹“嗯!”了一声,“这就对了么,都是在外面混饭吃的,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她痛快地掏出一叠庄票,“拿去吧!”

汉子接了庄票,竖起大拇指,“怪不得你宝姐赫赫威名,的确是见机极快,应对得当啊!”他看都不看庄票,就说,“宝姐,既然这样,你还留着那一半干什么?痛痛快快地都拿出来,我们也好卖黄老板一个面子,赶紧走人!”

陈宝华惊了,“全给你了,一张也没留啊!昨天夜里两个妮子怎么交给我的,我就怎么还给你,完璧归赵啊!”

“宝姐,你肯定是搞错了!”汉子大喇喇地坐下,一副债主的模样,“那可是十万两白银啊!用箱子装,怕也得几十大箱,你觉得你留下心能安嘛!”

“不会,绝对不会,搞不好这是个圈套……”陈宝妹隐约中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说,“我可以把莺红和翠晴叫起来作证,肯定是十万两。”她快步起身,返回后屋,叫醒了正在美梦中的莺红与翠晴,这两姐妹一听事主来找,登时吓得睡意全无,跟着陈宝妹就出来了,她们信誓旦旦:我们两姐妹向天发誓,绝对是白银十万……

091 粉军(五)

汉子淡淡地说:婊子的话也能信吗?他喊道:赵三公子,你还是出来作证吧!

付伟堂笑嘻嘻地分开人群从门外进来,“唉!”地叹了口气,甩着脑袋,抽巴着脸,拼命想装作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她看着莺红与翠晴说:昨天你们还躺在老子怀里,缠磨着要老子买这买那的,没想到老子一觉睡醒,你们却偷走了老子的二十万两庄票,实在是让老子伤心欲绝啊!真是验证了一句老话,婊子无情呀!”

“赵三公子,说话可得凭良心,我们什么时候拿过你这许多的庄票?”莺红急了。

翠晴则懂事的赔礼,“赵三公子,是我们姐妹对不住您了,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们两个吧!念在恩情一场的面子上,你就在这位官老爷面前说句公道话吧!”

付伟堂不温不火地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相互间闻闻,怕是身上还留有老子的味道……他突然大喊起来,“我求求你们了,就把剩余的十万两还给我吧!告诉你们实话吧!那银子不是我的,是革命党采买军火的费用,若是没了,我可怎么向革命同志交代呀!”他指着莺红手上的金刚钻和翠晴腕上戴着的手镯儿又说,“你们只要把那十万两拿出来,这两件物什老子也不要了,毕竟你们陪老子睡觉了,老子也不白玩儿女人,就送给你们了。”

陈宝妹心中冷笑,“哼!拙劣的演技,差远了……!”她说,“既然双方的说辞相差这么大,干脆就报了官,让官家秉公决断。”

付伟堂拍着手,“好!既然如此,那咱们这就走吧!官家的人就在眼前,跟他们回衙门吧!”

正说着话,赵孟庭领着一个中年人匆匆进来,“生秋……长官,证据带来了。”他指着中年人说,“这就是‘宝大祥’银楼的张老板,据他说,一早有人拿了十万两的庄票去购买银锭、金条、钻饰,他带来了买主签字的账单。买主叫做祝宝华。”

陈宝妹一怔,接过“宝大祥”银楼的出货详单,查看购货人签字。头“嗡”地一下大了,瞧那熟悉的像狗爬般的签字,确是祝宝华无疑,她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人家精心设计的圈套里。她兀自强辩,“这绝对不可能。”

领头的汉子叶生秋说:“宝姐,谁都知道你和祝宝华是一家人,你偷了赵三公子的庄票,怕不安全,一早就让祝宝华转移,我们若是来的再晚些,怕是这十万两你也买了金条,概不认账了,这么大的一笔银子,又涉及到革命军的军费,怕是闹到黄老板那里恐怕也说不过去吧!”

陈宝妹冷静着:好!既然这样,就去同孚里黄公馆,找桂生姐和黄老板去评评理,黄老板素有神探威名,定然能把事情搞清楚。

叶生秋变了脸,“看来你是要强吃呀!来人,把她带走,回军营后照会租界,再让神探黄麻皮秉公裁断。”

“神探黄麻皮?”陈宝妹惊恐地看着叶生秋,“他对黄老板很不尊重……”她“哼!”了一声,“你们敢么?这里到处都是黄老板的眼线,黄老板若是知道你们在租界横行不法,绑走了他的人,你们的祸可就闯大了。”

叶生秋只用冰冷的眼神盯她看了半晌,再不说话,掉身就走。赵孟庭带了几个兄弟把陈宝妹等三人一捆,蒙上黑布,拉到门口塞进了马车里……马车一路颠簸行驶,在租界出口遇到安南巡捕盘查,领头汉子出面打点,安南巡捕见了银子,自然放行……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宝妹耳中听到车外传来士兵操练之声,似乎是来到了一处军营之中。她正惊恐纳闷之时,马车停了,陈宝妹被人拉下马车。有人在她身后推搡了几把,“走!进去吧!”

陈宝妹头上蒙着的黑布被摘了下来,一位敞穿少将军服的年轻男子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双目含笑,贼特兮兮,手拿小茶壶坐在她对面打量她,面部表情极不严肃。他军服左衣襟挂满了各式勋章,一看就功劳不小,随着衣襟摆动,勋章叮当乱响。他的旁边则站了几名荷枪实弹的士兵,个个一副凶神恶煞般的面孔,毫无疑问,此人正是龙邵文。…,

“这个美貌的半老徐娘是什么人啊!”龙邵文慢悠悠地问。

叶生秋说:将军,他就是偷窃革命党军费的主要案犯。

龙邵文站起身,色咪咪地在陈宝妹的脸上捏了一把,口中“啧啧”有声,“你家住哪里!有没有夫家啊!”

陈宝妹“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龙邵文“哈哈!”大笑,“奶奶的,“你以为装哑巴就能过了关?信不信老子把你的衣服扒光了,让手下这些很久都没尝过腥荤的革命同志轮流审你一遍!”屋中站着的那些卫兵听了,都眼露幽光,不怀好意地“呵呵”笑着。

陈宝妹一惊,“你们是什么革命党,假冒的吧!革命党从不调戏妇女。”

龙邵文在她胸上用力抓了一把,“妈的,老子可是十足真金的革命党,革命党就不食人间烟火,不睡女人,不生革命后代了?真那样,像你们这样的女贼还不得泛滥成灾啊!”他手一摆,“带下去,扒光了,让所有的兄弟轮流对她审理吧!”几名士兵哈哈笑了,就准备上前动手,陈宝妹忙喊,“你想知道什么,我全说。”

叶生秋说,“将军,这军营里有几千名兄弟,轮流审她一遍,一来颇费时日,二来也怕她吃不消!据她初步交代,说是黄麻皮幕后指使……”

“太好了,这下可抓到大鱼了。”龙邵文一脸的兴奋,“赞扬叶生秋,“同志,你立功了!既然她说是黄麻皮私吞了革命党的军费,那我马上敦请督军府,照会法国领事馆,把黄金荣抓到这里来与她对质吧!我们革命军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不管是谁侵吞了革命党的军费,照例都是要枪毙的,就算是黄金荣也不例外,到时候,就把他那万贯家财抄没,抵了革命军费吧!”

一直沉稳异常的陈宝妹有些惊慌,“这是什么样的革命党啊!**妇女,无法无天,居然连黄老板都不放眼里,还说要请黄老板来与老娘对质?”她哪敢与黄金荣对质,精神防线在瞬间就失守了,她求饶说:不用对质,我陈宝妹认了,我愿意赔偿革命党人损失,就是倾家荡产也一定赔付。

龙邵文沉吟着,把手一摆,“老子对你的审理还没结束,你就答应赔偿了,我们革命党人也不好意思赶尽杀绝,所以这赔偿的事情……不急,不急啊!至少也得让老子身边这些兄弟审你一遍!”

看见抓他回来的汉子不怀好意地奸笑着,陈宝妹急了,“将军,看在黄老板的面子上,我再赔十万两银子出来,就把这件事情了结吧!”

“奶奶的,你是存心不说实话!十万两?不是二十万两么?”他把手一挥,“兄弟们,开始审吧!一定要审出真话啊!”他身边的那些士兵一拥而上,对陈宝妹扯胳膊拽腿,动起了手。那抓他回来的汉子更是不客气的把双手直接伸进了她的衣服……

陈宝妹哭了,“我的天!真的还有十万两呐!本来是二十万两,我不是已经退还了十万两么!”

龙邵文手一摆,喝止住士兵,“奶奶的,认账就好。把她带下去,让她签字画押后,就去她家搬银子吧!”

陈宝妹说,“我哪有那么多的现银,我要回去筹措!”

“筹措?用不着吧!”龙邵文淡淡地说,“你粉军横行黄浦滩这么久,家当不小,奶奶的,准许你用房产地契抵银子吧!”

092 粉军(六)

……洋泾浜圣若瑟堂那幢尖顶的哥特式天主堂中,顾菲儿一袭白色的婚纱。想起即将出嫁,她的内心却一点兴奋都没有,抬头看看天,已过正午。再过一会儿,就将告别少女,迈入妇女行列,她多少有些悲伤。心中也百转愁肠,她想起了母亲,她想:母亲,我这算是受到了诱惑吗……

马米顿一身白色西装,红色的领结。他不停看着腕表,等待那如梦幻般的时刻……

“公发英行”来人报告说,“不少分销商都向咱们退货了,就在这几天,国产烟加大了营销力度,凡是销售国产烟的商贩,按月给予补贴,多销多补……”马米顿摆手,“明天再说,我会拿出新的销售方案回击他们。”

“国产烟大搞请客赠物拉拢烟商,还四处谣言说咱们的香烟霉变了。”

“明天吧!今天是我大婚的日子,不想听到这些坏消息!”

“我进来的时候,门口涌过来一群乞丐,说是要进来观礼,不让他们进,他们就堵在门口,牧师说,只要是带着一颗祝福的心,都可以来参加观礼。”

马米顿急了,“他们是来捣乱的,来破坏婚礼的。”

顾菲儿听见教堂大门被乞丐堵了,摇头叹口气,对身旁的父亲说,“也许我嫁给他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上次我们在黄浦江边散步,他也曾粗暴地拒绝过向他乞讨的乞丐,缺乏同情心。”

顾飞云笑了,“上海的乞丐多如牛毛,是同情不过来的。”

“父亲你没看到,他那时的脸色很难看,我认为,我们还缺乏必要的了解。”

“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怎么?后悔了么?人无完人,不要总盯着别人的缺点,那样会把缺点无限放大。”

顾菲儿自嘲地笑了,想起马米顿那一封封洋溢着激情的情书,她脸红了,“他也有可爱的一方面,我其实是被这些情书打动了……”

时辰到了,在一个可爱男童和两个头戴花环手提玫瑰花篮女童的引领下,顾菲儿右手轻提着洁白的婚纱,左手挽着父亲的手臂缓缓走向新郎。教堂肃穆的音乐响起,顾菲儿突然觉得慌张了,眼泪几欲夺框而出,她说,“父亲,我不想嫁!”

顾飞云说,“你骑在虎背上了。”

《马太福音》说: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马米顿望着愈发迷人的顾菲儿,心在狂跳,血液在急速流淌,看着她那白皙的面庞,纤细的腰肢,高耸的胸膛,他有些冲动,“马上就要与她连和,成为一体了,今晚的洞房,将是快乐的巅峰!”一想到快乐的巅峰,他只觉得嗓子干渴,有一种想喝水的感觉,他拼命地咽着口水,觉得生命也将随着巅峰的到来而变得更加多彩多姿。

乞丐们被允许进来观礼了,牧师说,“天主的赐福不分人群。”马米顿的脸胀红了,他说:这样可没面子了……牧师不理他,直接开始祝福:让我们低头祷告,全能永在的上帝……求你赐下清洁的心,正直的灵……”

激动地誓约就要开始了,马米顿浑身有些颤抖,他想:很快就要抱得美人归了。

牧师说:马米顿,你愿意娶这位女人做你的妻子么?

马米顿双目默默含情,温柔地盯着顾菲儿:我愿意。

牧师说:顾菲儿,你愿意嫁给这位男人做你的丈夫吗?

我……

“原来你躲在这里纳妾……”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突然闯了进来,直扑马米顿,“我找了你很久,原来你在这里……”她抱着马米顿说:跟我回家,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她又怒视顾菲儿,“你又是哪里跑来的野女人,却勾引我的男人?”

马米顿与顾菲儿都呆住了,马米顿反应极快地骂,“你这个疯子,睁开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怕是认错人了吧!”

“我会认错你么?挫骨扬灰也认不错啊!”女人喊着,“牧师,你替一个已经有过婚约的男人证婚,是有罪的,天主就是这么教导你们乱点鸳鸯谱么?你事先为什么不搞清楚……”…,

“这女人疯了,这女人疯了,我不认识她!赶她出去,赶她出去……”马米顿狂躁着。

女人的确是疯了,她扑上去撕扯顾菲儿的婚纱,“你个勾引男人的狐狸精,要不要脸!”顾菲儿掩面而泣,跑掉了……马米顿要去追,却被女人拉住了,“她跑就跑吧!不是还有我么,正好牧师也在,我们接着誓约啊!”

又一个女人从门外跑进来,直扑马米顿,“可算找到你了,咱们快回家吧!回家呀!孩子们也都来看你了……”

门口跑进三个半大孩子,欢快地朝马米顿喊着,“爸爸!爸爸!”

马米顿疯了,他摆着手,“我不认识他们,真的,我不认识他们。”

乞丐们开始聒噪了,“真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虎毒还不食子,你居然不认你的亲骨肉!”他们向马米顿扔他们的鞋,又臭又破的满场飞。他们喊着,“牧师,你应该向你那全能的上帝忏悔,你主持了一场无耻的婚约。”

牧师低着头,“阿门!怪我事先没搞清楚!仁慈的上帝,原谅我吧!”他说,“马米顿,你隐瞒你的真实婚姻状况,破坏了圣洁生活,欺骗了全能的上帝,你也是有罪的,跟我一起忏悔吧!”

……陈宝妹侥幸留住一条命,照叶生秋的意思,敲诈完她之后,就让她去黄浦江底找祝宝华。龙邵文思前想后,觉得当初自己被贩了猪仔,与陈宝妹无关,大丈夫理应恩怨分明。

虎口余生的陈宝妹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地对林桂生讲了,林桂生说,“关键症结还在祝宝华那里,只要找到了祝宝华一问,就全明白了。

陈宝妹说:那个遭天杀的,从出事当天开始,我就再没见过他的人影,但在银楼买银锭、金条的画押人确实是祝宝华,这肯定错不了,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拿了革命党二十万两银子跑了!

林桂生摇摇头,这件事情蹊跷的很,我让阿荣哥帮着找找祝宝华。”

祝宝华是龙邵文让人抓起来的,拿着庄票去银楼买金银也是龙邵文让人逼迫他去的。事情一了,他就被扔进黄浦江种了荷花。龙邵文有从黄浦江逃生的前车之鉴,为防止龙王爷同样眷顾祝宝华,特意让人在他身上绑了两块大石头,即便龙王爷有心放他逃生,也力不能及。

祝宝华死不见尸,黄金荣派出的探目自然找不到,后来有人报告了黄金荣,说祝宝华贩猪仔的案子发了,是革命军把祝宝华给抓了,此时革命党人在黄浦滩闹得轰轰烈烈,黄金荣也不想去触这个霉头。便不再过问,事情拖了一段时间,也就没人再追究。

很多年后,陈宝妹知道当年在军营中见到的那个将军是龙邵文,但那时的龙邵文早已是黄浦滩数一数二的大哥级人物,陈宝妹虽心中雪亮,也不敢再声张这件事情。

093 调兵、勒索(上)

当日龙邵文放走了陈宝妹,叶生秋却扣留了莺红与翠晴,说是派他们有用场。星期天过后,叶生秋把两个女贼还给龙邵文,讲了他们闹圣若瑟堂顾菲儿婚约现场的精彩表演,龙邵文大喜,当下叫两名女贼过来亲自见面……

两个女贼战战兢兢地来到龙邵文面前。龙邵文笑着说,“老子有件事情想拜托你们两个去办,办的好,本将军重赏,办不好……”他脸色一变,溢出杀气,“哼!办不好,妈的,老子就把你们卖进那永世不得翻身的野鸡店。”

两女贼连声答应,“将军但有吩咐,我等无不凛从。”

“嗯!很好……”龙邵文换做笑脸,“你们的新顾客,是一个叫做法博尔的洋买办,做棉纱生意,住礼查饭店,你们要施展一切手段,把他拿下,让他倾家荡产,一无所有。”

“轻车熟路的老本行呀!”两女贼一听说要他们去勾引洋人,登时乐不可支,“将军,我们定然不辱使命啊!”

“奶奶的,高兴的太早了吧!”龙邵文皱了眉、拍着桌子,“洋人不同于外地那些富家公子,他们讲究品位,你们想要洋人上钩,就别在脸上写着‘婊子’二字,那样他还不如直接去找婊子,妈的,你们现在就回去装扮,装扮好之后再来给老子看,一定要让老子满意之后再出手。”

两女贼连连点头,到龙邵文新给她们租的房子里商议对策后装扮一新……莺红一件翠绿的绣花袄,满身的首饰透射着珠光宝气;翠晴一条丝缎长裙,及地的裙裾下隐隐探出一对金莲……

龙邵文看了大骂,“奶奶的,这打扮只能勾引到土财主,不行,重新换了衣服再来给老子看,教你们一个乖,去看看黄浦滩边遛狗的外国娘们是怎们穿衣服的,回去照葫芦画瓢吧!”两女贼见惹了将军生气,赶忙去研究洋人品味,换了衣服再来见龙邵文,这次却是最时髦打扮:头戴新潮鸭舌帽,身披中式紧身坎肩,烫过的乌发波浪翻卷,雪貂皮滚边的翻毛领子煞是好看。下身着束腰宽松长裤,脚穿高帮皮鞋,侧佩网眼花边,这样的装束中西合璧,倒也罕见。

龙邵文一乐,在莺红与翠晴的屁股上各掐一把,“奶奶的,别说是洋鬼子了,老子见了也动心!若不是派你们有重要任务,老子现在就扒光你们先睡了。”

……朱鼎发带着人苦守码头,却始终绑不了三合会“礼”字号龙头大爷杨文。朱鼎发着急了,叫上同俞文征一同与找龙邵文商议……

“奶奶的杨老大,难道整天都龟缩在窝里不出来?”龙邵文大为郁闷。

俞文征说:“杨文每次出门,前呼后拥的带着好多人,鼎发带兄弟跟了他好多次,都没机会下手。”

“好个狡猾的杨老大,哼!任你奸似鬼,早晚要喝老子的洗脚水。”龙邵文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问,“杨文除了勾结祝宝华贩猪仔,开条子、淘沙子外,还有什么其他生意?”

俞文征说:上海光复后,三合会因为不支持革命,以前靠民众支持的一些赞助、捐助什么的收入都没了,再加上洪帮本身没有什么固定的产业,杨文作为“礼”字号舵爷,设茶馆的资格不够,此外他也不开赌台、舞台、妓院。所以他们为了生活,所做的生意几乎都是无本钱的,除了你刚才说的哪几种,他还养了一帮小贼,组成了一个空空党,整日在街面上行窃,搞的乌烟瘴气的。但杨文从不亲自过问这项生意,都是他手下的兄弟在打理,即便想从这方面下手,也没什么机会。”

“我那老大也太没出息了,这许多年过去了,他还干那些妙手空空的勾当,从来就跟不上时代的进步,这样的做法,跟莺红、翠晴那些粉军女贼有什么不同,不过一个是骗,一个是偷罢了……”龙邵文拍桌子又骂,“妈的!老子现在就领上革命党直接抓捕杨文。三合会是个反革命组织,就是公开枪毙杨文,老子也有这个权利。”

他说干就干,直接找到了光复军陆军一团团长,张仁奎的开山门大弟子吴坤山,“吴团长,兄弟我发现了前清乱党,要带兵去剿灭。”

吴坤山一惊,“革命军已经光复了上海!哪来的前清乱党?”

龙邵文大呼小叫起来,“看来吴团长是信不过兄弟啊!真的有啊!是反革命组织三合会。”

吴坤山“嗯!”了一声,只想:八成又是你龙邵文想假公济私,打着革命军的旗号排除异己,三合会不过是一个流氓组织,用的着派光复军这么大张旗鼓的前去剿灭……

龙邵文早已不止一次假借剿灭前清乱党之机、从光复军调兵去办自己的私事了,次次都惹得鸡鸣狗跳,四方不满,更有一次,他居然带兵闯入租界区抓人,不但让团长吴坤山受了牵连,就连上海督军陈其美也跟着他带了害……起义成功后,上海护军都督府革命经费捉襟见肘,陈其美就去向原大清户部银行,后改名为中国银行的上海分行去拆借。该行经理宋汉章以辛亥革命后资金冻结为由,屡次拒绝陈其美,为此陈其美耿耿于怀,一直琢磨着收拾一下这个不听话的宋汉章,只是中国银行地处租界之内,陈其美也无可奈何。

但陈其美是什么人,他不但是上海沪军都督,更是青帮“大”字辈的大哥,他想来想去,觉得官面上的文章既不能做,就只好动用帮派力量逼宋汉章就范了。他找来龙邵文,让龙邵文利用帮派手段逼宋汉章就范。没曾想龙邵文居然打着为陈其美办事的旗号,耀武扬威地戎装带兵闯入法租界,公开缉捕宋汉章,扰乱了租界的治安不说,还引起了租界商人的恐慌,以为洋人在租界区也说了不算了,革命军现在连租界也敢往下打了……如此一来,引起了租界当局对上海督军府的强烈不满。

租界当局找到了时任中华民国外交总长的伍廷芳,希望能合理解决这一事件。伍廷芳只好函请沪军都督陈其美出示谕禁,禁止革命军士兵随意经过租界。为避免同类事件再次发生,伍廷芳还以中华民国外交总长的身份颁布了《中华民国对于租界应收之规则》,强调了洋人对租界所享有的管理权……

当日陈其美得知情况后,把龙邵文叫过去臭骂一顿,为此解除了他的兵权,虽然后来龙邵文将功补过,趁着宋汉章去曹家渡小万柳堂赴宴,将其秘密逮捕关押,并敲诈了一些钱财给陈其美送了过去,但陈其美却一朝被蛇咬,说什么也不敢让龙邵文再掌兵权,生怕这个胆大妄为的徒弟再给他惹出什么祸端,并特意叮嘱吴坤山:不要给龙邵文一兵一卒地调动权。

吴坤山虽然接到了陈其美谕令,但他知道龙邵文毕竟是陈其美的徒弟兼红人,不一定哪天又得了势,更何况他在革命军光复上海的过程中,因劝说商团领导人李显谟倒戈立下了不小的功劳,若真是论功行赏,就算给他一个团长的位置都不过分,只不过陈其美知道龙邵文不是带兵打仗的那块料,又次次给他惹祸,不得已才用这种办法来约束它。

这次吴坤山见龙邵文又来调兵,怕伤了二人间的和气,也不好直接拒绝,想了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行!你要调多少人?”

“对付区区几个乱党,用不了多少人,五十人足够。”龙邵文觉得只要打着革命党这块招牌前去抓人,三合会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对抗革命党,因此五十人足矣。

“哎!兄弟保守了,这前清乱党三合会存在也不是一两天了,五十人怎么行!万一他们反抗怎么办?我怎能让你龙副团长去冒这个险?”

“吴团长,五十人够了,人多了动静大,陈先生现在忙的很,我不想给他添乱,再说动用的人若是多了,陈先生怪罪下来,你也不好说辞。”

吴坤山手一摆,“这是在折我革命军的脸面,给你派五百人,热热闹闹地去剿灭反革命组织三合会吧!打出你龙老弟的牌子,给我革命军挣回面子,若是都督府那面怪罪下来,我吴坤山一个人承担。”

“热热闹闹?妙呀!”龙邵文动心了,“这主意不错!老子干革命这么久,还没在旧日的兄弟前摆摆排场,要是真能在杨文面前抖抖威风,岂不是过瘾的很?”他笑了,“倒也是,吴团长,兄弟先谢过了。”

“都是自家兄弟,见外了,若是再说这话,我可生气了。哦!对了龙副团长,三合会主要在哪里活动,要不要事先筹划一下进攻目标?”

龙邵文哪有什么进攻目标,听吴坤山一问,就说:“三合会总部在四马路上,那里就是进攻目标。”

吴坤山“嗯!”了一声,似是无意的信口问:你跟租界打好招呼了?革命军可以进租界抓人了?”

另:感谢书友“看点历史小说”投的评价票,欣赏你认真评价的态度。

;

094 调兵、勒索(中)

龙邵文“啊!”了一声,“奶奶的,倒是忘了这码事,对!咱们光复军跟租界签有条约,不能越界抓人……”他顿时想起上次带兵闯租界被陈其美痛骂一顿的事情,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奶奶的,租界从前也是中国的地盘,却被洋鬼子强占了,我劝说过师傅,请他挟革命军大胜之余威,一举拿下租界,师傅不干,现在倒麻烦了,无论谁犯了咱们革命军的法,都藏进了租界,咱们要去拿人,还要看洋鬼子脸色,经他们同意,没道理啊!”

吴坤山心下暗笑,“老子就是给你一个团的兵力,也一样没用。”他脸带焦急,“龙副团长,不行咱们以革命党的名义照会租界当局,让他们网开一面,同意咱们进去抓人?”

龙邵文知道这绝无可能,当下摇摇头。

吴坤山更乐了,脸上焦急之色更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让反革命会社三合会这样逍遥着?”

龙邵文见吴坤山转头间嘴角似有一丝笑容,心下明了,“奶奶的,吴坤山你学会跟老子使诈了呀!好啊!老子说你怎么突然大方起来,老子明明要五十人,你却硬塞给老子五百人,还说什么替老子承担一切罪责,妈的,你门清的很,原来你早就想到了老子一个人也带不走……”他故作犹豫着说,“我跟法国领事倒是有些交情,寻常也不想去开口求他,但革命大事为重,说不得,为了革命党人的利益,我这就去找法国领事,让他们借道儿抓人吧!”

“奶奶的,做你的清秋大梦,法国人会卖你这天大的面子?”吴坤山自然不信租界当局会答应龙邵文的条件,但嘴上说的漂亮,“龙副团长为革命辛苦了,你去同法国人打招呼,我给你准备好人手,配好武器,只等法国人同意借道儿,咱们马上行动,剿灭反革命组织三合会。”

龙邵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就这样说定了,你等我消息吧!”他从团部出来,自回家睡觉……

正午过后,龙邵文起来喝了几杯茶,清醒一会儿,不慌不忙地到了陆军一团团部,进门前,他使劲儿揉了揉脸,以便让脸部僵硬的肌肉松弛一些,跟着又做了几个表情,最后他瞪大着眼睛,半张着嘴,让自己脸上充满得意,他带着兴奋推开门,“吴团长,好消息!法国人同意我们进租界抓人了。”

吴坤山有点不相信,“法国人真的同意了?”

“那是自然,法国领事亲口说了,只要不穿军装进去,就造不成什么影响,他们就同意革命党进法租界抓人。”

吴坤山头脑一阵发蒙,“奶奶的,见鬼了,自租界区设立以来,还没有过这种先例!这是对租界的一种挑战!法国领事若不是疯了,就是被龙邵文重金收买了,允许中国军队开进法租界,这比上海起义还要轰动!”

“吴团长,兄弟我这就把人带走,用不了五百人,对付三和会乱党,区区一百人足够。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到时候剿灭了乱党,兄弟我寸功不要,功劳尽是你吴团长的。”

吴坤山茫然点头,“那……那兄弟就去挑人吧!”他脑子里面还在寻思,“法国人怎么可能同意中国军队进入租界抓人,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龙邵文带走一百人后,吴坤山仍在琢磨,“奶奶的,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又过半晌,他才醒过味儿来,“妈的,老子八成上了他的当,革命军不穿军装进法租界,又何必征得法国领事同意?妈的,这阿文鬼心眼太多,他惹出来乱子,还要把功劳记在老子头上……”事已至此,吴坤山一来无法反悔;二来反悔也来不及,只能听之任之。他在心中保佑,“但愿龙邵文不要搞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平安是福吧!”他知道这功劳是绝对不敢奢望了,只要别搞得他交不了差,就已经是烧高香的结果了………,

龙邵文一身将军戎装,带了一百便衣光复军,分乘百辆包车,杀气腾腾向四马路杨文住宅奔来。到地方也不敲门,龙邵文直接下令,“给老子把门拆了。”一百名光复军涌上前去,只一人一脚,杨宅大门便轰然而倒。

龙邵文仰头哈哈大笑,趾高气扬地迈着方步进了门,“杨老大别来无恙,兄弟看你来了。”杨文的保镖见突然闯进这许多人,也不敢上前掠其锋芒,只跑进屋向杨文禀报。杨文一听居然有人拆门而入,知道来了仇家,他老而弥坚,也不着慌,吩咐保镖准备家伙,相机行事,自己则迎了出来。

来到院中,见领头拆门的是一名戎装将军,可他的身边却跟着一群青衣汉子,显得不伦不类,看不出什么来头,当下上前抱拳拱手,“何方好汉,来我杨府有何贵干。”

“奶奶的,这话一听就色厉内茬啊……”龙邵文见杨文没认出自己来,也不自我介绍,只面带杀气,冷着脸说:杨文,我奉革命军的命令带你回去问话,你这就卷上铺盖,跟老子走吧!

杨文“哼!”一声说:我与革命军素无往来,有什么话可问?更何况你说你奉革命军的命令,你告诉我,是哪家革命军?

龙邵文此次前来,以炫耀武力、慑服杨文就范为主,早知道杨文绝不肯轻易低头,他哈哈大笑,“杨文,我知道你不信。你看,这是什么?”他把都督府的委任状“啪”地扔在杨文面前,杨文捡起一看,是张委任状:特委任龙邵文为国民革命军第七十七混成旅光复军陆军一团少将副团长。上面盖着都督府的大印,有陈其美签发的签名。

杨文冷笑了一声,“陈英士的手再长,也伸不到租界,对不起了,我杨文没时间接受你们革命军的询问,你请回吧!”他直到现在,依旧没想起龙邵文这个人。当年他手下的小贼太多,哪能全部记住名字,因此没想起来实属正常。

龙邵文见杨文在自己武力的逼迫下,仍如此桀骜不驯,心里着恼,不由面部微红,“奶奶的,你是故意装作不认识老子,明显是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塌台……”当下他新仇旧恨全部涌上心头,冷笑一声说,“杨文,你别以为这里是租界,老子的革命军就奈何不得你。来人,给老子把他绑了。”他话音才落,“哗啦”冲上来一群便衣光复军,来拿杨文。三合会的兄弟见状,也“呼啦”围上来,准备阻拦。

龙邵文恼羞成怒,本想来旧日兄弟们面前抖擞一把,却没想到杨文居然如此不配合,当下面露狰狞,“妈的,你杨文这几苗人在我们革命军眼里算什么东西,你给老子听好了,今天你若是不跟老子走,你三合会的人除非就一直躲在租界,否则你出去一个,老子抓一个,出去两个抓一双,抓住全部枪毙。哼!老子看你三合会有多大的能耐,敢跟革命军对抗。清庭厉不厉害,不也被革命党人把命革了吗?”

杨文犹豫一下,说:这里面或许有些误会,我三合会从没反对过革命党。

“那你倒是去跟革命党解释清楚呀!”龙邵文见杨文口气服软,也就不逼他太紧。

杨文琢磨一下,“这……我可以可虑跟你走,但你必须要承诺保障我的人身安全。”

龙邵文淡淡一笑,暗想,“奶奶的,老子先把你诳走,等你落到老子手里,你的人身安全还不是由老子说了算?”他笑了,“杨老大,兄弟也是没办法,你们三合会已经被宣布为反革命组织,革命军接到举报,着本将军前来传你问话,若是不带你回去询问一番,兄弟我也不好交代。你去走走过场,说上几句三合会服从革命党这样的敞亮话,这事情也就了结了,不然你头上总扣着一定反革命的帽子,也不舒服吧!”

“龙将军,你此话当真?我三合会如果服从革命党,就不再追究过去的事情了?”

龙邵文凑近杨文,“杨老大,兄弟好歹跟你混了那么多年,能害你!”

杨文怔了,眼睛盯着龙邵文仔细辨认,“龙将军,你跟我混?”

龙邵文这时才知道杨文没认出自己来,心头怒气稍平,“没错啊!你不记得了?我是当年时常被你打得半死的那个阿文!”

杨文“哦!”了一声,自想:老子当年打的人实在太多了,你又算什么东西,妈的,痛恨呀!后悔死了!手软啊!那时怎么没把你打死了,以至于养虎遗患……”他对龙邵文虽依稀有些印象,却依旧没想起来,但脸上却带着惊喜,“是你!兄弟,当年做大哥的是对你要求严了点,但那还不是想让你们学一门吃饭的本事么?那是恨铁不成钢呀!兄弟如果埋怨,大哥给你赔罪了……”他见龙邵文脸色依旧不忿,心念一转,已明其意,忙说,“哦!对了,兄弟当年做生意发的财,大哥可都给你们存着呢!你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拿……”

095 调兵、勒索(下)

杨文返身回屋,捧了一只小锦盒出来:“兄弟,这里是十条黄鱼,还希望兄弟在革命党面前替大哥多多美言,我三合会不是不想参加革命,只是会社里面有几个老家伙阻挠着不让参加革命军,我也是为难的很啊!”

龙邵文接了金条,怒气早消,“大哥,我来此之前,不少革命党同志都喊着要一同前来发财,这狼多肉少的,拿回去让兄弟为难啊!回头他们若是再找上门来,兄弟我也不好阻拦……”他看着金条,“这几根条子怕是难以应付局面,大哥若是再肯拿出二十根出来,我就帮大哥去都督府说情,你知道上海督军陈其美是什么人么?那是兄弟我的师傅!有我一句话,大哥以后就放心发财吧!”

“奶奶的,你狮子大开口啊!”杨文不忿了,心疼着想,“妈的,还要二十根……”他迟疑了片刻,又返回屋里,“必须得送走这桩瘟神,谁教老子当年没能慧眼识珠,没认清这个小王八蛋的真面目,早知现在,当初就把他扔黄浦江里了……”他忍痛又拿出二十根金条交给龙邵文。龙邵文接了金条,带了光复军就走,也不再提抓杨文回去问话之事。

临出门,龙邵文问杨文,“大哥,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世?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唉~”杨文长长叹口气,语气中带着不堪回首的沧桑,“你家在绍兴,有一年我带兄弟路过你家的村子,看到一群土匪正在洗劫!我带着兄弟上前,与土匪是恶战一场,终于将他们赶跑,我发现你的时候,你父母都已经被土匪杀了!那时的你还不会走路,只仰面躺在血泊里,伸着柔弱的小手,要找我抱……场面凄惨,催人泪下啊!”

龙邵文淡淡一笑,“强盗临走时放火没?”

“放火了,当然放火了,汹汹火势冲天,半边天都映得通红啊!”

龙邵文笑了,“烧得真好,烧得真好!奶奶的,老子早就料到土匪是一定要放火的。”他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吴坤山见龙邵文如数归还了一百光复军,并没有惹出什么乱子,悬着的心也就放进了肚子。龙邵文拿出三根金条交给吴坤山,满脸堆笑,“团长,兄弟搞了点军费,拿去添置几条枪吧!”

“老子只盼你不惹出乱子就阿弥陀佛了,这三根金条,实在是意外之喜啊!”吴坤山不客气的接过金条,赞叹说:怪不得陈督军那么看重你,老弟你办事情落门落槛儿,是个人物,我吴坤山佩服之至。”

……两个月后,莺红、翠晴向龙邵文回复:洋买办法博尔已经被我们姊妹搞得彻底破了产,最后我们两个见他实在是榨不出什么油水了,就喂他吃了迷药,周身洗劫一空走了。

“奶奶的,你们为革命勇立新功了,嗯!你们临走时,有没有把他浑身扒得精光!”

二女贼相互对视一眼,莺红说,“那倒没有。”

龙邵文忽地站起,“活儿干的不彻底呀!妈的,最好连条底裤也不要给他剩下才漂亮……”

两女贼见将军生气,心中一懔,均想,“这龙将军心好黑!”翠晴鼓起胆子柔声说,“将军,杀人不过头点地,他已经成了一文不名的穷光蛋,要是把他底裤也扒了,怕他狗急跳墙……”她又带着谄笑说,“更何况他的底裤特别破烂,咱们就是拿回来,也没人能穿啊!”

龙邵文恨恨地点点头,“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对了,给老子讲讲,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两女贼你一言我一语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两人扮作富家女接近法博尔后,开始引诱法博尔去共舞台看戏,引诱他花钱,等到法博尔起了色心,两人欲就还迎,又唆使法博尔在外面租房子,整日陪他鬼混,然后找种种借口跟他要钱,法博尔色字当头,早已经迷迷糊糊,有多少钱都肯给两个人花,一来而去,把法博尔榨的干干净净。…,

龙邵文听得开心,“嘿嘿”干笑了几声,“洋鬼子现在何处?”

莺红说:我听过去的姊妹说,有个洋人在黄浦码头四处乞讨,说是想借百十块钱当做回家盘缠,只是没人肯借给他,我估计就是这个法博尔了。

龙邵文见莺红与翠晴说到兴奋处,胸前一鼓一鼓的,很是诱人,只想:这两个婊子果真是个尤物,怪不得法博尔肯为她二人倾家荡产而无怨无悔……他色心大动之下,本想把二贼拉到床上睡了,但一想二贼陪着洋鬼子睡了俩个月,从里到外早就沾满了洋人的狐臭,又没了什么兴致。他从两女贼缴回的钱物中拿出一半分成两份,“这个给你们,拿上这笔钱远走高飞吧!”

莺红接了一份,抛着媚眼,“谢谢龙爷。”龙邵文大乐,“窑姐儿中没这么会来事儿的!”他一把拉过莺红,把手伸进她衣服里捏了几把,拍拍她的屁股,“去吧!惹得老子火起,怕你招架不住啊!”莺红含羞站在一边。

翠晴却不接银钱,她面带愁容说,“我自小就被人贩子骗出来干这勾当,早就没了家,龙爷让我走,我也没地方可去,龙爷若是不嫌弃,我以后就在龙爷身边伺候着,听从龙爷安排。”

莺红一听,也赶忙把钱还给龙邵文,“我跟翠晴阿姐命运一样,同命相怜,我也愿意伺候龙爷。”

龙邵文听了呵呵一笑,“既然你们愿意跟着老子,那以后也不用做这拆梢的生意了,平日你们就给老子端茶倒水捶捶背,一旦有了重要客人,就替老子出面招呼。”他又把钱塞给二女贼,“这是你们应得的,收了吧!,老子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往回拿,别让老子掉了身价!”

两个女贼一听,就把钱收了起来。莺红不好意思地说:龙爷,还有一件东西没交给您,您是好人,我决定以后铁心忠心于您。

龙邵文好奇了,“莫非你从洋人那里骗来了什么宝贝?”

莺红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一枚极大的金刚钻。此钻一拿出,流光溢彩,满屋灯光尽皆失色。龙邵文眼睛一亮,伸手接过,“好东西,既然是你孝敬老子的,老子若是客气,就有些虚假了……”他把金刚钻套在手上,着实喜欢了半天。过会儿又问,“你们说说,洋鬼子在床上的表现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中国人厉害?”

翠晴“呸!”了一口,“洋鬼子外强中干,鸟儿倒是不小,看着吓人,用着却不如咱们中国男人。”

龙邵文哈哈大笑,暗想:翠晴这丫头倒是有几分爱国之心!什么时候都不忘了给咱们中国爷们争光!

安顿好二女,龙邵文招呼了兄弟几个,兴冲冲地赶往黄浦码头,他要亲眼看一看洋鬼子是怎么乞讨的。

码头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朱鼎发指着不远处的一群人说:应该在那里了,那里围的人多……几人分开人群,见一个洋人灰头土脸、满脸丧气、胡子拉渣地坐在地上,前面摆了一张大纸,纸上散落着几枚铜元,赵孟庭念了:我叫法博尔,是法国商人,因为被人骗了,现在身无分文,哪个好心人肯借我五十银元,将来定然十倍报答。

龙邵文哈哈一笑,说,“兄弟们,借钱给他呀!他说将来一定报答。”

围观众人都说:洋鬼子的话谁信?鬼子、鬼子,鬼的很啊!

龙邵文说:我信……他掏出一张三百元的庄票递给法博尔,“洋大人,你今日落难,我看着很是不忍,这三百块钱你拿去,买张船票回家吧!以后也别来中国混了,中国的水深啊!可不是你这个外来洋人能混的地方。”

法博尔已经在此坐等了数日,从没人给他一个角子以上的钱。即便是他从前的法国朋友见他落难,也对他不理不睬。此刻他一见三百元,感动的热泪盈眶,挣扎上前握住龙邵文的手,操生涩的汉语说,“好人!你是好人,你是好人,先生贵姓,赶紧告诉我,将来发达一定加倍报答你。”

龙邵文淡淡笑了,想,“老子当年刚要靠近你,你就给了老子一个巴掌,骂老子脏,让老子滚,你不会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吧!你洋人肯屈尊同老子这个中国人握手,倒也是不容易了。若不是因为落难,恐怕你这颗高昂着的头颅到现在也不肯低下。”他说,“行了,报答就不用了,我们中国人最善良,见不得任何人受难,快走吧!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在你最得意的时候,不要欺负人。”

法博尔点点头,含泪说,“我记着你的话了,但恳请您一定要给我留下姓名地址,我一定会偿还您的。”龙邵文笑而不答……法博尔不依不饶,死活缠着问他姓名,否则就拽着他不让走。龙邵文无法,就说,“我姓龙,名字就不说了,说了你也记不住……”说完,甩开法博尔扬长而去。

法博尔看着龙邵文的背影,口中呐呐自语:“龙?怪兽?龙先生,好人!你是个好人……”

096 故旧(上)

……马米顿烦躁地把一摞砖头厚的书扫在地上,然后跺着脚在拜伦、歌德、莎士比亚的著作上践踏。教堂的婚礼被意外毁掉后,顾菲儿至今没有露面,他去解释过好几次,也去了无数封信,他反复强调,“那是污蔑,是有人对我的中伤。”可顾菲儿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次次的闭门羹让马米顿觉得生命无比昏暗。他气急败坏了,肝火也旺盛了,他去找顾飞云,“你应该出面劝劝你这个任性的女儿,让她耐下心来听我解释。”

顾飞云说,“这难道还需要解释吗?你不该隐瞒那么多次婚姻。”

马米顿说,“你女儿这个样子,都是你娇惯的。”

顾飞云说,“你不该生了那么多孩子,却一个都不管。”

两人驴唇不对马嘴各说各的。说到激动处,马米顿说,“我要取消你的烟草销售权……”顾飞云沉默了,马米顿后悔了,“不该把公私搅到一起呀!”他咬咬牙,“已经僵到这般地步,开弓没有回头箭……”他铁青着脸,“顾先生,这不是要挟,是认真的。”

顾飞云淡淡地说:南洋烟草公司一直都在找我谈代销,我原本是不予考虑的,现在好了,我没得选择了。

“冲动是魔鬼……”马米顿握着拳头,后悔不应该扔出这么一句话!他说:好吧!既然这样,我们的合作自现在起,一拍两散吧!

顾菲儿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她冲了出来,“出去!真卑鄙!”

“菲儿,你听我解释,这是有人在诬陷我!我从来就没有结过婚,更别提孩子……”

“就算是没人诬陷你,我也不会再嫁给你……”顾菲儿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这是个什么男人啊!虚伪,狡诈,奸猾,满口的甜言蜜语,没一点真诚。”她心中的苦涩,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她开始朝他扔东西了,一个花瓶砸在他的脚下。

“疯了!你这个女人疯了,你根本就不是一个淑女,就是一个泼妇。”马米顿控制不住情绪了。一边发着牢骚,一边仓惶而逃。

顾菲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痴痴地望着窗外那铅灰色的天空,一直憋在心中来回打转儿的眼泪,再也不想关着了,任它们自由地流出来。她独自依着窗棂,看着天光被暗夜一点点的吞蚀……月亮升起来了,将洁白的寂寞洒在人间,在她的心头一点点滋生,她怨自己,“怎么就这样抛不下啊!”树巅鸦“呱呱”而鸣,搅得她那哀伤的心情更加愁丝缠绵,她把脸紧紧地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怎么就忘不掉他……”

顾飞云进来了,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父亲不干涉你了,去选择你喜欢的生活吧!”

顾菲儿咬着青青的嘴唇,无奈地摇摇头,“我……我……”

顾飞云理解地笑了,“你张不开嘴,那我来安排吧!顺便看看到底是哪个青年才俊,让我女儿这样朝思暮想着!”

顾菲儿有些激动,她想:允许自由婚姻,父亲无疑是开明的,这在当今时代,虽不属凤毛麟角,也绝对不多见……

……几天后,叶生秋找到龙邵文,“阿文!这革命党的旗号咱们不能再打了,上海要变天了。”见龙邵文惊讶错愕的样子,他解释说,“现在革命党被北洋军打的大败,年初武汉三镇尽落于北洋军黎元洪之手,孙文就把总统拱手相让……”他压低声音,“听说袁世凯正逼着陈先生辞职,陈先生顶着不同意,但他的势力没袁世凯大,辞职是早晚的事,我的意思,咱们尽快与北洋军联系,打他们的旗号吧!”

龙邵文有点不高兴,脸上略微变色,“生秋阿哥,莫说我师傅现在当权,就算他真的不做沪军都督了,可给咱们的好处也不少了,现在就投了北洋军,有点说不过去吧!”

叶生秋淡淡说,“我不过是提一个建议,咱们兄弟又何必为外人伤了和气,你若是不愿意,就当我没说过好了!”…,

龙邵文正要解释什么,叶秋生早就扬长而去。见龙邵文闷闷不乐,赵孟庭小心地递上一张拜帖,笑着说:贴子上写明了求见龙邵文龙爷,落款是费禹鑫和廖文殊。两人在偏厅等得时间不短了。

“好朋友来了……”龙邵文立刻起身迎了出去,这两个人正是当年他在杨文手底下流浪行窃时最好的伙伴,昔日兄弟重逢,自是免不了在家中摆酒叙旧。

席间,龙邵文说,“二位兄弟这些年杳无音讯,今日怎么突然找了过来。”

费禹鑫说:是杨文向我二人提起你,我们这才知道你现今已是革命军的团长,就赶忙找来叙旧,听说你前一段日子带了几百革命军拆了杨文的宅子门,杨文都吓得尿了裤子,哈哈。

“奶奶的,不过是出出当年的一口恶气罢了……”龙邵文笑着说,“当年他时常就打我个半死,不瞒两位兄弟,这么多年了,我再见他时,也是胆战心惊,心有余悸啊!这就是自小他留给我的阴影,这可是一辈子都抹之不去的阴影……”他又说,“怎么?两位兄弟不跟着杨老大干了?”

费禹鑫说:我们对外还挂着三合会的招牌,实际上脱离杨文已经好多年了,只是逢年过节前去拜望一下,走个过场。”

“是啊!杨文对待兄弟的手段让人寒心,两位兄弟不同他翻脸,已是给足了他的面子。”龙邵文越说越气,揭开衣服,亮出身上伤疤,“妈的,他下手那个狠啊!这次若不是看在黄鱼的面子上,老子非把他种了荷花。”

廖文殊叹着气,“没错,有时想起从前的一些事情,就对他恨得牙根直痒,念在他好歹把我养活了这么大,也就不再同他计较了。”

“唉!”龙邵文叹口气,岔开话题,“你们现在做什么生意?”

廖文殊说:说来惭愧,这些年来阿文你干的风生水起,我二人却只能干从前的老本行……他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这辈子算是没出息了。

龙邵文一笑,伸出自己的右手,骂道:奶奶的,老子现在的食中两指都格外长,全都是拜杨老大所赐,那时他天天逼着老子在指尖上吊秤砣,说是练什么指力,把这两根手指拽的长了许多,看起来极不协调,行内人只要一看见老子这两根指头,大概就能猜出老子的出身,耻辱啊……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俞文征跟他提过杨文手下有个行窃组织“空空党”。就笑着说,“空空党现在好大的名气,兄弟又惭愧什么?”

廖文殊摇着头,“小偷小摸罢了,再有名气也上不得台面,不好意思跟人提!”

龙邵文劝慰说:现在适逢乱世,手下只要拉得出兄弟,撑得起门面,不管是革命党、北洋军,还是洋鬼子,多少就会给咱们一些面子,小偷小摸不丢人,没兄弟、没银子才丢人!

廖文殊面露喜色,“照你这么说,革命党也能瞧得起我们?”

“那是自然……”龙邵文伸出食中二指比划一下,“什么叫做革命?说明白点,那就是造反,只要手中有兄弟、有银子,再加上有胆子,就可以干革命,怎样才能有银子……”他呵呵一笑,又说,“自然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了,不然咱们当年滚开水里夹肥皂所吃的那些苦,不就白费了?”

“阿文,革命怕是没这么简单吧!听说你们去年打江南制造局的时候,没少死兄弟!就连陈督军都当了清军的俘虏,这可是桩玩儿命的生意!”廖文殊不太相信,提出反驳。

097 故旧(下)

龙邵文一放筷子,“我师傅当时只身进入制造局劝降被拘,可不是做了俘虏……”

费禹鑫赶忙打断,“阿文就是革命党,这革命党的内幕,他比咱们清楚,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革命党不嫌咱们空空党上不得台面,咱们也干革命好了。”

“一起干革命,一起发财……”龙邵文一口把杯中酒干了,双颊带着粉红,眼睛贼亮,“我们革命党从来不挑出身,什么苦力脚夫、小偷强盗、土匪恶霸,通通都可以干革命,不瞒两位兄弟,我至今还在贩卖烟土,这也算是为革命出一把力气,你们只要把偷来的银子,拿出一部分给革命党做经费,自然算为革命出过力了,生意也理应受到革命党的保护。”

廖文殊听了连连点头,“阿文,你给我们介绍认识一下革命党吧!”

费禹鑫笑了,“阿文就是革命党,咱们认识他就够了,也不用认识别的革命党了,以后阿文只要一声招呼,咱哥俩就带着兄弟给他打头阵,这不仅是为了成全了兄弟义气,也是在为革命做出贡献。”

龙邵文听完哈哈大笑,“两位兄弟,以后咱们就是革命同志了,施展你们的妙手空空,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吧!”

三人正聊的高兴,赵孟庭又递进一张拜帖,笑着说,“老朋友来看你了,奶奶的,是咱们的对头应桂馨……”龙邵文皱起了眉,“这家伙儿不在南京当他的官,保护孙老大,跑来找老子干什么?”

上海起义后,善于钻营的应桂馨攀附上陈其美,当上了都督府谍报科科长。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由陈其美推荐,他又去南京担任了总统府庶务科长兼临时大总统孙中山的侍卫队长,可算红极一时。龙邵文向来与应桂馨不睦,几乎就没什么往来,应桂馨突然来访,令龙邵文颇感意外,他犹豫半晌,说,“让他进来吧!”话虽如此说,他却依旧坐在那里,一点儿起身迎接的意思都没有。

费禹鑫与廖文殊见龙邵文有客,相互对视一眼,“阿文你有客接待,我二人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探讨革命的事情。”

龙邵文一摆手,“你们坐着,不用动……”他毫不在意地说,“来的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二位兄弟不用理会,继续吃喝咱们的。”

赵孟庭领着应桂馨来到龙邵文摆酒的花厅,应桂馨双手抱拳,满脸堆笑,“兄弟,恭喜恭喜!”

龙邵文听了一怔,暗骂,“奶奶的,老子又有什么喜事?”可应桂馨毕竟是客,他即便对此人再不感兴趣,也不愿在自己家中冷落了客人,当即起身抱拳,笑着说,“闭门家中坐,喜从天上来,呵呵!同喜同喜!不知是那股阴风把应队长刮来了,我这里有客相陪,没能亲迎应队长,还请见谅啊!”

应桂馨手一摇,一脸的不在乎,“我现在不是队长了!早在孙中山把总统让给袁世凯之前就辞职了,我这队长一共也当了不到三个月,这队长二字,不提也罢!”

龙邵文暗骂:你奶奶的,辞职?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吧!哼!八成是被罢官了……他所料不错,应桂馨赴南京就任没多久,就因参与持枪械斗被贬到下关兵站任差,后又因违法乱纪,被解了职。龙邵文一脸的惋惜之情,又说:可惜了!赴南京当差是咱们青帮中人梦寐以求的美差,应兄却说辞就辞,好大的气魄!好大的派头啊!

应桂馨一脸不满,信口骂道:触他娘,什么好差事,狗屁罢了!孙逸仙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他在南京的时候,也无非就是个光杆总统,哼!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号令不出百里,也就是在南京那巴掌大的地方摆摆派头了,出了南京谁认他?幸亏老子不跟他干了,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要是跟着他,此刻也不知道在哪儿流亡呢!”

“流亡?孙大总统还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嗯!一定是孙老大革了这家伙儿的职,他心怀不满,到处给孙老大造谣了。”龙邵文干笑几声,也不多问,只说,“应兄不跟着孙总统干了,可有什么打算?”…,

应桂馨“嘿嘿!”干笑一声,大拇指一竖,朝向自己,颇为得意,“离了张屠夫,不一定吃带毛猪,离了孙中山,难道别人就不能干革命?不瞒你说,兄弟我现在早就另起炉灶,自己干革命了。”

“你以为干革命是开当铺,随时可以另起炉灶?奶奶的,就算你想另起炉灶,级别也得修炼够了!”龙邵文心中大骂,“就你这个流氓样儿还干革命?狗屁!”他当下不动声色,抚掌说,“好!自己干革命好啊!不用看着别人的脸色,想革谁的命就革谁的命,那才叫他妈的自在,只是不知道应兄准备革谁的命?又是怎么个革命法?说出来给兄弟做个借鉴,说不定哪天兄弟我也自己干革命。”

“兄弟你不用自己干……”应桂馨大言不惭,“我这次来找兄弟,就是为了给兄弟指条明路,拉兄弟一起革命,不瞒兄弟,我已在汉口组织成立了一个由江湖会党为骨干的‘国民共进会’,成员多数都是咱们青洪帮中的兄弟,经过努力,现在共进会的势力已经扩展到了长江沿岸各个城市,上海也有不少我共进会成员,兄弟你若是识字,自可在报纸上看到我共进会招募会员的消息,报纸上说的清楚,这‘国民共进会’,可是由陈都督亲自批准立案成立的,我这次来上海,就是想请兄弟出面担任副会长,恭喜兄弟了。”

龙邵文“哼!”了一声,心想,“哦!你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儿恭喜老子,你奶奶的!老子还没有答应你,你恭喜个屁。不用猜也知道,这‘国民共进会’会长一职,肯定是你应桂馨担任了……”又想,“你不知给师傅又灌了什么迷汤,他居然亲自批准你另立革命党组织……”想到这里,他笑了笑,“不知应兄这个‘国民共进会’,都准备邀请那些人担任副会长!”

应桂馨五指一摆,志得意满,“长江沿岸各省,青、红、公口三帮,多数成员都已经加入了我的共进会。当然了,只有像是川中袍哥‘白极公’双龙头大爷任江峰、鄂西袍哥‘西陵社’龙头大爷陈玉泉,汉口洪帮帮主杨庆山,万顺堂主范得礼、民军三十八师师长徐宝山,七十七混成旅旅长张仁奎,法租界中央捕房探目黄金荣,以及兄弟这样有革命影响力的人物,方可担任副会长一职。”

龙邵文淡淡道,“看来你这‘国民共进会’中的能人不少啊!承蒙应兄瞧的起,可我龙邵文何德何能,哪配担任副会长啊!怕是到时候误了应兄的大事儿。”

这本是龙邵文一句自谦的话,谁知应桂馨却见杆子就爬,他把手一摆,“兄弟,你有没有才能并不打紧,我听说你手下有几名兄弟都很能干,只要他们肯为咱们所用,至于龙副团长你,副会长一职只需挂个名就行了。”

龙邵文见应桂馨当着自己老兄弟费禹鑫与廖文殊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暗指自己无德无能,所到手的这一切全靠兄弟赐予,又听他喊自己“龙副团长”时,故意把“副”字咬的极重,似是故意强调一般,当即心中大怒,“你奶奶的应桂馨,敢在老子兄弟面前塌老子的台,妈的,老子跟你没完。”他不动声色,脸上依旧沉稳,“哦!原来是这样!不知你瞧上了我哪几位兄弟?想让他们担任何职?”

应桂馨想了想说:我想请叶生秋出任“国民共进会”下属的血光团团长,叶生秋绰号‘黑心魔王鬼见愁’,其心狠手辣在黄浦滩边无人不知,十分适合担任血光团团长……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一丝色迷迷的笑容,“另外我还听说兄弟你收拢了不少女人,可否请这些女人加入我的女子暗杀团?当然了,不论血光团还是女子暗杀团,都是由阿文兄弟你直接统属,这个……这个别人无权干涉,当然,我是例外。”

龙邵文呵呵一笑,给他来个不置可否,又问:不知道汉口杨帮主,黄金荣黄老板,徐老虎,张仁奎张老爷子是否答应出任“国民共进会”副会长?

“我还没找他们谈,但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若是拒绝了,岂不是拒绝革命?在全国革命形势一片大好的前提下,我想他们还是识时务的。”

龙邵文更恼,“奶奶的,口气越来越大!好像你-他妈的已经成了革命党的老大一样。”他面无表情地说,“应兄先请回,这件事儿非同小可,容老子考虑后再做答复。”他端起水中茶杯,轻轻吹了口气,重重放在桌子上。

看到龙邵文已经明着逐客,应桂馨只好起身告辞。

098 查凶、讹诈(一)

应桂馨走后,廖文殊说:阿文,“国民共进会”副会长这个官听起来已经不小了,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他这个革命党是假的,共进会也是一个非法组织,你们等着瞧,过不了几天,他这个共进会非得解散不可,就连应桂馨这个会长,马上也要成了通缉犯。”见廖文殊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龙邵文也懒得跟他多说,只在心中冷笑。

半月之后,风云突变,在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逼迫下,陈其美主动辞去沪军都督之职,由袁世凯心腹郑汝成接任,郑汝成上任后,随即将江海关稽征局收归名下,把龙邵文赶回家,龙邵文大怒之下,去找郑汝成理论,谁知人没见到,就被乱棍打出……

几天后,廖文殊与费禹鑫来找龙邵文,廖文殊带着一脸的崇拜与敬仰,“阿文,你料事如神!‘国民共进会’果真是个非法组织。”他扬着手中的一张通缉令,“这不!现在上海到处都在通缉这个应桂馨。幸亏当初你没当他的副会长,不然可就跟着倒霉了。”

龙邵文听了淡淡一笑,说:此事早在意料之中……陈其美被解职当日,他就通过电报与汉口洪帮帮主杨庆山取得了联系,并请杨庆山将“国民共进会”这一情况报告给时任湖北军政府大都督的黎元洪,黎元洪一听在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有这么大一个革命党组织,极为震惊,当即宣布予以取缔,并捉拿首犯。由于首犯应桂馨在上海,黎元洪就通电上海,要求上海督军郑汝成协助捉拿。郑汝成与黎元洪在一个马勺里混饭吃,都是袁世凯屠杀革命党人的帮凶,自然义不容辞。就这样,应桂馨成了通缉犯。廖文殊一直关注此事,上海捉拿应桂馨的通缉令一下来,他就马上发现了,于是着急着找到龙邵文叙说……可他随后的一句话,却没让龙邵文把鼻子气歪了,廖文殊说:不光应桂馨成了通缉犯,就连你师傅陈其美也成了通缉犯,阿文,陈先生一定是加入共进会了吧……”

半年后,上海发生了一起举国震惊的刺杀案,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被刺。凶手在朝宋教仁背后连开三枪后逃窜。宋教仁虽然被及时送往附近的沪宁铁路医院取出体内子弹,可凶手却在弹头上喂了毒。医生虽竭尽全力,可终究也没能保住宋教仁的命。

消息传出,举国哗然,群情激愤,天怒人怨。舆论纷纷要求政府严惩凶手。黄兴、章太炎等宋教仁的好朋友更是纷纷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要求不但要严惩凶手,更要追究幕后元凶。

龙邵文听到消息后也是大为震惊,但他却不是因为宋教仁被刺而震惊,他虽久闻宋教仁之名,但素未谋面,自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因此宋教仁的死,在他心中基本没什么感觉。宋教仁在他心中的地位,固然比不上他的好兄弟叶生秋、朱鼎发等,甚至连给他看门的门人的地位也比不上。他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想:糟了!这不会又是师傅干的吧!师傅是上海地下帮会的老大,其耳目遍布四方,如果没有师傅的幕后指使或参与,杀手想在火车站朝宋教仁下手,难度不小啊!妈的,只怕师傅这次可真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想到这里,龙邵文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件事儿真的是陈其美干的,那他作为陈其美开山门大弟子,无疑也会受到牵连,届时难免成为千夫所指、万众唾骂之对象。

龙邵文赶忙撒开人手,到处打听刺杀宋教仁的嫌疑人,他此举当然不是为宋教仁报仇,也不是想在全国人民面前出风头,他是想:如果真是师傅干的,就一定要在凶手落网之前解决这件事,省得到时候师傅被推倒风口浪尖,老子这个做徒弟的也面上无光……

哪知他刚撒开人手,就接到陈其美的传唤,令他速速赶到陈宅会面。

一进陈宅,龙邵文马上就感受到了寻常未有的紧张气氛,陈宅比平常的时候多了不少帮派中人,个个神情严峻,如临大敌,严密注视往来之人,而进出陈宅之人也都神情黯然,垂头沮丧。龙邵文心想:难道他们个个家中都死了爹娘老子?…,

龙邵文见到陈其美时,陈其美正靠在他办公桌后一张舒适的太师椅上,表情呈痛苦状地闭着眼睛。他想,“师傅这表情似曾见过,哦!有点像是去年刺陶后,面对民众质询时的样子,嗯!绝对是猫哭耗子……他上前几步,低声喊了一句,“师傅!”

“嗯!阿文你来了,宋先生遇刺身亡的消息你听说了吧!”陈其美语气悠长而略带悲伤

“听说了师傅……”龙邵文面上恭敬,心底暗笑,“师傅!你的戏可是越演越好啦!这一手你没有对我言传身教,我只好自己揣摩着学习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陈其美,留心他的每一个动作表情……

陈其美哪能猜到龙邵文心中的腹诽和龌龊的想法,他嘴角抽搐一下,表情沉重地说:袁世凯杀了宋先生后,估计也快要朝我下手了……

“师傅倒有些兔死狐悲的味道……不应该啊!”龙邵文在自己腿上掐了一把,暗骂:龙邵文,你个王八蛋,宋教仁也许不是师傅害的,你错怪他了……”他当即双拳紧握,怒气冲天,“袁世凯这个老混蛋,他敢对你下手,我……我……”他底气不足地说:我×他祖宗!

陈其美“唉!”了一声,“没有什么事情是袁世凯不敢干的,现在全国人民都想×他祖宗,阿文,这美差轮不到你啊!”

龙邵文尴尬地笑笑,“师傅,我这不是生气嘛……”他又说,“师傅,宋先生是袁大头派人杀的?”

陈其美点点头,“虽然凶手没有落网,但这几乎已经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了,只要凶手归案,马上就可以登报声讨袁世凯。”

“宋先生哪里得罪袁大头了?袁世凯为什么要派人杀他?”

“今年年初,国会选举揭晓,国民党独占优势,在参议院和众议院两院议员中,占有了大量席位。这是代理理事长宋教仁先生计划组织真正的政党内阁、制定民主宪法,而实现民主宪政所卖出的关键一步,宋先生初步取得胜利,满怀信心地离开北京,到南方各省作政治鼓动演说,针砭时弊,言辞激烈,轰动一时……”

龙邵文虽然每天都听赵孟庭读报,但他只关心烟土贩运方面的政策动向,对政治方面基本不大上心,听陈其美说宋教仁是国民党代理理事长,心想:国民党跟我革命党有什么关系,师傅也真是,死了个国民党就把他难受成这样,又不是死了个革命党……他却不知,此时国民党的前身就是他所认为的革命党,是孙中山由中华革命党改组而成。

“……袁世凯当然不允许国民党以合法手段取得政权,而把它摆在无权无位的位子。所以他一直视宋先生为眼中钉,时时都想将宋先生除去。”

龙邵文“哦!”了一声,想:也许宋教仁真不是师傅杀的,奶奶的,那老子可就放心多了……既然知道宋教仁有可能不是陈其美派人所暗杀,龙邵文的胆气突然壮了许多,他说:师傅,你说吧!想让我干什么?

“阿文啊!”陈其美从太师椅上坐起身来,“我知道你这两年在青洪帮中闯下了不小的名头,你回去发动下面的兄弟,尽快查出刺杀宋先生的凶手,然后向我报告!”

龙邵文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陈其美,又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师傅!真查假查?”

陈其美语气淡淡地,“当然是真查了,哪有假查的道理?”

龙邵文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说,“好咧师傅,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099 查凶、讹诈(二)

他虽拍着胸脯打了包票,让陈其美等他的好消息,可他却如狗咬刺猬,对宋教仁遇刺一案,根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只派出大量兄弟在街面上如没头苍蝇般闲逛,力求打探一些消息回来,谁知众多兄弟在外面查了整整一天,却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龙邵文不禁有些着急,“奶奶的,这是让老子在师傅面前塌台呀!不是吹,师傅交办的任务,老子还没从含糊过……”犯愁归犯愁,他却依旧吃的下睡得着,他自有想法,“奶奶的,再头疼的事情,睡着了就全都不知道了。”

第二天早晨,龙邵文照例拿过报纸,让赵孟庭随意读给他听,赵孟庭被报纸上刊登的一条消息吸引了,他读道:北京国务院通电称,沪上发现一种监督政府、政党之裁判机关“血光团”,宣告宋教仁、梁启超、袁世凯、赵秉钧、汪荣宝等之罪状,特先判决宋教仁之死刑,即时执行……

“等等!”龙邵文伸手阻止赵孟庭向下读,“血光团?好熟悉的名字……”他突然想起,“前段日子应桂馨找到老子,说是要组成什么血光团与女子暗杀团,还让生秋阿哥当团长……”他如梦初醒,“孟庭,宋教仁十有八九是被应桂馨那个王八蛋给害了,这下好了,太好了,终于能让这个王八蛋栽到咱们手中……”

赵孟庭拿着报纸又看了看,“血光团是应桂馨的队伍?”

“没错,他还想拉咱们兄弟一起跟他干血光团。”龙邵文骂道,“奶奶的,我看应桂馨是想出名想疯了,居然把总统、总理都列上了暗杀名单,他不但与国民党的领袖为敌,而且也与其它政党的领袖为敌,甚至与政府当权人物为敌,妈的,有魄力、有胆量……孟庭,你现在赶紧带上几个弟兄,找到应桂馨,然后一刻不停地把他给我盯死了,看看他每天都干点儿什么,然后咱们随时通气儿。”

赵孟庭分析说:我看这事儿有点不对劲儿!你昨天不说宋先生有可能是被袁世凯杀的么,现在你瞧瞧,连袁世凯都上了被暗杀的名单,这不会是袁世凯使得障眼法吧!

“对!你分析的有道理……”龙邵文觉得一下糊涂了,他把手一摆,“奶奶的,先不管别的,应桂馨是咱们的死对头,不管是不是他干的,只要把他盯死了,肯定能抓到他的小辫子,到时候一举把他整死。”

晚间的时候,赵孟庭押了一个人回来,说:这个人叫王阿发,古董贩子,我看他白天神色慌乱地进出位于文元坊应桂馨的家门,就把他抓来了。

龙邵文冷眼看了王阿发半响,突然猛地拍了下桌子,“奶奶的,你的案子发了,老实交代,宋教仁是不是你杀的?”

王阿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件事儿跟我无关,是应桂馨干的。”

龙邵文笑了,“你爬到老子身前,老子有话问你。”王阿发乖觉地爬到龙邵文身前,龙邵文一伸手,顺着王阿发的头发摸到了他的脖子,在他瘦干的脖筋处用力一捏,恶狠狠地说:你若是不想死,就痛痛快快地把实情说出来。

王阿发“嗷”地喊了一声,“是!是……大概十天以前,我在老主顾应桂馨家中兜卖古董时,他拿出一张照片,让我去把照片上的人干掉,并答应事成之后给我一千块银元作酬谢,我只会做买卖,从来没有动手杀过人,所以没敢答应他。但应桂馨说我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若是不答应,就把我扔进黄浦江淹死,我在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好给他介绍了一个叫武士英的杀手,余下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估计宋教仁先生一定是被武士英给暗刺杀了。”

龙邵文冷笑着说:你不老实的很,老子看你就是应桂馨的同谋,不然你突然跑到他家去干什么?

王阿发颤声说:今天我在报上看到了宋教仁的照片,正是应桂馨让我作为暗杀对象的那张照片,我害怕这件事情牵连到我,就拿了报纸去问应桂馨………,

“嗯!回答的还算老实,你介绍的杀手武士英现在躲在什么地方?”

“他就躲在应桂馨的家中,这几天外面要求严惩凶手的风声很紧,武士英也不敢出来。”

“要赶紧报告师傅……”龙邵文起身迈了一步,又坐下了,“应桂馨跟师傅关系极好,老子若是把这消息报告给师傅,他说不定会替应桂馨开脱,妈的,一定要想个办法,让师傅包庇不成应桂馨……”他笑着对王阿发说:虽然你没有杀宋教仁,但凶手毕竟是你介绍的。这件事儿你可逃脱不了责任。

王阿发见了龙邵文一脸笑意,更觉可怕,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您给我出个主意,我该怎么办?我……我全听您的。”

龙邵文的笑意更浓了,“你先回去吧!这件事儿再也不要对别人讲,老子需要你的时候,自然会去找你……”他跟着话锋一转,神色骤变,声色俱厉,“你要是敢把这件事情露出口风,奶奶的!老子要你全家不得好死,男人全部扔黄浦江种荷花,女人全部卖到窑子。”

“不敢!不敢!”王阿发早已胆寒……龙邵文“呵呵”笑了一声,手一摆,“去吧!老子会派人盯着你的。”

王阿发走后,赵孟庭问:阿文,你想怎么干?

“去找应桂馨发财!先给他露点儿口风出来,至于具体怎么干,就瞧他对咱们如何表示了,哈哈!”

赵孟庭高兴了,“阿文!我这就召集兄弟,去敲应桂馨的竹杠。他这几年没少折腾,肥的很呀!”

“妈的,他养的膘再厚,也得乖乖地被咱们兄弟炼成油给喝了……”

当天晚上,负责盯应桂馨的兄弟回来报告:应桂馨去了迎春坊嫖宿……

龙邵文闻讯大喜,他说:这王八蛋若是躲在家里,倒不容易下手,奶奶的,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还有心思玩儿女人,兄弟们,走,去发财……众兄弟闻言大喜,带上家伙儿直奔迎春坊而去……

到了应桂馨嫖宿的迎春坊“盛春楼”,龙邵文吩咐妓院老鸨关了门,老鸨表面顺从,却呼喊着想要报信,叶生秋早防着她,当下一刀直直刺入她的后心,刀子拔出,老鸨血染当地。龙邵文不愿乱杀人,见此情形,本想责备,却终于忍着,只派几名兄弟看好门,就直奔应桂馨招妓的房间扑去……

应桂馨听到外面有动静,从窑姐儿身上爬起要穿衣,门已“咣当”一声被人踹开了。一大群人涌了进来,当先一人正是龙邵文。

见应桂馨正慌不迭地向身上套着衣服,叶生秋上前一脚将衣服踢开,应桂馨无法,只好夺过被子裹在身上遮羞。这样一来,与他同睡的妓女胡悲云就一丝不挂地暴露在这许多男人面前。龙邵文笑着骂:你奶奶的应桂馨,连个婊子都不如,她都不怕让人看,你一个男人怕什么?还好意思同婊子抢遮羞布……他努努嘴,“应桂馨,拿出点男人的气度来,光棍落槛!就当在澡堂子里洗澡吧!”

应桂馨心底大怒,“我×你奶奶的龙邵文,你既然当这里是澡堂子,那你怎又不脱衣服,就看老子一个人光屁股……”这话他自然不敢说出口,只把被子紧紧抓着,说什么也不松手。

吴文礼见状,过去拽着被角用力一扯,将应桂馨裹在身上的被子拽开,扔给胡悲云,胡悲云忙将被子裹在自己身上。

应桂馨则尴尬地坐在床沿,伸手捂着**,气急败坏说:龙邵文,老子又没得罪你,你这是干什么?

龙邵文朝胡悲云呶呶嘴,指指门,胡悲云会意地蒙着被子跑了。龙邵文呵呵笑着说:应桂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暗杀宋教仁的案子发了,我奉国民党的命令,特来抓你归案。

100 查凶、讹诈(三)

“血口喷人……”应桂馨并不认账,他“哼!”了一声,“你倒是跟老子说说,你奉国民党谁的命令了?”

龙邵文这下被应桂馨给问着了,心想:奶奶的,老子缺乏准备呀……他灵机一动,信口说,“黄兴!”他知道黄兴同宋教仁关系好,宋教仁遇刺的时候,黄兴就在他的身边,因此说黄兴是一定没错。

应桂馨兀自嘴硬,“老子当年给孙文当侍卫队长的时候,黄兴担任陆军总长,我后来又去他下属的兵站当了几天差,因看不惯他的某些做法,愤而辞职……他一向与老子不合,他是想趁此机会,拿宋教仁遇刺这件事儿陷害老子。”

“武士英呢?”龙邵文淡淡一笑,“武士英不会也陷害你吧!”

“武士英?”应桂馨泄了气。对方既然知道了武士英,那这件事情他说什么也抵赖不过去。此种情况下,他干脆就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任凭龙邵文再怎么问,就是不开口,

叶生秋双眼一瞪,就似喷出火来,“触你娘!别以为你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小爷就拿你没办法……”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再问你一遍,你若是依旧不说,老子就阉了你,让你去当太监……”

章林虎与吴文礼相视一望,配合地走到应桂馨身边,分开一左一右,拽开了他悟在**的胳膊。应桂馨拼命挣扎,可这二人身体强壮,孔武有力,他的挣扎却是徒劳。

龙邵文“哈哈”一笑,嘴里“啧啧”有声,“兄弟们,黎元洪的通缉令上说,应桂馨是什么‘长江匪首’,‘危险人物’,嗯!今日一见,果真名副其实,只看他的鸟,倒是真不小,对婊子来说,还真是危险……”他一边摇头做出可惜的样子,一边又骂,“奶奶的,鸟大有什么用,不过是一只身首异处的死鸟。生秋阿哥,动手割了吧!”

叶生秋扬起刀子,朝应桂馨的**剁去……“别!”应桂馨用力一挣,已经彻底崩溃,“别动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这就对了嘛……”龙邵文眼睛盯着应桂馨,“大家都是革命同志,曾经共事一场,你把事情真相一讲,兄弟才能帮你想办法共度难关不是?说吧,为什么暗杀宋教仁!”

应桂馨说:不是我要杀他,是赵秉均幕后指使,他是奉了袁世凯的密令。

“奶奶的,一点都不意外……”龙邵文眼睛一瞪,显得饶有兴趣,“赵秉均是北洋政府的国务总理,一向是袁世凯的走狗,他奉袁世凯的命令杀害宋教仁也是情理之中。妈的,他们要害人,你跟着参合什么?”

“还不是黎元洪跟郑汝成两个王八蛋到处抓我,赵秉均派内务部秘书洪述祖出面保了我,并任命我为江苏驻沪巡察长,条件就是杀了宋教仁,我不是也没办法么!”

龙邵文笑了,心想:他杀宋教仁的根源原来在老子这里……他问:洪述祖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原是一个地痞流氓,通过赵秉均的门路认识了袁世凯后,就把自己的妹妹、侄女都送去给袁世凯睡了,袁世凯一高兴,就任命他成了内务部的秘书,成了袁世凯组织的特务头目。”

龙邵文笑了一声,“有点意思啊!你给老子讲讲,袁世凯是怎么睡的洪述祖的妹妹和侄女的?妈的,你怎么不把妹妹、侄女、老婆送给袁世凯睡!”

“我没有妹妹跟侄女。”

龙邵文上前狠狠地抽了应桂馨一个大耳光,“那你还没老婆?你为什么不把老婆送给袁世凯睡了?妈的,反正你也快成太监了,要老婆也没用啦!”

叶生秋双眼发红,泛着幽光,狠狠地说,“触你娘,老子一会儿就去你家,赶在袁世凯之前,睡了你老婆……”龙邵文反手又给了应桂馨一记耳光,“你跟洪述祖这么个无耻的东西狼狈为奸,也不是什么好鸟!”他突然变了脸色,又问,“你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帮他们办事?哼!恐怕没这么简单吧!说!赵秉均还答应给你什么好处了?”…,

“他答应事成之后,任命我当长江水上警察头目。”

龙邵文用中指骨节处敲打着他的脑袋,“野心不小啊!你要是当上了长江水上警察头目,那老子以后贩运鸦片还不得看你的脸色?”

应桂馨脸色刷白,“龙团长,念在从前咱们都是革命同志,你就放过我吧!”

“放过你?好商量呀……”龙邵文皱了皱眉,心想,“你从前是我师傅手下的谍报科长,你干的这些事情,若说师傅一点都不知道,绝无道理,奶奶的,这案子可千万不要把师傅牵扯进来才好……”他盯着应桂馨,“你暗杀宋教仁的事情陈先生知道不?”

应桂馨犹豫了一下,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但看着龙邵文仿若钉子般的眼神,终于说,“陈先生毫不知情,他要是知道了,一定……一定会阻止我,那我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天地……龙团长,求求你,我知道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只要你放了我,我定会重重报答你。”

听说陈其美并未参与刺宋案,龙邵文长吁了一口气,再听到“报答”二字,他心中一乐,“老子就等你主动要求报答呢……”他叹口气,“陈先生常说,达亦不足贵,贫亦不足悲,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你想拿银子来诱惑老子,让老子为难呀……”他脸上似乎阴晴不定的,来回在房中不停走着,像是在决断一件极其为难的事情,终于他停下脚步,看着应桂馨,“不行,老子不能受你蛊惑,你干的这件事情惹的天怨人怒的,老子也没法替你遮掩呀!”

“不用你替我遮掩!只要你放了我,我马上就去法国,再也不回来了。我向你保证,向陈先生保证。”

龙邵文暗想:奶奶的,你“报答”过老子之后,还能买的起去法国的船票?呵呵!这个倒是奇怪了……他不动声色地说:这件事情再商量吧!你跑了,总要找个人出来顶罪吧!不然事情一样会很麻烦。

“武士英,让武士英抗罪啊!他是杀害宋教仁的凶手,让他顶罪天经地义!再或者,再或者让吴乃文……”

龙邵文眉头一皱,吴乃文他认识,也是沪军都督府谍报科的科员,当下琢磨,“看来都督府不少人都参与到这件案子当中,只怕师傅难逃干系,这倒是让老子为难了,可别到时拔出萝卜带出泥,把师傅牵扯进来……”他当下淡淡一笑,也不接应桂馨的茬儿,只说,“怕武士英一被捕,就会把你撂了!到时非但你跑不了,一定还会大肆宣扬曾经报答过老子。”

“不会!不会,我绝对不会到处宣扬……”应桂馨偷看了龙邵文一眼,“我有办法让武士英开不了口。”

龙邵文点点头,笑着说:对你杀人的手段,老子还是有信心的……他顿了一顿,又说:既然这样,那咱们现在就谈一谈报答这个问题,都是好同志,老子也不藏着掖着,有话就直说了,你准备拿什么报答老子?”

应桂馨伸出十指,试探着,“十根条子怎么样?”

龙邵文“哈哈!”笑了,“应桂馨,你诚意不足啊!你的命才值十根条子?未免有点太小瞧你的身价了。”

叶生秋大怒,“触他娘!他这是打发叫花子,咱兄弟冒风险替他挡麻烦,他却不仗义,阉了他算啦!”

见叶生秋发怒,应桂馨咬着牙,伸出两根指头,“二十根……”龙邵文五指一挥,又是一记耳光,摇头笑笑,“你是要钱不要命呀!把他阉了吧!”应桂馨瞪着通红的眼睛,“要多少,你开价吧!”龙邵文背着手走了一圈,仰头看着天花板,悠然说,“上海革命前,你就干起了烟土生意,不算黑吃黑得来的钱,老子给你算了一下,就冲你‘长江匪首’、‘危险人物’这么大的名头,你的身家至少在二百根金条以上,老子也不问你多要,你拿出二百根金条,老子就当这件事体没发生过。”

“你这是讹诈!两百根条子?你当老子开银楼的!”应桂馨急了。

101 查凶、讹诈(四)

龙邵文笑嘻嘻地拍打着应桂馨的脑袋,“同志,你说对了,老子就是在讹诈,要是觉得合适呢,咱们就成交,要是觉得不合适呢……”他拔出亮闪闪的小刀子,“嘿嘿!先把你阉了,再交给国民党,孰重孰轻,你也不傻,自己掂量吧!”

应桂馨狠狠说,“就算你敲诈,我也得有啊!一口价,一百五十根,你放我回去,我给你凑。”

龙邵文眼睛都快盯到了应桂馨的脸上,骂道:滚你奶奶的,少跟老子哭穷,现在由不得你讨价还价,二百根,少一根老子就要你生不如死。

应桂馨哭丧着脸,“我是真的没有那么多,一百八十根,这已经是我全部的身家了。”

龙邵文见榨得差不多了,一口答应,“就这么办,但要加上你的房产地契,看在都是革命同志的面子上,老子放你一马,还有一件事儿,你乖乖给老子回答,你不是想请叶生秋当你的血光团团长么,你告诉老子,你从前说的‘血光团’和‘女子暗杀团’,是怎么一回事儿?”

应桂馨苦笑说,“还没组建成功,我就出了事儿,这两个组织自然是腹死胎中。”

“**的不说实话,报纸还登了‘血光团’的消息,那又是怎么回事儿?”

“宋教仁遇刺后,群情激愤,我害怕事情暴露。就向洪述祖问计,洪述祖知道我曾有组建血光团的想法,给我出主意,把暗杀宋教仁这件事情都推到血光团头上,之所以在暗杀名单上加上袁世凯、赵秉均几个人,这也是为袁世凯、赵秉均他们开脱罪责吧!为了掩人耳目,所以又在暗杀名单上加上了梁启超和汪荣宝这两个与本案毫不相关的人当陪客。”

“该老子立功……”龙邵文笑了。

赵孟庭说,“真是欲盖弥彰,若不是你们自作聪明,阿文又怎能想到这件事是你干的。”

龙邵文说,“老子替生秋阿哥拒绝了你这血光团团长,你现在想把血光团团长这个职位嫁祸到谁的头上?”

“黄兴,依着赵秉均的意思,想把这次暗杀的主谋栽赃到黄兴身上。”

龙邵文挥挥手,“好了,咱们现在就去搬金条,余数不足的,限你明天下午凑足,再教你个乖,你主动把武士英交送到捕房吧!至于他进去后能不能开口,就全看你的了,这老子可管不了。”

第二天下午,龙邵文拿到敲诈应桂馨的一百八十根金条,心情大好,当下派人把古董贩子王阿发找来,先勒索了他十根金条后,又说,“你这就去中央捕房把你知道的事情都报告了吧!你跟他们详细说说应桂馨是怎么劝你去暗杀宋教仁的。”王阿发点头哈腰地答应了,自去四马路中央捕房报案。

中央捕房接到报案,马上抓捕了应桂馨,同时在他家捕获了凶手武士英,搜出五响手枪一支,以及应桂馨与洪述祖、赵秉钧往来密电本及函电多件。从这些密电中可以看出,暗杀宋教仁的元凶主犯不是别人,就是现任大总统袁世凯和现任内阁总理赵秉钧,但应桂馨是如何参与其中的,或是受何人指使参与其中的,却是疑点颇多……

东窗事发,袁世凯、赵秉钧二人千方百计开脱罪责。赵秉钧在上海《新纪元报》上发表谈话,把自己说成是宋教仁最好的朋友。说什么当初宋教仁在北京的时候,经常住在他的家,彼此无话不谈;还说宋教仁当年离京南下时欠下的五千元债,也是自己替他偿还了的云云。

应桂馨和武士英两人被捕后,即刻就被移交到上海地方检查厅接收看管。岂知武士英被关进来的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死在狱中。应桂馨见武士英已死,当即翻供,“老子什么也没干过,都是武士英那个王八蛋胁迫陷害老子……”他还说,“老子身体不好,每天需要鸦片四两用以治病,不然老子就绝食……”法院怕应桂馨“死无对证”,只好特许他抽鸦片烟,应桂馨得意了,“妈的,这里吃烟土不花钱,舒服呀!”…,

赵秉均得知应桂馨翻供,着急了,喊来京津警特机关头子,指示,“马上凭空捏造一个‘血光团’,坚持污蔑黄兴就是‘血光团’团长,就说黄兴已派遣大批杀手潜入京城,欲图谋杀害政府要人……”安排已毕,他仰躺在太师椅上笑了,“哼!这下水被搅浑了,谣言难辨了。”

一时间,京津军警荷枪实弹,到处搜捕“血光团”成员。赵秉钧觉得不过瘾,又故弄玄虚,花大价钱收买一个名叫周予儆的女学生,一夜云雨过后,他拍着周予儆那高高翘起的臀部,“你去向北京地方检察厅自首,就说你是“女子暗杀团团长”,奉‘血光团’团长黄兴的命令,到北京来进行政治暗杀。”

周予儆骑在他身上,腻声腻气说,“赵老板!你可是答应过,事成之后要娶我的!”赵秉均笑了,“自然啊!快去办吧!”

从周予儆的胯下一爬起,赵秉均马不停蹄,夸张地偕同政府要人避入北海,下令在总统府内实行宵禁。过后,他指示北京检查厅,“一定要重视周予儆的供词,票传黄兴到案对质。”他更得意了,“这下全国人民的视线被转移了,高枕无忧了。”可他巧妙设置的诸多骗局只能欲盖弥彰,在全国舆论的压力下,袁世凯叫来他痛骂一顿,逼着他递交辞呈,辞去总理一职。

袁世凯见事情败露了,干脆也不再掩饰了,他喊来段祺瑞,“你接替赵秉均代理总理吧!去向洋鬼子的银行借上几个亿,紧急组织一个‘战时内阁’,把国民党人给老子血腥镇压了,看今后谁还敢闹事。”段祺瑞说,“借好说,拿什么还!”袁世凯指着段祺瑞的脑袋,“笨!不是有关税么?”见段祺瑞恍然大悟而走,他一边骂“笨蛋。”一边派人喊来赵秉均,安慰说,“既然已经撕破脸了,也不用再演戏给国人看了,奶奶的,老子任命你为步军统领兼管京师巡警,再兼警备城司令官,你给老子残酷镇压京津地区的国民党去吧!”江西都督李烈钧见袁世凯完全撕破了共和的面具,愤慨了,在江西湖口成立了“讨袁司令部”他首义的“二次革命”开始了……

应桂馨没多久就因证据不足被释放出狱,去北京向袁世凯邀功请赏,他琢磨着,“老子冒着巨大的风险刺杀了宋教仁,袁大总统怎么也得给点封赏吧……”

袁世凯听说后极端气恼,“奶奶的,这家伙儿办事不力,杀完人后屁股也不擦干净,还得老子替他料理后事,真该死!”想到死,他马上喊来军政执法处侦探长郝占一面授机宜……

赵秉均说,“应桂馨刺杀宋教仁有功,理应论功行赏。”

袁世凯圆眼睛一瞪,“应桂馨是什么人啊!我跟他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见、不见。”

应桂馨无法,只得坐火车返回上海,车行半路,遇刺身亡。赵秉均兔死狐悲,愤愤不平找袁世凯责问,“袁大总统,你这样的做法,让国士寒心呀!这要传出去,以后谁还替咱们卖命!”

袁世凯脸红了,心想,“赵秉均抓了老子的把柄,奶奶的,他也该死!”其时恰逢一代大侠霍元甲在上海被日本人下毒害死,报纸百般声讨,袁世凯却从中获得灵感,他派人收买了赵秉均家的厨子,并亲自面授机宜……几天后,赵秉均在家中中毒身亡。袁世凯得意了,“还是日本人的办法好!背后投毒虽属下流勾当,但可以消弭灾祸于无形,聪明的日本人是怎么想出来的……”袁世凯将日本人教的这种下流勾当发挥的淋漓尽致,百用不爽,没过多久,他又故技重施,派人在上海起义的发起人,沪上绅商沈缦云的食物中投毒,致其死亡……

102 塌台(上)

那日龙邵文拿了应桂馨“报答”的金条,从中取出十八根去了陈其美住宅,面见了陈其美,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陈其美闻言,脸上青红不定半晌,略带深恨着说,“我看错了人!”

龙邵文劝慰说:“师傅,不用难过,像应桂馨这样混进我们革命队伍中的假革命者不计其数,他们见革命有好处,就削尖了脑袋想要往我们的队伍里钻,一见革命没好处,甚至还要掉脑袋,就一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说着话,龙邵文为陈其美献上金条十八根,又说,“师傅,咱们革命的手风暂时不顺,断了来钱的路子,不过也没什么,等咱们哪天手气好了,重新再革命就是了,这几根金条,就当做咱们将来再革命的本钱吧!”

陈其美看了自己的弟子一眼,百转愁肠,无限感慨,“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还是我这情同父子的徒弟有用,也只有他心里惦记着我这个师傅啊!当年我看他岁数小,仅给他安排了一个副团长,可是委屈他了,唉!现在想提拔他,却……悔之晚矣!”他犹豫着说,“阿文,你在革命军副团长位置上干的时间也不短了,等……等咱们革命再胜利了,我给你琢磨一个好的职位,让你去历练历练。嗯……对了,你抽空写个入党申请,就正式加入国民党吧!”

“师傅这是马后炮,给老子开空头支票让老子卖命呀……”龙邵文琢磨后说,“师傅,我送您金条只是为了支持革命,绝不是为了入党当官,您要这么说,阿文可就真的无地自容了。师傅,外面都传言说,袁世凯对付不听话的人通常用两种手段,第一种是金钱收买,如果金钱收买不了,他就使用第二种手段:白刃相加。袁世凯毒辣的很,您一定保重好自己……至于入党,我不会写字,这入党的事儿,您就看着办吧!等您不忙了,帮我写个申请,我来签个字。”

“好!好!”陈其美望着自己的徒弟,突然热泪盈眶,“像这样肯为革命甘于寂寞的好同志,要是不提拔到重要的职位上,那我陈其美还算的上是一个真正的革命斗士吗?”

……革命党失了势,龙邵文有点萎靡不振。这天,陈其美又叫他去,让他在一份入党申请上签字,龙邵文憋红了脸,写了个毛线团般互相纠缠在一起的“龍”字,长出一口气,递给陈其美,等着训斥,陈其美看了一眼,只略微带笑,放在一边,又颇为神秘地给他递上一份请柬,说,“阿文!我看这次顾家请客,请你是主,请我是辅啊!”

“顾家?哪个顾家?”龙邵文一头雾水。

“商界名流,烟草大亨顾飞云。”

“烟草大亨!妈的,老子一直以为他是烟土大亨呢!”龙邵文笑着说,“我跟他没交情,他如果想请我,又怎么不给我单独送请柬?”

“是啊!”陈其美笑了,“可来人特意提醒我,一定要请龙邵文先生届时赴宴……”陈其美拿着请柬给龙邵文看,“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嘿嘿!龙邵文先生,了不得,师傅没看错你,你已经成了黄浦滩边的名流了。”

龙邵文心中忿忿不平,“顾飞云你个老王八,把女儿嫁给二鬼子马米顿还不够,又想在老子面前炫耀你们的身份门庭,约老子吃讲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说,“师傅,我知道了,到时一定去!”

顾菲儿早早地盼上这次晚宴了,她说,“父亲,你没让我折了颜面吧!他……一定会来吧!”顾飞云笑而不答。

晚宴那天下午,顾菲儿就坐不住了,他一趟趟地跑进跑出,在门口东张西望。管家说,“小姐,门槛都快被你踏破了。”顾菲儿脸红了,回到房中安静了一会儿,屁股就像是坐在芒刺上,又去找她的父亲问,“他……他……肯定会来吧!”

顾飞云嘴角含笑,“乖女儿,放心吧!我特意让人叮嘱陈先生,一定要带上他的好徒弟龙先生,这样多好,既顾全了你的颜面,又把他人请到了……”他颇有深意地又说,“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应该体会到咱们父女的苦心!”…,

顾菲儿终于放心了,呆呆地坐在化妆镜前,看着镜中俏丽的面容,“阿文哥,我可真想你,你不会怪我了吧!”

夜色下沉了,黄浦滩的名流悉数到齐了,陈其美也来了,却依旧不见龙邵文。顾菲儿在闺中咬着嘴唇,依着窗棂,向院中张望,她有些不安,“阿文哥,你该来了,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她掐断了一根伸进窗棂的树枝,把它在手中捻得粉碎,她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她走到床前,坐下,又站起,又到窗前,再到床前,坐下,把腿蜷在床上,抱着膝盖,埋着脑袋……

门响了,“来了!”她兴奋着去开门,却是管家的那张胖脸,她失望了,要关门,管家说,“客人都到齐了,老爷请小姐下去。”

“都到齐了么?我怎么没看见……”她脸红了,“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管家摇摇头,忠厚的脸上露出一丝抱歉,“小姐,那天的请柬是我给陈先生送去的,话也说的明白,我想他不来,一定是……”

顾菲儿眼圈红了,微微颤动的睫毛湿润了,几滴晶莹的泪花落了下来,她盼这天已经好几夜睡不踏实了,她说,“告诉父亲,我有点难受,休息一会儿再下去。”她黯然地依在窗前……

龙邵文已经装扮一新了,他催促,“快看看,还有什么不足?”

兄弟们都严肃着说:这才叫老大的派头!气势不凡……

“那我就去了!”龙邵文得意地笑笑。

“不用急……”叶生秋说,“是顾飞云请你去吃讲茶,让他多等会儿好了,触那,你见到那个二鬼子,一定不能给他好脸色,他想顺顺当当地结婚,至少要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指头,再加一个拳头。

龙邵文为难地说,“只是这次是我师傅在居中调停!妈的,顾大王八,马二鬼子行道儿不浅,居然摸了老子的底儿,还把我师傅给搬出来啦!如果师傅居中说话,倒是不好不给面子……行了,我相机行事吧!”

顾菲儿蒙着被子,思绪纷乱……门被敲响了,她像弹簧一样弹起去开了,她的心砰砰直跳,“他来了么?”她失望了,她看到的是一张英俊的脸,一身笔挺的白西装,浑身绝无一丝零碎的搭配,他一如从前,显得是那样有教养而气质不凡……她拉着脸,“怎么是你?”

马米顿带着十足的诚意,“我已经向顾先生赔礼道歉了,他允许我上来看你。”他递上一束洁白的百合花,“我们和好吧!”

顾菲儿百无聊赖地摇摇头,“和好?我们好过么?从前不过是一桩生意,生意既然不在了,我们的关系自然就结束了。”

马米顿微笑着,“那天我冲动了,我……”

顾菲儿重重地关上门,她懒得理他,寂寞又涌上心头,她看着窗外,昏暗的灯光下,来了一辆包车,她的心突然止不住的狂跳起来,她可以感觉到,是他!是他!一定是他……她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她冲到化妆镜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飞快地换了高跟鞋,开了门。

马米顿呆呆地站在门口,见到一脸喜色的顾菲儿,他眉欢眼笑了,“你终于回心转意了,我都担心死了,没有你的日子,生命也将没有光彩,我都没有活下去的信心了……”顾菲儿已经从他身边冲过去了,高跟鞋“噔噔噔”地,她已经下楼了。

103 塌台(下)

管家带着十分的恭敬,迎进了今晚上最重要的贵客,他知道来人的身份,将来有可能成为顾家的女婿。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来人吸引了,他们停止了窃窃交谈,目光充满了愕然、诧异,鄙夷,笑意……

……只见来人头发溜光油滑向后背去,上身着黑拷绸短打,衣襟中分,单排密扣,袖子上卷,露出胳膊上的龙纹刺青。左手食指上戴一枚足有五克拉重的、至少有一百四十四个棱角的金刚石钻戒,寒光夺目,熠熠生辉。右手中指则戴一枚鸽蛋大下的翡翠马鞍戒,掌心则握着两个鸡蛋大小的玉珠,在手中“哗哗哗哗”旋转不停。短打上衣不系扣子,敞着怀,露出胸前悬挂着的金怀表链子,表链能有小指般粗细,在左胸划个弯弯的弧塞进上衣兜,不用看就知道,兜里定是一只个头不小的金怀表……

再看来人下身,一条黑拷绸灯笼裤,裤子上肥下瘦,齐脚腕处扎住,脚蹬一双黑缎面布鞋,一双袜子白的耀眼……就在这时,来人上衣口袋中的“金怀表”,叮叮当当地响起来,这是怀表在报时,来人把怀表从兜中炫耀般掏出,高高举起,谁都瞧得清楚,硕大的一块金怀表的下面,还拖着两个翡翠垂梗,却是一块产量有限的名表“汉密尔敦”……交代一句,来人正是龙邵文。

顾飞云惊呆了,“天啊!女儿的心上人,居然是一个典型的流氓暴发户……”

龙邵文头高高昂起,双目微微下垂,面色冷峻,鹰顾狼视般地环视一圈,洋洋得意了,“奶奶的,见老子来,他们都不敢说话了,这是怕了老子……”可在陈其美那带着惭愧的眼神中,他读出了另外一层意思,他突然觉得不对劲了……今晚来顾家赴私人家宴的宾客,个个峨冠博带、形容楚楚,身上绝少有任何饰物,只有自己穿的是黑绸短打,在此场合下,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老子是一只掉进了鸡窝的黄鼠狼啊!”他自惭形秽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自卑及慌乱自心头升起,只恨不得马上天崩地裂,好让自己趁机遁去。他赶紧将袖子下放,玉珠塞进兜中,上衣扣子系住,遮住了金怀表的粗链子,金刚钻戒及翡翠马鞍戒旋转一下,将它们藏在了自己的手心,又将高昂的头缩在脖子里了,小心地翻着眼皮,像是夜晚乍见灯光的野兽般恐慌地四下乱看……

顾菲儿一身靓丽的妆扮,也不知道是不在意,还是对他的这种打扮视若无睹,她不顾龙邵文的尴尬,强拉着他的手,走到顾飞云身前,“爸爸!他就是我常与您提起的龙邵文。”

顾飞云顿时觉得面上无光了,如果不立刻打定主意,一场精心筹备的相亲晚宴,就有可能会演变成一个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他“嗯!”了一声,“好……好一个……这个……青年才俊。”他客气地下了逐客令,“龙……那个请自便吧!”

马米顿嘴角上翘,眼中带着鄙夷,他走到龙邵文身前,大度地伸出手,“你好,菲儿与我提起过你,只是我没想到,龙……那个,是这么一位……一位……这个男人啊!”他实在是想不出合适的称呼,合适的词来褒奖龙邵文,叫龙先生吧!他一身流氓装束,侮辱了先生这个词,叫龙爷吧!自己又不是帮会中人,叫龙团长或龙局长吧!已经时过境迁……故而只好含糊地一言蔽之,带过不提。

龙邵文灰溜溜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他如卧针毡……只想,“奶奶的,憋屈的难受呀!”他挣脱顾菲儿攥着的手,缩着脖子,猥琐地抱着拳,“这个……这个,我还有事儿!咱们回头再会吧!”

马米顿笑着,极自然地拉起顾菲儿的手,“菲儿,我们去送送龙先生吧!”

“妈的,塌台了!掉价呀!”龙邵文气恼着,“老子今天算是被二鬼子给羞辱了……”他缩着脖子、摆着手,迈着七歪八扭的步伐,像是一只醉了酒的老鼠……留步!留步!我……我这个认识路,不送,不送。”…,

顾菲儿挣脱了马米顿握着的手,拉着龙邵文的衣襟,“走!去我房间,我有话要说。”

顾飞云听见了,他脸红脖子粗地低声呵斥,“菲儿!顾及点颜面。”他说:马先生,你就陪着菲儿送送龙……那个吧……

顾飞云相比其他女儿的父亲,的确已经算是大度的了,出于中国几百年的故习,女人是不能与男人共处一堂的,女人尽管有时必须和男人接触,但男女间总是要恪守着授受不亲。顾飞云尽管已西化了多年,并一直以打破这种规矩为荣,但他骨子里却依旧墨守着世俗的陈规,像是顾菲儿这样,当着许多宾客的面,去和龙邵文亲昵的拉手,又邀他进闺房,让他觉得颜面失尽。他想:马米顿或许说的没错,是我骄纵了她,从小就请先生回来教她读书,让她享受了多数女子所享受不到的读书待遇,谁知书本没能让她恪守女人的规矩,却让把她变得不知廉耻……

马米顿得意而潇洒地摆了个请的姿势,用西式的礼仪牵了她的手,顾菲儿跺了下脚,无奈地被他牵着出去了……没人会觉得马米顿牵顾菲儿的手有任何不妥,马米顿是一个极端西化的中国人,他哪怕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去拥抱顾菲儿,在旁人眼中看来,也是浪漫而潇洒的……

“塌台到家了,彻底没脸了……”龙邵文气恼的回到住处,盘算着,“不能再这样穿衣服了,奶奶的,都把流氓两个字写在脸上了……”他摘掉了金怀表以及金刚钻,锁进了保险箱,又找出一件青布长衫穿在身上,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他赶往陈宅,想对师傅解释一下,没想到陈其美却惊讶着说:咦!阿文,换装扮了……他呵呵笑着,又说:看着倒是衣冠楚楚了,可骨子里却没有一丝绅士的气派和风度,都照你这样穿,大街上的流氓和绅士,光从外表就分不出来了,但是你不能张嘴说话,一说话就露馅了……他见龙邵文尴尬异常,又语重心长地说:阿文,你大字不识几个,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很难适应黄浦滩各种高级的社交场合。我们革命党人,不能给人这样的形象啊!

龙邵文惭愧地说:师傅教我读书识字吧!

陈其美笑着说:我整日在外奔波,怕是抽不出时间来,这样吧!我有个朋友叫做楚明云,就让他暂时当你的先生好了。

楚明云是一个失意政客,从北京初来上海无事可做,也就应陈其美之邀,成了龙邵文的教书先生。楚明云无论学识还是见识都高人一筹,龙邵文在他的指点下,进步飞快。由于他聪明肯学,一年后,他虽依旧写不好字,但上海各大报纸他拿起就能读懂,并能从中分析出社会局势的变化。此后,看报就成了他每天早晨起床后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后经龙邵文介绍,楚明云在《上海新闻报》谋到了一份差事,由于楚明云见解独到,眼光犀利。常常能抓住别人看不到的有价值的新闻线索,没过两年就升为了新闻报的副主编。他一直同龙邵文保持着密切的往来,并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此时的上海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袁世凯突然变脸,宣布国民党为非法组织,并四处通缉。龙邵文的结义兄弟刘福标在袁世凯的重金收买下,突然组织兄弟对革命党下了手,大盐枭出身的革命军三十八师师长飞天老虎徐宝山跟着也拥兵自重,叛变了革命,上海革命党人的力量遭到了沉重的打击。陈其美不甘心失败,组织革命党对北洋军进行了反扑,无奈势力相差悬殊,二次革命宣告失败。内忧外患之下,陈其美被迫远走日本……

104 杀郑(上)

……顾菲儿忧郁了,整天躲在房里,跟洋娃娃自言自语。顾云飞看着女儿日渐憔悴,有心放她一马,转念又狠着心想,“不能让她再跟那个流氓来往,门不当户不对,将来日子没法儿过……”他劝女儿说,“马米顿从没成过家,他已经解释清楚了,完全是场误会,是有人蓄意捣乱。”

顾菲儿那清瘦的脸上暗无光彩,态度决绝,“我是不会嫁他的。”

顾飞云说:没要你一定嫁他,但那个龙邵文是一定不行的,咱们的出身与他水火不容,他与你根本就不般配……他扔给她厚厚一打书信,“看看吧!是马米顿的,每天一封,诚意十足,对你这样好的男人,你打着灯笼也难找,错过了就可惜了……”

顾菲儿拿起信,连封也不拆,全部添到了壁炉里,壁炉火光顿起,烤干了顾菲儿那凝结在睫毛上的眼泪。

顾飞云叹着气,“好歹是他的一番心意,看看又不能损失你什么?”

顾菲儿不说话,她想,“无非又是一番花言巧语,我曾经就被他欺骗了,若不是这些信,又怎与让阿文哥生出隔阂。”

马米顿依旧执地写着信,一封封地,字里行间无不流露着相思之情……无限的好心情,无限的好风光,都随着你的离去,而被你带走了,我心中那千般寂寞,万般无奈,又去向谁诉说,早知道与你分离是这样的难受,后悔当日凭一时之冲动,没把你的心留住……只要一闭眼,你那姣姣身段,盈盈风姿便在心中流过……他写到凄苦深处,眼泪打湿了信笺,悲痛得不能自已,数次伤怀痛哭。他想:这种情感是真实的,是有极强感染力的,只要她看到,一定会为我这深情打动。

顾菲儿照旧把他的一腔深情塞进了壁炉,壁炉被打动了,燃烧的更旺了。

顾飞云知道不下决心是不行了,他冷着脸,“我替你做主了,你择日与马米顿成婚吧!这次也不上什么教堂,省得有些人贼心不死过来捣乱,就选一家大饭店,叫上亲朋好友,来一次热闹点的中式婚礼。”

顾菲儿默然无语。她只能选择屈从……顾飞云如同当世的所有男人一样,从小就教育他的女儿,要她完全服从于他的无上权威,他的话于顾菲儿,就相当于金科玉律,或者是法律。这种观念已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了,虽然她并不愿意接受,但她想:没有了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我的婚姻将不会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马米顿闻言喜出望外,他提前就管顾飞云叫上了岳丈大人,他感恩戴德,投桃报李,三炮台,老刀等紧俏烟都打折、搭赠、售卖给了顾飞云,这还不算,他还打了报告,说是介于顾飞云销售业绩突出,建议威尔斯烟草公司给予奖励……

……龙邵文发誓要改头换面,每天清晨起床吃过早饭后,就是例行的看报学习,九点后安排一天的烟土生意,十点后待客,中午小睡一会儿,下午呼朋唤友在家设赌局。来的除了他原有兄弟外,田老五、王铁飞等好兄弟、好朋友也常赶来参加,在赌桌上互相交换着各自的消息。

这天龙邵文拿过报纸,看一眼就勃然大怒,扔掉报纸发脾气,“怎地全是‘破获乱党机关’、‘乱党分子被正法’的消息,照这样下去,革命党岂不是要被斩草除根?”他喊来众兄弟,“咱们可都是革命党,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就会抓到咱们头上了,必须要想出应对之策!”

叶生秋平静地说,“我早就说过要想办法,现在革命党不占优势,照我看,不如去走走上海镇守使衙门郑汝成的门路,只要他喜欢银子,咱们不就有办法了么!”

朱鼎发冷冷着说,“走郑汝成的门路?触他娘,即便老子不干革命党,也不当叛徒。”

“这个门路你们能走,我是不能走的。”龙邵文摇着头,“二次起义的时候,我师傅又是亲自率队进攻江南制造局,钻进了郑汝成布置的圈套,害的我师傅大败而逃,被迫跑到了日本,我师傅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若走他的门路,那是再也没脸去见师傅了。”…,

“那就只能坐着等死了……”叶生秋淡淡道,“自打郑汝成这个袁世凯的悍将坐镇上海,革命党惨遭杀戮者数以千计,你没听老百姓都传唱么:镇守使署是鬼门关,党人一去不复还……由此可见郑汝成对我们革命党人多么狠毒,我估计咱们早已经在他那儿挂上号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就被他抓了。”

朱鼎发咬牙说,“先下手为强,暗杀了他!”

“痴人说梦!”叶生秋一脸不屑,“上海镇守使统辖陆军第七、第十九旅驻防上海,有五千多人,要枪有枪,要炮有炮,若是杀他容易,革命党也不至于死伤那么惨重,陈其美先生也不用躲到日本了。”

章林虎嚷嚷起来,“生秋阿哥,你的意思是革命党已经日薄西山了,咱们只有趋炎附势一条路了?”

“那倒不至于,总之现在的革命形势不大好了,触那,若是再不想好后路,咱们一旦被郑汝成抓了,可就不合算了!”

章林虎用力拍着腿,又嚷嚷说:明白了,明白了,生秋阿哥是让咱们学那三姓家奴吕布啊!丁原强大投丁原,董卓强大投董卓,曹操强大投曹操,最后脖子挨一刀,照我看,生秋阿哥这见风使舵、认贼作父的主意不错,里外都不吃亏!

叶生秋苦笑着摆摆手,“触你娘,狗嘴里就吐不出象牙!”

龙邵文说,“革命党人不甘心失败,早晚还是要打回来,生秋阿哥也绝没有投靠郑汝成的意思。”

叶生秋说,“是!就算老子做人再差劲儿,也不会去投靠郑汝成,老子只说要走走他的门路,这跟投靠是两个意思嘛!总之,不管上海是谁当家,咱们都要赚银子糊口吧!咱们革命干什么又为什么?不都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啊!”

“这话没错,革命的目的就是发财,只要郑汝成能让咱们发财,走走他的门路也没什么大不了。”吴文礼附和。

“是啊!革命本来就应该脚踩多条船嘛!”叶生秋说。

朱鼎发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门响了,赵孟庭去开,进来的是杨福根,他说,“阿文,陈先生回来了,招呼你过去。”

章林虎顿时喜形于色,触那,还真让阿文说对了,革命党真的是死灰复燃,卷土重来了……”

龙邵文听说师傅回来,自是高兴,他兴冲冲地说,“等着吧!一定有好消息……”

张静江开设通济公司,明面上贩卖古董,暗地里是联络革命党的大本营。它分上下两层,下层主要收购一些古董字画,上层专供革命党聚集开会商讨事情。

龙邵文到的时候,陈其美,张江静,还有许多熟悉或不熟悉的人,都已经坐在那里,像是研究什么事情。见他进来,张江静说,“就等你了,赶紧坐下吧!”

龙邵文本想同张江静开几句玩笑,但见人人表情肃穆,就把想说的话咽到了肚子里。他已经有近一年没见陈其美了,突见师傅的双鬓,罩了一层清霜残雪,不由心生感慨,“师傅为革命如此操劳!得到的好处也不见得有多少,不值啊!”

陈其美见到龙邵文关切的眼神,略微点头颔首,接着话题说,“……介于郑汝成如此疯狂地屠戮我们革命党人,我建议,对他执行死刑。”

众人皆沉默,只龙邵文跳了起来,“奶奶的郑汝成,我发誓要他的命,替革命同志报仇!”

陈其美双目饱含嘉奖,“阿文,你愿意接下这件艰难的任务么?想办法刺杀了郑汝成……”

105 杀郑(中)

如果让龙邵文带兵打仗,或当敢死队冲锋,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找借口推脱,可暗杀这类躲在背地里的事情却正合了他的心思,他慷慨激昂着一口应承:好!为革命,豁出去了啊!

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竖起大拇指,“强将手下无弱兵,陈先生收的好徒弟!”

陈其美介绍:这是杨虎,孙中山先生任命的伐袁江苏军总司令,海军陆战队司令兼代理海军总司令,对郑汝成比较熟悉,下面让他说说郑汝成的情况。

杨虎点点头,“袁世凯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引起全国性的反袁怒潮。忠实执行袁世凯命令的上海镇守使郑汝成,成为上海革命党人打击的首要目标。不知有多少革命党人都等着要他的命,他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整日龟缩,不敢出门,想刺杀他,必须先想个办法引他出来才好下手……”

张静江叹气说,“郑汝成最近因剿杀咱们革命党有功,已经踩着咱们革命烈士的遗体升了官。昨天袁世凯对他的任命已经下来了,官职为上海警备地域司令官、江南制造局总办、海军上将,掌握上海的军政大权……”

听到这里,龙邵文突然一拍桌子,触不及防下,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他说,“我来想办法引诱郑汝成这个乌龟出壳。”

杨虎沉吟了一下说:我有两名兄弟你带去吧!他们一直负责盯着郑汝成,熟知他的活动规律,或许能帮上你的忙……他喊了两个人进来,介绍给了龙邵文。他们一个叫王晓峰,一个叫王明山,都是洪帮成员。

龙邵文说:好!我这就回去布置除去这个大王八的事情,你们等我的消息吧……

回到住处,龙邵文召集兄弟,向他们说明任务,“刺杀郑汝成,为革命扫清道路。”并让俞文征尽快去摸郑汝成的底儿,伺机下手。俞文征在外奔波数日,回来说,“郑汝成疯狂捕杀革命党人,到处张贴‘留藏匪类者,处死’的告示,还派军警在南市、闸北等地挨家挨户搜查革命党……”

龙邵文担心了,“师傅他们没事儿吧!别让郑汝成给抓了去。”

俞文征面带担忧,“陈先生他们躲在租界,郑汝成倒是不会明目张胆地去租界下手抓人,但是他对于藏身租界的革命党,通常手段是与密探联手伪造函件诱捕,或收买刺客暗下杀手。阿文,得通知陈先生他们小心了,千万不要中了郑汝成的圈套。另外我听说,袁世凯已经通电租界当局,要租界当局帮他捉拿陈先生这些‘国事犯’。并说只要帮了他的忙,他愿意扩大租界的辖区。我担心租界当局抵制不了袁世凯的诱惑。出卖了陈先生。”

龙邵文怒骂,“袁大头这个卖国贼,我×他十八代祖宗,为了害陈先生,他居然又出卖中国人的利益。”他问,“有没有对郑汝成下手的机会?”

俞文征摇头,“革命党人发誓要杀郑汝成,他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从不出江南制造局,没办法下手!”

龙邵文焦急着说:我已经在师傅和杨司令面前打了保票,他要是不出来,我在革命党老大面前可就塌台了!奶奶的,他要一直这么缩着头,就是混进江南制造局也得把他杀了!”

“阿文,急不得,革命党二次起义都没打下江南制造局,咱们去了也白给。

龙邵文来回走着,“郑汝成就没有什么特殊爱好?比如睡野鸡,逛烟馆?”

“他现在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啊!听说他烟瘾不小,不过从不去烟馆。”

“奶奶的,难办!乌龟不露头,没机会啊!”龙邵文说,“你继续打听着,关于他的一举一动都不能放过,咱们能不能为革命党立功,能不能捞到好处,郑汝成很关键啊!”

又过几天,龙邵文正同朱鼎发、吴文礼、章林虎几人打麻将。俞文征匆匆而归,“有消息了,咱们的机会可能来了!”…,

龙邵文推到麻将,直盯盯地看着俞文征,等他下文……

俞文征一口气灌了杯水,“刚得到消息,两天后是日本大正天皇登基之日,日本驻沪领事馆将在礼查饭店举行庆祝招待会;郑汝成是上海头面人物,以前曾随使团考察过日本海军,并接受了日中绶章,现在日本天皇登基,他定然亲去驻沪领事馆致贺,正是杀他的绝佳机会。”

“太好了!”龙邵文用力拍着桌子,“乌龟出壳了,咱们准备动手吧!”他拧着眉,沉默了半响,又说,“机会难得却不好把握!郑乌龟一定会戒备森严,怎么才能一击而中又全身而退呢!可别为革命搭上咱们的命!奶奶的,一定要万无一失!”

“我来的路上就想过了……”俞文征说,“从江南制造局到日本驻沪领事馆,不管他走哪条路,外白渡桥都是必经之路,咱们就在那里多派人手设下埋伏等他。同时在高昌庙至礼查饭店一线,多设几个狙击点,要是有好的机会,也可以下手刺杀。

朱鼎发补充,“这样依旧不保险,再派人带上炸弹炸这个郑乌龟。”

龙邵文狠狠着,“多派几个拿炸弹的兄弟,只要郑汝乌龟经过外白渡桥,就把他炸飞了,怎么也让这只露头的乌龟有去无回。”

龙邵文的兄弟们开始忙乱了,组织人手,检查武器。有两个人不乐意了,王晓峰对王明山说,“没咱们什么事儿啊!”王明山说,“找龙邵文问问。”他们找到龙邵文,“是不要对郑汝成采取行动了!我们不能置之事外啊!”

“你们是杨司令的人,保护你们的周全是我的责任,这件事情危险的很……”龙邵文手一摆,“我可不能去让你们去冒险。”

王晓峰怒了,“杀贼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无权阻止我们参加。”

龙邵文冲他微微一笑,“这可由不得你们,老子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说不让你们去,你们说什么都没用……”他甩甩手,“你们回去睡觉吧!到时候事情干成了,少不得你们的功劳。”

王晓峰“哼!”一声,“无功不受禄,你这是对我们的侮辱……”他一拍腰前的别子,“没我二人参与,怕你们难以成事。”

“行啦!别在这里闹啦!刺杀郑汝成可不是杀鸡,你们的功夫、火候都不到家,怕你们白白送了性命啊!”

本来沉稳的王明山生气了,“你说我们的功夫只配杀鸡?好!那咱们就比试比试!如果你输了,你就把你暗杀组长的位置让给我们!”

龙邵文摆出一副革命前辈的口吻,淡淡地教育他们,“革命不能凭一时之义气,更不能感情用事,纵观历史几万年,谋大事者,无不狡兔三窟,即便再有把握的事情,也要想好失败后怎么应对危局,去书场听过《水浒英雄传》吧!黑宋江即便再想当老大,他也不敢公然跟晁盖叫号子夺权!你们应该学学黑宋江,那才叫虚怀若谷啊!”

“龙组长,你错了,我们并没有夺权的意思,我们的意思是,有我们的参与,行动成功的把握会大一点,实话说吧,我们都是革命军中的神射手,不然杨司令也不能把我们派到你身边,你应该理解杨司令这么做的深意啊!”王明峰一脸的不屑,

“神射手?”龙邵文站起来,“听你的意思,派到老子身边委屈你们了,老子到想看看你们怎么神了。不瞒二位,兄弟我也玩儿过几天枪,听你们这么一说,倒有些手痒。”他吩咐下去,“去找三瓶洋酒,摆在院子当中,老子要跟神射手比试一下枪法。”

院子中很快就摆好了三瓶威士忌,龙邵文拍拍腰间的枪,说,“让人数三个数,咱们一同拔枪射向洋酒,谁打不准,打得慢了,谁就算输,你们赢了,我这组长拱手相让,你们输了,不用老子说,你们乖乖地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王明山笑了,“你这是跟我们比试速射,好啊!奉陪。”

106 杀郑(下)

龙邵文笑着喊来朱鼎发做个见证。朱鼎发喊了“一二三……”只听“砰、砰、砰”三声,院中摆放着的三只洋酒瓶已经全部爆掉了。王晓峰、王明山手中拿着枪呆住了,他们互相看看,用眼神向对方询问,“是不是你干的?”呆了片刻,他们震惊了,他们不相信世上居然有出枪这么快的人,如果真与此人在战场上刀枪相向,死得太冤了,居然连对方枪的样子都没看到,简直是神乎其技……二人自知难以望其项背,彻底折服。

朱鼎发也呆住了,他虽常看龙邵文拔枪玩耍,却没想到他居然技精于斯,他想,“这绝对是天赋异禀!”龙邵文心想,“奶奶的,这要感谢杨文,若不是他从小就逼着老子练习行窃时出手的速度,天天逼老子在手指上吊秤砣,老子的手指绝无这样灵活,枪也拔不出这么快的速度……”

王晓峰、王明山不甘心,但所能做的,就只有苦苦哀求……龙邵文不为所动,“摆着手,愿赌不服输的是婊子,回去吧!”

王晓峰、王明山二人没有办法,只好去找杨虎,让杨虎帮着求情……杨虎想,“龙邵文不让你们去,是看我的面子不愿让你们涉险,你们又何必定要去出这个风头……”他说,“听命令吧!他是行动负责人,我不好过多干涉。”二人跪下了,“我们一定要跟龙组长干,我们服他啊!”杨虎叹口气,“宿命呀!”他去找龙邵文求了情。

龙邵文依旧为难着,“杨司令,他二人可是你的忠实弟兄,又何必让他们涉险?这次狙击可是九死一生,连我都抱着必死的信念。”

杨虎摇头说,“阿文兄弟,承你的情,你的好意哥哥心领了,可他们说的对,革命是大家的事情,咱们不能打击了他们的革命热情不是。”

龙邵文沉重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拦着他们了,这次狙击郑汝成,就带他们同去吧!”

王晓峰、王明山二人好不容易争取到这样的机会,齐向龙邵文表示,“要埋伏在最危险的地方,要将堂堂男儿的七尺之躯献身给国家。”龙邵文听后,自然同意,他三番五次阻止他们参加行动,本意就是逼着他们去玩儿命,自己是一定不能玩命的,身边的那些旧日兄弟一样是不能玩命的,但没有玩命的人,怕是任务完成不了,他得意着想,“老子这欲擒故纵之计奏效了……”

行动前一夜,陈其美让革命军实行部部长孙祥夫带着革命军一百多人前来相助龙邵文,二人就刺杀郑汝成的计划做了周密部署。第二天,龙邵文坐阵协调指挥,孙祥夫则带人早早地就在外白渡桥设了埋伏……

眼看已过正午,却一直不见郑汝成的车队经过,孙祥夫派兄弟把情况报告了龙邵文,询问其消息来源是否可靠。龙邵文有点急了,“奶奶的,郑汝成,你快出来啊!可别真的当那缩头乌龟!”

……郑汝成已经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几十圈了,他时而摸摸自己那修的齐整的短胡子,时而停下看看窗外天色,又看看表,心中狐疑不决……他风闻革命党人绝不放过自己,整天不敢离开那戒备森严的办公室。那日他接到日本驻沪领事馆请帖,不禁苦恼了,“如果推辞,既有失面子也违背了老袁的旨意,可若是去了,极有可能会遭暗算回不来,奶奶的,好为难呀!”

天将正午,如再不快点拿主意,可就错过了日本天皇加冕的庆祝时间了。他脸上的肌肉带动着唇上的那两撇小胡子不停地颤动着,“到底该怎么办……”一边的副官见状,凑上来出主意,“黄浦江近在咫尺,大人何不绕开陆路,改走水道?”郑汝成闻听大喜,一拍桌子,“妙!此举堪称出其不意,我看这些乱党能耐我何!”他当下决定,“走黄浦水道,以避开革命党的刺杀。”

就在革命军埋伏在外白渡桥的时候,身穿海军上将礼服的郑汝成,早已悄悄乘汽艇来到附近的海军码头,然后不动声色地钻入小轿车,前往日本驻沪领事馆招待会会场,龙邵文得到消息的时候,郑汝成早就进入了领事馆会场,庆祝日本大正天皇加冕成功………,

郑汝成金蝉脱壳了,所有人都沮丧不已。孙祥夫已经准备带着兄弟撤离外白渡桥,转而去海军码头打伏击。龙邵文闻言阻止说,“郑汝成奸猾,他这是想给咱们搞个出其不意,奶奶的,照老子的意思,咱们就给他来个以不变应万变……”他详细解释,“郑汝成认定咱们没打上他的埋伏,肯定会撤掉在外摆渡桥的埋伏,转而去海军码头上截杀他。那么他回来的时候就一定会走外白渡桥。可咱们偏偏不撤外白渡桥的埋伏,专等他回来的时候杀他。”

见众兄弟将信将疑,龙邵文自己心里也没了数,他心一横,眼睛一翻,坚持下了命令,“所有兄弟必须在外白渡桥埋伏到天黑,没有命令,不许撤离。”同时他又根据孙祥夫的建议,在江南制造局至礼查饭店沿途一线,十六铺、跑马厅、外滩、海军码头上都设了埋伏,不管郑汝成走哪条路,今天必让他有去无回。

龙邵文有预感,他认定郑汝成一定会走外白渡桥,他担心兄弟疏忽,放跑了这个难得的机会,思前想后,他又亲自带了几个人前往外白渡桥,增援埋伏在那里的兄弟。他预感是正确的,就在他到达外白渡桥十分钟后,果真就看见了郑汝成的车队疾驰而来。不大功夫,载着郑汝成的小轿车飞速地驶上外白渡桥……

早就憋足了劲儿与其同归于尽的王明山看清目标,立即扔出一枚炸弹,但因用力过猛没投中。司机见事不妙,慌忙猛踩油门,企图加快速度逃跑。王明山盯住不放,赶忙丢了第二枚炸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车尾被炸坏。王晓峰乘势冲上,举起驳壳枪连续射击,使郑汝成脑浆迸裂,马上殒命。两人见郑汝成已死,放声大笑,从容被捕。

埋伏在不远处的龙邵文见二人被捕,本想冲上去救援,可看见敌人增援不断赶来,不想因此而送命,于是打了个手势令,令众兄弟悄悄撤离。

龙邵文事后得知王明山、王晓峰被捕后镇定自若,在刑讯室中慷慨陈词:郑汝成助袁世凯叛反民国,余等为民除贼,使天下咸知吾人讨贼之义,且知民贼之不可为……当法官追问主使者及同伙时,两人一口承担,坚不吐实,而且自豪地说:吾为祖国立一大功,虽死无憾。

龙邵文愧疚了,自责了,“是我把这么两个忠义之士推到了死亡边缘,不应该!我对不起这两位死去的兄弟。”

袁世凯获悉亲信郑汝成一命呜呼,震惊之下的第一件事,就是表彰他的忠烈。他下令追封郑汝成为一等彰威侯,照上将阵亡例从优议恤,给治丧费银二万元,拨予天津所属小站营田三千亩给其家属,以资赡养,并打算在上海及其故里建专祠祭祀。其后他为加强防务,随即裁撤上海镇守使和松江镇守使,另设松沪护军使,从这日起,淞沪护军使就正式为上海的最高的行政长官。袁世凯调“江苏省松江镇守使”杨善德任“松沪护军使”兼“江苏军务会办”,并增派北洋军第十师卢永祥部驻扎上海。后杨善德升任浙江督军,卢永祥被黎元洪委任为护军正使兼第十师师长,上海至此成为卢永祥的天下。

王晓峰、王明山的被铺牺牲,让龙邵文很长时间郁郁寡欢,闷闷不乐。众兄弟只道他重义,却不知他心怀愧疚,纷纷劝慰。时间久了,龙邵文才逐渐从这件事情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虽说如此,可他依旧不敢回忆外摆渡桥上发生的那段往事,每当一想起王晓峰、王明山两个兄弟,那莫名的刺痛就从心中升起,搅得他心神不宁……

107 威慑白俄帮(上)

龙公馆日日下午照旧呼朋唤友聚赌,这天下午洛东普带着他新收的徒弟万春雷来了。洛东普是“万顺堂”旗下赌台的台柱子,寻常总泡在赌台,极少在外面露面,见他赶来,龙邵文亲自迎接,“稀客!最近总也不见你,怎么,今天有空来玩儿两手?”

洛东普笑了,“整个黄浦滩边,谁都知道你龙邵文的钱最好赢,所以我就赶来了。”

龙邵文说: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咱兄弟不用客套,说吧!有什么事体?”

洛东普四下看看,问:叶生秋不在么?

“生秋阿哥不太喜欢赌博的把戏,除非有事,寻常也不凑这个热闹……”龙邵文笑着问,“怎么!你找生秋阿哥?”

“随便问问……”洛东普拍着身边的万春雷,“来,见过龙爷……”他说,“我新收的徒弟,整日里缠着我要跟我学赌,撵都撵不走,带他来认认你的门,阿文,多关照一下。”

龙邵文呵呵笑着说,“好好!你去玩儿几手!”转头对洛东普说,“怎么?赌台生意不忙?”

洛东普苦笑一声,“上海乱成这样了,谁还有心思上赌台,赌台生意冷清的很。”

龙邵文点着头,“是!我师傅都被逼得藏身法租界避难。现在的上海已经不是革命军的天下了喽!”他又问,“礼爷最近还好么?”

洛东普四下看看,“礼爷极少露面,万顺堂的事宜,都是红旗老幺在打理。”他犹豫一下,“老幺心黑,阿文,你防着点儿他……”

龙邵文一怔,“我与万顺堂范得礼的过节都已经揭开了,怎么他还没完了?”他看着洛东普,“你听说了什么?”

“喜鹊党的名头你听说过么?”洛东普眼睛看着龙邵文,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丝什么变化。

龙邵文突然想起徐德武……万吉元描述的徐德武的死状似乎跃然眼前,他点点头,“怎么?”

洛东普突然笑了,他打着招呼,“生秋阿哥!你来了……”

龙邵文一回头,见叶生秋阴着脸从外面进来,他疵着牙说:阿文,组织兄弟,去干死那些白俄鬼吧!触那,那些白俄鬼整日在街上横行霸道,弄得这黄浦滩头鸡飞狗跳,咱们的烟土生意,有两次就被这些白俄人给搅黄了。”

“奶奶的,就算咱们革命党现在日薄西山了,但还不至于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时候轮到白鬼子在咱们头上拉屎拉尿!”龙邵文话锋一转,问,“生秋阿哥,你说上海怎就突然间多了这许多白鬼子?他们一下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听说临近的俄国打内战了,大批的溃军逃到了咱们中国,触那,这些无国籍者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逃到咱们中国后除了好勇斗狠外,再没一点别的本事,这群王八蛋中的一部分去了租界控制下的“万国商团”当了雇佣军,一部分被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巡捕房招去当了下级警官,协助租界上的外国驻军维持治安。再有一部分就组成了白俄帮,替一些白俄人开的妓院、赌台当保镖。这群王八蛋见了英、法、日那些洋人和东洋人就低声下气的,只要一见咱们中国人,马上就抖起了威风。昨天咱们的兄弟去一家土行送土,碰上三个白鬼子,白鬼子说是要买咱们的土,我那兄弟想,卖谁不是卖?就答应了,可三个白鬼子拼命压价,说是咱们的土质量低,不值钱,而且当时就动了手,白鬼子心黑搞偷袭,我那兄弟不防备之下,吃了他们的亏。就在刚才,又有兄弟回来说,白鬼子拦着土行老板,不让收咱们的货,还口吐狂言,说什么他们不要的货,谁也不许要,真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龙邵文怒了,“白鬼子又穷又横,嚣张到这般地步,还给脸不要脸,你没干他奶奶的?”

“我当时就带兄弟找去了,想找捣乱的白鬼子算账,可找了一圈没找到。就准备找了几个白俄娘们,让兄弟们嫖一下出出气,谁知去了白俄妓院,却更生气……”叶生秋恼哼哼的,“老子掏出白花花的银子,要找几个洋妞玩玩儿,谁知白俄老鸨说,她们只接待在华的外国人和巡捕房任职的高等华人,不让咱们这些低等中国人嫖!”…,

“妈的,还有不赚银子的窑子!你没动手砸了白俄窑子啊!”龙邵文大怒,“生秋阿哥,咱兄弟什么时候玩女人被赶出来过!”

“她的场子也有白俄帮的鬼子护着,我要动手的时候,就来了一大群持枪的白鬼子,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不就回来召集兄弟么!”

一旁的洛东普感慨了,“其实不禁驻沪的外国人瞧不起低等华人,就连上海普通老百姓也存在浓厚的趋炎附势、恃强凌弱的习气。他们崇拜洋人和高等华人,对他们拼了命的巴结。如果能攀附上一个洋人或者高等华人,他们马上就脱掉马褂,穿上长衫以高等华人自居,走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行人如避之不及,就被推倒。他们欺侮、辱骂从事服务行业的车夫、苦力、侍从,认为他们全部低人一等,讽刺他们为阿乡、阿木林、猪头三,我在赌台门前,总见街上的巡捕、西崽、门丁等洋狗,动不动就对咱们中国人棍棒、拳头的乱打一气,尤其是那些西崽,最是可恨,说话走路都带着不可一世的样子,真想狠狠地教训教训他们。”。

龙邵文皱着眉,脑中闪现出了马米顿,有几分自惭形秽般地恨恨骂着,“奶奶的二鬼子,简直比洋人还要可恨,怪不得铁飞阿哥说,二鬼子比洋鬼子还坏。”他见叶生秋的眼睛都快喷出了火,就说,“生秋阿哥,白俄娘们不是只接待洋人和二鬼子么,奶奶的,在咱们的地盘上操皮肉生意还敢这么嚣张,咱们现在就去嫖她们!”

叶生秋双瞳中的火焰更盛了,“触他娘,找不到白俄鬼子,只好拿白俄娘们撒气,一定要变着花样玩死她们!走啊!霞飞路附近住有很多白俄娘们,咱们现在就带上兄弟去嫖!好长时间没找乐子了,正好今天拿洋妞喂喂档里的鸟!”

龙邵文双眼冒着凶狠的绿光,“白俄娘们不是瞧不起穿马褂的中国人么!咱们就穿马褂去霞飞坊里睡白鬼子的娘们,睡完就走,不给钱……”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派人通知铁飞阿哥他们,就说去打洋鬼子,他一定肯来捧场……”他“嘿嘿”奸笑了几声,“生秋阿哥,你不说白俄窑子有白鬼子保护着么,只要咱们闹起来,就不信白俄帮不出头……”他喊来正在里面赌钱的章林虎交代任务,“……你辛苦点,带上兄弟在白俄窑子的外面等着,一旦那些看场子的白鬼子敢来找麻烦,就放他们进来,从外面把门堵上,谁敢向外跑,就砍他奶奶的。”随后,他召集一干兄弟,哄笑着在叶生秋的带领下,前往霞飞路去嫖白俄女人。

108 威慑白俄帮(中)

此时俄国正值内战,同白俄溃兵一样,大批的白俄女人也因躲避国内战乱而跑到中国,她们中除了个别人从事了芭蕾舞教师等体面的职业外,其余的能在餐馆、酒吧等场所当女侍和在店铺中当售货员,已经是比较好职位了。由于僧多粥少,更多人只能去当表演舞技的舞娘,舞娘也分成好几等,较高者在小戏院或游乐场里表演,较次者则在低级夜总会或酒吧中演出,最低档的便是在租界上某些隐蔽场所中跳脱衣舞从事色情活动了。

除掉这些职业,也有相当一部分白俄女郎当了妓女,由于两个租界都不禁娼,只要向巡捕房申领执照,缴纳捐税便可以开设妓院,因此在法租界的拉都路和亚尔培路一带开了好几家白俄妓院,其中最有名的一家在霞飞路上,因美国兵光顾的较多,时人给它取名为“火腿店”也就是龙邵文现在带兄弟过去**的地方。之所以名为“火腿店”,只因上海有一种公开卖肉嫖妓的场所叫做“咸肉庄”,只不过咸肉庄是国人经营,美国人管咸肉叫火腿,故而管洋妓院叫做“火腿店”

“火腿店”共上下两层,楼下设有吧台一张,放置留声机一部,客人只要进门,必然先花钱开啤酒,然后选中意的姑娘跳舞,期间满意了,则登楼泄欲,每个钟点花费五至十元,过夜则要五十、六十元。

龙邵文戴着一个包头低沿帽,下身穿着一条蓝色短工裤,上身套着一件有点污秽的短马褂,马褂不系扣子,露出发达的胸肌,一进妓院,他就开始把腿颠来颠去,歪着身子,一摇三晃,“赶紧把院子里的婊子都给老子喊出来,早听说洋妞风骚,老子今天特意来领教了。”

妓院的白俄老鸨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穿马褂的低等华人,有点恐惧,想不接待,可又不敢,只好抄着生涩的中国话支吾着,“不巧啊不巧,你们看看吧!姑娘们都有客人……”

“放屁,你分明就是瞧不起爷们!”龙邵文拍着桌子瞪着眼,从兜里摸出一块鹰洋,“啪”地拍在桌子上,“老子有的就是钱,赶紧给老子开啤酒,在把留声机打开,老子要喝酒跳舞玩儿姑娘。”

老鸨一面赔着笑脸,赶忙叫人去开啤酒,一面打发人去找彼得洛夫。彼得洛夫是个白俄老兵,从东北流窜到上海后,就拉起人马组织了白俄帮,以收取白俄妓院商铺的保护费为主,偶尔得空,也搞点烟土。

龙邵文知道老鸨是在虚情假意的应付自己,反正他是过来捣乱的,也不在意,直接招呼兄弟,“既然白俄娘们不愿意招待咱们,咱们也不用客气,四下看看吧!见到漂亮的洋妞就直接带走。”其实他这句话说不说效果都一样,叶生秋打进来起就没闲着,早就把两个洋妞揽在了怀里。一群人抢人的抢人,砸场子的砸场子。朱鼎发更是把楼上正在泄欲的嫖客也都给带到楼下,也不让他们系裤子,搞了个不亦乐乎!只把那些在妓院玩耍的洋人一个个吓得提着裤子发抖。

一个穿着时髦的西崽提着裤子,支着脑袋,瞪着眼睛,立着眉毛,抖着胆子喊,“这可是租界,你们这些小瘪三敢来这里胡闹,就不怕捕房抓了你们?”

龙邵文正斜叼着烟卷,哼着小曲在一旁看热闹,见西崽说话,他身子向后一靠,双臂架起,歪着脑袋,慢悠悠地抖着二郎腿,“你奶奶的,比你鸟大的洋人都提着裤子不敢说话,你个小洋狗倒跑出来汪汪叫,怎么?你以为你穿着洋装,说着洋文,跟在洋主人面前跑腿就高人一等了?”

西崽嘴一撇,面带不屑,嘟囔着,“你们这些没有道理的瘪三,拎不清,这里是租界,不是你们家乡下,一群阿乡土鳖,跟你们讲话,都脏了我的嘴。你们赶紧给我让路,我还有事情晓得不?”

龙邵文怪笑起来,“兄弟们,快给小洋狗让个道儿啊!别一会儿被他咬了!”…,

西崽系了裤子,整整衣服,胸膛在瞬间就挺了起来,一推挡在他前面的吴文礼,“让开。”

吴文礼笑着说,“好好,崽爷慢走啊!”他把路让开了,却把一条腿伸在西崽脚下。西崽脖子一扬“哼”了一声,向前一迈步,“扑通”被绊倒了。

吴文礼上去就是一顿重拳,“触你娘,老子让你过,就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你居然敢用脚踹老子。”

“猪头三,你打,你打,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有种你打死小爷。”西崽嘴硬着。

龙邵文变了脸,“中国人的事情就坏在这些二鬼子身上。文礼,打他脏手,削他根手指先关起来。”

吴文礼应了一声,正要上前动手,王铁飞抢先一步,上前抓了西崽的衣领,胳膊已经勒在他的脑袋上,跟着用力一拧,“咔崩”一声,西崽倒地死了。

龙邵文大吃一惊,他并不想杀人,没曾想王铁飞的出手却又快又狠,人已经被杀了,再说什么也晚了,他只好借势脸露凶相,眼睛带着寒光,冷冷地盯着在场的所有洋人,“你们中有谁不服,跳出来试试!”洋人们赶紧都低下头,或者纷纷把脸转开。龙邵文见震慑成功,不想把麻烦搞大,见他们都不看自己,也就不去理会。

王铁飞面孔黝黑,眼睛血红,狠狠说:都杀了!

叶生秋从身上拔出刀,“铁飞说的对,一不做,二不休,开杀戒!”

龙邵文不想杀洋人惹大麻烦,低声说:铁飞阿哥,虽然杀了个西崽,租界巡捕也会追究责任,但毕竟死的是个洋人的干儿子,洋人查上一阵,如果没有线索也就不了了之了,若杀了洋人,咱们就得亡命,那日子你尝过,不好受!

王铁飞点点头,退后一步,不再讲话。龙邵文说,“生秋阿哥,收起刀子吧!面对满屋子的血腥,一会儿睡婊子也没了兴致,这里不用你管了,你挑几个漂亮洋妞,先带到楼上快活吧!”

叶生秋收起刀,指着几个白俄女,“你……你……还有你,现在上楼伺候老子吧!跟老子睡完,保管你们觉得洋鬼子没味道……”他皮笑肉不笑地“哈哈!”几声,领着几个白俄女向楼上走,“兄弟们先忙着,我先替咱们中国男人上去出口气。”

王铁飞皱着眉,低声说:阿文,这样不合适吧!

龙邵文笑着说,“铁飞阿哥,这样就从气势上压倒了白俄鬼,让她们今后一见咱们就害怕,比杀人的教育意义大……”他对那些已经被集中到一起的白俄女招招手,“过来!过来!”白俄女们明白了他的意思,集体向前迈了几步。龙邵文指着一个年轻貌美的白俄女,“那个金发的,就你,快过来。”

金发白俄女嫣然一笑,多情而且风骚。龙邵文一下高兴了,“叫什么名字!”

“霍尔金娜。”

“嗯!霍尔金娜小婊子,你的皮肤不错!怎么保养的啊!”

“哦!这是上帝赐给的,不需要保养。”

“哈哈!”龙邵文开怀大笑,“来,坐老子身边,让老子仔细看看你那上帝赐给的皮肤。”

109 威慑白俄帮(下)

霍尔金娜手卡腰,扭着屁股,大方地坐了过来,手很自然地搭在了龙邵文腿上。“好风骚的洋妞……”龙邵文大喜,在她脸上掐了一把,皱眉说,“手掐上去可不怎么水灵,比我们中国姑娘差远了。”他脸色一变,“奶奶的,睡你一夜要多少银子啊!接不接待中国男人啊!”

霍尔金娜见他徒然翻脸,吓得有些颤抖,摆着手,眼睛瞄向老鸨求助。老鸨嘴唇动了一下,却什么也没敢说。

龙邵文看在眼里,随即一笑,“一会儿你跟老子走!老子给你买漂亮的衣服,怎么样啊!”

“好……好啊!谢谢你。”霍尔金娜勉强陪着笑脸应付。

龙邵文一手搭在霍尔金娜的腰上,一手去撕扯她衣服的,“不用客气,你看看,你看看,衣服破成了这个样子,穿在身上多难看!老子帮你脱了好不好?”

霍尔金娜陪笑阻拦,“不要,不要,这里人太多了,会脸红的。”

龙邵文哈哈大笑,“这女白鬼子居然知道脸红?老子还以为洋妞脱裤子就像咱们爷们撒尿一样,随便找个地方都可以呢!”他手一用力,霍尔金娜的衣服已被撕开条口子。吓得霍尔金娜尖叫起来。老鸨忙过来阻止,“她不卖身啊!”

“不卖身?不卖身你开窑子赚谁的钱!她不卖,难道你卖啊!好啊!老子现在就扒光了你的衣服,让你卖个够。”龙邵文见老鸨不敢说话,一手搂着霍尔金娜的腰,一手顺着她衣服的裂口处去摸她的胸,霍尔金娜叫着推托,龙邵文也不生气,淡淡说,“你是想让一个低等华人摸呢?还是想让一群低等华人摸?”

霍尔金娜闻言,再不敢阻拦,任由龙邵文的双手在身上肆虐而行……他一边摸,一边招呼白俄老鸨,“你!跪老子身前,老子腿没地方放,你奶奶的,快点。”

白俄老鸨一个颤抖,跪在龙邵文身前,双手捧了他的腿,轻轻捶了起来,龙邵文眼睛一闭,口中哼起了小调……眼见闹得差不多,龙邵文估计看场子的白俄帮快到了,他把霍尔金娜推到王铁飞身上,“铁飞阿哥!替死去的义和团兄弟出口气,把她带到楼上睡了吧!”王铁飞抓着霍尔金娜的头发将她扔在一边,“算了吧!哥哥对洋妞没兴趣,怕染了不知名的脏病!”

……门突然被撞开了,白鬼子彼德洛夫带了七八个手下跑了进来……龙邵文见彼德洛夫身材极是高大威猛,足足两米开外,以至于他看人时不得不低下身来,长期以往,就难免有些驼背。他进来后叽里咕噜先和老鸨说了会儿话!然后就直冲着龙邵文而来。

龙邵文依旧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口中潇洒地打着招呼,“嗨!白鬼子,你好啊!”

彼得罗夫见说话的这个中国人大咧咧地坐着,似乎对他进来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知道来者不善,也没敢冒然冲上去动手,只用生涩的中国话问:为什么来这里捣乱?

“你奶奶的,开窑子的不接客,还能怪人砸场子了?”龙邵文笑骂一句。

“砸吧!随便砸吧!砸完了用银子赔吧!”彼得洛夫显得异常大度。

龙邵文一怔,“怪不得叫他们白鬼子,真是鬼得很啊!人家叫你先砸,然后憋着劲儿等着要银子呢!”他“呵呵!”一笑,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现洋,指着彼得洛夫,“你的,白鬼子的过来,老子给你钱。”

彼得洛夫见钱眼开,弯腰伸手过来准备接,龙邵文飞快地抽了他两个大嘴巴子,然后躲到一边。彼得洛夫骤然挨打,“哇!”地怪叫一声就要往龙邵文身上扑。一旁的王铁飞抬脚就往他侧面踹去,那知道这个彼得洛夫也是个身经百战的老兵,见王铁飞的脚踢过来,不但不躲,反而凝气沉身,抗住了王铁飞的这一脚,伸拳就朝王铁飞的脸上击过去。眼看拳头就要打到王铁飞的脸,王铁飞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凌空就是一个跟头,避开彼得洛夫这一拳。…,

彼得洛夫一击不中,知道遇到对手,怪叫着上前左右挥拳,王铁飞一一避开。龙邵文不欲王铁飞同他缠斗,皱皱眉喊,“白鬼子,先住手,你回头看看。”

彼得洛夫停下手回头看,见他带来的几名手下全部跪在地上,每个人的后脑勺都顶着一只枪,他一下服了软,“哦!不!不要伤害他们。”

龙邵文努努嘴,几个兄弟上前把彼得洛夫按倒在地。彼得洛夫正要挣扎,龙邵文的枪已经顶住他的脑门,“白鬼子,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

“知道!知道!这里是法租界,是法国人的地盘。”

龙邵文大怒,才要动手,王铁飞已经扑上来,在他脸上给了几圈,他边打边说,“听好了白鬼子,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

“对!对!是中国人的地盘,可是法国人说了算。”彼得洛夫不开窍。

龙邵文又气又怒,把枪管塞进了他嘴里,拍着他的后脑勺,“老子再问你最后一遍,想好了再回答,你要是答的不对,卫生丸可就在你脑袋里开了花,妈的,告诉老子,现在到底是谁说了算。”

彼得洛夫白眼一翻,含糊不清地说:你摁着我,当然是你说了算。

“不笨呀!”龙邵文拍打着彼得洛夫的脑袋开怀大笑。

彼得洛夫大声喊,“你们中国人就会暗算,一点不光明磊落。如果你们不用诡计不用枪,你们十个也打不过我一个。”

“你奶奶的,现在还不服……”龙邵文骂道,“老子给你把枪,咱两个比划一下。”他说着,扔给彼得洛夫一把枪。彼得洛夫眼睛一亮,拿起枪就要对准龙邵文的脑袋。谁知枪刚举到一半,他就“啊!”地叫了一声,枪掉到地上,手背上却插了一把刀子……“怎么样?服不服?”龙邵文使劲儿转动着手上的刀子。

彼得洛夫疼的呲牙咧嘴的,“服了,服了啊!你出手怎么那么快,你是幽灵啊!”

“服了就好。”龙邵文阴着脸说,“把他装麻袋里,一会儿扔黄浦江喂了鱼。”

彼得洛夫一听要把他沉江,连疼也顾不上了,连喊饶命。

“饶命可以,你以后必须乖乖听老子的话。”龙邵文指着死在地上的西崽,“老子问你,他是怎么死的。”

“他是自己摔死的,这个回答你满意吗?”彼得洛夫眼露惊恐。

龙邵文听了哈哈大笑,招呼着,“走了兄弟们。”他见霍尔金娜缩在墙角抽泣,挥手叫她过来,塞给她两块鹰洋,“老子改天来找你玩儿啊!”霍尔金娜乖乖地点点头,在龙邵文脸上亲了一口。龙邵文心想,“这白俄娘们还挺会来事儿,能看出来老子是她的大爷。”

叶生秋提着裤子从楼上跑下来,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你还没睡了这洋妞呢!可惜了,干脆让我来……”

龙邵文煞有介事地说:洋妞风骚,生秋阿哥,万一她们缠上你,怕你吃不消,你要实在想嫖,回头让这个大个白鬼子给咱送家去,爱玩儿多久就玩儿多久。

110 娶亲、遇刺(一)

……马米顿精心地准备着婚礼,顾飞云已经通知他了,三天后迎娶顾菲儿,他特意叮嘱,“一定要用龙凤花轿……”一想到结婚,马米顿得意地笑了,顾菲儿出身名门,美貌绝伦,有教养,有文化,与自己可是佳偶天成,玉合之喜。他想:再没有比这更般配的婚姻了。

龙凤花轿已经准备好了,他不但准备了龙凤花轿,还准备了舞狮、舞龙,威风锣鼓,凡是中式婚礼所要走的流程,他是一样不漏的都准备好了,他不仅是为了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婚礼,更为了让顾菲儿看看他的诚意。他心怀激动地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写着婚前的最后一封情书……今天窗外的屋檐下,飞来一对燕子,看着它们幸福地衔泥筑窝,我该祝福它们的新婚吧!古人说,“和衣拥被不成眠”,我赞同,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是一种伴随思念而来的孤单。我想,我再也不会因想你而睡不着,或坐在桌前,伴着孤灯,苦等天明,彻夜叹息了……

顾菲儿没有拿这封信去感动壁炉,她看了良久,提笔写了一封信,她求管家说,“阿叔,你去送给龙邵文。”管家犹豫着笑一下,说,“老爷说过不让你出去,但我认为送封信,并没有违背老爷的话!”他拿着信丝毫不犹豫地给了顾飞云,顾飞云打开看了……坠楼?换马?双燕成孤雁,鸳鸯未成伴,我三天后新婚,我想,你只有祝福吧……顾飞云沉思良久,“双燕成孤雁,鸳鸯未成伴?”他笑了,他说,“这是一封绝交信,信中说的很清楚,她说与龙邵文注定成不了一对。”他叹息着,“女儿,别怨爸爸,你与龙邵文的家世相差太远,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注定是一场悲剧。”他说,“龙邵文看到这封信,应该死心了,好事!你快给他送去吧!”

顾菲儿看着管家匆匆出了大门,她心中祈祷着……

龙邵文收到信大怒,“奶奶的,结婚便结婚,却没来由的消遣老子,让老子去祝福她,老子在她结婚的当天,给她扔颗炸弹祝福。”他突然觉得有些悲苦,“革命也好,赚钱也罢,到头来,始终改变不了让人瞧不起的瘪三身份。”他抓着信,一撕两半,扔在一边,只把头伏在桌上,意味阑珊。

赵孟庭见龙邵文兴味索然,小心地捡起他扔下的信读了一遍,他晃着龙邵文,“阿文!别有深意啊!”

“有她奶奶的深意,怕她还是嫌老子上次给她丢人塌台吧!”龙邵文也不起身,嘟囔着骂。

“不对!”赵孟庭念道,“坠楼?换马?这是什么意思!她不能无缘无故地就给你来这么一封信吧!以我对顾菲儿的了解,她就是不告诉你她要新婚了,也绝不会有意这样气你,你清醒一下,好好分析分析!”

龙邵文爬起来,“你说她有深意?是什么,你倒是给我说个道道啊!”

赵孟庭摇着头,“我说不出来,这……这好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还是找个高人,给解释解释吧!”

龙邵文皱着眉,“高人?我的启蒙师傅楚明云算不算高人?”

“当然算!那就赶紧的吧!”赵孟庭催促。

龙邵文也是个急性子,不用赵孟庭如何催促,他出门喊了包车,直奔楚明云处。

楚明云拿着龙邵文递过的信,看后,沉吟片刻说,“龙先生,顾小姐心情极其苦闷,通过‘坠楼’、‘换马’这两个故事,向你表明她对这段婚姻的失望。”他见龙邵文大惑不解,又说,“坠楼说的是玉珠坠楼,晋时荆州刺史石崇,十分宠爱小妾玉珠,并修筑金谷园藏娇。王伦做乱时,向石崇索要绿珠,石崇不与,王伦便率兵包围金谷园,要抢劫绿珠,绿珠不从,坠楼而死。换马的故事出自三国时魏国曹彰,他因喜欢别人的一匹好马,竟以自己的爱妾相换。顾小姐用坠楼换马,表达了对这段婚姻的无奈,她似乎已经料到,娶她的那个男人不足以托付终身,婚后必将不幸福。所以她说,双燕成孤雁,鸳鸯未成伴。”…,

“先生的意思是……她不甘心嫁给二鬼子?”龙邵文呆了,“楚先生,我该怎么做?顾小姐有没有在信中给我明示?”

楚明云指着‘祝福’二字说,“大有文章可做!你看,这‘只有祝福’会是什么意思呢?换而言之,你除了祝福,还能干什么呢?”

龙邵文大怒,“老子可以学王老虎抢亲!”

“对啊!”楚明云抚掌,“好聪明的一个姑娘!她正是希望你去抢亲,这样她就嫁不成了,她甚至连时间也告诉你了,她说:我三天后新婚,我想……龙先生,她想什么?难道只想让你好好祝福她?”

一言惊醒梦中人,龙邵文恍然大悟,“菲儿是想让老子抢亲……”抢亲这种事情,十分对他的胃口,更别说这次是抢自己的女人了。

他召集兄弟,“兄弟我要抢亲了。”

众兄弟忙问情由,龙邵文把顾菲儿给他的信详细又解释了一遍,他说,“菲儿姑娘是被二鬼子逼的,她的骨子里,还是爱国的,更是爱老子的,老子一定要把她救出火坑……”众兄弟的喜好都与龙邵文大同小异,那就是“惹是生非”,听说要抢亲,无不兴高采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龙邵文很快就打听出马米顿将要用龙凤花轿迎亲,他淡淡一笑,智计已出:到顾菲儿出嫁的日子,派出一支跟二鬼子迎亲队伍一摸一样的队伍,也抬着龙凤花轿,去同他们撞车,趁双方搅在一起时,制造混乱,实施抢亲。

叶生秋托着腮,四指敲着太阳穴,“计划不周全啊!万一二鬼子中途打开花轿,见轿中无人,不就败露了么……”他琢磨着说,“最好轿子中还是坐着一个人,反正戴着龙凤披霞,他也分辨不清。”

朱鼎发说,“这简单,找个窑姐儿坐进去,一定能蒙混过关。”

“还是不可靠……”叶生秋摇着头,“最好让二鬼子睡了窑姐儿,跟窑姐儿把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他就是跳进黄浦江也洗不清。”

“是啊!他睡了人家的窑姐儿,又不想娶人家,世上有这样的好事么?”赵孟庭嚷嚷着。

龙邵文点着头,“奶奶的,咱们就是窑姐儿的娘家人……”他笑着又说,“这么有趣儿的事情,可惜老子不能出面。吴文礼,你当窑姐儿大哥,章林虎,你当窑姐的兄弟,赵孟庭,你长得面老,你……你干脆当窑姐的爹,到时候二鬼子敢不娶咱家妹子,咱们这些娘家人岂能同他善罢甘休?”

111 娶亲、遇刺(二)

章林虎不干了,瞪着眼睛喊,“赵孟庭趾高气昂地当了窑姐儿的爹,我却垂头丧气地成了窑姐的兄弟,触他娘,照理类推,他岂不是成了我那讳莫如深的爹?不行,老子要去扮窑姐那好大喜功的爹。”

吴文礼眼睛一瞪,“不过是演戏么!又不是当真,你成了窑姐的爹,岂不是又成了老子的爹?”

叶生秋摆手,“窑姐儿最好是个雏儿!这样才能让这件事儿板上钉钉!”

众人犯愁了……到哪儿找雏儿啊!太稀缺了,有雏儿早自己享用了,还能便宜了二鬼子?

叶生秋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一个地方,过了好久才说:我一直答应“青莲阁”的翠萍,帮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他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马米顿不错,虽然是个二鬼子,也勉强算得上是好人家吧……”他带着一脸的落寞,幽幽着又说,“唉!我的翠萍嫁给他,虽然有些委屈,倒也能说的过去!”

龙邵文惊了,大睁着眼睛,“什么?你想把翠萍嫁给马米顿?翠萍是个老妓,怎能冒充雏儿?”

叶生秋点点头,“我想,这应该难不倒她吧!婊子同戏子一样,天生就会骗男人,让她们在床上扮个雏儿,应该难不倒她们……”

俞文征笑着说,“扮雏儿简单,不就是青涩加羞涩,再加上一小瓶新鲜鸭血么。”

付伟堂说,“那也必须要把二鬼子喝的老眼昏花,四六分不清。”

叶生秋说,“这都简单,最关键是鸭血要恰到好处,散落在床单上不能沾成一片鲜红色,最后的颜色必须是要散落成粉红色的,这我可是有秘方的……”

顾菲儿婚娶当日,龙邵文目送着抢亲的龙凤花轿热热闹闹的出门远去,心痒难搔,“这么好玩儿的事情,老子居然不能参与,遗憾,妈的,绝对的遗憾……”他没等进门,就见杨福根远远地从马车上跳下来,哭着往来跑,“阿文,陈先生遇刺了。”

“什么?”龙邵文只觉得脑中一阵晕眩,这也太突然了,他稳稳神,“这不可能!几天前,我还陪着陈先生去了西摩路宋家,代孙中山先生去探望了他的岳母倪夫人……这……”他见杨福根双目红肿,面容悲戚,心当时就冷了半截,二话不说,撒腿就往萨坡赛路陈其美的寓所跑去……入青帮时,他就知道,徒弟们把师父,师娘叫做爹和娘。师父死了,由大徒弟和他的妻子披麻带孝,打幡抱罐,大徒弟手里还拿着哭丧棒,师父的儿子、儿媳反倒不能插手。龙邵文的眼泪浸湿了面庞,“师傅,徒儿不孝,没能娶妻,只好一个人替你披麻戴孝了……”

杨福根坐着马车嘶哑着声音喊,“阿文!快上来,这段路不近!”

龙邵文没听见,他脑子中全都是陈其美的模样,“师傅就这么死了么?”他有点不相信这是事实,“师傅正当壮年,常年为革命而东奔西走,鞠躬尽瘁,什么好处都没来的及享受,就这么死了么?”

杨福根拽着龙邵文上了马车,马车一路飞驰,直奔萨坡赛路……“是谁害了我师傅?”龙邵文声音哽咽。

“程国瑞那个叛徒。”杨福根眼圈红着,“阿文,要给陈先生报仇。”

“真的是那个阴阳眼!”龙邵文曾听“相师”说过,“要提放阴阳眼……”他想把这句话告诉陈其美,让他提放点阴阳眼程国瑞,可又担心师傅是革命党首领,不相信江湖术士之言,就没说,现在想来,却是追悔莫及。

“阿文,一定要想办法抓到程国瑞,拿他的脑袋来祭奠陈先生的在天之灵。”杨福根恨恨着说,“陈先生对程国瑞有提携之恩,非常信任他,所有事情几乎都不瞒他,上海起义后,还提拔他做了张宗昌手下的一个营长,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人,却恩将仇报,杀害了陈先生。

“程国瑞那个阴阳眼,怕是做主谋还不够资格,他充其量也就是一条狗。”龙邵文悲痛欲绝地骂道。…,

杨福根叹着气,“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袁世凯吧!袁世凯洪宪称帝后,对陈先生很不放心,当初陈先生从日本回国,数次起兵反他。他也数次派人来收买陈先生,陈先生没答应不说,还派你杀了郑汝成。这一下就成为袁世凯的眼中钉。我记得有一天袁世凯派人给陈先生送去七十万元,说是让陈先生出洋游历,以后在不要再问国中之事。并威胁陈先生说,如果不听话,就用这笔钱作经费,买通刺客赏给陈先生一些卫生丸吃。陈先生听了要挟后哈哈大笑,当场就拒绝了袁世凯派来的说客。”

龙邵文苦笑了,他想,“我早就提醒过师傅,袁大头对敌手段有二,一是黄金收买,二是白刃相加,师傅怎就这样大意!”

杨福根说:袁世凯早就派张宗昌对陈先生下过手,前两次陈先生早有防备,张宗昌都没有得手,没想到这次却中了张宗昌设下的毒计。

“张宗昌这个狗头,早晚不得好死。”龙邵文悲从中来,忍不住低声抽泣。他稍止悲伤,“张宗昌怎样设下毒计?”

“近日来,陈先生一直为革命党的经费问题犯愁,程国瑞领了一个叫李海秋的人找到了陈先生,李海秋说,他开了一家鸿丰煤矿公司,想购买日本机械,要向日本银行贷款,想请陈先生做中间介绍人,贷款一百万元,事成后,给陈先生百分之三十的回扣,因为李海秋是程国瑞介绍过来的,陈先生并没怀疑,又因经费的确紧张,就当场答应李海秋,并让程国瑞在中间跑腿办这件事情……”杨福根的眼神中露出一丝痛恨,“那天下午,程国瑞带着李海秋又到了陈先生的寓所,说是要与陈先生就这件事情先签个合同,陈先生当时正在客厅外间与丁仁杰、胡汉民等几个客人会面,就把程国瑞和李海秋带到了客厅的里间,结果……”

龙邵文明白了,“程国瑞同李海秋,就趁这个时候下了手。”

马车在萨坡赛路陈其美寓所门前停下……陈其美从日本回国后,从前的那所大房子就再不住了,只在环龙路渔阳里五号租了上下两层砖木结构的石库门作为临时住址。龙邵文为此发还过牢骚,“师傅,我替你不平,革命前,师傅你的房子多气派,多敞亮?革命成功了,怎么,你却穷得只能住简陋的石库门了……”他当时想,“奶奶的,与其这样,还革什么命?不如当流氓来的更实在……”郑汝成被刺后,袁世凯对陈其美恨之入骨,特悬重赏十万元要买陈其美的命。然而陈其美匿居法租界,深居简出,除在环龙路渔阳里外,在霞飞路宝康里、萨坡赛路等多处均设有寓所,用以逃避袁世凯的耳目,这些寓所的租赁人姓名多为他人,如萨坡赛路寓所的承租人即是日本人山田纯次郎,因此,袁氏也一时无奈。

113 娶亲、遇刺(三)

龙邵文进了陈其美寓所,见里面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只有丁仁杰、胡汉民等几人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怔,他说,“我师傅的遗体呢?我要为他入殓守灵,大举发丧。”胡汉民说,“蒋先生来过了,陈先生的遗体已经被他运往秘密住所入殓了。”

龙邵文伏地痛哭一场,随后叫人去买了白烛一对,清香两股,锡箔牌位一块,写了陈其美的名讳,设了个简单的灵堂,又跪下哭了一通,发誓说:师傅!你在天之灵就看着吧!我一定替你报仇。”这之后,他才问陈其美遇刺的详细经过……

丁仁杰说:我当时正坐在外间同胡汉民聊天,就听见里间的的李海秋说,忘带了合同底稿,要回去取一趟。陈先生说,要快去快回,我这里还有其他事情。随后我就听见里间有枪声响起,我知道有人刺杀陈先生,同胡汉民他们几个就要往进冲,谁知守在门口的李海秋当时就拔枪射击……

胡汉民形容枯槁地说:他们早就预谋好了,程国瑞在里面下手,李海秋守在门口。

“陈先生的保镖呢?他们干什么去了?”龙邵文怒了,“一群废物!”

“两名保镖当时就在陈先生身边,他们见程国瑞朝陈先生开枪,一名保镖拼死阻挡,也被子弹打中。另一名保镖冲到门口抓住了李海秋,但手腕却被程国瑞击中一枪,李海秋趁机逃脱。他们两个就一边开枪一边向门外逃去。等我们冲进客厅里间,陈先生头部已中三枪,倒在血泊里,已经来不及再抢救了。”丁仁杰愧疚地说。

胡汉民说:张宗昌受雇于袁世凯,程国瑞又受雇于张宗昌。张宗昌在陈英士先生手下当团长的时候,程国瑞是他手下的一个营长。有一次程国瑞因为贪污军饷,引起了底下士兵的哗变,陈先生要处置他,是张宗昌把他保了,为此程国瑞非常感激张宗昌,所以……”

龙邵文痛苦难当,“两个王八蛋,老子非宰了他们不可。”他说,“福根阿哥,带我去见蒋先生吧!我想见我师傅最后一眼。”

杨福根为难了,“我也不知道蒋先生在上海的寓所。”

龙邵文怒了,“我是陈先生的开山门弟子,我应该为他披麻戴孝,送他一程。”

杨福根低着头,“孙先生也来了,革命党人的祭奠方法不能完全参照咱们青帮,所以……阿文!你理解才对!”他递给龙邵文一张纸,“这是蒋先生为陈先生写的悼词。”

龙邵文接过来,打开看了……自今以后,世将无知我之深,爱我之笃,如公者乎……龙邵文又是一番痛哭,“我今后也没了师傅疼爱!”哭完后,他抹干净眼泪,掉身便走,他说,“福根阿哥,我就哭这最后一场,我现在就回去,组织人手,寻找程国瑞与李海秋,替师傅报仇。”

……马米顿双眼冒着欲望之光,顾菲儿终究还是坐上了迎亲的花轿,他看见她喜气洋洋的样子,那不安的心才最终放下,他想,“终究是那些情书打动了她,只要过了今夜,生米成了熟饭,她的命运,就只剩嫁鸡随鸡了。”

舞龙,舞狮,敲锣打鼓,迎亲的场面热闹异常,顾菲儿轻轻掀起龙凤披霞的一角,她欣慰地笑了,她居然看到还有两台龙凤花轿,就跟在她乘坐这顶轿子的不远处。她又轻轻地放下披霞,她的心中已经有数了,她想,“阿文哥!你终于知道了我的心思。”

洞房的装扮是中西结合的,房间里摆着欧式家具和一张宽大的双人弹簧床,窗户贴着两个大大的喜字,挂着小红喜轴的窗帘,弹簧床的上方垂着粉红色的丝帐,上面绣着精致的龙凤花边,看起来温馨而又舒适,床单和枕套都是粉红色的,显得喜庆而不张扬,床头像传统的洞房那样,整齐地码放着四床缎面锦被:两红两绿……房间的一侧,立着两个高高的大红烛台,上面点着雕饰华美的大红喜烛,旁边的桌上,摆放着几盘点心、糖果。…,

夜深了,马米顿已经喝的眼睛迷离了……新婚之日,他本不该,也不想喝这么多酒,可新娘家那些莫名的亲朋实在是过于热情,他们不停地劝他喝……马米顿进新房的时候,一对喜烛已经烧得只剩下了一摊蜡油,再过一会儿,蜡油燃尽,房间里在瞬间就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哦!亲爱的,我世界上唯一的最爱,你在哪里……我的宝贝,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想得到的东西,你是我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梦想……”马米顿摸索着发出呢喃声,想要去开灯。可黑暗中的新娘,却带着盖头,如蛇般地向他缠了上来……马米顿困惑了,“难道婚姻会把一个腼腆的少女变成一个淫荡的少妇?瞧她对付男人的手段,以及奔放的热情。倒像是久经风尘困顿、而鲜有男人去买春的老妓……”他已经来不及思考了,新娘仿若那下山的猛虎,咆哮着扑了过来,娴熟地替他宽衣解带……

“娶妻如婊子,夫复何求啊!”马米顿暂时将困惑抛弃在脑后,本已被酒精迟滞的血液,麻痹的神经,就像是突然注射了一管鸡血,他亢奋起来。

马米顿兴起了,新娘却突然收敛了奔放,下山的猛虎成了待宰的羔羊,她欲拒还迎地百般将他戏弄。马米顿“荷荷”地发出低沉的吼声,“不信你一朵含苞欲放的的小花,能经得住狂风骤雨的洗礼……”新娘很快就发出了尖利的少女般的呻吟,声音仿若是屈死的冤魂……

……龙邵文极度疲倦,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迷蒙间,陈其美来到他的身边。龙邵文眼眶中的泪水在打了几个转儿后,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他一把将师傅抱着,任由泪水打湿了面庞,“师傅,你不走了吧……”

陈其美抚摸着他的头发,“不走了,师傅不走了,阿文,你去给师傅泡杯热茶,师傅有点冷……”龙邵文倒退着,注视着陈其美去泡茶,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可在他端茶给师傅的时候,却发现师傅突然不在了,他顿时泪如雨下,“师傅,你不该骗我,阿文想你……”他喃喃不停,“师傅,你骗我,你亲口答应我不走的……”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114 娶亲、遇刺(四)

龙邵文病了,多日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兄弟们请来租界的洋医生给他输液打针,却依旧不见好,洋医生叹息着说,“他不行了,乞求神灵对他的宽恕吧!”叶生秋抓着医生,要杀了他,他瞪着眼睛,“阿文在刑场上都能捡回一条命,触你娘,你敢说他不行了,老子先让你不行了……”他又请来老中医,老中医说,“病人急火已经攻心了,找一个他亲近的人陪着他,或许能让这攻心的急火一点点融化。”

叶生秋骂着,“触那!老子跟他最亲近。”

老中医说,“男人不行,只会让他体内的火气更盛,要女人,最好是他的母亲。”

众兄弟大眼瞪小眼了,去哪儿找她的母亲!他是个孤儿。叶生秋说,“找个窑姐儿来伺候他吧!就冒充他的母亲。女人心细,不像咱们这些爷们粗手粗脚的。”

众兄弟一起反对,“窑姐儿索求无度,虽说能灭了阿文体内的急火,但怕他由阳火转阴火,由盈实转亏虚啊!”

叶生秋一拍腿,“顾菲儿不是在么,喊他来!阿文早就想睡了他,这临死,怎么也要让阿文遂了心愿。”

……新娘不是顾菲儿,马米顿气得抓狂了……他说,“我给你钱,你走吧!”新娘说,“你当老娘是那种随便就跟人脱裤子的人嘛!不行,老娘非你不嫁!”新娘正是翠萍,她手中扬着被鸭血染红的床单,“这就是见证,怎么,你想始乱终弃啊!你不想娶老娘,为什么要用龙凤花轿抬回老娘,又脱裤子跟老娘上床啊!”

马米顿无言以对,一失足成千古恨啊!龙凤花轿不会娶回来一个婊子吧!他说,“你配坐龙凤花轿么?怕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坐吧!是有人指使你吧!”

翠萍不理,大喊,“阿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大弟、二弟、三弟、四弟……你们快来!我的丈夫睡完我反悔了,不想娶我了啊!他还说我不配坐龙凤花轿,这是对我的侮辱!”她越发使劲儿地扬着手中的床单,“贼汉子,你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不配么?这上面的血是谁的!老娘的第一次,完全交给了你。”

门外乌压压冲进来一大群新娘的家人……触你娘,哪个敢欺负我的乖女儿?哦!是新郎官呀……触他娘,敢欺负咱们大家伙儿那臭名远扬的宝贝女儿,你当老子不敢率兽食人……谁敢欺负老子唯一的阿妹……妈个×的,敢欺负老子们的亲亲阿姐……哼!你敢欺负老子整日都搂着睡的女人……跟他拼啦……揍他,揍他……拳脚向马米顿的身上招呼过来,“堂已经拜了,床已经上了,床单都染红了,生米都成熟饭了,你说不娶就不娶!我们的妹子今后怎么办,她还怎么做人?”

“从床单上的颜色可以判断,新娘翠萍在入门前,是个完整的少女,她用事实证明了她的贞洁……”

“我要娶的不是她,是顾菲儿,是你们搞错了。”马米顿指着翠萍,“她像是个婊子!”

“触你娘,老子们的女儿即便是个婊子,也是一个守身如玉的贞洁婊子……”

“她就是你用龙凤花轿抬进来的新娘,冰清玉洁的很,有你这样始乱终弃的男人么?婊子会见初夜的红色么?居然说自己的老婆是婊子,这是对我们这些娘家人的侮辱。触你娘,揍死你……”

……顾菲儿在龙邵文耳边轻声说,“阿文哥!是我,我来了,你听得见吗?”龙邵文的身子动了动,头一歪,喷出一大口污血。他神情萎靡,“我做了个好长的梦,梦到了师傅,也梦到了你,还梦到了阎王爷对我说不肯收我,叫我赶紧滚回去……”他强颜欢笑,“你还嫁马米顿么?”

顾菲儿摇摇头,替他擦去了残留在嘴角的血迹,神情坚定,“阿文哥!等你好了,去向我父亲求婚吧!他如果拒绝你,我就再也不回去了。”…,

龙邵文笑着,“咱们今晚就睡一个被窝吧!只要木已成舟,你父亲不答应也不行了。”

顾菲儿眼睛闪着调皮的笑意,“就算睡一个被窝,也要等你身体好点吧!我可不想让你的兄弟们埋怨我不体贴。”

龙邵文大喜,伸手去摸顾菲儿的胸,顾菲儿却把他的手抓着,轻轻地塞进被子里,她说,“有句话叫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现在不许你胡思乱想,乖乖地睡觉养足精神吧!我就在旁边守着你。”

龙邵文“嗯!”地笑了一声,琢磨,“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话我似乎听小红宝说过,只是她当时好像说,两情若是久长时,朝朝暮暮耳鬓厮磨,又说,女人和男人越睡感情越深,男人和女人越睡感情越浅,小红宝的话或许是对的,我这么在意菲儿,只偶尔想起小红宝,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俞文征去查鸿丰煤矿公司的背景回来了,他说,“鸿丰煤矿公司是有,可是没人叫做李海秋。”这在龙邵文的意料之中,他们既然处心积虑地谋害陈其美,自然会隐去真姓名。朱鼎发也回来了,他说,“我带着兄弟在各码头守了多日,没见程国瑞。”

龙邵文知道程国瑞肯定是跑了,就说,“撤回来码头守候的兄弟吧!再另外想想办法。”又想,“李海秋是架着鸿丰煤矿公司的名义去找的师傅,那肯是定同鸿丰多少有些瓜葛了。否则万一师傅去查鸿丰到底有没有贷款,他岂不是露了馅?对了,李海秋一定是和鸿丰内部的人串通好了……”

俞文征说:鸿丰是个煤矿公司,经营的主要业务是煤炭采购,就是把采购到的煤炭用船直接出口到了日本。老板叫做郭守义,潮州人,但他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养病,公司的生意全部是由他大儿子打理。

龙邵文皱着眉,“姓郭的潮州人会如此安分地做煤炭生意?我认识的郭姓潮州人,可全是开烟行、贩烟土的……”他说,“你再辛苦的打听一下,鸿丰除了煤炭生意,还有没有什么其它生意,奶奶的,如果不出所料,这个郭守义是个烟土贩子。”

两天后,俞文征打探回了消息,“阿文,你猜对了,鸿丰名义上是个煤炭出口公司,暗地里却干着贩卖烟土的生意,他们的运煤船根本就不去日本,出海后直接就把船开到附近海域,把煤便宜处理掉,然后装上英国人从印度运回的烟土,返回上海贩卖。”

“这就对了……”龙邵文若有所思,“郭守义的大儿子叫什么名字?”

“郭德荣,普通的商人,没什么帮派背景。不过他有一个至交,这个人咱们都熟悉,是英捕房华捕股探目沈杏山。”

提起沈杏山,龙邵文就一肚子火,“又是这个坏了咱们好几桩生意的王八蛋,看来是该给他点颜色看看。”

115 沈杏山

沈杏山,浙江余姚人,早年来上海打拼,当过车夫,做过苦力。由于他眼光准、脑子活,善钻营,很快结识了一帮兄弟,瞄准了码头上的无本生意,很快就打出了八股党的名头。那年,随着迁往租界的华人不断增多,公共租界“工部局”决定扩招华捕,沈杏山瞅准了时机,在租界捕房谋了个差事。

租界华人多了,做生意的人也就多了,租界当局觉得这是一块肥肉,即行出台条例,对在公共租界做生意的华人征税。按铺面房屋大小不同,每年征银元三十至五十,名目为地皮税或房屋捐。这种只针对华人的做法引起了华人的反感,故而群起抗税……沈杏山见征税工作进展不顺,主动找到捕房督察,要求承担这一工作。督察正为此犯愁,一听沈杏山的毛遂自荐,当即大喜,“给你官升一级,接手税政。”

沈杏山早就想好征税的办法,他找到从前的兄弟,恶狠狠地表示,“对那些不肯缴纳固定税费的顽固商铺,不停地去滋扰,或堵门不让其做生意,或是放火盗窃,总之,要用尽手段迫使商户低头。”毒计奏效,商铺业主只能选择缴税换平安。沈杏山的名号也就此传遍了公共租界。

在征税过程中,有兄弟向他报告,“有些铺面对三五十银元根本不在乎,还没等上门去收,他们就主动送来了……”

沈杏山不理解了,开始在暗中观察、留意,很快就发现了商机,这些出手大方的商铺,几乎都与烟土生意相关。他瞄准了这方面生意,暗中组织人手,连谈判带恐吓,把那些开土行、做土生意的老板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让他们每个月都向自己缴纳数额不菲的保护费。就在沈杏山为财源广进而得意之时,他的兄弟回来说,“咱们收的保护费,对烟土商来讲根本不算什么,每次上门讨要,土商一副鄙夷的态度,从不讨价还价,尤其是棋盘街麦家花园一带的潮州帮土商,什么郭昱记、郑洽记等,更是不拿正眼瞧咱们,每次上门收费,明明要五十,他们却给一百,说是把下次的也预付了……”沈杏山心理不平衡了,“好猖狂,好阔气!”他有心想动这些不知好歹的烟土商,可这些烟土商个个都与租界的洋大人关系极好,大笔的银子一派,洋大人对他们自然宠爱有加,又岂是他沈杏山能动的了的?

“既然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沈杏山组织兄弟,对土商的货物进行暗中拦截。土商选择了屈服,联合起来跟他谈判,并许下大笔银子寻求保护。沈杏山收了银子,就安排华捕房的兄弟沿途保护土商的货物安全,成了土商的保镖,龙邵文几次抢劫烟土,就与沈杏山没少起冲突,因此他一直都想扳倒沈杏山,就是没什么太好的机会……

……照中国人的理解,公共租界“工部局”绝对是个不伦不类的名称,它来源于中国古中央政府所属的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衙门。英国人为了适应中国国情,又觉得“上海市政委员会”的职能与六部中的“工部”相似,就想直接借用其名称,但叫“工部”有拾人牙慧之嫌,必须要有所变化,结果绞尽脑汁,从驴、马杂交出骡子获得灵感,便以部长与局长杂交,前面冠以说明性质的“工”字,得来了一个不伦不类的“工部局”。法国人向来懒惰,见英国人的创意不错,干脆把自己的市政机构也称做“法租界工部局”,结果被英国人笑话了,“你们拾人牙慧啊!”法国人脸红了,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自己的市政机构另取汉名“公董局”。

“工部局”下辖的巡捕房共分三个股:西捕股、华捕股、侦探股。侦探股直接受命于领事馆,非巡捕房寻常能指挥得动。而西捕股和华捕股,则唯“工部局”长官罗伯特之命是从……罗伯特这两天烦恼不断,他已经接到了五起侨民的报案,不是家中被盗,就是上街被抢。刚才又接到领事馆的电话,领事的夫人丽莎被抢,威尔逊领事很生气,责成他赶紧破案。为此,他已经派出西捕股探长理查德和华捕股探目沈杏山去查。…,

对于西捕股,罗伯特不报什么希望,西捕股不过是一个摆设,不单人手少,探长理查德更是一天到晚混吃等死,最近又被一个中国妓女迷得神魂颠倒的,根本就大事不问,小事不管,一有事情就推倒华捕身上。

罗伯特不安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时而看看表,领事馆刚才又来了电话追问案情,可沈杏山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沈杏山也在犯愁,这些案件全部是针对租界的洋人,他如果不能在限期内破案,注定将会成为罗伯特的出气筒。他叹着气,想着自己所受的委屈,一边诅咒洋人,一边诅咒该死的强盗小贼。他的确是很不容易,在捕房当差,虽能发财,可也受尽了洋人的脸色。罗伯特时不时就因为一点破事要挟着让他走人,现在案子破不了,罗伯特又该大做文章了。

就在沈杏山广布眼线寻找线索的时候,又一件案子发了……英国本土外交部一位叫绍尔的大员来租界巡查,领事馆总领事威尔逊打听到绍尔最大的爱好就是打猎,他把绍尔带到外滩边上的沙洲之地。这里河岔纵横、苇草丛生,野鸭、候鸟随处可见,江面上水鸟自由飞翔,不仅野物繁多,风景也是极为秀美。绍尔一见,异常惊喜,“好!放眼所见的猎物,都是我寻常最喜欢残杀的啊……”他乘上威尔逊为了讨好他,而专门找的一艘装饰华丽的小船,意气风发地持枪泛舟于江湖水面上,出没于茂盛的芦苇从中,一边肆意开枪射杀生灵,一边欣赏美景,放松着因长年政治斗争而紧绷着的神经……

116 谈判(上)

他们在江面上猎射了一圈后,收获颇丰,候鸟野鸭打下能有十余只。眼见天光渐暗,绍尔却是意犹未尽,感叹说:不尽兴啊!不如晚上夜宿船中,在湖光水色中坐等天明吧!”

威尔逊忙说:中国湖匪极多,只怕天黑出事,不如改日再来……绍尔惜命,一听有湖匪,忙点头同意。威尔逊当即命小船返航……就在这时,一只竹筏飞快冲过,领事馆护卫队赶忙上前拦截,并鸣枪示警,可竹筏并不理睬,依旧向着绍尔乘坐的小船撞来。护卫队赶忙开枪,竹筏上那个人听到枪响,一头扎到江中。

威尔逊与绍尔正惊魂未定之时,小船开始晃动,只一会儿,船底就进了水。幸好江面上还留有刚才冲撞他们的竹筏,威尔逊赶忙带着绍尔跳上了竹筏逃生。

这次历险虽没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可绍尔还是以上海租界治安太差为由,早早结束了巡查、返回英国本土,威尔逊为此颜面大失。

见领事暴怒,罗伯特知道如果再不破案,自己的好日子也就没有了许多光景,为挽回影响,只有抓住这些无法无天的案匪严加惩处才行,为此,他给沈杏山施加了更大的压力。

近日来租界内针对洋人的案件频发,沈杏山似乎是嗅到了什么味道,他暗暗揣度,“这些案子似乎就是冲老子来的!目的就是逼英国鬼子要老子的好看。”他逐一分析自己的仇家,想锁定一个目标,最终,他把目标锁定在黄金荣身上,他暗想,“黄麻皮歹毒!想通过不停作案来排挤老子,跟老子抢夺烟商保护权……”

此时公共租界的面积是法租界的数倍,上海百分之九十的烟土商都集中在公共租界。沈杏山早与烟土商达成一致,烟土商包远洋货轮,直接从南洋进货运到吴淞口,停泊后,派人通知沈杏山接货,沈杏山组织小舢板接到这些货,由便衣巡捕荷枪实弹保护烟土经高昌庙、龙华进入到英租界。整个运货过程,和法租界不发生一点儿关系,这难免引起黄金荣的妒忌。黄金荣向来觊觎沈杏山的烟土生意,曾不只一次向他提起过烟土分成,希望沈杏山在公共租界那面留点空隙,也放点烟土来法租界。可沈杏山对此置之不理。他的想法十分简单,“你在法租界发你的财,我在公共租界怎么干,你黄麻皮管不着……”为此黄金荣差点和他翻了脸,也曾数次组织人手沿途抢劫,但被劫的烟土比起土商贩烟的利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就皮肉不伤。

沈杏山越分析,越觉得案子是黄金荣干的,目的就是打击他在公共租界的势力……

……马祥生拿着一份《申报》递给黄金荣,报纸上说,“万国禁烟会议,将于一月十七日在上海举行。”

黄金荣的眼睛亮了,他说,“去!去,赶紧去喊金廷荪,马掌生,杜月笙几个,分析分析。”

金廷荪早已看到报纸,他说,“黄老板,机会呀!万国禁烟会议如在上海举行,英国人素来好脸面,为有碍观瞻,必将宣布禁烟,届时潮帮开设的各大土行,必然在英租界无存身之所,乃需另觅他处,放眼黄浦滩边,他们可去之地无非是法租界,法国人眼中只认银元,对于烟土泛滥猖獗,一向是睁只眼闭只眼,潮帮大土行如果搬到法界来,正是咱们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

杜月笙双手托着尖尖的下巴,诺大的招风耳齐根颤抖几下,“潮州帮大土商依赖大八股党已久,想他们定会听从大八股党的主张,黄老板,不如你出面,请大八股党做个顺水人情,把对潮州帮土行的保护权,转让给咱们。”

“就怕他们不肯!”黄金荣把胡萝卜般粗细的手指握成一个胖拳,用力在椅子的扶手上捶了一下,“我找沈杏山谈过几次,触他娘!他就是不肯卖面子……”

“现在情势不同了么,沈杏山也应该度量着办啊!黄老板,不如请他吃顿饭,再跟他商量商量看?”金廷荪撺掇黄金荣,“沈杏山仗着英捕房探目的身份,已成为大八股党的核心人物,只要他肯答应,就等于事情成功了一半。”…,

黄金荣想了想,点点头,“金廷荪,你笔杆子耍的好,你这就写帖子,派专差,送到英租界的沈公馆。就说明天晚上,老子请他到霞飞路荟萃楼吃饭。”

“地方不妥……”金廷荪晃着脑袋,“法租界是咱们的地盘,怕沈杏山有顾虑不敢来,从而找借口推脱……照我看,请客地点不如定到四马路会乐里口的倚虹楼,那里是沈杏山的势力范围,可以取消他的顾虑。如果咱们双方谈的不尽兴,也可就近转战会乐里……”

“会乐里是有名的红灯区,暗娼野鸡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黄金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金廷荪的主意不错,实在谈不拢,可以请沈杏山嫖野鸡,花费不多,或许能换来意外之喜……”他说,“你抓紧安排。”

沈杏山接到帖子大骂,“黄麻皮,你这哪里是在请老子吃饭,你这是来老子的地盘,向老子示威来了……”他正想就公共租界频发的案件与黄金荣做一了断,当即决定:赴约。

座落于四马路会乐路口的倚虹楼,楼高两层,环境高贵大方,幽静文雅。一层为大堂,供散客零点;二楼为雅座,专营包席,每席菜四块大洋,以西洋大菜为主,辅以上海本地菜。

当晚,倚虹楼上,特别开好的房间里,沈杏山单刀赴会,以示诚意。而黄金荣所带的陪客,有杜月笙与金廷荪,以及身强力壮,孔武有力,专司冲锋陷阵,惯充保镖打手的顾掌生和马祥生。酒过三巡,金廷荪看一眼黄金荣,见黄金荣微微颔首,就首先开了口……报纸上的消息你晓得了吧!英租界要开禁烟会了,英国人好脸面,一向态度是紧跟国际社会,届时界内的大小土行怕是都要土豆搬家,滚球的了,沈老板,你去关照那些土行,让他们搬到法租界来……以后那个保护土商的差使,我们可以一起来做……

117 谈判(下)

定时发布又失灵了……

沈杏山眉头一皱,心想:你算什么东西,今天这场面,那轮到你来老子面前指手画脚……他抬眼去看黄金荣,见黄金荣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参禅打坐,对这几句话充耳不闻;一旁的杜月笙晃着大耳朵,双目射出渴望的欲火;而马祥生、顾掌生则鹰顾狼视,只把眼睛瞪得仿若铜铃铛,射出咄咄逼人的寒光……沈杏山明白了,“今天黄麻皮摆的是鸿门宴呀!”他不禁大为恼火,他本是想和平解决双方争端,见这场面,只怕和平是千难万难……他沉住气,压住火,淡淡说:禁烟会也不一定会在英租界开,即便是在英租界开,也不过是摆摆样子,走走过场,这许多年来,哪一年不是舆论摇旗呐喊,官家依然固我,雷声大雨点小的,又有谁把禁烟当真了。

金廷荪目露凶光,“当真不当真暂且不论,你们土中取财这炷财香也该吃够了。”

沈杏山假意撇撇嘴,强装微笑,庸懒懒地喝口酒,夹口菜,扬起脸,瞟了金廷荪一眼,鼻子里哼两声,摆出前辈的架子,筷子往桌上一拍,神情倔傲,“话说到这地步,那我也要说道说道,黄老板,你让人不停在英租界作案,想必也是因为这个事体,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让你的人离开英租界,至于已经犯下的案子,杏山想办法处置,不会再去追究。果真能这样,我感激不尽,日后必备重礼亲自登门拜谢。”

黄金荣并不知道公共租界发生了专门针对洋人的案子,只以为沈杏山指的是抢烟土的事情,正琢磨着。杜月笙说话了,“没错,这些案子都是我们做下的,可起因是什么呢?你沈老板手只要稍微松松,放一部分烟商来法租界,我们也不至于这么干!”

“我们?好一个我们……”沈杏山一拍桌子,“好!认了就好……”他不理杜月笙,脸扭向黄金荣,语气充满了不善,“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们的人不再做下案子?”

黄金荣微微睁开眼睛,神色未动,稳如泰山,“杏山,这酒也喝好了,菜也吃好了,不如换个地方继续谈,从这里下去,就是大有乐子的所在,我请你去玩玩儿如何……”

“黄老板,别转弯抹角的兜圈子,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明白了。”

“杏山啊!金廷荪刚才说的没错,瞧这次的态势,英租界禁烟势在必行,绝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几家大土行都已经坐不住了,流露出了搬家的打算。你不如就坡下驴,借势去找那些土商谈,让他们搬到法租界来,我呢!则派人给那些土行寻房子,我晓得你们打出来这个局面不容易,至于将来怎样拆账,好商量。”

黄金荣话说得婉转,态度却不容置疑,那就是逼迫沈杏山让出土商保护权,沈杏山心底大为不忿……当初你让杜月笙为首的小八股党拼了性命来硬抢烟土,叫我大八股党在土商面前塌台,现在抢还嫌不够,竟然不停发难,要逼我让出土商的保护权……他当下前仇旧恨,尽涌心间,他冷笑几声,阴测测地说:黄老板,我是真佩服你的手段,你吃捕房饭,开着赌台、妓院,浴池、茶馆,又大做没本钱的买卖,手下养了这许多三头六臂的人物,何必要我们让出什么保护权,鸦片就在吴淞口卸货,干脆点,你派人搭上兵舰,统统去接过来罢!

黄金荣心底暴怒,“俗话说,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你沈杏山也是吃捕房饭,干的也是这个勾当,现在却来揭老子的伤疤。”他只气得脸色铁青,虎的站起,伸出胖厚的手掌,对准沈杏山,左右开弓,一刮二响,甩了他两记耳光。黄金荣虽说名声在外,一生却极少出手打人,若不是他气愤至极,也绝不会如此冲动,也正因如此,这两记耳光的份量,也就非同寻常。

沈杏山顿觉眼前金星直爆,怒火上顶,向前迈了一步,就要朝黄金荣动手。马祥生、顾掌生见状,霍然立起,一左一右,作势要向伸杏山扑过去。沈杏山顿时惊慌失措,骇极大呼,“不要动手,有话好讲!”…,

金廷荪圆睁着眼,“说吧!这事儿怎么了结。”

沈杏山捂着脸,“就依你们吧!”他是黄浦滩上出道早,名气高的人物。当初大八股党当道的时候,他威镇八方,气焰很高,但长江后浪推前浪,面对火气旺盛的年轻后生,他也不得不表示服帖,以免吃那眼前亏……

沈杏山挨了两个大嘴巴子,心情极劣地回了捕房,大八股党一个叫做鲍海筹的兄弟凑过来,“大哥,又发案子了,老闸捕房有个红头阿三被杀了,兄弟们不敢说出去,把红头阿三的尸体装麻袋里,拉到江边埋了。”红头阿三是上海人对印度巡捕的统称。英国在全世界很多地方都有殖民地,而印度被殖民的时间最久,奴性最强。英国人在上海开租界时,从印度招募了不少巡捕来上海,基本都充编在老闸捕房。这些印度巡捕头上都缠一块红布,又因为英语当中“先生”的发音读起来跟“三”有点接近,所以人们都管这些印度巡捕叫做红头阿三。在公共租界,红头阿三的主要作用是维持交通秩序。

“黄金荣居然连巡捕都杀,真是疯了!”沈杏山皱着眉,说,“处置的好,没别人知道吧!”

“没有,阿三死的地方挺背静,咱们兄弟接到报案,赶去抢先处理了,没对外人讲。”

沈杏山叹着气,他说,“这次死了个巡捕,事情不小,一旦被罗伯特知道了,咱们就没好日子过了。”

鲍海筹连连点头,“兄弟们都知道这次事关重大,只盼望着赶紧过了这一关,也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些事情,还没完没了呢!”

“还能有谁,黄麻皮呗!”

“是他!”鲍海筹也苦恼了,“那咱们怎么应对啊!总不能就这样算了吧!”

沈杏山苦笑了一下,“不算了,又有什么办法。难道去和罗伯特说,是法租界的探目黄金荣干的,罗伯特肯定要找法租界工部局理论,到时双方一对质,我又没有确凿证据,黄金荣非但死不认账,反倒会把咱们做烟土生意的事情抖落出来,到时候咱们更吃亏。”他叹息着想,“还是算了,反正银子也捞足了,罗伯特要是不依不饶,老子干脆就主动辞职。”

118 鸿丰易主(上)

……吴文礼风风火火地去找龙邵文,“阿文,你猜对了,红头阿三的尸体不见了。奶奶的,当时把尸体扔大街上好了,我喝口水,这就带兄弟出去,再弄死个红头阿三,这次就扔大街上,不信就引不来英国佬的注意。”他喝口水,“铁飞阿哥说了,只杀这些无干紧要的人没意思,下次再弄就直接弄死洋鬼子,那样才过瘾。”

龙邵文笑着,“铁飞是义和团出身,专杀洋鬼子。咱们就是想把沈杏山搞走,没必要把事情做绝了,杀了洋鬼子动静太大,目前对咱们没好处,你也不用再去搞红头阿三,咱们该做的事儿,也做的差不多了,等着消息吧!估计过不了几天,沈杏山就该滚蛋了,租界出了这么多案子,英国佬不会放过他。”

果真没过几天,工部局一纸命令,把沈杏山从四马路总巡捕房调到了赫德路静安寺捕房,充做了一名普通的包打听。龙邵文说,“虽然沈杏山权势不如从前了,但他八股党的势力还在,杨在田、鲍海筹、郭海珊那些八股党的兄弟,依旧在捕房权势不小。”他考虑了一会儿说,“但对咱们来说,这就够了,沈杏山这一调走,就管不到鸿丰的地界了,就算他与郭德荣是至交,也对他无能为力了,妈的,咱们这就去鸿丰,打听一下杀我师傅的凶手。”

……阳光下,“鸿丰煤炭公司”几个金色大字光彩夺目,熠熠生辉。从它那幢三层楼中进出的人也都是衣冠楚楚,不是丝绸长衫就是西装洋服。

俞文征说:鸿丰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表面上做煤炭生意,暗中却从事烟土生意,在黄浦滩边,他家烟土的销货量,也是能排的上号的。沈杏山等人与郭家交好,怕也是看在银子的面子上。

龙邵文指着金字牌匾对几个兄弟说,“鸿丰还真是有钱的主儿,看见没?只这几个镶金的字就值不少钱,奶奶的,从前不知道什么是金字招牌,原来这就是金字招牌啊!”他说,“我进去谈笔生意,你们在门口等着我招呼。”

鸿丰的看门人穿着洋装马甲,他伸手把龙邵文拦住,“先生有没有预约?”

龙邵文摇着头:“我初次登门,不懂规矩……”他在看门人手里塞了一块大洋,“我想打听一个人……”他回忆着杨福根的描述,“个子比我矮点,瘦瘦的,大眼睛,脸色有点青白,嗯……头发齐耳朵背到后面……”

看门人手背儿一转,大洋进了口袋,“你说的怎么像是德林少爷呢!”

“对对!”龙邵文一脸的释然,“就是德林少爷。”他敲打一下自己的脑袋,“这一下没想起来,他是郭老板的几少爷啊!”

“二少爷!”看门人朝里一指,“就那间房。”

“谢谢!”龙邵文走到房前,敲了下门,里面的人也不开,直接问,“谁!”龙邵文说,“谈生意!”房中人颇不耐烦,“生意的事儿不归我管,去楼上找郭德荣吧!”

龙邵文“嗯!”了一声,从身上摸出一根小铁丝塞进锁孔,锁“咔”地一声开了,他推门进去,郭德林头发蓬乱,衣衫不整,正抱着一个女人乱啃。

看见龙邵文,郭德林惊慌地甩脱身上的女人,惊恼着问,“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门没锁,我一推就开了。”

郭德林皱着眉,过去踹了一脚门,“妈的,早该修了。”他怒视龙邵文,“不是告诉你,我不管生意么!你怎地不经过我同意,就闯进来。”…,

龙邵文一脸的抱歉,“哎!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走了,我去告诉郭守义,就说你不想跟我谈生意啊!”他摇着头,“可惜!只好去找郭德荣啦!”

郭德林呆了片刻,青白的脸上掠过一丝红晕,显出莫名的惊喜,“是我父亲让你来的?快坐快坐。”他自言自语,“唉!老爷子怎么突然想起我了,不容易啊!”

龙邵文分开长袍坐下,看着诚惶诚恐的郭德林,笑着说,“看来你家老大是大权独掌,你父亲百年之后,怕你连一个角子也捞不到。”

郭德林脸上的红晕又扩大了,他咬咬牙,咳嗽了一声,打发走了身边的女人,亲热地坐在龙邵文身边,“我父亲让你来找我谈什么生意?”

龙邵文一脸的不屑,假意看了看办公室,突然站起来,“什么生意你都做不了主,算啦!我还是上楼找郭德荣吧!”

郭德林青白的脸胀得通红,伸手拦着龙邵文,“这里我做主?”

龙邵文停下脚步,“真的么?烟土生意你也能做的了主?”

郭德林把十指关节握得咯咯响,咬着牙说,“我能!”

龙邵文犹豫良久,他向郭德林招着手,“好!那你跟我来吧!我先带你去看货,如果价钱合适,我们可以签一个长期合同。”他看出了郭德林的犹豫,故意讥讽地笑了一声,脚下也不停留,直接向门外走去。

郭德林开始脚步沉重,似乎还有什么顾虑,可走了几步后,步履就开始轻快起来,出门追上龙邵文,“到底是什么生意?”

龙邵文说:谁都知道鸿丰的生意是郭德荣做主,我这次怕是冒了风险,找错了人……他看着郭德林笑了笑,突然冒出一句:李海秋,鸿丰在日本银行的贷款办下来了,陈其美先生让我来找你要三十万元的好处。

郭德林一脸的茫然,“什么贷款?什么好处?”

龙邵文心下嘀咕,“奶奶的,看来老子这次又找错了人。”他摆摆手,笑着,“你特别像我的一个朋友李海秋。”

郭德林也笑了,“我叫郭德林,不叫李海秋。”

又走几步,郭德林停下脚步,“你是在哪里见到的我父亲?”

龙邵文一怔,支应说,“自然是在你家啊!”

郭德林掉身就走,“这生意我不跟你谈了,因为你在撒谎,我父亲不在家,他在医院。”

龙邵文摸摸鼻子,自嘲地笑了笑,上前去拉他,“你父亲刚从医院回的家。”郭德林使劲一挣,“原来你是绑匪!”他大喊,“快来人……”

119 鸿丰易主(中)

赵孟庭与付伟堂上来,二人左右一夹,已经把郭德林擒住,捂住了他的嘴巴!二话不说,把他塞进了马车……龙邵文看着郭德林,“对不住了,你特别像我的一个仇人李海秋,我带你回去,请人辨认,若是冤枉了你,我给你设宴压惊赔罪。”他对朱鼎发说,“快去请杨福根来认人。”

郭德林一听杨福根,马上瘫软在马车上,兀自喃喃,“我不是李海秋,你们一定认错了人。”

龙邵文家中,郭德林还在发着火,他不停地喊,“我不是李海秋,你们认错了人……”直到看到杨福根进来,他才闭上了嘴。

“李海秋,你还认识我吧!没想到又见面了!”杨福根怒气冲冲。

龙邵文面无表情冷笑着,“原来真是李海秋,不到最后一刻,还真是临危不乱,老子佩服的很啊!”他说,“李海秋,老子就想不明白了,你家贩大烟,父亲这么有钱,你放着公子哥不当,却要去做杀手。说吧!袁大头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死心塌地替他卖命?”

李海秋突然跪倒在龙邵文面前,“求你饶了我……我……我也是被张宗昌逼的。”他见龙邵文面容冰冷,就说,“我赌输了钱,张宗昌借钱给我翻本,没想到又输的精光。张宗昌见我输了,马上就要我还钱,我哪里有钱!张宗昌要挟我,说是去逼我父亲还钱,这些事情我不敢告诉父亲,就哀求他放我一马,张宗昌说,只要替他办件事情,不但这些钱不用还,还可以再给我一千块大洋让我翻本,就这样,我上了张宗昌的贼船,鬼迷心窍地就答应了。”

龙邵文摇摇头,“老子早就打听过了,你家有百万家财,怎么可能欠下张宗昌的赌债。”他上前一脚,踢在郭德林的腮下,“妈的,你不老实的很啊!到现在都不肯说实话。”

郭德林用衣襟擦一下嘴角的血,咬牙切齿着,“我父亲只相信大哥郭德荣,家中的任何生意都不让我插手,寻常给我的零用钱又很少,所以才逼我走了这一步。”

“这么说你欠陈先生的那三十万是兑现不了了?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龙邵文喊来赵孟庭,“割下他的脑袋,放在陈先生的牌位前,与祭奠用的三牲摆在一起吧!”

赵孟庭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容,拔出一把牛耳尖刀,拎起郭德林的脖领,作势就要动手。

“别杀我,欠陈先生的钱,我能兑现。”

龙邵文摆摆手,示意赵孟庭放开他,“你奶奶的,兑现?你要是能兑现,会欠下张宗昌的赌债?你死到临头了还敢消遣老子。”

郭德林一头大汗,“我父亲快死了,只要他一死,遗产肯定有我一份,到时不就三十万么,我一定能偿还。”

龙邵文哈哈干笑几声,又在他头上狠狠地踢了一脚,“你父亲会把遗产传给你这个败家子?做你奶奶的清秋大梦吧!你当老子不知道?你哥哥郭德荣才是你爹的最爱。”

郭德林的面目一下狰狞起来,“若不是因为郭德荣,我怎么会去借张宗昌的钱。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郭德荣害的我,他总在父亲面前说我坏话,搞得我父亲对我一点都不信任,公司的大小事情都不让我参与,妈的,老子若是有机会,一定杀了他。”

龙邵文突然笑了,“只要有你哥哥在,你就兑现不了这三十万,你父亲的钱怕你一分也得不到,你给老子说说,你准备怎么兑现?”…,

郭德林冷静下来,语气中透着阴森,“假如郭德荣突然横尸街头,自然就没人和我争了,为了这三十万,你帮我把郭德荣杀了!”

“你杀害陈先生的账还没算完,现在居然又来求老子帮忙?你说说,老子如果帮了你,还有什么好处?”

“我得到公司后,愿意把公司捐出来赔偿给你们,我有条件,杀害陈先生的事情,从此一笔勾销。”

龙邵文沉思着,“不行!你哥哥又没杀害陈先生,老子干什么要去害他?”

郭德林阴着脸说:我怀疑张宗昌设下这条计策坑害我,就是郭德荣给他出的主意,目的就是想把我往死里整。张宗昌那日要我以鸿丰需要贷款一百万大洋购买开矿设备为借口,去引诱陈先生上钩,我问张宗昌,万一陈先生去鸿丰印证这件事情的真假,不就露馅了么?张宗昌恶狠狠地说,就照我说的去办,余下的事不用你管。我想,八成他跟郭德荣勾结到了一起,万一陈先生果真去印证,自有郭德荣出面应付。

龙邵文“嗯!”了一声,“你杀害陈先生的事情,郭德荣知道不?”

“我觉得他知道,那天完事后我直接跑回了公司,郭德荣要我去账房支五百块钱,说让我跟船去趟南洋,我嫌钱少,又担心我走了,从此后就跟公司脱离了关系,就拖着不走。现在想来,他一定是怕我牵连到他,故而打发我跑路,就在今天一早,他还不停地催我快走。”

“这么说,郭德荣认识张宗昌了?”

“认识,我就是通过郭德荣结识的张宗昌,他因为烟土生意需要,少不得结交各方势力。张宗昌从前手握兵权,也没少帮他的忙。”

龙邵文的思路逐渐清晰起来,“郭德荣很可能参与到了陈其美被杀案当中,果真如此,郭德荣的心机可真够深的,在帮张宗昌的同时,还连带把自己的弟弟也顺手除去……”他说,“老子可以帮你的忙,但在不能肯定你哥哥也参与杀害陈先生之前,这滥杀无辜的事情,老子是不干的,现在老子就放你回去,你好好想想,怎么样才能把公司抢过来,又需要老子帮你什么忙!”他拉着脸,“老子自会派人看着你,你要是敢跑,哼!”

“不敢!不敢!再说我也不甘心公司落到郭德荣手中,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我早就跑了,也不至于让你们抓住。”

龙邵文让人拿过纸笔过,“空口无凭的,也不能这么放你回去,你给老子打上一张两百万大洋的借据,上面写清楚,如果还不起,就用鸿丰顶账。”

郭德林哆哆嗦嗦地写好借据,签了名,画了押。龙邵文接过来,看完笑了,“奶奶的,你没上过私塾吧!字写的这么丑,还不如老子写的。”

120 鸿丰易主(下)

几天后,一直带人看着郭德林的朱鼎发回来说,“郭德林整日在医院缠磨他父亲,可他父亲就是不吐口,看来他想通过正常途径得到公司,根本就没什么指望。阿文,要不我们帮他想想办法?”

龙邵文笑着说,“让郭德林提前写好一份遗嘱,逼着他家老爷子在遗嘱上按上手印,然后再请郭德荣过去,当面宣读遗嘱,要是郭德荣不遵从遗嘱,就把他拿下。”

朱鼎发怔了怔,“遗嘱?郭守义还没有咽气,万一他当众说出是被逼的怎么办?”

“这个嘛!”龙邵文不自然地笑笑,“奶奶的,就让郭德林去想办法。”

……郭德荣赶去医院的时候,郭德林正伏在父亲的尸体上痛哭,郭德荣蒙了,他说,“昨天晚上我才来过,那时父亲还没有一点过世的征兆,怎么才隔了一个晚上人就没了?”

郭德林瞪着血红的眼睛,“原来是你昨晚来过!我说父亲怎么一早就嚷嚷着说是你要害他,看来父亲说的没错啊!他就是你害死的!”

“你疯了吧!这是什么话!有人肯害死自己的亲生父亲么?”

郭德林摇摇头,叹着气,“唉!应该没有吧!我刚才是一时气急了,你别在意啊!”他站起来,“我要回公司了,你留在这里处理父亲的后事吧!”

郭德荣不解地摇摇头,“一起处理完再回吧!”

郭德林苦笑一声,“父亲把鸿丰托付给我,我不能不负责任啊!”

“什么?”郭德荣惊了,“父亲把公司托付给你了?不可能!你对公司的经营一窍不通,这是要败家啊!父亲怎么可能办这样的糊涂事……”

“信不信由你吧!你一手遮天,父亲不是拿你没办法么!他即便想重用我,有你阻拦,他也是无能为力……”郭德林越说越悲伤,突然跪倒在郭守义的尸体上摇晃起来,“父亲!醒醒呀!你快醒来吧!你亲口告诉他这是不是真的,大哥他不信你说的话,你这一去,可就空口无凭了啊!”

郭德荣大怒,上前抓住他的衣领,“父亲尸骨未寒,你在这里闹什么?”郭德林也不理,任由郭德荣撕拽,依旧哭闹,“父亲,你醒醒!瞧瞧你的大儿子,他都干了些什么?他不遵循你的遗嘱……”

郭氏家族的人来了,郭守仁、郭守礼等都进来了,郭德林一下子窜了起来,“叔叔、大爷,郭德荣在这里胡闹,你们要给我做主,他想违背我父亲的遗嘱,根据我父亲的遗嘱,在他过世后,由我代为打理鸿丰,请叔叔、大爷们帮着协助。”

“假的,假的。”郭德荣喊道,“这个败家子,父亲怎么会信任他。”

郭守仁沉着脸,“空口无凭,如果有我兄弟的遗嘱,就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郭德林从怀里摸出遗嘱,交给郭守仁。郭守仁看了,用拐杖指着郭德荣,“孽子!你父亲尸骨未寒,你就来争家产,不孝啊!”他回头对几个兄弟说,“老二的遗嘱,的确是让德林代管公司……”

郭德荣快疯了,“这是他伪造的,鸿丰的一直都是我在管理,父亲怎么会交给他……”他喊着,“父亲死的不明不白,你们看他脸色铅灰,一定不是好死的,说不定就是让德林给捂死了。”

郭德林气恼着骂,“疯了,疯了,你简直是疯了,因为这几文家财,你让父亲死后也不得安宁,来人,把他给我带出去,让他冷静冷静吧!”早已等在外面的吴文礼、章林虎从后面进来,架走了郭德荣。…,

……龙邵文看着郭德荣,“陈其美先生是怎么死的?”

郭德荣瞪着血红的眼睛,“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郭德林杀的。”

龙邵文懒的再问,挥手说,“把他交给生秋阿哥!生秋阿哥最近不是正召集工人去南洋马什么西亚割橡胶么?替这个王八蛋也报个名,送他去吧!”

这场兄弟财产之争终以郭德林的完胜落下帷幕,郭德荣被迫远渡南洋,在一个橡胶园里做苦工。郭德林那老板的椅子还没有做热,龙邵文就拿了借据上门讨债了,“恭喜郭老板!现在是不是该谈谈咱们之间的合作?”

“该谈,当然该谈……”郭德林忙不迭地从椅子上下来,客气地请龙邵文坐上去。龙邵文淡淡一笑,“鸿丰下一步怎么发展,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郭德林陪着笑,“听龙爷的,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其后几日,郭德林陪龙邵文办完了公司转让的繁琐手续,他问龙邵文,“下一步咱们如何打算?”

“咱们?”龙邵文淡淡说,“你的出路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你拿上一笔钱!去南洋发展吧!”他递过纸笔,你写个声明,就说欠老子两百万资不抵债,只能将鸿丰转让……”他琢磨了一下又说,“再写,转让期间,公司照常办理业务……”他看着郭德林写完,满意地跟他握握手,“去报馆发消息吧!发完消息就去码头,去南洋的船已经在等你了。”

郭德林的命运同他哥哥郭德荣一样,也去了马来西亚的橡胶园割橡胶,听说二人在橡胶园里,还就遗嘱的真假问题进行争吵……

鸿丰的资产可谓不少,除了用作幌子的,堆积如小山似的煤炭外,栈里还囤积了大批的烟土,龙邵文派人初步清点,未来得及销售的烟土能有五百多箱,一箱烟土五百两。此外还发现了大批量不知名物品,物品为棕褐色的粉末,略带酸气。龙邵文请鸿丰的库房管事来辨认,管事说,“这是郭德荣从日本搞回来的新药品,并没有开始发售。”既然是药品,医生肯定认识,他包了些给法租界的洋医生来看,洋医生说是吗啡,一种比鸦片更容易令人上瘾的毒品,由于市面上绝少有此类物品发售,市场前景不明。龙邵文当下只让人把吗啡封存,暂不销售。除此之外,鸿丰尚有大型远洋轮五艘,自有三艘,租借两艘,且有长年包租的码头。有了五艘船和码头,再加上鸿丰的烟土通道,自不用说,龙邵文几兄弟一步登天,跨入了大亨行列。烟土船辗转往复几次,财源自是滚滚而来……

121 禁烟大会(一)

……顾飞云看着身穿长衫马褂前来提亲的龙邵文,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一个人的身份,并不会随着荷包的鼓胀而改变,名望与身份是祖上数代的底蕴沉积而来,岂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改变。他说,“你与菲儿的结合,过不了我这关。”

龙邵文沮丧了,“你奶奶,老子已经换了装扮,你还瞧不起老子……”他说,“怎么样才能让你赞同我们的婚事。”

顾飞云冷着脸,丝毫也不留情面,“我觉得你还是另择良配为好!菲儿已经许配了人家,你几次破坏马米顿与菲儿的结合,这样的做法,与流氓强盗有什么不同,你如果真的怜惜菲儿,就应该让她过上安稳富庶的日子。你要想方设法从她的快乐中得到快乐,这才是真的对她好,而不该一心想着占有,让她整日跟着你提心吊胆。”

龙邵文不屑地撇撇嘴,心想:老子喜爱一个女人,自然要想方设法跟她睡觉。难道让喜欢的女人去跟别人轧姘头,老子反倒觉得快乐不成……他说:老伯,你总该尊重一下菲儿的想法吧!菲儿是个思想传统的好姑娘,跟二鬼子走不到一块儿!你的这种说法,我不敢苟同,就比如……比如菲儿的后妈出去轧姘头了,你在家中拍着手乐呵呵地,觉着从她的快乐中也得到了快乐,这个……这个有点太说不过去了吧!

顾飞云见龙邵文说话如此粗鄙,冷冷地端起茶,对管家说:我累了,送客吧!

……鸿丰的生意并不是一帆风顺,运土沿线,大小军阀林立,花钱打点倒也罢了,最关键是,有时候钱并能不解决问题。更让龙邵文苦恼的是,生意才开始步入正轨,国际禁烟大会却要在上海召开,他嘀咕着,“这明显就是要给老子火热的生意浇冷水……”

这天临近中午,鸿丰来了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中年男人,指名道姓要找龙邵文。龙邵文一见此人,马上兴奋地冲上去和他拥抱在一起,“懿鸣阿哥,什么时候到的上海,回来前也不跟兄弟打个招呼,好让兄弟给你设宴接风啊!”中年男人正是从前光复会领袖陶成章的忠实追随者张懿鸣。

“不瞒你说,我来上海已有数日,只是一直忙于公务应酬,这才一得空,就抓紧过来了。我去你公馆找你,这才知道你做了好大的生意。鸿丰,了不得,了不得。”

龙邵文满面春风,“这鸿丰是别人转让给我的,不值一提,阿哥现在是何高就?”

张懿鸣面带羞愧,“当年北上后,一直闲居,袁世凯死后,靠着朋友的帮忙,结识了段祺瑞,此后就在北洋政府中谋了一份差事,从革命党的角度来说,也算是背弃了革命。”

龙邵文笑着说,“只要心中装着穷苦人,在哪里不是革命……”他见张懿鸣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又说,“看来阿哥在北洋政府中谋的这份差事,分量不轻啊!”

“一桩麻烦差事啊!”张懿鸣红润的脸色上飞过一丝忧虑,“国际社会不是宣布全世界都禁烟了吗?政府也准备颁布戒烟令。我这次来上海,就是为在租界即将召开的一个国际禁烟大会做前期准备。我一到上海,就到处忙着摸底查看,所以才耽搁了与兄弟见面。”

“哦!阿哥是政府特派的禁烟专员……”龙邵文顿时喜忧参半,“喜的是,张懿鸣是禁烟专员,自可想办法让他对自己通融。忧的是,怎么跟他开口讲自己贩卖烟土这个事实……”他心底犹豫不决,“我的事情到底要不要对他交底儿,可别他在禁烟,老子却在贩烟,不支持他工作,到时候让他为难。”…,

张懿鸣见龙邵文低头不语,当即洞穿他的心事,他说:这次代表政府禁烟,不过是应付一下国际社会,抓几个典型应付一下场面,我知道你长久以来全靠土中取财养活兄弟,所以这禁烟嘛!自然禁不到你的头上。

龙邵文听张懿鸣直截了当表明心迹,心中那块大石顿时落地,当即兴高采烈,“走吧!我现在就安排接风宴,陪阿哥来个一醉方休,诉诉别离之情……”

……两天后,鸿丰又有远洋土船到货,其时恰逢禁烟这风口浪尖,为防不测,龙邵文亲领兄弟到吴淞口接货。由于他从前就在吴淞口干那抢劫土商的无本钱生意,现今自己做了土商,自然也得防备其余小流氓抢土。好在从前抢土经验十足,倒也知道如何防备,当下亲自安排,谁接货、谁保护、谁运货等无一不足。

此次吴淞口接货,事前已做了周密的部署,淞沪护军衙门的水警营和缉私营早已提前打点过了。故而接货十分顺利,沿途也无帮派中人前来抢劫捣乱,眼看货就要入了江边公栈,龙邵文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奶奶的,这趟货基本还算是平安。”他在心中盘算,“这批货只要一脱手,短时间之内就不能再干,一来顶风贩土让张懿鸣为难,二来国际禁烟大会期间,对烟土贩运,也查的严。”

运烟土的马车刚一靠近公栈,龙邵文跳下马车,正准备指挥烟土进栈,突然火光大盛,几十只火把同时燃起,四周突地冲出三十几名头戴宽檐尖帽子的巡捕。火光最盛处,闪出了龙邵文的老对头沈杏山。

龙邵文一见沈杏山,顿时懵了,“他不是被贬去静安寺捕房了么?怎么会突然在这里出现。”他却不知,沈杏山只在静安寺捕房被冷落了半月,就因特殊情况,万分紧急地被罗伯特重新召回了总巡捕房,且一跃成为了华捕股的探长……

火光中,沈杏山阴沉着脸,他看见龙邵文,皮笑肉不笑地说,“龙老板,咱们又见面了……”龙邵文心中大呼“糟糕!”忙脸上带笑,靠上前去,伸手从兜中摸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法宝:庄票。他说,“兄弟们辛苦了,拿去喝杯茶吧!”

沈杏山看也不看,语气平缓,正义凛然,“龙老板,我今天夜查,自当公事公办,你把马车打开,我让人看看有无夹带违禁之物,若是没有,你马车理当开进公栈卸货。你若是再用银子贿赂公职人员,妨碍本探长执行公务,那说不得,只好把你扣了,明天法**见。”

龙邵文心中顾虑万千,“探长?奶奶的,你若是当了探长,那老子的生意不就没法儿做了么。”他陪着笑,“沈探长荣升之日,兄弟未曾道贺,得罪之处,还请原谅。”

沈杏山看着眼前这个游离于黄金荣和新近崛起的杜月笙之外的另一个黄浦滩闻人,心中多有不屑,“不过又是一个趋炎附势之徒,靠着巧取豪夺抢了鸿丰,哼!今天让你见识见识老子的手段。”他淡淡地笑笑,“我升任探长,一靠兄弟们抬举,二靠踏实苦干,至于有没有你道贺,我是丝毫也未在意,又何来得罪一说!”他一挥手,“接受检查吧!”

“等等!”龙邵文暗带要挟,“沈探长,不用验了,是我龙邵文不懂规矩,三番五次不打招呼就私运烟土,惹得探长动了怒,这批货是我一干兄弟的全部身家,你若是查封了,就等与砸了我所有兄弟的饭碗,还请沈探长三思通融!”

122 禁烟大会(二)

沈杏山冷笑一声,暗想,“通融?你夺鸿丰时,可想到对郭氏兄弟通融?”他一脸的坚毅,“龙老板,我手下这三十多名兄弟,七十多只眼,可不是长在脑顶心,什么都看不见,我若是通融了你,怕到时没人通融我呀!”他说,“说什么也没用,不是我要砸你饭碗,实在是租界有租界的秩序,禁止私运烟土。”

龙邵文点点头,“我也不怨沈探长砸我的饭碗,谁让我在你手里落了短。”他抱拳说,“山不转水转,光棍做事落槛,既然这样,兄弟告辞了。”他转身就走,对价值巨万的烟土,不带一丝留恋。

沈杏山知道这下是彻底得罪了龙邵文,但此时他的心中,已经全被贪欲所占。他并非不担心报复,但他相信,在公共租界这一亩三分地上,在洋人洋枪洋炮的保护下,龙邵文即便报复,所为也是有限。

龙邵文回到家中,已是午夜,见他闷闷不乐,正在宵夜的众兄弟忙围上来问原委……龙邵文素爱热闹,因此龙公馆中,每到夜幕降临,必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日日大排筵席,旦夕豪赌。兄弟多,场面大,家中仆佣随之增加,人们玩牌九麻将上了瘾,闹到午夜还不散场,故而龙邵文特意安排厨房,午夜一过,再备宵夜……众兄弟得知原委,无不义愤填膺,连夜就要组织人手,去抢回被沈杏山抄没的烟土。叶生秋绿着眼睛说,“触他娘!我这就去睡了沈杏山的老婆……”朱鼎发说,“沈杏山这笔香财发的不小,英国佬肯定不知道他背地里搞了这么多货,等上几天,他若是真敢私吞咱们的货,咱们拼着这批货不要,也要去工部局撕开他的面罩!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他扳倒,不然以后的生意再也没法儿做了。”

龙邵文心中思虑万千,一会儿琢磨着请王铁飞出手,干死沈杏山这个二鬼子,一会儿又琢磨着请张懿鸣出面,找沈杏山说情。但他知道这两条路都行不通,王铁飞固然能杀了沈杏山,但这批关系到兄弟们身家性命的烟土也就此报销。张懿鸣固然可以出面要回烟土,但必将在沈杏山面前落了短,那他禁烟专员的面子,可就被自己扒得干干净净。

俞文征突然说,“我刚得到消息,这次国际禁烟大会,原定在公共租界召开,可不知什么原因,却突然改在了法租界,阿文,你同张专员有交情,可以向他询问,这改换地点的背后,有没有什么说道儿?”

龙邵文拍着腿,“一定是沈杏山……”

章林虎眼睛圆睁,“阿文,声名狼藉的沈杏山怎么了?”

“国际禁烟会议为什么一开始定在公共租界召开?”龙邵文连问带答,“那是因为公共租界面积大,土商多,北洋政府正好借着国际禁烟这股东风,趁机在公共租界这块全国最大的租界禁了烟,向民众表达政府对鸦片的态度。”他详细分析,“上海九成的土商都在公共租界,一旦在公共租界禁烟,势必会影响到租界内大小烟土商的生意,这些财力雄厚的土商哪肯坐以待毙,要想继续发财,这禁烟会议就决不能在公共租界召开。”

朱鼎发明白了,他接着说,“沈杏山更不愿禁烟会议在他的地盘召开,烟土商是他的财神爷,真要是在公共租界召开禁烟会议,土商势必另寻出路,最大的可能就迁往法租界发展,到了法租界,可就到了黄麻皮的地盘,沈杏山再想从黄麻皮手中讨回这些土商的保护权,可就难上加难。”…,

“对!所以沈杏山一定是走了张懿鸣的关系,改变了禁烟会议的地点。”龙邵文暗骂,“奶奶的沈杏山,老子早跟你说过山不转水转……”他说,“我这就去找张懿鸣,说服他再把禁烟会议改在英租界。”

……罗伯特看着沈杏山,“你这次干的非常漂亮,如果国际禁烟会议真的改在法租界,你可是为我立了首功一件。”

沈杏山弯着腰,“北洋政府禁烟的张专员一到上海,是我首先得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去对他进行了接待,从他下火车伊始,直到住进礼查饭店,始终是我全程作陪,他亲口答应我,要把这次的禁烟会议,改在法国人的地盘,这样咱们大英国在国际上的脸面,也就保住了,工部局也不用就辖区内鸦片泛滥一事,做出任何解释了。”

罗伯特笑了,“沈,你这次临危受命,帮了我的大忙,回头我去领事馆给你申请勋章,给你奖赏。”

沈杏山高兴的同时,黄金荣却在大发着脾气,他黑着脸怒斥着金廷荪,“禁烟会议如果一旦改在法国人的地盘,不但咱们的生意全得泡汤,法国人的脸面也将因此而荡然无存,你给老子说,你的事体是怎么办的?为什么到现在连禁烟专员的面都没见过?”

“大意了,黄老板。”金廷荪作着深刻检讨,“禁烟会议在英国人的地盘举行,是早就订好的方略,谁知却突然改在法租界,一定是这位禁烟专员私底下同英国人达成了某种协议。”

“同英国人达成协议?触他娘!怕是同沈杏山达成了协议吧!沈杏山本来已被赶到静安寺捕房,却突然被罗伯特给招了回去,还升了职,怕是与禁烟会议的举办地点有关吧!”黄金荣不安地在地上走来走去,“这一改地点,咱们的工作可就白做了!那些本已答应迁到法租界发展生意的土商,肯定会改变主意!”

杜月笙晃着大耳朵进来了,“黄老板,禁烟官员叫张懿鸣,现住在礼查饭店,他来上海的起居生活,全都是沈杏山给安排好的。”

黄金荣一听,心里更烦躁了,他挥着手,“触那,赶紧去找路子,想办法接触禁烟官员,要不惜代价把他拿下,别都聚在这里等死!”

……龙邵文问张懿鸣,“阿哥!听说禁烟会议改在法租界了?”

张懿鸣叹着气,“没办法啊!禁烟要想出点成绩,还得指着英租界那个探长沈杏山帮忙啊!”他摇着头,一脸的无奈,“我初来上海,两眼一抹黑,明察暗访了几天,原先满街都叫卖的烟土,却像是长了翅膀,一下子不翼而飞,我是连一两烟土都见不到啊!英租界清明如此,这禁烟会议,又怎么好意思在那里开……”他犹豫着说,“阿文,禁烟工作阻力大!我奉命前来禁烟,到时候若不干出点成绩,有人还不得说我徇私枉法?洋人更会借题发挥,说什么租界清明,明明没有烟土贩子,是中国政府硬往我们头上栽赃,把中国屡禁不止的鸦片毒害,赖在我们洋人头上……”张懿鸣苦笑着,“我明知道八九成的土商都在英租界,可是没办法!见不到啊!沈杏山答应我,只要我改变了会议地点,到时他一定会扔出来几个小烟土商让我去抓,给我脸上贴足了金,不瞒兄弟,他事先已经给我透露,这份被扔出来的土商名单,你鸿丰赫然在列,不然我怎么知道兄弟也是干这个调调的!”

123 禁烟大会(三)

龙邵文明白了,沈杏山一定使出了障眼法,把土商全都藏了起来,他想,“沈杏山真他妈的歹毒,居然用这招儿来逼张懿鸣就范,还把老子也列在被惩治的土商之列……”他说,“阿哥,禁烟会议要想获得成功,只抓几个小烟土商不算风光,倘若在禁烟当日,能搞上百八十箱的烟土当场焚烧,把场面做的热闹,那才会面上有光,如果只抓几个小土商,缴获个烟土十箱八箱,烧起来火光不旺,政府在租界召开的这次禁烟会议,就等于是打了自己的嘴巴,阿哥,到时怕你交不了差啊!”

张懿鸣心中犯着愁,“自打我来到上海后,鸦片似乎在一夜之间就禁绝了,不见了踪影,害的我是有劲儿也使不上,我也想把禁烟的场面做的热闹,可又从哪儿搞那么多的烟土来烧……”他长叹着说,“这份差事接的万分后悔,心里烦闷呀!”

龙邵文说,“阿哥不用烦闷,也用不着受沈杏山的要挟,禁烟会议也不用改变初衷,去什么法租界,现场焚烧的烟土我来帮你解决,到时我给你提供一百箱土,专门给你烧着玩儿。”

张懿鸣摇着头,“一百箱烟土?那可是会破产的,我知道你仁义,可我也不能拿你的身家来染红顶子。不行!不行。”

龙邵文说,“阿哥,不知有多少人都想走你的门路,只是他们摸不到门,一百箱土不用我出,到时自然有人给你送上门,阿哥!你就等我消息吧!”

……马祥生听龙邵文张嘴就要一百箱烟土来烧,惊的嘴都合不拢,“阿文,你发烧了吧!一百箱烟土要多少银子!你算不过来帐?黄老板不可能答应。”

龙邵文笑着把想法对马祥生讲了,他说,“把我的意思转告黄老板,我想黄老板肯定有办法,就算黄老板没办法,杜月笙也总有办法,三鑫公司现在风生水起,黄浦滩边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一百箱烟土,不过小意思。”

上一年年初,黄金荣、金廷荪、富孀“阿金”三人在法租界维祥里合伙开了一家烟土公司,因三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金”字,故名三鑫,其后杜月笙、张啸林逐渐入主三鑫,并挤走阿金,成为大股东。公司初始,以销售抢劫来的烟土为主,可随着生意的扩大,三鑫公司逐渐包揽了法租界全部烟土的零售与批发。虽然尚不能与公共租界那些大的烟土商相提并论,但业务也是蒸蒸日上,大有与之分庭抗礼之势。

马祥生嘴角带笑,“这难以启齿的事情,你总是找我当冤大头,我看,这次你还是亲自去找黄老板说!”

龙邵文摆着手,“黄老板的脾气你知道,但凡让他掏腰包,他总是先发一顿火之后,才能想明白,算啦!我就别去触他的霉头。”

当日午夜,龙邵文正在牌九桌上掀牌瞪眼,大呼小叫,门人进来递上拜帖,“杜月笙杜先生求见。”龙邵文一推牌九,“客堂相见。”

杜月笙撩长袍坐下,不遮不掩,落落大方,直接挑明来意,“祥生阿哥的话已带到,我来见龙先生,就是代黄老板前来回话……”他拿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口上面的浮茶,“开会地点如果定在法租界,对刚刚起步的三鑫公司来讲就是灭顶之灾。土商本就是英租界居多而法租界居少,法租界果真开上一次禁烟大会,本就为数不多的土商恐怕就都要跑光……”他看着龙邵文,“黄老板的意思是,如果一百箱烟土能让这次的禁烟大会仍旧留在英租界,三鑫愿意担负,烟土此时就在三鑫的仓库,可随时交付。”…,

龙邵文说,“黄老板这次救了张专员的场,其余的事情自然好谈,张专员住在礼查饭店二楼八号!我想你还是亲自登门表达诚意……”他说,“现在已是午夜,你何不就在这里暂时安歇,牌九,麻将任杜先生自选。”他又说,“为了禁烟的事情,张专员日日忧虑,气色很是不好,他夫人又远在异地,孤夜难熬,床头冷清,让我这个兄弟很是过意不去。”

杜月笙脸上带着笑,说:多谢指点。

又一天,张懿鸣请龙邵文过去,开口就问,“沈杏山扣了你的烟土,你怎么不对阿哥说?”

“阿哥身负禁烟重任,我说了,怕阿哥难做……”龙邵文问,“阿哥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杜月笙告诉我的……”张懿鸣一伸大拇指,“你的朋友杜月笙是个人物,他谈吐不凡,沉着冷静,礼貌客气而又不失气度,非但给我带来了一百箱烟土的重礼,还给我列了一张单子,写着黄浦滩头所有烟土商和其保护人的名字……”他轻弹着单子,“太重要了,只要有了它,这次禁烟一定会功德圆满。”他把单子递给龙邵文,“兄弟,你给把把关,看有没有什么出入。”

龙邵文知道张懿鸣是想让自己再筛一遍,自然是心领神会,心照不宣的笑着接过,看完后想,“这单子上面还有几家大商行没有列出来,他们都是一些根深靠山强的土商,杜月笙不想阿哥为难,此人做事,心思缜密,了不得。”

张懿鸣说,“沈杏山不是扣了你的烟土么?杜月笙已经定好了地方,请柬也帮你写好,晚上你约他吃饭,我去给你捧场。”

龙邵文摇摇头,“我给他送请柬约他吃饭,怕他不给面子,我又不好在请柬上注明阿哥的名字……想请他出来,难啊!”

“你就派人送请柬吧!杜月笙给我打包票,说沈杏山见到请柬,一定会准时赴宴。”张懿鸣突然神秘地笑笑,压低声音,“兄弟,丽英真是个好女人,腿长腰细,乳大丰臀,阿哥极承你的情。”

龙邵文一怔,随即明白,“给张懿鸣找女人的主意是自己出的,杜月笙这样做,是不愿夺己之功,掠人之美。”

……沈杏山接到龙邵文派人送来的请柬,一笑置之,“老子跟他没交情,不去……”他信手翻开,正要扔到一边,可一看请客地点,居然是“倚虹楼”,顿时恶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心想:上次黄麻皮在那里扇了老子两记耳光,你龙邵文在这里设宴请老子,摆明了就是在笑话老子……”他对来人说,“回去告诉龙邵文,本探长准时赴约。”

临赴宴前,沈杏山吸取教训,点了三十名巡捕,让他们埋伏在倚虹楼左近,以便一有情况,尽快声援。他又喊上八股党的兄弟,身强体壮的杨在田,鲍海筹一同赴宴,他要把从黄金荣那里受到的侮辱,一股脑地发泄在龙邵文身上,他想,“黄麻皮不是打了老子两记耳光么,今天晚上,老子要打你龙邵文两记耳光,一来把你当做是黄麻皮出口恶气;二来也灭灭你这王八蛋的威风;三来告诉你,这就是你敢嘲笑老子的下场。”

为防止鸿门宴,也为防止龙邵文狗急跳墙跟他玩命,他还特意在胸前裹了几层厚厚的绸缎,绸缎韧性较好,刀扎不透,还能防枪弹。杨在田看见,斜着眼表达不满,“大哥,你现在是大英巡捕房华捕股的探长,倚虹楼在你的管辖范围,哪个敢动你?怎至于这幅僵尸的打扮!”

沈杏山想想也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吃顿饭武装成这样,这要是传了出去,一定会塌台丢人失颜面。他狠狠心,“大不了人死鸟朝上。”他又一层层把绸缎从身上解下……

124 禁烟大会(四)

夜间,马路上那几盏幽暗的路灯,照着倚虹楼的招牌微微反光,沈杏山咬牙切齿,“耻辱呀!奶奶的,今夜过后,老子定然找个借口,拆了这倚虹楼的招牌。”他见巡捕都已就位,带着杨在田与鲍海筹,小心翼翼进入包房。他见包房中只坐了龙邵文一人,心稍微放下,也不就坐,只站在那里皱眉,“姓龙的,你案子犯了,有什么事情捕房说吧!”他看看自己的巴掌,本想冲上去就扇他两记耳光,却没那个胆子,只挥着手,“把这个鸦片贩子,带回捕房问话。”

龙邵文指了指椅子,示意让他坐下说话,“沈探长,陪我一同等个客人吧!”

沈杏山的心就像是被揪了一下,警觉地看看门口,鼻中哼了一声,“真是笑话,你的客人要老子陪着你等,龙邵文,你在和我说笑呢吧!”

龙邵文陪着笑,“哪个敢同你沈探长说笑,那关系我身家性命的烟土还在你手里抓着。”他突然指着门口,“沈探长,客人来了。你看看,这个客人,值不值得你陪我一起等!”

“龙先生,你突然让人把我叫到这里,有什么事啊!”张懿鸣似是急匆匆地进来,他视线在沈杏山身上掠过,却并不停留,最终把目光落在龙邵文身上,用手抹了一下刚被丽英亲的沾了口红的脸,“我正在同各界代表商议禁烟大会的事情,接到你的传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怎么,还算快吧!没误了你的事儿吧!”

沈杏山目瞪口呆了,“传信?奶奶的,龙邵文面子不小,随便派个人,就把禁烟张专员给拎来了,他们什么关系……”他讪讪地上前同张懿鸣打招呼,“张专员,您来啦!”

“哦!沈探长也在!”张懿鸣口气淡淡地,与他同龙邵文说话时那热情的语气判若两人。

“懿鸣阿哥戏演得不错啊!”龙邵文心底暗笑,面上却大喇喇地说,“我叫你来也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聊聊天,喝喝酒,叙叙旧。”

沈杏山突然后悔了,“不该查封了龙邵文的货啊!凭他与张专员的关系……妈的,事情有点不妙……”他赶紧倒了一杯酒,凑近张懿鸣,“龙爷……阿文兄弟跟我是最好的朋友,我们……这个常在一起喝酒聊天,这个……”他看着龙邵文,眼神中充满了恳求,“阿文!你前几天的那件事好办,不就是被洋人查了几箱货么!我回去就跟罗伯特求情,让他赶紧把你的货发还了吧!凭我沈杏山的面子,小事一桩啊!”

龙邵文笑笑,“沈探长也不要太为难,货既然被查了,我也不要了,省得给你找麻烦。”

沈杏山脸上微微变色,“都是好兄弟,你说这话就见外了,好端端地货干什么不要?就算你阿文兄弟身家巨万,损失一点不在乎,那也不能把银子白扔给洋鬼子呀!放心吧!包在我身上。明天一早,你就派人找我提货吧!”

龙邵文点着头,笑着说,“是!老子原以为那批货喂了狗,没想到沈探长这么帮忙,既然这样,兄弟先谢了!”

沈杏山更不高兴了,“当着张专员的面,你这么说,可就是打我的脸……”他突然觉得如坐针毡,忙站起来说,“可别夜长梦多了,阿文,张专员,你们先坐着,我这就回去,帮着把事情落实了……”他拿起酒杯,把杯中酒一口喝掉,“张专员,阿文的事情紧急啊!我就不在这里陪你啦!见谅啊!”…,

张懿鸣笑着,“沈探长,都是一家人,办的又是一家事儿!不用客气,请自便。”

沈杏山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有点飘飘欲仙了,“就这么几句亲近的话,就跟张专员成了一家人,唉!还是龙邵文面子大,他说办的一家事儿是什么意思!坏了,怕他与龙邵文合伙贩大烟……”

他诚惶诚恐地领着杨在田与鲍海筹告辞而去……

出了门,沈杏山抹了一把冷汗,“好悬,幸亏没把鸿丰那批货出手,不然张懿鸣再把禁烟会议改在公共租界,那可就糟了。”

杨在田说,“大哥,你也太把禁烟当回事了,国际禁烟会议能不在英国人的地盘召开最好,但是张懿鸣一定要来这里开,也就随他去吧!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罢了,过场走完了,禁烟专员也不能总赖在租界不离开,这几年,英国人没少从烟土上受惠,咱们哪一桩生意做完了,不得给英国人分肥?老子就不信了,从领事馆到工部局的那些英国人,会把嘴边的肥肉拱手送了别人!”

鲍海筹也说,“大哥,张懿鸣算个屁!他不过是北洋政府的一个专员,哪里能管的着咱们,在租界,还轮不得到他北洋政府的官员在这里指手画脚吧!只要国际禁烟这股风刮过去,风平浪静了,老子马上就派兄弟砍死这个狗屁的官员……”

“行了……”沈杏山不满地打断,“你们知道什么?在哪里召开禁烟大会,事关英国人的颜面,要是让英国人丢了这个脸,咱们马上就得玩完滚蛋。别说了,赶紧把龙邵文那批货送回去,再向他赔礼道歉。”

鸿丰的货是退回去了,可沈杏山还是听到了他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禁烟大会决定不改初衷,依旧在公共租界如期举行……罗伯特怒了,竖起中指对着沈杏山,“沈,白抬举你了,这么一桩小事都办不好,你等死吧!”

……杜月笙笑了,他马上找到被他抛给张懿鸣的那些烟土商,向他们说明了利害关系……诸位老板,你们已经被沈杏山出卖了,北洋政府和公共租界当局在国际舆论的监督下,随时有可能上门封货拿人。届时,你们就会有灭顶之灾……土商们慌了,连日密议……“沈杏山已经无法保护咱们利益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听杜月笙的话,迁到法租界,寻求黄金荣的保护……”“嗯!还是黄麻皮头寸足,扛的住,他在法租界都替咱们把房子找好了……”

国际禁烟大会如期在公共租界举行了,会议上,张懿鸣宣布了他上海之行的调查结果,并特别指出:英租界巡捕房探长沈杏山,利用职务之便,动用捕房人力财力保护烟土的运输和贩卖。恳请英租界工部局对此作出解释并调查处理沈杏山,给中国各界和国际社会一个满意答复……曾担任过北洋政府内阁总理的梁士诒也参加了这次会议,他强烈主张焚烧外来鸦片烟,会后,北洋军阀政府的禁烟专员张懿鸣在梁士诒的监督下,当众焚烧了烟土六百多箱,除了其中一百箱是杜月笙提供的之外,其余的烟土均上海海关历年查禁封存的,总数大概有一千五百箱左右。这些烟土也都是杜月笙私下调查发现后报告给的张懿鸣,张懿鸣叫人予以扣查之后,由外交、财政两部提请国务会议,通告英美公使实行焚毁政策。

张懿鸣本想在国际禁烟大会后,把这一千五百箱烟土全部当众焚烧。龙邵文说,“阿哥!这一千五百箱烟土虽是历年查禁的政府公物,现在却掌握在你们北洋政府的个别官员手中,你若是烧了,面子是有了,名声也有了,却坏了别人的财路,往后就不太好做人了!说不定梁士诒这次来上海,就冲着这些鸦片的面子呢!

一言惊醒梦中人,张懿鸣恍然大悟,只从一千五百箱中取出三分之一当众焚烧,其余的却照旧封存,落了个众**赞的欢喜结局。

125 戏子(一)

禁烟如此收场,让英国当局丢尽了脸面,英国的国际声誉被败坏了,沈杏山被罢职罚款自在情理之中,工部局的老大罗伯特也受到牵连,于当年被调回英国本土述职,此后再也没来过上海。

英租界的烟土商多数听从了杜月笙的建议,迁到了法租界,唯龙邵文的鸿丰却按兵不动,他知道英国人表面上衣冠楚楚,颇具绅士风度,骨子里却利字当头,禽兽不如。他说,“英租界现在留下了大片的市场空当,可供咱们挖掘……”他叮嘱俞文征,“时刻留意租界当局的动向,只要工部局来了新头头,要尽快摸清这个人的喜好,好寻机接近。”

工部局很快就从英国本土派来了一位新局长……保罗伯诺,五十多岁,光头。不喜银子、不喜嫖赌、不喜烟土,不喜女色……龙邵文骂,“世上哪有这样的苦行者,老子不信他没有爱好。”

俞文征说,“他有爱好,他对咱们老祖宗留下的古物很感兴趣,尤喜青铜器,他曾告知手下替他留意,说是一旦遇到青铜器,不惜出大价钱购买。”

龙邵文又骂,“这个洋鬼子,胃口倒不小,来了就惦记咱们的国宝……”他说,“从哪儿才能搞到几件青铜器,送给保罗伯诺这个洋鬼子,为咱们的烟土在他的地盘上通行无阻开个方便之门。”

俞文征苦笑着说,“搞到几件?如今市面上根本就见不到这老东西。”

龙邵文说,“既然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那老祖宗的坟墓里肯定有。”

俞文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禁烟大会后,好赌、好色、腰缠万贯的烟商纷纷迁往法租界,英租界市面一下子就冷清了起来。没了烟商豪客的光顾,赌台的生意也是一落千丈。“皇记”赌台的老板朱奇英朱老八坐不住了,他召集门生弟子想办法,试图挽回这种颓废的局面……门生窦永祥出了个主意,“请红遍大江南北的梨园花旦小妙香来沪,在咱们的地界唱上几天堂会拉拉人气。”朱老八抚掌,“不错的主意。”他拍板,花大价钱把小妙香从北京城请到了上海,搭台唱戏了。

赵孟庭是个戏迷,他拿着报纸对龙邵文说,“南有梅兰芳,北有小妙香,听说小妙香的名气与梅兰芳不相上下,初来上海就引起轰动,黄浦滩各界人士,什么车夫、苦力、**、混混、流氓、老板、土商等,没有不想一睹小妙香风采的,据说开唱第一天,就出现了一票难求的现象。”

叶生秋闻听后红光满面,双目喷火,“走啊!看戏去,找机会搞了这个小戏子啊!”

朱鼎发口水在舌头上打转儿,“小妙香美得很,是男人都惦记!”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龙邵文素喜听书,不爱看戏,寻常除了偶尔看一些淫秽的新剧,很少进出戏院。可看见众位兄弟都跃跃欲试,不想扫了大家的兴致,又听说小妙香国色天香,不由心动,也就跟着去凑了热闹。

这天小妙香唱的是她最拿手的曲目:《游园惊梦》。只听她嗓子一开,满堂彩声震耳聩聋。叫好、打赏声不断。龙邵文虽听不懂小妙香戏唱的好坏,但听众的反应他还是能看得出来,也凑热闹地跟着叫起好来。

听着小妙香“咿咿”地唱,加上一旁的赵孟庭时而解说着。一曲唱完,龙邵文也大概地听出个意思:白日,小妙香跟她的丫鬟一起游览了自家的后花园,当夜大发春梦,梦中与一手拿柳树枝的男人,在花园内做了男女之间的那点颠鸾倒凤的勾当,梦醒之后,小妙香异常思念梦中情人,发痴般跑到后花园,寻找梦里的那个男人……龙邵文说,“嗯!小妙香有点意思,看来她没男人睡不着觉啊!奶奶的,今天看戏的多数是男人,不知道这戏子今天晚上会梦到谁啊!哈哈”…,

叶生秋色迷迷地,“阿文,咱们轮流睡了她!”

龙邵文眯着个眼睛,也色咪咪地说,“好是好,怕是有点困难,不知多少男人都惦记着睡她,小戏子不缺男人,要想把她搞过来,怕是要下上一番功夫……”他琢磨着又说,“奶奶的,这首先,是要引起她的注意……”他在满场观众都认真听戏的时候,突然站起身来,扯开嗓子大声喊一句,“好!好啊!真他奶奶的好的没边了啊……”

一旁的赵孟庭忙拉他,“这个时候不能喊好,叫好也要叫到恰到好处才行,可不能像你这样没来由的叫好……”

此时恰逢一曲唱完,小妙香到后台休息了一会儿,重又登台开唱。唱了没几句,就有人叫好,龙邵文请教赵孟庭,“他这叫的就是时候了?我就没听出哪儿好!”

赵孟庭说,“看戏的也分三教九流,一般戏迷,不管三七二十一,鲜桃烂杏,通看通吃,囫囵吞枣,高下不论。不管台上唱什么,怎么唱,他都是一声圆吼叫声好!其实有时候也未必唱的好。”

“哦!我明白了……”龙邵文点头,“不管真好假好,有了这样的戏迷,场子上就热闹,唱戏的人就有兴致咿咿呀呀唱个不停了是不是?”

“是啊!看戏本身也就是图个热闹,不过也有专以捧角为生的,这些人觉着光说‘好!’还不够,还要挖空心思,找出好的理由来。再有叫好的,就是一帮闲汉地痞,是‘角儿’本人及其戏迷花钱雇的托儿,不过以小妙香的名气来说,她用不着这么干,因为她唱的是真好。”

“孟庭,这咿咿呀呀的,真有人能听懂?”

“有,当然有。这看戏的里头,也有真内行。有那评戏的,十分懂得戏路,生旦净末、唱念做打样样明戏,唱的人跑了腔、走了调、出一丝差错,都逃不出他们的火眼金睛。正因为他们精通此道,一旦听到有好段子,他们偶尔也叫出一声好,这一声好,便能一言兴邦、一言丧邦……”

126 戏子(二)

赵孟庭见龙邵文听的认真,来了兴致,又说,“就凭了评戏人的这个份量,唱的人便敬他们三分,爱他们三分,又怕他们三分。一声好,那初出茅庐、杏眼含春怯生生的小花旦,那人老珠黄、门前冷落车马稀的老太君,无不醍醐灌顶,肝胆涂地,千恩万谢,引为知音。不过话又说回了,这也要看登台的是什么人。若是梅兰芳唱戏,就是再懂行的人也不敢乱叫好,唯恐惹得别人恼怒他不懂规矩。”

“这个梅什么芳也是个唱戏的?为什么他唱戏别人连好都不能叫?”

“打个比喻!梅兰芳在这行里的地位,就相当于黄金荣在黄浦滩的地位一样,是好是坏,别人都不能说,为什么?资格不够!”

“原来梅兰芳这么有名啊!”龙邵文点了点头,在心中记住了梅兰芳这个名字,他又说,“真没想到唱戏还有这么大的学问,看来想学会听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比他奶奶的搞土还难。”

赵孟庭笑了笑,“想在梨园真入行当然难,可是听出个好坏也不是很难。”

“什么梨园?”

“梨园就是唱戏的地方。”

“哦!我还以为是种鸭梨的呢!”龙邵文说,“小妙香身材真他奶奶的好,不知道脸蛋怎么样!这画着厚厚的油彩,也看不到真面目。”

“她能红遍大江南北,脸蛋自然也没的说,等她唱完,咱们去后面瞧瞧。”

“嗯!”龙邵文很是赞同。

两出戏唱完,小妙香又回到后台,这时候就有人喊了,“登云坊的季三爷,赏小妙香大洋三块。”

“奶奶的……”龙邵文骂一句,“听这名字,登云坊定是个烟馆无疑,季三爷一定是这家烟馆的老板。”俞文征总在街面上行走,见多识广,他说,“是!季三的烟馆规模还不小。”

又有人喊了,“李家记李老板赏大洋五块。”

“这个李家记又是个干什么的?”

“也是烟土商行的老板。”

“郑洽记郑老板赏大洋八块。”

“郑洽记……”龙邵文知道,是潮州帮大佬郑老太爷在上海开的第一家烟土店。郑老太爷死后,他的后辈子承父业……“他们不停地追加赏钱想干什么?是想讨好小妙香么?”龙邵文不解。

“是啊!小妙香今天的演出一结束,谁出银子多,她就跟谁走。”

叶生秋半张着嘴,“触那,这么容易就能把她睡了!”他掏出一摞大洋,“来人,看赏!”他咬牙说,“小爷今天不计代价,一定要把小妙香带上床!”

赵孟庭说,“小妙香是个名角,怕没这么容易就睡了她,这些土商花钱,无非是想请她出去吃顿饭,你们想啊!呼朋唤友之际,能有个红遍沪上的名角前来捧场,这可是面上有光的事情!”

叶生秋又把掏出的大洋装进兜里,“吃饭可就不值了。”他呸地啐了一口,骂道,“触他娘,多无聊!”

“蔡益源赏大洋十块……”龙邵文听了笑着,“有点意思啊!为什么能出的起银子带小妙香走的男人,全他奶奶的是烟贩子,看来烟土行业蒸蒸日上,只要一脚踏进去,想不发财都难。”

“三鑫杜爷赏小妙香大洋二十块……”

场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黄浦滩杜爷多的是,但三鑫杜爷就只有一个,自从烟商迁到法租界后,杜月笙就财大气粗的厉害,再加上他仗义疏财,俨然是当代的托塔天王晁盖……听到杜爷给了赏,众土商哑口无言了,“杜月笙是谁?那是黄浦滩边黑帮的老二。是黄老板之后的通天人物……”已经给了赏的,都觉得钱花的有点儿冤,懊恼着,“早知道杜大耳朵给赏,没来由的凑什么热闹啊!”…,

就在此时,“皇记朱八爷赏小妙香大洋三十块”的声音一下子又给场面带来一些混乱。朱八爷当然不是想和杜月笙争小妙香,但在这种场合下能和杜月笙同台叫板,何尝不是一件露脸的事情,对开赌台的人来说,面子越大,就越能罩的住场子,场子罩的住,赌客就敢放心来玩儿,赌客多了,赌台的生意就好。

叶生秋脸上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他说,“有戏看了啊!杜大耳朵哪能输给一个赌台老板,否则三鑫可丢脸塌台了……”可他等了半天,也不见杜月笙向上加赏钱,他说,“阿文,给他们烧把火!”

龙邵文明白叶生秋的意思,笑了一声,在俞文征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又在朱鼎发耳朵边上嘀咕几句,二人面露喜色,匆匆去了。不大一会儿,有人喊:杜爷赏小妙香大洋三十一块……戏院鼎沸了,人们纷纷议论……接下来的戏好看了,杜爷不多不少,就加一块,摆明了跟皇记朱八爷较劲儿呢……小妙香听到赏,再次登台,朱唇轻启,杏眼含春,娇滴滴地朝着包厢施了礼,“谢杜爷赏。”

杜月笙觉得心跳面红了,“这是有朋友替我挣面子呢……”他抿着嘴笑了,“小戏子倒是挺诱人。”他摆摆手,对三十一块的赏钱,算是默认了。

朱八想,“杜大耳朵只加了一块大洋,就狠狠地压了老子一头,真他娘的会做人……”他有些不服,又吩咐,“打赏四十大洋。”

杜月笙听后,一笑了之。兄弟叶焯山不服了,他带着怒,“朱八这是再跟咱们较劲!想塌月笙你的台!”杜月笙说,“没必要和朱八在这种场合下斗,等戏完了,拿上五百的大票,直接把小妙香带走吧!”

一声清脆的报赏声传来,“杜爷赏小妙香大洋四十一块。”

朱八的脸一下憋成猪肝紫,“杜大耳朵摆明了欺负人,他这是想干什么?非要压老子一头啊!”他咬咬牙……“皇记朱八爷赏小妙香大洋五十块。”的声音响起了。戏院子顿时鸦雀无声半晌,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响起,“朱八豪爽呀,一张戏票不过小洋一角,一袋米不过三块大洋,这五十块大洋,够吃一年的米了,皇记势力真叫做雄厚……”

127 戏子(三)

朱八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这年代,银子就等于面子,面子一样能换回银子。”小妙香登台谢了赏,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杜月笙淡淡笑了,他说,“安心听戏吧!”

朱八虽压了杜月笙一头,得意之下,也有些惴惴不安,只强敛心神听戏,听小妙香唱到高潮处,正要喊好,一个门人匆匆赶来,“八爷,赌台刚被人砸了。”朱八脸色大变,“一定是杜大耳朵这个王八蛋!他在戏园子里争风吃醋不占上风,就使出了阴招……”他不动声色退了场,回去召集了人手,要赶往戏园子里截杀杜月笙。窦永祥拦着说,“八爷,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截杀杜月笙,恐怕要斗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别被旁人看了笑话。何况,以我们的势力,未必斗得过杜月笙,八爷,你看能不能先报了捕房,让洋人出面……”

“洋人!洋人……”朱八反手抽了窦永祥一个大嘴巴子,“奶奶的,你这是瓦解军心!你要是向着姓杜的,就去跟他吧!什么都要洋人出面,老子养兄弟干什么……”

杜月笙正塌着两腮,支愣着耳朵,看着小妙香曼妙的身段想入非非……就听戏院里一阵大乱,跟着他就看见朱八气势汹汹地带了十几个兄弟朝他的包厢冲来。叶焯山、芮庆荣等兄弟见势不妙,纷纷拔枪准备应战,被杜月笙阻止了,“不要动手,肯定是因为打赏与朱八发生了误会,说清楚就好了……”他笑呵呵地站起身,正想张嘴说些什么。朱八一伙儿人中,突然就有人向杜月笙开了枪,不过此人枪法及差,子弹离杜月笙很远。

叶焯山、芮庆荣拔枪还击了,一枪就打在了朱八的腿上,戏院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子弹不长眼睛,人们纷纷外逃。朱八这一受伤,手下兄弟都红着眼睛疯了。杜月笙是来看戏的,压根对打架没有准备,动起手就明显吃了亏。好在戏院人多,杜月笙边打边走,混在人群中不见了踪影。朱八见杜月笙跑了,瘸着腿去追……

龙邵文早就冲到了戏院后台,找到了小妙香来个英雄救美,他双臂一张,正义凛然,劈手将小妙香揽在坏中,“妙香姑娘不要怕,两帮流氓为抢你开了打,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保护你。”

小妙香浑身瑟瑟发抖,“为我?我谁也没得罪呀!”

“哎!是你的美貌得罪了人,你这娇艳欲滴的模样,哪个流氓不想睡了你?”龙邵文拽着小妙香,“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混在人群中出了戏院门,早有马车等着了,龙邵文把小妙香横身一抱,塞进了车中,车飞快地离开了,惊魂未定小妙香捂着胸,身边这个男人居然一直用胳膊把自己搂在怀里,她挣扎说,“你放开我。”

“不行,不安全!这是为你好,等安全了,我自然会放开你……

”龙邵文胳膊更用力了。小妙香挣不过,只好任他就这样搂着。

马车奔走了一段路,眼看路两边已经没了什么行人,小妙香听到身边的男人不停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心里慌乱起来,“安全了,你……你可以放我下去了吧!”

龙邵文喊车夫停车,先跳了下去,绅士般地伸出手递给小妙香,小妙香犹豫一下,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她看看来路,招呼不远处的黄包车。龙邵文也不拦她,只说,“妙香姑娘,刚才在戏院里,朱老八跟杜大耳朵因为你打起来了。你这要是回去了,撞上杜大耳朵的人,怕是不太妙!我想他一定会把你卖去窑子!”…,

“我就是朱八爷请来的,总不能不露面吧!”小妙香不为所动坐上车,“走吧!去皇记。”

龙邵文笑了,“朱八因为你中了一枪,你这一回去,可就是羊入虎口,朱八非睡了你不可!”他掏出一块大洋塞给车夫,“代老子向顾竹轩问好,老子叫做龙邵文,你们顾老板知道。”他指着小妙香,“她是我太太,你今天不许拉她。”

车夫说:对不住了太太,你跟你先生回去吧!

小妙香听了大为反感,“谁是他太太,我不认识他,你赶紧带我离开。”车夫笑笑,放下车,坐在一旁,也不理她。小妙香没办法,跳下车,指着龙邵文,“他们都想和我睡觉,那你呢?你是谁?又为什么带我到这里。”

“奶奶的,老子自然也想跟你睡觉,但现在却不能告诉你……”龙邵文心底暗笑,他说,“你别管我是谁了,说出来你也不见得听说过,不过我二哥也是唱戏的,十有八九你知道。”

“哼!说说你二哥是谁?”

“说出来吓死你,我二哥是你们梨园子的老大,他姓梅,名字你自己去想。”

见小妙香怔了,龙邵文伸手把她拉上马车,“走吧!我把你带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咱们再细说……”到了龙宅,小妙香见门厅宽广,不由得肃然起敬,“你家可不小啊!一定是梅先生的在上海的落脚处吧!你刚才对车夫说你是天蟾顾老板的朋友,那梅先生在天蟾舞台的演出,一定也是你给介绍的吧!”

龙邵文反问,“怎么,你想去天蟾演出?早说呀!我一句话。”

“真的么?那样就有了向梅先生学习的机会。”小妙香一脸的神往,“梅先生唱《游园惊梦》,那才叫国艺无双。

“好了!不就一个梅先生嘛!他就住上海,我们是一家人,早晚让你见到就是了。”龙邵文拉着小妙香,“你那《游园惊梦》唱的不差于我二哥!其中有几句特别好……”他是一句词儿也没记住,不然定然搬出几句……他感叹着,“只是现在不懂戏的人太多啊!多数人看戏,都是挑戏子的相貌,然后惦记着和她们睡觉,你就是唱的再好,他们也未必能听出来什么地方好,唉!咱们唱戏的人,心酸苦辣,只有自己知道,想遇到一个知音,可真是难于登天……”

128 戏子(四)

“是啊!”小妙香点点头,心想,“这个姓龙的说话倒是中听。”

龙邵文让佣人泡了茶,他亲手端给小妙香,“妙香姑娘,你再把梦到男人睡觉,乱抛媚眼那段唱一遍,刚才戏院子里太混乱,我没听够。”

小妙香皱眉了,暗忖,“梅先生的弟弟好粗俗。”她白了龙邵文一眼,轻轻唱了起来……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钿。可知我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画廊金粉半零星。池馆苍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绣袜,惜花疼煞小金铃。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小妙香唱完一段,龙邵文却无动于衷,只眼睛发直地盯着小妙香。把小妙香盯得心中发毛,她说,“我是不是什么地方唱错了。”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两句最好,我二哥见了你,一定惭愧的不想活啦!”龙邵文大加赞赏,他回想着赵孟庭的话,逐字逐句说,“这看戏的里头,有内行的,也有不是内行的。有的人说戏,很懂得戏路,生旦净末、唱念做打样样明戏,戏子唱跑了腔、唱走了调、哪怕唱错一点点,都逃不出他们那双神眼。正因为他们精通此道,一旦听到有好段子,他们也偶尔大喊一声好,这一声好,便能……便能捧红一个人,如果叫一声不好,就能毁了一个人。凭了这个份量,唱的人便敬他们三分,爱他们三分,又恨他们三分。不过话又说回了,这也要看唱戏的是什么人。要是像我二哥和你这样的人唱戏,就是再内行的人,也不敢乱叫好,要是叫了好,就显得不懂规矩了。”

小妙香的眼睛飘过一层雾气,“不愧是梅先生的弟弟!虽然说话粗俗,人也不是很斯文,但对我们梨园弟子非常理解……”她诚恳着说,“小妙香如果有什么地方唱的调不准,腔不正,您可千万不要客气,一定要指出来,由您指出来,总比我登台被别人指出来要好的多。”

“不瞒妙香姑娘,你唱的好与不好,我是不能给你指出来的。”龙邵文一本正经,“我没有这个资格啊!除非哪天你见了我二哥,请他给你指点吧!”

小妙香听了大为受用,心里虽甜滋滋地,嘴上却客气说,“您太谦虚了。”

龙邵文看看时间,“妙香姑娘,晚上我给你设宴接风,顺便招呼上我二哥,我也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借你的光,我们见上一面……嗯!这几天你住我这里吧!就别回朱八那里了,朱八可是对你不怀好意呢!”

小妙香忙不迭地点头,激动地问:你说晚上吃饭,梅先生会来么?

“不知道啊!事先也没跟他打招呼,他一到晚上就约会繁忙!不知有多少千金富婆小媳妇都想陪他睡觉,我尽量吧!就算他不来也没关系,早晚他还是要来的么,你先休息会儿,到时间我招呼你。”

小妙香笑一声,“都说讨老婆要像梅先生,生儿子要像周信芳,梅先生受欢迎,我自然知道……”她又说,“我出道儿晚,在北京登台时,梅先生却来了上海,我虽一直仰慕梅先生,却从未见过。”她懦懦地问,“梅先生长的什么样子!我见的都是妆后海报,未曾一睹真容呢!”

龙邵文一皱眉,“你看见我的样子了么?梅先生的样子也差不多这样吧!行了,去休息吧!一会儿睡着了,说不定就可见到我二哥拿根柳树条子在院子里等你了。”…,

小妙香脸一红,暗想,“你长得虽不难看,却冷得厉害,一皱眉更是凶巴巴的,梅先生若是长成你这样,可怎么唱花旦。”她“哦!”了一声,自跟着佣人去客房休息……

小妙香才进去,章林虎乐呵呵地进来了,“阿文,最近咱们一直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这下终于有事情可干了。”

龙邵文笑着问:打杜月笙那一枪是你安排人干的?

“生秋阿哥真是高瞻远瞩,鼠目寸光,他说双方如果解释开了,就没了乐子,就让我幸灾乐祸地去开黑枪,不过我那一枪离杜月笙很远,没伤着他。”

俞文征也进来了,他说,“阿文,你要的青铜器有货了,对方开价两千银元。”

“奶奶的,什么玩意这么贵,两千银元,快买一箱公班老土了。”龙邵文皱眉问,“货主是什么来路?”

“货主叫做孙殿英,河南人,他自称经常往来河南与上海之间贩运一些古董,听说你要收青铜器,就特意把货留着没出手,说什么货卖识货之人,这宝贝,除了你外,其他人是一概不卖……龙邵文“呵呵!”笑了,“这是个马屁精,没等见面就给老子戴上了高帽子,无非是想在讲斤头的时候多占些便宜,人在哪儿?”

“就在外面等着。”

龙邵文细细打量着还没见面,就大拍自己马屁的孙殿英……他个子不高,瘦的像根芦柴棒,头发稀疏,留着八字胡,一脸因生天花而落下的麻皮,比黄金荣脸上的坑还要多,走起路猫着腰,自进来那一刻,就睁着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乱看,就像是一只老鼠。

龙邵文笑了,想,“奶奶的,这家伙长的真亲切!怎么看都像是老子的同行……不过他这贼像长脸上了,不如老子隐藏的好啊!”

俞文征说,“这就是你要见的龙爷,把货拿出来吧!”

孙殿英点头哈腰地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袱,“东西在这儿,龙爷过目吧!”

龙邵文好奇地把包袱一层层打开,一个锈迹斑驳的青铜器露了出来……“呵!好一头大象,蛮逼真嘛!”龙邵文抓起来,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问,“这大象的背后有一窟窿,好像是乘酒用的吧!”

“龙爷好眼光,青铜象尊,就是祖宗们乘酒用的酒具。”孙殿英操着一口浓郁的河南话。

129 红丸金丹

“东西不错,就是有点脏!在我们瓷器一行,这么脏的东西,可是没人买的,妈的,你拿给老子之前,好歹也要洗洗干净吧!”

“哎呦!龙爷,这玩意儿可洗不得,就是因为脏才值钱……”孙殿英挺直身子,一改进门时的猥琐,“如果龙爷瞧中了,就留下吧!”

“行!开个实在价。”龙邵文把青铜象尊放在桌上,看着孙殿英。

“这宝贝是我带人连掘了三座古墓才得手的,虽不能说是无价宝,但也是世所罕见。”孙殿英看着龙邵文,突然莫名地笑了,“龙爷如果真喜欢,就拿去好了,我是分为不取。”

龙邵文不动声色,自想,“奶奶的,世上哪有这好事,你分文不取,老子也未必就要……”他说,“无功不受禄,老子可不能白拿你的东西,你开条件吧!想让老子帮你办什么事情?”

“好!”孙殿英从身上摸出一包东西,递给龙邵文,“龙爷,这是我造的鸦片金丹,想借龙爷的手,在上海销售。”

龙邵文伸手接过,见是一包用黄裱纸包好的鸦片,封口上印上一只飞鹰,他拆开,里面却是一些不规则的条状或块状物,颜色暗红,他看了几眼,又掰开闻了闻,说,“药味重,烟味小,更没有鸦片固有的清香,这东西可不怎么样啊!怕是混进了别的东西吧!”

“龙爷好眼光,什么都瞒不了你……”孙殿英摸了摸小胡子,实话实说,“这红丸的鸦片含量不足五成,的确是掺和了其他药物的混合剂,但这也没有办法,西北之地的鸦片产量虽大,但生产场地却是磨坊,简陋之极,纯鸦片烟膏太软,那里没条件将之固定成型,不便于长途贩运。”他停顿了下又说,“东西固然不是上乘,但是价格却很是低廉,能满足苦哈哈们的吸食需求。”

龙邵文点点头,“好!我鸿丰可代为销售。”

孙殿英犹豫一下,“龙爷,能不能见货付现,不瞒你说,我急等着这笔钱用。”

龙邵文淡淡一笑,“当然可以,但你的货我却不准备全都吃下,销售你这金丹,怕是要担风险,我只准备少量囤货,看看市面上的反应再说。”

孙殿英皱着眉,“龙爷,我手头实在是紧,不然我也提不出这个不情之请……”他跟着说出了实情……这个孙殿英,就是日后连掘了乾隆、慈禧两座墓的东陵大盗孙殿英。早在民国初年,他就投到豫西一个报号为“仁义老张平”的无恶不作的悍匪门下,当了两年多的匪兵,从那时起,他就干起了贩卖及制造鸦片烟膏的勾当。两年后,张平被刘镇华的镇嵩军收编为第二路军,孙殿英又在该部所属的一个师长张明手下当马夫,他与张明沆瀣一气,合伙挪用库银,贩卖鸦片,制造金丹,牟取暴利。为了私拉人枪,发展自己的势力,孙殿英加入了在豫西群众中颇有影响的道门组织“庙会道”。为了赚更多的金钱收买人心,拉杆子。他购买了一部分烟土,掺和其他药物,在极简陋、肮脏的磨坊制造了一种叫“红丸”的鸦片混合剂,称之为“殿鹰”牌,在陇海铁路沿线出售,与此同时,他还大力打击和强抢豫西其他烟贩,不允许别人在自己的地盘上出售烟土。贩运烟土赚钱后,孙殿英投奔河南陆军第一混成团团长兼豫西镇守使丁香玲,被丁委任为机枪连连长。从此,他更是借着军官的名义大干贩卖烟土、红丸的勾当。他贩烟的范围,北抵热河,西及河南,规模数量都相当庞大。因他肯下血本各方打点,所以经常往来于上海贩运鸦片,颇有获利。孙殿英因出身贫寒,长期闯荡江湖,因而广结流氓恶棍、军警胥吏。此时他想结识龙邵文,也是想通过龙邵文的关系在黄浦滩闯开一片天地,进行鸦片贩运的勾当。他这次携带鸦片数量极大,想在上海找一好买家脱手变现后,再从洋人手中购置军火运回河南,好拉自己的队伍,却因他的鸦片金丹质量极差而鲜有买家,故而着急………,

龙邵文听后沉吟片刻,说:既然如此,我就帮你这个忙。鸿丰可以把你的货全部吃下。今天晚上,我正好要在大西楼设宴,给北京的名角小妙香接风,届时会同所有兄弟,跟你把这件事敲定。

当夜,龙邵文设宴大西楼,同众兄弟商议后,吃下了孙殿英所携的全部金丹,帮他打通了河南、西北烟土入上海的贩运通道。龙邵文之所以如此做,一来是想结交这些手握兵权的实力派;再来是他对这批金丹的销售极有把握,他在小东门华界处混的日久,知道那里的穷苦人吸食鸦片只要便宜即可,故而这批货不愁销不出去……

叶生秋却似对这次的生意毫不在意,整个晚上,他只把眼睛盯在小妙香身上,却因为有孙殿英这个外客,他碍于颜面,也只好作罢……

当日大西楼接风宴罢,送走孙殿英后,龙邵文摆弄了一阵青铜象尊,突然骂道:保罗这个洋鬼子,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玩意儿,老子有了也不能给他,这可是出卖祖宗的大事……他问俞文征,“怎生想个办法,既能讨好了这个洋鬼子,又不能把真东西给他。”

俞文征说:那就照这个大象的样子,造个假的送给洋鬼子,城隍庙附近就有专人吃这碗饭,这件事我去办。”

……朱老八打跑杜月笙后,怕租界的洋大人追究枪击事件,抢先跑到了公共租界总巡捕房备案,来了个恶人先告状,他说,“杜月笙仗着法租界中央捕房探目黄金荣的势,到英租界来抢赌台的生意,在这清平的净土制造枪案……”

巡捕房的英国人自从少了烟土这一大块外快后本就对杜月笙心怀厌恶,听说杜月笙又来搅乱赌台,要彻底断了他们的香财,无不气的哇哇直叫,迅即照会法租界巡捕房新任总监史密特,要求史密特交出在英租界闹事的杜月笙……

130 兄弟生隙(上)

史密特看着照会为难了……自从土商迁往法租界后,法国人个个从中捞了个肚大肠肥,史密特想,“交出杜月笙,等于交出一尊财神!英国佬打的好主意,哼!不可能!”他把黄金荣叫来训斥了一顿,“因为一个杜月笙,引起英法盟国之间的纠纷十分不合适,你赶紧去处理,不然的话,就把杜月笙递交去英国人的法庭审判。”

杜月笙无缘无故挨了朱老八的枪击,怒不可遏。正想纠集人手前去报复。黄金荣招呼他过去说,“月笙,英租界巡捕房通报了枪击案,指名道姓说你带人到英租界闹事,事关两国邦交的大事,棘手呀!”

“黄老板,是朱老八挑衅。”杜月笙把戏院发生的一幕给黄金荣讲了。

“触他娘,英国佬是借题发挥!谁都知道是你杜月笙把土商迁到了法租界,坏了英国佬的财路。他们上到租界领事,工部局的头头,下到巡捕房的探目,听差,包打听,没有不恨你的。现在你落下把柄,恐怕英国人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黄金荣沉吟片刻,安慰杜月笙,“英国人的地盘,暂时你就不要去了,朱老八不忙解决,就让他多活几天,等事情平息了,再出这口气吧!”

“英国佬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无非就是想搞几个钱花,趁机敲诈一把……”杜月笙说,“黄老板的意思我明白,小不忍乱大谋啊!我听你的,暂时不去找朱老八的麻烦。”

……朱老八从巡捕房告完状回来,心里恼火,与杜月笙结仇,戏子小妙香功不可没,可自打出事后,小妙香就再不露面,他打发人去找,门人说,“小妙香不见了。”

朱老八大发脾气,“触那!说不见就不见了?去找,赶紧找啊!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小戏子给挖出来,老子花了那么多银子把她请回来,还为她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奶奶的,她不来感激老子,反而藏了起来。”

窦永祥说,“八爷,小妙香怕是被杜月笙派人劫走了。”

“又是杜月笙,老子跟他没完……”朱八气嘴上气哼哼地撑着门面,心里已经露了怯,“触他娘,老子倒是想完,怕杜月笙不想完……”

窦永祥吸取经验,带着谄笑上前讨好,“八爷,我现在就组织兄弟,去找杜月笙要人!”

朱老八一摆手,“等事情平息平息再说吧!”

……当夜“大西楼”宴罢,小妙香异常失望,她盼的梅先生没有到场。事后龙邵文说,“太突然了,二哥本已答应赴宴,突然来了六七个戏迷,非要缠着二哥教他们唱戏,没办法!只好等下次了。”

小妙香悠然神往,“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见一下梅先生,我有几句唱词儿总是拿捏不准,想请梅先生给指点一下。”

“这个……好说,不过梅先生……我二哥这几天正憋着劲儿练习新的曲目,咱们别去打扰他,等过几天再说。”

小妙香双瞳放光,“梅先生又在排练什么新曲目?”

龙邵文所知曲目极少,听小妙香如此问,当下只“呵呵!”一笑,在脑中盘算着该如何回答,哪知叶生秋一本正经地接茬儿说,“是《牛郎织女天河配》,梅先生唱牛郎,现在还缺一名织女,在上海,想找一名合适的女戏子配梅先生唱的牛郎可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不过你若是愿意,回头让阿文帮你争取一下!”…,

小妙香脸红了,也不敢看叶生秋,只摆手摇头,“不了,不了……”她想,“梅先生大名鼎鼎的,怎会排练这样的曲目?”

叶生秋死死地盯着她,突然接了她的心里话说,“梅先生手边拮据啊!为了维持生计,这也是没办法!”

章林虎呵呵笑着说:《牛郎织女天河配》好看啊!幕布拉起,就见水性杨花的织女在天河中洗澡,织女美貌啊……”章林虎疵着牙,咧着嘴,双手抓在自己胸前,“织女穿的极少,胸前仅有一片勉强能遮住奶子的红肚兜,下套一条三角裤,露着浑圆的肚脐眼,那两条白白的大腿……啧啧!简直就是真的在洗澡,撩人呀……”他眼中像是着了火,唾液横飞,“这时候恬不知耻的牛郎来啦!他穿的更少,一条贴身的底裤,展现着放浪形骸的雄壮,这下干柴可算是遇到了烈火,只在顷刻间就火星子乱窜了,厚颜无耻的牛郎冲上去,抱着搔首弄姿的织女就是一阵乱啃,两人即刻貌合神离地搅在一起,牛郎仗着自己身强体壮,当时就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可那娇颜媚骨的织女又岂是省油的灯!她手一伸,抓着牛郎胳膊开始摇晃,口中呻吟着,哥哥,哥哥!快来呀!妹子受不了啊!牛郎一用力……”

叶生秋见小妙香低垂臻首,脖颈雪白,两颊绯红,本欲不想听,却又拦不住章林虎的嘴,只羞得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他低声对龙邵文说,“阿文,戏子比婊子强多了,你把她让给我吧!”

龙邵文大度着说,“说什么让不让的,那时咱们一同去书场听《三国》,刘备刘玄德怎么说?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别说这小戏子还没成我的衣服,就算成了我的衣服,那也是说脱就脱,毫不含糊,一件衣服嘛!生秋阿哥愿意穿,拿去穿吧!”

小妙香终于忍不住了,打断章林虎,“《牛郎织女天河配》这些曲目纯是胡乱编造的,整场戏完全靠下流的动作吸引观众,毫无艺术性可言。”

“下流?下流的观众多,上流的观众少!你想红遍,不下流不行啊!”叶生秋认真地看着小妙香说,“小妹妹,你刚登舞台,没人捧场,我就不信你没演过这样的曲目。”

小妙香妙目流转,心底骇然,“这人似乎已经将我洞穿……”她说,“先生说的不错,但我知耻,今后这样的曲目,我是再也不会演了。”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131 兄弟生隙(下)

首先:感谢书友cdhgtgf的打赏。

吴文礼拍着桌子说:你不演就可惜了,你唱功身材都是一流,要是演织女,配上梅先生那牛郎,肯定大火啊!

龙邵文摆手说:她说不演就不演吧!最近朱八和杜月笙到处派人打听着找她,现在她抛头露面,也不合适。

叶生秋点着头,“被杜月笙抓住倒也没事儿,杜月笙还算是个人物,长得尖嘴猴腮大耳朵,也算英俊。就怕他把你交给黄金荣那个老色鬼,黄金荣一脸的麻坑,矮胖的像个马桶,见了漂亮女人连命都不要了,可不能被他得了手……”

小妙香脸色略变,“我又没招惹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干?”

“他们为了你都闹出人命了,还不算招惹!再说你这么个漂亮妞,谁看见不动歪心思……”叶生秋凑近小妙香坐了,“阿文那里住够了吧!也睡够了吧,去我那里住几日……咱们接着睡……”他伸手去摸小妙香的脸,“还是不画油彩好看啊!嫩的吹弹得破啊!”

小妙香头一侧,把脸甩开,厌恶地推了叶生秋一把……叶生秋趁势就抓住她的手,脸上露出狞笑,满嘴的白牙乱颤,“姑娘别暴躁呀!你不觉的我也是一表人才,怎么样,跟老子走吧!”

小妙香见叶生秋光亮的脑门已经贴近自己的脸,再也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叶生秋一记耳光,“你离我远点。”

叶生秋大怒,“臭婊子,看来你是不识抬举!老子这张脸岂是你打的?”他身子前探,一把抓住小妙香,喊,“你们先出去,这地方先借老子用一下,触他娘!”

龙邵文见叶生秋如此行事,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但又不好责怪叶生秋,就说,“好了、好了,生秋阿哥,她既然如此不识抬举,干脆就把她送回戏园子,让朱八收拾他吧!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

叶生秋冷着脸,“阿文,你话里话外是向着这个小戏子呀!”他气恼地摔门而去……

小妙香脸上憋的通红,抽泣着说:我原以为梅先生的弟弟是个正人君子,才放心地跟你来,谁知道你们同杜月笙、朱八是一路货色,都想趁人落难的时候占人便宜。

龙邵文一拍桌子,“够啦!够啦!奶奶的,没看见因为你,阿哥都跟我翻脸了!再哭哭啼啼,老子把你送进窑子里。”

此后接连几天也不见叶生秋,龙邵文去找他,叶生秋也不知忙什么,总是不见人影,却托章林虎捎话说,小戏子的事儿过去了,早就不放在心上,等手边的事情完了,自来跟他会面……龙邵文这才释然。

鸿丰的烟土生意逐渐扩大,龙邵文整天都驻留在他的宽大的写字间里处理公务,与各色土商会面,敲定着一笔笔的烟土生意,每日早出晚归,早就把小妙香忘在脑后。

这天他又回来很晚,一进门,整日躲着他的小妙香迎了上来,把龙邵文脱下的衣服接过去,“龙先生,对不起,那天是妙香的不对。”

龙邵文板着脸,“不!是老子惹你了,奶奶的,是老子的不对。”说完话就要进自己的房间。

“龙先生。我该走了。”小妙香有些黯然。

龙邵文头也不回,“走吧!走吧!明天老子就安排人送你去车站,省得你说老子这一伙人,就像朱八一样打你的主意。你出了这个门,要是被朱八抢走,老子可不管你。”他关上房间门,却把耳朵贴在门上,隐约听到小妙香在外低声抽泣。…,

龙邵文犹豫一下,开门说,“好了,别哭了,明天派人送你上火车,你放心,有我在,朱八抢不走你。”

“你欺负人。”小妙香低声说。

龙邵文心底下大乐,一手揽着她,一手不停在小妙香身上到处游走,他把嘴贴近她的脖子,“我怎么欺负你了?”

小妙香喘息着挣扎出了龙邵文的怀抱,脸带红晕,“反正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人,说不定你比那个黄麻子还坏……”龙邵文笑了,“说对了!老子就见不得美貌女人哭……”他又要上前去抱小妙香,小妙香却已经逃回了房间。龙邵文怔了一下,没有去追。

第二天,龙邵文亲自送小妙香到了火车站,给了她一笔钱,恋恋不舍地向她告别,他本不想轻易地放她走人,可是已经把自己装扮成了英雄,就不能霸王硬上弓拿下小妙香。小妙香眼圈通红地挥手,“龙先生,我走啦!这次匆忙,没能向梅先生请教,有点遗憾,下次再来上海,还得麻烦龙先生让妙香见上梅先生一面。”

火车轰轰动起来了,龙邵文咽了一口唾液,“奶奶的,就这么让她走了,真不甘心……妈的,这心里真是堵的厉害……”他长喘了几口,感觉总有一口气憋着出不去。俞文征看见,笑着说,“活人还能让尿憋死?跑马厅的群玉坊最近捧红了两个先生,咱们去那里看看吧!”

龙邵忙摆手,“文征,女人还行,先生可没兴趣,你知道,我不好那一口。”他狐疑地看着俞文征,“你什么时候爱上这调调了?”

“阿文,你搞错了,长三堂子里的姑娘都叫先生。”

“好好的不叫姑娘,却叫什么先生,我还以为是男人呢!早就听说长三堂子规矩多,一直想去开开眼,却总不得空,走吧!就去跟这些先生去耍耍……”两个人坐了马车,直奔跑马厅群玉坊。车中,龙邵文问,“长三堂子里睡一个女人多大的费用?”

俞文征说,“阿文,看来你是真不熟悉长三堂子的规矩!”他咳嗽一声,“我给你讲讲吧!黄浦滩边的娼门共分四等,头等叫做书寓,书寓的姑娘们个个身段长相一流不说,还都有拿手绝活,或弹唱,或说白。如果没有这等手段,就不能在书寓里混了。这一门的祖宗叫个朱素兰,是书寓这一娼门的开创人。”

龙邵文听了点点头,“咱们去的群玉坊就是书寓了!”

132 长三堂子(一)

“群玉坊不是书寓,是长三堂子,也就是我要说的二等娼门,里面的姑娘长相是没的说,有的也能唱上几段,但都不会说白,她们的门口只能写上某某寓,却不能自称是书寓。为什么管着二等娼门叫做长三堂子呢?”他也不等龙邵文回答,就说,“那里打茶围三元,喝花酒三元,借乾铺也要三元,故而叫做长三堂子。不过这两年长三堂子都改名叫书寓了,真正的书寓因为没那么多能歌善舞,有技巧的姑娘,几乎都淘汰干净了。”

“野鸡店是第几等!”龙邵文想起他曾经和叶生秋去过的青莲阁,故此一问。

“野鸡店就不入等了,野鸡店多数姑娘,都是从末等的幺二堂子里出去的过气妓女,她们生活不下去,为了混点吃喝,就去了野鸡店。”俞文征看眼龙邵文,“野鸡可不干净,多数身上都有疾病,去野鸡店玩儿的多了,想不染杨梅大疮都难啊!”

“龙邵文“嗯!”了一声,庆幸自己幸免于杨梅大疮的感染,心想,“奶奶的,看来这野鸡店是不能再去了……”他问,“末等的幺二堂子有什么说法?”

“打茶围一元,陪酒两元,只要姑娘肯留你,过夜不另外收费,故称幺二,幺二的姑娘多数都是长三堂子的老人,年老色衰,长三堂子没人捧她们,她们就去了幺二堂子,倒也照旧能混个头牌。”

“第三等又是什么?”

“第三等是二三,陪酒三元,过夜三元,在长三和幺二之间,这二三堂子如今很少有人光顾,阿文你想!真能玩的起姑娘,也就不在乎多花几块去长三堂子了,兜里没银子的,干脆就去了幺二堂子或直接睡野鸡。因此这二三堂子夹在中间,生意很不好,所以这二三堂子,也和书寓一样,快在黄浦滩绝迹了。”

“玩女人的花头,你懂得不少啊!”

俞文征笑笑,“整日在街面上厮混,什么人都要结交,免不得要去这些地方应酬,多少懂得一点。从前的长三堂子多数都在鱼形桥南唐家弄,后来什么幺二堂子、野鸡店都在哪里做生意、讨生活。长三堂子不想自堕身价与它们同流合污,就搬到了梅宣使弄,岂止过了没多长时间,野鸡店又跟着搬了过来沾光,长三堂子没办法,只好望风而逃,再次搬家,这就搬到了四马路东西荟芳里……”

龙邵文笑了,“长三堂子干嘛非得躲着人家野鸡店,都操着皮肉生意,理应互相关照。”

俞文征说:长三堂子里的姑娘年轻貌美,自然瞧不起野鸡店的同行,可野鸡店跟到了四马路,她们也实在是跑不动了,总搬家也不是回事儿啊!干脆就不理了,所以现在四马路东西荟芳里长三堂子最多,但也有几家长三堂子自重身价,怎么也瞧不上幺二堂子野鸡店,见她们跟着来了,就继续搬家躲着,“吉庆坊”、“同春坊”两家搬到了六马路,咱们要去的“群玉坊”,就搬到了跑马厅。”

龙邵文听了哈哈大笑,“野鸡店真没脸,人家这么躲,她们却不停追,换做老子,换做老子当野鸡,就抹不开这个脸追……”他又想,“也是,脸皮不厚怎能操皮肉生意?倒是老子错了……”

马车到了跑马厅一家书场门口停下,两个人下了车,上了楼,找了座位坐下,龙邵文不懂规矩,就全凭俞文征安排了。俞文征知道龙邵文爱喝六安瓜片,叫了两杯。不大工夫,茶上来……俞文征端起茶杯,吹口浮茶,喝一口,才说:想在长三堂子里玩儿女人,直接上门可不行,要有熟客人领路,姑娘才会接待你。要想认识姑娘,就少不了到这书场里先点戏。点完戏,认识了姑娘,这样才好登门。”…,

龙邵文点点头,喊来堂倌,信手指着曲目,点了两出,俞文征拦他。他却说,“我做主。”俞文征笑笑,“一会儿有你好瞧的。”不一会儿,就听见台前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龙邵文本不爱听戏,只一会儿就皱了眉,颇觉无聊地说:人又老又丑不说,唱的还这么难听,无味之极。

俞文征说:你这是点的哪出?在书场,看对谁家的姑娘,才点谁家姑娘的戏,这两人都是“黛玉楼”过气的老妓,当然又老又丑,你点她们的戏,一会儿见面倒是尴尬……正说着话,就听见楼下热闹起来,龙邵文爱瞧热闹,扭头从窗口向下张望,见一顶轿子停在了对面群玉坊门口,群玉坊里早出去一个龟奴等在轿子前了,见姑娘从轿子里出来,龟奴一伸手,接了轿子里下来的姑娘。龙邵文在楼上看不清姑娘模样,只瞧背影,但觉身姿袅娜,想来姿色不恶。龟奴接住姑娘,一转身,那名姑娘就爬到了龟奴的背上,龟奴背着她上了楼……

“荷!姑娘不自己走路,却要人背!这又是什么规矩?”龙邵文瞧着开心。

“这是没开苞的小雏妓,稍大一点的就不用人背了,这样做,是为了给雏妓造点声势。以后开苞的时候要个好价钱。”

“说法还真不少。”龙邵文瞧完热闹,端正坐好,“你说的那两个名角什么时候到?”

俞文征说: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快到了吧……茶房听到了俞文征的话,把白毛巾往身上一甩,推了推头上的瓜皮帽,“两位老爷,在等哪位,我给您招呼去?”

“不用了……”俞文征熟门熟路地摆摆手,指着龙邵文,“龙爷,第一次登门,好好招待一下。”

茶房点头喊声,“龙爷好!别在外面坐着了,去里面香两口福寿膏去?”

俞文征点点头,“也行,走吧!”拉起龙邵文,穿过数张茶桌,来到烟榻间,选了两张烟铺,躺了上去。早有女堂倌打好烟泡,摁上烟枪,龙邵文接过,香了一口,但觉刺儿的拉嗓子,他“呸!”了一声,“波斯红肉,比孙殿英那批货也不如。”他对烟土本身就没什么瘾,只把烟枪甩到一边。俞文征烟瘾大,一天非二两不可,但他非没时没晌地恋着烟榻,每日就早晚两筒,每筒一两左右,寻常却不吃。此刻他出门前刚吃过,又香出是红肉,没了兴趣,见龙邵文扔了烟枪,也甩开不吸,只躺在烟榻上陪龙邵文说话。

133 长三堂子(二)

茶房领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进来,哈着腰,“两位爷,宝钗姑娘来谢龙爷了。”

龙邵文见此女满脸皱纹、皮肤松弛,双乳隔着衣服,也能看出快要掉到了肚子上,顿生恶感,只把眉一皱,“行了,行了!不用谢。”宝钗见龙邵文皱眉,也不走,反而提起裙裾,坐到龙邵文榻前,缓缓说:宝钗伺候龙爷吸着福寿膏。

龙邵文有心想赶走她,但听她声音倒也脆生。又见“宝钗“上赶着跟他赔笑说话,心想“伸手难打笑脸人……”就有些不太好意思开口赶人,只说,“不用!不用,你想吸就吸几口。”

“福寿膏、福寿膏,我没福,可享受不起了,早就戒了。”宝钗幽怨着。

“你是怎么戒的?能戒了福寿膏可不简单。”龙邵文随口应付。

“龙爷,怎么茶房连点吃食儿也不给你们往上端!我喊他们……”宝钗似乎不愿意提这件事情,岔开了话题。

“嗯!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出去吧!”龙邵文指了指俞文征,“我和这位爷说些话,不想别人打扰。”他终于忍受不了悲悲戚戚的宝钗,下了逐客令。

宝钗和俞文征又打个招呼,又说,“二位慢慢聊着,我去招呼客人。”

见宝钗出去,俞文征哈哈笑了起来,“你性急乱点戏,这下人家找上你了,麻烦吧!你问她们为什么能戒烟,这不是有决心,而是吃不起了,不得不戒。”

龙邵文干笑几声,“这老丑女人也能叫做姑娘?连野鸡店的都不如。”他话音才落,茶房又领着一个老女进来,说,“秦雯姑娘来谢二位爷了!”龙邵文抬头一看,心头更怒,进来的这位姑娘,佝偻着身子,年纪已过五旬,发脚花白,大嘴细眼朝天鼻,稍微一笑,脸上扑簌簌掉白渣。见她小心翼翼地提起裙裾要坐,龙邵文紧拦,“不用谢了,我和这位爷说话,你出去吧!”

“唉!那怎么好意思。”秦雯还是坐在了俞文征的榻前。龙邵文见她没坐自己跟前,也不理她,拿起烟枪,斜叼在嘴上,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秦雯唠叨了几句,又谢了二人,就出去了。龙邵文正要骂。茶房进来说,“四姑娘来了,二位爷点戏不?”

龙邵文见完秦雯,还没从噩梦中醒来,见茶房又让点戏,拉着脸,“点?还点个屁!你们这儿就没有什么好货,不是宝钗就是秦雯。”

茶房也不恼,就说,“好了!二位爷,那你们慢用。”他要转身出门。

“等等,我点。”俞文征给龙邵文使个眼色。龙邵文压住气,也说,“既然四姑娘来了,我就捧捧场,点一出。”茶房回身笑了,“好!这就给您排去。”转身出去点戏。

龙邵文说:四姑娘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能是个什么货色?可别像宝钗、秦雯一样,又是陈年宿货。

俞文征解释:长三堂子都是这种叫法,比如一家长三堂子是靠某一个名妓火了,等若干年后,这个名妓年岁大了、老了,就会找一个或收养一个下手,她会给新来的取自己的名字,前面加个“小”字。如“李素琴”的养女就叫“小素琴老二”,“沈月英”的新助手名“小沈月英”。另一种常见的叫法是,如果几个妓女在同一妓院一呆好几年,那么她们会用同一个名字,只在后面加上排行“老大”、“老二”等等,如此一直可排到“老九”。有时一所妓院的妓女用同一姓氏,像什么赵素琴、赵宝宝、赵清云等,或是共有一个辈分名,像什么赵素琴、赵雅琴、赵云琴等。翠芳楼的名妓从前是大姑娘,以后也就按此排名,出来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共同的名字表明生意上的关联,但不一定是个人之间的紧密关系。这些名妓之间也明争暗斗的厉害………,

龙邵文撇着嘴,“四姑娘的名字不如宝钗、秦雯好听。她们出来勾引男人,也不起一个叫的响的名字,叫什么四姑娘,太没品位。”

俞文征说:没错,不过这也怪不得四姑娘,要怪也只能怪当初的大姑娘就没把花名取好。这取花名说法也不少,是妓女的自我展示的一个重要方面。妓女的接客生涯有许多重要关头:初进妓院,调换地方,自己开业,或做了一段小老婆后重又回来做妓女;这时她们同上流社会的男人一样,会给自己取新的名字。像名妓女“小玲珑老七”搬到天津去后,改名叫“爱温”;回到上海,又选了“年年红”做名字。有的妓女在使用一个花名时红起来了,有时就会保留这个花名。像黛玉楼的老鸨当年自己取名“林黛玉”,用的就是清朝曹雪芹的小说《红楼梦》中那柔弱多病、爱使性子的女主人公的名字。

龙邵文“呸!”了一口,“快别提黛玉楼了,她家全是上不得台面的陈年烂货。提起来都倒胃口。”

俞文征笑着,“黛玉楼现在不行了,当年的上海第一任花国大总统就是‘林黛玉’,他与陆兰芬、张书玉、金小宝合称花国四大金刚,可是名镇一时呢!后来上海选什么‘花国大总统’‘香国大总统’‘花榜状元’‘艺榜状元’也都是自林黛玉之后才开始的。”

龙邵文笑着打断,“不提什么林黛玉,你接着刚才的说。”

“哦!刚才说哪儿了?”俞文征想了一下,“……妓女取花名喜用表示细巧、美丽或香艳之物的字眼,如胭脂、桃花、翡翠、牡丹、明月等等;体面人家的女子是不取这等名字的。还有的用‘斋’名,有身处某地方的感觉,如‘清香小舍’、‘醉花居’等。自己开住家妓院的妓女甚至会学着士大夫的派头起名‘吟诗小筑主人’。其实也不能拿这些名字太当真,取名‘金银楼’的妓女不见得有成堆的金银,叫‘花月阁’的未必如鲜花似明月。反之亦然。取名‘陋室’的年轻妓女不一定相貌平常、居室简陋,其实这名字反倒衬托出她的风雅。同样,四姑娘这个名字虽然有点俗,但其人未必就俗。”

134 长三堂子(三)

“这个四姑娘比宝钗、秦雯怎么样?”龙邵文来了兴趣。

“四姑娘是群玉坊的头牌之一,你点了她的戏就等着吧!她唱完戏回去后,自然叫茶房通知咱们前去相见。”

“不就一个婊子么,谱倒是大。”龙邵文笑了,“奶奶的,咱们花银子,她也不说主动来见咱们?”

“头牌就是这排场,得咱们去找她。”

龙邵文点头了,“四姑娘应该有看头啊!她要是又来坐到烟榻上,恐怕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凡是好货色,没这么轻易让人上手的。”

果真四姑娘唱完不久,茶房就来招呼龙、俞二人,“四姑娘请两位爷群玉坊相见。”俞文征掏出五块大洋,付了戏钱:宝钗、秦雯各一块,四姑娘两块,烟钱一块。他给龙邵文解释,“一般来点戏,最多两出就够,没必要多花钱,也有的人花上十块二十块大洋,点上十出二十出戏,那是瘟生了,属于花钱不讨好的主儿,在这里也不一定受欢迎。一会儿去了群玉坊,你什么都不要管,我来安排就好,这里和野鸡店差距不小,花头也多,中间大有说法,你认真瞧。”

龙邵文点点头,记了俞文征的话,打起精神,跟着俞文征去了群玉坊……

群玉坊是幢三小层楼,他们才到门口,早有龟奴点头哈腰地把两人接了进去,在大厅旁的回廊中安排了座位,请他们坐了。龙邵文左顾右盼地四下查看,左手是摆宴席的厅堂,厅堂里放了数张大桌。他问,“把咱们安排到这么憋屈的地方,那有大桌,咱们去坐吧!”

俞文征阻止,“大桌是喝花酒用的,咱们现在还用不着摆花酒,先不花那冤枉钱。”

龙邵文“嗯”了一声,又见楼上楼下都是一间间挂着门帘的小屋子。每间小屋子都在前门上方的窗上挂一盏灯。梳妆打扮得体、身着华服的妓女在装饰精美的厅堂里稍一亮相,就进了各自的小房间。龙邵文说,“群玉坊的妓女倒是有点意思,她们都住单间啊!”

俞文征说:长三堂子一般有两类,一类叫“大场户”,就是咱们现在看到的,另一类叫“住家”。从名字就可以听出来,大场户大一些,也比较复杂,虽然大场户听着气场不小,但顶多只有四五个妓女。“住家”是小规模的堂子,多是红极一时的名妓独立开设,她们有一班达官富豪为常客,不用到大场户来讨饭吃。很多客人比较愿意来住家妓院,住家妓院一来不必为如此繁多的宴席或各种名堂的开销掏腰包,二来从馆子里叫来的饭菜也好吃。

龙邵文说:瞧群玉坊楼上楼下这么多的房间,可不止是四五个妓女吧!

“当然不止,这里是几家妓院的老鸨联合包租下了整座房子,群玉坊也在这栋大房子里,因为群玉坊的姑娘比较有名,人们习惯把这栋房子叫群玉坊了。老鸨租下房子后,就各自带着自己的妓女在这里当起来二房东,把房间出租给妓女,妓女吃饭、使唤佣人、使用房里的家具都要向老鸨交钱,有的妓女嫌老鸨的家具破烂,也有自己购买的。电是老鸨管的,但规定妓女只能点多少灯头,有时超过规定数字,就向妓女多收费。老鸨提供家具,还雇佣一个厨子,妓院要摆花酒,饭菜都是在公用的厨房里做的。妓女每个月要为这些服务交纳六十到七十元。妓院摆花酒的收益,一部分交还给账房间,每隔一段时间再作为份子钱分给妓女、佣人和老鸨。”…,

龙邵文笑笑,指着房间上面的灯笼,“挂灯笼是什么意思?”

“房间里客满了就将灯笼摘下来了。”

这时,龟奴已经给二人上了水果、干货、果脯,又泡了茶。两个人喝了会儿茶,又吃了点东西,龙邵文说:四姑娘拿捏的也差不多了,怎地还不出来见客。

“不急,再喝会儿茶……”俞文征笑着,“名妓应酬多,也许现在有客,既来之,则安之,急不得。”

龙邵文笑笑,心想:既然来玩儿这里的高档货,就得忍受高档货所带来的煎熬……当下也耐住了性子,同俞文征一起等着。

再一会儿,来了一位姨娘,代四姑娘给二人说,“不好意思,四姑娘正有客,抽不出身子,二位要不要先去香口福寿膏?”龙邵文摆手,“不用了,刚在书场香过,我们喝茶等着就好。”

过一会儿,龟奴过来了,又赔笑说,“四姑娘倒出了身子,正在去送客,两位这就跟我请吧!”龙邵文暗骂,“奶奶的,婊子偏还这么讲究,惹急了老子,拍屁股走人罢!”他虽这样想,却还是忍不住我想看看四姑娘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居然有这么多的客人捧她。

龟奴带二人进了四姑娘的房,四姑娘却不在,料想是去送客,反正已经等了不少时间,龙邵文性子随和,颇能随遇而安,心想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就坐在椅子上等了。桌上早已提前摆放好了龙眼、蜜饯,密桔,葡萄四个果盘,龙邵文一边随意取食,一边四下打量房中陈设……房屋四墙贴着西式的壁纸,靠墙一侧放了一张精致的双铺卧榻,上面罩以粉色纱帘。塌旁安放着四盏玻璃书画灯,白绢覆面,上书诗词,间以着色花卉或山水。放眼房中床榻几案,非云石即楠木。罗帘纱幕以外,着衣镜、银书画灯、百灵台、玻罩花、翡翠画、珠胎钟、高脚盘、银烟筒,红灯影里,烂然闪目,大有金迷纸醉之感。房屋一侧是个小门,门没关,一眼看穿,内置一张罗汉榻,却是一间专为吸食鸦片用的小房。

龙邵文不无羡慕,“奶奶的,做婊子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你瞧着陈设,这四姑娘可算是有钱人了。”

俞文征说:房间的摆设和先生身上的珠宝一样,多数都是客人给的,有时客人不称心了,发怒了,会找妓女要回赠予。个别的也会发脾气将妓院的精美摆设砸个粉碎,在妓院大打出手,将招牌、家具、花瓶、镜子等统统砸个稀巴烂。不过老鸨也毫不含糊,一准将动手的客人告上法-庭,要求赔偿损失。

135 长三堂子(四)

一串葡萄吃完,龙邵文随手将皮籽抛在桌上,又去捡了些蜜饯塞入口中,一口没吞咽进去,门口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两位客人早已等在房里了?”

龟奴应声“是”,四姑娘埋怨,“瞧这给耽搁的,若不因俞先生是熟客,倒以为是我怠慢了客人……”房门“咯吱”一声打开,进来一位姑娘。龙邵文抬眼看去,此婊子头挽发髻,眉目间透着灵气。手执团扇,身穿中式的绣花丝袍,缀以珍珠花。他暗赞,“长得果真不错,无论身段还是脸蛋,都可以称的上一流。”

“俞先生,您带新客人来了,给我介绍一下!”四姑娘娇笑着,随意在俞文征与龙邵文中间坐下。

俞文征说:叫龙先生吧……他对龙邵文说: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四姑娘了。

四姑娘轻笑一声,又挨近龙邵文坐了坐,俯身去拿茶壶,却瞧见满桌子的葡萄皮儿,她眉头微皱,随即舒展,帮龙邵文把面前的茶杯斟满水,从果盘里取了一只蜜桔,剥了皮,喂进龙邵文的嘴中,“龙先生从前没来过吧!冷落了,先赔礼了!”

龙邵文觉着鼻子里飘入淡淡的一股清香,他嘴里被塞了橘子,只含糊地说,“嗯!是第一次登门。”四姑娘又是一声轻笑,正要开口说话,门口的龟奴探头进来,“先生,要不要拿麻将进来。”四姑娘说,“急什么啦!先说会子话啦!”龟奴缩回头去,轻轻带上房门。

龙邵文这才知道为什么俞文征把这里的姑娘叫做先生,原来这里的龟奴都是这样称呼姑娘的。又闲聊几句,外面就有人喊四姑娘的名字,四姑娘脸上带着抱歉,“龙先生、俞先生,不好意思,有熟客去招呼一下,马上就回来啊!”

龙邵文瞧她的态度,不论自己同不同意,她都会去,于是点点头。四姑娘见龙邵文点头,转身出去了。龙邵文问俞文征,“她们为什么不叫姑娘叫先生?”

俞文征把头凑近龙邵文,压低声音,“书寓里的姑娘,不但琴棋书画都精通,很多还能写得一首好诗文,所以被称作先生,长三堂子里面的姑娘就没有这么好的称呼了,但这里的仆役、龟奴为了增加她们主人的声势,也管这些长三叫做先生,有给她们脸上贴金的意思。从前长三堂子里面可以把这些姑娘叫做小姐,可现在不行了,你要叫她们小姐,她们就不高兴了,因为她们现在管野鸡店里的姑娘叫做小姐……”

“你们神神秘秘地谈论什么啊!”四姑娘应付完熟客推门进来,“怠慢了,先给两位陪个罪。”她又挨着龙邵文坐下。龙邵文便又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他把脸凑到四姑娘身边笑着说,“什么味道这么香?我闻闻!”说着话伸嘴往四姑娘脸上凑。四姑娘轻笑一声,伸手拦着,“你这个新来的客人好不正形,刚来就想欺负人。”

龙邵文见她轻叹曼笑,被她撩拨的有点按捺不住,只把双臂一环,强行将她揽在臂中,“闻闻嘛!”不由分说,把嘴贴到了四姑娘的耳边。”

四姑娘挣脱起身笑了笑,伸出拳头打了龙邵文一下,“俞爷还在呢!也不怕害臊。”

俞文征哈哈笑了,“我可是什么也没瞧见。”

龙邵文跟着站起,又要去动手调戏四姑娘,龟奴拿了一副麻将进来,“四姑娘,麻将拿来了,桌子支在哪儿?”四姑娘指点着龟奴去支桌子,把龙邵文搞得好没兴致。…,

四姑娘笑着,“喊人凑一局!”她也不等二人同意,到门口又喊进来一个妓女,四个人凑合着打了一会儿麻将,输赢不计,俞文征起身说:这就走吧!

龙邵文见俞文征走,不知原因,正要相询,却想起俞文征让听他的,只好站起来跟着俞文征出了群玉坊。出门后,龙邵文说,“你来这里嫖姑娘不给钱?有面子啊!”

俞文征说:刚才在书场已经打了赏,点了戏,这顿茶围照例是不收费的。不过虽然这顿茶围不收费,但你今后想来玩儿,花头可多的是,不过都照例付钱就行,决不能当那任人宰割的瘟生。

“咱们连姑娘也没睡上,就这么走了?”龙邵文有点不甘心。

“阿文,这次只是见面,我给你引见一下,算是认识了,今天我在场,你们也玩不出什么花样,改天有空,你自己再来,只要功夫下到,想要哪个姑娘都是手到擒来。你今天在这里过夜是不行了,你越急,她们就越吊你的胃口。”

“哈哈!有点耍头!你的意思是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了?嗯!这里比野鸡店那种直来直去的办事可有趣的多,不过也麻烦的多。”

又过几天,龙邵文惦记着四姑娘,这天午后他泡完澡,修理了一下头发,衣衫一新,来到群玉坊。进门点了四姑娘的台,四姑娘出来,不冷不热地和他应付几句,说是有相熟的客人要陪,也不往房中请他,自去忙了。龙邵文大失所望,只觉的憋着满腹怨气无处发泄,本想冲进去砸了四姑娘的场子,又觉得跟一个婊子计较太失颜面,只好悻悻而归,对群玉坊再没了兴趣。

周六的下午,俞文征兴冲冲进来,他说,“象尊仿造好了。”龙邵文来了兴致,让俞文征把两只象尊摆在面前,他要亲自辨别。龙邵文在瓷器上浸淫多年,眼光自然独到,更何况他见过真象尊,自信一眼可辨真假。谁知他拿起摆弄半天,却始终犹豫着不敢确认。他说,“煌煌中华能人太多,这假象尊仿得,细微处也不差分毫,洋鬼子又怎能识得。”他请教俞文征,“到底如何分辨。”

俞文征说,“仅凭肉眼从外表绝对分辨不出,人之五官,各有各的用处,此种时候,就需要用到鼻子了。”他让龙邵文分别去闻两只象尊。龙邵文闻后说,“有一只略带腥臊。”

“这就是假的了……”俞文征笑着说,“假的这只是用真的那只翻的模子,然后再做旧,之后的一步至关重要,做旧后的象尊,需要埋在茅厕旁边,茅厕边上腐蚀的快,以彰显其年代久远,所以挖出的时候略带腥臊。”

“好手段……”龙邵文把假象尊放下,“可以去拜访保罗这个洋鬼子了,就把这个茅厕里淘出来的恶心玩意儿送给他。”

俞文征问:“最近没去群玉坊见四姑娘?”

136 长三堂子(五)

一提群玉坊,龙邵文来了气,“去过一次,四姑娘那婊子不冷不热的,搞的好没兴趣。”

俞文征问清楚原因后,哈哈大笑,“我不是跟你说么!要多做些花头才好,做花头是个重戏,要真金白银的上。你连花头也不做,就直接去耍,人家不给你甩脸子,已经给了你面子。更何况你走的时候连赏钱都没有,让人家以为你又来混吃混喝!”

“花头怎么做?”龙邵文又来了兴趣。

“花头分‘碰和’与‘双叙’两种,碰和,就是邀上一帮朋友去她的香闺打场麻将,她给你准备上一桌子菜,招待你和你的朋友,最后赏钱你看着给,不给也无所谓,她从麻将局中也不少抽头。双叙是在碰和完后,再喝上一顿花酒,当然酒不免费,你要你花足了银洋,哪个姐们都喜欢你。总之你带去的人越多,她们就越喜欢。”

龙邵文明白了,“说了半天,不就两个字:银子,这多简单。”

“自古鸨儿爱钞、姐儿爱俏,这话没错。但想讨姐儿喜欢,也不光是银子,有的人会做花头,银子花的不多,一样有姐们喜欢。”

“奶奶的,不花银子逛窑子,这样的人怕是没有吧!”

“有啊!这方面的祖宗,是唐代诗人李白,宋代的词人柳永,他们逛窑子,只需带着纸笔,靠着文采,就能睡遍了天下妓女。但这样的人千年不遇,寻常人,自然是银子多了好办事儿。”

“是该向李白、柳永认真学习啊!”龙邵文点点头,心中有了数……

……工部局的新任局长保罗·伯诺正在办公室摆弄刚到手的几件物什,卫兵说是鸿丰的龙邵文求见,保罗皱下眉头,“这是个鸦片贩子,我很反感,不见。”

“他带来一件青铜器。”

……龙邵文把随身提着的一个包裹放在保罗的桌子上,“保罗先生,听说你对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感兴趣,这不!我刚收了一件,怕走眼,知道您是内行,请您掌掌眼。”他把包裹一层层扒开,将一只青铜象尊摆到了桌面。

保罗冷冰的脸因兴奋而泛起了红晕,“中国古人了不起,他们在几千年前,就能制造出如此精美的东西,其精细的手法,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中国古代民族,太了不起。”艺术的无国界,一下子拉近了他与龙邵文的距离……他指着象尊的耳朵说,“这是鸟纹图案……”又指着象尊的身子说,“这是兽面纹图案……”他又惊奇地“啊!”了一声,“你看象尊的腿,还有另一种不同的图案,嗯!对了,我研究过,这个是虎纹图案。”

龙邵文由衷的赞叹,“很难得你对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这么有研究,就是中国人也不如你精通。保罗先生,你很了不起。”

“我很喜欢中国古时候的一些东西,那个时候的中国富饶,强大,造出来的器具极有霸气。你看这象尊,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酒器,但从它华美的纹饰,就能看出那个时代的繁荣。青铜器向现带人展示了中国古人的强大,很了不起,很了不起。”保罗啧啧赞叹不已。可顷刻间,他又黯然了,“欧洲虽然也有文明,但中国的青铜器时代,欧洲却是一个黑暗时期,不要说像是青铜器这么精美的器具,就连文字对那段历史的记载也是一片空白,与中国的古人比起来,的确是一种悲哀!”…,

“保罗先生,既然你懂得青铜器,又这么喜欢,青铜象尊就送给你。”

保罗虽然猜到,青铜象尊十有八九是属于自己,但亲耳得到证实,还是欣喜不止,他说,“谢谢你龙先生,谢谢你!我太喜欢它了。”

“不用客气,保罗先生,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对,是朋友,朋友慢走。”保罗拿着一面放大镜,对着象尊仔细端详。

“洋鬼子过河拆桥!得了东西就赶老子走。”他说,“保罗先生,你虽然很了解青铜器,但有一个风俗你可能不知道。”

“是什么?请告诉我,我想了解关于青铜器的一切。”

“照我们祖宗传来下说法,得到一个宝贝,如果能亲吻它一百下,那么这个宝贝就永远属于亲吻者。”

“还有这么个规矩?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他突然开心起来,“哦!谢谢龙先生,谢谢你。”

龙邵文站在保罗的门口,听到了啧啧的亲吻之声后,他面带微笑,离开工部局。他想,“跟洋人虽拉上了关系,但想把鸦片生意做的天大,还有淞沪护军衙门的关系要走,这个关系一走通,从吴淞口到英租界,就会变成运送烟土的黄金通道。”他突然觉的心情大好了,血管里血液流淌的声音清晰可辨。他伸个懒腰,看看明媚的阳光,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同叶生秋一起嫖妓,他想,“应该找上生秋阿哥去群玉坊开开眼!”

叶生秋依然没有露面,龙邵文心情有些郁郁。他喊吴文礼,“走吧!去逛窑子吧!”

……四姑娘见龙邵文突然来此,怔了半响,脸上又带出了婊子职业的笑容,“先生来啦!里面请啊……”上次龙邵文走后,四姑娘逢婊子就说,“有个瘪三叫龙邵文,专门揩堂子的油,吃了甜头就跑,舍不得花钞票。众家姐妹小心吧!若是再见到这个人,说什么也要让他出点血,不能总来这里混吃混喝吧!”幸亏她这些话只是在堂子里同自家姐妹讲过,龙邵文并不知情……四姑娘严守职业操守,心中虽然不高兴,却也不会得罪客人,她脸上带着春笑,“阿哥今天还带了朋友?”

龙邵文淡淡说,“本来想多带些朋友来你这双叙,可是朋友们都忙,没空陪我,只有这一个……”四姑娘心中更瞧不起龙邵文,“瞧你混的这个样儿,居然请客都没人陪你来。”她口中应付着,就想找借口开溜。她给身边站着的龟奴使个眼色,龟奴会意的出去了。龙邵文在旁冷眼观看,知道四姑娘又要耍花头,也不理会,只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半倚半坐,“这里怎么连个酒菜都不给上。”

四姑娘尴尬的笑了一下,正要说话,外面姨娘喊,“四先生,你来一下……”四姑娘在龙邵文肩膀上拍了一下,“不好意思,需要应付一下。”龙邵文鼻子“哼!”一声,也不答应,四姑娘也不管,自顾出去了。

137 长三堂子(六)

吴文礼野鸡店没少进,长三堂子却是头一回。见四姑娘走了,他欣喜着说,“阿文,多叫几个小姐,这里的小姐,比青莲阁,怡情院的看着顺眼多了。”

龙邵文笑一声说,“这里的小姐架子大,等一会儿看看她们什么路数再说吧!搞不好,被婊子们赶出去也不一定。”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四姑娘回来,吴文礼说,“小姐怎地还不来?”

龙邵文知道四姑娘又放了自己的鸽子,不动声色,指使吴文礼,“喊个龟奴来问问。”吴文礼就扯开嗓子,“龟奴!有龟奴没有,赶紧来一个。”龟奴是客人们背后对堂子里差官的称呼,当着面没人叫龟奴这个名字。吴文礼喊了半天,也没一个龟奴肯进来答应。他是爆脾气,见喊“龟奴”没人理,有点急,又喊,“老子来你家花钱找小姐买春,怎地连个活人都没有?要是有活人,赶紧的支应一声,要是没活人,老子可就放火了!”

门应声而开,两个龟奴手中托着大茶盘进来了,恭敬地从茶盘里拿下四色点心和四种果子摆在桌子上,摆完后也不出门,低眉顺眼地站到了一边。龙邵文知道堂子里已经跟他玩儿上了花头,当下不动声色,摸出两块大洋,“嘡啷”扔在桌上。龟奴见状,捡起大洋,千恩万谢地出去了。又过一会儿,才传来四姑娘银铃般的声音,“哟!怠慢两位爷了,实在是不好意思,跟一个熟客说了会儿子话!”

“说你奶奶的话,老子是来嫖你的,你却去跟别人脱裤子。触你娘,你这小姐也太不成话了……”吴文礼骂完又说,“你们这里都不搞些酒菜,你这娼门,还想不想开。”

四姑娘受了委屈,眼泪只在眼眶打了个转儿,又不得不咽回肚里,还得陪着笑,“我给两位赔不是了,干脆这样,一会儿请两位吃点私菜怎么样?”

龙邵文听说过吃私菜,那是堂子里的姑娘对客人的一种示好,龙邵文见吴文礼的蛮横让四姑娘害怕了,暗骂,“婊子都是下贱骨头!”当下点头,“好啊!端私菜上来吧!菜烧得好,老子有赏。”

吴文礼的脸马上阴转晴了,更是笑着说,“那就快上吧!老子早就饿了。”

不大工夫,四道精美的菜就端了上来,四姑娘给龙邵文和吴文礼斟了酒,又再一次陪了礼。吴文礼正饿了,看见菜上来,也不喝酒,抄起筷子一顿吃,不大工夫,四道菜就露了盘底。他意犹未尽的抹抹嘴,“味道不错,就是量少了点,不够三个人吃,触那,再办一桌吧!”

龙邵文喝了口酒,菜只动了一下,就放下了筷子,听吴文礼说不够吃,只笑笑,来个不置可否。

四姑娘见吴文礼把菜都吃光了,脸上露出一丝不快,但只顷刻间,又喜色如初。她面带尴尬,喊龟奴进来收拾了残桌……其实这顿饭只是摆摆样子,四姑娘压根就没想让他们动筷子。长三堂子中,定期都会对这些姑娘们进行考核,看看这些妓女谁是冷门,谁是热门。考核的方法就是“吃私菜”。吃私菜对考核妓女是否受欢迎很灵验。堂子里的主厨烧好四道菜,然后把菜交给先生,先生给主厨几块钱。把菜端给她的相好一同进食,相好的必须代付这价值不菲的菜钱。如果妓女找不到吃私菜的相好,其难堪犹如奇耻大辱,所以妓女对没把握的客人,也不会提这个要求,省得人家拒绝没面子。四姑娘这次邀二人吃私菜,就是想试探一下龙邵文到底是个什么家当,如果连吃私菜的钱也舍不得拿出来,这种客人以后就不必理会。她之所以有此试探,也是因为龙邵文出手阔绰,只给龟奴的打赏,就随意地扔出两块大洋。吃私菜有吃私彩的讲究,吃私菜决不能像吴文礼那样狼吞虎咽,而是拿起筷子稍微表示一下即可,这时候就要撤席了。几道菜在吃完之后依旧丰满如初,端下去后由厨师略加修饰,又是一桌完整的私菜,再给下一位客人端上去。这样妓女们既能敛财,又能向客人示好,一举双得。…,

吴文礼如此大吃一顿,这桌私菜就此报销。故而四姑娘脸露不快。但堂子里的窑姐,生就练下一副好脾气,虽然不快,以后也不想再见到这位客人,当时却能忍着不发作。

吃完私菜,吴文礼解开衣服拌扣,剔着牙,他说,“好热!四姑娘,这么大的一个窑子,怎就你一个小姐,你去多叫上几个,咱们喝喝花酒,摆摆场面。”

四姑娘听吴文礼叫自己小姐,更是不高兴,当时就想发作,听他说要摆花酒,又按捺了性子,只想着怎样狠狠地杀这两个瘟生一刀。

不大一会儿,就莺莺燕燕地来了一大群姑娘,围坐在两个人的身边,此时菜重新又上了,酒也又斟上了。龙邵文见到如此场面,知道是宰割他们这两个瘟生,也不在乎,他摸出一打大票,“照规矩,每个人三块,但是龙爷我今天痛快,凡是在这屋里的,不论是龟奴还是小姐,每个人赏五十元。”众妓听他直呼龟奴、小姐,虽不乐意,但听到这份赏钱的数额后,都开心得跳起来,不管小姐还是先生,不过是一个称呼,票子装兜才实在。她们扯开了嗓子声喊,“龙先生赏每人大票五十块……”,声音传至外面,外面有人接着喊,“谢龙先生。”又接着楼底下也一齐喊起来,一路喊到大门口外的大街上……

龙邵文听到心底大乐,“她们这是在替老子宣传啊!”又说,“老子晚上借乾铺,谁陪爷们两个睡觉,赏翠镯一副,钻环两只,你们给爷扯足了嗓子再喊吧!”

如此阔绰的手笔,自然受窑姐的追捧。四姑娘此时才知道自己走了眼,错过了今生难得一遇的豪客,后悔不已,忙不迭挤坐在龙邵文身边撒娇赔笑……席间斟酒夹菜、猜拳行令、打情骂俏,免不了又是一番热闹。窑姐爱钞,当夜,龙邵文、吴文礼便留在堂子中借乾铺,自有无数的先生趋之若鹜,纷纷前来献身,两个人也应付不了太多,一人留一个中意的陪了睡,第二天一早乘兴而归。四姑娘没有进入龙邵文的法眼,又是后悔自责一番。

此一出后,长三堂子里的先生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龙邵文出手阔绰,自然成了各家堂子里争先恐后抢夺的豪客。不管他走到哪家堂子,都被推为最尊贵的上宾,在堂子里呼风唤雨,极尽尊荣……

138 冰释前嫌(上)

叶生秋终于露面了……那天,龙邵文正在鸿丰的写字间里练习写字,写的是秦观的《鹊桥仙》……长三堂子去的多了,总同群妓在一起猜拳行令,达旦饮宴,群妓中不乏学识之辈,席间诗词歌赋时有所闻,听得多了,人也变得附庸风雅起来,一直被压制在心底的哀思情绪,时而被妓女撩拨的如同隔夜都消化不了的宿饭,直往上泛,他颤巍巍地照贴抄写……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突然想起顾菲儿,正心生感慨,叶生秋进来了,看他写字,就说,“不错,阿文的字,写的有进步。”

龙邵文正在那里“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的强行惆怅!一听叶生秋的声音,抛掉毛笔,“生秋阿哥,最近怎么找不到你,长三堂子去过没,那里的小姐水灵得很,得空去睡他奶奶的!”他见叶生秋盯着看他那写得有如狗爬般搅在一起,分不出横竖笔画的《鹊桥仙》,生怕被叶生秋识破心事,讪讪地说:生秋阿哥,你能看出好坏!

叶生秋抬起头,把眼神挪向别处,“我字都不认识,更别说是好坏了。”

龙邵文松口气,“那你怎说我字写得有进步了?”

“看字如同看画,我看你画的……这个……这个比从前可是强的多了……”叶生秋岔开话题,“阿文,我让你办的赌牌,到底有没有希望啊!”

龙邵文拍着脑门,“最近不见你,没来及告诉你,工部局的英国佬保罗说,领事馆除了之前对华人发放的几张赌牌外,此后不再对华人开放娱乐、赌博性质的经营项目,赌台牌照的事,怕是不好办。”

“那就没希望了……”叶生秋语气失望,却是面无表情。

“也不是没希望,领事馆虽然不放新牌照,但咱们可以同现有的赌台进行合作,入他们的股!”

叶生秋琢磨了一会儿,“怕是难度有点大,谁都知道赌台开门就财源滚滚,恐怕不会有人同意我参股。”

“事在人为,办法总是有的。”龙邵文给叶生秋打着气。

叶生秋点点头,“倒是不错的主意……”他突然说,“你觉得皇记怎么样?”

龙邵文说:生秋阿哥,咱们想一块儿了。上次你让章林虎枪击杜月笙,真实的想法,怕就是为了图谋入股皇记做准备吧!只不过上次枪击事件之后,双方就再没了动静。

叶生秋眼神躲闪了一下龙邵文,脸露愤愤不平,“没想到杜月笙是个孬种,吃了亏也不敢还手,倒是皇记的朱八却因为枪击杜月笙大大露了脸,因为罩的住,他此时赌台生意,可是兴隆的很!”

龙邵文说,“就算杜月笙肯吃亏,他那几个兄弟也不干啊!他现在不对朱八动手,是因为机会不到,杜月笙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朱八的死期可就倒了。”他又说,“生秋阿哥,我们届时只需对朱八施以援手,朱八领情之下,你想入股皇记,也就顺理成章了吧!”

叶生秋“嗯!”了一声,“我回去安排,再找几个人再盯一下,如果你分析的对,杜月笙出手之时,就是咱们入股皇记之日……”

……沈杏山罢官后,整日无所事事,从前的烟土生意早就让他腰缠万贯,就算是找不到事情,生活也照样过得无忧无虑。他整日除了吃大烟,就是找从前八股党的老兄弟打打麻将,日子倒也过的滋润消闲。这天一早,他躺在烟榻间香了一筒后,正琢磨着要不要招呼老兄弟几个赌几手,门人过来说:“沈爷,有人求见。”…,

沈杏山苦笑一声,自打离开巡捕房后,已经很少有人再登门了。家门虽常开,却是门可罗雀……“求见”二字让他精神振奋一下,他说,“问清楚了么?是谁!”

“是龙邵文龙爷。”

沈杏山皱着眉,“是他?”他本想说,“让他进来吧!”话到嘴边,又觉得如今没了那样的脸面,又说,“算了,我还是出去吧!”

龙邵文一脸春风得意,见沈杏山后抱拳拱手,“杏山阿哥,上次你高抬贵手还我烟土,我还一直没来拜谢,按道理早该来了,却没有寻到什么像样的礼物……”他的笑容让沈杏山如沐春风,他想,“龙邵文大度,从前是我得罪他多一些,他能来看我,算是给了我面子!”他脸上露着惊喜,“龙爷,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龙邵文笑着,“什么唱的哪一出!你跟我走吧!我带你看看送你的礼物。”他不由分说,拽着沈杏山出了门。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轿车,让沈杏山不由得目瞪口呆,即便是军阀如卢永祥之辈,卡车倒有不少,轿车却一辆没有,他不由感慨,“能开的起轿车,这才是实力……”

龙邵文恭敬地拉开车门,请如在云雾里的沈杏山上了车,车嚓了声喇叭,疾驰驶去。穿大街,过小巷,驶入公馆马路,从法国领事馆向北,插上爱多亚路……爱多亚路为英法两租界填平界限洋泾浜,并入了两岸原有的小马路扩建而成,此时已建得初具规模,建成后,将会是上海最宽阔的马路……

轿车在爱多亚路又走了一段,把沈杏山带到了一处所在。沈杏山曾在租界干探目非止一日,对租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幢房子无不烂熟于胸,此时却不知身在何处,正诧异间,车停了……他下车一看,眼前矗立着几幢独院洋楼,从前这地方还是一片空地,洋楼是什么时候盖起来的,他却是一无所知。他说,“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龙邵文也不说话,拉着沈杏山的手进了一处花园洋房,“进去看看再说。”

沈杏山一进院子,心里就喝了声彩,“真他奶奶的是个好所在……”几幢大屋高低错落在院中,初晨的阳光照射在房屋的玻璃上,四下散彩。院子四周,围以矮墙,内中种植着各种珍奇植物,真是风景清绝……地面不露土,全部铺以花砖,即使下了雨也不会湿滑难捱。绕到屋后,却是数个扎好的小棚子,棚子上结爬满豆秸,下面则种满花卉。中间用篱笆相隔,错落有致。一个园丁在花丛间不停的修枝剪叶。进了屋,沈杏山更觉得眼花缭乱,他是识货之人,只一看屋中家具及用品就知道这些东西全部是从洋人那里购来。他不无妒忌,“这才几年,你就挣下好大的家业。”

龙邵文笑笑,“杏山阿哥,对这个地方还算满意?”

沈杏山叹着气,“比我的房子可强的太多。”

龙邵文说:满意就住这儿吧!这就是我送给杏山阿哥的礼物。

沈杏山被罢官之后,人也豁达起来,当下也不客气,点头说:这礼物想拒绝都难,没想到你是真有眼光,前些年这里还是一片荒芜,给谁都不要,现在却成了抢手的好地方……

龙邵文一笑,说:前些年,兄弟我没钱还想住大房子,只好跑到荒僻的洋泾浜松江路左近来买地造了几幢房子,谁知租界发展之快,令人瞠目结舌,几年前填河修路,英租界的松江路会同法租界的孔子路并入了一起,所以才让兄弟捡到了便宜。

“礼物我收了,投桃报李,说吧!我能帮你干些什么?”他不等龙邵文回答,笑了笑又说,“我来猜猜,跟烟土有关……”他停顿一下,又说,“莫非是运输线上遇到了麻烦?”

“杏山阿哥不愧是大八股的领军人物,一下就洞穿了兄弟的心思。”龙邵文恭维一句后,言归正题,“烟土到了吴淞口就走不动了,想起杏山阿哥可能有些门路……”

139 冰释前嫌(下)

“现在的黄浦滩,是淞沪护军衙门的天下,你运土船一到,水警营、缉私营甚至警察厅,无不虎视眈眈盯着你,这还不包括沿途劫货的流氓混混……”沈杏山笑着说,“你这一船货运进来,怕是不够他们吃喝。”

“是啊!苦不堪言!日日为此烦恼。”

“行了,我答应帮你,缉私营和水警营都有我的旧故,银子在前,人情紧跟,帮你递个话问题不大,只是这警察厅我没有熟人,恐怕你要另外再想办法了。”沈杏山闲的日久,龙邵文请他出山发挥余热,他也禁不住有些跃跃欲试。

龙邵文大喜,“我犯愁的就是水警营和缉私营,只要水警营、缉私营托到门路,不用次次费事打点,警察厅不过是小菜一桩,我有个最好的兄弟现在那里任职……”他说的这个最好的兄弟,就是曾经一起在小东门水果码头厮混的徐国良。徐国良当年去考浙江武备学堂,肄业后在沪系大将何丰林手下谋了个差事,一年前,浙江督军杨善德病死寓所,原淞沪护军使卢永祥升任浙江督军,何丰林成了他的继任者,升任淞沪护军使。徐国良跟着何丰林来到上海,任了上海警察厅的头目……

……在离龙邵文车不远处的一片草地上,红旗老幺看着冷三,冷三则看着一只狗,他的眼睛冰冷的如同死鱼一般,狗的眼睛圆睁着,充满了想咬人的激情。冷三的声音像是勺子遇到铁锅,让人听了浑身发抖,他说,“你问我为什么看狗,道理很简单,一个人的眼神如能震慑住狮子老虎,人见了这种眼神,必定会心惊肉跳。我找不到狮子老虎,只能先拿狗来练习了……”狗终于受不了他那死鱼般的眼神,口中发出低沉地痛苦声音,终于“吱汪”叫了一声跑开了。

冷三把眼神挪在红旗老幺身上,如同看狗时一般无异。他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再等等吧!礼爷最近心情不好,现在跟他提这件事,不是时候!”红旗老幺也回避着冷三的眼神。

“老大刚说了,洛东普必须死……”冷三的眼珠子一翻,白眼仁更多,黑眼珠更少,“只有让范得礼处置了洛东普,我们才有机会,再说老大觉得他知道的太多了。”

“都是兄弟,相处多年有了感情,我有些不忍心啊!”

“不忍心?多跟范得礼学学吧!为了争一担私盐,范得礼一刀就把结义的兄弟劈成了两截。当年的缉私营统领飞天老虎徐宝山同范得礼是过命的交情吧!可怎么样?几年前飞天老虎遇刺后,范得礼打着照顾他家小的名义,霸占其妻女,尽吞其家产,他正是凭着这份狠心,才闯出了万顺堂好大的基业……”冷三拍一拍红旗老幺的肩膀,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花园洋房,“你不想有朝一日也住进去么?多向老大学学,老大说了,妻子如衣服,兄弟如什么?兄弟就如一块随时都要搬出来用的垫脚石啊!”

红旗老幺不寒而栗了,心想:老大的心真狠……

……重金之下,沈杏山行事迅疾,在龙邵文大笔银元交际费的支持下,他腰缠万贯,挥金如土,将人情面子发挥的淋漓尽致。军阀多土中取财维持军费开销。行销鸦片,对他们自是百利而无一害,双方一拍既合,很快就凝为一体。沈杏山对龙邵文说,“以后鸿丰的土船只要自吴淞口卸货,淞沪护军负责烟土从吴淞口到龙华一线的的安全。”龙邵文长吁一口,“梦寐以求的贩土通道终于开通了,自此白花花光洋就仿若黄浦江水一样,滔滔不绝地流入衣兜!”…,

沈杏山说,“下一步就是租界的关系了,洋鬼子千里为官只为财,表面上却道貌岸然的不近人情,但只要你投其所好,大派银元,让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的也不是很难。”

有了淞沪驻军的保护,有了工部局保罗的默许,鸿丰贩运烟土自然是一路绿灯。沈杏山作为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调停者,除了按月在鸿丰拿一份定钱外,龙邵文特许的额外香财,也让他受益颇多。沈杏山知恩图报,招呼大八股党的老兄弟齐聚龙邵文身边,有了这些人的左右护驾,龙邵文更是干的如鱼得水,财源滚滚而来。此时的“鸿丰煤炭公司”已经改名为“龙升贸易公司”,成了黄浦滩边唯一一家能与大公司三鑫分庭抗礼另一家烟土贩运公司。

“龙升公司”虽在烟土贩运一行勉强能与三鑫抗衡,但三鑫却包销了法租界的烟土销售与定价权,还偷偷地操控着公共租界的黑市烟土,每年仅从土商那里收取的保护费,为数就达一百万银元,这一点龙升难以望其项背……

龙邵文为此眼红加头疼,他三番几次地去找保罗伯诺谈,想把公共租界的烟土包销权拿在手中,却被保罗以时机不成熟为由推脱……此时不论是驻沪法军还是驻沪英军,都从烟土贩运中攫取高额利润。但论源远流长,英国人却是始作俑者。鸦片战争之前,英国的大鸦片贩子颠地会同查顿、马地臣等鸦片贩子一起,成千上万箱地向中国贩运鸦片,致使中国的白银如流水般地涌出国外。

英国人既在鸦片贩运上得到过如此多的好处,自然不会轻易把鸦片包销权交到别人手中。公共租界的驻沪英军,更是在鸦片走私交易中大发香财,他们虽不能公然进行烟土贩运,却可以利用兵舰,保护本国烟贩疯狂地向上海走私烟土,然后双方进行利润分成……

为遮人耳目,英国土贩通常的做法是:每天半夜运用工部局的垃圾车,从码头上一大箱一大箱地卸货,然后运走交易,短短几分钟内,在几十名驻沪英军的押运下,便迅速脱货……故而龙邵文想得到公共租界的烟土包销权,无疑于痴人说梦,就算他得到了保罗的承诺,怕保罗也没这么大的权利,把包销权交到他的手中。

龙邵文会同兄弟商量再三,叶生秋说,“只要有胆子,这倒也不难。我们派兄弟去抢英国的土贩,只要把英国土贩抢的急了,再适时地出面去找保罗谈。”

叶生秋的提议大和龙邵文心意,方略既定,但如何下手却又成了难题,龙邵文说,“对驻沪英军押运的烟土下手非同一般,现在不同于从前,从前咱们一无所有,抢完就跑,无影无踪,现在却有龙升公司这个牵挂,如果公然去抢驻沪英军保护的鸦片,万一失了风,龙升就保不住了。”

朱鼎发说:咱们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搞烟土,而是想警告一下英国人,让他们别把烟土包销权抓的那么紧,万不能因小失大,丢了龙升。

付伟堂说:还用水上作业的老办法,黄浦江涨潮时,我带上一些会水的兄弟泅往码头边搞他们卸货的小船!即便失了风,英国人也不会找到咱们,最多老子死在水里就是了。

叶生秋淡淡说,“这个办法倒是保险,可这样不疼不痒地搞,起不了多大的作用。英国土贩运一次鸦片最少几百箱,搞上几箱他们根本就不在乎……”他跟着又狠狠地说,“要么不搞,要搞,就搞得他们心疼、肉疼。听我的吧,咱们只需把英军押运烟土的垃圾车放火焚烧了,他们非心疼不可,另外烧的是垃圾车,即便失了风,英国人也不敢承认利用垃圾车贩运烟土,而烧垃圾的罪名,即便到了法庭,也重判不了,这个哑巴亏,他们只好咽进肚中……只是这样干,咱们可就捞不到好处了。”

“就听你的……”龙邵文肯定着说,“咱们又不想抢劫鸦片发财,只要烧上他两次,英国人非得乖乖地把鸦片包销权交给咱们不可。”他握紧拳头,“奶奶的,说干就干,从亚细亚火油公司多购进一些火油,一旦把火点着,可别再让英国佬给灭了……”

本书的第一部到此传完。

140 吃肉、店面

……春天,万物萌动,六牲繁衍,人畜的血气,全部随之旺盛。在第一绺新草刚露头的时候,鲜嫩的气味儿从门窗缝隙中源源不断地渗流进来的时候,佝偻在床的范得礼听到了狗吠声,狗的血性借着春天还了魂,欲交配而不得,“呜呜呜”地叫了一天一夜,直至声音嘶哑,吠声呜咽……范得礼的雄壮突然被狗吠唤醒,他起床练了一套太极,舒活了一下筋骨,只觉气血上涌,竟然难得的有了想吃肉的冲动……他凝眉半晌,望着初升的太阳,想:吃肉,一个百试不爽的计谋……早八点,他召集众兄弟在万顺堂大堂早餐,菜依然只有一道,白花花的扣肉……范得礼轻描淡写地夹起一筷子扣肉,举重若轻地送进嘴里啖食。一口吞下后,范得礼嘴角流着油,他抬起筷子划了个弧,“兄弟们动手呀!”又是一筷子掠去……那白花花地肥肉条子,粗壮而结实,在范得礼筷子的夹动下蛆般地蠕动……

看着范得礼口吞肥肉的气概,红旗老幺惊呆了,他赞叹说:礼爷豪气不减当年,我们是比不过的……

“是么?同你们年轻人相比,我自知相形见绌……”范得礼淡淡地招呼老幺,“吃啊!这不是你最喜欢的么!”

所有兄弟都在看着老幺。老幺眼睛微闭,眉头微蹙,强行把肥肉塞进嘴里,在范得礼的注视下,慢慢地,一口一口咀嚼着……几片肉条子下去,老幺就觉得肠胃开始痉挛般地抽搐,嗓子眼一阵阵地恶心,再吃一片,头也跟着晕了起来……范得礼阴鸷着脸看着老幺,逼迫着老幺不得不将嗓子眼紧紧地绷着,可那些肉条子却一阵阵地叩击着他的嗓子,他眼冒金星,再也憋不住了,头一低,嗓子一松,肉条子全部涌进了嘴里。他不敢张嘴,只好将它们憋在嘴里……

范得礼看在眼里,认可了老幺的忠诚,他开恩般地挥挥手,老幺如获大赦,低头向外奔走,才一出门,嘴就像那崩溃了的堤坝,肥肉,绿水狂涌而出。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像从绞绳上放下来的吊死鬼,形容枯槁,面孔焦黄,舌头半吐,血色全无……

吃肥肉,不仅是一场关于忠诚的计谋。血性汉子崇尚武力,忽略心机,能不能吃肥肉,代表着一个男人是不是依旧强壮,一个强壮的万顺堂堂主,豪勇不减当年,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让所有人不敢再生觊觎之心……范得礼的计谋得逞了,他像兔子一样“噌嚓噌嚓”地啃着粗壮的白萝卜,白萝卜性偏寒凉而利肠,能加快胃肠蠕动,还解油腻。

……冷三依旧在同上次那只狗对视,为防止它不敌逃跑,却把它栓住了,狗把他恨得眼珠子都红了……他声音冰冷,“范得礼老了,他的全部心思,已经都用在怎样对付肥肉上了。”

红旗老幺摇着头,“最好不要轻举妄动,礼爷吃肥肉的架势可怕啊!他身体里似乎憋着无穷无尽的能量,他用一场肥肉宴警告兄弟们,谁要敢跟他范得礼过不去,他就像吞肥肉一样,把我们吞掉。”

……英国驻军押运的烟土船到岸了,数百箱烟土在码头卸货后,分装十辆垃圾车准备起运。俞文征不停地看着怀表,掐算着时间。兄弟们都已经就位了,只等他发出信号,准备动手放火,焚烧英国土贩的垃圾车。…,

垃圾车打着英国米字旗,在英国驻军的保护下,从码头鱼贯而出,江边的碎石路,被垃圾车压的泛起一股股黑浆。车顶上的英国兵骂着娘,埋怨路况。俞文征沉稳着不发信号,等前面的九辆垃圾车开过去了,他才打起了尖利的唿哨。兄弟们冲上去,围着最后一辆车就开了枪,开车的英国小司机吓得当时就弃车而逃,车上本有两名押运烟土的英军,听到枪响,只吓得龟缩在车中不敢露头。吴文礼点着了沾满火油的棉纱,抛向了垃圾车。车上的英军一看火起,哪里还顾得上灭火,纷纷跳车逃命去了,任凭一车的烟土熊熊燃烧。

这把火烧得英国鸦片贩子损失不小,一车鸦片五十箱,每箱成本也得一千大洋,不算报废的垃圾车,损失就达五万大洋之上。驻沪英军头子邓肯暴跳如雷,他一边责罚押运烟土的士兵,一边打电话给工部局,责令保罗严查此事。保罗皱着眉,心想:工部局的上司是领事馆,你驻沪英军管不着……他不情愿地搁下手中的放大镜,拨电话给巡捕房……

纵火案愈演愈烈,这桩案子还没了结,又发生了一起焚烧鸦片车的案子,这次烧得更多,整整两车鸦片,邓肯在鸦片贩子跟前尽失颜面,他打电话叫来保罗,开口就是一顿牢骚,还威胁着要跟领事馆打招呼,把他赶回英国。

保罗伯诺耿直地说,“你有上万的驻军,鸦片还不是一样被人烧了?你逼迫我有什么用!”他又说,“随着中国人的觉醒,反对鸦片贩吸的民间团体会越来越多,这事情本就见不得光,要是传至国际社会,会毁了英国的声誉,到时候怕你还没把我赶回不列颠,你就先被解职。”

邓肯说:你对地方熟悉,多派些巡捕,沿途布控,帮我预防。

保罗毫不客气拒绝,“巡捕房是不便参与鸦片贩运的……”他笑了笑,“最好的办法是,鸦片船一到岸,也不入栈,找有实力的中国公司接手,直接卖给他们,即使鸦片再被焚烧,也与咱们没关系……”他又说,“即便将来走私鸦片的事情败露,也跟你扯不上关系。”

“但这样会少赚不少。”

“但转嫁了风险,不用承担因鸦片被焚烧所带来的损失,还可以保住你的名节。”

邓肯里外盘算,觉得有便宜可赚,他请保罗帮他琢磨一家有实力的烟土公司前来洽谈此事。保罗很自然地就把这项美差交给了龙升。

龙邵文亲自出面,在驻沪英军头子邓肯的办公室与英国鸦片贩子就鸦片买卖签署合同,合同特别规定:双方在大英兵舰上验货付款,款货互不拖欠。粗字注明:特品在吴淞**付后,卖方概不负责。

龙邵文提议说:我公司接手烟土后,想租用大英国驻沪军队的卡车,把烟土运往租界区。中间所涉费用,由买卖双方共同分担。”他这一条件是给驻沪英军增加收入,邓肯当然双手赞成,“如此极好。”英国鸦片贩子虽不愿负担这一费用,但见邓肯积极赞同此事,也就只好让步。

龙邵文之所以愿意多花银子租英国驻军的卡车,固然为笼络邓肯、震慑流氓,更主要是为炫耀,卡车上画有英国米字旗,到时运送的烟土有英国驻军卡车押运,自是威风八面。

其后不久,龙邵文又通过邓肯的关系,保罗的运作,拿到了公共租界“秘密”烟土包销权,所谓秘密,即不可公开运作,租界官方虽知其存在,却不承认其存在……凡是在公共租界销售的烟土,私下都得经过龙升公司之手,上面贴有龙升公司的印花方可上市“秘密”销售,未贴印花擅自销售者,烟土抄没充公,土商罚款坐牢。此一来,龙升基本上就把三鑫公司的烟土挤出了公共租界的地下黑市。此后每年只靠售卖印花就获得了可观的收入。英国人上至驻沪英军头子、领事馆总领事,下至捕房的探目、包打听,都从中受益颇丰,自然是对龙邵文众**赞,龙升旗号所过之处,一片歌舞升平。…,

龙邵文借势又向工部局提出:想在公共租界开设鸦片零售店及土行……经工部局与领事馆多次协商,同意龙升公司以“羊头狗肉”之法,在公共租界开设三家鸦片零售店以及若干土行。所谓“羊头狗肉”,即其开设的店面,必须避开关键字眼,譬如,龙升在公共租界的第一家土行,名字便叫作“龙升土特产商行”……为此,龙升给工部局提前预支了五万大洋,并承诺:此后每月向工部局预付烟税三万元,并负责提供保镖制服;鸦片零售店及土行,每家每月向工部局缴纳税费伍佰元。工部局则承诺:打击公共租界除龙升之外的其他烟贩,保护龙升的利益……

鸦片零售店,说白了就是连吸带卖的烟馆。依着龙邵文的意思,既然开烟馆,房子就应该豁亮、宽敞。可在公共租界却找不到几家龙邵文中意的门店。好不容易寻了几天,也只解决了两处,另一处却是怎么也找不到。龙邵文说,“开土行的房子倒是不少,可开烟馆,总感觉欠点什么感觉,我的想法是,找一块热闹的地方,做一家能展现龙升势力的烟馆。”

吴文礼说:好地段早都被人租走了,要想搞一家像样的店,恐怕还要想想其他办法。

“租界不行,就去华界……”赵孟庭说,“南市城隍庙附近符合条件,那里整日游人如织,一派繁荣,干什么生意都好赚钱。不如在那里琢磨一块地方,开家鸦片零售店,不止生意好,更能为咱们龙升公司长脸。”

龙邵文自小混在离南市不远的小东门,他琢磨片刻,说,“地方倒是不错,可那里的好房子更稀缺。”

叶生秋虎着脸,“先看地方吧!只要看好地方,再想办法解决。”

俞文征说:豫园里面的聚丰园茶楼,位置非常不错,地方也够宽敞,只开茶楼有点可惜,如果能把那个地方弄到手中开店……他笑着说,“你们以为如何?”

龙邵文是聚丰园茶楼的常客,他眯着眼睛暗自琢磨,过一会他点头说,“的确不错。”

俞文征环视一圈众家兄弟,“如果没有疑义,我先去找聚丰园的刘掌柜谈一谈,就说咱们愿意出高价承租。”

叶生秋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抱着后脑,颇为悠闲,“我估计刘掌柜是给脸不要脸。”

龙邵文笑了,“给脸不要脸好啊!咱们青帮不是有一个玩儿法叫做‘装榫头’……”他说,“我估计生秋阿哥说的没错,刘掌柜是一定给脸不要脸。文征,你先去找他谈吧!我们先商量一下,怎么跟刘老板玩上一出装榫头。”

青帮中的“装榫头”,是指无中生有、栽脏陷害,或捕风捉影、空穴来风地责怪他人,被“装”之人虽然冤枉,可往往也难以辩解,无从脱身。有时榫头装不上,只好“硬装榫头”,就是“吃定”的意思,被“装”之人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

时间不长,俞文征就返回了,苦笑着摇头。这个结果在大家意料之中,谁也没有发牢骚,也懒得骂刘掌柜给脸不要脸。都已经准备去装他的榫头了,同一个快要倒霉的人再去计较,做人也太不厚道……龙邵文说,“有几日没去聚丰园喝茶了,咱们现在就去喝杯茶,顺便做个规划,看看房子到手后,怎样重新布局。”

豫园城隍庙附近,一向是游人如织,外地来沪的富商,上海的小开,嫖客、妓女、烟贩,都喜欢在这里寻找生意。

付伟堂指着豫园,“我与生秋、孟庭两人就是在豫园的湖心亭茶馆,遇到了莺红与翠晴两个女贼。最近听说粉军的数量在减少,拆白党的徒众却多了起来,且多数都在这里活动……”

龙邵文好奇了,“什么?拆白出现了党?”

“是啊!”付伟堂说,“拆白党是犯了几桩案子才出的名,从前也有吧!只是没怎么听说。他们干的勾当,仿若咱们青帮吃‘软相’饭的,大体就是‘拆梢’,再加上吃‘白食’吧!”

俞文征整日在街面上行走,所知更详,他说:拆白党徒,多数都是穿着打扮比较讲究的年轻男子,他们从租界的地面上买来一种叫雪花粉的舶来品擦在脸上,雪花粉香喷喷的,擦在脸上特别的白,拆白党员人人乐用,整日的脸上擦上雪花粉到处勾引良家妇女,只要一上手,就利用色相骗这些女人的钱财。听说他们这些人奉行什么三白主义,就是吃白食、看白戏、睡白觉,睡白觉是跟女人白睡觉。”

141 上香

龙邵文听的很是新鲜,笑着,“男人嫖女人倒是平常的很,女人嫖男人却是稀罕,奶奶的,老子还没有睡过白觉,能白睡女人的男人有一手,了不起。”

“只要有闲,白睡女人也不难……”叶生秋脸上显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那些富商的姨太太整日闲得要死,拆白党大概就是瞧中了这些需求才应运而生的吧!”

俞文征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华服男子,“看见没阿文,那个男子在朗朗晴天下打一把伞,又是什么原因?”

龙邵文顺着俞文征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男人穿着浅色西装,脚蹬锃亮皮鞋,头发油光光地向后梳去,手中撑着一把伞,慢悠悠地走着……龙邵文笑了,“瞧他走路的样子,倒像是正在登场亮相的戏子。”他说,“瞧这太阳亮晃晃了,绝不像有雨的样子,那他打把伞干什么?”

“说来你们不信,他这是怕被太阳晒黑,所以才在晴天打伞。”俞文征边说边笑。

赵孟庭也笑了,“一个爷们居然怕晒黑,就是娘们也不像他这样!”

“他们跟你不一样……”俞文征解释着,“他们全凭着脸蛋吃饭,若是晒黑了,可就没有娘们喜欢了,像你这黑炭头,娘们没等靠近就害怕了,还怎么进一步拆白骗银子!”

吴文礼哈哈笑一声,“这拆白党倒是有点意思。白吃、白喝、白睡的,嘿嘿!真不错。”言下之意很是羡慕。

“拆白党怕不是你们理解的这么简单!”叶生秋突然想起什么,他低声骂着,“触那,‘打包各散’听过吧!据说就是拆白党人的首创,心狠手辣的厉害!”

龙邵文等帮会中人对“打包各散”自然熟知,就是预先在路上设下埋伏,由十多人同时对被杀之人动手,将人杀死后,一人一斧子将死尸分解,各自带走处理。他骂一句,“妈的,看来这拆白党也不是白给,遇上要小心应付了。”

接近城隍庙,龙邵文说,“前些年总在这附近混,城隍庙倒是没少来,却一直没搞清楚,大殿里供得那位满面火红、神采飞扬、目光炯炯的神仙又是哪位?”

“红脸天神?”赵孟庭笑了,“是陈化成吧!那可是位英雄!”

“嗯!咱们要在这里开鸦片店,少不得惊扰这四方土地,这就去庙里烧柱香吧!请这位神仙英雄保佑咱们烟土生意兴隆啊!”龙邵文率先进了城隍庙的大殿,在红脸神仙陈化成的牌位前上了香。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什么“保佑生意兴隆、财源广开”之类云云,念叨完毕,他朝功德箱中扔进一块大洋,出了大殿,又问赵孟庭,“陈化成到底是哪路神仙?”

赵孟庭表情有点不自然,“他是位抗英将领,可不是什么神仙。”

“奶奶的,城隍庙不供土地,却供了一位抗英将领,这有什么说法?”

赵孟庭意味深长,“阿文,陈化成干的事情,可是跟烟土有关!他可是一代禁烟名将啊!”

龙邵文若有所思,“看来咱们今天这柱香是上对了,他固然是咱们的对头,但念在咱们对他尊重的面子上,还是应该能通融一下,暗中放咱们一马吧!”他说,“禁烟名将住进了城隍庙,背后一定有什么故事,孟庭,咱们兄弟就你读过私塾,你给说说吧!”

“好!我就给你们讲讲……”赵孟庭笑着讲:陈化成一开始并不在上海,而是在福建,任福建的水师提督……他解释:水师提督就是掌管福建海军的一个官员,打个比方,也就比现在水警营的营长官大一点。…,

“非常有权……”龙邵文感叹一句,“要想走私贩运鸦片,陈化成的路子,那是非得走通不可,干咱们这行的,水警营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

赵孟庭说,“陈化成如果是淞沪驻军水警营的营长,咱们趁早关门歇业改行吧!他的路子根本走不通,当时东南沿海常有外国鸦片贩子的走私船出没,甚至明目张胆地进行武装走私,前清不少官员,不仅不敢攻击这些英国鸦片船,有的甚至包庇汉奸,阴享分肥之利。陈化成到任后,督率水师认真巡逻,严行堵截。使得鸦片贩子异常恼火,他们想出各种方法去走陈化成的门路,可陈化成就是不答应。”

龙邵文感慨说,“水警营的路子在鸦片贩运过程中至关重要,英国鸦片贩子要是连这层关系都走不通,那可干不成。但凡是做过了烟土生意,一旦尝到了甜头,别的什么都不想干了,这只因无论干什么,都没有贩土赚银子快。英国的鸦片贩子一定不肯轻易放手,他们还会想其他办法。”

“是啊!鸦片贩子也认识了这一点,他们见福建这边鸦片贩运的通道被堵死了,就琢磨着从上海把鸦片运进来。”

龙邵文一抚掌,“所以陈化成也就跟着他们来到上海。”

“没错!”赵孟庭说,“英国政府为了保护他们国家鸦片贩子的利益,进一步扩大战争,拟沿长江内犯,占领南京。几个月之内,英军先攻陷江浙两省城防重镇乍浦,然后企图利用汉奸引导进攻占上海,但此时陈化成早已在吴淞口做好准备,等着他们呢,英军见吴淞防备极严,就没敢轻举妄动”。

龙邵文怒骂,“奶奶的,中国的事情就是被汉奸给坏了,这些狗汉奸不帮着陈化成抵抗英国佬就算了,还想法设法的把贼往家里领。别看老子也贩运烟土,可老子支持陈化成这样的好人。要是陈化成还活着,老子肯定支持他。在中国的土地上,就是贩运烟土也应该由咱们中国人来做,凭什么英国佬强插一杠子?”

朱鼎发插嘴说:我小的时候也听老人说过,说陈化成是如何了得,当时英国侵略者传言:“不畏江南百万兵,唯惧一人陈化成”,可见这陈化成多厉害。

龙邵文点头,“只可惜这样的人太少了,要是多上几个,哪容洋鬼子在咱们的土地上耀武扬威的……”他问,“后来呢?英国人放弃攻打吴淞口没?”

赵孟庭摇头,“英国人为夺取吴淞要塞,没少用了心机,他们先派奸细窥探吴淞炮台,尔后又从印度调来援军,开始对吴淞炮台进行试探,恣意挑衅。他们还用木排浮来战书,陈化成不予回答,将战书掷于海塘之外,同时发布命令,准备抵抗。英国人见陈化成软硬不吃,气坏了,决定正式进攻吴淞口。”

龙邵文鼓掌,“陈化成好样的,老子要是早生个几十年,肯定跟陈化成一起打英国佬,英国佬阴狠毒辣,见利忘义,个个坏的流脓!”他催促赵孟庭,“快说说,这仗打赢了没?”

赵孟庭摇头,“英国人还没开始进攻,前清两江总督牛鉴就已经吓坏了,他亲自赶到吴淞口陈化成的兵营,说什么敌人船坚炮利,难以抵挡,不如迎接犒劳,缓和空气,延缓开战日期……”

“他这是想逃避战斗扮缩头乌龟啊!”龙邵文听了大怒,“这个牛鉴又是什么东西,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死后埋在什么地方了?奶奶的,咱们把他祖宗八辈的坟都给刨了,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这个……陈化成听他的话没?”…,

“陈化成是个大英雄,怎会听这个胆小鬼的话,陈化成听牛鉴劝他放弃抵抗,当时就气愤地说:“某经历行阵,四十余年,今日见贼异议,是畏敌也。且某奉命剿贼,有进无退。”他对兵士们说:“我今日极力用兵,欲以死报国恩,汝等幸助我全忠节焉”兵士们听完,群情激愤,纷纷请战,都喊着要随同陈化成同英国人战斗到底。

龙邵文苦着脸,“陈化成固然是个英雄,不过有牛鉴这个胆小鬼在他后面捣蛋拆台,他这仗可不好打,怕他要糟!”

“是啊!”赵孟庭一脸凄苦,“几天后,英国人派出大小船只百余艘,陆军万余人,全力进攻吴淞要塞,当时已是六十七岁的老将陈化成率领官兵五千人把守吴淞炮台,麾令开炮抵抗。激战几小时,打伤敌舰几艘。”

“牛鉴呢?陈化成在前面打仗,但愿那个倚官仗势、专横跋扈的牛鉴别给在后捣乱才好。”章林虎听的入了神,不无担忧。

叶生秋看一眼章林虎,骂道:触他娘,你可算是长进了,这“倚官仗势,专横跋扈”一词,用的非常贴切。

赵孟庭“哼”一声,“奶奶的,他不来捣乱才怪,战斗打响后,牛鉴排列着总督仪仗前来观战,被敌舰瞭见,开炮轰击,炮弹落在仪仗附近,牛鉴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脱掉纱帽朝靴,混在士兵中逃跑。牛鉴一逃,把守吴淞东炮台的参将崔吉瑞、游击董永靖和防守宝山城西北的徐州总兵王志元也跟着溃逃,于是全军大乱……”

“完了,完了,都怪牛鉴这个王八蛋,陈化成孤军奋战,凶多吉少,他奶奶的牛鉴,不帮忙也就算了,尽给添乱……”龙邵文听着都快跳起起来,“不行,一定要挖了牛鉴的坟,出口气。”

叶生秋突然说,“好!我跟你去吧!这挖坟的事情,可是只有名人才干啊!”他也不等龙邵文问,就说,“从前有个伍子胥,就把仇家楚怀王的尸骨从坟里挖出来,抽了几百鞭子,戏文有个名目,叫做《掘墓鞭尸》,咱们就仿效伍子胥,去鞭打牛鉴的尸体啊!”

龙邵文本是气话,可没什么心情去掘墓鞭尸,他见叶生秋认真,正不知怎么回答,赵孟庭却岔开这话题,接着讲:牛鉴带着几个胆小鬼跑了,陈化成扼守的西炮台成了孤军。敌人乘势猛攻西炮台,陈化成率士卒死战,身受七处重伤,血顺着头顶一直流到了脖子上,可陈化成一点也不畏惧,手中举着大旗督战,他大声喊:不要害怕,赶紧开炮。可是他受伤太重了,就这样壮烈牺牲。英军登陆后,陈化成手下的士卒跟英军展开了激烈肉搏,但寡不敌众,英军占领西炮台,上海、宝山也随之失陷。部将把陈化成的尸体匿于芦苇中。送陈化成灵柩回到祖籍福建同安县。上海人感念陈化成的忠义,就在城隍庙中重塑了陈化成供人膜拜。

众人完玩,尽皆黯然,叶生秋问:牛鉴呢?他后来怎么样了?

赵孟庭愤愤着,“他能怎么样,跑了以后继续当他的官,不过却落下一个千古骂名。”

叶生秋恨着骂:触他娘的,好人没好报,坏人也不见得有坏报,阿文,咱们去掘他的坟……

龙邵文见叶生秋拗劲儿上来,搞不好真要拉自己去挖牛鉴的坟,也不敢接茬儿,只说:陈化成是个好人,好人肯定会有好报,陈化成活着的时候没怎么享福,可死了以后却香火不断。走吧!咱们再回城隍庙给这个大英雄上柱香。

龙邵文再返城隍庙,却有些心虚,他怀着万分虔诚,也不敢抬头,只在陈化成塑像前点了一炷香……撇眼间,见陈化成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不由的害怕,腿一软,上前一步跪倒,“陈将军,我龙邵文虽然也是大烟贩子,但好歹是中国人,你泉下有知,不要怪罪于我。我向您保证,要是再有外国鬼子欺负咱们中国人,我一定不会缩在后面扮乌龟,我一定要像你一样,狠狠地打那些狗娘养的……他说完回头,问众兄弟,“你们也都是这意思吧!”

见众兄弟都点头表示赞同,龙邵文这才惶恐地站起,找由头说,“时间不早了,快去聚丰园茶楼吧!改日……改日再来探望陈将军吧!”言罢,仓皇逃出城隍庙……

142 拆白党(上)

聚丰园茶楼在豫园里面,原是豫园中的“香雪堂”。豫园是明代四川布政使,上海人潘允端为了侍奉他的父亲——明嘉靖年间的尚书潘恩而建造的,取“豫悦老亲”之意,故名为“豫园”。豫园虽然是潘允端为他父亲建造的,但因时日久拖,潘恩在园刚建成时便亡故,豫园实际成为潘允端自己退隐享乐之所。他常在园中设宴演戏、请仙扶乩、相面算命、祝寿祭祖、写曲本、玩蟋蟀、放风筝、买卖古玩字画等,甚至打骂奴婢、用枷锁等惩罚僮仆,僧尼、相士、妓女、三教九流以及食客等频繁出入豫园。由于长期挥霍无度,加上造园耗资巨大,以致家业衰落。潘允端在世时已靠卖田地、古董维持。潘允端死后,园林日益荒芜。明末,潘氏豫园一度归通政司参议潘允端孙婿张肇林所有。清初,豫园几度易主,园址也被外姓分割。

民初,豫园园中亭台倾圮参半,草满池塘,一些地方成了菜畦,秀丽景色已成一片荒凉。虽然如此,但豫园中酒肆茶楼却并不少见,这些酒肆茶楼都开在豫园的老宅子里,由于豫园名声在外,来此游览消费的客人天天爆满。

聚丰园老板杨得寿就租了豫园中荷花池旁的一所老宅子“香雪堂”,开了聚丰园。此处风景秀丽,游人如织,杨得寿虽不能说是日进斗金,但日子过得也是殷实富足。

龙邵文一干人进了聚丰园,找了茶座坐下。俞文征喊来跑堂伙计,要了龙邵文爱喝的六安瓜片,又要了干果、水果若干。龙邵文喝了口茶,仔细端详聚丰园内外环境,暗自琢磨着怎么把聚丰园改造成一个鸦片店加烟馆……

叶生秋说:聚丰园面积不小,如果只做普通烟馆就可惜了,咱们可以在这里陈设烟榻、广设包间,将之打造成一个高档烟馆,成为龙升的招牌。

众兄弟一致赞同,朱鼎发笑着说,“想法当然好,可现在聚丰园还在杨得寿的手中,文征说他死活不肯转让,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把聚丰园搞到手再筹划下一步吧!”他压低声音,“看来要认真地跟杨得寿演场戏,装他的榫头,他若是识破了,咱们就硬装榫头,反正是吃定了他……”他声音更低,“我琢磨了两个办法,第一个是移尸入门,找几具尸体,想办法抬进聚丰楼,栽赃陷害杨得寿,借机吃进聚丰楼;第二个是栽赃入室,把偷窃来的赃物放在聚丰楼杨得寿的钱柜里,装作报官,借机敲诈吃进聚丰楼。你们觉得哪个更合适?”

“到哪儿去找死尸!”赵孟庭皱着眉,“不容易!照我看第一个办法最见效,要是能把尸体给他抬进来,杨得寿非得乖乖就范不可,可尸体没现成的,难不成咱们现出去杀人凑尸?相比较,倒是第二个办法容易点,可是搞赃物却有些麻烦,要想拿住杨得寿,就得偷窃一家有名望的商户,这样得来的赃物才能要挟住杨得寿,可这入室行窃本身也不容易。咱们手上没有合适的小贼……”

龙邵文想:这种事老子手到擒来,又何必找别人去做……他嘴上却说:小贼多的是,我有两个好朋友,手下养了一群贼,让他们去偷几个大户轻而易举,这事儿不用犯愁。

“这不就解决了?”朱鼎发笑了,“妈的,果真如此,事情就简单的多了,咱们商量一下去偷谁?”…,

龙邵文琢磨了一下,脸上显出笑意,“我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丝商巨贾张静江。张静江在福建路四零八号开了家通济公司,里面存有不少收来的古董,只随便拿出一件就值不少银子。凭着张静江的名望,他丢了古董,定然满世界嚷嚷着抓贼,咱们把偷来的古董往杨得寿那里一放,他即便浑身是嘴,也是说不清楚……”

正商议的热火朝天时,付伟堂抬头见四五个穿着得体的男子走了进来,这几个人选了一个临窗的茶座坐下,要了几杯清茶,也不说话,就在那里喝起来。付伟堂低声说,“是拆白党,他们这些人平日都是单独行动,很少聚在一起出来,瞧着吧!一会儿肯定有好戏看了。”他话音才落,又有三个男子走了进来,瞧样子器宇轩昂,他们在茶馆里四下一扫,直奔拆白党的茶座前坐了下来。

朱鼎发认识这其中的一个人,说,“领头的汉子叫赵春云,来上海之前是山东帮会的一个头领,手下养了不少兄弟,很有些势力。”他身子稍微侧了侧,“我先背着他点,现在不便相认。”

俞文征坐不住了,脸上带着莫名的笑,“你们先说着话,我去听听他们在谈什么……”龙邵文知道俞文征专喜欢窥探各方隐私,几已成瘾,笑着挥挥手。俞文征起身后,在茶馆绕了一圈,找了一个距拆白党人最近的位置坐了……他前脚坐下,就听后进门那三个汉子中的一个抄着山东口音质问,“蒋惟寅,我们如约而来,你给句痛快话,何三蹀被你们骗走的那些银子到底能不能给退出来。”

拆白党中一个年纪不大的青年男子伸出兰花指捏起茶碗,轻嘬一口,细声慢气着说,“赵春云,你这话说的可不对,银子是何三蹀的三姨太甘茹自愿给小白的,怎么能说是骗呢?这要是传了出去,可是误了小白的名声!”

那个叫赵春云的山东汉子一拍桌子,“好好!就算不是骗,甘茹又哪来的银子?她给小白的银子可全是从何三蹀那里偷来的,这点你不是不知道吧!”

拆白党中叫蒋惟寅的年轻男子轻声曼笑,“这谁知道,甘茹喜欢上了我们的小白,见小白生活困难,赠予他一些财物,这本是二人自愿,又与何三蹀扯的上什么关系?”

赵春云身边的一个汉子怒了,“蒋惟寅,你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心里清楚的很,这银子你退还是不退,给句痛快话。”

蒋惟寅笑了笑,放下茶杯,扣上盖碗,眉头微皱,眼神随即凌厉起来,“这银子不能退。”

赵春云身边的汉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冷笑一声,“看来你是想硬吃了?你就不怕噎着?”

蒋惟寅放下茶杯,兰花指向他一杵,眼神突又柔和下来,“你看你!这么性急,既然说好了吃讲茶,这茶都没喝上一杯,你就站起来要走。坐!这位大哥坐下说话,什么事不好谈!”

汉子看了赵春云一眼,赵春云示意他先坐下,汉子气呼呼地又坐下来。

蒋惟寅依旧不紧不慢,“赵大哥,我有我的苦衷,你耐心听我说完,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咱们还可以继续商量嘛!”

赵春云鼻子里“哼”一声,“好啊!我倒是想听听你的苦衷。”

蒋惟寅掏出一块粉色的手绢,擦擦嘴角,“我说银子不能退,当然有不退的道理,赵家阿哥你想!我们本身就是吃个青春饭,唉!不容易啊!你说等我们老了,丑了,又有谁肯收留我们,要不趁着容颜故在,多存点银子,老了可怎么办?”他双目含春,看着赵春云,“赵家阿哥,我们小白你见过吧!人长得还算英俊吧!”…,

赵春云避开他的眼神,“嗯!还可以吧!除了儿少点男人味,长相没的说,眉清目秀的像个娘们,上舞台扮花旦,也是一流人才。”

“何三蹀的三姨太甘茹呢?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赵春云想了想说:“也算是风韵尤存,这个……勉强说得过去吧!”

“赵家阿哥不实在啊!”蒋惟寅摇着头,“甘茹年过三旬,快奔四旬的人了,风韵能剩几何?你道是我家小白多大?才不过二十出头!”他叹着气,“我家小白委屈呀!”

见赵春云不明所以,蒋惟寅接着说:我家小白每次跟甘茹睡在一起,都恶心得反胃!赵家阿哥,青春这碗饭不容易吃啊!换个角度想想,你若是我家小白,把大好青春糟蹋在一个老女人身上,若没有些好处,你甘心呀……他幽怨地叹口气,又说:赵家阿哥,你应该理解才对,甘茹若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我家小白若是花了她的银子,就是我家小白的不对了,可甘茹是什么?是个婊子!且不说她浑身皮肤松弛,满脸褶皱,在床上更是一匹索求无度的饿狼,我家小白每次应付完她,浑身酸疼,劳顿不堪,就算是白饭,也要比平日多吃上几碗!若不是甘茹次次用银子哄着着我家小白上她的床,她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她就是一条八月怀春的母狗……蒋惟寅越说越动容,用手绢抹了抹眼角的泪,“赵家阿哥,你说我家小白挣这点银子容易吗?你现在来催还,有没有良心呐!这就像是你去长三掏荷包喝花酒睡姑娘,还有事后再向人家往回讨要的么,这要是传了出去,不遭人笑话?”

他旁边的一个拆白党徒娇声娇气跟着说,“就是呀!大阿姐说的没错嘛!赵家阿哥,你去长三堂子睡了人家头牌,给了人家姑娘银子,第二天你老婆去找人家姑娘,非说你这银子是偷她的,想跟人家长三把银子讨回来,你想想,人家长三堂子能退给你么,凡事都要将心比心,设身处地替别人着想才好,你这般不问青红皂白地就则怨人家,我们姐妹,可真是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呢!”

赵春云听他管蒋惟寅叫“大阿姐”,又与之姐妹相称,心中直犯恶心,当下皱着眉,“你这话有点言过其实了,赵某玩儿姑娘花的银子,自然不会再讨要,你跟我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蒋惟寅双手轻轻一抚,抛个媚眼,笑着,“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赵大哥你怎么就不理解人家的意思呢!我家小白也是卖身的,他从甘茹那里拿回的银子,一没有偷,二没有抢,挣的是辛辛苦苦的卖身钱,且都是甘茹心甘情愿为他花的,你说,这银子我能给你退吗?”

赵春云一口茶从嘴里喷出,“你……你说什么?你家小白睡了何三蹀的三姨太就已经占了人家的便宜,还好意思要人家的银子?”

蒋惟寅轻轻摇头,“赵家阿哥,刚才我已经说过一遍了,小白若是睡了一个年方二八、貌美如花的大姑娘,自然就免费不收钱了,可何三蹀的三姨太是什么人?不过是一个跟男人睡了几十年觉的破烂货罢了,你说我家小白跟她在一起,那得多委屈啊!我家小白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您也不想想,他若不是为了挣三姨太那骚货几个钱,能这么委曲求全么!”

赵春云一拍桌子,“纯粹是一派胡言,世上怎么会有这样无耻的男人,不要再狡辩。”

蒋惟寅也不生气,依旧笑吟吟地,“无耻也好,有耻也罢,道理就摆在那里!小白把大好的青春卖给了何三蹀的三姨太,收她几个银子理所应当,不管甘茹的银子是怎么来的,对我家小白来说,他可挣得都是辛苦的卖身钱,这钱你也好意思往回讨,让人听着就觉得心酸!”

赵春云说:好,好,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吧!可小白从甘茹那里拿走的银子,未免有点太多了吧!你见过哪个陪睡的妓女,能搞这么多银子的?

143 拆白党(下)

蒋惟寅淡淡地说:赵家阿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女人跟男人能一样嘛!女人从这个男人身上爬下来,可以继续爬到另外一个男人身上挣钱,她们就是一天跟十几个男人睡觉也不新鲜!你见过男人从这个女人身上下来、就爬到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吗?要不这样……你赵家阿哥若是一天能睡十几个女人,我就把银子退还给你!”他温言温语地疏导着,“赵家阿哥,大家都是男人嘛!应该理解男人苦啊!男人之所以收费高,是因为接客的数量少,这点阿哥应该有体会吧!”

“你奶奶的,老子哪里来的体会,你当老子跟你一样,是出来卖的么?”赵春云听蒋惟寅说完,只把脸憋的青紫,想反驳,却又无从反驳,半天才支吾出一句,“毕竟是小白先引诱的甘茹,这点总没错吧!”

“赵家阿哥,不管长三堂子还是野鸡店,凡是卖身的,总要拉客吧!哦!你玩完姑娘了,后悔了,在背后埋怨,都是她们不好呦!勾引我呀!这能说的过去么?所以说,客人若是定力强,自然就会控制住自己,这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对不对?我家小白也是一样,干的就是这个职业嘛!”

赵春云被激怒了,“蒋惟寅,不管你怎么解释,小白骗走何三蹀的银子,是一定要还的。你要是敢赖账,咱们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蒋惟寅还是不紧不慢地,“赵家阿哥,这就是你蛮横不讲理了,原委我给你讲清楚了,面子我也给你留足了,我原本不用这样做,可为什么要费这口舌呢?是为了让你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道上,男人也是有苦有泪的,你既然一定要我还银子,好啊!你去找甘茹,让他把小白的青春退还!怎么!还不了吧!”蒋惟寅喝口茶,“唉!想怎么办,你就随意吧!我们虽然讨厌舞枪弄棒的,但若是被人逼急了,可也不是好惹的。”

赵春云当即就站了起来,“好!那咱们就拳头定输赢。”

……俞文征听到这里,起身走到龙邵文的桌前,“拆白党要和人打架了。”

龙邵文笑着,“几天不看热闹,总觉得浑身痒痒,打架好啊!咱们喝茶看戏,就坐在这里等着瞧吧!”

俞文征压低声音,“这个山东人赵春云应该有些背景,搞不好与张仁奎老爷子有瓜葛。真要是打起来,拆白党不是对手。”。

朱鼎发“咦!”了一声,“我认识他啊!从没听他提起过张老爷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俞文征说:黄浦滩青帮势力大抵有四支:一是上海本土帮;二是浙江湖州帮;三是江苏扬州帮;最后一支,就是以山东人张仁奎为首的山东帮,这个赵春云操山东口音,他们山东青帮能在上海混得开,不全靠了张老爷子的势力了。

“文征说的没错……唉!”龙邵文唏嘘一声,“上海帮就是以我师傅陈其美和‘水老虫’帮的范高头为首,我师傅被袁世凯暗杀了,范高头死的更早,当年他因人命案被租界洋人拘捕,释放后投入盐帮,充当头领,后盐帮失势,他又在青龙山落草。靠着以前积攒下的财物广收门徒,自造船只,购买军火枪械,在黄浦江一带擅收棉花捐,后来在海门对抗清军,被清军俘虏杀了。上海帮在我师傅和范高头死后,基本就没了什么势力。”…,

章林虎瞪着眼,“你这纯是巧言令色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谁说咱们上海帮没什么势力,你是陈先生的入室弟子,又有咱们这许多兄弟在旁边为你剜疮挖疽,吮痈舐痔,何愁不能重振上海帮?”

“你就少给老子戴高帽子了,老子几斤几两,自己还掂量不出么,再说老子身上又不是烂透了,还用的着你来给老子剜疮挖疽,吮痈舐痔?妈的,生秋阿哥说的没错,你一向臭词滥用……”龙邵文笑着又说,“浙江湖州帮因为傍着北洋军阀这颗大树,此刻是吃香的很呐!扬州帮的领头人是麿春山和徐宝山,这二人合起来开山“春宝山”。徐宝山、麿春山、和另一位大字辈的蔡金彪,从前都是扬州十二圩的盐枭。后来徐宝山受了清廷招安,回过头来消灭了本门师弟兄麿春山、蔡金彪二人。为这一件事,不管徐宝山的本事有多大,势力有多狠,是再不能见容于青帮人士啦!就为了他,青帮特地定下严厉的律法:提春字挖眼睛,提宝字割舌头。并将徐宝山和他的‘春宝山’一派人,全部逐出帮外,谁敢再拿‘春宝山’招摇,立刻处以挖眼、割舌的酷刑。后来徐宝山被我师傅派人炸死后,‘春宝山’被逐的人马基本上都被张仁奎收编了,所以张仁奎的山东帮,现在才是黄浦滩边的顶呱呱,黄老板名气虽大,可没张仁奎有实力。”

朱鼎发点头,“阿文说的没错,要论黄浦滩最有影响的人物,还是张老爷子,别看张老爷子人不在上海,可张老爷子一句话,上海这地界也得晃三晃,赵春云真是背靠张仁奎老爷子这棵大树,那今天这场戏可就好看了!”

“拆白党的势力怎么样?禁不禁打?”龙邵文笑问。

叶生秋说:拆白党人数不少,但是实力怎样还不清楚,一会儿打起来就知道了吧!

既然有乐子可瞧,几个人就坐在这里,假意喝茶,等着即将开演的好戏,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双方动手。赵春云明明已经站起身来,可不知蒋惟寅对他说了什么,他却又坐了下来……

龙邵文说:咱们不是想搞死人敲诈杨得寿么,他们真要是动起手来,互相打死几个,咱们可就省事了!到时咱们只需把尸体藏起来,轻松地就能吃定杨得寿。奶奶的,他们既然不打,咱们能不能想办法帮他们一把……

俞文征说:我听到他们刚才已经谈崩了,怎地又坐下来开谈了……他琢磨一下说:想让他们打起来,非得在中间烧上一把火,挑拨他们打起来……

龙邵文笑了,“不管谁输谁赢,只要打死一个人就够了,奶奶的,咱们急缺死人做演戏的道具!

叶生秋摸摸光头,“挑拨还不容易么,回去找几个弟兄,来了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人,等把拆白党打跑了,再去跟他的对头套近乎,拆白党吃了这个亏,一定会找人来报复。到时候咱们的人趁机溜掉,他们双方不就打起来了么!”

龙邵文笑着点头,“妙计啊!”

不一会儿,安排已毕,龙邵文叫堂倌换了新茶,坐等好戏开场。茶喝了三杯的时候,聚丰园外来了一群人,领头之人龙邵文认识,朱鼎发的开山门弟子,悟字辈的朱颜青。龙邵文心情顿时轻松。朱颜青能说会道,聪明机警,遇事沉着冷静,他来办这件事儿,十拿九稳。…,

朱颜青带着十几个人冲进聚丰园,直奔拆白党的茶桌而去……蒋惟寅还在解释,抬头望见一个满脸怒气的汉子杀气腾腾,正纳闷间,汉子开口说:跟你这种人,没必要再耽误时间,兄弟们,动手吧……蒋惟寅触不及防之下,肩膀已经挨了一棍子,汉子跟着让人擒住了他和他的同伙,拖到聚丰园门外的玉玲珑假山石前一顿暴打。

打的累了,朱颜青让兄弟们停了手,他说:告诉小白,冤有头债有主,让小白乖乖地把银子交出来。

蒋惟寅伸手擦了嘴角的血,“你打了你老爷,敢留下姓名么?”

朱颜青大拇指对着自己,“小爷我站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赵名春风,妈的,你要是不服气,尽管带人来,爷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但要是过了今日,仍不见你还银子,打明天起,爷我见了你拆白党的人就打,见了你拆白党的生意就坏,你自己掂量着办!”说完话,他不屑地一笑,转身离开……

“赵春风?”蒋惟寅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又见赵春风进了茶楼,坐在赵春云身边,拍肩搭背,亲热异常,心想,“他跟赵春云是亲哥俩……”他恨恨地整好衣衫,挥手说,“走吧!拉兄弟回来报仇吧!我这张脸,只挨女人打,男人敢打我,我非杀了他。”

聚丰园茶楼中,朱颜青给赵春云抱拳赔笑,“对不住了,刚才与你喝茶的那人骗了我一大笔银子,我跟他要了几次,他却次次以吃讲茶推脱,再后来就不见了踪影,我找了他好久,今天有人对我说他在聚丰园,我这才带兄弟来找他,若是打扰了哥哥喝茶的兴致,我愿意赔偿……”说着话,朱颜青作势要从兜里掏钱。

赵春云伸手拦了,“唉!你也太莽撞了,话也不说,上来就打,倒让我有些为难了,万一蒋惟寅误会是我的人打他,岂不是有些麻烦。”

朱颜青一摆手,“他的仇家多了去了,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更何况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敢打他,就不怕他拆白党的人找我报复。”他又一抱拳,“姓蒋的是拆白党的头领,吃了亏定然报复,我今天带的人少,先走了。”他转身又回头说,“我劝你也避一避吧!万一他发疯冲你来,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赵春云摇摇头,“我赵春云什么时候当过缩头乌龟,哼!刚才我本就同他动手了,可他阴柔的又让我不忍下手……他若是讲道理,我还不好跟他翻脸动手,他若敢带人来,老子立刻就要他好看。”

“姓蒋的不男不女,阴险毒辣,不能不防!我劝你还是有所准备,可别吃了大亏!”朱颜青说完,带上人调身就走。

赵春云深以为然,转身向同来的兄弟吩咐几句,兄弟快步出了茶楼……

一顿饭时间后,聚丰园外吵吵杂杂的声音传来,龙邵文向窗外一看,一群人正快跑赶向聚丰园,瞧人头足有二百多,为首一人着一袭青布长衫,正是拆白党头领蒋惟寅。

赵春云也看到了窗外拆白党徒,正琢磨要不要避避风头,却见兄弟黄天祥领着人赶了过来。两帮人不期而遇,只把聚丰园茶楼外当做了战场,二话不说就动上了手。黄天祥带的人虽少,可打起架来竟然丝毫不落下风,拆白党多虚张声势之徒,见对方气势凶猛,只瞬间就呈鸟兽状散开。黄天祥得势不让人,竟带人在后穷追不舍。就在此时,朱颜青带着几十个兄弟突然跑了出来,堵住了拆白党人的退路,三拨人聚在路上乱打一通,场面更加混乱,又打了一会儿,有人高喊:“警局来人了,大家赶紧散了吧!”正在打架的三方人马,呼啦一下就四散溃逃,瞬时间消失在附近的各条小巷里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十几个受伤跑不了的人躺在地上呻吟……

龙邵文一直在聚丰园等消息,听到朱颜青的回复后微微一笑,他拿起茶杯说,“以茶代酒,敬你一杯……”他一口喝了茶,又说,“真是好茶,聚丰园的信誉还真是不错,说是新茶就是新茶,绝不拿陈茶来糊弄咱们,哈哈。”

朱颜青说:您要搞的尸体就在外面的马车里,一共两具。

龙邵文说:他们不是你杀的吧!杀人可是要折阳寿的!三国里面的诸葛孔明你听说过吧!他的寿命之所以那么短,就是因为他太喜欢杀人了。当初诸葛孔明一把火烧死好几万藤甲军,惹得天怒人怨,老天爷看不过眼了,怕留着他继续危害人间,早早就把他收了去,咱们千万要引以为戒,得饶人处且饶人,万万不能乱杀无辜……

144 装榫头(一)

尸体既然搞到,就只剩移尸入门了。龙邵文皱着眉,“这件事儿还要快点办,天热了,尸体放一天可就臭了。”

朱鼎发说:找个避人耳目的方法,把尸体往聚丰园一放,下一步就可以进行讹诈。

叶生秋眉眼低垂,“好办,给这两个死人穿戴整齐,扮作酒醉的样子,等到聚丰园客少时,叫几个兄弟搀扶着进去扮作喝茶解酒,只要把尸体运进去,杨得寿就再也说不清了。”

龙邵文说,“就这么办!”他喊来几名兄弟,让他们把尸体抬到院中,尸体才被抬下马车,龙邵文就吓了一跳,骂道:都说人死如猛虎,虎死如绵羊。这死人看起来还真是渗得慌……他慌忙安排兄弟给两具尸体穿上长衫,戴上高帽,装扮一新,又给喷了些酒,让人想办法抬着混进聚丰园……他说,“茶馆发现尸首后,有可能要去警局报案,要提前去找徐国良打个招呼,防着他们这一手。此外还得把聚丰园盯死了。当心别让杨得寿把咱们辛苦得来的尸体给偷偷处理了。”

“怕是徐国良管不到聚丰园。”叶生秋提醒龙邵文,“那里虽属华界,暗里却被英国人掌控,并行使着案犯抓捕审理权,英国人想越界扩地的事早已运作良久,淞沪护军署衙门也睁只眼闭只眼的无可奈何。与其找徐国良,不如去找陆连奎。”

“好!”龙邵文点点头,嘱咐兄弟们谨慎行事,他则独自去了公共租界中央捕房……

龙邵文见了便衣警探队长陆连奎,直接报案,“我有两个兄弟失踪了,还烦劳陆队长撒下人手四处给打听一下,可别被仇家给害了。”

陆连奎识得龙邵文这尊真神,更知道他是英国人眼中的财神爷,出手阔绰大方,能给他办事,好处一定不少了,当下脸上带笑,应承连连。龙邵文拿了三百大票塞到陆连奎手中,“带兄弟们去吃个烟吧!”陆连奎假意推脱着不要,他说,“英国人好脸面,讲廉政,我受洋人熏陶日久,早已习惯了公正处事,这钱不要罢!”

龙邵文满脸堆笑,“果真这样,你手下的兄弟可要跟着你吃苦了……”他握紧陆连奎的手,“陆探长,兄弟们都要养家,不要让他们寒酸清贫啊!”他继续套着交情,“论根子,咱们可算是同门,你固然是季云卿的徒弟,可也给黄老板递过门生帖,我也给黄老板送过帖子,这同门兄弟送你些补贴,推辞就说不过去了吧!”

陆连奎一脸无奈地把钞票收了,“我现在的差事,就是黄老板帮我递的话呢!”

龙邵文眉毛一挑,一脸的诱惑,“既然是同门,就得相互提携才对,保罗伯诺可是我的好朋友……”他话说半句,语中带着为陆连奎讨官当的意思,却故意不说全了,只让陆连奎去任意发挥想象。

“这话理当不是诳我,这个烟贩子能力大得很……”陆连奎又惊又喜。他整日在巡捕房洋人身边当差,对龙邵文的本事再了解不过。只想,“他能包销界内的烟土,在英国人面前说话自然极有分量,现在他答应帮我去跑个官当,可不是信口开河的胡说,哦!他话说半句,是要看我的表态……”陆连奎长袖善舞,擅于见风使舵,当下客气着把话引到案件上来,他问,“龙老板,你那两个兄弟失踪之前,是在什么地方露的面?”…,

龙邵文皱着眉回忆半天,“他们失踪那天,是在聚丰园茶楼,那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

“哦!看来想要找到龙爷这两名兄弟,必须先从聚丰园找到切入点,”陆连奎似乎有些为难,“只是聚丰园在华界,我担心……”

“谁不知那里名义上属于华界,可发了案子,却要归你们中央捕房管,这个……政治上的事我不懂,刑侦的事更是一窍不通,全指望陆队长帮忙了。”

陆连奎点点头,“虽说如此,毕竟涉及两国邦交。工部局早有告诫,涉及到华界之事,需小心办理……”他为难了片刻,又舒展了眉头,“这事儿固然为难,为了同门的情谊,我豁出去吧!明天我就带人去聚丰园探问情况,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龙邵文双手一拱手,“那拜托陆队长了。”

……聚丰园到了打烊的时间,却有两桌客人一直在这里喝茶不走。其中一桌五六个人,有说有笑,海阔天空的谈兴正高。而另一桌的两个客人,打进来后,就一直爬在茶台上沉睡,显然是就醉了。

老板杨得寿是个典型的生意人,他开茶楼八年,整日迎来送往,笑意盈盈,绝少得罪客人,他对茶房说,“熬两碗醒酒汤,去唤醒那两位客人,让他们把汤喝了,再客气地告诉他们,打烊了。”

茶房应了,去后厨端了两碗醒酒汤,走到沉睡的两名客人前,小心地唤道:“爷!醒醒!我们这里打烊了。”客人听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趴在那里沉睡。

茶房回头看了杨得寿一眼,杨得寿努努嘴,意思是再喊。茶房提高了声音,“爷!别睡了,醒醒,起来喝了醒酒汤,要打烊了。”见两名客人依旧没有动静,杨得寿见状走了过来,伸手轻拍客人的肩膀,“醒醒!小店打烊。”他突然觉得不对了,醉鬼他见多了,呼吸向来不匀,时而伴着极重的鼾声,而这两名茶客,居然连应该有的呼吸声都没有。

杨得寿附耳听了一会儿,轻轻抬起一名茶客的脸,却见茶客头颅肿大、脸色青灰、两腮塌陷、双目紧闭,鼻孔渗血,早已死去多时了。一旁的茶房惊了,正要呼喊,嘴却被杨得寿捂着了,他朝茶房使个眼色,摇摇头。见茶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才放开捂着茶房的手。茶房却被吓得双腿不停颤抖。

杨得寿斜眼看看另一桌喝茶的客人,见那几人兀自在那里高谈阔论,根本就没注意到这边发生的事情。他定了定神,转身招呼茶房,“他们喝多了,看来今天是走不了了,你去喊几个人过来,把二人扶到后房休息一夜吧!”

茶房颤抖着答应了,转身去后堂喊人。杨得寿想了想,也快步跟了过去。

145 装榫头(二)

不大工夫,杨得寿带着几个人过来,一边搀扶着趴在茶桌上的两个人,一边摇着头,“瞧瞧两位爷,不能这么喝啊!这不是糟践身体么!”他又自说自话,“哎呦!我说爷!可不能吐,我扶着您呢!要是吐了,全吐我身上了……”他口中发出干呕的声音,指挥几个伙计把两位茶客搀扶着进了后堂。

见另一桌喝茶的客人并没有注意自己,杨得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吩咐,“别愣着啊!小二,你去找麻袋,把他们两个装在麻袋里,小三,晚点的时候,你去雇车,再带上他们几个,抬上麻袋,出去找个僻静处埋了……”他脸色阴沉着又嘱咐,“茶楼死人的事情可不好讲出去,人死在咱们这里,晦气不说,且谁都脱不了干系,万一传出去,没有茶客登门倒是小事儿,轻则咱们都得坐牢,重则就杀头偿命,你们晓得不?”

小二找来麻袋,犹豫着,“杨老板,这事儿有点儿悬,人又不是咱们害的,官家自会搞清楚,不如报了官,让官家来查个清楚。”

“混账话……”杨得寿气的伸手去抽小二,“要报官早就报了,现在把人抬回来了,又如何报?”他挥着手,“快!别傻站着,动手装麻袋!”他不依不饶地骂,“死人的事若是传出去,谁还登门啊!生意还要不要了?你们不是不知道官差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整日巴不得咱们出点事儿,好跟咱们多敲诈点银钱。咱们要是报了官,还不是去送银子给人家!咱们自家知道自家清白,可他们呢?他们不把屎盆子扣在咱们头上才怪……小二,你家里有钱是不?让官差抓你进去,你爹妈卖房卖地保你出来吧!我是不管。”

几个小伙计听杨得寿这么一说,个个吓得再不敢提报官的事情。

杨得寿瞪着眼睛,环视所有伙计,“告诉你们啊!就当是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他安顿完,整整衣装,咳嗽了几声,又返回前堂茶座,在柜台里站立片刻,舒缓了一下脸上僵硬的肌肉,直到笑容又回到了脸上,才就走过去对仍在喧闹的几位客人说,“几位爷,小店这就打烊了,还请几位改天再来捧场,今天的茶钱就免了,谢谢几位爷!”

茶客听了,都纷纷站起,“那就谢谢杨老板了,请我们白喝了一夜的茶。”

杨得寿陪着笑,“开门的生意本不该请客人走,不好意思!只是伙计们忙一天,都累了,明天还要赶个大早开早茶,见谅啊!”

几位客人正要出门,门口却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汉子一把就推开正要关板打烊的伙计。他说,“我有两个朋友,在你们这里喝茶了,说好让我们来这里接他们,怎么,他们人呢?”

小伙计颤抖着,支吾说,“没……没注意啊!可能早……早走了吧!”

杨得寿闻言,赶紧上来招呼,“几位爷过来找人啊!”

领头的汉子抱拳,“是!我那两个兄弟喝醉了,在你们茶馆休息了一晚,烦劳杨老板照顾着,现在我们要接他们回去了。”

杨得寿诧异了,回头问伙计,“还有客人么?我不曾注意!应该早走了吧!”

正要出门的几个茶客中的一个突然说,“杨老板,你刚才不是扶了两个醉鬼进后堂休息了么?那应该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吧!”

“哦!”杨得寿想起来了,“是!”他拍着脑袋,“这一天忙的,是有这么一回事儿,不过那两人一进后堂,就自己从后门走了!”…,

“他们酒醒了?”领头汉子问。

“醒了、醒了!”杨得寿脸上带着笑容,“小店的醒酒汤可是一绝,属于不传之密啊!寻常醉酒的客人,一碗喝下去,就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好人。”

领头的汉子笑了,“真有你的!”他掏出两块银元递给杨得寿,“这是他们的茶钱,打扰了,改天来领教你的醒酒汤!”

杨得寿本不想接银元,盘算之下,觉得还是将银元接了更显得心中没鬼。他笑着接过银元,随手揣起来,“谢谢爷了。”

汉子拱手,“那我们走了,改天再来捧场。”

“好说,好说。”杨得寿目视着他们走远,才把那一直砰砰乱跳的心安抚住。他慌忙吩咐,“赶紧上门板打烊……”回到后堂,他坐在椅子依旧惊魂未定,“好悬,若不是我沉着应对,今天这事儿可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夜深人静,杨得寿喊小三,要他出去雇车。小三出外面转悠了一圈,却是一辆车都没有,只得回来如实告诉了杨得寿。杨得寿有点不解,“往日车马往来不断,昼夜都有车雇,今天怎地却一辆都没有?”他琢磨,“不管怎样,决不能留两具尸体在自己店中过夜,只要想办法把两具尸体抬出自己的门,就算过了这一关。”他招呼来几个伙计,“既然雇不上车,咱们就自己抬着走吧!”几个伙计也知事情至关重大,都没什么意见,三四个人抬了麻袋,就准备偷偷从后门出去。谁知他们刚打开后门,却见后门口坐了一群人,正在那里散热乘凉。伙计没办法,不敢明目张胆地抬尸出门,只好又转身回去。

杨得寿又让伙计抬了麻袋去走前门,谁知前门却有一群人支了桌子打麻将,更出不去。他固然心急如焚,也只好坐等着这些人离去。谁知过了一夜,及至天明鸡叫,好容易盼着乘凉打麻将的人离开,却又有吃早茶的客人等在门口,而后门却多了卖菜的小贩。杨得寿喟然长叹,只好让伙计把尸首藏好,等到天亮了再想办法弄出去,自己则强打精神,卸板开门纳客,随着喝早茶的人逐渐增多,茶馆里开始热闹起来……

……陆连奎心中惦记着替龙邵文办事,一早就带了数名便衣警探来到茶馆,找了茶桌坐下。要了几色点心随意吃了,就把杨得寿喊了过来。

杨得寿平日里不少给陆连奎这些巡捕房的瘟神花钱,听陆连奎招呼他,匆忙上前搭话,“陆队长,今天这么早!”陆连奎见杨得寿双目肿胀,眼珠发红,头发蓬乱,笑着说,“杨老板看似一夜未睡,可不能总惦记着赚钱,不顾身体!”他话锋一转,“有人报案,说是在你们这里走丢了人,我来看看。”

146 装榫头(三)

杨得寿心中虽惊,面上却镇定若常,“陆队长整日为破案奔波辛劳,不容易啊!”他回头喊茶房,“再给添上几色点心,换壶好茶!”他说,“这里整日迎来送往,进出的人不计其数,在这里走丢了人?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脚长在别人腿上,可没委托我代为看管!”

陆连奎笑着说,“失踪的人在你这聚丰园喝完茶后,就再不见了踪影,难道你杨老板没一点责任?”他脸一拉,“聚丰园不是个黑店吧!明面上开茶馆,背地里却打劫客人。”他把点心往嘴里一塞,拿茶顺下去,“说不得,既然事主报案,只好在你这里查上一查。”

杨得寿一惊,赔笑说,“此时正是早茶时候,您这要是带人一搜查,我的生意可就全泡汤了,还请陆队长手下留情。”

陆连奎摆手,“我吃着捕房这口饭,岂能不尽职尽能?说不得这么多,不过就是意思一下,好歹让兄弟们四处看看,不然我没法儿向事主交差。”

杨得寿安抚他说,“好好!既然这样,陆队长请安心喝茶,店里乱,我安排收拾一下。”他转身回到柜上,用红纸包了些银元送到陆连奎手中,“陆队长一直照顾小店,又难得光临,这几块钱,就拿去给兄弟们分着花了吧!”

陆连奎把银元收了,沉吟片刻,笑着说,“我早知道杨老板是个本分生意人,这走丢人的事情一定与你无关,也不用查了,我这就带着兄弟们去别处找找。你这一早客人不少,忙你的去吧!”他提醒杨得寿,“你怕是得罪了人,劝你一句,银子赚得差不多就收手吧!可不要把命搭上。”

杨得寿陪笑把陆连奎送到门口,眼看他走远,松了口气,“可算送走瘟神,又过了一关……”他快步赶往后堂,琢磨,“那两具尸体说什么也不能再放着了,提心吊胆不说,再放就怕散出尸臭了。”他打定主意,“哪怕今天生意不做,也得尽快把这两个倒霉的死人给处理了。”

小二心虚地跟进来说,“昨夜来寻找兄弟的那个汉子又来了,招呼你出去……”杨得寿心惊肉跳,呵斥小二,“慌什么?”他在屋子里琢磨了一圈,看见大板条箱,窜过去打开,把里面的衣服拽出来,招呼小二把尸体塞进去,又乱七八糟地扯过些衣服盖上。他说,“我出去应付一下,你赶紧去找把锁,锁好箱子。”

汉子带着一脸的怒气,“杨老板,我那两个兄弟昨天可没回家,你到底把人送哪儿去了?”

杨得寿死扛着,“你这汉子好不讲道理,这里是茶馆,又不是寄存处,他们去什么地方我哪儿知道,怎么,我照顾酒醉的客人还出了毛病?走丢了管我来讨……”他不耐烦地挥手说,“也许他们正在哪个窑子里快活,我劝你还是去那里找。”

汉子怒目圆睁,“杨得寿,昨天明明有人说,是你把我两个兄弟扶进后堂休息,你却说他们去什么地方你不知道,这话谁信!”

杨得寿倔强着,“昨晚我就说过,他们一进后堂就醒酒了,然后就走了!”

汉子瞪着杨得寿,“走了,那怎么一晚上没回家,怕是被你图财害命了吧!”

杨得寿急了,“这话可不好乱讲,你要是凭空诬陷我,那我不得已,只好报官了。”

“好!就报官,我刚才看见陆连奎队长从你这里出来,我这就让人喊他来。”…,

杨得寿见骑虎难下了,咬着牙说,“好啊!就请陆队长来主持一个公道。”

汉子转身吩咐几句,一名兄弟飞快地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请了陆连奎来。陆连奎看见汉子,脸上带笑,“是朱鼎发啊!你急着找我来什么事儿?”

杨得寿一看陆连奎认识这个汉子,登时叫苦不迭。朱鼎发说:“我的两个兄弟被杨得寿藏起来了,我向他讨人,他却说没见,我想请你的兄弟在这里搜一搜,可别被他给图财害命了。”

杨得寿铁嘴钢牙,“昨天有是有两个喝醉的客人,但是他们早已走了……”他指着朱鼎发,“他却没道理地来朝我讨人,陆队长,您给支持个公道吧!”

陆连奎琢磨,“朱鼎发是龙邵文的兄弟,他的人昨晚上走丢的,龙邵文却下午就报了案,哼!真他奶奶的有先见之明……”他说,“杨老板,人既然不在你这里,那就让鼎发带人看上一眼也没什么!他的兄弟毕竟是从你这里出去后才不见的。”

杨得寿被逼无奈:“那就请吧!”他补充一句,“不要惊扰了客人,不要把我这里搞的太乱!”

杨得寿在心惊中等着查找的结果,不一会,朱鼎发的兄弟过来说:朱爷,没找到!

杨得寿一下子挺直了腰杆,“这找也找过了,没有吧!既然没有,那当着陆队长的面,你总得给个说法吧!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地让我背个黑锅!”

陆连奎心想,“这杨得寿也不是善茬儿啊!”他摆手正要说话,朱鼎发却怒了,指着杨得寿,“是不是黑锅还不一定……”他说,“陆队长,虽然没有找到我失踪的兄弟,但聚丰园的嫌疑还是最大,我想搜一下杨得寿的身,看看他有没有趁我兄弟喝醉了,偷他们的东西。”

杨得寿不干了,蹦起来嚷嚷,“凭什么搜我啊!店里什么都没搜出来,还没给我一个说法,现在又想搜我身啊!”他说,“陆队长,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朱鼎发摸出一把尖刀,噌地插在桌上,“陆队长,光棍做事落槛,我不会让你为难。要是杨得寿身上真搜不出什么,只能怨我有眼无珠,识不得好坏人啊!”他用手指弹着刀刃,“真冤枉了杨老板,我就用这把刀,把我的眼睛挑出来。”

陆连奎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也想看看朱鼎发这出戏怎么往下演,于是安慰着杨得寿,“杨老板,话说到这地步,你就让鼎发搜一下吧!”

杨得寿不信他能在自己身上搜出什么花样,心想,“搜完了看你怎么收场。”他故作大度地伸开手,“来吧!搜!”

朱鼎发却不上手,只说,“不用那么麻烦,你把身上的东西都掏出来,让我瞧一眼就行,省得当这么多茶客的面,扫了你杨老板的面子。”

杨得寿“哼!”一声,“我身上能有什么?”他翻开衣兜,掏出一些零碎,说:无非就是一大串钥匙,喏,这是鼻烟壶,还有两块大洋。

147 装榫头(四)

朱鼎发挨个拿起来看了一遍,放下说,“对不起了杨老板,我有眼无珠,错怪了好人……”他拔出尖刀,缓缓地对着自己的眼睛剜去。陆连奎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劈手将刀夺去,“不过是一句气话,不必当真!不必当真……”杨得寿却在一旁阴阳怪气,“就是嘛!光棍做事落槛,总嚷嚷着挖眼睛,你有那么多的眼睛好挖啊!”

朱鼎发抢过刀,“看来杨老板是出不了这口气呀!好啊!我若是不挖了眼睛,看来杨老板是不依不饶了。”

杨得寿鼻空“哼!”出一声,“我说过这话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我又不出来带兄弟,你挖不挖眼睛,干我什么事啊!不是光棍做事落槛么!你这样,手下的兄弟今后会服你么?”

朱鼎发苦笑了,“陆队长,杨老板是得理不饶人,那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他手腕一翻,刀尖已对准了自己的眼睛。就在这时,朱鼎发的一名兄弟喊着,“朱爷,不对啊!你看这块大洋,是润生兄弟的。”

朱鼎发放下尖刀,接过大洋看了一眼,“没错,是润生兄弟的,他的大洋怎么会跑到杨老板身上?这里面怕是大有文章。”

杨得寿闻言,觉得可笑,他说,“好了,你不挖眼就不挖了,还拿大洋说事儿,普天下大洋都是一个样,怎能区分出是谁的大洋?大洋上面又没刻着字,还润生的,大洋上刻着他的名字了?”

朱鼎发已把大洋交到陆连奎手上,“陆队长你看,大洋上真的是刻着润生的名字!这块大洋是润生他娘留给他的护身符,寻常决不离身,现在润生的大洋突然跑到杨老板的身上,有问题……”他使劲儿地挤着眼睛,“搞不好润生是被杨老板害了!若是果真如此,我朱鼎发的眼睛可就保住了。”

陆连奎笑了,“原来是这么一出戏……”他说,“杨老板,你身上有死者之物,怎么解释?”

“倒霉,大洋还真是刻着字的……”杨得寿一把抢过仔细看,突然想起什么,他指着朱鼎发,“这大洋是他昨天晚上替那两名醉酒客人付的茶钱,可不是我的。”

朱鼎发怒道:“照你这么说,润生是我藏起来陷害你了?”

陆连奎明白了,想,“这不是陷害还能是什么?杨得寿啊!你怕是不知道惹了什么人吧!”他又叹口气,“龙邵文啊!你这是在给我出难题呀……”他硬着头皮,说,“杨老板,我看你是说不清楚了,证据在人家手中,不行就去巡捕房吧!”他朝杨得寿挤挤眼,努努嘴,眼角瞟向朱鼎发。杨得寿会意了,“陆队长看在银子的面上指点我,事主咬着不放,他也没办法!”他无奈地上前朝朱鼎发鞠个躬,“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还请您放我一马。”

陆连奎也说,“鼎发,只凭一块刻着字的大洋,怕是英国人也定不了他的罪,更何况这里是华区,案子处理起来棘手啊!”

朱鼎发点头说,“既然陆队长这么说,我也就不追究你了,可你当着陆队长的面说清楚了,你到底知道不知道我那两名兄弟的下落?”

杨得寿无辜地摇头,“确实不知!”

朱鼎发说:既然这样,我就再去别处寻找,可一旦我发现你与我两名兄弟的失踪有牵连,那又该如何?

杨得寿看了一眼陆连奎,把陆连奎看的心中毛躁,“触你娘,你看着老子干什么,要是没牵连,他能把你怎样?瞧你连个硬话都不敢说,八成你杨得寿不干净……”他咳嗽了一声,追问,“杨得寿,你表态吧!”…,

杨得寿狠着心,“要是有牵连,我宁愿剜眼。”

朱鼎发“哼!”着,“剜眼?说简单了吧!”他恶狠狠地,“到时我要你给我死了的兄弟偿命。”

陆连奎心想,“龙邵文这群人不是好鸟!龙邵文提前报兄弟失踪,朱鼎发则一口咬定兄弟已经死了,他怎地就如此肯定?唉!杨得寿要倒霉了……妈的,老子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杨得寿壮壮底气,“好!你的兄弟若真是被我害了,我偿命便是。”

朱鼎发说:陆队长,你可听得真切吧!到时候我要他的命,你不会责怪我而拿我归案吧!

陆连奎苦笑着不说话,胡乱地摇摇头,又想:杨得寿啊!你有几条命够你这么祸害,这事老子是管不了啦!”

“既然这样,陆队长,打扰了,鼎发告辞了……”见朱鼎发走了,杨得寿忙又在柜里包了些银元递到陆连奎手中,“全凭陆队长做主,不然这些流氓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陆连奎不接杨得寿递过来的银元,他说,“杨老板,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见过朱鼎发失踪的那两名兄弟?”

杨得寿坚决地摇摇头,“没见过。”

陆连奎心想:“这就怪了,刚才朱鼎发临走时留的话绝对不是随意说说,瞧他的态度,明显是真想要杨得寿的命,可惜杨得寿居然听不出来……”他又说,“最近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是有人找你办过什么事儿?”

杨得寿回忆着,“人是一定没得罪,我干的就是伺候人的生意,怎会得罪人。”他若有所思地说,“两天前,常在街面上晃荡的俞文征倒是找过我,说是有一家公司愿意出高价从我手里把聚丰园接盘过去,我没答应。”他喃喃着又说,“俞文征整天西装革履,出手阔错,瞧样子极有钱,却什么也不干,真不知是什么来路……”

陆连奎笑了笑,他当然知道俞文征是谁的人。他说,“杨老板!念在这些年你没少给我银子花的面子上,提醒你一句,俞文征若是再来你盘你的房子,就答应他好了。瞧聚丰园的生意,这些年你也挣够了,带上你的存款,回老家过安稳日子吧!可别有命挣没命花!”

杨得寿一怔,“陆队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全家只靠这家茶楼讨生活,要是盘了出去,银子总有花完的时候,以后可怎么办?”

陆连奎也懒的跟他解释,只说,“记得我的话吧!至于盘与不盘,那是你的事情,从现在起,不管你干不干了,你的银子,我是再不会收了。话说到这地步,也是顾及咱们的交情,今后你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我也再不会管了。杨老板。告辞了。”

148 装榫头(五)

杨得寿听着陆连奎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堆话,虽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却也知道麻烦要来了。只在这片刻,他突然觉得身上像是骨髓被抽干了般的难受,一天一夜的折磨,已经让他身心疲倦之极,他也无心再打理生意,转身走到内堂,想抽口大烟提提神。才推开屋门,却猛然间被吓了一跳,本已经走了的朱鼎发,赫然坐在他惯坐的那张太师椅上,身前放着两只被打开了的麻袋,麻袋里露出两具尸体的脚。杨得寿本已疲惫不堪,见到事情败露,再也撑不住了,软软地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得寿悠悠转醒,才睁开眼睛,就听到屋中有两人聊天。他爬起观看,其中一人是朱鼎发,另一人居然是前天跟他谈转盘房子的俞文征。

杨得寿突然明白了陆连奎对他说的话,他挣扎着站起来,“俞爷,我正要找你。”

俞文征“哦!”了一声,“杨老板找我,难得啊!说吧!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想盘下这桩房子么,我想好了,愿意把房子转手盘给您!”

“这个……杨老板,你多心了!我没说要盘你的房子呀……”俞文征指着朱鼎发说,“我不过偶然碰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朱鼎发,他就领我到这里来,随便聊聊天,哎!杨老板,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里?”

杨得寿苦笑一声,他说,“这是我家……”他想,“你偶然遇到老朋友,他就把你领到我睡觉的屋中来聊天了。妈的,这叫什么事……”他又说,“俞爷,我的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也没什么精力再把聚丰园经营下去,我是诚心实意地想把房子盘出去,然后回家乡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原来这是你家呀!”俞文征淡淡地笑着,指着两具尸体,“杨老板,看来你杀人了,怪不得急着想把房子盘出去。唉!不瞒你说,这地方死过人,屋里聚着阴魂不散的晦气!这聚丰园,我是不要啦!”

杨得寿跪在俞文征面前,“俞爷,求您帮个忙吧!好歹把这房子接手了吧!”

“唉!”俞文征又叹口气,“既然这样,我就勉强把你这聚丰园接了吧!不过这个价钱……”

“就按上次定的怎样?这聚丰园盘给您之后,我什么都不带走,你看看我这么多年置办下的那些家当,怎么也值您说的那个数吧!您不能让我亏得太多吧!”

俞文征摇着头,“可你的东西我没用,我又不准备开茶馆,这样吧!我只要房子,房子里的东西你全带走,价钱咱们再商量。”

“我茶馆都不开了,这些东西却带到哪里?俞爷,您开恩,开恩啊!我给你磕头啦!”杨得寿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俞文征说,“好吧!我这人心软,就这样吧!”他掏出一张纸,“看看合同吧!如果觉得没什么问题,就在上面把字签了,以后这聚丰园就再也跟你没关系了……”他看着杨得寿,又说,“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哪怕是从前死了人,都跟你没关系,明白了吧!”

杨得寿想:人家早连合同都准备好了,我即便再看,也得照人家说的办。更何况他已经暗示,只要把聚丰园让给他,所有的事情都将烟消云散。”他当下大度地摆摆手,“我信得过俞爷,这合同也不用再看。”他直接在合同上签了字画了押!…,

俞文征从兜里摸出一张“福绥里”钱庄的即期庄票递给杨得寿,“杨老板,银货两清了,从明天起,这聚丰园就跟你没关系了,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走人吧!”他说完,起身就走,多话也没一句。

杨得寿送俞文征到门口,回头却见朱鼎发还坐在哪里。他说,“朱爷!房子我也让出去了,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朱鼎发不紧不慢,“杨得寿,你租不租房子跟我可没关系,刚才你说过,这件事果真跟你有牵连,你愿意一命偿一命。”他拔出尖刀,“既然这样,你就抵命吧!”他眼睛狠狠地盯着杨得寿手中的庄票。

杨得寿恍然大悟,赶忙把庄票双手捧到朱鼎发面前,“爷!人死不能复生,这张庄票,就当是给这两名兄弟做安家费了。”

朱鼎发接过庄票,“唉!”地叹口气,“你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既然你肯赔钱,我就代这两名兄弟的家人谢谢你了……”他说,“杨老板,我走了,这两人的尸体,就烦劳您给埋了,我是不想再看见他们了,想起两个活蹦乱跳的兄弟从此就阴阳两隔了,我这心里难受哇!”

杨得寿赶忙答应了,问朱鼎发,“这两人叫什么名字,我总得在他们坟堆上立一块牌子吧!他们家人以后前来祭奠,也要能找的到才行。”

朱鼎发想了一下说:这两个倒霉的亲兄弟,一个叫白世人,一个叫袁世人。”

“一个姓白、一个姓袁,怎么会是亲兄弟了?”杨得寿苦笑着摇下头,觉得不可思议,他说,“嗯!我记住了。”

既然已经给死者的家属赔钱私了,杨得寿也用不着再偷偷摸摸向外运尸了,他雇了一辆马车,带了伙计,拉着两具尸体,找块荒地挖了两个坑,把白世人与袁世人分别埋在了坑中,坑上起了两座新坟,上面用木牌刻了两人的名字。

杨得寿让小伙计在坟前点了香,又烧了些纸钱,他念叨说,“白世人,袁世人两位兄弟,你们虽不是我杀的,但你们死后不能即刻安葬,我是愧疚难当,此时你们入土为安,要是想报仇的话,就去找真正杀害你们的凶手,可不要缠着我……”他念叨完,对伙计说,“走吧!你们愿意回聚丰园就回去,要是不想再回去,就跟着我走,回到我的家乡,再开一家小点的茶楼,养活自己是足够了,来吧!上车吧!”

几名小伙计跳上马车,杨得寿挥起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一疼,撒开腿向前跑去。杨得寿听见车上两个小伙计说,“这两个死人的名字可真怪,一个叫白死人,一个叫冤死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爹妈是怎么想的,给他们起了这样不吉利名字。”

另一个伙计说,“就是哎!一听这名字,就知道他们好死不了……”

杨得寿听完,“唉!”地叹了口气,用力地甩动了鞭子,“啪”地一声打在马身上,马吃痛不过,嘶鸣一声,拼命地向前奔去……

149 龙升登仙阁

……龙邵文接过俞文征递过来的合同,匆匆看了一遍,甩在一边,他说:鸦片零售店的名字,我早都想好了,就叫龙升第一楼!龙升,代表咱们龙升贸易公司,第一楼,就是龙升最好的一家烟馆,你们觉得怎么样!

叶生秋眯着眼睛,半天才说:名字是不错,就怕旁人不知道这第一楼是干什么的,若别人还认为是茶馆怎么办?

“也是……”龙邵文琢磨了片刻,又说,“叫龙升烟土第一楼怎样?这样就没人会以为是茶馆了,只是……只是这也太它奶奶的招摇了吧!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烟土贩子……”

赵孟庭说:龙升登仙楼怎样?龙升突出了咱们的招牌,登仙二字顾名思义,什么才能让人登仙,鸦片烟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干什么的,还不显得过份张扬。

众兄弟都抚掌,“这名字好!”

龙邵文当下拍板,“就用这个名字。”

名字起好,何人来题写就是一个大问题,若是有当世的大儒来题写“龙升登仙阁”几字,自是能增光不少……朱鼎发说:阿文,当年咱们坐牢时,不是有一个疯子章太炎么?当代大儒,他是当之无愧,就请他来给写。

龙邵文一拍腿,“怎把他给忘了,就是他了,放下同为牢友的交情不说,我们好歹也是革命党同志,当年刺宋案告破后,他还专门请我吃过秘制臭豆干,这个面子他怎么也得卖……”

哪知章太炎一听龙邵文要题的这几个字,顿时摇头,面对千元润笔也不为所动,任龙邵文再三恳请,只不肯动笔,并说:臭豆干随便吃,这字是一定不能写的……折了面子的龙邵文觉得不好同众兄弟说辞,只好在大街上找了个写字先生,请写字先生代笔来写招牌。

写招牌的时候,写字先生说:登仙不错,高雅脱俗,世人无不想登仙,与神仙为伍,快乐无比,只是登仙二字后面挨了一个“楼”字,一下子就把档次给拽下来了……龙先生,神仙是不住楼的,只有凡人才喜欢住楼啊!”

龙邵文深以为然,他恭敬着说:先生,登仙后面跟什么,才能把档次拉上去?

写字先生抚着山羊胡摇头晃脑地,“《说文解字》中说,‘楼’重屋也,不过是几间屋子,是引不来神仙的。依老朽看,不如用‘阁’字,在古代的建筑群体中,阁是主要建筑,楼是辅助建筑。你看古往今来那些煌煌建筑,什么滕王阁、文昌阁、蓬莱阁、紫光阁、包括慈禧老佛爷常去的颐和园佛香阁,都是以阁为名,若是换成楼,不但粗俗,且自堕身价,故而楼不如阁,龙升这座烟馆,如叫做‘登仙阁’,档次就不言而喻了。”

龙邵文鼓掌,“先生有学问,登仙阁确实比登仙楼更雅一些,就叫龙升登仙阁吧!”

招牌题好,用红布蒙了,挂在老聚丰园楼上,只等择日开张……除招牌外,写字先生又免费赠送了一副对联作为贺礼,也贴在了门外。上联是“去病增寿饭后一筒烟”;下联是“守灯静养胜做活神仙”。

开业之前,俞文征又提建议,“开烟馆的利润虽大,但街面上的烟馆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全然不为烟客的利益考虑,依旧掺假严重。以普通烟土计算,三块钱一两;烟馆卖出时,照例羼上烟灰,八钱烟土可以变成一两四钱烟,一钱烟就可以卖到一块钱之多。这还不算,烟馆为拉拢主顾,在烟膏中对上甘油,使烟膏甜润适口;有的则往烟膏里掺入白干酒,讲究一点的还使用白兰地酒。一两烟土可以羼上一两酒,这样烟客下次不来这家吸烟,会觉得不过瘾,甚至肚子疼。咱们龙升登仙阁烟馆要想一开即火,掺假这类事情最好少做或是不做,烟客的口碑是很重要的。”…,

龙邵文点点头,深以为是,“黑心钱不挣也罢,烟灰是决不能掺的,不过为了提高烟膏口感,白兰地酒也不能不掺,但总体原则,要以适量为宜,决不能让烟客出现肚疼这样的不良反应,损人身体健康的事情,咱们坚决不能干。”

俞文征说,“我认识一个兑烟高手李文钟,兑出来的烟膏味道醇厚,口感清奇,令人一吸难忘,他还有一手在烟土中掺酒的绝活,可把烟膏味道提升不少,不如花钱请此人来,替咱们把把关!”

“好啊!这样的好手自然是要请到龙升……”龙邵文急着说,“文征,你去找他谈,让他开个价吧!”

众人忙里忙外,纷纷献计献策,把龙升登仙阁的环境搞得真如仙境一般。原先茶馆的大厅不复存在,替换成一个个私密的小包间。包间里陈设着雕花的烟榻,水晶的烟灯,镀银的烟枪。再加上兑烟高手李文钟秘制的烟膏口感清绝,无不使烟客留恋。

登仙阁另外训练出手巧的女堂倌若干充当钎子手,专门替客人烧烟泡。她们烧工考究,技艺超群,所烧烟泡大小适中,极受客人认可。客人吸烟时,女堂倌便在客人身边揉背、捶腿、递擦脸毛巾。处处体现出宾至如归的感觉。

登仙阁开业之日,龙邵文遍请好友前来捧场,每个到场的贵宾,非但能免费享受一下登仙的感觉,临走时均获赠龙升的名牌产品,以林则徐为外包装的上好烟土二两。龙升之所以如此大下血本,一来是馈赠嘉宾,以图长远交情;二来是替龙升的烟土做做宣传,可谓是一举双得。

龙升登仙阁果然开业即火,成为黄浦滩边万人崇仰的高档消费场所,日日所来瞻望之人几乎将门槛踏破,令登仙阁中各类侍应人员整日应接不暇,疲惫不堪。此种状况之下,龙邵文居安思危,担心长此以往,会令登仙阁服务质量下降。他考虑再三,决定“龙升登仙阁”不对普通烟鬼开放,所来之人,须持有龙邵文亲自签发的会员证方可进入,否则任你是军政首脑,巨贾豪富,也要被拒之门外。

除此之外,龙升登仙阁还专门接待各地烟土分销商,招待黄浦滩军、警、政各界要员,为龙升公司打通了各方路子、进一步联络感情、贿赂当权的各方人士等方面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借着这股东风,龙邵文又在豫园僻静处开办了一家“龙升茶社”,内设秘密房间,室内布置得富丽堂皇。既可吞云吐雾,也可招嫖借宿,整夜灯红酒绿,笙歌曼舞。毫无疑问,出入这里,也非会员证不可。一时间,龙升会员证一证难求,成为各方的人物争相索求之物,即便是官僚军官,富商巨贾,也都以手持此证为荣。

随后不久,龙升的其他几家烟馆土店也纷纷开张,由于店中所售烟膏质量上乘,绝不掺假,很受烟民追捧,开业后也是家家火爆。至此,龙升彻底控制了公共租界的烟土市场。

那日龙升登仙阁开业,宾客尽数散去后,龙邵文已是疲惫至极。陆连奎却幽灵般地冒出道贺,他递上一个封了九块大洋的红包,脸似笑非笑地,在一句“祝龙老板生意兴隆,天长地久”的开场白后,又说,“龙老板终于如愿以偿,想必陆某也能跟着沾些光。”

龙邵文本已神情疲惫,听了这句别有深意的话后,不由得心中一懔,“如愿以偿?这话什么意思?”他不动声色,拱着手,小心应付,“那是自然,都是兄弟,有什么沾光不沾光,龙某的银子,陆队长拿着花就是了。”他喊过账房,要过五百两一张的庄票,递给陆连奎,“全凭陆队长关照。”…,

陆连奎伸手推了,“龙老板这几日没少花费,这么大的场面,无处不用银子,日后再说吧!”他环视登仙阁,啧啧赞着,“真是个好地方,从前不过是破烂房子一座,经龙爷这么一收拾,处处透着豪气阔绰。”他眼睛盯着一个窈窕的女堂倌,话锋一转,似是无意,“杨得寿那里没麻烦了吧!”

“看来这王八蛋似是知情啊……”龙邵文心淡淡答着,“杨得寿?哦!是从前聚丰园的老板啊!他能有什么麻烦!”

陆连奎凑近龙邵文,眉宇间流露着一副立了功后讨赏的神情。他压低声音,“我曾经劝过杨得寿,让他见好就收,银子既然赚够了,就快些回家养老吧!”

龙邵文笑了笑,心中不以为然,想,“奶奶的,你帮过老子,老子自然记你的好,现在却同老子玩儿这么一手,未免有点不漂亮吧!”他说,“我自然承情,定当相报。”

“哎!这是什么话!为龙老板办事儿,陆某自是尽心竭力。”陆连奎看着女堂倌,“龙老板,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他指着女堂倌,“让她伺候我香一筒吧!”

几天后,龙邵文去找保罗伯诺,替陆连奎递了话。在一具青铜鸭尊的催化下,陆连奎从便衣警探队调到了刑事督查科,算是升了一格。他调任后不久,又找到龙邵文,他说,“华捕股自从沈杏山被免职后,股长人选一直未定。还请龙老板帮着递话……”

龙邵文推脱说,“你这样频繁调职,我也不好在保罗面前开口,还是等上一段日子,有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陆连奎认为龙邵文不帮忙,恼着脸,再不与龙邵文来往。龙邵文倒是念着陆连奎的好,他吩咐龙升的账房,“一年三节:春节、端午、中秋,按例给他送三百大洋,算是他关照过龙升的回报。”

登仙阁开业当日,道贺的人群当中还有一个龙邵文的故交:龙虎公司的黄楚九。

黄楚九一来是给龙邵文道贺,二来是给他送请柬。上次黄楚九的新新舞台开业,因为疏忽,没有照顾到龙邵文这位黄浦滩边的新大亨,不大不小的惹了一些麻烦,后来虽然麻烦解决了,却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此次新张开业,吸取教训,早早就把贵宾请柬给龙邵文送来……

此时的黄楚九已将龙虎公司出盘了,出盘之前,他与龙邵文打了招呼。龙邵文虽不愿黄楚九出盘龙虎公司,可黄楚九既然不愿再干,龙邵文也奈何不得,他对经营医药企业一窍不通,全凭黄楚九在那里经营。此时黄楚九有了新的想法,龙邵文除了支持外,也没别的办法……黄楚九用出盘龙虎公司的四万银元,加上自己又凑的一部分钱,与别人合开一家大世界游乐场,游乐场不日开张,黄楚九特意将请柬给龙邵文亲自送来,一来是想表达诚意,二来也想让龙邵文捧场,有他这样的人撑场面,当可保开业平安。

位于爱多亚路的大世界开业当日,整条街鼓乐喧天,霓虹闪耀,鞭炮齐鸣,道贺人群与游客蜂拥而入。龙邵文被黄楚九亲自接了进去,陪着他在大世界内随意参观。大世界里设有小型戏台数座,此刻正在轮番表演各种戏曲、曲艺、歌舞和游艺杂耍等,中间还有露天的空中环游飞船,设有电影院、商场、小吃摊和中西餐馆等,游客即使在里面玩儿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乏味。…,

在大世界逛了一圈,龙邵文有点佩服黄楚九了,“奶奶的,这王八蛋简直长了个赚钱的脑袋……”他看着大世界里人流涌动,财源滚滚,不禁起了觊觎之心,本想找黄楚九入上一股,可黄楚九早对他生了提防之心,非但不给他留开口的机会,还说,“龙老板,今后我们就是同门……”他望着惊愕的龙邵文,不无得意,“我给黄金荣老板送了门生贴,这大世界开业,黄老板鼎力支持,当然,大世界的收入,月月也少不了孝敬他老人家。”他见龙邵文脸露不快,已知其意,又赶忙解释,“你知道,黄老板是上海梨园公会主席,没他的支持就请不到好戏班、好演员。即便请到了,没有他的关照,也会横生枝节,场子没准就被砸了。”

龙邵文听后哈哈大笑,重复一句,“嗯!没有黄老板的支持,你的场子就会被砸了……”他眼睛盯着黄楚九,只把黄楚九瞧的慌乱无比,他又说,“你的言下之意,黄老板就是一个大戏霸?”

黄楚九自知失言,惶恐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幸亏龙邵文并未对其多做刁难,他那一颗狂躁不安的心才慢慢平复。

龙邵文知道黄楚九防己如同防贼,也知道他此时与租界当局的关系极融洽,且手头不缺资金,自己即便动了心思,也没有什么机会,只好在暗中留意,觅机而入,此时却是无法可施,也只能作罢。

150 沈黄结亲(上)

……大公司三鑫被挤出公共租界的烟土市场,从上到下一片怨言,其中尤以大流氓张啸林怨气最重。而龙升登仙阁的开业,更让张啸林饱受刺激。他暗自琢磨,“一定要让龙邵文栽个跟头,才能出了心中这口怨气。”

张啸林,浙江宁波府人,在家排行老二,哥哥唤作张大林,故父母给他取名张小林,乳名阿虎。张小林在上海流氓界混出点名气后,觉得小林这个名字不够气派,于是便改名啸林,一来同他的乳名有些关联;二来也取“虎啸山林”之意,彰显出一种霸气。

三鑫公司的开张,同张啸林并无瓜葛。杜月笙加盟三鑫后,才逐渐将他的把兄弟张啸林拉入伙。黄金荣看不惯张啸林,觉得张啸林目高于顶,傲气凌人,一语不合,破口大骂,尤其张嘴便是“妈个×的”,素质极低,初始并不同意张啸林加盟三鑫,是杜月笙说服了黄金荣,他列举了张啸林的种种好处……一、张啸林肄业于浙江武备学堂,他当年的同窗,如今多数都手握兵权印把子,如何丰林手下的缉私营统领俞叶封、警察局长徐国良等,无不与之交好;二、张啸林与浙江省省长张载阳非但是同乡,还救过张载阳的命;三、张啸林同龙升的龙邵文一样,会一口北方官话,与北方来的军阀在言语沟通上不存在问题。如北洋第三镇出身的浙江督军卢永祥,新任的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均是山东人,他们一听上海话土语就大皱眉头;四、张啸林对浙军将领的来龙去脉,如数家珍,说明张啸林纵然跟何、卢等人并无渊源,但若请他去联络交结,一定是事半功倍……杜月笙说:黄老板请想,张啸林既有这许多好处,让他去活动军界,对咱们三鑫公司日后的发展岂不是有很大的帮助?”

果真张啸林入股三鑫后,很快就利用张载阳及他浙江武备学堂同窗的关系,走通了淞沪护军衙门的路子,让皖系军阀卢永祥、何丰林成了三鑫公司贩卖鸦片的保护伞。三鑫公司业务获得了长足的进展。

杜月笙、张啸林占据了法租界的烟土市场后,正要雄心勃勃地全力进军公共租界,没曾想横空杀出一个龙升公司,很快就把三鑫公司在公共租界抢占的那一点市场给吞没回去。这二人岂能高兴?

张啸林说,“月笙,龙升拿了大英地界的烟土的包销权,咱们的烟土想进入大英地界可就难了。”见杜月笙只“嗯!”一声,便没了下文,他又说,“妈个×的,龙邵文居然能想出在烟土上贴印花这个控制烟土销售的好办法,值得一学啊!以后凡是在法租界销售的烟土,也应该贴上三鑫的印花。”

杜月笙眉头紧皱,脸色苍白,大耳朵因思虑过度而颤动着,表情极像是一只嗜血的蝙蝠,他说,“那就请黄老板去同法国人打个招呼,就仿照龙升的办法,此后凡在法租界销售的烟土,如果没有三鑫的印花,全部就地罚款没收。”

张啸林长了一双豹眼,寻常时眯着,但凡圆睁,定心生毒计,他语气透着不满,“大八股党沈杏山、鲍海筹、郭海珊那帮老家伙,也都帮了龙邵文做事,妈个×的,别看沈杏山那一帮子人现在不得势,可他们的关系都在,只要有他们在龙升,就免不得给龙邵文出主意。月笙,你点子多,有没有什么办法,把他们拉过来?”…,

杜月笙摇着头,塌陷的双腮说话时一鼓一鼓的,他说,“龙邵文对沈杏山那帮人照顾的很呐!非但给了沈杏山一所大宅子,还让大八股党按月从龙升分红,想要拉拢他们,绝非易事。”

张啸林奸笑了一声,豹眼圆睁,狡诈闪烁,“沈杏山有个四千金,名字叫做沈静华,据说脑子有点不清楚,沈杏山没少托人给她说婆家,可别人一听是个傻子,不管陪嫁多少,都不肯娶她入门,月笙,如果咱们帮沈杏山解决了这个难题,再从三鑫给他提上一份,不愁把沈杏山拉出龙升啊!”

“主意是不错,可谁肯娶这个沈静华?”

张啸林压低声音,“妈个×的,黄老板的二公子黄源涛,你看如何?”

杜月笙吓了一跳,双手连摆,“啸林哥,这主意行不通啊!黄源涛虽非黄老板嫡亲,可好歹也是个名分不低的养子,你让黄源涛娶沈静华,这……这怎么可能嘛!”

张啸林拳头在腿上一锤,“黄老板是三鑫的大股东,难道他不替三鑫着想,看在白花花光洋的面上,不就牺牲一个养子嘛!妈个×的,有什么不可能啊!黄老板不能只拿银子不干活啊!”

“嗯!是啊……”杜月笙琢磨,“只是该怎么向黄老板提这件事呢……”他说,“啸林哥,即便黄老板答应,那黄源涛能同意么?他将来要是知道,不得恨上咱们?”

“妈个×的,黄源涛算个屁,只要黄老板答应了,他还不得乖乖地听黄老板安排呀!”张啸林歪着脸,牙咬着嘴唇,似笑非笑的,“就怕黄老板的工作不好做,这样,以你为主,我在旁边敲边鼓,就凭咱们两个,还拿不下一个黄金荣?”

杜月笙此时也住同孚里,介于他在黄金荣眼中的地位不停上升,黄金荣特意为他在同孚里另租了房子,另起了场面,让他与金廷荪、马祥生、顾掌生等比邻而居,以便有事好有个照应。张啸林自来上海,就在杜月笙府上寄居,并未另找房子,当下两人决定,去找黄金荣。

……杜、张二人来到黄公馆,说有要紧事要找黄老板谈。佣人说,“黄老板正在大烟间。”杜月笙、张啸林都是瘾君子,非常理解,也不着急,耐心在会客厅喝茶等着黄金荣。茶过二遍,黄金荣才过足烟瘾出来,看起来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他说,“月笙,啸林,你们两个一起来啦!怕是有什么事体吧!”

151 沈黄结亲(下)

杜月笙看着张啸林,犹豫着怎么开口。张啸林则看着茶杯,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杜月笙只好说,“黄老板听说过龙升的事体吧!”

黄金荣说:龙升在大英地界闹腾,咱们也管不着,各自发财吧!

杜月笙正要开口,张啸林却事先毫无征兆地跳了起来,他暴躁着说,“妈个×的,任龙升这样闹下去,早晚要闹到这博朗西地界,到时候我们还有时间香大烟?现在不想办法,到时候喝西北风吧!”

“触他娘!阿虎这赤佬是含沙射影,话中有话呀……”黄金荣也不动声色,温言细语慢慢说,“我在捕房任职,多少都要顾及一点颜面,很多事情不好出面,好在我还有不少其他生意,即便龙升真的闹腾到博朗西地界,可也饿不死我……”他轻拿茶杯,浅嘬一口,淡淡地笑着,又说,“就这个事体?说完了吧!我要去歇会儿啦,月笙,走,陪我挖花……”

听黄金荣也是话里有话,杜月笙赶忙圆场,“啸林哥不是这个意思嘛!他也是为公司的事体着急,我们两个今天来找黄老板,也是想商量个办法……”

人一上年纪,皮肤松弛,支撑不住堆积在一起的皮下脂肪,脸上的横肉就油然而生,任何人都逃不脱老天的垂青。黄金荣便是如此,此刻他略肿的眼皮轻抬,脸上横肉颤动,淡淡说,“你们既然来了,一定是想好办法了……”

杜月笙讪笑一下,看着张啸林。

“妈个×的,我说就我说!”张啸林声音极大,像是要把屋瓦掀翻,“黄老板,你还记得沈杏山吧!别看沈杏山势力不如从前,可他在大英地界的关系却盘根错节,如果他能加盟三鑫,对三鑫下一步在大英地界发展大有益处……”他见黄金荣在认真听,又说,“我们是这么个意思,就让二少爷黄源涛娶了沈杏山的四千金沈静华,通过儿女亲家,把沈杏山攥在手中。”

黄金荣心中徒然火起,“谁都知道沈静华有点拎不清,你们让源涛娶她,是把源涛向火坑送,安的什么心?这事体不用商量,一定不行。”他声音不大,语气也淡淡地,却是异常坚决。

张啸林不管不顾地说,“妈个×的,我的儿子张法尧就是岁数小,他要是够岁数,我就让他把沈静华娶回来,为了三鑫的利益,也顾不了这许多了。”他朝着杜月笙喊,“别不说话,你跟黄老板摆摆道理。”

杜月笙不得不开口了,只好说:我同啸林哥的意思一样,沈杏山在龙升的作用的确很大,真要是能他把拉拢过来,三鑫可是如虎添翼,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到时候白花花的银洋,要多少,就有多少……杜月笙知道要想打动黄金荣,说别的一概没用,世间对他最大的诱惑,除了白花花的银洋,还是白花花的银洋。

果真黄金荣的眼睛立刻大睁,头微微前杵,盯着杜月笙问,“沈杏山真有那么大的作用?”

“妈个×的,乌龟王八蛋才懵你!”

黄金荣却不理张啸林,眼神只投向杜月笙,见杜月笙点头,黄金荣才叹着气,“为了公司的利益,只好委屈源涛了,儿子养这么大,却送给了一个傻子,心里难受啊!”他心中却想,“触他娘,真是高兴,养儿子这么多年,终于能派上用场,老子了不起,不得不佩服一下自己,当年就猜到会有这天,深谋远虑,嗯!了不起……”…,

既然黄金荣拍板,张啸林就代黄金荣去向沈杏山提了亲,沈杏山瞬时惊喜交加,惊的是黄麻皮的儿子要娶自己的傻姑娘,谁知道安的什么心?喜的是自己的姑娘终于能嫁出去了,解决了长久以来压在心中的一桩心病。惊喜过后便是冷静,他说,“我四女儿的情况,黄老板可清楚?”

张啸林说,“自然清楚!”他也不等沈杏山发问,直截了当说,“黄老板这么做,是为了请你来三鑫工作而拿出的一点诚意……”他诱惑沈杏山,“妈个×的,多好的一桩亲事,你如错过,就等于毁了你女儿的一生幸福,龙升固然对你不错,可你也没少帮他们,也算是两清了吧!”

“是啊!错过了黄金荣这个亲家,可就再也没处找了……”沈杏山犹豫顷刻,就咬牙说,“好,我答应了,黄源涛什么时候娶我女儿过门?”

“你离开龙升之日,就是沈静华过门之时。”他替沈杏山畅想着,“界时咱们广聚宾朋好友,一定把这场婚事办得热热闹闹,让你重拾当年的风光。”

沈杏山点点头,他久经世间沧桑冷暖,深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才是人生常态,早已不在意什么风光不风光,只是女儿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心中仿若一块大石落地,高兴自是人之常情。

……凡事皆有两面,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黄、杜、张三人高兴的时候,黄源涛却极端苦恼,他说,“父亲,听说沈静华有点拎不清……我娶了她,往后日子可怎么过,想想都犯愁。”

“傻儿子,拎不清好啊!”黄金荣别有深意地劝慰他,“你娶她,就当捡回一个物件,拿回一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嘛!男人,什么叫男人!男人就应该天地宽广,任意翱翔……”

黄源涛心跳了,他说,“父亲,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随便玩儿女人,也不用避讳那个傻子了?太好了,父亲的安排真周到……”他兴奋地跺着脚,“娶个傻女人,真是有千般的妙处啊!”

黄金荣笑着说:这就叫做塞翁失马,福祸相依。

沈杏山踌躇着找到龙邵文,和盘托出一切,他说,“这也是没办法,我……我把那所大宅子再退还给你,毕竟无功不受绿。”

龙邵文暗恨着张啸林,他说:杏山阿哥,这世上作父母的,有哪个不为儿女考虑?我能理解你的苦衷,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若是把房子退还我,就是瞧不起我龙邵文了。令千金大婚之时,我一定备下重礼,亲自到场恭贺。”

沈杏山心底更难受了,他说,“阿文,你的仗义好有一比,就是三国时的刘备刘玄德,我这次去了黄府,也准备效仿徐庶,来个一言不发。今后你龙升的荣辱,依旧是我的荣辱,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沈杏山绝不找任何托辞拒绝你。”

龙邵文笑着安慰他说,“杏山阿哥别想太多,能与黄老板结成亲家是一桩大喜事,黄老板为人忠厚,你把女儿嫁过去,她也不会受气吃苦头。”

152 情敌见面(上)

……黄源涛与沈静华婚礼当天,龙邵文偕了顾菲儿同去捧场,送了镶金匾额一副,上书四个大字:永结连理。此匾额所耗不菲,且寓意深刻,更表达了龙邵文对新人的衷心祝愿,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过上一辈子。沈杏山接到匾额,愧疚之心更胜。

从黄家出来,顾菲儿似乎是受到了什么触动,她说,“阿文哥!你再去向我父亲提亲吧!”

说起顾飞云,龙邵文便肝火旺盛,每次去顾家,顾飞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刺激他,惹的他几次都按捺不住,只想把顾云飞当场砍杀。

顾菲儿见龙邵文低头不语,温柔地说,“阿文哥!我父亲最近的心思也松动了,他原先顾虑我们两家社会地位差距太大,现在……现在你有头有脸,毕竟同从前不一样了……”

听顾菲儿说的哀婉,龙邵文点点头,“那就再去试试吧!”顾菲儿高兴了,她说,“明天下午你去我家吧!我约好父亲在家等你。”

……马米顿接到了顾飞云的电话,说是总纠缠顾菲儿的那个流氓明天又要登门。约他明天也去,当着顾菲儿的面,羞辱一下他。马米顿闻言大喜,心想:流氓能有什么学识,明天只管古今中外的一通神聊,定能让他如同上次一样,羞愧的无地自容。

第二天,马米顿装扮齐整,一身米白色条纹西装,外罩一件獭绒西装外套,对镜自怜半天,暗自琢磨,“这一表人才,偏偏却俘获不了心上人的心,这个世界,又上哪里去讲道理……”他到顾家的时候,龙邵文已经到了,顾飞云、顾菲儿却都不露面。管家说,“顾先生突感不适,在楼上休息,菲儿小姐马上下来。”

马米顿说,“让顾先生休息吧……”他脱下獭绒西装外套,小心地递给佣人,提醒一句,“小心放了,这是我当年在伦敦读书时买的,虽不值钱,只二百英镑,却颇具纪念意义。”他又对龙邵文说,“龙先生,咱们见过吧!”

龙邵文笑着说,“你们在洋行工作的中国人,穿着大体都差不多,从里到外透着一副洋人的模样,就算是见过,也容易搞混了,没什么印象。”他说完把头一仰,微闭着眼睛,露出不屑与之为伍的表情。

马米顿坐了一会儿,搭腔说,“龙先生最远去过哪里?”

龙邵文也不低头,悠然神往,“苏北吧!”

“在苏北从事什么职业?”

龙邵文暗骂,“老子以前在那里流浪,从事溜门、撬锁,掏包的职业,奶奶的,能告诉你呀!”他说,“时间太久了,也没什么印象。”

马米顿带着讥讽,“我原以为如龙先生这样的名流,定然是游历过四方,见识超人的,原想有些问题向您讨教……”他未完之语是,“既然你不过才去过苏北,那讨教也就无从谈起。”

龙邵文平视了眼睛,终于用正眼瞧着马米顿,“你有什么问题要讨教,赶紧痛快的问吧!我能教你,自然就告诉你,教不了你,我的朋友多,找个人也可以教你。”他突然笑了,接着说,“瞧你吞吞吐吐的样子,要讨教的问题肯定难以启齿吧!难道你抽大烟总打不好烟泡?或者看对了哪家堂子里的姑娘上不了手?再或者赌台里输了钱,被债主逼要?”他得意地笑着,“这也没什么难以启齿,不赌、不嫖,不抽大烟,还能叫做男人么!”他又弯下身子,指着自己,“说出你的难处,我帮你,不过是小事一桩……”…,

“真是粗鄙不堪……”马米顿原准备了满腹的经纶,想在学识上压倒对方,令对方羞愧难当,谁知对方不学无术,心中根本就没有“羞耻”二字,寻常人引以为耻的嫖、赌、抽,他却引以为荣,想让这样的人感到羞愧,势比登天还难……他正犹豫着不知说什么,顾菲儿从楼上下来,礼貌性地点点头,“马先生……”然后眼神便从他身上掠过,亲热地朝龙邵文迎去,“阿文哥!你来了呀!”

一个是“先生!”一个是“哥!”,亲疏立判,让马米顿心中妒忌的冒火。他凑上前,坐在二人的中间,笑着,“龙先生,方才你说,不赌不嫖不抽不叫男人,这点我实在是不敢苟同,大丈夫立于世,难道除了嫖赌抽,就无所事事了么?照我看,这是历史遗留下来的恶习,是封建的残余,是对妇女的不尊重,现在到处都在呼吁妇女解放,国际上为此还专门开过几次妇女解放大会,专门讨论过妓院这种侮辱妇女的地方……”他摇着头,“龙先生,如果所有的人都不逛赌台、妓院、烟馆,我们这个民族是不是会更有希望呢?”他淡淡地说,“我是不去妓院的,我劝龙先生,今后也不要去了吧!妓女浑身是病,会给家人带来无穷无尽的噩梦啊!”

龙邵文大怒,心想,“奶奶的,你这是自找麻烦……”他深以为是地点点头,叹口气,“唉!自从上次与马先生在青莲阁一别后,的确是又去过两次,今天马先生的这番话,令龙某感到惭愧,马先生有过的得病的经验,是前车之鉴,我怎么非得自己染上病,才能吸取教训呢!”他看着马米顿,“哦!对了,青莲阁的翠萍向你问好,她说他怀了你的孩子,问你抚养费什么时候给送去?”跟着又说,“你上次托我搞的‘马蹄土’有货了,回头派人送去你府上。”

马米顿心中那个气,“寻常人撒谎,总还有捕风捉影的根据,不好意思漫天扯谎,此人说话却信口开河,一水的信口胡编,造谣中伤,真是个从里烂到外的流氓……”他的火气徒然窜到脑门,只把脸憋的通红,火气马上就要倾泻而出……他知道,脾气就像是一个被骄纵了的孩子,一旦闹了起来,便越闹越厉害,直到把人折腾的筋疲力尽,颜面大失……他是个有教养的人,当然不会干出没教养的事……他仿若是一匹经过阉割的烈马,在瞬间就温和下来,只淡淡地辩驳,“我们在青莲阁碰到过么?我有委托你购买马蹄土么?”

龙邵文一拍脑袋,“不在青莲阁,那就在怡红院了,不是马蹄土,一定是‘老头土’了,总之在窑子碰到过你,是一定没错的,你委托我买些印度的洋烟土,也是没错的。”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说,“你忘了么?上次在妓院碰到你的时候,你穿了一件毛皮西装外套……”

153 情敌见面(下)

马米顿不屑了,笑着反驳,“毛皮西装外套?龙先生不会这样不识货吧!那是獭绒西装外套,真可笑,你居然把獭绒叫做毛皮……”他突然脸红了,紧张地看着顾菲儿,“我从没在妓院穿过这件衣服呀!你知道这件衣服对我的重要,只有盛会,我才会穿,又怎么会在妓院穿它。”

龙邵文笑了一声,“或许我又记错了,那天马先生穿的是一件阴丹士林布的青衫大褂。”

“我从不穿中国人的衣衫,也根本就没逛过妓院,更不知道妓院的门朝哪面开!”

龙邵文叹口气,摇头说,“马先生这样说,便不是大丈夫所为了,去过便是去过,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哪有做了事情不敢认的。你敢对着你的洋上帝发誓,你从没穿过中国人的衣衫么?你不知道妓院的门开在哪边么?”

“这……这……”

顾菲儿笑了,她说,“马先生,我其实并不在意是不是偶尔去过几次妓院。”她又说,“你找我父亲是有公事吧!那你就坐在这里等吧!”她去拉龙邵文,“先去我房间坐坐,等马先生谈完公事,我们再下来。”

顾飞云一直在楼上听着下面的对话,知道不出面是不行了,他咳嗽一声,从楼上下来,看也不看龙邵文一眼,说,“马先生,怠慢了,小女说的这叫什么话!一个有着良好家教的男人,又怎会染指那样的淫秽之所……”他下了逐客令,“龙先生,我今天怕是没空接待你了,你回去吧!我与马先生有重要的公事要谈。”他又对顾菲儿说,“走,来我书房,为我们的谈话做个记录,这很重要。”

顾菲儿叫声,“爸爸!你总要听听龙先生说什么吧!”

龙邵文站起身,冷冷地说,“我没什么要说的,告辞了。”

顾菲儿咬着嘴唇站在那里,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马米顿白着眼说,“他不过是一个流氓,顾小姐又何必对他失望,此人礼数不全,完全没有教养,白白辜负了顾小姐对他的期望。”

顾菲儿心头火起,指着门,“这是我家,还轮不到你来说这些,滚,你赶紧给我滚,从今以后,我不想再见到你。”她瞥眼间看到马米顿的獭绒西装外套,上前一把抓起,开门向外扔去,她手指门,“出去,赶紧出去,你说谁没有教养,难道你到处抄袭一些肉麻的文字来勾引我,就有教养了么?”

“我的衣服,外面居然下着雨……”马米顿冲出门去,去抢自己的衣服……

……顾菲儿失神地站在窗口,看着丝丝沥沥的雨滴,滴滴像是敲打在她的心头,她恨不得能替自己的心也穿上一件雨衣,那样就不用被这雨滴搅得烦忧。床头的电话响了,她随手捡起,慵懒地问,“哪位?”

“菲儿,希望你不要生我的气……”电话中传来了马米顿那颇具洋人发音的中国话,“在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深爱过一个女人,可你的出现,却让我的心都随着你飞去……”

顾菲儿“啪!”地挂了电话,“真见鬼,不理他的信,他却来了电话。”

电话又响起,顾菲儿犹豫着接起。马米顿恳请着,“不要挂断,你容我把话说完……”他抓紧时间说,“你在我心中,是并世无双的,我特别想用男人对女人千年不变的那句粗俗话来表明我的感情,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哪三个字,你接受么?”他在电话里声嘶力竭起来,他几乎是喊着,“我爱你!”…,

顾菲儿淡淡地回答,“我第一次感觉到这三个字不但粗俗,而且如此下贱,估计跟说出它的人有关吧!”她说,“希望你不要再打电话来,我们原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可电话还是接二连三地打来……“没有你我就生活空虚……”马米顿语调中带着心将即死的悲哀……求你答应我,否则我将一无所有,我非要你答应我不可,你快说,说呀!求你,不要挂我电话……

听着“嘟嘟”忙音不断的电话,马米顿绝望地把电话摔在地上,一股强烈的愤恨自他心头涌起,体内旺盛的肝火将他的脸胀的通红,随着雄性激素分泌的增多,脸部的通红继而转成铁青,身体里所有的坏细胞群起捣乱,又将他脸色逼得苍白……他眼中突然迸射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像个梦游病人一样开始翻箱倒柜,拉开家中的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子,把所有的东西都抛在地上,嘴里喊着“我的枪,我的枪……我要杀了他……”他无法忍受被心爱的女人弃为敝履,那是他自小到大从未体会过的一种蔑视,他突然暴跳如雷,发狂地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又掀翻了桌子,抡起椅子拼命地砸家具……他突然倒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抓起地上一页未写完的情书,喃喃着……你是我的,谁也别想把你抢走……

龙邵文心情黯然地回了公馆,他强压着心中的怒火,“顾飞云你个老东西,若不是看在你女儿的面子上,老子把你剁成十五六截。”他眼前浮现出顾菲儿的面容,那是一张充满了无奈且流着泪的脸,他心软了,“是啊!她老子虽然不怎么样,可我不该冲她生气,她夹在老子与他老子中间,该有多难受……”他拿起电话,“或许该给菲儿去个电话安慰一下……”

电话接通了,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支吾着才一开口,“菲儿,我……”电话中就传出了顾菲儿的咆哮,“你要脸么?三番五次的,这是有教养的表现么?请你记着我今天说的话,我同你没有关系,永远没有关系,不要再来烦我,男人死光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龙邵文失神地挂了电话,呆呆地坐在那里,只觉身上迟钝的没了一丝感觉,心却莫名地疼了起来,就像是被人用针扎了进去……

白俄鬼彼得洛夫来了,他眉花眼笑着,“龙,你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

龙邵文皱着眉赶他,“去去!少惹老子,老子正心烦。”

彼得洛夫一脸笑嘻嘻,“我的地盘新来了个少女,年仅十六,皮肤像牛奶一样,还没被男人睡过,龙,你不想尝尝鲜呀!”

“真的?”龙邵文精神一振,似将刚才的不快尽皆抛诸脑后,“奶奶的,老子出身小贼,本就不要脸,你顾菲儿若是要脸,就听你父亲的话,去嫁马米顿吧!”他压制着心头的忧郁,乐呵呵随着彼得洛夫赶往霞飞路,去帮白俄小娘们开苞……

154 牌局(上)

……顾菲儿好长时间没露面了,龙邵文时有惦记,想打电话过去,也想亲自去她家拜访,但一想顾飞云那张阴沉的老脸,带刺儿的语调,再加上顾菲儿决绝的语气,就没了信心。每日在龙升处理完公事后,除了偶尔去外面觅食尝腥,其余时间多数都泡在自家,或叉麻将,或推牌九。

此时兄弟都有生意,各忙各的,他的牌搭子也换了一茬又一茬,此时的牌搭雷打不动是张静江,虞洽卿,戴(季陶),有时陈其美的侄子陈(果夫)也来凑热闹。

牌局每天下午五点钟左右开,一场麻将下来,多半要到午夜吃过宵夜才散。桌面输赢相当可观,一副四番自摸牌,一家要输三千二百元,嘴子在外。他们打的是二百元的嘴子,自摸加倍,连庄时照数类推,第一副二百,第二副四百,要是连庄连得多,嘴子上的输赢还不止三千二百块。这时打的还是老麻将,没有中发白,牌中只有龙凤与四风,花样不多,番数不高,清一色三番,和四番满贯牌非常少见,非大四喜、清风之类不可。此时一担米才卖两三块钱,他们的输赢已足令寻常人咋舌了。

这一天麻将摊子支好,却是个三缺一,虞洽卿、戴(季陶)还有龙邵文三人苦等另外一个牌搭子不到。戴有点不耐烦,“往日这个时候,张瘸子早就该来了……”张静江一条腿不太利索,走路总是一瘸一拐,戴一向在背后称其张瘸子。虞洽卿笑了,“张老一定是看中了谁家的古董,又在想办法搞到手!这可是有点玩物丧志啊!”

既然是三缺一,牌局开不了,三个人就边喝茶边聊天,间或开些荤素玩笑等候张静江。

杯中茶已经泡的没了颜色,龙邵文让佣人过来换了茶,张静江才姗姗来迟,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戴(季陶)见了,站起来,先埋怨张静江几句,又走到他身后,亲昵地握着那人的手,“中正,你几天都没露面了,今天也来了!”

来人脸上挤出一丝笑,连连点头,“巧啊!你也在?哦!我是跟着张老来看看。”

虞洽卿笑着,“张老,今天这么晚?是不是又看上了什么上好货色?惦记着收货?”

张静江提着长袍下摆,瘸腿走了几步,坐到椅子上“,我刚才与中正去了趟信交所,这不是才忙完!”他招手把那个唤作中正的让到前面,别有深意地看一眼龙邵文,“来!阿文,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蒋先生,名中正,字介石,从前叫做蒋志清的就是,你师傅陈英士先生的把兄弟。”

“蒋志清?”龙邵文听着他的名字似乎有点熟悉,当下只在脑中不停的回忆,“当年刺杀陶成章的,不就是这个王八蛋吗?”他的脸上微微变色,暗想,“胆子可不小啊!老子当年到处抓你,让你给跑掉了,没想到你今天却自投罗网,亲自送上门来。”但转念一寻思,又觉得哑然失笑,“老子当年动员兄弟抓他,他却懵懂着什么都不知道,呵呵!倒是有点意思,妈的,冤家路窄,他今天来老子这里干什么!张瘸子应该知道当年的旧事,他什么意思……”

张静江指着龙邵文介绍给蒋(介石),“这就是龙邵文先生,名字熟悉吧!是谁不用我详细说了吧!”

蒋(介石)热泪盈眶了,他激动着伸出双手,“龙先生,感谢你为我的把兄报了仇,陈先生遇刺之前,我们还在日本东京相聚,没想到……没想到中正再次归来,面对的却是陈先生的尸首……”他又抹着眼泪,“陈英士先生是我的良师益友,中正一想起陈先生对我的谆谆教导,就心如刀割,恨不得随他同去。陈先生遇刺,于我和革命党都是一个无法挽回的损失啊!”…,

龙邵文也激动地伸出双手,“蒋先生,你究竟在忙些什么?这些年我找你找的好辛苦,我师傅是你给收殓的,感谢啊!”

蒋苦笑着摇头,“龙先生这话见外了,收殓把兄是我分内之事,我这些年为了革命,也是四处奔波,没想到……唉!二次革命又失败了,壮志未酬,龙先生,说到感谢,也该是我谢你才对。”

……当年蒋刺杀陶成章后,随即流亡去了日本。很快手中钱花完,他又为生计犯愁。他琢磨,“陶成章的案子已经时过境迁,没人再会追究。”于是他偷偷溜回了SH……陈其美见他回来,也不好再赶他走,仍给了他一个团长头衔。并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把刺杀陶成章的事情外露。”

蒋一口应允,就此在SH落了脚。陈其美虽收留了蒋,可仍不敢重用他,生怕他一个嘴不紧,将刺杀陶成章的事情暴露了。就这样,一直壮志未酬的蒋又成了闲人一个,开始了花天酒地,嫖赌征逐的美好生活……

在SH,他通过陈其美,结识了陈其美的侄子陈果夫及丝商巨贾张静江,又重逢了他的老同学戴(季陶)等交易所经纪人,跟在这些人的屁股后面出入交易所抢枪帽子,捞一些吃喝的本钱。但他本钱有限,“头寸”紧,大钱是赚不上的,所赚的银子,勉强够混个吃喝,间或玩个野鸡。

此时,他又通过黄金荣的关系结识了杜月笙,张啸林、虞洽卿这般人,偶尔也跟在这些人后面干点贩卖人口、逼良为娼的勾当,不过还是那句话,他既无本钱,不管跟在谁的后面,都只限于小打小闹,搞不上多少油水。他交的朋友总体来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依靠洋人。陈(果夫)和张静江是以ZJ财阀为靠山,给洋人充当捐客。黄金荣、虞洽卿则以帮会组织为资本,给洋人当包探,他们都是巴结洋人,欺负老百姓的买办。蒋虽身无长物,但多年来混迹于这些人当中,倒是也从中学到了不少手段。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155 牌局(下)

二次革命失败后,蒋又随陈其美跑到了东洋,事态平息后,他再回国内。先后在广东、福建等军队中混过一段日子,也曾先后担任了“援闽粤军”总司令部作战科主任、第二支队司令和第二军参谋长等职,多少得到点孙中山的赏识。可他最终又回到黄埔滩,其原因有二:一、孙中山处境艰难,对他的依仗日深,他正好可以借此摆摆架子,以退为进,捞取更多的政治资本,这种手段可以说是屡试不爽。往往选择军事上最需要他的时候,提交辞呈,或者干脆不辞而别,返归故里;第二,他觉得只有黄浦滩边的这滩浑水,才能养了他这条鱼。十里洋场,繁华如梦,他时而就在这梦中惊醒,玩野鸡,抢帽子,更有黄金荣等流氓帮派为其撑腰,日子过得可比在军队舒服多了。

此时,陈其美已经遇刺身亡,蒋失去了在上海的靠山。为了生活,他不得不继续跟在张、戴等人后面,去交易所抢帽子生活。

龙邵文虽是陈其美的徒弟,但陈其美知道龙邵文曾经追拿过蒋,也不跟他提这件事。蒋当然也知道陈其美的徒弟龙邵文是黄浦滩大亨之一,也曾想上门巴结,但苦于没有引见之人,若是打着陈其美的旗号贸然登门,又怕龙邵文瞧他不起,以为他是想借陈其美之名来打秋风。直到张静江与龙邵文成了牌搭子,蒋这才有机会结识龙邵文……

龙邵文本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个姓蒋的绑起来交给复兴社,却见蒋对师傅如此情重,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只想:姓蒋的虽说刺杀了陶成章,但时过境迁,事情已逐渐淡出人的视线,更何况刺杀陶成章的主凶是我师傅,老子若是拿了他交送光复会,倒有些沽名钓誉了。再说当年师傅遇刺后,还是姓蒋的替师傅收的尸……想到这些,他心情逐渐平复,他带着诚恳,说,“陈先生不止是你的把兄,也是我师傅,徒弟替师傅报仇是分内之事,你是我师傅的把弟,论辈分是我师叔,既然是一家人,也就不用见外,这互相感谢的话,是再也不能提了。”

蒋激动地点点头,眼泪在眼眶中转动着,他悲怆着把头仰起,“龙先生真是情真意切啊!陈英士先生在天之灵,已经得到慰藉了。”

虞洽卿见场面有些凄切,笑着岔开话题,他显然跟蒋很熟悉,笑着,“怎么,蒋先生跟在张老的后面,也想玩玩票?”

蒋带着一脸的恭敬,腰稍微弯着,“我刚从广东过来,哪来的本钱。不过是跟在张老的后面,在交易所抢枪帽子,弄几个小钱花。”

“蒋先生跟着我是屈才了。”张静江笑着坐在麻将桌边,伸手划拉了一下牌,“一个是陈英士先生的结拜兄弟,一个是陈英士的开门弟子,既然都是一家人,也就别那么客套了,来!赶紧打牌吧!”

虞洽卿坐到牌桌边,手上码着牌,“信交所的行情怎么样?张老是不是又赚了一票?”戴笑了,“瞧张老的样子,这问题问的多余了。”他码起牌,对蒋客气着,“上来试试手气?”

蒋摆手,“你玩儿,我看看好了。”

张静江打了一张东风,“呵呵!老样子吧!最近行情还算稳定。”

“等等……”戴说,“别动,东风我要了。”他把东风拿在手中,“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借张老的东风赚上一票,呵呵!”…,

“那还不简单,你跟在张老的后面,他什么时候买,你就跟着买,他什么时候抛,你就跟着抛。”虞洽卿低头整理着牌,信口说着话。

张静江笑了笑,也不接话茬儿,只说,“蒋先生,你来替我,我去解个手,刚才在交易所忙的,连解手的时间都没有。”

蒋答应着坐下来,替了张静江。

戴开着玩笑,“老同学,你刚才看我牌了,这可怎么打……”虞洽卿也笑着,“就让蒋先生摸什么打什么!不许往里插牌。”

蒋倒也听话,果真是摸什么打什么,也不往里插牌,虽说如此,他打牌却是极慢,每打一张似乎都经过深思熟虑。

“你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认真的样子,连玩儿的时候都这么专注,你又不往里插牌,就快些打吧!”戴看着蒋,又说,“你跟着张老也有几天了,干脆入了他的股,也好多赚一些。”

蒋推诿着,“等有了本钱吧!”

虞洽卿笑笑,“蒋先生,我给你指条路,马上你就能有本钱?你拿什么感谢我?”

“我此时身无长物,当然无从感谢,但我定会记得欠了阿德哥这份情的。”

虞洽卿指了指龙邵文,“阿文现在是大老板,你们是一家人,你张嘴向他借,我不信他会拒绝你。”

蒋正要说话,张静江解完手回来,一看牌,愠怒着把蒋推到一边,“你怎么把我的牌打得乱七八糟的,这都留了点什么,手里一副成牌的搭子都没有。”

蒋干笑几声,其他几个人都哈哈大笑,把张静江搞了个莫名其妙。虞洽卿也跟着笑:“我们正撺掇蒋先生入你的股呢!”

张静江笑笑说:“好啊!我巴不得入股的人多一点,本钱大一点。”

他们相互谈笑着,龙邵文只在旁听着,却没说话,只想,“张静江善于投资,很有几分歪才。他不但识古董,而且识人。早年师傅在当铺学徒时,他就拼命地巴结师傅,后来师傅成了大器,做了督军,理所当然敬他如上宾。此时他又拼命提携姓蒋的,看来又把姓蒋的当做是一件可以升值的古董,而提前下手结交。妈的,老子固然不是伯乐,但何妨跟着张瘸子赌上一手!赌这个姓蒋的将来成为千里马……”他笑着说,“我对交易所的事情一窍不通,不然也跟着张老入一股。”

张静江听了,看着龙邵文,“好啊!若是你入股,就能把盘子做大,那样赚钱就容易一些。”

龙邵文笑而不答,只伸手摸牌,看是一张三万,把牌推倒,他说,“和了,自摸清一色,三番,看来手气不错,这股我入了。不过张老总得给我讲一下,交易所是干什么的吧!刚才蒋先生说的抢帽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156 保养染病、赖账(一)

趁着休息,终于改完以下几章,书友阅读之前,请先耐心看完第一段话。

本几章因与后续内容有很强的关联,因此无法像前面部分内容一样直接删掉不发,只做了调整。以下几章大体取材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唐人先生的小说《金陵春梦》;《陈**回忆录》;美版《蒋**传》;英版《蒋**传》,及若干野史,不一一例出。特此说明。

---————————————————————————————————————

张静江低头去查龙邵文的和牌,虞洽卿则把牌一推,说,“抢帽子是个不费本钱的买卖,看价格要涨了,就先买进,再卖出。看价格要跌,就先卖出再买进。只要有眼光、看得准,就能赚到跌涨的差额。万一看错,也不过是赚不上差额,不会蚀了本。只是不涨不跌,倒要贴进去交易所的手续费了。不过这买卖要当场了结,决不能拖到第二天。在交易所中,这样操作的术语就叫抢帽子……”张静江查完龙邵文的牌,抬头说,“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吧!具体操作的时候可能要繁复一些。”

龙邵文听完哈哈一笑,“买卖倒是不错,可我眼光向来不准,我要入股,也得找个合伙人。”

张静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就与蒋先生合伙吧!蒋先生眼光准。”

“好呀!张老推荐的人一定是强手啊!再说我们也是一家人呢!”龙邵文看一眼蒋,“就同蒋先生合伙了,你的股怎么个入法?”

“一千银元算一股。”

龙邵文想了想说,“我入三股吧,这股不用记我头上,记到我师叔蒋先生头上就好,我们是一家人,也不用分什么彼此。”

听到“我师叔”三字,蒋顿时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龙先生出了钱,股却记在我头上,那我岂不是占了龙先生的大便宜?”

“咱们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见外了,见外了啊!”龙邵文笑着,“张老说师叔你眼光准,那你肯定行,我出钱,你出力,赚钱平分,赔钱算我的,我算过了,这样我还占了你的便宜,我若是不跟着你投资,赚了钱可就没份了……”

蒋知道这是龙邵文在帮着自己,当下谢声连连。

当夜局散后,龙邵文取出一张三千元“同吉里”钱庄的庄票,给了蒋,让他去入张静江的股……

……拿着庄票的蒋眼睛有点发绿,兜里没钱已经好久了,吃喝固然有朋友接济,但大丈夫傲然挺立于天地间,又岂能苟活于世的只满足于饱暖?他的喉结蠕动了一下,干干地咽下一口唾液,“娘希匹!苦心智,劳筋骨,饿体肤都好忍受,唯有精神饥渴,实在是难熬的很……”又想,“食色性也,老祖宗的话没错,这手上稍微宽松点,身体之需是必须先解决的,只有把个人问题解决了,身体保养好了,才能全身心地去交易所抢帽子、赚大钱……”

第二天一早,他拿着庄票出了门,来到黄浦天津路,找到了“同吉里”钱庄,隔着钱庄的栅栏窗,递上庄票,把三千元庄票换成了两张一千元的,一张伍佰元的,一张三百元的,其余贰佰元兑成现洋,沉甸甸的分成四份,分装在几个兜里。他在“同吉里”钱庄门口犹豫了片刻,就直奔棋盘街密布的钉棚而去,钉棚多是野鸡驻扎之地,尤以来自日本神户,奈良的野鸡出名。蒋自有计较:东洋野鸡好,相貌美、花费少,以求欢为快,索求有度,野鸡中的佼佼者,和民族的素质高………,

一夜的“保养”过后,日妓索求一百文……“可怜啊!东洋人民可怜啊!卖身一夜,才要区区小洋两角……”蒋摇头叹息着,扔下一个大洋。见日妓摸边全身,也找不出零,就示意不用再找,余下的先记账,以便随到随嫖。

他装着沉甸甸的现洋,去了“大福楼”金店,先选了一个纯金的烟盒装在身上,出门后在隔壁的“老九和”绸缎庄扯了丈二阴丹士林色布,到成衣店量了身,订做了一袭蓝色长袍……两天后,他取了长袍,全身焕然一新,对镜子照了,满意地叫了包车,直奔长三堂子小广寒。小广寒的翠芳老七是蒋一直相中但始终无法得手的高级窑姐。他无法得手的原因很简单,只囊中羞涩而已。

翠芳老七见到蒋,只把眉头皱了,暗骂,“煞星!穷酸鬼!”她心中虽厌烦,但上门的都是客,干的就是这皮肉生意,又怎么能得罪客人,当下只把脸上五官生生地挤在一起,装出欢喜的样子,把蒋让到房间中……“香一口啊!”翠芳老七地上一支银质的烟枪……

蒋轻轻地推开烟枪,不动声色地把手伸入怀中,摸出纯金烟盒,“不了!我现在吃卷烟。”金烟盒被弹开时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他取出一支卷烟递给翠芳老七,“吃一支呀!”翠芳老七笑着推辞,“我吃不惯。”蒋也不再让,将卷烟在金烟盒上敦实了放在嘴边,翠芳老七赶紧划着洋火,给蒋点了。

卷烟颇贵,吸卷烟的都是一些富商大亨。翠芳老七本来一直瞧不起蒋,突见他掏出沉甸甸金烟盒吸起了卷烟,只想,“别人都说这个姓蒋的身家不过百八十大洋,可这金烟盒就不止这个数,看来传闻有误,这姓蒋的说不定是个豪客,要用心伺候了。”

烟吸了半截,就被蒋扔在地上,用脚拧熄了,翠芳老七心疼闺房地板,顺着他的脚看去,赫然见到蒋脚上穿着一双所值不菲的名牌皮鞋。她心动了,“看来这姓蒋的倒有些来头,只这双皮鞋,怕是就要大洋三块……”她轻移莲步,款款坐在蒋身边,脸上带着媚笑,“蒋先生可要留下吃饭?”

蒋笑着说,“饭当然是要吃的,但麻将也要打。把你相熟的客人招呼来几个,一起玩儿吧!”他一把拽过翠芳老七,揽在怀里。

翠芳老七见蒋要作花头,知道有得赚,笑着在他的手背上掐了一把,然后吆三喝四的叫了几名熟客,陪着蒋这个瘟生玩儿了一个通宵……眼见天明鸡叫,蒋打了个哈乞,“签单吧!”老七忙不迭地拿来账单,看着蒋在上面签了字,带着依依不舍的表情,同他挥手作别……

长三堂子里有规矩,凡是熟客,可以先签单,等到五月的端午节,八月的中秋节,阴历的新年结账。蒋经常随着张、戴、陈这些人来长三堂子,自然算作熟客,也可签单。对于蒋这样能找到来头的客人,堂子里也不怕他赖账,凡是能开了堂子的,后面跟着的不是青帮就是洪帮,他们对付赖账的客人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直接抛进黄浦江,因此在这个年头,敢在长三堂子里赖账的客人几乎没有。

蒋在小广寒签单后,跑到交易所找到了张静江,递上一张千元的庄票,说是要入股。张静江怔了怔,“龙邵文明明给他三千元,说是入三股。现在怎就成了一股?”他虽有狐疑,但那日龙邵文也说了,全权委托蒋操作,便不多问,收了庄票,与蒋签了合约。

“陈姑娘的事情有着落了么?”蒋签了合约后问。

……陈姑娘叫做陈凤,是张静江续弦太太朱逸民的好朋友,身材高挑丰满,长相清纯可人,蒋对她一见钟情,穷追不舍,几近疯狂,但陈凤的母亲明确表示,女儿年龄尚幼,学业未完,加上蒋已有妻妾,不足以托付终身为由拒绝,但蒋却始终不能死心,屡屡托张静江从中撮合。

157 保养染病、赖账(二)

张静江支吾着,“前些日子陈凤的父亲陈鹤峰因病过世了,陈凤也……也……”他对蒋提出的保媒一事,觉得十分为难,这保媒是女人的事情,他出面不合适,本可以让太太朱逸民去,可前几天朱逸民当着他的面大骂蒋,说姓蒋的就是一个禽兽,居然以处朋友为名,把陈凤骗进了一家旅店,行苟且之事,害得陈凤回家就生了病……张静江大吃一惊,忙问朱逸民事情经过……朱逸民说:那日姓蒋的请陈凤在及司菲尔路的圣乔治餐厅吃过西餐后,以探望他的姐姐为由,把陈凤骗进了波林顿旅馆,在旅馆中,他从里面锁了房门,强行抱住陈凤就开始脱裤子……张静江追问:成了?朱逸民摇头说:陈凤说她拼命抵抗,姓蒋的没有得逞……朱逸民如此痛恨蒋,自然是不肯再去为他保媒,而陈凤上了蒋的当,更不会轻易答应这桩婚事……

张静江想:当日在旅馆中,小蒋如把生米做成熟饭就省事多了。

蒋见张静江吱吱呜呜,心想,“也什么?莫非陈凤也沦落了风尘?沦落风尘也无所谓!风尘女子历经事世,懂得如何心疼男人,找了这样的女人,也省了在外面玩儿女人的花费了……”又想,“陈鹤峰死的倒是时候,正好是个机会,她孤儿寡母要人照顾,想来不会开出什么太高的条件……”他说,“陈姑娘家的不幸,我深感悲痛,还得烦劳张老给我们保媒。”

张静江“嗯!”一声,“我让朱逸民找她吧!陈凤父亲去世后,她的情绪一直不好,再加上需服丧四十九日,这些孝子孝女怕给别人带去晦气,也不方便出门,所以陈凤也不去找朱逸民玩了,只能碰机会了……”

过了几日,蒋又追问张静江,张静江说:陈姑娘的服丧期未完,还要再等些日子……蒋早已等得不耐,缺少女人保养的日子太寂寞了,如同世间万物需要阳光的哺育一样,男人的生命如没有女人的浇灌,只怕是要枯萎……他拿了剩余的两千元,整日嫖宿在野鸡店与长三堂子之间。野鸡店付的是现钞,长三堂子他依旧签单,有时候为了摆体面,他还叫堂差……

叫堂差,就是叫自己相熟的妓女出局,到自己请客的地方帮着一同应酬。叫局的办法是请客者差遣戏院或酒肆的侍应,将红色的“局票”送到妓院。侍应每次跑腿,都可得到相应的报酬,但这钱叫堂差的男人不出,都是堂子代付,当然这笔费用堂子也不会自掏腰包,都记到了嫖客头上,到时候一块儿算账。妓女接到局票后坐包车应召前往,这叫做“出堂差”。“出堂差”原先是指宋朝的官员和清朝翰林院士出公差。嫖妓的文人学士在玩笑间将官场的用语和等级体系搬到妓女身上。妓院也不客气,径自将这套官方用语拿过来用。到了后来,高等妓女坐包车出堂差时有男仆手提灯笼快步相随,灯上赫然写着“公务”二字。

叫堂差对场面上的男人来说,花费虽大,却很能提高自己的身份,在朋友面前也有了面子。在黄浦滩边,不论是官吏文人或富商豪绅,在戏院或酒肆请客若不召妓作陪,简直不可能在任何社交场合聚首,席间若无妓女作陪,那饭也注定要吃的冷冷清清,请客之人若不叫堂差,以后再请客,恐怕都没人前来捧场。而被叫妓女在这种场合下也须酬应如流,左右逢源,这样才会使活动又得体、又愉快,博得宾朋高兴。…,

蒋得人恩惠不少,此刻手中有钱,自会投桃报李的回请朋友吃饭,为了摆面子,抬身价,这堂差自然也是时而叫,他也不叫别人,但凡叫堂差,必是小广寒的翠芳老七,翠芳老七得蒋抬举,自是欣喜,凡遇他叫,即便是有客也推了,必来捧场,席间对蒋柔言细语,极尽温存之能事,给他摆足了面子,仿若一个货真价实的蒋氏。

所有这些费用,蒋一概签单。花费多少,他心中也很有数,盘算着到中秋节时,就算交易所不挣钱,凭着手中这一千多块,清了长三堂子的欠帐后,怕也有不少结余。

岂知人算不如天算,这日蒋从钉棚区嫖宿完日妓,回到白尔部路新民里的住处,突觉全身生了许多莫名的疹子,他买了些治皮肤的膏药涂抹上,谁知却不见好,反呈星火燎原之势向全身扩散,他很快就在自己的双腿上发现了大片的皮癣,这皮癣紧跟着就跑到了胳膊上,像是金钱癣一样,不疼不痒,但极为难看,再过几日,皮癣结成肿疱,开始溃烂流脓……“娘希匹,这倒像是把兄陈其美身上长过的东西……”他瞬时惶恐了,“娘希匹的东洋人,卑鄙无耻的和民族……”他十分矛盾:朋友都是有头面的名流,现如今自己得了这样的脏病,若去正规诊所治疗,被人知道是因为找野鸡而染了此病,非大大的塌台不可,他们会在私下里说,“……还是上不得台面呀!居然玩儿野鸡,还是廉价的东洋货……”无奈之下,他只好在茅厕寻了江湖游医贴的小广告,按图索骥登门求治。

江湖游深沉地发出惊呼,“这是绝症,幸亏你找到了我……”蒋那深陷着的眼窝中迸出绝望后唯一的一丝光彩,他抹去额头渗出的细汗珠,“如此有劳先生了……”游医微闭双眼,神仙般捋着下巴那短短的黑须,沉思半晌。突然有如神助般地奋笔疾书,他说:照方抓药,按疗程服用,药到病除……

钱没少花,药没少吃,疗程完了,病情却愈来愈重,再找游医,游医却再不露面了。“娘希匹,大骗子……”蒋诅咒了半天,眼见身上的皮癣脓包一日胜似一日地在身上灿烂,知道如果再不医治,病菌入侵肺腑,怕是要人死鸟朝上了……他不得不放下颜面,求助于正规诊所,经抽血化验,果真与把兄同病相怜,染上了杨梅大疮,幸好这杨梅大疮并不难治,只需接连注射十针“六零六”即可痊愈……

就在蒋躲在暗处为病情着急的时候,比他更着急的就是“小广寒”的翠芳老七,中秋之前是妓院的结账日期,一到这个时候,找翠芳老七伸手要钱的人都上门了,有戏院、茶馆、酒肆跑堂差侍应的跑腿费,有菜馆的菜钱,还有该给手底下人的茶水费等。这些费用都等着翠芳老七要回帐给付,可翠芳老七却找不到了蒋,只把她急的起了一嘴的燎泡……

158 保养染病、赖账(三)

……蒋已经打了九针“六零六”了,身上的皮癣脓疱基本消去,虽留下些暗褐色的疤痕,但庆幸的是,疤痕并没像把兄陈其美那样留在脖子等引人瞩目之处……他为了看病,几乎已将荷包掏空,甚至连金烟盒都送进了当铺,以用来支付“六零六”昂贵的针剂费。面对无力支付的最后一针,他把压根咬得隐隐作痛……他想起长期与己虚与委蛇却始终无法上手的翠芳老七,不由深恨之,盘算来去,心中拿了主意……

这天晚间,他约了张、戴一干人来到了小广寒双叙。翠芳老七见消失了两个多月蒋重又露面,自是喜上眉梢。等她伺候着这些人玩儿的差不多了,就当着这干人的面,拿出蒋的签单,“中秋节快到了,蒋先生能不能给结了账。我也有很多为难之处,这要钱的人都登了门,我怎么也得先应付了他们……”

“嗯!”蒋不动生色地接了账单,共计大洋七百三十块。翠芳老七陪着笑,“零头免了吧!就付七百整,谁让蒋先生是熟客呢!”

蒋淡淡地笑了,“你们也不容易呀!”他从身上摸出一张通商银行的支票,接过老七递来的笔,毫不犹豫地添了八百元,盖了手章,交给翠芳老七,“余下的赏你了……”

这一义举博得满堂彩声,所有人都称赞他豪爽。

翠芳老七拿了支票,喜上眉梢,她亲吻了一口蒋的额头,说,“蒋先生前途无量呢!”她把支票交给了老鸨凌秋,让她去应付早已坐等着拿钱的债主。凌秋见天色已晚,银行早已打烊,就收了支票,自己垫出现钱,帮翠芳老七结了帐。

翠芳老七难得见这位蒋先生如此大方,当下就依偎在他的身边,又是点烟,又是夹菜,又是斟酒,极尽温存之能事。一番伺候下来,蒋心中早已瘙痒难抑,亢奋不已。晚间,蒋送走张静江等人后,看着翠芳老七说,“我今晚就在你小广寒借个乾铺。”

黄浦滩边旅馆业并不发达,为方便夜深不能回家的嫖客,堂子里有专门供嫖客留宿用的铺盖,嫖客每每假“借乾铺”为名,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跑到中意的妓女房中留宿,若是妓女有意,就答应借乾铺,若是无意,就找借口推脱。

翠芳老七自然知道蒋的心思,只为难的说:你也知道,我们是卖嘴不卖身的,更何况近几天工部局查的紧,凡有堂子敢留宿客人,就处罚金一千元。

蒋大怒,只想,“张瘸子不知睡你多少回了,却跟老子说什么卖嘴不卖身,小广寒每天不知留宿多少客人,想来今夜也有不少,怎地从没见工部局抓走一个……”他明知老七是在敷衍自己,可人家找借口不留客,固然心中恼怒,却也无计可施,当下也不动声色,笑着同翠芳老七打招呼告辞,却想,“走着瞧,看看到时候谁求谁?”

翠芳老七见蒋如此大度,心底反倒生了一丝愧疚,“他花了八百银洋,我还同他装高贵,这事做的怕是有点过了火……”她打定主意,下次他要借乾铺,一定痛快地答应着,省得落下个“婊子无情”的口实……

第二天,小广寒的娘姨拿了蒋签字的支票去通商银行支钱,却被告知:“此人账户上没钱,这张支票早已经作废了。”

小广寒的娘姨回去告诉了老鸨凌秋。凌秋一听就急了,她开堂子这许多年,也碰到过赖账的,但至多不过百八十,还从没见过这么无赖的客人,居然一赖就是千八百。好在蒋并不难找,只需要联系到张静江就行。凌秋当下就托人给张静江传了话,说是请张静江过来一叙。张静江过来后,凌秋就把蒋开空头支票的事情说了。张静江说,“这其中必然有原因,不然蒋先生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凌秋只好托底儿,“蒋先生昨夜要留宿,被老七拒绝了。”

张静江拉长着脸:“你看,果真是有原因,他花了八百银元,老七居然还要拿捏,难怪蒋先生发火,这样吧!我摆桌花酒,把蒋先生请过来,你让翠芳老七陪他一晚,事情就这么了结。”

凌秋想了,觉得合算。就跟翠芳老七说了。经此一事,翠芳老七更厌恶蒋了,但凌秋既然开了口,事情又因自己引起,也就不能拒绝。更何况自己的帐都是凌秋付的,若是讨不来钱,凌秋当然不会自掏腰包,肯定会从月钱中扣除,这么多的钱,可要扣得哪年哪月?到时损失的还是自己……

蒋倒是极给面子,应约而来,只是酒不喝,烟不吃,菜也只捡了清淡的尝几口,便放下筷子,露出一副深沉的样子,他说,“我身体难受呀……”

翠芳老七强自陪着笑,使出浑身解数,最终才把蒋哄得开心起来,她凑近他,温存着说,“今夜过后,我想你就不会难受了”

当夜,翠芳老七看着蒋身上露着的隐隐疮痕,什么都明白了,心想,“他染了花柳病,当然难受……”她害怕了,想打退堂鼓,但势成骑虎,为时已晚。为了讨回欠账,她咬牙想:只当是被狗糟蹋了……

当夜,得偿所愿的蒋心中透着一丝报复过后的快意,他真想告诉老七,“你的身体里已经滋生了病菌,病菌将由你的某些部位侵入你的血液,最终让你留下一身的创痕,这创痕将让你从此后再做不成上等婊子,怕只能同厮混在钉棚的东洋烂妓为伍……”

第二天清晨,蒋推开老七,起床摸过衣服穿上要走,翠芳老七小心地问:蒋先生,你看那支票的事儿?”

蒋眉头皱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这个以后再说……”说完,他也不看翠芳老七,径直出门而去。翠芳老七见蒋遂了心愿,却还要赖账,只爬在床上痛哭起来。

蒋并不想落个白嫖的恶名,只是他有难处,他不是不想给钱,而是无钱可给,他的钱大部分被治疗杨梅大疮的江湖游医给骗走了,余下的又打了“六零六”,即便“六零六”也没完全打完,还余下一针没钱打,他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钱去付长三堂子的欠账,他想,“算我欠你的好了……”

小广寒的老鸨凌秋得知蒋仍旧赖账,也不再找张静江说和了,直接就找了罩着长三堂子的青帮头领赖文忠,把蒋赖账的事情说了。赖文忠每年从长三堂子收取不少保护费,当然有义务去替长三堂子处理这样的赖账嫖客,他拍着胸脯。“姓蒋的不给钱,种他的荷花。”

有兄弟提醒说,“敢在堂子赖账,怕有来头。”赖文忠沉吟片刻,也不敢轻举妄动,派了兄弟出去打探这个赖账嫖客的背景……兄弟带来的消息吓他一跳,“姓蒋的可不是一般人,他不但是原黄埔滩头青帮大哥陈其美的把弟,黄金荣的门生弟子,还是杜月笙、龙邵文的府上常客……

赖文忠后怕了,暗想,“兄弟提醒的及时,不然可就惹了大祸……”他说,“乖乖,小广寒怎么惹了这么个主儿。这件事我管不了,也不能管。”只是他有点不明白,“既然蒋这么大的来头,怎会赖着堂子里的几百元钱不给,也不怕就此掉价塌台?实在是不能理解。”

159 保养染病、赖账(四)

小广寒的凌秋见赖文忠不管这事儿,也没了办法,只好再求张静江调和。张静江冷着脸,“其实我本可以替蒋先生垫付这笔钱,可你们没同我打招呼就去找了青帮,既然青帮出面了,这事儿我也不管了。”

长三堂子每年就挣这么点卖肉的血泪钱,当然不甘心。有人就给凌秋出了主意了,“听说龙公馆的龙先生与这个姓蒋的有同门之谊,不行直接去龙公馆,找龙先生讨个说法。”

凌秋咬了咬牙,去龙公馆递了帖子,在龙公馆开门纳客时间,排队等着龙邵文约见。排了两个小时的队,终于见到了龙邵文,把蒋赖账的事情说了。

龙邵文听完,也没动声色,只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凌秋听龙邵文的意思像是答应了,千恩万谢的回去了。

凌秋走后,龙邵文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替蒋去付这个账单,倒不是花不起这个钱,而是谁要付了这个账单,就等于知道了蒋赖账不还的这段经历,等于抓了蒋的把柄。蒋不发达还好,将来有一天若是发达了,替他付账单的这个人一定就是他最憎恶的人。蒋连**的钱都敢赖,都能赖,前途实在是不好预测。但龙邵文相信,凭张静江多年对古董的研究,他必然不会看错蒋。

龙邵文略微考虑了一下,喊来付伟堂,让付伟堂去见找张啸林,他说,“这人情送给张大帅吧!”

付伟堂不解了,“他前段时间促成了黄沈两家结亲。还挖走了龙升的沈杏山,让龙升的业务曾一度陷入混乱,人情却给他?”龙邵文笑了,“你去吧!”

付伟堂去了张公馆,把蒋欠帐的事情对张啸林讲了,递上一张千元庄票,说,“龙先生希望张大帅能出面料理此事。”

张啸林也不解了,“妈个×的,我与龙邵文虽然相识,但素无往来啊!他送我人情?怕是圈套……”他很快释然了,“他这是在向老子示好呀!”此事一来惠而不费,不用他张啸林掏一文钱;二来还能卖蒋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张啸林想通此点,当即应允,派人把庄票以张啸林的名义送到小广寒。

凌秋见蒋这么有面子,连逛长三堂子的账单都有人给买,而且买单之人还是大名鼎鼎的三鑫老板之一的张啸林,于是就满世界的打听蒋的下落。并托人转告蒋说:“小广寒特为蒋先生设专房一间,希望蒋先生随时赏光。”

蒋自然听到传信,知道欠小广寒的帐张啸林替他处理了,但他自知理亏,再不迈进小广寒一步。只一心一意抢帽子赚钱,倒也一度赚了百万家当……好事接踵临门,就在他抢帽子赚到钱的同时,张静江已亲自去陈家提了亲,介于张静江的威望,陈母欣然允许,只是陈凤却依旧刁难,她问蒋,“你从前的夫人及小妾又如何处理?”

蒋说:那是历史的原因,是包办婚姻,大夫人毛氏替我生了长子后,至今留在家里,侍奉母亲;妾姚氏当年在苏州乐园的“群玉堂”维护过的我的尊严,不忍抛弃。

“姚氏如何维护了你的尊严!”

“那年的我把兄陈其美遇刺身亡,我收殓把兄后,刺客继续追杀我,我便逃到了苏州,出于隐蔽的需要,不得不昼伏夜出在妓院,有一位歌女姚氏十分钦慕我,还是出于隐蔽的需要,我便与她结成密友,可是她对我的好感引起一些流氓的不满,有个姓庞的流氓,几次警告姚氏,要她与我断绝来往,一天晚上,他在群玉堂请姚氏吃饭,故意当着宾客的面问姚氏肯不肯与我断绝往来,姚氏的回答让他失望了。姓庞的流氓说,我在你身上又花钱,又花心血,你却让我丢了面子,于是就端起一盘刚上来的滚烫的鱼翅,扣在了姚氏头上,姚氏被毁容了,当然,她也就此丢了饭碗。我感激姚氏维护了我的面子,就把她赡养起来,做了我的妾……”

陈凤叹息说,“男人不易,重情义的男人更不易。”

陈凤答应了蒋的追求,二人在永安大楼大东旅馆的宴会厅举办了婚礼。新婚夜,蒋说:陈凤这个名字有些落俗,你如此清新纯洁,不如改名为洁如……

……这一年,上海受“民十信交风潮”(注),的影响,信托市场和交易所在一夜之间使大多数投机者遭到了灭顶之灾。银根收紧,股价狂跌,交易所里买家纷纷抛售,世界性经济大恐慌波及了上海。那些老奸巨滑、有背景的大投机商,趁机转嫁祸水,致使股票几乎成了废纸,至于期货市场双方本是买空卖空,待到交割时,卖的拿不出货色,买的付不出钞票。蒋在这一风潮中把赚到的钱全部损失殆尽。

蒋因投机证券失败,无法立足,就使用流氓欺骗手段敲诈了虞洽卿一千块钱,以度难关。虞洽卿与林康侯、袁履登、闻兰亭号称黄浦滩头“四大闻人流氓”,而虞洽卿又位列“四大闻人流氓”之首,他被蒋骗了,岂肯善罢甘休,当即找人警告蒋,“赶紧滚出黄埔滩头,否则就要你的命……”

广东传来了消息,那里的革命进行的如火如荼,蒋既无法立足,便打定主意,远赴广东,投身革命。他靠着张静江支助的三千元作为盘缠,带着新婚夫人陈洁如来到广州,像投机证劵交易一样投机革命……陈炯明叛变了,炮轰了大元帅府,蒋终于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带着陈凤,涉险登上永丰舰,展现了他的军事才能,帮着孙中山共度了难关,接着他又跟着孙中山筹备开创了黄埔军校……

蒋自杨梅大疮痊愈后,从中吸取教训,痛改前非,倍加爱惜自己的身体,不吸烟、不喝酒、甚至不喝茶,饮食起居极有规律,以致在他八十五岁之前,除了做过一次前列腺肥大的切除手术,几乎没得过什么大病。但借助女人保养身体的这一做法却始终难以根除,他想:男人嘛!活到老,保养到老……

自张啸林替蒋偿还了小广寒的欠账后,蒋终其一生,十分讨厌张啸林,即使张啸林在日后替他疯狂卖力,也不能使他忘掉这段羞耻。他一想起张啸林替他偿还了长三堂子的欠账,就对张啸林恨得咬牙切齿。认为张啸林是在宣扬他那段见不得人的历史。以致恨屋及乌,把与张啸林交好的杜月笙也恨上了,杜月笙虽一直对蒋忠心耿耿,对他的话言听计从,可始终也没入了蒋氏的法眼。用杜月笙自己的话形容他与蒋的关系特别贴切:我就是蒋的一个夜壶,用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一下,不用的时候塞在床底下都嫌臭……

注:(“民十”民国十年,“信”信托公司;“交”即交易所。)

;

160 图谋皇记(上)

……这天,龙邵文才进龙升公司的写字间,管事过来说:有名客人指着名要见您,说是要向您讨些银资。

龙邵文笑了,自从发迹后,旧时的朋友时而登门来讨些银资以度难关,他倒也从不拒绝,他说,“奶奶的,名贴拿来看看,是哪个王八蛋!”

“没递名帖,他说他不认识您,您也不认识他……”管事犹豫着又说,“这人口气不小,说什么保管您一见他,就乖乖地双手奉上银洋。”

龙邵文又气又笑,“妈的,草摊子大了,什么牲畜都有啊!口气倒是不小,打秋风打到了老子头上。不过他说对了,老子即便不见他,也乖乖地给他双手奉上银洋。”他吩咐,“拿上一块大洋打发他!哪来的王八蛋,老子不见。”

管事应了,去账房支了一块大洋,自去应付……

……中秋月圆之夜,万顺堂大宴,菜除了扣肉外,多了一道油炸花生米……酒后的范得礼借着酒性,在大厅里耍了一套杨家枪。他虎步带风,如龙走蛇行。见他耍枪的昔年兄弟都说,“礼爷在极壮年时,也没有此时雄壮。”

范得礼迈着微醉的步伐谢了众位兄弟,他说,“当年我贩运私盐,结识徐老虎那阵子,淮杨盐帮的私盐贩子,见了我的名号,无不望风而逃……”他摇头叹息,“人生沧桑,逝水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他抬头仰望明月,失神而怆然,“从前读曹操《短歌行》,并无感悟,现在却理解深刻。”他持着花枪,端着酒杯,脚下踉跄,高声念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一股悲怆之情徒然爬上心头,呼之欲出,他凄然着说: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人生在世,不过如行色匆匆的过客,人死了,就找到了归宿,回归了,人生坎坷。

吃了一肚子油炸花生米的红旗老幺讨好般地跟着感慨,“是啊!我八岁进万顺堂,一晃十多年了过去了,现在想来,世事仿若昨天,真是长江一去无浪回,人老何曾再少年呀!我也老了啊!”他凑上一步,低声说,“礼爷,古人说,昼短苦夜长,行乐当及时,弟子找了几个漂亮的粉头,一会儿就送进后堂,礼爷就伴着月影,及时行乐吧!”

范得礼想,“老幺不但孝顺,而且知我心思。”他心底满意,却拉着脸,“家有父母不言老,触那,你老了?我是不是该进棺材了?”他走向后堂,“我醉了,饮宴就此散去罢!”

……冷三的眼珠子向狗一样红着,盯着红旗老幺,“你说范得礼大片的吃肉,大口的喝酒,还舞了一阵花枪,他这若不是回光返照,就是在拿自己的身体赌气,不想活了……”他抚摸着身边那条被已被他盯的异常颓丧的狗,“对付人,同对付狗一样,只要在身体上折磨对方,在精神上摧垮对方,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它就乖乖地由你摆弄了!”他轻轻地拍拍狗嘴,“这时候,你就已经牢牢地掌控住他了,让它咬谁,它就去咬谁,绝不敢违背。明天早晨,范得礼如果依旧生龙活虎,咱们的计划就暂时放一放,如果他脸露衰相,你就想办法让粉头们劝他吃鸦片,他身心疲惫之下,一定不会拒绝。”

狗突然侧头跳起来,一口咬在了冷三的手上………,

……管事出去一会儿,又回来了,他说:“龙先生,来人嫌少,他最少要一千大洋。”

龙邵文沉吟着,“好久都没人来敲诈老子,老子倒想看看来的是孙悟空还是牛魔王。”他说,“你领他进来吧!”

上门敲诈的人三十出头,相貌英俊,穿着得体,神色从容,他淡淡地说,“龙先生,黄浦滩边谁不知道龙升大发土财,银子多的没地方堆放,不至于用一块大洋来打发上门求援的朋友吧!”

龙邵文本想发作,又见对方似是有恃无恐,决定探清对方根底,再决定应对之法。就说,“龙升是有些银子,对朋友也向来大方,你一开口就一千块大洋,这么大的一笔数目,说说理由。”

“看来我需要做一下自我介绍。”来人微笑着说,“我叫宋希勤,福建督军孙传芳孙大帅的驻沪代表。至于向你讨银子的理由……这几日督军夫人及家眷要来上海,我本该接待,只是交际费却被我送去了赌台,无法与督军交代,这才想到龙先生,特来取三千银元周转。”

龙邵文心想,“他为人倒也实在,如此丢人的事也不加隐瞒。”又想,“假如输钱的都来找老子,却把龙升当成了什么地方。”他里外盘算着,“宋希勤的身份的确特殊,上海虽是卢永祥的天下,与孙传芳毫无瓜葛,但三十年风水轮流传,不一定孙大帅哪天就控制了上海……”再想,“老子当年赌台输钱,一筹莫展,却没人肯借,宋希勤走了老子的旧路,应该给予理解……”他笑着说,“这个理由倒是能说的过去,但我有一个条件,不许再用这笔钱去赌。”

宋希勤说,“龙先生,我保你这笔钱花的一点都不冤。”

龙邵文也相信这笔钱来日自有回报,可眼前却毫不在意,上海被浙江督办卢永祥牢牢控制在手中,孙传芳想来上海说了算,却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他大方地说,“我有在赌台输钱的经历,故而对你生了同命相怜之感,至于回报,可从没考虑。”

宋希勤告辞去了,叶生秋来了,他说,“有生意临门,杜月笙准备对皇记的朱八下手了,咱们参股朱八皇记赌台的时候到了。”

龙邵文说,“生秋阿哥的愿望快实现了,不知道杜月笙派的是谁?”

“不管是谁,只要敢朝朱八下手,咱们理应相救。”叶生秋眼神异常凶狠阴鸷,像是一只见了死尸的秃鹫……

161 图谋皇记(下)

……芮庆荣,杜月笙的把兄弟,小八股成员之一,早年师承青帮“通”字辈大佬季云卿,后改投黄金荣门下,掌管共舞台。此人铁匠出身,性情暴躁,残忍凶狠,功夫超群,膂力过人,人送绰号火老鸦。沪上视火老鸦为不祥之物,飞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祸害。

叶焯山,杜月笙的另一把兄弟,小八股成员之一,黄金荣的门生,出枪奇快,枪法精绝。绰号花旗刀客,此人两臂有一对引以为豪的青龙纹身,张牙舞爪,呼之欲出。这两人会同顾嘉堂、高鑫宝,同为杜门四大金刚,杜月笙的左膀右臂

戏园子的枪击案,令杜月笙一直引以为恨,但他做事素来谨慎小心。眼见枪案已时过境迁一年有余,英国人已将此案淡忘,他这才把这段仇恨重新提上日程。在对朱八下手前,他早已经过了缜密的安排,摸清了朱八每天的行动路线。他说,“朱八每晚必去赌台走一圈,就在他去赌台的路上下手吧!”他特别提醒,“凡是参加这次行动的兄弟,一定不能与朱八纠缠,力求一击毙命,一击之下,不管能不能杀了朱八,必须全身而退。”他解释,“公共租界不同于法租界,法国人爱财,只要肯花银子,任你想干什么,凡有麻烦,一概用银子摆平,所以法租界社会治安混乱、烟赌娼三业发达,帮会多集中于此三业,打打杀杀如同家常便饭。英租界情况略有不同,英国人虽也爱财,但同时也爱体面,重法治,社会治安稳定,流氓极少那里打斗滋事,上海的头面人物,社会名流、富商巨贾,多喜欢在那里置业侨居。所以在英国人的地盘下手,一定要慎之又慎,以免惹祸上身……”

那夜月黑风高,星辰寂寥,朱八同往常一样,乘雪佛莱轿车前往皇记。皇记已遥遥在望,汽车夫早已习惯性地插入小巷,这里比绕大路要少走一条街。车刚进小巷,几个蒙面人狗一样举枪扑向汽车。朱八知道不妙,忙叫汽车夫倒车,可是后路也被另一群蒙面人堵死。两群蒙面人前后夹击,眼看朱八救就命不保。紧要关头,又一群蒙面人出现,直扑先前这两群人,双方话也不说,即刻开打,。

朱八得到逃命机会,催促汽车夫快向前冲,汽车夫给了一脚油,却只听轮胎“轰轰”摩擦地面之声,车竟一动不动。汽车夫骇然回头,原来车竟然被人拽住。拽车这个人,就是膂力奇大的芮庆荣。芮庆荣冷笑一声,已将车窗击碎,他掏出手枪,对准了朱八的脑袋……一声枪响,芮庆荣只觉手背一凉,低头看手,赫然穿了一个弹孔……

叶焯山向以出枪奇快而自负,此刻却被一个人缠斗着开不了枪,他知道遇到了对手,担心这样下去惹来租界巡捕。只好招呼兄弟们边打边跑,后来的这群蒙面人也不追赶,一声唿哨,都脱离了战斗,消失进了附近的小巷。只其中一个领头的走到朱八车前,抱拳拱手,“八爷安好吧!”

朱八惊魂未定,“哪路的好汉仗义相助?”

“我们是龙升龙先生的手下。”

朱八强作镇静,“我和龙爷平日素无来往,他为什么要救我?”

蒙面人说:杜月笙欺人太甚,竟然跑到大英租界来干这些勾当,龙先生事先得到消息,知道杜月笙要对八爷行刺,让我们一定要保护八爷的安全……他又说,“巡捕即刻便到,告辞了!…,

朱八吩咐汽车夫开车,他想:龙邵文近来声名鹊起,手下兄弟个个精明能干,身手利索。放眼整个黄浦滩,恐怕也只有他才能与杜月笙斗一斗……

虽已夜半,龙升公司依旧灯火通明,龙邵文说:虽然闹了这么一场,但还是要加一把柴,让火烧得更旺,你才能得偿所愿。

叶生秋点点头,“明天朱八一定会亲自登门道谢,我就在那个时候添柴。”

第二天,朱八让人备了厚礼,亲到龙升公司当面感谢龙邵文。龙邵文将朱八请到待客厅落座,亲自给斟了茶,他说:八爷,杜月笙阴险!明着不是你的对手,就在暗中图谋,他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对你再派杀手,八爷,往后走夜路,可要小心呀!”

朱八后怕着说:昨夜一个蒙面人拽住我的车,那时我就怀疑是杜月笙的人,谁都知道他有个兄弟叫芮庆荣,膂力奇大,放眼黄浦滩,也只有他才有此蛮力……他叹着又说:我既然得罪了如此强劲的一个对手,也只能放手和他相搏。

“杜月笙耳目众多,估计很快就会查出来是我救了八爷,怕我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朱八心中一喜,脸露忧惧,“龙爷,若是你我齐心,又何必怕了杜月笙。”

龙邵文摇着头,“不瞒八爷,我与杜月笙多少有些交情,倒还不至于撕破颜面去闹,只是以后在生意合作上,怕心存芥蒂了。”他话语一转,“倒是八爷你,怕是会有麻烦呀!你毕竟开赌台做生意,他若是派人去捣乱,砸场子,倒是防不胜防啊!”

龙邵文话声才落,朱八的门人窦永祥匆匆进来,低声在朱八耳边说了几句……朱八叹口气,“龙爷,让你料中了,杜月笙刚又派人砸了我的场子,还打伤了客人。”

龙邵文勃然大怒,“杜月笙好歹也是黄浦滩边的闻人,怎地尽做这等小人之事!八爷你暂且宽坐,我去找杜月笙替你讨个公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三番五次这样闹,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喊,“备车,去同孚里杜月笙公馆。”

朱八急忙拦着,“龙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杜月笙砸的是我朱八的场子,又没惹你龙爷,你这样去找他,名不正言不顺,他若用言语挤兑你,你又如何说辞?”

龙邵文急了,“依八爷的意思,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等杜月笙收拾完你八爷,回过头再来对付我?”

162 神乎其技(上)

朱八耐着性子,“龙爷,我有个想法,若是你有了皇记的的股份,杜月笙再去赌台找麻烦,你龙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出头了。”

龙邵文手一摆,脸色微变,“八爷,这叫什么话?一来我的烟土生意,怕不是你赌台生意所能比拟,故而入股皇记,对我没吸引力;二来我若入股皇记,这要传了出去,我龙邵文岂不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八爷你放心,你的事情我是管到底了,休要再提入股的事情,我是真不感兴趣。”

朱八也是脸色微变,“我自然知道龙爷干的是大生意,丝毫也看不上这赌台这小生意,既然这样,我的事与你龙爷毫无关系。”他见龙邵文一脸的尴尬,带着诚恳又说,“龙爷,就凭你现在的门面,哪个会说你乘人之危?哪个不会说我朱八傍上了大树?”他带着乞求,“龙爷,外人怎么说我无法去封他们的嘴,但我会向兄弟们诚恳说明,这是我朱八心甘情愿,绝不会坏了龙爷仗义的名声。”

“古人云,防人之口,胜于防川!八爷,你这是在给我龙邵文出难题啊!我龙邵文之所以有今天这点薄面,全靠对兄弟仗义,对朋友诚心换回来的,你……你这是要我好看……”龙邵文跺脚连连,“八爷,要不这样,我也同意在你的皇记参股,但不是现在,你等我把杜月笙彻底整垮以后吧!”

朱八站起来,“龙爷呀!我相信会有这一天,只是怕我等不到啊!杜月笙这么不依不饶的,我怕他垮之前,我就先扛不住了。其实我昨夜就想过这个问题,杜月笙身后有黄麻皮给撑腰,可你也是黄麻皮的门生,就算两下抵平。再论兄弟势力,你与杜月笙不相上下,放眼这黄浦滩边,除了龙爷,又有谁配同杜月笙叫板?龙爷呀!万勿再推辞了!”

龙邵文无奈地点点头,“八爷既然这样说,我若是再推辞,就是不给八爷面子啦!干脆这样,我入你皇记的股,真的说不过去,我有一个生死兄弟,叶生秋,八爷一定知道吧!就让他入了你皇记的股,这样即便出了事情,对方不管对谁,也好出头理论了。”

朱八突然恐慌起来,“你说的是生秋爷吧!这个,这个有点不太合适……我……我……”

龙邵文说:八爷放心,生秋阿哥与我向来一体,是从不分彼此的好兄弟,就这样定了。

朱八叹着气,“那我再考虑考虑吧!”片刻后他咬牙说,“生秋爷愿意代管皇记吗?他要愿意代管,我一文不要,给他三成干股,我宁可回家去做富家翁,只要龙爷你能约束的了生秋爷,让他按时把我应得的分给我。”

龙邵文点头,“自然可以,再说赌牌在你手里,他想不保证,也由不得他。”

朱八摇着头,“不行,我必须要得到叶生秋的亲自保证,别看你们是兄弟,可感情若是太近了,反而不如外人看得更清。”

龙邵文点点头,“好!”他派人喊来叶生秋,说,“八爷给你三成干股,让你代管皇记,生秋阿哥,你可要保证八爷每年的分红!”

叶生秋露出白白的牙齿,“若是别人这样说,我真是不敢保证,但阿文这样说,朱八,你就宽心回家数银子养老,省省心吧!”

朱八给叶生秋一躬鞠到底,“生秋爷这样卖面子,朱八感激不尽了。”…,

龙邵文有些不解:朱八送了生秋阿哥三成干股,还说生秋阿哥卖了他的面子,这又是何道理?

……那夜,叶焯山、芮庆荣行刺朱八未成,回去向杜月笙复命,杜月笙心中盘算了黄浦滩头所有帮会的堂口,定下了怀疑对象:龙邵文。但怀疑终归是怀疑,却没有证据。后来他听说叶生秋入股皇记,似乎有所顿悟。他说:这件事就过去吧!以后不要再提了。

叶焯山与芮庆荣事后也探听出刺杀朱八失败,是龙邵文从中作梗。不免怀恨在心,总琢磨这要报这一箭之仇……这天,顾家堂、高鑫宝、叶焯山、芮庆荣等四大金刚齐聚一堂。芮庆荣亮着手背上的伤疤,他说,“拜龙邵文所赐,这只手从此就落下残疾。”他伸手去抓酒杯,显得颇为吃力。

叶焯山见状,顿时火冒三丈,借着几分酒意,他拍着桌子,“走吧!去找龙邵文的麻烦。庆荣手上的疤,不能就这么白留……”

顾家堂老成持重,劝慰说,“杜先生对此事心知肚明,他既然不让再提此事,一定有他的打算,咱们不要节外生枝,省得给杜先生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叶焯山把酒杯向桌上一摔,“龙邵文好大的名声,老子今天就去会他,看他是真有能耐,还是靠了自吹自擂得来。丢他娘,不杀杀他的锐气,咱们四大金刚的颜面,还不得遭人指指点点!”

芮庆荣高声附和,“触那,现在就去……”他把酒坛向地上一摔,“不敢去就不是兄弟。”他率先起身,当先而去,叶焯山紧随其后。高鑫宝、顾家堂一看没办法,也只好跟上二人去了,四人乘了一辆车,杀气腾腾地直奔龙公馆……

龙公馆门口,芮庆荣要强行向里闯,顾家堂拉住他说,“咱们对里面情况的一无所知,这样强行往里闯,万一他们人多,咱们岂不吃亏?再者强行入宅,于法理不合,龙邵文若是不依着江湖规矩,却打电话报案,咱们可要吃官司,坐班房事小,丢人塌台却无法挽回。依我的意思,就在门口等着,让人喊他出来见咱们就是。”

芮庆荣觉得顾家堂言之有理,就站在门口,彷如泼妇般地扯开嗓子,指名道姓地大声叫骂,要龙邵文赶紧出来见面,说是晚出来一会儿,就要杀进去了……龙公馆的保镖见来了几个疯汉,又见是芮庆荣、叶焯山几人,知道事情不妙,跑进去告诉了龙邵文……

163 神乎其技(下)

龙邵文正同叶生秋商量对皇记的改造,保镖进来说:杜月笙手下的四大金刚聚在公馆门口,指名道姓地要龙爷出门相见。

叶生秋大怒,起身抬腿向门口冲去,龙邵文拦着说:生秋阿哥,来的正好,他们不上门来找些麻烦,好像咱们真的是强吃了朱八,现在好了,朱八更对此深信不疑了,正好也让朱八看看,你这皇记三成干股,可也不是白拿他的。

叶生秋阴着脸,“那也不能让他们打上门啊!你等我吧!我出去应付他们。”

龙邵文笑了笑,“生秋阿哥,还是你等我吧!”他吩咐,“让杜门四大金刚在门口稍等,就说我即刻出去相见。”他说,“生秋阿哥,你千万别动,就在这里喝茶等我,你摸着杯子,保管你这杯茶水没凉,他们几个就乖乖走人。咱们听幼时听《三国》,有回书叫做“关羽温酒斩华雄”,我几天就来个“阿文温茶逐恶客”……”

叶生秋说:我倒是相信你有这个本事。

龙邵文“嗯!”一声,笑了笑,拉开桌上的抽屉,摸出枪装在身上……

叶焯山几人在龙公馆门口正等得不耐,见龙邵文走了出来抱拳说,“几位兄弟,里边请。我龙某不知几位登门,没能亲自迎接,这是待客不周啊!见谅,见谅。”

芮庆荣眉毛一扬,“姓龙的,少假惺惺的,爷们来找你,可不是听你说这些客套话,你今天不把朱八的事情说清楚了,咱们就没完。”

龙邵文装作不懂,“这话我可就听不明白了,朱八什么事儿?”

叶焯山一亮枪,“大家都是明眼人,你少装糊涂吧!”

顾家堂见叶焯山掏出了枪,怕叶焯山趁着酒劲儿对龙邵文开了枪,到时惹出大麻烦,挡在中间劝阻,“阿山,快把枪先收了,这里是大英地界,这样会惹来巡捕,到时说不清楚。”

叶焯山眼睛一瞪,“我有在大英地界的配枪执照,巡捕来了又能把我怎么样?执照可是英国工部局签发的,会惹来什么麻烦。”他指着龙邵文,冷脸说,“有麻烦的,怕是他吧!”

龙邵文看了叶焯山一眼,笑着,“焯山兄弟,用不着这样,有什么话不好说?大不过请出黄老板公断嘛!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干什么非要把这玩意儿掏出来?这玩意不长眼,玩儿的不好,可是容易造成误伤。”

“误伤?”叶焯山只把手中枪一摆,借着酒劲儿,“谁不知道我花旗刀客枪不离手!我叶焯山若是想要一个人的命,还不如探囊取物?什么时候误伤过别人!”他口中带着十分的不尊重,“老子告诉你龙邵文,别看你有些名头,可在我叶焯山眼中,你一文不值,老子放句话,你今天跟着我们几个,去杜先生那里把事情讲清楚,再赔礼认错,这件事情就算了结,不然的话,哼……”叶焯山颠了颠手中的枪,怒视龙邵文,其意不言而喻。

龙邵文一拉脸,“枪不是用来吓唬人的,你最好把枪收了,别在老子面前摆弄这玩意儿,老子看不惯。”

叶焯山大怒,本想直接朝龙邵文开枪,却又不敢,他也不傻,知道若在青天白日之下开枪伤人,惹来了租界巡捕,到时上了法院,依着龙邵文的关系,判他个几年是毫无问题。但既然枪已在手,狠话也已放出,若是不露一手,不声不息地把枪收回,却折了面子。他从兜里摸出一个大洋,大拇指使劲,向空中一弹,“嗡”一声,大洋急速翻转,在阳光下划了一道弧……叶焯山不慌不忙,也不抬头,只随意举枪,“砰!”地一声,大洋在空中徒然变了方向,顷刻后,“当啷”掉在地上,所有人都看得清楚,大洋已被洞穿,明显就是叶焯山刚才打的那一枪………,

叶焯山这才得意地把枪收起,朝龙邵文笑着,用表情告诉龙邵文,“不是老子杀不了你,只是这光天化日之下不好下手,你龙邵文既然知道老子有如此手段,就乖乖的跟老子走,去找杜先生认个错,不然老子随时都能取你性命。”

龙邵文上前几步,抢先把大洋捡起装进兜里,面无表情地说:大洋跟你又没仇,好端端地朝它开什么枪,可惜了,一个洞,总得损失一钱银子吧!

“王八蛋说话阴毒啊……”叶焯山大怒,不管不顾地拔枪就要对龙邵文下手,却突然感觉有一件硬物顶在了自己的脑门,跟着他就听见“咔哒!”一声,这声音他异常熟悉,知道是有人搂动枪机,他回过神来,再看龙邵文时,他手中正颠着几颗子弹朝自己笑……

“太可怕了,世上居然有这样的快手……”叶焯山惊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在他出枪的瞬间,龙邵文已经拔出了身上的枪,卸了弹夹与子弹,用空枪顶在他的脑门上,扣动了扳机后,又把枪收回身上,手中却多了几颗正在颠着玩耍的子弹……叶焯山明白,这是龙邵文故意留在手中让他看看。

见到这不可思议的神乎其技,一向以拔枪速度快而自豪的叶焯山信心大受挫伤,他低着头,半天也不说话。好半天,他抬头抱拳,“谢龙先生手下留情。”然后掉身便走。

顾家堂与高鑫宝虽也没看到龙邵文出枪,但隐约间却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他们本不想来此闹事,也对龙邵文微微抱拳,跟在叶焯山身后。

只芮庆荣醉眼迷离,一点儿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叶焯山要走,跨步过去拦他,“不行!事情没完,决不能就这么算了,要走你走,他今天不跟老子把事情说清楚,老子跟他姓龙的王八蛋没完。”

叶焯山怒着,“丢你娘,让你走你就走,哪来这许多废话……”顾家堂与高宝鑫见状,忙上来拉了芮庆荣。芮庆荣被二人强行拉走,极不甘心,回头仍对龙邵文骂骂咧咧,龙邵文也不生气,抱拳说:几位慢走,再会。

回去的路上,叶焯山才把刚才的经过对兄弟三个说了。他们听完后目瞪口呆,无不庆幸自己没有莽撞地直闯龙公馆,否则定然送命。芮庆荣更是一句话不说,只低着头闷闷走路……

164 赌台前辈(上)

……龙邵文生性好赌,一直梦想着能有自己的一家赌台,皇记虽说记在叶生秋名下,但兄弟间不分彼此,却同自己的也差不多。赌台装修一新重张那天,他在赌台里走来走去,看看宽大的赌台,又看看四方形的麻将桌,他大笑着想,“从前老子手气不好,经常连裤子都要输光,要是当时有这么个地方该多好……”

赌客上门了,其中两个,有一人龙邵文看似是眼熟,他略微一怔,马上就迎了上去,“宋代表,是你呀!怎么,手头宽裕了,又想玩儿上两手?”来人正是孙传芳的驻沪代表宋希勤。

宋希勤呵呵笑着,“我是朱八赌台的常客,听说赌台新张开业,特来玩上两手捧场。”

龙邵文说,“宋代表,今天只管玩儿的尽性!输了算我的,赢了你拿走。”他压低声音,“其实我也是个烂赌徒,看到你这样的赌鬼,就打心眼里觉得亲近。”

宋希勤春风满面地纠正龙邵文,“不该称我宋代表,应该称我宋处长,我日前接待大帅家眷有功,孙大帅一高兴,把我升为了驻沪办事处处长……”他握着龙邵文的手,“全亏你当日肯拿银洋出来,不然哪有我这场功劳。”

其时,上海以其租界的特殊地位和水陆码头等有利条件,在南北对峙全国四分五裂的形势下,成为微妙的政治中心。在这里,几乎每天都在进行着政治军事的策划和交易,诸如政见的发表,议和的进行,情报的交换,军饷的筹措,军火的采购,舶来品的采买,鸦片的运销,乃至下野政客军阀的避难,秘密性质的观光游历,眷属家人的侨寓,少爷小姐的入学出洋等等,因此,但凡有点实力的军阀政要,无不在上海设立办事处。现在宋希勤成了孙传芳的驻沪办事处处长,虽说官不大,却是孙传芳身边的红人,龙邵文知道其早晚有得势的一天,故而诚心与其结交。当下抱拳拱手,口中恭喜连连。他又指着跟在宋希勤身后的那个壮实汉子,“怎么!带朋友来也不介绍一下给我认识?”

宋希勤低着声,“他同我身份不同,却是身有军职,不适合出入这样的场所。公开介绍,传出去于名声有碍!”

龙邵文心中一动,若能结交在军界握有实权的人物,对自己的烟土买卖实在是大有益处,他点点头,“既然这样,咱们换个地方,我摆酒请客,不瞒二位,我进皇记,如同回家,哪天再请二位来吧!”

宋希勤摆手,“不去、不去,喝酒哪有耍钱来的过瘾,改日吧!”

龙邵文笑了笑,低声说:我摆的可是长三堂子的花酒,喝不喝你自己看呀!

“有你的啊……”宋希勤色心大动,一口答应,“龙老板请酒,岂有不去的理由,走吧!”回头又对身后的汉子低声说笑几句,二人出门上了龙邵文的车,直奔跑马厅群玉坊而去。才一踏入群玉坊,堂子里的先生就传着豪客登门,莺莺燕燕地围上一大群,向龙邵文讨好,龟奴们则四散围在外圈,随时等候召唤讨赏。四姑娘先前走眼,这次更是殷勤,伴在龙邵文左右,左一声爷,右一声阿哥,再一声先生,亲热地叫着。

宋希勤身负直系军阀孙传芳的交际使命,自然是长三堂子的常客,但羞于荷包从未鼓胀到外溢,故而也曾领教过堂子里姑娘的脸色,此时见龙邵文在堂子里极受群婊子追捧,不禁大跌眼镜。他印象中,长三堂子里的姑娘个个傲气得很,任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至此,她们虽也赔笑迎接,但从未如对龙邵文这般热情,不由得对龙邵文大为佩服。他哪知道龙邵文在长三堂子里一掷千金,信手打赏,做那富商巨贾也决计不肯做的瘟生豪客。长三堂子茶围、花酒、留宿本来都只要三元,但龙邵文来此后便打破常规,兴之所至,豪气干云,信手打赏千金是常有之事,至于龟奴,姨娘,少则十几元,多则数百元的打赏也不在话下。这样的豪客,又岂能是富商巨贾、达官贵人所能比拟。…,

让到花酒大桌,龟奴知道龙邵文爱喝浓浓的六安瓜片,早就泡好放在那里。接着就是八色点心,八色水果,八色干果流水般地端了上来。姨娘也递了烟枪上来,“备了上好的公班老土,请龙爷品鉴。”龙邵文说:“我对此向来没什么兴趣,你二人请便。”

宋希勤是个大烟鬼,听到公班老土,肚子里的烟虫先已闹着不干了,他不由得打个哈乞,“你们先聊着,我去香一口。”跟着姨娘去了里间的烟榻,大过烟瘾。

龙邵文在外间陪着宋希勤的朋友说话,二人自报了姓名。汉子叫做张国威,时任浙江测量局长,与孙传芳曾为东洋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私交不错。二人闲聊着喝了会儿茶,宋希勤过足烟瘾出来。环视群女,选中了六姑娘。六姑娘是姑苏人,一口吴侬软语,萤声甜润,可爱至极。宋希勤把六姑娘拉到身边,低声调笑。四姑娘则傍上了张国威,一会儿给他陪笑倒茶,一会儿又粉拳捶肩,二人不一会儿就迷糊了起来。

到了晚间,酒足饭饱,六姑娘约三人去房中叉麻将,可宋希勤、张国威早已腿软,只说酒喝多了,打不成了。龙邵文会意,喊来群玉坊老鸨,替他们借了乾铺,自己则找借口离去……

……叶生秋虽入股皇记,算是迈向了进军赌界一大步,但赌台自开业之日起,便门厅冷落,车马稀零。叶生秋找出两条原因,一、没有高手镇场子,人气不足。二、英租界赌界前辈严鹤龄联合其赌台大亨,抵制新皇记。第一个原因好解决,他已经让龙邵文去请万顺堂台柱子洛东普来皇记逗留几天。对于第二个原因,他却感觉有些棘手……严鹤龄,财势绝伦,灼手可热的赌台大亨,在黄浦滩上的声望,不在黄金荣之下。此人在赌界浸淫多年,门生故吏遍布上海各赌台。行有行规,叶生秋若想吃牢赌台饭,严鹤龄这关是一定要过,否则就不算是迈入了赌界的大门。一旦得不到同行关照,或受各赌台联合排挤,皇记赌台极难有生存空间。

叶生秋心狠手辣,心机深沉,却不善交际,全权将此事委托给龙邵文,他说,“阿文,严鹤龄若是识好歹,那便相安无事,若是不识好歹,老子少不得与他玉石俱焚。”龙邵文不愿叶生秋一遇争端,便图谋暴力解决,另外他也想结交这位赌界大亨,便叫人备了厚礼,托一个叫李翰祥青帮“通”字辈大亨帮他去送拜帖。

严鹤龄接了拜帖,信手一扔,“我事务繁忙,近日没空。”

165 赌台前辈(下)

龙邵文知道严鹤龄目空一切,眼高于顶,也不生气,又托与严鹤龄关系较近的盛恩颐去送拜帖。严鹤龄卖盛恩颐的面子,收了拜帖,同意与龙邵文相见……盛恩颐,就其自身来说,无非是黄浦滩上有名的赌徒烟鬼。但他的父亲却很了不得,其父为中国近代民族工业和洋务运动的开拓者与奠基人、号称“中国商父”的盛宣怀。盛宣怀先后共有七房妻妾,生有八子八女。儿女们各自与豪门联姻,互相依附,富上加贵,成为清末民初一支颇为庞大的家族体系,可谓近代上海最大的豪门显贵。盛宣怀的儿子们,大多无一技之长,除了鸦片鬼就是赌鬼,只靠吃老太爷留下的家业,多数都是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老四盛恩颐更是个花钱如流水的烂赌鬼,曾有过一夜间输掉一整条弄堂的豪举。对于这样的赌台豪客,就算撇去其家族关系不说,既然他张了口,严鹤龄就不得不给面子。

龙邵文小混混出身,本与盛恩颐这样的豪门显贵搭不上边。但他们有共同嗜好:豪赌。二人结识于严鹤龄的“英记庄”赌台,那天龙邵文输了万把大洋,却依旧眉头舒展,谈笑风声。盛恩颐不免击节赞叹,“姓龙的极有败家风范,值得一交啊!”二人臭味相投,自是一拍即合。此后凡有牌局、赌局缺手,盛恩颐就招呼龙邵文来凑手。龙邵文赌的虽不精,但逢赌必到,输多赢少,极受欢迎,不久便博得了“散财童子”之美名。在盛恩颐的引荐下,龙邵文频繁出入豪门饮宴、赌局,很快就在上流社会交往圈中扎下根基。

但在严鹤龄眼中,龙邵文一没有显赫的家族背景,二没有实体产业。无非是个一夜暴富的烟土贩子。靠着趋炎附势,攀龙附凤才混进了黄浦滩上流社会,骨子里却依旧是个小瘪三,他打心里面就瞧不上龙邵文。

约定会面那天,龙邵文刻意修饰一番,身穿褐色丝绸长衫,内套雪白的丝绸衬底,去拜见严鹤龄。为讨严鹤龄欢心,他让人提前送去了三百现洋做见面礼。见他进门,严鹤龄眼皮稍抬,屁股未动,淡淡地来一句,“看座吧!”

龙邵文身子稍微一鞠,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他规矩着手扶双腿,恭敬地说,“在赌台经营方面,我是后生晚辈,虽说伸进了一脚,却知道行内水深,也知道严爷是这一行的领路人,所以今天亲自登门讨教。”

严鹤龄“唔”了一声,暗想,“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个小流氓礼数周全,怕是没安好心……”他说,“赌台自有赌台的规矩,你识得门便进来,识不得门便出去,我若给你领路,只怕会寒了不少赌台老板的心。”说完把眼睛闭上,再没了下文。

龙邵文赔着笑又说,“邵文是后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严爷当面指出来,邵文也好改正。”

严鹤龄看他一眼,淡淡地说:我是通字辈,你也是通字辈,而且师承陈其美,是陈其美的入室门人,陈先生是上海“大”字辈领军人物,你怎么好在我面前自称后辈,严某担当不起。

龙邵文知道严鹤龄难缠,本准备了不少奉承之言,想打开两人之间的尴尬局面。谁知严鹤龄阴阳怪气,不冷不热,这奉承之言既然无法开口,他也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严鹤龄端起茶杯送客。龙邵文心不在焉,见严鹤龄端茶,突觉口渴,习惯性地去摸桌上的杯子,一伸手居然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严鹤龄没给他泡茶。他尴尬地伸回手,想说,“严爷,那就告辞了……”…,

严鹤龄见龙邵文赖着不走,更认定他是一个上不得台面且不懂规矩的瘪三,他见龙邵文似要张嘴说话,就抢先开口,“我有点累了,要回房休息,自便吧!”他不看龙邵文一眼,甩身自顾离开,偌大个厅中,只留下龙邵文一人尴尬地坐着。

龙邵文回去之后,反复琢磨,“奶奶的,老子屡次吃他的冷眼,必定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合规矩!”可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礼数周全,根本就没有得罪他的地方。为了叶生秋赌台的生意,龙邵文强压怒气,“严鹤龄这条路是必须要走通的,没他领路,生秋阿哥的赌台,怕是不好经营……”他再次找到了盛恩颐,说,“我想请严鹤龄吃饭,四哥帮着约一下。”盛恩颐拍胸脯打包票,“我一定把他带到。”

当夜大吉楼,盛恩颐携着严鹤龄应约而来,龙邵文怕再冷场,除了叫盛恩颐作陪外,还请来了他的良师兼益友《新文化报》的楚明云、以及青帮在上海最高班辈的四位大字辈前人,高世奎、曹幼珊、樊瑾成、王德龄一同作陪。可谓是给尽了严鹤龄面子。

酒席中,大家谈笑风生,唯严鹤龄石佛般正襟危坐,碗筷不碰,酒不沾唇,除与盛恩颐偶尔低声交谈一句半句外,其他人同他搭讪,他一概装聋扮哑,只“吱吱呀呀”应付,他这格格不入的样子,搞得场面一度很是冷清。

又坐一会儿,严鹤龄站起身来,“各位慢用,严某身体不适,先走一步。”他不顾盛恩颐私下拽他的衣角,直接甩屁股走人。见一顿精心安排的饭局被严鹤龄搅了场,龙邵文大为气愤,他心底暗骂,“奶奶的,你是给脸不要脸啊!你得罪老子便罢,得罪了老子请来陪你的客人,这是在塌老子的台啊!妈的,没有你的帮忙,生秋阿哥的赌台难道就开不下去?”

回到公馆,龙邵文打电话给朱鼎发,请他代约盐城同乡,上海万名黄包车夫的总统领、总帮主顾竹轩见面。

第二天,顾竹轩应约而来。龙邵文说,“我有一单生意,想请顾帮主帮忙,皇记赌台生意清冷,能否叫你的兄弟,给皇记介绍些客源!”他不等顾竹轩开口,又说,“凡是你手下的兄弟带了客人去皇记,除了照规矩付给车资外,再另付一块大洋的补助。”

顾竹轩说,“车资自然要收,兄弟们毕竟养家糊口要吃饭,但一块大洋的补助,就免了。龙先生的事情着急,我这就回去吩咐下去。”

龙邵文见顾竹轩急着要走,想是怕自己再提额外那块大洋的补助,他只笑笑,“这件事暂时放下,等日后再商议吧!”

由于顾竹轩的鼎力帮忙,这一步棋生了效果。叶生秋破天荒地咧开嘴真笑,“皇记的人气,居然一天天渐火,真是天助我也!”

166 烟枪

与此同时,严鹤龄“英记庄”的赌客却日渐稀少,他是经营赌台的老油条,马上对赌台进行了调整……提高赔率、大小注不限等等。即便这样,赌客还是日渐稀少。他细致观察,查找原因,结果却让他大吃一惊:皇记虽劫走一部分客源,但为数极少,最苦恼的是,上海的黄包车夫,竟然拒绝载客来此。毫无疑问,在“英记庄”耍钱的客人想要离开,黄包车夫同样拒载。天下的赌客有一共同特性,那就是都想不劳而获,想让他们步行走着来这里赌博,等同于痴人说梦,与虎谋皮。

“拒载”这步棋,绝非龙邵文授意。顾竹轩听朱鼎发说,严鹤龄给脸不要脸,数次让龙邵文吃瘪……他不禁心头火气,琢磨出“拒载”这一妙招儿,替龙邵文出气。

严鹤龄想约顾竹轩出来谈谈,谁知顾竹轩却三番五次推却,他好不容易托关系见了顾竹轩的面,顾竹轩却面孔冰冷,开口便拒他于千里之外。顾竹轩说,“我若强令兄弟们往‘英记庄’带客,怕是违了兄弟们的本意,让兄弟寒心的事情,我顾竹轩从来不干……”严鹤龄还想再说什么,顾竹轩却已端茶送客,连带拂袖而去……

严鹤龄心急如焚,“赌台开销极大,若日日这样荒废着,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关门。”他知道顾竹轩给黄金荣递过名帖,与杜月笙有同庚之谊,便请杜月笙出面约顾竹轩吃个便饭,意图和解。

那夜在“杏花楼”,顾竹轩依旧冷着脸,除同杜月笙稍有说笑外,对严鹤龄的再三赔笑视若不见,菜没上几道,他就借口身体不适离去。

严鹤龄气恼了,真想同顾竹轩就此翻脸,“大家同是青帮兄弟,你怎能如此扒我的脸面……”冲动过后便是沮丧,在黄浦滩,谁都知道顾竹轩是“恐怖大亨”,得罪了他,他手下那万名黄包车夫,随时都会转化成杀手去跟人拼命。事实也是如此,因为开罪顾竹轩而死于黄包车夫之手的人,简直不胜枚举。他叹气了,“只要得罪了顾竹轩,黄包车就再也不能乘坐,否则随时都有可能面对黄包车夫突然亮出的刀子……”他失望了,“世间开口求人,竟然是这般艰难。”

气恼,沮丧,叹气,失望之余,严鹤龄突然顿悟,“原来如此……”他连夜去找盛恩颐,请他帮忙约见龙邵文。盛恩颐却把头摆得像是个拨浪鼓,“我没脸,没脸啊!你的做法,让我极为下不了台!”他说,“鹤龄,你要是跟我拆借些银子,我二话不说,拆借多少只管开口,唯独这件事儿,我真是没法儿帮你。”他又说:“子曰……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精义入神,以致用也……阿文为人光棍落槛,你想见他,不如亲自登门吧!”

“亲自登门,那样岂不是大失颜面?”严鹤龄脸色惨白,突觉无地自容,“古训说,君子当权积福,小人仗势欺人。”他冷汗如雨,“我的做法,与小人何异?”对龙邵文的冷落,快把他的肠子都悔青了,他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有那样轻浮的表现,那样的心智,简直与妇人、幼儿无异……”他想,“人应该知耻且知错,或许盛恩颐是对的,蚯蚓弯曲自己的身体,为的是向前伸展,蛇的冬眠,是为了积蓄能量,保存自身……”他又想,“盛恩颐看似纨绔,实在是深晓屈伸之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看似简单,实则艰难!我应该亲自登门,去接受他对我的冷落……”…,

龙邵文没有冷落严鹤龄,他常去书场听《三国》,官渡之战时,曹操为了迎接袁绍的叛臣许攸,甚至连鞋都顾不得穿,就跑了出去。他无意模仿曹操的做作,只落落大方地接待了严鹤龄,一句也不提严鹤龄曾对他的冷落。严鹤龄更内疚了……

……“少年子弟江湖老”,范得礼早年的豪情胜概,龙虎精神,在三具赤裸的肉体前,早已付之东流。他两颊飞着不健康的红晕,双目清白,眼窝深陷地盯着三个美貌粉头,“触他娘,无福消受啊!”

艳若桃花的桃花说,“礼爷,香口福寿膏提提神吧!”

范得礼犹豫了,他从不碰福寿膏。从前贩私盐时,受了刀伤,疼痛难忍,一名兄弟递上烟枪,想让他止住疼痛,这名兄弟被范得礼一刀砍翻,他说,“谁要敢再提福寿膏,谁就是居心叵测。”他警告所有兄弟,“这玩意儿害人,万万沾不得……”多年过去了,范得礼对这一幕没齿难忘。

灿若海棠的海棠说,“福寿膏是个好东西,礼爷可以香一口试试啊!保管礼爷像只下山的猛虎……”

柔似梨花的梨花说,“礼爷,我们姐妹好期待呦!”她语调柔嫩,眼神顾盼迷离,真若一枝带雨的梨花。

范得礼动心了,“黄金浮世在,白发故人稀,一辈子只顾争这三寸气了,却匆匆白了少年头,人生不过百年,万事转头便空,到了这般年纪,一生的命运,早已注定了,又何必跟自己置气,搞得浮生空自忙,却如那耕牛,忙碌了一生,却连隔夜草都没留一口,倒不如做那仓鼠,时有余粮,落个事事消闲,即便明天被猫抓去,却是无怨无悔……”他说,“香一口?”

桃花,梨花,海棠都笑了,她们围了上来,捏腿的捏腿,揉肩的揉肩,敲背的敲背,七嘴八舌着,“吃了福寿膏,鬼神都不敢上身来傍,少壮时的气势,马上就找回来了!”

范得礼吩咐,“找一套烟具来。”

红旗老幺怒目而视,“礼爷,万万使不得啊!记得您从前时常叮嘱我们,谁要碰福寿膏,谁就是万顺堂的叛将。福寿膏小吸怡情,大吸伤身啊!”

“老幺忠诚,时刻将我的吩咐牢记于心,现在人心浮世,坦荡荡敢仗义执言的君子不多,戚戚小人却屡见不鲜,难得啊……”范得礼说,“相信你的礼爷吧!我不过是小吸怡情而已,凭我的毅力,福寿膏上不了我的身……”他指着三个粉头,笑着说,“我不想在暗室之中,对她们亏心。”

“礼爷!”红旗老幺坚持着,“女人不过如同油盐酱醋,说白了就是男人生活中的调料,时而轻重不济地用来调剂一下生活中枯燥的味道,若拿调料当饭吃,伤心伤神呀!”

范得礼本对老幺睡了绿荷而心存一丝不满,现在却释然了,“老幺不过是跟我借用过一味调料,不足为念也。”

……冷三的眼神已经练到了极致,他说,“狗已经被我盯死了好几条,世间万物之主,是人,再过几天,我就要同人对峙眼神了,总有一天,我的眼神能令所有人发疯……”

老幺暗想,“狗被你盯死了?触那,任是什么牲畜被你栓在那里不给吃喝,几天之后也非死不可……”

冷三拿出一套精美的瓷质烟具,烟枪上饰有九龙抢珠,烟斗薄如蛋壳,是以整块美玉剜成,他说,“这副烟具是当年慈禧太后御用的,价值连城,你送给范得礼吧!就冲这幅烟具,范得礼今后也离不开福寿膏了。”…,

红旗老幺垂涎三尺,“真是巧夺天工,我见了都想吸上几口。怎么?慈禧老太太也吃福寿膏么?”

冷三的眼神果真练到了极致,他随意看了一眼老幺,老幺就感觉到要发疯,他的眼皮翻起,像是蒙了一层青灰的阴霾天空,居然不见一点瞳仁,看着就吓人……冷三说,“到了她那把年纪,若不吃几口福寿膏提神,哪里来的精神同大太监李莲英整日鬼混!”

……范得礼把玩儿着老幺带回来的烟枪,赞着,“真是国粹!放眼世界,也只有中国人能烧制出这精美的烟枪。”他眼神深邃如海,看到烟枪,仿若看到了烂漫似锦的鸦片烟田,看到了罂粟割出来的白浆,又凝成黑膏。他说,“法国人用罂粟花籽榨油,滋味芳香而甘美,英国人采颉它的果浆用作药材,救人性命;印度人把它晒干成饼,随时取来嚼食提神;而在中国,它便被熬熟之后打成烟泡,塞进了精美的烟枪,成为祸国殃民的毒物。”

海棠打好了烟泡,要伺候范得礼吸食,范得礼摆摆手,“这幅烟具只是一个摆设,用它来吃鸦片,可糟蹋了好东西……”又说,“吃鸦片并不一定要用烟枪,我早年游历新疆,新疆不少胡人都嗜食鸦片,但他们吃鸦片,却如吃水果,只在罂粟成熟的五月,将罂粟果当做水果般的生食。”他叹着气,“吸食鸦片的做法,其实也并非中国人首创,在鸦片的产地南洋群岛,那里有一传统,罂粟成熟时,他们便割取果浆,先蒸热滤渣,再搅拌煮熟,参合打碎的烟草叶,揉成丸状,取两头带节竹一根,钻开小孔,置鸦片丸粒于其上,便是简易的烟枪。”他摇着头,“国人聪慧,这种吸食鸦片的方法传入中国后,便有人将之发扬光大,挖空心思琢磨出百变花样,为诱人吸食,更是在烟具上大做文章……”他看了老幺一眼,“烟具的做工是日益考究,不但做工精细,金玉为表,往往还镶钻嵌宝,让人爱不释手,只为了把玩儿这副烟具,也要多吸上几口。”

老幺闻言,汗如雨下,他想,“姜还是老的辣,冷三想用精美的烟具来消耗礼爷的斗志,怕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范得礼问梨花,“鸦片是什么味道,同香烟一样?”

梨花说,“香烟呛辣,入体胸若滞物。鸦片的味道却是清香绵甜,入体醇厚酣畅,回味悠长。”

范得礼又问,“吸食之后是什么感觉。”

海棠说,“全身精力充沛,只觉体格强壮,仿若刚刚嗮过冬日暖阳……”她抛个媚眼,“又如滔滔洪流,若不使堤坝溃决,就憋胀得无法宣泄啊!”

“已经多年没有那种能使堤坝都溃决的憋胀感了啊!”范得礼青白的双眼荡漾起春光,自我安慰说,“一次上不了瘾吧!”

桃花说,“我时有吸食,不觉得会上瘾。上瘾的都是那些没有定力的瘾君子。”她脸如桃花般绽开了粉红,“礼爷会是没有定力的瘾君子,没人信啊!”

范得礼不再犹豫,他笑着,“来吧!今天就让爷感受一下慈禧老太太的御用烟枪。”

老幺心里笑了,“到底还是冷三棋高一筹……”

167 女人如衣(上)

……在龙邵文的劝解下,顾竹轩饶过了严鹤龄。此事虽非龙邵文授意,他却对顾竹轩十分承情。他说,“我必须要兑现先前的承诺,凡是拉客去皇记赌钱的兄弟,额外再给一块大洋……”他掏出一张庄票,“让我亲手发给每个车夫兄弟,这也不太可能,还请顾帮主代劳。”

顾竹轩一味推却,说什么也不要,他说:“重资财,轻兄弟,岂是丈夫所为,你给我银子,是在折我的脸。”

龙邵文点头想,“多少人义断亲疏只为财,顾竹轩既然这般仗义,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亏了……”他说,“既然这样,那就来日方长。”他想,“顾竹轩在四马路设有天蟾舞台,不如帮他请几个名角,热热闹闹的捧上几天……”

京城的红角儿小妙香接到龙邵文的来信,说是愿出重金请她去上海盘桓几天,如果机会合适,可与梅先生在天蟾舞台同台献艺。小妙香接到邀请,自然欣喜,收拾行装,即刻赶赴上海。龙邵文再见小妙香,更觉得她比从前愈发清纯可人,不由得色心大动,这次定然不能再错过机会,把她一举拿下。他说,“妙香姑娘,你固然红遍京城,也曾红遍上海,但人的名气就是这样,一段时日没人提起,马上就会被人淡忘,到时万一冷场,没人买你演出的门票,你会不会觉得异常失望?”

小妙香知道龙邵文说的是实情,也知道上海有别于其他城市,凡是各地前来上海演出的红伶,不论是男伶还是女伶,首先都要同戏院里的“经纪人”搞好关系,并在他们的陪同下,分别去财势绝伦的大亨、各大报馆主笔、官宦富商人家登门拜谒,并在演出前摆上几桌丰盛的酒筵,邀请他们吃个酒醉饭饱,席间任由他们调戏。这之后,还要再把演出头三天的戏票送到他们府上,他们这才保你演出时戏院的花楼和正厅座无虚席,满堂全红。如不然,这些所谓“官宦富商”非但要给你的技艺抹黑,还要弄得你寸步难行。她说,“若与梅先生同台演出,自然不用我为此操心费力,凭着梅先生的名气,根本不用去走这些关系。”

龙邵文笑了笑,“我二哥梅先生上次在共舞台演出,既没请共舞台的经纪人吃拉场酒,也没有去拜谒各位“大亨”,凭着他的名气,自然更不会给他们送免费的戏票。你猜结果怎么样?”

“怎么样?”小妙香丹凤眼圆睁,

“上海风气极重面子,他的这一做法,自然惹怒了众位大亨及各大报馆的主笔,这些主笔当即放下红笔杆,握起黑笔头,轻轻一抹,先在梅先生的脸上抹个黑痣。然后写文描述:有梅某一名,初生牛犊不怕虎,想在共舞台一炮走红……结果头三天精彩的打炮戏,在上海竟然悄无声息,卖座廖廖无几。接下来就是四面八方的来自抨击,他演出不到十天,黄金荣就借营业不佳为理由,强迫同他解除演出合约,并且拒付包银。”

小妙香颇为忧虑,“你说我怎么办?”

龙邵文含笑靠近她,捏着她的手说,“如果妙香姑娘愿意,这点倒是不用担心,你是我请来的,我自然会让你满堂皆彩。”

小妙香脸一红,想,“姓龙的不怀好意。”

龙邵文见小妙香低头脸红无语,只以为她已默许,当下心情大好。同顾竹轩打声招呼,让天蟾的按目替小妙香操作,令她登临天蟾舞台亮嗓的头一天,便一炮走红。当日,上海各界大亨,商人,买办纷纷前来捧场,小妙香的美名,再次扬遍黄浦滩边………,

……马米顿依旧苦恋着顾菲儿,顾菲儿却满脑子的龙邵文,“阿文哥真的就那么绝情,真的就不再登我的家门了么?”她只觉的心里的苦水无处倾倒。顾飞云从小教他背的《女儿经》,已经根深蒂固地在她心里扎了根,她是受过新式教育的,原本可如当下的新女性一样,不顾家庭反对,毅然决然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却又受“父母骂、莫做声,哥嫂前、请教训”的影响极深,总认为应该服从父亲的安排,可每到临头,却又觉的是那么不甘心,她就彷徨在其中,痛苦着。她的理想,是父亲能跟阿文哥和睦,至少在面子上也要相安无事,然后父亲一点点地接受了阿文哥,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可父亲却要她“守淡薄,安本分。”她理解父亲的心思,那是要她不许再想阿文哥,遵从门当户对的本分,嫁给马米顿。

没有了爱人的滋润,她的世界是天地惨淡的,她仿若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她的天地,与所有人的天地没有任何共融之处,她甚至认为,自己就是生活在幽冥世界里的孤魂野鬼。

马米顿也一样痛苦,他对顾菲儿的爱,已经快成为了一种负担。他甚至不知道这爱究竟还能不能算作是爱,或者只是单纯的占有欲没得到满足而生出的忌恨。他一如故我的写着情书,他早已知道顾菲儿对此嗤之以鼻,并把他写的情书抛进了壁炉,可他还在坚持着,他想,“这只是自我安慰,自我解脱的一种消遣方式。”

顾飞云是洋行买办,并非食古不化的夫子,颇能接受新思潮,但在女儿的婚姻上,他却异常固执,他也曾怜悯过女儿,想为她的爱放一条生路,他也曾给过龙邵文机会,可龙邵文竟然是那样的粗俗,行为举止,完全是没有任何教养的暴发户。对这样的流氓,他向来是面上尊重,心中憎恨,如敬鬼神般地避而远之,他甚至想,只要他能远离自己的女儿,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就如张静江,虞洽卿那样的富贾买办一样,时而成为龙公馆的座上宾,叉叉麻将,推推牌九。

这段感情对龙邵文来说,也彷若痛入骨髓,但他与顾菲儿既然决裂到这个地步,那也是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坚信“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条至理名言,心中虽为失去了一件衣服而伤心悲痛,但他相信,人这一生,不知要穿多少件衣服,就算有一件钟爱的衣服没有穿到身上,但今后却未必碰不上合身的衣服,虽然如此,他还是为此而痛苦,只不过他的思绪太多,根本就没有时间来仔细咀嚼这痛苦,就如此刻一样,他又把心思放在了另一件衣服上……

168 女人如衣(下)

……小妙香在天蟾舞台演出时,有一个人几乎天天来捧场。他叫邓荣廷,豪门显贵,是法中信荣公司和大通银行董事长兼法租界公董,还是租界商团“义勇军总司令”,可以说是财势绝伦。

嫁入豪门是每个戏子的夙愿,邓荣廷虽年纪偏大,但注重保养,一副与年龄不相称的英俊面容,他举止得体,温文尔雅,尤其是花钱如流水的豪迈,使得小妙香对他暗生情愫。如同世上多数男女一般,只要觉得身体相互吸引,很快彼此就暗送秋波,约会频频。

龙邵文当然绝非懵懂无知的呆鸟,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小戏子是她一手捧红,他已经将她视作自己的贴身内裤,世上又有哪个男人,甘心把内裤送入别人的裆中。况且这内裤并非他心甘情愿奉送,而是别人强行从他身上扒去,这会让他男人的颜面,一下子就暴露于大庭广众。只是感情上的事,非你情我愿不可,龙邵文一厢情愿地把小妙香当成自己的内裤,怕就是勉强穿在身上,内裤也非得天天跟他闹别扭。他虽一直信奉“命强人欺鬼,时衰鬼欺人”,但又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如果用强,还不如花钱去逛堂子。

那天,邓荣廷送给小妙香一支法国管状口红,他说,“这样就不用再拿丝带摩擦嘴唇,使嘴唇看起来更红润,也不用在出门前用红纸润唇。”对这种只流行于上层社会的奢侈品,小妙香如获至宝,邓荣廷的心细如发,让她不顾邓荣廷已有发妻,使她奋不顾身的想与他结合在一起。

邓荣廷不敢明目张胆地娶小妙香进门,这不只因他是天主教徒,更因的他的发妻朱二小姐出身豪门,岳丈富可敌国。但他却另有安排,朱家在徐家汇拥有大量房产,偷偷使用上几处,也没有谁会知道。

小妙香很快就宣布退出天蟾大戏院,被邓荣廷金屋藏娇,做了他的小老婆,龙邵文得知大怒,邓荣廷不但横刀夺爱,居然还敢拆天蟾的台,把天蟾一手捧红的名伶给藏家里去了。这让他在顾竹轩面前无言以对,他放出话去,说给她三天时间,若是再不登台演出,就让她后果自负。小妙香收到传信,有点害怕,也觉得确实对不起龙邵文,决定复出天蟾,再度登台,岂止邓荣廷坚决不让她抛头露面。也放出话去:你姓龙的只管冲我来,是我不让他登台,你怎耐我何?

邓荣廷如此气盛,自然有他的资本,原因有三,其一,论身家财产还是社会地位,龙邵文均难望其项背;其二,邓荣廷是法租界公董,洋行买办,洋人都得让他几分,更何况龙邵文这个大烟贩;其三,邓荣廷手中掌控着武器装备精良的商团,这是一支租界都不得不依仗的武装力量。有了这三条理由,邓荣廷认为姓龙的除了认栽之外,别无他法。

龙邵文自然读懂了邓荣廷的言外之意……你他奶奶的只管放马过来,管保几招之内把你挑于马下。

“邓荣廷抢了老子的女人,塌了老子的台,居然还敢如此的嚣张,妈的,非得给他点颜色看看。”龙邵文请章林虎、吴文礼出手,伺机绑架邓荣廷。可邓荣廷却似早有准备,每日只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是小心翼翼,竟然不露出任何可乘之机。龙邵文又派白俄鬼彼得洛夫化妆成外国商人以谈生意为名上门刺探,却被邓荣廷当面揭穿,轰了出来。顾竹轩也曾让手下的黄包车夫兄弟徘徊在邓家门口,伺机行刺。可邓荣廷即便出门,也是乘坐汽车,顾竹轩也无能为力。…,

叶生秋得知后说:触他娘,又是这个小戏子呀……他操起电话,直接打给邓荣廷的夫人朱二小姐,阴阳怪气地说:邓荣廷包养了个戏子叫做小妙香,就在徐家汇你们朱家的产业房里,快去看看吧!娃娃都快要生啦!二小姐,别看你爹有的就是钱,可是你人老珠黄,是再也拴不住男人的心喽……

……徐家汇的一幢老式宅子里,朱二小姐凝视小妙香半天,啧啧几声说:果真是天姿国色……她的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小妙香的唇上,法国管式口红特有的颜色让朱二小姐心生妒恨,她说:你嘴上涂的,是荣廷送给你的口红吧!我一直在奇怪我的口红怎会不翼而飞,却在你这里发现了它的影子,这倒是让人浮想翩翩。

小妙香淡淡地说:一支口红而已,有什么浮想了。我与邓先生不过是朋友关系,我在上海无亲无故,暂时住在邓先生帮我找的房子里,若是因此惹出你的误会,我明天就再出去找房子,搬离这里好了。

朱二小姐听小妙香矢口否认她与邓荣廷的关系,既觉得失落,又觉得宽心,她说:既然是荣廷介绍你住在这里,搬家就大可不必……她伸出手,“荣廷送你的口红能让我看一眼么?”

小妙香犹豫一下,拿出口红,递给了朱二小姐,朱二小姐看了一眼,却装进了自己的包里,“不好意思,我必须要替荣廷把送你的这件礼物收回去……”她带着挑衅,“涂抹口红是妇女解放的象征,妇女解放你懂么?其中有一条就是反对纳妾,你觉得你配用口红么?”

小妙香气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正要开口争辩,朱二小姐却笑了,“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荣廷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送朋友一件小礼物,我怎么会讨要回来,这要传了出去,不知道的人倒要笑话我小气了……”她从包里取出口红,塞到了小妙香手里,“阿妹放心地用吧!用完这只,再向荣廷讨要……”她又宽容地笑着说,“我不过是偶尔路过进来看看,荣廷也没对我说他有朋友住这里,好了,打扰了,你就宽心地住着吧!”

小妙香万没想到朱二小姐既没吵,也没闹,就这样走了。她失神地坐在桌前良久,甚至连邓荣廷进来也不知道。

邓荣廷听说朱二小姐来了,淡淡地笑了,“知道就知道吧!知道正好摊牌,他若不反对我把你娶回家便罢,若是反对……”他冷笑了一声,岔开话,“她没有欺负你吧!”

小妙香赶紧摆手,“没有,没有,她还说让我宽心地住在这里。”

邓荣廷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晚上公董局有个酒会,你收拾一下,这就同我去吧!”

前段日子在这里的文学网发了一个短篇,审了若干天,刚才看到终于过审,名字叫做《丝袜》,字数不多,一万多字吧!但故事完整,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去看一看。我不知道如何链接,只能去搜了。

169 粪帮、酒会

……闸北“德胜茶楼”,是顾竹轩专门为了调节帮内各种内务而专门开设的。龙邵文去的时候,顾竹轩正在调节一桩纠纷,他饶有兴趣地在一旁坐下旁听……挑起纠纷是一名叫张江生的黄包车夫,张江生数月前与宝通纱厂的一个女工林月芬好上了,宝通纱厂的老板知道后,把林月芬关了起来,并让人打了张江生。张江生是顾竹轩的门生,挨了打自然要找顾竹轩出头。

顾竹轩说:这件事情你错在先,你与宝通纱厂的女工轧姘头本身就是你的不对,可是宝通也不该打我的人……他拿出十块大洋,递给张江生,“去宝通把林月芬买回去过日子,宝通张老板若是嫌少,你让他来找我要。”

见张江生千恩万谢地接了大洋走了,龙邵文淡淡一笑,想,“宝通老板真是财源广开啊!居然替纱厂的女工包办起婚姻来了。”

此时的上海,帮会在工厂中所扮的角色,就相当于后来的工会。寻常人想进工厂当工人,必须要拜老头子,去走青洪帮的门路,工人只要进了这个门,就是帮会的人,此后大事小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甚至连婚姻都是被人指定。于是工人中买卖婚姻盛行,女工看成色,身价多至二三百元,少则几十元不等。凡是青年男女工人之间的自由恋爱婚姻,一概被叫做“轧姘头”。轧姘头则断了帮会或工厂的收入,故而被禁止。所以张江生挨打绝对是活该。

这种事情龙邵文见得多了,也不以为意,又听顾竹轩调解下一桩纠纷:一个唤作根生的车夫,被粪帮的人打了,理由是根生抢了他们粪帮的生意……此时的上海并没有抽水马桶及化粪池等物,穷人家方便,就去茅厕,或是在家放置一个简易的马桶解决问题。富人家的便桶却是一个方形木盒子,上端凿一个孔,里面放着陶瓷夜壶。每天早晨,各家各户把污秽之物出门倒给挑着“黄金担”的粪夫。粪夫的营生虽脏虽臭,却是收入可观,收粪是桩没本钱的买卖,早晨自各家收了粪,统一装入粪车,兑入一倍的水,再拉到曹家渡沿苏州河边的粪码头,当肥料卖给乡下农民的粪船,由此获利。而家家户户的出货者,若想让这些粪夫上门收货,也需每日付一个铜子,或每月付二十铜子给粪夫作为酬劳,若有谁家惹了粪夫或拒付酬劳,粪夫则拒绝上门,那这家立将粪满为患,奇臭不堪。

根生早晨拉车,如果碰到有人出货,也就顺手接了,多少赚个分毛钱补贴家用。为此,他就惹下了粪帮,粪帮的人就把他打了……

顾竹轩笑着说,“这事好办,我去同马鸿根讲,让打你的人请你吃顿饭赔罪吧!”

根生忙摆手,“算了,同那帮腌臜的东西吃饭,还是不要了。”

顾竹轩一拍桌子,“既然嫌收粪的勾当腌臜,以后就乖乖拉你的车,不要去碰人家的生意,照我说,他们打你算是轻的。”

根生红着脸走开了。

近午时,见顾竹轩处理完帮务,龙邵文说,“竹轩阿哥,帮我引见认识一下马鸿根吧!我想请他吃个饭。”

顾竹轩笑了,“你怎么突然想同马鸿根那个污秽东西吃饭?”他摇着头,“寻常人躲他还来不及,你却往上凑,既然你想见他,我差人喊他就是,也不用请他吃饭啊!”…,

马鸿根,粪霸阿桂姐的三儿子,阿桂姐退休后,粪帮则交由他打理,他手上掌管粪车一千余辆,垄断着黄浦滩华、英、法三界的粪场,任谁掏粪,都要按月给马鸿根缴纳份子钱。此人在青帮虽身份不高,却是个横行无忌的人物。说他横行无忌,是因为一旦开罪他,他就不让工人到你住的地方掏粪,让厕所臭上半个月,街坊邻居也都跟着遭罪。因此,马鸿根有个响当当的绰号:顶风臭十里。

马鸿根虽也是黄浦滩边排的上名号、势力庞大的沪上巨富,手下也有无数粪夫,听他的命令,受他的指挥,却没有什么朋友,黄浦滩头有身份的大亨对马鸿根都是敬而远之,既不得罪他,也不与之交往,这自然是碍于身份,与这么一个污秽人物称兄道弟岂不是成了自降身份?

收粪一行里外赚钱,故而比较招人眼红,很多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一生意。为此,上海各路流氓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流过多少次血。阿桂姐退休后,黄浦滩“米田共”生意又风起云涌,马鸿根资历浅、名望低,不能服众,为了维持他在粪王国的统治权,就去求了与他多少还有些交情的顾竹轩。顾竹轩顾念旧情,明里暗里没少帮忙,为此马鸿根感恩戴德,他常说:顾竹轩就是我马鸿根唯一的大哥,谁要是得罪了我大哥,就是跟我马鸿根过不去……他这话不仅挂在嘴边,也的确想付诸于实践,只不过顾竹轩却很少与之来往,因此马鸿根始终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回报顾竹轩。

马鸿根见顾竹轩差人招呼他,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顾竹轩指着龙邵文,“鸿根,介绍一个朋友给你认识,你叫龙老板吧!”

龙邵文伸手想与马鸿根相握,马鸿根却只抱抱拳,“龙老板,久仰大名啊!”龙邵文知他避讳身份,也不勉强,只说,“马帮主,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鸿根看看顾竹轩,“龙老板请说。”

龙邵文皱眉说:我在天蟾捧红了一名戏子叫做小妙香,本指望她成了天蟾的台柱子,谁承想她却与邓荣廷轧姘头跑了,搞得我与竹轩阿哥颜面大失,我琢磨着,邓荣廷毕竟身份不低,对他硬来也不是办法,故此想请马帮主略施小计,加以援手啊!

马鸿根见顾竹轩点头,只笑着说,“这事好办,男人可以几天不睡女人,女人也可以几天不睡男人,但不论男人、女人,都不可以几天不拉粪。我差人去跟他闹上几天,他非得乖乖地听话。”

……当夜,小妙香装扮一新,陪着邓荣廷去赴法租界公董局为越界筑路成功而举办的一次庆祝酒会。初次参加这样以洋人为主的聚会,小妙香不免紧张。临出门时,她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服,却都觉得不满意,最后还是邓荣廷拍板,一身翠绿旗袍,映衬出白皙肤色,勾勒出身段的苗条。

酒会中的洋人见了小妙香,无不垂涎三尺,纷纷上前同他拥抱,借着礼仪的便利,与她拥抱个没完没了。法国人天生多情,即便语言不通,也从不耽误他们与异邦女子调情,时而妙语如珠,只凭表情就能逗得小妙香咯咯直笑。小妙香心满意足了,凭一个戏子的身份,能挤入只有洋人才能参加的上流社会的酒会,这在从前想都不敢想。他如亢奋蝴蝶般地穿梭于衣冠楚楚,高官峨服的绅士间,即兴发挥着她的表演天赋。尽兴之余,脑中却莫名地闪现出朱二小姐,她笑了,若论先天的出生,她比不过朱二小姐,但后天的勤勉,再凭着一点点的好运气,压倒朱二小姐,只在弹指之间,她不免踌躇满志,浮想翩翩,豪门生活,近在眼前………,

酒没喝几口,小妙香就处在微醉间,迷蒙时,她觉得洋人不再像开始那样向她身上贴。邓荣廷则站在不远处的地方,表情错愕地对一名安南巡捕吩咐着什么。安南巡捕点着头,朝小妙香走来,安南人天生那鸠首鼠面,皮焦齿黄的怪脸,活脱一副鸦片鬼的模样,让小妙香看着就讨厌。她推着他,“你居然要牵我的手,滚开,离老娘远一点。”

安南巡捕扮个怪脸,黑黄的牙齿露出,嘲笑般递上一面镜子,“您自己照照看吧!”

小妙香一把抓过镜子照了,惊讶的快止住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镜中是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容颜……邓荣廷送的法国口红居然是劣质货,涂抹在唇上,却被唾液与酒精沾得染红了牙根,齿缝,张嘴时,鲜红的压根肉,再加上仿若血迹斑斑的齿缝,活脱一只嗜血的野兽,显得恐怖异常。她晃了晃脖子上略显沉重的头颅,知道自己已经大大地失了颜面。

朱二小姐来了,她站在邓荣廷身边,她问,“这个女人怎么了,为什么显得如此兴奋。”

邓荣廷摇摇头,“我不认识她,夫人,我们回吧!”

朱二小姐调皮地笑了,她想,“一支加了鸦片烟膏等特殊材料的口红,竟然能起到如此的效果,简直是不可思议啊!”

170 饭局

……龙邵文接到了邓荣廷的请柬,邀他去大吉楼菜馆一叙。龙邵文看完请柬,淡淡一笑,置于一边。再过几天,徐国良来找龙邵文,他说,“邓荣廷诚意与你和解……”他又递上一张请柬,龙邵文看了,请柬的确是言辞恳切,诚意十足,邀他去鸿业园小聚。徐国良与龙邵文结识与幼年,自然卖他的面子,当夜,他如约来到了鸿业园。

邓荣廷热情地同龙邵文打招呼,向他介绍了几位作陪的朋友……上海警察厅厅长徐国良,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的嫡系干将,手底下掌管着上海七千多名军警,又开设了专门贩运烟土的“聚丰贸易公司”,权钱两手抓。他是龙邵文故交旧友,自然不用介绍,其余几位也均是身世显赫大有背景的人物。

第一位是与袁克文、张学良、张孝若并列为民国四大公子之一的卢小嘉,浙江督办卢永祥的大公子。卢永祥是皖系军阀实力派人物,是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的顶头上司,卢小嘉身份自然显赫。邓荣廷家族生意庞大,很多生意都离不开军界支持,自然刻意巴结卢小嘉,大笔的银元开路下,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

第二位是龙邵文的老相识盛恩颐,盛家为上海第一大家族,盛恩颐本人虽一事无成,但靠着盛家这棵大树,在黄浦滩也是四处吃的开的头面人物。邓荣廷的岳父朱老太爷在上海势力也不小。邓家手中掌握的租界商团武装,又多靠盛家这些富商大户赞助,故而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第三位则吊着眉毛,耷拉着眼角,一脸凶巴巴的模样,正是三鑫大亨张啸林。张啸林肄业于浙江武备学堂,是徐国良的同窗,但他今天到场却不是受徐国良之请,是卢小嘉把他拉过来的。龙邵文虽与张啸林不熟,却知他虎相狼性。上次蒋在长三堂子的赖账,就是龙邵文托他替蒋还清了欠债,因此二人多少也算是有所往来。

第四位是龙邵文的旧相识虞洽卿,北洋军阀掌权后,虞洽卿饱受卢永祥排挤,也想借此机会,同卢永祥的公子卢小嘉接近,故而闻听邓荣廷请客,就主动毛遂请缨。

龙邵文心中叹气,“邓荣廷摆下如此场面同老子吃讲茶,看似把老子捧得极高,实则咄咄逼人啊!他是让老子在斗与和上自己选择呀!奶奶的,今天这面子,不给也得给了,且不说卢小嘉绝对得罪不起,即便盛恩颐、虞洽卿开口替邓荣廷说话,也不好不卖面子,更何况还有一个妈不离嘴的张啸林,这家伙是个暴脾气的王八蛋,三句话说不对,就可能翻桌子打架……”

张啸林见龙邵文进来,哈哈一笑,“龙爷可算是姗姗来迟了,妈个×的,这么久才到!架子不小呀!让爷们几个在这里等你。”

卢小嘉则抬眼看了一下龙邵文,又低头喝茶。

盛恩颐倒是热情,与龙邵文不咸不淡的开了几句玩笑,就让龙邵文赶紧落座。龙邵文拱手一圈,赔笑认错,在张啸林与虞洽卿中间坐下,彼此打了招呼。

邓荣廷绝口不提与龙邵文之间的恩怨,故而席面还算融洽,几杯酒下肚后,张啸林大喇喇地拍着龙邵文的肩膀,“阿文,阿哥知道你是个人物,俗话说,戏子上房房要塌,戏子上船船要翻,可见这戏子晦气,沾不得啊!你与邓先生之间,不也是为了一个戏子,而生了误会么……”他满嘴喷着酒气,“小妙香已经是邓先生的人了,你就不要再计较了,就算你把人抢回来,不也是残花败柳啊!”他用大哥教训小弟的语气,最后拍板说,“听阿哥的,既然误会解开了,事情就过去啦!”他转身又对邓荣廷说,““邓先生,这件事也有你的不对,小妙香是天蟾的台柱子,阿文一手捧红的人,当初天蟾的按目带着小妙香给我送戏票,我也看着眼馋,想睡了她,不过顾及阿文的面子,才没下手……”他带着万分后悔的神情,拍着桌子,“妈个×的,我那时对她下了手该有多好,也就免得你们日后为她闹了别扭。”他喝一口酒,又说,“邓先生,你要是搞她,应该提前跟邵文打声招呼,阿文也不是不通情理嘛!你这样不声不响地把小妙香弄回家藏起来,阿文不高兴,也在情理中……”…,

龙邵文脸上带笑听着,心下却恼,“妈个×的张啸林,你是怕老子这点事情没人知道,却在这里给老子大肆宣传。这要是传了出去,好像老子找不到女人一样,出来混的最重脸面,你这是在扒老子的脸……”他笑笑说,“你误会了!我与邓先生又怎会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这根本就是没有的事体,都是坊间那些无聊之人,看邓先生名头太大,捕风捉影地胡乱编排些邓先生的是非,为的就是找个酒后的谈资,你可不要轻信。”

邓荣廷也说,“龙先生说的不错,我与小妙香虽说有些来往,那也是在戏文、唱词上向她讨教,你们都清楚,我平日里最喜欢唱上几句,跟她接近,无非就是想跟她学上几句……”他叹着气,苦着脸,带着无限的惋惜,“流言传出以后,我已与小妙香再无往来,就是害怕人言可畏啊!”他摇着头,“可惜呀!小妙香那《游园惊梦》的拿手段子,我是学不全喽……”

龙邵文笑着说,“我又从北京请回了一个名伶,唤作小金铃,拿手的也是《游园惊梦》比小妙香的唱功那是强的太多,邓先生如果想学全这段子,就把她请回家,教你两天啊!”

邓荣廷面露喜色,“好呀!太好了,自然是少不得讨教,还请龙老板引见认识一下。”

“好说!好说,邓先生,你定时间吧……”

席间众人见龙、邓二人不但对过节矢口否认,竟然默契地唱起双簧,对话竟似提前排练好一般,那样合丝合缝,都会心得笑了。他二人为一个戏子小妙香大打出手,传的是沸沸扬扬,无人不知。如今两位当事人却达成了默契,不承认有此过节,显而易见,二人的之间那点恩怨,算是就此揭过。可张啸林却觉得有点下不来台,他黑脸微红,心下暗骂,“妈个×的,倒像是老子在这里乱传是非……”可他素来脸皮厚,语风一转,说,“提起戏子,我这两天倒见识了个人物,身姿、脸蛋、唱功都是一流。”他双眼迷离着,“妈个×的,色艺双绝,色艺双绝啊!”

“上海还有这般的人物么?怕是张大帅又在给大家提供酒后的谈资吧……”卢小嘉笑着问,“上海戏台上的戏子,没有我不知道的,不知你说的这个人物是谁,在哪家舞台啊!”

张啸林见卢小嘉语中带着讥讽,脸色微变,他眉头一蹙,豹眼圆睁,“卢公子,我说的这个人,在座的应该都知道,郑家木桥的共舞台,新近捧红了个戏子叫做露兰春。专演改良版的时装京剧,且首创男女同台演出,名噪一时,一票难求……”他略带嘲讽又说,“卢公子,你不信,就去看看吧!但你也只能看看,过过眼瘾罢了,你想上手,怕是没机会呀!”

卢小嘉“哼!”一声,“是么?我不信共舞台还有这等人才,自然会去验证,看张大帅是不是又在捕风捉影啊!把什么露兰春的三等姿色,说成是一等。”

见卢小嘉不停讥讽,拿龙邵文刚才的话不停编排自己,张啸林心中怒极,却不敢同卢小嘉翻脸,他心思微转,笑着说,“我说她姿色一等,一定没错。就怕卢公子看中眼馋,却没有机会带她出来玩儿,实话说吧,露兰春已经被黄老板瞧上,为了她,黄老板不但给她配了专车,保镖,每日接送,他本人更是天天必到共舞台捧场……”他笑吟吟地瞧着卢小嘉,“这女子,别人是万万碰不得。”

卢小嘉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哼!”一声,再不说话。

龙邵文却想,“张啸林看似粗鲁,实则阴险,卢小嘉仗着卢永祥的势,在黄浦滩边呼风唤雨,又哪有他不敢干事了的。张啸林在这里扇阴风、点鬼火,话里话外激着卢小嘉对露兰春下手,妈的,这王八蛋心机深沉。”

171 臭名无虚

饭后作别,邓荣廷拉着龙邵文的手,给他塞了一只锦盒,又说,“龙老板,小意思不成敬意,可别为一个戏子,真的伤了咱们的颜面。至于小妙香何去何从,龙老板你定吧!”他拱着手,一脸的尴尬,“龙先生,拜托了,粪帮那面的事,你还是出面打上一声招呼吧!”

龙邵文推辞着不受他的礼,邓荣廷却一味的强塞,龙邵文怕旁人看了笑话,就收了,邓荣廷这才如获大赦,长吁一口气,离开了。龙邵文出门后,走到卢小嘉车边,恭敬打招呼作别,他说:卢公子,我给你备了一些薄礼,回头送到府上。

当夜,卢小嘉收到了龙邵文派人送来的薄礼:一张中国银行的支票。卢小嘉不在意地接过看了,赫然是一万元。他倒抽一口凉气,“姓龙的如此豪气阔绰,倒是不可小视。

龙邵文看着锦盒中的十条黄鱼,忙差人去请马鸿根,他笑着想,“老子想了那么多办法,都没让邓荣廷跟老子低头,没曾想这个粪霸出面,此事倒是办的轻松,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这么有意思的事情,倒是要仔细的问问他了……”他把金条分成两份,一份五根,收了一份,另一份摆在桌上。他看着犹豫片刻,又把剩余的五根捡起两根,只剩三根摆在桌上,想了一下,又放下来,自语,“奶奶的,古语说,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可见存黄金不如存交情。”他再犹豫,却又拿起三根,只在桌上剩了两根,想,“可是古语又云,贫在闹市无人识,富在深山有远亲,妈的,存交情却又不如存钱实在……”黄灿灿地金条在灯下散着炫目的光,他的眼睛,也跟着金条在放光……

……顾菲儿已经两天滴水未进了,龙邵文为了一个戏子,与租界闻人邓荣廷闹出争端的传闻让她心痛。这还是马米顿对她讲的,她原本不信,认为马米顿是在朝龙邵文身上泼脏水,可顾飞云却证实了马米顿的说法。顾菲儿自怨自艾着,“我为他日日在这里难受着,他却闹出这样的笑话,可见心里是没我的。”

马米顿仿佛看穿了顾菲儿的腹中私语,他哀伤着说,“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你整日在心中想着龙邵文,已经完全被他迷惑了,而看不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在心痛着,这样下去会错失幸福。”他又说,“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从他与人争风吃醋抢夺戏子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他与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即便勉强与他结合在一起,他那不端地行为,将来也会让你伤心的。就如诗中所言:荡子行不端,空床难独守。果真那样,你那盛颜如花的大好时光,又如何挨得年华似水的寂寞。”他突然把她拉到自己的胸前,口中重重地喘着粗气,“你要不选择嫁给我,要不就杀了我,省得我的心整日为你提着,遭受着无尽的折磨。”

顾菲儿任由他拥在胸前,眼泪丝般凄然而下,润湿了他的衣襟,马米顿将她拥的更紧,“你难道看不出来么?你对我的拒绝,让我多么的伤心……”他放开她,让她坐在窗前,他替她抹掉眼角的泪,从身上取出厚厚的一摞信,“我每天都在给你写信,我知道你不会去看,可我还是忍不住要写。”他随意抽出一封,念道,“……又适逢撩拨人的大好春光,我比从前更渴望得到爱情的抚摸,然而徘徊在心头的,又全是寂寞,我心中所能留住的,只有对逝去恋情的怀念,那是一种甜而苦的记忆……”…,

顾菲儿眼望窗外,泪如雨下,她想,“马米顿如此痴情,如同我一样可怜。”

窗外梧桐树上有一只鸟在左顾右盼,啾啾而鸣,顾菲儿正看着鸟儿发呆,鸟儿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突地振翅高飞。一片梧桐树的落叶盘旋着缓缓落下,顾菲儿叹口气,她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她看着马米顿说,“织女隔银河而望牛郎,可望不可及,因此只能脉脉含情,无限相思。”

马米顿默然半晌,他说,“我自然不是令你无限相思的牛郎。”他突然哭了,“我同你的距离,比牛郎与织女离的还远。”

顾菲儿看着马米顿,轻轻说,“情侣间的距离远,而天涯近。”

马米顿一呆,喜忧参半……

……照以往的惯例,邓家每天早晨开门,佣人就把前一天家中所产的秽物收集起来交给粪夫,这天佣人照常去交粪,粪夫却不接,粪夫说,“你邓家是大户,每日出货量大,多加点钱吧!”佣人原本可从这“米田共”交易中欺上瞒下的吃些花头,每日可赚上十几文,粪夫这一涨价,这其中的花头可就打了水漂,他自然不肯,为自己的利润遭到压缩而与粪夫据理力争……这天邓家的秽物就放在大门外面。第二天,粪夫依旧不肯收粪,佣人怕事情闹大,传到主人那里不好交差,只好让步,同意粪夫涨价!粪夫又说,“怕是还要再涨。”佣人恼了,却不敢得罪粪夫,怕粪夫甩手再走,便耐着性子讲理,“你涨价也得有个由头啊!你说个理由,我也好向主家去帮你讨。”粪夫说,“这几天米价不停上涨,自然粪价也要涨。”佣人涨红着脸,“这托辞怕是在主家那里交代不了。”粪夫也不多说,甩手就走。

此后的几日,粪夫也不再露面,邓家每日所产的秽物,只好由佣人带了,再远远的抛了。

邓家是大户,平日间车水马龙,宾客不断。这天邓荣廷的挚友,宝祥丝厂的老板张宝国进门便说,“荣廷,你的门口四处是黄白之物,臭气熏天。”

邓荣廷忙唤佣人来问,佣人却异常委屈,把粪夫不肯收粪的事讲了,又指着大门外,“邓先生,门口到处被人抛着粪便。”

邓荣廷怒了,“为了几文小钱,就把事情搞成这样,你去找粪夫,多给他加钱,让他按时收粪,不要再来捣乱。”

佣人说,“粪夫说,这不是钱的原因,是邓先生你得罪了人。”

邓荣廷似有所悟,他又怎肯向一个流氓低头,他给捕房打电话,让他们来拿这些不遵职业操守的粪夫,捕房回复说,“邓先生,这事不好办呀!拿了他们,更没人肯上门收粪了,何况拿了人又怎么处置,关两天就得放了,却与粪帮结下了更大的怨仇。”

邓荣廷无法,只好派人昼夜盯紧大门。可是抛粪便的事情仍时有发生,看门人稍有懈怠,门口便又被秽物充塞。邓荣廷为此烦恼不堪,这才有了约龙邵文吃讲茶一事。

龙邵文听马鸿根讲完后哈哈大笑,他说,“邓荣廷已经跟老子服了软,这抛粪便的事情,就不要再干了吧!”他拿出五根金条,“你手下那帮没少为此辛劳的粪夫兄弟辛苦了,这个拿去吃个烟吧!”送走马鸿根,龙邵文呵呵一笑,唱起了小曲:粪车是我们的报晓鸡,天天早晨随着它起,前门叫卖菜,后门叫卖米,哭声震天是二房东的小弟弟,浪声翻天的是三层楼那两个老东西……

172 阴谋酝酿

……范得礼整日一榻横陈的喷云吐雾,体格日弱,心气低沉。原本看似雄壮威武的身体,也在鸦片烟的熏陶下,日渐消瘦,尤其两条腿,更像是麻杆一样,面对桃花、梨花、海棠三个尤物,也打不起任何精神。为此他时有感慨,“精神日渐萎顿,怕是阎王爷不日就要登门。”他几次都想抛弃了慈禧那只御用烟枪,每到临头,却终是不舍。

桃花媚笑说:礼爷不是常说什么‘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幺爷也说,昼短苦夜长,行乐当及时。烟枪在手,烦恼忧虑全抛,思虑飘忽异界,仿若神仙,哪管阎王几时登门。

范得礼说:人见利而不见害,鱼见食而不见钩,烟枪在手时固然可做神仙,放下烟枪,却是诸病缠身。人也没精神,真是百十不相干,只恋这口烟。

梨花说: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就见了阎王,若是每天只吃那波斯、土耳其来的破烂货,什么“新山”、“红肉”、“金花”,是容易诸病缠身,可咱们又吃的什么?咱们吃的可都是印度大土公班,这种土不但无害,还养精提神,礼爷不必顾虑……她俯在范得礼身上,“礼爷,你摸摸呀!我身上是不是又光又滑!这可是每天二两公班大土滋养的啊!”

老幺进来了,一脸的阴沉,他说,“礼爷,洛东普该死……”他给范得礼递上一张纸条,“礼爷,还记得么?那次龙邵文万顺堂拜山门,本来是有去无回,偏巧黄金荣领了巡捕去查了咱们的场子……”

“那是万顺堂的耻辱,又怎么会忘记……”范得礼叹息着打开纸条看了,又是似曾相识的字体,“洛东普出卖礼爷,勾结黄金荣查赌台”这样的纸条他已经收第到三张了,他拉开抽屉,取出从前收到的那两张纸条对比着,字迹是一摸一样,他沉吟着问,“这已经是你给我的第三张纸条了,说吧,哪来的?时过境迁这么久,为什么又重提此事?”

红旗老幺“噗通”一下跪倒在范得礼身前,“礼爷,老幺甘领责罚……”他怀着内疚说,“礼爷,这张纸条,同我给你的‘龙邵文万顺堂拜山’那张纸条是一起得到的,当时我顾念兄弟情分,生恐礼爷责罚洛东普,就替他把这件事隐瞒了,谁知洛东普狼子野心,又生背叛之心,他对万顺堂旗下赌台的生意漠不关心也就罢了,却把咱们的客人拉到了英租界的‘皇记’,论私交,我与洛东普兄弟情深,可从公而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这样的做法,是背叛山门……”

范得礼的手在烟榻上重重一拍,说,“老幺,起来吧!这件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他洛东普不识好歹,坏了规矩。”他挥着手,这件事你去办吧!小施惩戒即可,注意分寸!”

老幺说:处置山堂中的兄弟,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还是礼爷亲自宣布对洛东普的处置吧!一来给兄弟们提个提醒;二来还能正正规矩。让那些心生二心的人引以为戒……他从地上站起,俯身在烟榻旁,耳语说:现在堂中兄弟,对礼爷颇有非议,不如趁此机会,拿洛东普开刀立威!

范得礼心中犹豫,“老幺这是想杀洛东普啊……”他不动声色地说,“立威?”他摆摆手,“我老啦!立威就不必了,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早晚还是要让给你们……”…,

老幺突然间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恭顺与谦卑在他脸上隐去,凌厉的眼神带着激动,他胀红的脸逼视着范得礼,像是一个冒死进谏昏君的忠臣,“礼爷,不能这样想啊!年轻人根本靠不住,万顺堂的兄弟们还指望着礼爷领路,这威不能不立……”他指着烟枪,“我早说过,烟土不能碰,它会耗尽人的心气,从前礼爷快意恩仇,眼里什么时候又容得下一粒沙子,现在是怎么了?对我万顺堂的内奸都心慈手软了,这可不是礼爷的做派……”他脸上带着愤恨,“我后悔不该给礼爷找这么一杆烟枪来,真恨不得现在就把它摔个粉碎。”

“这还是从前的老幺么!”范得礼一激灵,眼前那从来微笑不断,再熟悉不过的老幺瞬间就消失了。他想,“他今天简直就像是一条狂吠的狗。”烟灯柔弱的光,映着范得礼脸上突然渗出的黄豆大的汗珠,也映着老幺那貌似忠厚的面容。范得礼突然开始心疑,他想,“这似乎像是一个计谋……”他熟读史书,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一个历史典故:烛影斧声。那是宋太宗赵光义毒杀宋太祖赵匡胤篡权夺位的一个故事,弟杀兄的原因,说白了,就是权力之争……

他那深陷的青白双眼,突然像猿猴般警觉起来,“老幺想杀洛东普,一定也是权力之争,老幺是四大赌台的总管,洛东普是四大赌台的台柱子,二人私下里,一定有势同水火的利益之争……”他心思急转,“洛东普与老幺比起来,难堪大任,他不过是个技术一流的赌徒,更何况还勾结外辱。而老幺却是忠实的,是条可以绝对依仗的狗,这二者之间,如果一定要做出取舍……”他淡淡一笑,心中了然,“狗在主人面前突然狂吠,无非是想引起主人的注意,今后好更得宠。”他说,“老幺!你说的对,我是该立威了,就听你的,下去安排吧!”

“礼爷的豪气终于回来了。”老幺欣喜地点着头,恭顺与谦卑重又跃然脸上,他说,“我这就招呼所有兄弟,择日开香堂,由礼爷亲自宣布对洛东普的处置结果。”

老幺走了,范得礼有些不忍地看着烟枪,“老幺说的对,应该狠心同这害人的东西告别了。”他把烟枪高高举起,却又缓缓放下,他想,“人若能克己,又何必同烟枪斗气。”他小心地把这杆价值连城的烟枪收起……

……同孚里黄公馆,龙邵文拉着朱鼎发备了礼物探望黄金荣,去的时候,黄金荣正在桌上专心地同顾掌生,金廷荪,大鼻子阿塔玩“挖花”,龙邵文上前问了好,说,“我有事想对黄老板您单独说。”

黄金荣别有深意地瞟他,“阿文,你是很久也不登我的门了啊!也不知道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阿哥,你这次登门,怕又是不怀好意,有事求我出面吧!”他笑着让朱鼎发上来替了他,自己则领着龙邵文进了烟榻间。

黄金荣横陈于烟榻,招手示意龙邵文与他比邻而卧。他呲开块垒不平的大黄牙,带笑说,“我这里有窖藏的印度大土,要不要香一筒再说?”

龙邵文摆手,“抽烟改日吧!我早想来探望您,不过听说您一有空,就去共舞台听戏,我也就没敢冒然打扰。”他见黄金荣取过烟膏,手指虽粗短,却敏捷地打了烟泡,捡起钎子,像是要香一口,顿觉自己手中空荡荡的难受,也从烟榻旁拾起一杆烟枪,在手中把弄了几下,笑了笑,又说,“共舞台的红角儿露兰春现在可是黄浦滩边的闻人,这么个美人总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可有不少人都惦记着呀!黄老板若是有心,还是应该抓紧把生米做成熟饭的好。”…,

黄金荣若有所思,“阿文是话里有话啊!”他本已是要香一口的,却又把烟枪放下,从烟榻上坐起,看着龙邵文,“还有什么,尽管说吧!”

龙邵文也赶紧坐起,隐晦地说,“如果是寻常人惦记上露兰春,黄老板自然能应付。就怕那些有势力、有背景、年少多金、风流倜傥的人惦记上了,黄老板怕是要惹麻烦……”他看着黄金荣又说,“黄老板这些年高高在上,树大招风,尽得阳光雨露,固然风光,却阻挡了不少小树苗的成长,这些小树苗可全盼着你这颗大树倒了,好承阳光的恩泽啊!”

龙邵文的一席话,的确是捏到了黄金荣心尖上,他想,“是啊!早就应该把露兰春娶回家了,可惜,家有发妻林桂生,她虽人老珠黄,却是黄浦滩上的一霸,这么个不省油的灯,怕是要刁难老子往家娶小……”他颤动着脸上的麻坑,五根胡萝卜般粗细的手指在烟榻旁的扶手上轮番敲打着,“阿文这几年交友广泛了,天地宽广了,门路增多了,一定是听到什么不利于我的风声。”他突然间自信地笑了,“阿文多虑了……”

龙邵文看在眼里,想,“是啊!在黄浦滩,又有谁敢同他黄金荣抢女人,那真是老虎头上拍苍蝇,活的不耐烦了。“

黄金荣想,“阿文有一点是说对了,黄浦滩觊觎我龙头老大之地位的人、对我明里暗里下手的人、希望我这颗大树赶紧倒下的人,的确是不计其数,哼!那又怎样,想翻天不成?”他自信地把双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想,“我黄金荣这棵大树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也不是别人希望倒,就一下子能倒的……”他“唉!”地叹口气,语气有些寂寥,有些落寞,也有些感慨,他说,“我这大把年纪了,娶那么个小女人,总有些人不接受,总想着看我的笑话。”

“俗话说色字头上一把刀,黄老板在这件事情上,还是小心点好。”龙邵文言辞恳切。

黄金荣点点头,想,“阿文说的没错,是要尽快拿主意了。”看着龙邵文告辞的背影,他感慨更深了,一种隐约的不安徒然自心头升起,他摇摇头,自嘲地笑笑,也不上挖花的牌桌了,直接就去找露兰春……

“黄家公公好不要脸……”露兰春伤着心,“他居然开始逼婚了,他这是硬生生地要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她虽然早知道了黄金荣的心思,可黄金荣突然提出成亲,她还是难免一番哀愁,自怨自艾着,“漂亮女人,总是一样的宿命,红颜命苦罢了。”

173 洛东普之死(上)

回去的车上,朱鼎发与龙邵文闲聊,无意间说到了皇记赌台,朱鼎发说,“我听一个朋友讲,皇记似乎经营不善,总有赌客不断从那里赢钱。”

“生秋阿哥的事情,就是咱们的事情。”龙邵文吩咐汽车夫,“去皇记。”

朱鼎发说,“叶生秋没有对人讲这件事,我也只是听说,阿文,还是不要过去了吧!省得给叶生秋找麻烦,毕竟他经营的赌台出了这样的事,也塌台丢人啊!”

“赌台总向外掏钱,早晚要输得关门,不帮着找出原因,那才塌台丢人……”龙邵文不由分说,连声催促汽车夫快速赶往皇记。

叶生秋见龙邵文登门问赌台输钱的事,表情有些诧异,本想遮掩,却终于难为情地实话实说,“赌台来了一个赌客,已经快一个月了,几乎天天都在麻将桌上赢钱,虽每次百八十块大洋赢的不多,但天下又哪有这样好手气的赌客……”他不甘心地挠着脑袋,“我怀疑他捣鬼,可连续盯了他好多天,却没发现破绽,他照样是天天赢钱,本想把他赶走,又怕传出去坏了赌台名声。不赶他走吧!却又累了其他的赌客,为难啊!”

龙邵文说:赌台开门,就不能赶走赢钱的客人,他这是看准你皇记没有高手坐阵,故而才胆大妄为天天来此赢钱,让洛东普来看看吧!他那双眼睛毒的很,一定能查出他的破绽。

叶生秋说:我派人去请了洛东普,却一连三天没见他的人,说是去了江北,还没回来。

龙邵文“哦!”了一声,“我亲自去请严鹤龄,他也是浸淫赌台多年的赌棍,应该也是有些办法的。”

黄昏才过,皇记赌客开始登门。又一会儿,叶生秋指着门口,“触那,又来了呀!”

龙邵文顺着叶生秋手指的地方看,来人个子不高,一袭青布大褂,黑色礼帽的帽沿快遮住了眉毛。他与寻常赌客并无不同,进门后换了筹码,慢悠悠地来到单双赌台,随意押了几手,小输后,又去旁的赌台闲逛,也不下手,等麻将桌上坐了三个人的时候,他就去了麻将桌……

龙邵文见他上了桌,朝严鹤龄点点头。严鹤龄拿了张报纸,坐在离麻将桌不远的地方假意翻看,眼睛却须臾不离麻将桌上的赌客。龙邵文本也好奇地想看看他到底用什么手法,但怕惊了他,坏了严鹤龄的事儿,就忍着没过去。四圈后,赌客起身算账,用筹码换了大票走了,却又赢了七十多块。

严鹤龄郁闷的了不得,皱眉说:此人打牌极为规矩,该抓牌时抓牌,该出牌时出牌,不轮他抓打牌时,双手都是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没有一丝小动作……

龙邵文双眼妒忌的冒光,“奶奶的,果真这样,那只能有一种解释,就是他赌运超好。我若有他这样的赌运,当年何止于输的小鸟盖瓦。”

严鹤龄一拍腿,“原来如此。”他眉头突然舒展,若有所思,“我在这行混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这般赌命超好的,也相信世上也绝没有这样的人。”他说,“寻常人上了牌桌,手总是随心而动,或摆弄身前的牌,或觉得身上的瘙痒,而无意识地伸手去挠,从未见过有人刻意把自己的双手放在腿上……”

龙邵文说:是呀!他为什么这么做?如此规矩的模样,倒像是故意做戏给旁人看。肯定是有问题,不过是咱们没看出来而已……他看着严鹤龄说:想来你已经发现了破绽。…,

严鹤龄笑而不语,低头琢磨半天,说:现在还吃不准,这人在皇记尝到了甜头,想必明天还要登门,到时再来找他的破绽。

……万顺堂开香堂那天,范得礼公布了洛东普勾结外辱,出卖万顺堂的罪行,他说,“万顺堂绝容不下叛徒!”听洛东普喊冤,又见堂中多数兄弟脸露不屑,范得礼有些犹豫,想,“古人言,有事但近君子说,是非休听小人言,老幺力主拿洛东普开刀立威,怕是全为一己私欲,我可别误听了小人之言……”他眼中密满着蛛网般的红血丝,沉吟着拿不定主意。又说,“先散了吧!对洛东普的处置,明日再议。”

梨花已经打好了烟泡,摁在慈禧老太太那支御用的烟枪之上,烟枪美轮美奂,令范得礼不忍拒绝……“再香最后一口,从今后绝不再碰烟土。”他矛盾着接过烟枪,却滋溜溜一口接着一口,说什么也不忍放下。二两公班大土转眼间就化作了青烟,他横陈烟榻,抚摸着皮肤丝滑,猫般蜷缩在身边的梨花,惬意地说,“诗仙李白说的好,人生得意须尽欢啊!”梨花知趣地助兴,“莫使烟枪空对月……”

老幺迈着豹子般雄健的步伐,不合时宜地进来,上前进言,“礼爷,万顺堂别的不缺,就缺一批对礼爷忠诚的下属,洛东普不死,难以服众。”

范得礼瞧着老幺块垒分明的胸部及肩部,妒忌的双眼冒火的同时,也感到一种令他紧张的逼迫,不由违心地说:那就把洛东普种了荷花,你去办吧!

老幺说:礼爷,找个可靠的人执行吧!我与洛东普私交深厚,怕到时下不了手,反而徇私放了他。

范得礼点点头,“你安排办吧!”老幺躬身走后,范得礼徒觉眼皮子开始跳动,他不由得有些心惊,开始坐立不安,“这怕是凶兆……”他为自己刚才的决定感到后悔,自语说,“眼皮子总跳,怕是这件事办的多有不妥……”海棠一边给他捶腿,一边笑着接口说,“只有女人才总是这样无中生有地疑神疑鬼,男人决定了的事情,应该义无反顾。”

范得礼一脚踢开海棠,“古今成大事者,如汉武帝刘彻,魏王曹操,明太祖朱元璋等,无不疑神疑鬼,怎么,他们就是女人吗?”他赶忙派人去喊老幺,他决定收回成命,暂缓对洛东普下手……

174 洛东普之死(下)

……在皇记赢钱的赌客又登门了,严鹤龄终于看出了他的破绽,他说,“赢钱的赌客的确是没有作弊,作弊的是跟他配合的同伙,我们的注意力始终都被他吸引,却让他的同伙钻了空子……”他详细解释,“他的同伙就坐在他的上家,利用摸牌之际,飞快地把他需要的牌帖放在牌搭之上,他只要信手抓牌,就可拿到自己所需要的牌,而在旁人看来,只当是他赌运超好。”

“奶奶的,看来可以抓赌了。”龙邵文低声大骂。

“赢钱的赌客似乎有些来头……”严鹤龄心中顾虑,却没对龙邵文说,只摇着头,“还需要再观察一天,有一个问题我始终没看明白,赢钱赌客双手除了摸牌、打牌,始终规规矩矩地放在腿上,固然他这种不合常理的做法欲盖弥彰,让我想到了一定是有人同他配合,但我却没看出,他是用什么方法告诉他的同伙他需要的牌张。”

叶生秋恨恨说,“那就把他们的手再留上一天,明日此刻,说什么也要剁掉。”

第二天傍晚,皇记严阵以待,只等赢钱的赌客登门。叶生秋说,“不管严鹤龄看没看出他作弊的手法,今天一定要剁了他们的手……”谁知他们等了整整一晚,赢钱的赌客却没再登皇记的门。龙邵文一直兴奋地等着抓赌,却等了这么一个结果,自是心情奇劣,他没好气地说,“生秋阿哥,皇记一定有这几名赌客的内应,想来是走漏了风声。”

叶生秋胀红着脸,“触那,我一定严查,非抓了这吃里爬外的东西不可。”

严鹤龄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要对龙邵文说,最终却没开口……

第二天,俞文征带给龙邵文一个令他悲痛万分的噩耗:洛东普死了,尸体在江中被发现时,已经被泡的没了人的模样,巡捕房把尸体捞上来后贴出认尸告示,详细描述了死者身上容易辨认的特征。洛东普的老婆邵红珠去认了尸,一下就认出来那是他的丈夫,因为洛东普长年泡在赌台,右手骨节粗大,特征明显。

“洛东普这是被人种了荷花……”龙邵文又急又气,他与洛东普自幼相识,感情深厚,乍闻洛东普遇难,情感上简直无法接受。他说,“你一定要帮我打听,到底是谁害了洛东普,奶奶的,我要替他报仇。”

叶生秋闯了进来,一脸的气急败坏,“阿文!洛东普被人害了,一定要给他报仇呀!”

龙邵文面色凝重,“生秋阿哥,你不用着急,我已经让文征出去打探了,不管是谁,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你回去等我消息吧!”他匆匆向外走去,“我现在要去趟洛东普家,去祭奠东普兄弟的亡灵。”

叶生秋悲戚着,“我随你同去,东普不但是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他现在人没了,我好歹也得去送他一程。”

洛东普的赌技师承青帮六指赌王。六指赌王原是太平天国的一位小头目,当年李秀成统兵两度进犯上海,虽被击退。但太平天国不少溃兵却在上海扎根,后经繁衍发展,逐渐与当地帮会势力融为一体,并成为帮会力量的中坚,六指赌王便是其中一员。这些人滞留上海后,为求生存,从事各式各样的敛财勾当;而其中最重要的两门,就是“赌”与“土”,六指赌王赌技虽精,却是洪秀全拜上帝教忠实信徒,从不利用手中技艺去干些出千、坑人的欺诈勾当。他晚年时,瞧洛东普为人敦厚诚实,便收其为徒,将自己一身赌技倾囊相授,但特意叮嘱,不可利用赌术去坑害世人。洛东普谨尊师命,从在万顺堂抱台脚始,便再没利用手中赌术骗过一文不义之财。但万顺堂生意兴隆,洛东普每年都能分得一笔不小的香财,故而他虽无大的银钱进项,家中生活也算殷实。…,

龙邵文与叶生秋在灵堂送别洛东普后,龙邵文对洛东普的遗孀邵红珠说,“东普虽不在了,但他还有兄弟,往后每月,我都会派人送来安家的生活费。”他问,“嫂子,东普什么时候从江北回来的?”

邵红珠看着龙邵文,一脸的默然,悲痛似已经将她折磨得痴傻,痛到尽头时,反而趋于平淡,她说,“东普整日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外面做了什么事儿?他的事情从来不对我讲,我也不问。”

“东普出事前,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邵红珠看了龙邵文一眼,眼圈一红,想了好半天才摇头,“没有。”

“东普出事后,范得礼来看过没有?”

“他本人没过来,只打发人给送了五十块银元。”

“触那!好好想想呀!洛东普出事前,难道真没对你说过什么?这很重要,我要为东普兄弟报仇,有的事情必须知道……”叶生秋着了急,口气略带强硬。

邵红珠嘤嘤地抽泣起来,说,“生秋爷,我真是什么都不记得,关于东普的事情,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再问我,我也说不出什么。”

“用心再想想,要是知道什么,就赶紧告诉我,东普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说什么也要替他报仇。”叶生秋大声说。

邵红珠突然放声大哭,她看着叶生秋,“生秋爷,我知道你是东普的好兄弟,想找出凶手替东普报仇,我的心情同你一样,可我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管谁问我,我也是这句话……”

叶生秋“唔!”了一声,不再追问。

龙邵文皱下眉,想:洛东普死的不明不白,看来生秋阿哥今天问她的这番话,不知有多少人都问过了,再问下去,她也说不出什么……他叹口气,给邵红珠放下三百元,拉了叶生秋,告辞回去了。

掌灯的时候,俞文征打探回来,却是一无所获,他说,“东普为人宽厚,没什么仇家,在赌台的时候,他虽也出手揭穿过几个耍诈的混混,但也只限于将他们赶走,没听说他跟谁结了这么大的仇怨,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俞文征喝了口水,又说,“但奇怪的是,万顺堂上下对洛东普的死都讳莫如深,除了闭口不提洛东普外,居然也没人嚷嚷着替他报仇。”

“这倒是有些不合常理了……”龙邵文陷入沉思,“难道洛东普的死与万顺堂有关?”但想来太过牵连,洛东普是赌国顶尖高手,万顺堂若想吃牢赌台这碗饭,就得把洛东普供如神仙。

此后接连好多天,没有关于洛东普的一点消息传入龙邵文的耳中。而在皇记使诈赢钱的几名赌客,自那天开始,也没在皇记露过面。叶生秋说他曾派人去别的赌台寻找他们,可他们却像是突然蒸发了一样,再也难觅行踪。没了他们的捣乱,叶生秋心无旁骛地经营赌台,在他精心打理下,皇记的生意一天好似一天,很有些蒸蒸日上的势头……

175 找茬

……张啸林蛮有眼光嘛!露兰春果真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卢小嘉的手都快拍的疼了,他拼命为露兰春喝彩。打从张啸林对他提起露兰春后,他就泡在“共舞台”而不能自拔。《毛诗》有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绝色呀!绝色!”他日日魂牵梦绕,深陷其中而欲罢不能,“搞到手!一定要搞到手,这么个美人,放眼黄埔滩头,舍我其谁……”

露兰春又登台了,卢小嘉一边站起来笑着拍手,一边吩咐随从,只管把鲜花,赏金向她堆去,他内心狂喊,“美人,不管花多少钱,我也要得到你……”他虽也知道露兰春是黄金荣的笼中黄鹂,张啸林也曾提醒过他不要惹这个麻烦,可他根本不在乎,一个身材矮短,满脸麻皮的垂垂老朽,又怎么会是年少多金、门庭显赫、风流倜傥、财势绝伦的卢小嘉的对手?再则又说,固然黄浦滩人人都怕黄金荣,可他卢小嘉不怕。他想,“黄金荣凭什么就一定要把最好的女人揽入自己怀中!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她的生活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她生命的天空应该是无限宽广的,而决不能属于一个麻皮胖子……”

身段窈窕的露兰春每次一登台,媚眼频频,似是有意无意的总朝卢小嘉的包厢瞄来,明显就是对他生了不浅的情意,这更让他心痒难瘙,血脉贲张,“美人顾盼兮,妾有情来郎有意。我与她,真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床上鸳鸯……”

又过几天,卢小嘉觉得差不多了,提笔给露兰春写了一封信,信中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叙说了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打发人给后台的露兰春送去,说想约她出来吃顿饭见个面。

露兰春本是水性之人,在台上的演出风格就是如此,在戏院听戏的所有男人,都觉得露兰春似乎是在看自己,对自己有了情意,这也是露兰春场场戏都火的原因之一。她拿到信,看是浙江督办卢永祥的公子约她,当即就吃了一惊,她想,“别说上海了,整个浙江都是卢永祥的天下,就连黄浦滩头的霸主黄麻皮都要看卢永祥的脸色行事。这样的人可得罪不起啊……”她本想当即同意赴约,却想起黄金荣对她看得十分紧,怕是没有这个机会,心中不免犹豫起来……

戏场老板来催,“兰春,该你登台了……”露兰春把信塞进衣兜,哀婉着想,“先不忙回复,只等唱完这出再拿主意……”谁曾想她唱完戏刚入后台化妆间,黄金荣已经坐在了那里,他疵着黄牙说,“兰春啊!快回吧!外面世道乱,回的晚了,怕有登徒子打你的主意……”露兰春心下不忿,“我的生命将要被你霸占,还有谁会打我的主意?”她无奈地卸了妆,出门上了黄金荣的车……

“你勾引了本公子,却又放了本公子的白鸽……”卢小嘉没等到露兰春的回复,无比气恼,心底大骂,“给脸不要脸的臭戏子,如此不识抬举,竟敢不把我这堂堂浙江省督办的公子放在眼里,你既然敢给本公子软钉子吃,那咱们就走着瞧……

……几日后,露兰春登台,出演拿手绝活《镇潭州》,那天共舞台座无虚席。随着锣鼓的节奏,两排喽喽兵出场后,露兰春扮的杨再兴从“将门”亮相,在摆了几个迷倒众生的造型后,她就白了几句:统领貔貅镇九龙,将军八面逞威风。腰悬三尺青锋剑,要夺宋室锦江山……唱白既毕,露兰春手掐冠上的翎子,双手雁翅般分开,将头一侧,双手轻轻向外一弹,头微微一低,准备快速地甩几个圆翎……恰逢这几日黄金荣逼婚,她整日忧心如焚,本不想嫁,却又知无可推脱,故而这天登台的状态十分不好,这个翎子就没甩圆。…,

卢晓嘉精通音律,长于戏文,本就憋着劲儿的找茬儿,她的这一微小失误,可让卢晓嘉逮住了机会,他怪声连连,“啊!哇!三流的说白,末流的唱功,不入流的身法,学艺的时候没陪你师傅睡吧!他没有对你倾囊相授吧!翎子都甩不圆,还想在梨园里混呀!下去吧!连个堂子里的妓女都不如啊!哈哈……”

露兰春听有人挑了毛病,知道不能与之纠缠,脸上微微一笑,却并不惊慌,接着白道:俺,杨再兴,乃山后磁州郡人士。我祖上世代忠良,忠心报国。俺只为朝中奸佞专权,馋臣当道,是俺不愿为官,就在这九龙山,自立为王。今特带领人马,攻取潭州……众儿郎,兴兵前往……她一边唱白,一边耍着手中的花枪,唱到“众儿郎,兴兵前往”几个字时,她把手中花枪轻轻抛出,脚尖略抬,已踢在花枪之上,花枪飞起丈许,露兰春伸手一摆,也不看花枪,她自然心中有数,这花枪肯定会落到手中。在她心中,接到花枪后,将会面临排山倒海的掌声,她喜欢这种掌声,只有在这瞬间,她才会抛弃一切忧虑,享受着只属于她的尊荣……

卢小嘉不止一遍看过露兰春演的《镇潭州》,知道唱白后,她将要卖弄绝活,他当即舌抵上腭、气沉丹田,屏息凝神,只等花枪落地那关键时分……花枪高高飞在半空,炫耀地翻着跟头。卢小嘉的心“怦怦”跳着,诅咒着,“看你接不住花枪,该怎么收场……”

戏院一片寂静,酝酿着如雷般的掌声,花枪已经落下,见露兰春脸上露出从容自信的微笑,卢小嘉憋了半天的丹田气急速外吐,突然发出“呜啊!”的一声怪叫……

这突入其来的野兽动静,把台上的露兰春吓了一跳,刹那间,花枪从她手中滑过,她再想抓它时,它却已跌落在地上。露兰春轻“哼”一声,幸而她平日训练有素,多年的苦功在关键时刻帮她救了场,只见她脚尖轻轻一勾,花枪便又飞在半空,她伸手一抄,只把头一低,花枪轮圆,在头上水泼不进地舞了起来……

这一动作,满场人看的是清清楚楚,开始花枪未接到手,谁都知道是受了卢小嘉那一声怪叫的影响,更何况她补救的及时漂亮,如雷般的掌声瞬时爆响起来。满场只有卢小嘉觉得机会来了,他“啊呜!啊呜!”地拼命的发出怪腔,喝倒彩,他身边的几位随从一看卢小嘉喝倒彩,也跟着起哄,场面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黄金荣每日都去共舞台捧露兰春的场,正眯缝着眼睛陶醉其中,听到有人喝露兰春的倒彩,想让他的“小乖乖”出丑塌台,震怒的满脸的麻子都要扑簌簌落地,他当时就怒了,“触他娘!给老子把捣乱的人抓来……”他那些虎狼门人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之徒,听得黄老板发话,个个凶神恶煞般扑向卢小嘉,如老鹰捉小鸡似地把他扭送到黄金荣身前。

176 耳光惹麻烦

见黄金荣擒了自己,卢小嘉凛然不惧,“妈的,敢抓我,瞎了你的狗眼。”他想,“没等我自报家门,你黄麻皮就非得乖乖地把我放了不可。到时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你给我赔礼道歉,看你的脸还往哪里搁!”谁知黄金荣根本连正眼都不瞧他,像是从鼻孔里喷出几个字,“给我打……”

闻听黄金荣放话,一个门人立功心切,狼虎般扑至卢小嘉身前,二话不说,伸出五指,摊平了,抡圆了,“啪啪!”率先抽了卢小嘉两极耳光。此时黄金荣突然认出了卢小嘉,心想,“触那!坏事了啊!”但打也打了,此时再去相认,只会更加尴尬,说不定卢小嘉还要让他当面赔罪。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他黄金荣可塌不起这个台,真要闹到那步,这一世的英明,怕要付诸于流水,他当即只装做不认识卢小嘉,拉着脸对门人说:“打完了赶紧让他走路。”

“受气呀!这一巴掌把我在黄浦滩头的威风全给打光了啊!”卢小嘉火冒三丈,他握紧双拳,身体前倾,“我跟你拼了……”他才向前扑了一下,又赶忙收敛住身体,踉跄的站住,“不行,光棍不吃眼前亏,这里是法租界,即便我老子拥兵十万,到了法租界边上,一样受制于洋人,妈的,进不去啊……”他眼睛瞪得像两只猫眼,又黄又红的,恶狠狠地逼视着黄金荣,半天才抛出一句挽回面子的狠话,“黄麻皮,我跟你没完,走着瞧吧!”

黄金荣门人中有那不认识卢小嘉的,见他到这时候还敢口出狂言,骂道,“触你娘!黄老板让你滚,那是轻饶了你!你若是再敢发狠,要你的命……”门人扑上去,在他屁股上又给了一脚,卢小嘉怕再吃亏,慌张地跑了……

……范得礼得知了洛东普的死讯,久久不能释怀,“老幺下手太快了,他就像当初杀掉绿荷一样除掉了洛东普,根本不给老子仔细考虑的时间……”他翻出那张写有“洛东普出卖礼爷,勾结黄金荣查赌台”的字条,叹口气,在字条的后面写了一句话:悬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他想,“倘若多一次选择,我一定会放过洛东普。”

冷三盯着太阳说,“亮到极致,便是黑!风光到了尽头,便是险峰,范得礼同万顺堂在黄浦滩头风光了这么多年,也该挪挪屁股了。”

老幺说,“还有一批忠于万顺堂的老家伙,他们会成为绊脚石。”

冷三把眼神从太阳上挪到老幺脸上,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摸着黑,深沉地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应该多读读史了,浩瀚史海,太多这样的范例,商纣本应是一代明君,却因宠妲己亡了国;几十年前,大清皇帝被太平军打得抱头鼠窜,就采纳曾国藩的建议,用若干绝色美人,去换太平军的战马,此计一举双得,不但削弱了太平军的战力,也就此软化了太平军那些强兵猛将的骨头。”

“我没上过私塾,认字不全,所知道的历史,还都是听礼爷讲的。你的意思是,我去给那帮老家伙送去一些漂亮的娘们?”

“老幺,老大常说,要举一反三,你除了会不停地给别人送漂亮娘们,就不能动动你的脑子?”冷三的眼睛逐渐看清了老幺的面孔,他想,“太阳真毒啊!与太阳对峙眼神,老子不是对手!”他说,“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为什么啊!为的就是去从大明皇帝手中抢陈圆圆……”…,

老幺喜道,“我明白了,要想让那帮老家伙对礼爷心存不满,就要把他们最钟爱的女人搞到手,送给礼爷,让那帮老家伙去学吴三桂,造范得礼的反……”他挠着头,“这步棋固然妙,但实施有困难啊!怎么样才能把那帮老家伙钟爱的女人搞到手啊!”

冷三眼前恢复了光明,眼睛白的却像是一个盲人,他淡淡说:力排南山三壮士,齐相杀之费二桃,去看看晏子二桃杀三士的典故吧!”

老幺说:我不大识字,别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有话直说……

……卢小嘉吃了大亏,气恼不过,出了共舞台,直接去了淞沪护军衙门,他找到了护军使何丰林,“我让人打了!快给我调兵,随我去抓人……”他捂着半边脸,又把屁股撅起来,宝石蓝的丝绸长衫上,有一个脏兮兮的脚印。

何丰林怒火顿燃,心想,“顶头上司的公子在自己的地界被人打了,这要传了出去,官也没法子当了,要是不替他报仇,他爹怕是会给老子小鞋穿……”他用重拳擂着桌子,“这还了得,在我的地盘塌我台啊!”他喊着,“行凶者何人?敢捋咱们的虎须,太无法无天了!”卢晓嘉呲牙咧嘴,暴跳如雷,“是黄金荣黄麻皮……”何丰林一下子口吃了,“是他?这个……这个太不像话了,公子,还是从长计议吧!”

黄金荣是三鑫的大老板。这件事太让何丰林为难了,他想,“黄老板,你打谁不好,偏偏打了我们卢大帅的衙内,真不该啊!让我不好做人呀!”他犹豫了,彷徨着举棋不定,又想,“卢公子这仇不好报,三鑫贩运鸦片,淞沪护军衙门就是其烟土贩运的保护伞,抓了黄金荣,以后生意也就没法儿再合作了……”他眼神在卢晓嘉身上游离着,像是说,“公子,你是真不知道?咱们跟黄金荣穿的可是一条裤子,当初三鑫公司为了打开烟土贩运通道,通过张啸林跑通了咱们这层关系,不管是你爹卢永祥,还是淞沪护军衙门,军费可全靠三鑫给筹措……”何丰林脸上阴一阵、晴一阵,又想,“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兄弟阋于墙。黄老板、卢公子,你们都给我出难题了呀!”

“快点调兵啊……”卢晓嘉催促着,“黄麻皮不是号称在黄浦滩振臂一呼、万人响应么?咱们这次就去灭掉他的威风。”

“卢公子,黄金荣住在租界,咱们不好去租界抓人……”何丰林使出了缓兵之计,想先稳住卢小嘉后再找人商量办法,心里却琢磨,“黄金荣绝不能轻易抓,否则淞沪护军衙门可就麻烦不断了。”

“我不管,不管你使出什么手段,反正你必须要把黄金荣给我抓起来,我跟他没完。”显然卢小嘉这口怒气暂时消不下去。

“好!这口气是一定要帮你出的,但抓黄金荣不是小事,他身边保镖不少,又在租界,我要先谋划一下才好对他下手。”

卢小嘉气呼呼的甩下一句,“你尽快着点儿替我办,三天之内我一定要见到人。”说完摔门而去。

何丰林见卢小嘉走了,忙派卫兵去接张啸林过来商量对策……

177 跌霸

……黄金荣打完卢小嘉,也觉得惹了大祸,再没心思看戏,连露兰春也顾不得管了,直接就坐车回了黄宅。一进门就打发人去喊杜月笙过来商量。

杜月笙听黄金荣说完,知道黄老板惹了祸,他一边劝慰黄老板,一边飞快地在脑子中盘算对策。过了一会儿,他说,“让张啸林去找何丰林解释一下,军界的关系,一直是张啸林在负责,他应该能说上话,先探探口风,看怎样才能让卢小嘉消了这口气。”

黄金荣跺着脚,“我也知道有何丰林这条门路可走,算起来,我同他还是姻亲,林桂生的妹子,就是何家老太太的干女儿,我就怕何丰林担当不起这件事呀!”

“老板,没让何丰林担当,就是去找他探探风,最好能居中调停。”

黄金荣一挥手,“赶紧去办!”见杜月笙快出了门,他又喊住杜月笙,“你让阿虎同何丰林讲,这纯粹是一场误会,我当时没认出那个捣乱的家伙是卢衙内,不然怎么着也不会让人动手打他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毕竟同卢永祥有生意合作……”

……张啸林听杜月笙讲完来龙去脉,开口就骂:妈个×的,黄金荣他是闲的,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却为了一个戏子争风吃醋地惹出麻烦,一旦就此开罪了卢永祥,就算脸面不要了,难道生意也不要了?这事情,老子管不了。

杜月笙温声温气,“啸林哥,管不了也得管啊!谁不知道咱们三鑫是黄、张、杜一体,黄老板塌了台,咱们面子上都不好看。所以请你跑一趟沪军衙门,同何丰林把事情说清楚,请他在中间代为斡旋。”

张啸林横眉立目,豹眼圆睁,几乎都快把鼻尖对准了杜月笙的脸,他喊着说,“妈个×的,他黄麻皮塌台跟老子有鸟的关系,月笙,你也别管。”

杜月笙皱着眉向后让了让,“啸林哥,你这样的态度,让我怎么去跟黄老板解释呀!没有黄老板,能有三鑫,没有三鑫,能有我们今天的这个局面?”他意味深长地劝着,“家和万事兴啊!黄老板当初固然不太同意你入股三鑫,但为了能把生意做大,不也没反对嘛!现在你总不能看着黄老板惹上麻烦,而坐视不理吧!咱们那时去书场听《镜花缘》,说书先生讲的多好:马有垂缰之义,狗有湿草之恩。啸林哥,多想想黄老板的好,再则说,就算是为了三鑫的生意不出纰漏,也是合则两利,不合两败啊!”

张啸林气呼呼地沉默半晌,“妈个×的”又骂了一句,语气中饱含幸灾乐祸,他说,“月笙,不是我不帮忙,俗话说,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卢衙内多心高气傲的一个人,他挨了打,怎能轻易善罢甘休?这口气,他是一定要出的,我即便找了何丰林也没用,何丰林再大,也大不过卢永祥吧!他担当不起呀!照我看,黄老板这台呀!是塌定了。”

杜月笙说,“卢小嘉的心情应该同黄老板差不多吧!只要面子上圆的过去,莫非他真想大动刀兵,伤了双方的和气?”

“你是不了解卢小嘉……”张啸林正要说服杜月笙休管闲事,何丰林派来接张啸林的副官已经到了。张啸林骂骂咧咧,“妈个×的,看见了吧!这件事,就算我想躲个清闲,怕也没那么容易,你信不信,何丰林请我过去,也是因为这个事体……”他抬脚便向门外走,杜月笙跟到门外,“啸林哥,见了何将军,一定要把我刚才的意思带到啊!”…,

张啸林也不回头,不耐烦着扔了一句,“妈个×的,这事不好办,行了,我相机行事吧!”

淞沪护军衙署所在地龙华,居于法租界之南,以何丰林的名字命名的丰林桥之侧,原是前清江南制造局龙华分局,后经改建而成护军衙署,此地面积极大,房屋极多。何丰林在他那宽大轩敞的办公间接待了张啸林,二人早就相熟,也没有更多客套,何丰林直入主题,“黄老板打了卢公子的事情你听说了吧!”

“妈个×的,不是省油的灯。”张啸林接过何丰林递来的茶杯,随口甩出一句脏话,喝了口水……

何丰林知道张啸林出口必带妈,已成习惯,也不知道他是骂黄金荣呢,还是在骂卢小嘉,更或许是看茶杯不顺眼,想同茶杯的母亲发生一段莫名的肉体关系……总之他肯定不是在骂自己,当下也不在意,直接说,“卢公子的意思是让我把黄金荣给抓了。我准备派几个便衣潜入法租界,带回黄金荣。”他这样说,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可提前通知你张啸林了,你最好回去让黄老板避避风头,这几天不要出门了。我便衣不能不派,不派就无法跟卢小嘉交代,至于派了便衣抓不抓的到人,那是在法租界,我何丰林说了不算。也没那么大的权力。我这边先拖着,你们再回去赶紧跑卢小嘉的门路,等过上几天,卢小嘉消了气,再出来摆酒和解,替他圆圆面子……”

谁知张啸林却发起了牢骚,“这不是让咱们为难嘛!我早就提醒过卢公子,告诉他黄金荣是黄浦滩边实至名归的老大,他跟谁抢女人都行,跟黄老板抢女人就不行,唉!卢公子不听劝呀!看看,受气了吧!”

何丰林听了张啸林的一通牢骚,觉得他好像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就说,“依你,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妈个×的,我还能有什么主意!”张啸林看着何丰林,别有深意,“不想办法让卢公子解气,怕你也为难啊!卢大帅那里,你能过关么?就算卢大帅放你过关,你得罪了卢公子,怕是心里也就此装上了石头吧!”

何丰林带着委屈点点头,心里感叹,“家奴难当啊……”他说,“自从卢公子来了上海后,凡遇到重要的事情,还真如你说的,我是必须要向他请示汇报!这次我如不能替卢公子出气,怕是他的气,就要落在我头上。既然你也建议让卢公子消消气,那就回去找黄老板商量一下,看看卢公子这气,该是怎么个出法。”

“也不用同他商量,为了咱们的生意,我就替黄老板拿个主意!你就按计划,派便衣潜入租界,请黄老板来这里住上几天,让卢公子也抽黄老板两巴掌出出气。”

何丰林笑笑,却不说话,心想,“不出声既是同意,又是不同意,妈个×的,至于老子同意不同意,你自己猜去吧!”

……出了护军衙门,张啸林没有原路返回,叫汽车夫直奔卢小嘉在英租界的住所去煽风点火……

“怎么!挨打了吧!受气了吧!这下不惦记露兰春那个戏子了吧!我当初怎么劝你的?你不听,现在却吃了亏……”他手一摆,故作轻松息事宁人之态,“照我老张看,这件事到此为止吧!黄老板也知道错了,他同意给你摆酒压惊,到时双方把酒言欢,这些不快,自然烟消云散……”他又故作严肃地说,“黄老板在黄浦滩上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他能如此屈尊摆酒同你讲和,也是看了你父亲的面子,换做是旁人,哼!”…,

卢小嘉一张刀削似的白脸气的变成了青色,他冷笑着,“照你的意思,他打我还算是轻的了?换做是旁人,他又想怎么样?”

张啸林“呵呵!”一笑,“卢公子,这件事本身就分不清谁对谁错,就算是闹到卢大帅那里,怕也是棘手的很,你不是不知道吧!你浙江皖系那么大的开销,都是谁给的呀!我替黄老板传个明白话,合则两利,分则两伤,卢公子,算了吧!我刚从何将军那里出来,他也是这个意思……”

卢小嘉青脸变成红脸,只把桌子一拍,“好啊!原来不管是你还是何丰林,都和黄金荣一个鼻孔出气,我现在就去问问何丰林,他到底照不照我的意思做,如果他不肯替我抓黄金荣,我可就去找别人了。”说完,他也不理张啸林,直接去了淞沪护军衙门,逼着何丰林下手擒拿黄金荣,替他出气……

……黄金荣坐卧不安地等着消息,彷徨间,想起了龙邵文,“触那,阿文就此事提醒过我,我却没在意。”他突然觉得芒刺在脊,有些问题是非要问问龙邵文不可的,他忙唤人去打电话,叫龙邵文即刻前来相见。

卢、黄之争,虽未见诸于报端,但早就流言满天飞,茶楼酒肆,饭馆浴池,人人交头接耳,争相传递“黄卢火并”的消息,龙邵文这些兄弟自然也曾听说,并引发热议。朱鼎发说,“这两个巴掌抽的好,抽的解气。”

俞文征说,“卢公子平日气焰何等之高,当众受辱,岂肯善干罢休,这下可有了热闹可瞧。”

龙邵文却说,“我看黄老板八成失心疯了!打卢小嘉这个麻烦可惹得不小,只怕是中了张啸林的圈套,黄浦滩怕是又要多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了。”他又说,“我不希望黄老板走背运,瞧大公司的那几个人,杜月笙阴狠毒辣,心机深沉,只会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张啸林有奶便是娘,翻脸不认人,最爱落井下石;黄老板虽爱财,至少为人比其余两位厚道,也同咱们的交情更深,这几年,咱们但凡碰个灾、落个难,也全靠黄老板出面摆事……”

电话响了,是黄公馆打来的,龙邵文闻听黄金荣叫他急速相见,知道定与卢小嘉事件有关,就匆匆去了。

黄金荣把龙邵文领到大烟间,吩咐保镖,“除了杜月笙外,谁都不见。”二人关起门,上了烟榻,黄金荣表情严肃,他问,“你是不是早知道卢小嘉要去捧露兰春的场子?所以就来提醒了我?”

龙邵文见黄金荣这次是真的急了眼,不敢怠慢,正色道:我听到一些风声,故而有所猜测。

黄金荣再问:“你那天说,有些小树苗一直都希望我这棵大树倒了,可有所指?”他见龙邵文似有顾忌,就补充一句,“今天咱们之间的对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出了这个门,谁要提这个茬,你龙邵文尽可以不认账。”

龙邵文暗笑着想,“黄金荣不愧是捕房探目出身,搞刑讯问话很有一套……”他恭敬着点点头,却说,“黄老板,您对我提携有恩,我一直记在心里!您问我的话,恕我不能对您直说,我若是说出是谁,难免在黄老板心中留下阴影,将来生出祸端,怕有人要编排我龙邵文的不是。”

黄金荣说:难得你能这么想,其实你就是不说,我也能猜出几分。…,

龙邵文说:阿文只希望黄老板心中有数……他犹豫一下,又说,“黄老板在共舞台打卢小嘉的事情,坊间多有传言,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卢小嘉定然心存报复,所以阿文建议,您这几日最好不要外出露面,等事情稍有平息,再出门活动吧,

黄金荣脸上隐现出一股桀骜不驯之气,“怎么?卢小嘉还想从法国人的地盘抓走我?”

龙邵文说:不得不防,俗语说,“民不与官斗”。黄老板固然门徒众多,可人家毕竟手握枪把子!稍微避避锋芒也没什么坏处。”

黄金荣“嗯!”一声,“我这几天本就因生病出不了门,却不是怕他卢小嘉……”

……扇完阴风,点完鬼火,张啸林去见杜月笙,他说,“我把你的话如实说了,却丝毫不起作用,何丰林同卢小嘉的意思一样,想请黄老板去龙华的监狱住上几天,到时请一个头面人物出场说和,圆了卢小嘉的面子,这件事就算揭过。”

杜月笙大惊,“这如何使得!黄老板若是落在卢小嘉手中,岂不是大大塌台?”

“妈个×的,怎么就不行?”张啸林瞪大着眼睛,“黄老板这些年好高的眼界,好大的气派,像他这样锋芒毕露,吃点亏,长点记性也不是坏事。更何况何丰林说了,也不准备拿他怎么样,只不过是应付一下卢小嘉,让他出出气罢了。”

“是啊!黄老板吃点亏,长点记性,也许真不是坏事……”杜月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黄金荣本已打定主意在家装病,坚决不出门的避风头。谁知那晚星斗漫天,明月入室,照得满堂皆亮,共舞台的露兰春开始撩拨着他的心,他犹豫片刻,豪爽之心又徒然而生,“触他娘,这是在法租界,我身边又有无数门徒保护,凭什么就得憋屈在家里?我就出去了,难道还真有人把我绑了不成?”他叫人备车,说是去共舞台听戏,马祥生闻讯赶来,本想劝上几句,可看黄老板豪情万丈的一心去会美人,不好阻拦,只好备车,叮嘱黄老板一路小心。

车至郑家木桥附近,道旁突然钻出几个黑衣蒙面人,一下子就把黄金荣的车劫住了,在他的保镖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就把黄金荣塞到另外一辆车里飞驰而去。黄金荣的豪情瞬间就化作乌有,他后悔没听龙邵文的话,以致落到这个地步。

178 “辕门斩子”

黄金荣是黄浦滩第一闻人,他的被劫,即刻成了当天的重要新闻。龙邵文苦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理名言……黄老板注定要跌霸呀!如果我估计不错,下一步杜月笙就要取而代之了……”他又说,“我好歹出身黄门,受过黄老板恩惠,如何也要在营救黄老板这件事上出一点力。”他沉吟片刻,让人传出消息:黄老板不出事则已,如果出事,我黄浦滩数万青帮兄弟就是血洗了十里洋场,也一定要杀了卢小嘉替黄老板报仇……

黄金荣被劫塌台,黄门弟子利益攸关,自是想方设法进行营救……杜月笙终生钻营名声,怎能放过如此人前露脸的机会。而张啸林的本意也只是想让黄金荣大大的塌一次台,挫一挫他的锐气,并没有想把他至于死地的意思,更何况他知道黄金荣牵扯多方利益,又有洋人在背后撑腰,绝对死不了。反正使其塌台的目的达到,他也就积极与几方斡旋,商量解救黄金荣的办法。

对淞沪护军使何丰林来说,黄金荣就是淞沪驻军钱袋子,他出事,钱袋子不保,虽然杜月笙、张啸林也可取代黄金荣,但租界这一层关系,还非得黄金荣出面周旋不可,更何况现在外面已经传出了数万青帮兄弟准备为黄老板报仇的消息……所以这几个人的利益基本达成一致:把黄金荣关上几天,折了他的颜面,替卢小嘉出口气,找个有面子的人出面讲和,顺势把黄金荣放出来。这个有面子的人选,杜月笙已经想好,那就是青帮在上海的最高班辈,大字辈的张仁奎……

张仁奎,号镜湖,山东人,此时任直系军阀江苏第七十六混成旅旅长、兼通海镇守使,晋授陆军上将,隶属江苏督军齐燮元部,驻防南通,在江淮一带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他慷慨仗义,从来不忌讳自己的帮会身份,一些军政要员、工商界人士甚至地痞流氓,无不找门路求人引见,拜他为师。由于张仁奎在江淮地区徒子徒孙实在太多,他也不再以“镇守使”发号施令,干脆以青帮“太爷”的名号处理政事——因为无论警署、官衙、商会,领头人物无不是张的弟子,虽然张仁奎的势力范围在江淮地区,但张仁奎也经常在上海居住,因此在上海青帮中的影响力也极大,他若肯出面说合,这面子无论如何够大。

他们的如意算盘打的好,却有一个人不答应,卢小嘉说,“行呀!张仁奎出面讲和,放了黄麻皮也不是不行,但你们告诉黄麻皮,总得留下点什么吧!淞沪护军衙门又不是法租界的巡捕房,岂能由他自由出入……”

张啸林鼓掌点头首肯,“嗯!妈个×的,卢公子的条件并不过分,自古绑票就是为了勒赎,干脆这样,让黄老板出些银子吧!”

“你看本少爷缺他几个臭钱么?”卢小嘉慢悠悠地说,“黄金荣既然有眼不识泰山,那留着眼睛也没用了,你去告诉他,想从这里离开,就把双眼挖了吧!”

这下所有人都犯愁了,何丰林更是想,“黄金荣的眼睛绝对不能挖,挖了黄金荣的眼睛,不但钱袋子没了,黄浦滩数万名青帮徒众恐怕都要群起闹事。可不挖,卢公子又不答应,这可怎生是好。”

张啸林有的是主意,他笑了笑,“妈个×的,看来只有一个人能管教的了这个卢衙内了。”他对何丰林说,“你直接去找卢大帅说明此中利害关系,只要卢大帅发话放人,卢小嘉就不敢恣意妄为。”…,

此时各地军阀尽皆染指烟土生意,但碍于影响,通常不便直接参与烟土的走私或贩运,只通过参与分肥或是向土商征缴高额税费用以补充军饷的不足。卢永祥的皖系军阀由于控制了中国最大的烟土进口商埠上海,从中得到的利益更是巨大。以致其军饷开支的三成,均来自黄、杜、张的三鑫公司。当何丰林硬着头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卢永祥心想,“宝贝儿子呀!你这是想让老子这十数万大军挨饿呀!这还了得?”他佯作大怒,唤来卢小嘉,“小王八羔子,竟然背着老子干下了这样的事情,你马上放人,并向黄老板赔罪。”

“卢衙内是小王八羔子,你就是老王八。”何丰林心底笑笑,嘴上说,“抓人容易放人难,黄金荣是法租界探长,又是帮派大亨,向来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若是不声不响的放回去,怕他面子上过不去。万一与咱们搞些矛盾出来,以后的烟土生意,怕他从中作梗呀!更者说,就这样放他回去,如何向黄金荣的法国主子交代?法国人到时问咱们抓黄金荣的理由,咱们该如何说辞……”

“倒是忘了法国人这层关系了……”卢永祥摸了摸八字胡,脑筋急转,心中已有了主意……北宋时期,辽国萧太后南下入侵,大摆天门阵,六朗杨延昭之子杨宗保奉令去穆家寨借降龙木,被穆桂英所擒,穆桂英因爱慕宗保的人品武艺,私自招亲。杨宗保回营后,杨延昭大怒,将亲生儿子宗保绑在辕门欲将其斩首。穆桂英为救自己所爱之人,投降大宋,并献上降龙木,大破天门阵,立功救下杨宗保。这一出戏文,就叫做《辕门斩子》……他计较已定,却不明说,反问何丰林,“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何丰林说:找个说辞,就说小嘉违抗了大帅的军令,抓黄金荣这件事全是他一己所为,与大帅无赦,大帅得知后大大震怒,一定要严惩小嘉,非此计方可让黄金荣有了台阶下。

“英雄所见略同啊!”卢永祥心中首肯,他竖起大拇指,“丰林老弟,你不亏是我向来依仗之肱骨,这高招,我怎就想不出来。”他传令,“卢小嘉擅自调动军队捉拿黄金荣,你替我设下法场,我卢永祥要亲自处置这个逆子。另外你再帮我约见黄金荣,我要亲自与他会面赔罪。”

“大帅这是关心则乱……”何丰林谦逊一句,知道卢永祥要在人前演戏,当即返回布置……

张啸林得知卢永祥要亲自向黄金荣赔罪,跳了起来,“他这样毫发无损的回来,已是卢大帅格外开恩,还要斩子赔罪,岂不是更让他得意洋洋?”他说,“月笙,我同何丰林去讲,就说黄老板也不忙向外放。”他跺着脚,“多关他几天也没什么不好,关的时间越长,他的锋芒也就越少,到时候放出来,估计他再难恢复从前的霸气”。

杜月笙笑笑,“长存君子道,须有称心时,凡事不可太过啊!卢大帅既然要放黄老板,我们就风光地把他接回来吧!”

黄金荣被放当天,卢永祥匆匆赶到上海,他说,“法场已经摆好,我要当着黄老板的面,亲自斩了这个逆子,为黄老板出气……”黄金荣日日流连于戏院,又怎能不知《辕门斩子》这一出戏文,他虽知卢永祥是在演戏,却不能不上去劝阻,“大帅啊!小嘉年幼,又是晚辈,你这样对他,我于心何忍,干脆把我也绑上法场,让我这把老骨头去陪他吧!”…,

卢永祥怒气未消,四下团团转,“为军之帅,就要号令严明,想孙武为明号令,宁可得罪吴王夫差,也非要斩了他的那两个爱姬不可,黄老板,斩了小嘉,我也心疼,他毕竟是我的亲生骨肉,可是不斩他,我又如何服众,又如何带出一支无往不利的虎狼之师,黄老板,我号令既出,你不必再劝了……”

“触你娘,你还给老子蹬鼻子上脸了……”黄金荣被关了几天,也是余怒未消,本不想再劝,就坐看戏的下文,但知道即便他不劝,也总要有别人来劝,总之卢小嘉那个小王八是一定不会被斩的,到时反倒做了恶人,于是双拳一抱,作揖连连,“大帅啊!你这是想让我金荣从此背负上一个肚量小的名头啊!我……我……唉!这可如何是好……”

“这个……唉!黄老板的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再违背,便是对黄老板你的不尊重了,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传下令,“当众责打了卢小嘉二十皮鞭以示惩戒……”卢永祥神色威严,“谁要再敢求情,别怪我卢永祥不讲情面。”这也算是替黄金荣在黄浦滩多少挽回了一些颜面。

179 两个条件

……黄金荣虽从龙华护军署被放出来,却丢了面子,心底忿忿,“为了一个小戏子,阴沟里里翻了船,触他娘,可恨呀!”他问露兰春,“说吧!什么时候嫁入我黄门……”他这回是铁了心要逼婚。

露兰春知道黄金荣已经为了她跌了霸、塌了台,若敢说是不嫁,黄金荣肯定能把自己吃的连骨头都剩不下,露兰春百转愁肠了,“那可是比自己大三十多岁的一个麻皮糟胖老男人,人生匆匆几十年,今后该如何面对?实在是不甘心……”她说:要嫁也行,你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嫁过去那天,我就要拿钥匙当家;第二,龙凤花轿迎娶。

黄金荣被将了军,心想,“这第一个条件倒是好办,虽然现在林桂生当家,可林桂生并不爱财,让她把钥匙交给露兰春不难办到,这第二个条件实在让人为难啊!当初迎娶林桂生的时候都没用龙凤花轿,现在露兰春提出这个条件,又让林桂生的颜面往哪儿放?”他犹豫着说,“第一个条件就这么定了,第二个恐怕办不到。”

露兰春暗自窃喜,“好啊!办不到好啊!不是我露兰春不嫁,是你黄麻皮的诚意不够……”她怒瞪着杏核眼,倒竖着柳叶眉,“黄爷,第二个条件若是办不到,兰春宁死不过门。”

“兰春乖乖呀!你这第二个条件换一个吧!只要不用龙凤花轿迎娶,其他的条件随你开,这个条件让我为难啊!当初我迎娶林桂生的时候都没用过龙凤花轿,你这样做,不是让桂生塌台嘛!”黄金荣带着诚意,带着微笑,暗示露兰春,“我本可以强行霸占了你,是为了今后同你过日子,才这样好说好商量嘛!”

露兰春更得意了,小眼睛瞪的更圆了,薄薄得嘴唇也开始不留情了,“林桂生的出身可是尽人皆知,她进你黄府的时候可不是黄花大闺女吧……”他扭了一下杨柳纤腰,五指卡在腰间,“她能和我露兰春比吗?我露兰春到这会儿依旧是处女之身……”她得理不让人地又说,“你要我进黄府,就得明媒正娶,这龙凤花轿是非有不可!”

“真是年轻貌美、曲线毕露……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言当是不需……”黄金荣身上的每一寸血管,都圆润饱满起来,脸上的麻坑也因兴奋而变成暗红。“小乖乖,真是迷人的小乖乖,触他娘,连生气都这么诱惑人……”他激动地看着娇艳欲滴的露兰春,咽着口水,“真是清纯得让人难以割舍,比起铅华尽去、人老珠黄的林桂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为了她,老子豁出去了。”他嘴里迸出几个字,“好呀!你准备过门吧!我答应你了。”

“好命苦……”露兰春哀哀怨怨起来,“这是一个什么男人,想我露兰春七岁登台,十二成名,红遍沪上,多少狂蜂浪蝶都被我拒绝了,为什么却落到这样一个结局,老天啊!你睁睁眼吧!”她背转了身子,心中残留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嘴唇都被碎玉般的牙齿咬出了痕迹,“林桂生,你要顶的住才行……”她回过头,笑了,笑得如灿烂的阳光,可以融化掉天空中任何一丝阴霾,“黄家公公!你对兰春的好,兰春知道了,但愿你不是嘴上的英雄,行动的懦夫,兰春还等着坐龙凤花轿呢!你知道,那可是每个女人的心中的梦。”…,

黄金荣紧咬着那早已被大烟腐蚀的黄黢黢的一口糟牙,心想,“是啊!这可是两个让人知难而退的条件。黄公馆那个家是林桂生一手操持起来的,是林桂生大半辈子的心血,如今小乖乖还没进门,就想要夺钥匙掌权,林桂生又岂能答应?”他的每一个麻坑都带着笑意,又想,“小乖乖,老子是什么人?岂会不知道你的心思?哼!激将法对老子没用,洋人都被老子摆弄的团团转,何况是你这么一个惹人爱怜的小乖乖,触那,老子有的是办法应付。”

“拍胸脯的英雄已经当了,开工没有回头箭,为了能天天搂着迷人的小乖乖睡觉,什么也顾不得啦!”黄金荣已经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十圈了,“真是个难题,到底该如何去向跟林桂生开口说……”他停下脚步,喊来马祥生,“去!去叫月笙……”他笑着想,“月笙,还是你来替我解决难题吧!”

苦恼转到了杜月笙身上,他也十分为难……“桂生姐对我不错,有提携之恩。黄老板!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只是杜月笙是坐在黄门的台阶上,吃着黄老板锅里的饭才有的今天,人最忌讳的就是忘恩负义,接下这个活计,为难归为难,则怨归则怨,黄老板交代的事情还得去办。他硬着头皮找到了林桂生……

“他黄金荣真是想翻天了……”林桂生怒了,她有发怒的道理,黄浦滩边谁不知道黄金荣怕老婆出了名……想当初黄金荣还是一个混在租界的小包打听的时候,林桂生就已经是黄浦滩边名声赫赫的“桂生姐”了,黄金荣能有今天这般地位,跟林桂生的扶持是离不开的。她心中千般怨恨,露兰春,你个戏子,你个下贱的戏子,你是摸准了黄金荣的脉了,你这是在逼他行不义之举呀!还有你黄金荣,还要不要脸?露兰春是你门生张师的养女,从前叫你黄家公公,以后则改称你做金荣,你有脸面对?好意思答应?”林桂生对着镜子,伸出手指,想摁平眼角的皱纹,她叹息着想,“年轻真是无敌,纵有万贯家财,也抵不过年轻貌美,真是女人的悲哀……”她劝慰自己,“钥匙交就交吧!黄公馆里整日一大摊子的事情,我早就不想管了,现在肯有人接手,也省得我从此后再操心。”

“什么!还有第二个条件。”林桂生彻底激怒了,“露兰春欺人太甚,就算我是娼门出身,可你也不过是一个戏子,就排名来看,七娼八戏九书生,论出身我们不相上下,你所擅胜场者,就是没被男人睡过,可我是黄金荣的第一任夫人,论资排辈我为大,他要娶你我不拦,可你却要坐什么龙凤花轿,明明就是讥讽我不是黄金荣明媒正娶的,讥讽我当初嫁给黄金荣不是处女之身……”林桂生黯然了,“他黄金荣居然能答应露兰春这样的条件,看来我们夫妻是走到头了!”她对杜月笙说:你去告诉黄金荣,叫他给我拿上五万块钱安置费,我走人。

“桂生姐心里可真苦……”杜月笙不忍了,他说:桂生姐,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你再好好想想,别这么快就做了决定。

林桂生心意已决地摇摇头,“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

黄金荣如获大赦,心想,“五万块?这么便宜?不行,可别是个圈套,须得抓紧办了……”又想,“好一个宽宏大量的林桂生!我黄金荣谢谢你把我放生了……”他告诉马祥生,“去!快去,拿一张茶楼的地契去押五万块钱给林桂生,毕竟她主动提出来要银子,不容易啊!”…,

杜月笙心怀不满,“桂生姐,黄老板不仗义,他家财万贯,戏院茶楼赌台开了好几处,还有若干地产,只给你区区五万块,有点说不过去呀!你放话,我再帮桂生姐讨些过来。”

“算了吧!夫妻一场不容易,黄金荣虽名声在外,产业一大推,能拿出来的现金却没外人想的那么多……”林桂生阻止了。

“哦!”杜月笙会意了,“林桂生这些年掌管黄公馆钥匙,仅私房钱就存入了一大笔,区区五万块,不如换个做事落门落坎的光棍名声!好一个江湖上名声赫赫的桂生姐呀!”

拿到钱后,林桂生搬出黄公馆,杜月笙已经在西摩路给林桂生寻下一处新宅,装修一新。也不管黄金荣高兴不高兴,把林桂生接了过去。他这是报恩,也是落门落坎的行事,谁知道了又不竖大拇指呢?

障碍没了,黄金荣早就迫不及待了,他红光满面地想,“哼!小乖乖,触死你,这下你没借口了吧!”他用一抬龙凤花轿迎娶了露兰春……

当夜洞房,露兰春恶心的要命,红烛下的黄家公公不但脸上是麻坑,身上也全都是麻皮,她悲哀地想:这个人要当我的丈夫了,想想这一辈子,可太长了,又如何能熬的过……她看着黄金荣说:金荣,我想吐。

“忍一忍,一会儿吐!”

“忍不住了,我现在就想吐……”

“嗯!吐吧!晚上的宾客太不像话了,为难你喝了那么多的酒……”黄金荣拉过露兰春,“乖乖吐我身上吧!”

露兰春闭上了眼睛,“啊!好一个风流倜傥的浊世佳公子……”她强扭着自己念头,尽量在心头美化着眼前的这个麻皮胖子……

180 烟枪捐

……黄金荣自娶了露兰春后,整日除了强行与之嬉戏于床间,再就是与大烟为伍,除此之外,心灰意懒的什么事情都不想干。经他被抓跌霸之后,杜月笙的名气更大了,俨然已经有了黄浦滩青帮第一帮主的势头,他整日忙于应酬,从前一天一次来给黄金荣请安的规矩也破了,往往数日不来……马祥生对龙邵文说,“黄老板长期忧心忡忡,顾虑重重,一天天消沉,昨天还跟我念叨你了,阿文,有空去看看黄老板吧!”

龙邵文说:“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黄老板再重新抖起精神。”

马祥生是个聪明人,也不多问,只说,“咱们现在就去见黄老板,有什么好办法你直接跟他讲。”

黄金荣正在大烟间酣卧,听说龙邵文来了,强打着精神坐起来,他指着一筒烟土,“陪我香一口啊!上好的大土……”他递过烟枪给龙邵文,说,“从前中国并无鸦片种植,是英国人首开先河,从印度循海途贩运鸦片入中国,这印度烟土分两种,由印度政府自种的称‘小土’,英国官方种的叫‘大土’,或称‘公班’、‘刺班’,现在国际上都提倡禁烟,英国人虽是鸦片的祖宗,但碍于声誉,也不敢公开再种植大土,所以这市面上的大土,全都是陈年存货,异常难得,尝尝吧!”

龙邵文从不主动吸食鸦片,见黄金荣让他尝,知道推让就是不给面子,接过黄金荣递过的烟枪,吸了一口,赞美着,“土是陈土,兑烟膏的也是老手,比我那林则徐的味道还要正啊!同新土的暴躁、火气大相比,这老土确实烟醇、味厚,好!是真好啊!”

“哈哈!”黄金荣一扫脸上的阴霾,得意地笑了几声,“这可是我藏了多年的陈年老土,寻常人是绝对尝不到的……”他幽幽神往,似乎在回忆往日的辉煌,“这还是法国人刚把我从苏州请到上海那年,一个洋人送我的。那年,我才三十三啊!”他笑着打断自己的回忆,“你尝着好,走的时候给你包些回去。”

“那就先提前谢过黄老板。”

黄金荣眯着眼睛,香完一筒烟,开始絮絮叨叨起来,虽东一句、西一句的有些夹杂不清,但龙邵文还是理出他话中的意思:先是暗指杜、张二人嚣张,用“少年休笑白头翁,花开能有几时红”,来暗示风水轮流转,劝诫龙邵文不要同他们一样,又用“衣服破时宾客少,识人多处是非多”暗示自己塌台跌霸后,风光不如从前,却妒忌杜月笙门前车水马龙,讥讽他多生是非……

龙邵文听在耳中,知道黄金荣心中已经不平,只能劝慰说,“您正好乐得清闲,反正你是三鑫大股东,只管伸手拿钱就是了。”

黄金荣无奈地自嘲,“月过十五光明少,人到中年万事和,早年的雄心壮志已泯灭,也只能这样了吧!只是坐在这里等拿钱,就相当于等人施舍,授人以柄啊!”

龙邵文笑了笑,无意中说,“黄老板端劳法国人的饭碗,界内烟商、土馆那么多,随便一划拉,可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又何必一定要等人施舍!”

黄金荣听到“银子”二字,干笑几声,别有深意地看一眼龙邵文,“能来银子的生意早被月笙、啸林做了,三鑫已经控制了所有烟馆的供货生意,还能有什么钱好赚!”…,

“黄老板,有一桩生意,一定还没人做。”

黄金荣来了精神,“哦!是哪桩?”

“烟税啊!”

黄金荣刚提起的精神,一下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无精打采地说,“烟税是由三鑫贴印花,最后同洋人结算,这样的方法,还是你龙升开的先例,三鑫模仿在后!”

龙邵文摇摇头,“不是印花税,是戒烟费、营业费等。”

黄金荣对龙邵文的提议虽不感兴趣,但还是耐心地对他解释,“烟馆的税费一直是由巡捕房负责催缴的,这中间并没有什么花头,三鑫那里卡着进货数量,故而戒烟费也是按照烟馆的进货量的大小缴税,烟膏销量大,戒烟费缴得就多,销量小,缴的就少。有三鑫把关,烟馆逃不了戒烟费这一块……”他不愿龙邵文在此一问题上纠缠更多,又说,“不但戒烟费没花头可搞,其余如营业费、执照费、销费税、红灯捐等等,也没花头可搞。”

龙邵文笑着说,“在大英地界,明面上虽是我龙升在销售印花,可背地里潮州帮却活动频繁,他们串通烟馆老板,低价倾销烟膏……”他拿出一个打好的烟泡问黄金荣,“黄老板,只从这烟泡之上,你能看出这烟膏是你三鑫的还是龙升的?”

黄金荣摇摇头,“自然看不出。”

“这就有了问题,烟馆老板低价购进烟膏,却全部打成烟泡,明面上摆放着贴过印花的正品,可暗中卖什么,咱们也不知道。这样的烟馆比比皆是,就算清查的力度再大,也很难找到他们的证据,更何况缉私人员早被潮州帮及烟馆老板收买,他们固然能查出什么,也不会向上去捅,而去选择收钱私了。”龙邵文问黄金荣,“黄老板,在法租界,这部分黑烟膏的各种税费,你能收得到?”

黄金荣摇摇头,“这部分应该是数量极少。”

龙邵文说,“少?至少一半对一半吧!这么大的花头,肯冒风险的人多不胜数啊!”

黄金荣似乎有些明白,他笑着说,“你跟我说这些,一定是有了对付他们的办法,说说吧!”

“其实办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当初威信社有个‘通’字辈的徐德武,黄老板想必熟悉。他对烟馆征收保护费的办法,就是按照烟枪的数量征收,有个名目,叫做烟枪捐。”

“徐德武是我的门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起来是有烟枪捐这么一个说法……”黄金荣一下就从榻上跳起,“好主意,如果对烟馆也实行烟枪捐,不管他们卖的是不是黑烟膏,税费是一分也逃不了……”他心中飞快地估量着,“法租界共有烟枪两万多支,如果照烟枪捐的办法,就算每支枪每天收一块银元,只戒烟费一项的入账,就比从前多收十倍都不止,除去应该上缴洋鬼子的,这其中自是大有花头可做……”

照理说发现了这样的好生意,黄金荣本应会同杜月笙、张啸林一同商议,由三鑫来做,可黄金荣始终怀疑这次塌台同张啸林有关,说不定杜月笙也有参与,既然这两人一门心思的想砍倒自己这棵大树,那也不能怪自己这棵大树不提携幼苗。他想了想说,“阿文!你龙升在法租界设家分号,专负责烟枪捐,我领着法国人的差事,没法抛头露面。”

龙邵文也不客套,直接答应,“我正有此意。”…,

黄金荣说,“主意既是你想到的,那你心里一定有数,这烟枪捐该怎么收?”

龙邵文伸出一只手掌,“每只烟枪每天五块银元。”

黄金荣大吃一惊,“阿文,这么个搞法,烟馆老板会造反的。”

“黄老板,你还怕他们造反?你负责缉私多年,对烟土这行的利润,可谓是心中有数,烟馆所售烟膏,掺了各种东西后,一两的毛利,至少达到十块银元,你想想,一只烟枪从早到晚不停地有人在吸,要烧掉多少烟膏?除去空闲等客时间,就照每枪每天只烧五两膏计算,保守收入,也在五十银元之上,咱们只收他五块银元,不过才占其毛利的十分之一。”龙邵文一脸的坚毅,“黄老板,刚开始征收,自然会引起烟馆老板的抗议,但只要坚持下去,他们怕是只有点头的份,如此暴利,我不信他们有谁真的不想干了,他们不想干,无非是再迁入大英地界或是华界,到那时,只怕更由不得他们。”

黄金荣老谋深算地说:温水煮蛙蛙不疼呀!开始的时候,每枪每天收上三块大洋,对那些烟商来讲,已经疼得要命了,等他们疼痛过去了,伤口快好了,也逐渐适应疼痛了,咱们再把他们的伤疤揭开,继续涨价,将来怕是五块也打不住,到时他们疼的习惯了,也就麻木的没了反应……

龙邵文点头,不做任何据理力争,只说,“黄老板既然拍了板,就这么干。洋人的关结黄老板疏通,其余的事情交给我办!”

黄金荣突然觉得全身舒畅起来,塌台后的沮丧一扫而光,他想,“同阿文合作,简直是如沐春风,他最让人满意的地方,就是从不跟我争执,一切全由我说了算……”他却不知龙邵文心中的数字也是三块大洋,他之所以说五块之多,就是给黄金荣一个最后拍板的机会。

最后就是黄金荣最关心的问题,他斜着眼睛看龙邵文,“收入如何拆账?”

龙邵文来之前就想好了,当下说:这件事全靠黄老板周旋,黄老板自该独享一股,其余的就按照烟土利润的分配常规分配。黄老板觉得怎么样?

这种分配方式让黄金荣觉得大有便宜可占,更何况依例上缴给租界的那一部分,当然也是由自己支配,给多少自由掌握,剩下的就进口袋。他当下答应,“就这么定了吧!”

由于龙邵文早已成竹在胸,烟枪捐推进极快。法国人千里做官只为财,听黄金荣介绍了烟枪捐的种种好处,知道荷包又将因此而饱胀,故而一口答应。随即将此一精神发成文传达到界内各家烟馆。各家烟馆一算账,新税法比从前缴纳的税费多了何止十倍,纠集起来群起抵制,只可惜他们并非铁板一块,在龙邵文和黄金荣的分化瓦解、软硬兼施下,迫使他们最后都乖乖地缴纳了烟枪捐……

181 情困

……龙邵文的生意做到了横跨华、英、法三界,妒忌眼红之人极多。因为顾菲儿的关系,马米顿时刻把关注的眼神放在了龙邵文的身上。

恋爱中的人,对情敌的关注,往往比对情人的关注更多。此时便是这样,龙邵文的每一呼吸,每一举动,只要传到马米顿耳中,都会把他的神经牵动一下,有时还会把他的疮口揭起,让他恨不得拿着武器去找龙邵文拼命。每到这时,他就幻想自己生在了十八世纪的欧洲,那时的欧洲人是最文明的,可以公然去给自己的情敌下战书要求决斗,而不必担心在决斗时,遭到大批流氓的围攻……只可惜这里是新世纪的上海,马米顿绝不敢冒风险去给龙邵文下决斗的战书,他只怕战书一下,自己还没等上了决斗场,就已经遭到了流氓的暗算。他是全世界最希望龙邵文倒霉的,他几乎天天向上帝打小报告,希望上帝来惩罚龙邵文这个猪猡,可上帝似乎异常偏袒龙邵文这个异教徒,他非但没有倒霉,生意却越做越大,以至于马米顿都嫉妒的眼红。

马米顿做的是香烟生意,向来对做鸦片烟生意的龙邵文不耻,他却不想,香烟与鸦片烟就像是一母所生的孪生兄弟,只有脾性不同,并无高下之分,都是害人之物。只不过香烟的毒性,比鸦片毒性略轻罢了。但正因香烟有合法的外衣,在利润赚取上,却又比鸦片更具迷惑性与持久力。香烟同鸦片一样,最初都是上流社会的时髦之物,后逐步才推广于民间。论历史的悠久程度,香烟不如鸦片在中国扎根更深。鸦片在明万历年间就已流入中国,而香烟则在清道光年间,才首度被宫廷洋务派官吏群起争逐。马米顿就以此为借口,来原谅自己的香烟卖不过龙邵文的鸦片……

顾菲儿虽转变了对马米顿的态度,但态度依旧那么含糊,从来不与他谈论嫁娶。马米顿知道,她还惦念着龙邵文。他心痛的要命,可仔细品味这种痛,却又像是喝了一坛子醋般的酸痛,这种酸痛由心间反射到胃,再由胃反哺到嘴,以致他每一张嘴,都带着一种酸酸的味道。

比如顾菲儿说,“我父亲说,最近英美烟的销售势头似乎不好。”

马米顿则会说,“是呀!比起大烟来,香烟的销售自然相形见绌。”

顾菲儿又说,“我讨厌大烟。”

马米顿又会说,“是卖大烟的人伤了你的心,故而讨厌大烟吧!我怎么觉得,你对大烟有一种天生的亲近呢!”

这风马牛不相及的浓浓醋意,总把顾菲儿酸到无语,每到这时,她就会想,“我本来发誓去把他忘掉,来接受你,可你却不停地强迫我去想。”

……不管是富商巨贾,官员政客,还是帮会大佬,演艺名流,都同寻常人一样,有着七情六欲,有着中国第一帮主美誉的黄金荣,也同马米顿一样,苦恼地深陷于情中。

黄金荣得了个美女日日在枕边伺候,艳福无边,自然难免炫耀,可炫耀之余,也有烦恼,自打露兰春进门,拿了黄公馆的钥匙,掌了大权以后,黄公馆更无一日消停。露兰春恃宠而骄,对门人佣人一概不能以礼相待,就连马祥生这些黄金荣身边的老人,她也是说拉脸子就拉脸子,极不得人心。

新婚第二天,黄金荣为讨好露兰春,叫厨房间领班,执上海水果界的富商“水果阿荣”亲自下厨,烧了一桌精美的菜肴请露兰春吃。“水果阿荣”亲自将一盅肥嫩的母鸡汤端到桌上……新娘子辛苦了呀……说完后他笑眯眯地站到一边,满以为冷若冰霜的新娘子会赏他一个笑容说,“阿荣哥辛苦了呀!”谁知露兰春只用筷子把满桌的菜肴随便地翻弄了几下,也不吃,只说,“原以为黄府里炊金馔玉,原来每天吃的却是猪食……”说罢拂袖而去。…,

见阿荣难堪了,黄金荣尴尬着解嘲说:市面上若是能吃上一餐阿荣烧的饭,那是多么的有面子,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黄老板呀!都是我饭菜烧不好……”阿荣陪着礼。

黄金荣一摆手,“这算怎么个事啊!我心中有数,跟你没关系。”

阿荣心中也异常烦恼,“这个女人,太不给人面子了,就像是周幽王身边的褒姒,难缠的很,褒姒喜欢听撕破绸缎的声音,周幽王就叫人不停地撕绸给她听,她喜欢看烽火点燃时诸侯们拼命赶来救驾的场面,周幽王就不停地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得美人一笑。周幽王被褒姒搞的亡国了,黄老板在走幽王的老路啊!早晚也得被这个女人搞塌台了,桂生姐呀!还是你在的时候好啊!”

黄公馆阖府上下没有不怀念林桂生的。所有人都开始疏远了露兰春,露兰春无所谓,又不是丢她的人,她想,“就这样搞下去,黄麻皮你快休了我呀!省得一到晚上就想吐,就强迫自己想那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

杜月笙听说黄府乱成一片,只苦笑着摇头。张啸林则“妈个×的,好呀!好呀!”地笑个不停,他们若非有事找黄金荣商议,很少再蹬黄门,“是啊!露兰春那张腊月寒冬的酷脸,谁他奶奶的爱看啊!”

黄府折腾的没什么意思了呀!露兰春缠着黄金荣,“金荣,我要再去共舞台演戏,我想念舞台,舞台也想念我……”

黄金荣不乐意了,“黄府不缺钱!不许你抛头露面,女人出去挣钱,这是让我塌台。”

露兰春想着翩翩佳公子,小猫似地趴在黄金荣的麻皮上,忍着恶心亲了一口,“答应嘛!答应嘛!”

黄金荣陶醉了,他把玩儿着露兰春那三寸金莲,有点动摇了……寻常女人缠过的小脚,不是酷似鸡爪,就类似猪蹄,又或似握拳。可她这三寸金莲,却贵在天生,自然伸展,纤纤如瓷,“这女人,简直就是个狐狸精。”他禁不住缠磨,他说,“去吧!真拿你没办法。”

“露兰春这女人,让人觉得不踏实。”初始几天,黄金荣整日的接送露兰春,后来他也没了兴致,就让汽车夫、保镖跟着接送。露兰春反正已经是他锅里的肉,盘中的菜,一个破身掉价的戏子,任是谁也抢不走了。在黄浦滩,就连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公子卢小嘉,都因为惦记露兰春挨了黄金荣的两个巴掌,谁还敢胆边生毛,老虎头上拍苍蝇,比卢小嘉的胆子更大?黄金荣千算万算,却忘算了四个字:色胆包天……在这黄浦滩上,比卢小嘉敢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男人有的是……

……范得礼也深陷于情中,对他这样一个耄耄老者,身体的需求总是让位于心理的需求。可他最宠爱的梨花,却与自己的老兄弟寿得山勾搭上了。最让范得礼觉得难堪的是,梨花竟然从寿得山身上获得了生理的满足。范得礼不要求自己同老幺那些年轻人去比身体的强壮,但他怎么也不相信,自己居然比不过一个同龄人。

老幺说,“寿得山敢动礼爷的女人,杀了吧!”

范得礼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老幺,像是在说,“你不也动过我的女人么?”他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要不得啊!世上男人的想法若是同你一样,只怕都会深陷于互相的情杀之中,最后将无一幸免!”他摆摆手,“她们跟着我,本就是有所图,既然是各取所需,就没必要为此伤了兄弟情义。”他有些落寞地说,“让梨花走吧!让她今后跟了寿得山吧!”

寿得山得到了梨花,却记恨着范得礼的宽容。贼的最大满足,莫过于偷而得手,当贼有天突然费劲地打开一间房门,去偷自己心爱的东西时,主人却突然出现,不屑地让贼把要偷的东西赶紧带走,这对于贼来说,是何等的屈辱,原来自己惦记了恒久的东西,于别人不过是一件想赶紧扫地出门的垃圾。于是贼的身份被辱没了,被人瞧成是乞丐了,迫不得已地接受着别人的施舍。

寿得山从之前对范得礼的惧怕转而成了怀恨,不仅因为范得礼把他当做了乞丐而滥加施舍,更因他内心对范得礼生了愧疚,这种愧疚将使他的人格在范得礼面前永远低着一头。消除愧疚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被愧疚人的死去。寿得山对自己这种恩将仇报的想法更加愧疚,最终他却释怀,并为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因为我曾经对不起你,所以更要对不起你……

182 劝架

……张啸林对杜月笙说,“妈个×的,黄老板不动声色地搞起了烟枪捐,却把咱们两个蒙在鼓里,龙邵文又算什么东西,居然沐猴而冠,跟黄麻皮做起了生意,老子气不过!”。

杜月笙双手交互剔除着长指甲中的黑泥,似乎不为所动,直到张啸林气急败坏地催促了一句,“你倒是说话呀!”,他才对着阳光看了看自己的指甲,颇为满意后,慢吞吞地说,“怕是黄老板耳中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对你我有所责怨吧!”

“责怨?他责怨个屁。”张啸林吹胡子瞪眼,疵着金牙,桌子拍的“啪啪”响,“这次他从龙华监狱里毫发无损地脱身,又人前人后地风光了一把,还不是咱们俩跑前跑后的为他出力呀!妈个×的,看来咱们忙乎半天,他是一点也不领情啊!”

“怕人知道休做……”杜月笙有意无意地瞟一眼张啸林,“啸林哥,咱们不是外人,关起门来说自家话,黄老板这次塌台,你在其中出力了吧!”

张啸林一蹦三尺高,“是黄麻皮在无端地猜疑老子吧!妈个×的,拿出证据啊!他整日在家搂着个戏子什么都不干,公司的土财却一分不少发,现在自己却搞个烟枪捐吃钱,月笙,你说,他做的还叫人事嘛!”他又把火撒在龙邵文身上,“阿文那个小赤佬,敢在老子的眼里揉沙子,这许多日子没动手打架了,手早就痒了,正好找他松松筋骨。”

“啸林哥!别这么冲动……”杜月笙消闲地用长长的小指甲掏着耳朵,语气淡淡地,“烟枪捐不是才开始收嘛!事情还没搞清楚,搞清楚再说也不迟。”

“搞清楚?一天要耽误多少银子?妈个×的,老子现在动不得黄麻皮,还动不得他龙邵文?”张啸林不耐烦地向门口冲,嘴里喊着,“招呼兄弟,去干他娘的。”

杜月笙也不拦他,只笑笑说,“啸林哥!你想不想听我说几句实在话。”

张啸林转身回头,豹眼中露出一分狡诈,两分狠辣,七分怀疑,“你倒是沉的住气,怎么,烟枪捐莫非跟你有关系?却只把老子一个人蒙在了鼓里!”他架着膀子,握着拳,“现在没空听你的实在话,你表个态,我要宰了阿文那个小赤佬,你去不去?”

杜月笙摇摇头:“啸林哥,压压火气吧!就算去打人,也要盘算好了再下手,不能干徒劳无功的事……”

“行!行!我压火气……”张啸林被杜月笙不温不火的态度搞的焦躁不堪,又返身坐下,抓起茶杯喝口水,又嫌茶杯小,抓起茶壶,对着嘴灌了一口,却被烫了,他呲牙咧嘴地,手在嘴边煽着,“妈个×的,喝口水都能烫了嘴,背运到家了,快说,你是怎么盘算的!”

“盘算?”杜月笙的指甲又跟鼻孔干上了,他掏着鼻孔,含糊不清地说:我越盘算,越不能跟龙邵文开打,只因打起来吃亏啊!”

“月笙,你现在好歹也是个闻人,那小动作就不能改改?坐着才多大功夫,你不是掏耳朵就是抠鼻子,让人瞧着不舒服……哼!就阿文那个赤佬?小瘪三一个,妈个×的,反手就灭了他。”张啸林被热茶烫的舌头上起了泡,说话也含糊不清,“上次卢小嘉拉着我去给邓荣廷撑面子摆事,酒桌上的龙邵文见谁都点头哈腰的……”他伸出五指张合着,做爬行状,“就像是一个缩头的王八,就他那样的,捆起十个,也不过是十只王八……”…,

杜月笙终于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腿上,摇头说,“你对他不了解,我这么问你,你说顾竹轩算不算个人物?”

“那是自然,他手下有近万名为他卖命的包车夫,算得上人物。”

“好!那我再问你,王亚樵算不算是个人物。”

“算吧!他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有十万余人,辖下斧头帮名噪上海,是搞恐怖暗杀的龙头老大。最近卢永祥又把他封为了浙江别动队的总司令,把湖州那一块地区划给了他,还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自己去招兵买马……”

“那马鸿根呢?”杜月笙笑着,“他算不算个人物?”

“马鸿根一个粪夫头,妈个×的,臭名远扬这个词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他说,“你什么意思,就算他是个人物,又能怎样?”

杜月笙的手向鼻子前抬了一下,小手指又要往鼻孔里钻,终于忍着,只在鼻子上捏了一把,也不理张啸林的话,又问,“那洪全胜呢?他算不算是个人物?”

“丐帮头自然有名号,他手下都是没钱没地,没房子没老婆的玩命花子,算得上人物。”张啸林追问,“你没来由地却说这些,不是在浪费时间吧!行了,不说这些,赶快招呼兄弟,去找赤佬动手去!”

“啸林哥!我说这些可不是没来由,你自己在心中盘算一下,顾竹轩,王亚樵,马鸿根、洪全胜这些人,凭你的势力,能灭的了谁?”

张啸林一怔,“我干什么要灭他们?尤其是马鸿根,妈个×的,就算我把他灭了,我家的米田共也没人肯收了,粪坑堵了也没人肯掏了,那不是自找麻烦?”

“既然这样,那你就不要去找龙邵文了。”

张啸林惊了,“你的意思是,我找赤佬的麻烦,他们都会出手?”

杜月笙点点头,“何止他们,据我所知,四川袍哥‘白极公’双龙头大爷任江峰,洪帮‘黄埔社’龙头大爷田老五,前复兴社敢死队,前义和团的那帮专杀洋人的亡命徒,他们可都同龙邵文的关系非同寻常啊!我是担心,真打起来,咱们吃亏太大,何况龙邵文人在大英地界,咱们在英国人的地盘办事,怕是不太方便。”他把弄着手中的茶杯,“即便顾竹轩、马鸿根、洪全胜、田老五这干人同咱们也有交情,两不相帮,即便咱们在大英地界横行无忌,为所欲为,可你真的动了龙邵文,就不怕他的兄弟玩命儿报复你?赵孟庭、吴文礼、朱鼎发,章林虎、付伟堂他们,再加上一个白俄鬼彼得洛夫,哪个是好相与的。好!就算你啸林哥不怕他们,有一个人你却不能不考虑吧,你若是惹了这个人,哼,怕你把自己关在家里,每天也噩梦不断……”

张啸林刚才还咆哮的嗓门一下子变哑了,他彻底沉默了……

183 恶名、拆账

……“英记庄”赌台老板,公共租界的赌台大亨严鹤龄给龙邵文打来电话,说是在皇记麻将桌上赢钱的赌客在他那里出现了,他已经派兄弟把此人盯紧。龙邵文心情正莫名地不顺,闻言招呼了朱鼎发,让他喊了一群人,直奔“英记庄”赌台。

严鹤龄亲自迎出赌台门外,双方此时的关系也用不着虚情假意的客套寒暄,他直接说,“人就在里面,阿文,你想怎么办?”

龙邵文说,“他又在你这里的麻将桌上使了诈?”

严鹤龄摇头,“那倒没有。”

“那我就不能在你这里抓人,传出去影响你赌台的声誉。我带人在外面等着他。”

严鹤龄说,“这样的赌客无论哪个赌台都不欢迎,只是……”他犹豫了片刻,“上次在皇记,我有一句话没对你说,现在却觉得不吐不快。这个赌客的左手碗上,纹有一只刺青的喜鹊,似乎是喜鹊党的人,阿文,你怎么想?”

龙邵文笑了,“黄浦滩边都传说,喜鹊一来,必然招灾。严老板,我不会向你这里招灾。”

严鹤龄看着龙邵文,眼神有些异样,又有点担心,他说,“阿文,要不算了吧!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反正他再不敢去皇记捣乱也就是了,又何必同喜鹊党这个残忍的地下组织结下怨恨。”

龙邵文说,“我与他们无仇无怨,更无私人过节,可他们不该欺负生秋阿哥,叶生秋与我是过命的交情,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光棍做事落门槛,他们去皇记捣乱,就是打了我龙邵文的脸。”

严鹤龄盯着龙邵文再劝,“此事已过去几个月,叶生秋或许早已不放在心上。你又何必为此徒生枝节。”

龙邵文笑笑,“我把他交给生秋阿哥,让他看着办。”

严鹤龄若有所思,“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赌客在“英记庄”泡到很晚,出来的时候已经天光见亮。龙邵文抓了他后,带着他直奔皇记。叶生秋见龙邵文突然抓了人回来,二话不说,直接把他拖到了大厅旁边的小屋。他手里拿着一根齐眉铁棍,脸上露着凶狠,他晃动铁棍,“触那,敢在老子这里耍诈,你是活的不耐烦啦!老子数三声,说出你同伙的下落,不然一棍子就打的你头上开花。”他竖起三根指头,一根根地向下落,口里数着,“三……二……一……”

赌客嘴唇发青,浑身哆嗦,只用眼睛乞求地看着叶生秋,却不说话。叶生秋向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触那,真是个硬骨头啊!”他抡起手中的铁棍,“赢了钱不说躲的远远地,还敢跑到外面抛头露面,这可是你自找的啊!”铁棍重重的落下,赌客头上仿若桃花绽开,血如泉涌,顷刻气绝。

龙邵文只以为叶生秋是在要挟他,脸上带着笑,等着这名赌客求饶,没想到叶生秋出手毒辣,只一棍子就把人给打死了,他吃惊了,“生秋阿哥胆大妄为之极,在自己的赌台就敢搞出人命。”他在慌乱中定了定神,低着头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说,“生秋阿哥,叮嘱你的兄弟,打死人的事情要保密啊!把尸体拉到江边埋了吧!这要是惊动了捕房,怕是要摊官司。”他上前扯开赌客的左衣袖,腕上一直刺青的喜鹊栩栩如生。他说,“还真是喜鹊党,这下怕他们要来报复了!”…,

叶生秋耷拉着脸子说,“这件事我来处理,你就不用管了。人是我打死的,不管谁要报仇,找我就是了,与别人没有一文关系。”

龙邵文笑了,他发自内心地说,“好啊!让他们来报仇就是了,我与你并肩作战。”

叶生秋看着龙邵文,眼睛一闪一闪,像是泪,他突然上前抓着龙邵文的手,“有你这个兄弟,终身无憾。”

……那日叶生秋与章家老七在街上偶遇,他二话不说,抄刀上去,只一下,就把章家老七的眼珠子挖了出来,放在嘴里大嚼……张啸林听别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胃就像被人使劲儿拧了一把,一阵阵地泛着恶心。他骂道,“妈个×的,叶生秋手段残忍,比《三国》里的夏侯惇还要心狠啊!夏侯惇被吕布战将曹性射伤了眼睛,他把眼乌珠带箭拔出,说,父母精血,不可弃也,于是就把眼乌珠放在嘴里嚼着吃了,叶生秋与夏侯惇有一拼!”

杜月笙捂着嘴干呕了几声,“夏侯惇吃的是自己的眼乌珠,而叶生秋却吃的是别人的眼乌珠,他是把别人父母的精血放在自己的嘴中大嚼,夏侯惇与他相比,可相形见绌的多!唉!夏侯惇在叶生秋面前,不值一提……”他问张啸林。“你知道叶生秋为什么这样做?”

“听说章家老七得罪过龙邵文。”

“是!那年黄楚九的新新舞台开业,掌家老七当着无数贵宾的面,扇了龙邵文两记耳光,后来他就跑路了,跑到了北方躲了几年,这不才回来,就被叶生秋挖了眼睛。”杜月笙叹息一声,“古人言,近君子而远小人,叶生秋含眦必报,招惹不得。”

张啸林蜷缩在椅子上,再也不提找龙邵文火拼的事情,心中却依旧不甘心,他骂着,“妈个×的,就这么认了?那可是大把大把白花花的银元啊!你就不眼馋?”他眼睛突然发直,“咱们不出面,私下里雇人做了龙邵文,到时黄麻皮没有依仗的帮手,还不得求到咱们头上?”他为自己的主意而欣喜,“可以去雇喜鹊党的人。”

杜月笙笑了笑,“这倒是个好主意,你可以同喜鹊党的人接触试试,但据我所料,喜鹊党一定不肯接这单生意。”

“妈个×的,你说话别总是吞吞吐吐,像是嘴里含了个烟泡……喜鹊党本就是一群冷血杀手,还会有钱不赚?”

“啸林哥!你知道我这里整日往来的形形色色之人极多,他们之间有人对我透露,说是喜鹊党跟龙邵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杜月笙劝着张啸林,“你就别在这件事上打主意了,我对龙邵文多少有些了解,他这次在法租界黄老板的地头上搞钱,多少也牵扯上了三鑫的利益,定会给咱们一个说法,所以你听我的,再等等看吧!”

张啸林一脸的不屑,正要再骂杜月笙迂腐。就见杜月笙府上的管家万墨林快步进来,他说,“龙邵文先生求见。”

杜月笙忙说,“快请。”起身拉了张啸林一起向外迎。

张啸林本来一脸的不高兴,但才见龙邵文,大嘴就像是被撕开了一般咧到了耳根,“妈个×的,阿文兄弟,见你一面真不容易……”他亲昵地拍着龙邵文的肩膀,就像是已经相交多年的亲密朋友,“听说你老弟最近又不少搞钱,老话说的好,有钱便使用,死了一场空,我看咱们也不用进月笙的门了,听说‘魁元坊’的老三是个人间绝色,走啊!你就在‘魁元坊’摆上一桌花酒,咱们兄弟一同乐乐吧!”他也不让龙邵文进杜月笙的门,使劲儿把龙邵文向外拉着。…,

龙邵文一脸笑容,“张大帅,酒有的是,先不忙喝!你说兄弟我最近赚了不少钱,这是没错,你道我今天为什么登门,不就是给两位送钱来了!”

杜月笙与张啸林相视一笑,忙把龙邵文向会客厅里让。进去落座,杜月笙让人看了茶,龙邵文说,“我这次上门,是代黄老板给两位捎个话。”他也不等二人开口问,跟着说,“前段时间,黄老板筹划了一个烟枪捐,二位一定是听说了!”

杜月笙不动声色,张啸林却是一脸的乖戾,他大声说,“自然听说了,阿文,你手长得很,都伸到法租界了。”

龙邵文也不理他话语中的讥讽,只说,“黄老板的意思是这样,下一步想专门成立一个烟枪捐公司,专门负责催缴烟枪税,黄老板想请两位一起参与进来……”

张啸林心中吁一口气,却是一脸的不感兴趣,“我杂事不少,怕没这个时间,再说我一向懒散惯了,也吃不了这个苦,烟枪捐公司的事情,还请黄老板另请高明吧!我跟月笙就不参合了。”

杜月笙见张啸林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心底不快,又怕龙邵文借着张啸林这句话,来个顺坡下驴。忙说,“外人都说杜张不分家,这件事我杜月笙答应了,你啸林哥不干也得干,再说这事是阿文从中撮合,黄老板亲自点的帅,你就是再没时间,也要抽出空闲来。”

“妈个×的,干也行,黄老板说没说怎么拆账啊!”张啸林大言不惭。

“这个黄老板倒是没提,应该是按照老规矩吧!”

“这么说加上你阿文,就是大五股,中六股,小八股了?”

“是!但黄老板独占一股,其余的照规矩。”

张啸林眼睛朝天,只从鼻子中“哼!”一声,“你阿文是不是也要独占一股啊!”

杜月笙说,“啸林哥!阿文说话你没注意听啊!黄老板独占一股,其余的照规矩。”

张啸林不耐烦了,“行了,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吧!”他站起来,“阿文!你先回,我同月笙商议一下,直接去答复黄老板!”

龙邵文站起,“也好!我不过是代黄老板来给两位捎个话,话已捎到,告辞了。”

杜月笙左右为难,留住龙邵文,难免得罪张啸林,可不留龙邵文,这又是自己的家,也不能任凭张啸林做主。犹豫间,龙邵文已经出门去了,他不仅叹声连连,则怨张啸林,“啸林哥!你不是一直埋怨黄老板烟枪捐的事情没跟咱们通气么,现在黄老板主动拉咱们,你却拒绝,真是岂有此理。”

张啸林突然笑了,他说,“月笙,这里面大有玄机,你想过没有,黄麻皮岂是这么大方的人?烟枪捐这么好的生意,他是恨不得分钱的人越少越好,哪有主动找人分的道理?”

杜月笙淡淡说,“照你说的,黄老板主动提出给你钱赚,倒出了毛病?”

张啸林故作高深,“我想黄麻皮是在某些事上有求于咱们,咱们先不妨拒绝,找机会再增加一些拆账的筹码。”他突然神经质起来,无缘由地拍桌子大骂,“妈个×的,老子就是看不惯黄麻皮倚老卖老,他凭什么先独占一股啊!还有阿文那个赤佬,他又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代黄麻皮传话?咱们张、杜、黄组合在一起的时候,他在干什么?烟枪捐凭什么有他的份?现在倒好,他同黄麻皮的关系,倒似比咱们还近了,黄麻皮的意思,倒要他代为转达了,老子偏偏不买他的账。”…,

杜月笙的小指甲,又忍不住放在了耳朵旁,边抠边说,“不怪黄老板让阿文传话,咱们最近,也确是往黄公馆跑得疏了。”

“妈个×的,黄麻皮也不想想,咱们为什么同他疏远?还不是因为露兰春那个戏子呀!她成天甩出一副不见天日的冷脸,阴晦的像是七月的黄梅天,好像谁都欠她一吊钱,还嫌咱们不爱去看?”张啸林“哼!”一声,又说,“都说童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你再看露兰春,整日一副浓妆艳抹的抛头露面,咿咿呀呀地登台唱戏,照这样下去,黄麻皮可要吃亏的!”

“好了啸林哥!”杜月笙皱着眉头打断,“黄老板那里你准备怎么回复,这事体,你干还是不干?”

“干!妈个×的,有钱不赚不成了王八蛋?不过干归干,还要再同黄麻皮谈谈怎么拆账吧!平分我就干,他想独拿一份,还让龙邵文那个赤佬参与,老子就不干。”

杜月笙看着张啸林,突然笑了,他说,“啸林哥!你好像胸有成竹地认为黄老板会答应你开出的条件!”

张啸林狞笑一声,“妈个×的,胸有成竹到不至于,但黄麻皮若是顾及咱们之间的情分,他就该照老子开出的条件办,他若是不顾及情分,哼哼!那别怪老子再让他跌霸塌台。”

另:原计划下午还要发一章的,书稿却没改完,只能白天抽空改了,晚9点再发吧!章节名称:“火拼万顺堂”共五章,两天发完。

184 火并万顺堂(一)

……龙邵文把自己关在房中已经整整一天了。上午的时候,叶生秋脸带悲愤,嗓音嘶哑着找他说:阿文,我打听清楚了,洛东普让万顺堂的范得礼沉了江。消息是万顺堂的元老寿得山透露的,绝对可靠。为了洛东普的事情,万顺堂还专门开过香堂,给洛东普罗列的罪状是:勾结外辱,出卖山堂。说的就是你从前万顺堂拜山门,洛东普勾结黄金荣,查了万顺堂的赌台,抓了万顺堂的赌客,为了就是保你龙邵文过关……叶生秋激愤地喊着,“一定要为洛东普报仇啊!”

龙邵文心中觉得无比的内疚,替洛东普报仇,自然责无旁贷,且不说洛东普是因他而死,即便不是因他而死,这仇也是一定要报的。只不过报复对象不是普通的帮会中人,而是万顺堂的老大范得礼,范得礼是青帮中开过山门的山主,班辈极高,想动他,非得认真筹划。

掌灯的时候,龙邵文心中已经有了计划,要想扳倒范得礼,必须分四个步骤,一,出其不意。万顺堂门徒众多,只有出其不意,才能达到对其一战歼灭的效果;二,巡捕房不出面干预;三,报馆报业不对此事进行渲染,尽量将社会影响降到最;四,得到青帮大佬的默许。如果能做到这几条,为洛东普报仇后的善后工作就要轻松许多……

……龙邵文去见黄金荣的时候,黄金荣容颜灰暗的似乎与夜幕融为了一体,整个人就像是穿了一件隐形衣,若不是时而发出阵阵的喘息,极容易让人然联想到他已经把身躯还归了自然。他骂龙邵文,“触那,都是你那提议,让老子塌了台。”原来刚才杜月笙会同张啸林来过了,要与黄金荣就新成立的烟枪捐公司谈如何拆账。

黄金荣说:杜月笙还好,没有逼迫老子,张啸林那个赤佬,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简直是想把老子吞了呀……他用力地拍着椅子的扶手,开始埋怨龙邵文,“老子就不信烟枪捐甩开杜月笙,他就有本事把土商再迁走。也不信没了张啸林,咱们就摸不清烟馆烟枪的具体数量。”

龙邵文说:有三鑫的收益牵扯着,杜月笙倒不至于这么干,但张啸林可就不好说了,与其他总在暗中惦记着下绊子,不妨明着给他一份,以张啸林对法租界烟馆的了解,烟馆老板在他面前,必不敢隐瞒烟枪的实际数量,有他出马,烟枪捐的收入能提高一大块儿,这就相当于分给他的那份,是他自己额外赚取的,更何况他在黄老板您的三鑫已经扎了根,烟枪捐撇开他,怕他想法设法地为三鑫制造障碍,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张啸林这种人一旦得罪,遗患无穷。

黄金荣摆着手,“不行,让我同他平分拆账,我宁可这烟枪捐公司不干。”

龙邵文说,“黄老板,我那份不要了,让给张啸林吧!省得您为难。”

黄金荣眯起眼睛,“阿文,我没听错吧!你是烟枪捐的首创之人,你退出,天大的玩笑。”他眼睛斜斜地撇着龙邵文,想,“触那,只怕又是他以退为进的伎俩。”

龙邵文苦笑一声,“黄老板,我想求你一件事。”

“触他娘!知道你小子就没安好心,说出来听听。”

“我想碰一碰万顺堂,想请黄老板从中周旋。”

“哦!”黄金荣把心放下,“原来不是为了银子,这就好办的多……”他脸色更阴暗了,眉头也皱起来了,他说,“这件事不好办啊!范得礼是租界当局挂了号的人物,旗下四大赌台的收入,三成都进了法国人的口袋。你不是不知道,他又是开了山门的山主,手下门徒众多,其中几位还是掌了兵权印把子的带兵将领。动了范得礼,你就不怕招来腥风血雨的报复?”…,

龙邵文沉着地说,“只要巡捕房能对这件事睁只眼闭只眼,让我从容地把事情办了,余下的事情我自己担当。”

黄金荣意味深长地看了龙邵文一眼,“阿文,租界当局给捕房的可压力不小啊!”他话锋一转,似是信口随便问,“民国前,你蹲过上海道台衙门的大狱,跟我讲讲,里面的条件怎么样?”

龙邵文心中苦笑,“奶奶的,看来他是想让老子蹲租界的监狱了……”他说,“监狱都差不多吧!一张发霉的草垫子,凑合着能睡就行。”

黄金荣阴森地狞笑几声,满口黄牙乱舞着,“洋鬼子的监狱连草垫子都没有,一间房最多的时候,能关上二三十人,常年不见太阳,我在里面是一会儿都待不住,哈哈。”

龙邵文也笑了,“黄老板,我也待不住,这些年锦衣玉食习惯了,忍耐力也不如从前的时候好了,想起监狱的那个味道,就一阵阵地反胃。”

“既然这样,你就给我乖乖的吧!”黄金荣脸上的横肉颤动了一下,“我替洋鬼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从没破不了的案子,如果万顺堂出了事,我又抓不到闹事的人,可就塌台了,也就没脸在这个位置上继续混下去了。”他看着龙邵文,“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龙邵文自然明白,黄金荣的意思是:你想碰万顺堂我不拦你,但事后你要给我一个交代,不然就是塌我的台,他问,“黄老板!要是闹出大事,会关多长时间?”

黄金荣笑了笑:“不好估计呀!结果要看法院的宣判。若是闹出人命,怕是关在里面出不来了。”

龙邵文狠狠心,“以后的事情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范得礼沉了我的兄弟,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黄金荣拍了拍龙邵文的肩膀,“你讲义气,我是支持的,为人就应当向你这样,虽说人无四海心,但得饶人处且饶人,该宽容还是宽容一点,别把事情搞的没法收场……”他“唉!”地叹口气,“等你到了我这岁数,也许就理解了,冤家宜解不宜结啊!”他摇摇头,似乎有点自嘲,“你现在的脑子里,已经都被仇恨占据了,好了,不说这些没用的了,既然你已经拿定主意,就去办你的事吧!洋鬼子面前,我尽量替你周旋,但最坏的准备一定要做好。”他坐在椅子上,宛若老僧入定,微闭着眼,“我从前上过几年私塾,私塾学的东西早都忘了,只对塞翁失马的故事记忆犹新,古时有个叫塞翁的老头,儿子从马上摔下来,落了个‘地不平’,但就此躲过了兵役。想那范得礼的根基极深,他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你的日子必然不好过,所以,去法国人的监狱里住上一段日子,对你来说也并非坏事,有法国人的保护,说不定可以躲过无休止的仇杀……”他摆摆手,“去吧!你放弃了烟枪捐好大的一笔收入,就为求我这件事,不值啊!”

从黄宅出来,龙邵文马不停蹄的赶到了上海新闻报社,找到了副主编楚明云,二人素来交心,他也不隐瞒,直接说明来意。楚明云连忙劝阻,“你只为了替一个兄弟报仇,就如此大动干戈,这不是勇敢的表现,而是愚蠢,万一事发,当局追究你的刑事责任,使你身陷囹圄。阿文,听我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先暂时忍耐,等有了更好的机会,谋定而后动,最不济,也要保全住你自己。”…,

龙邵文说:我从小在外浪荡,就知道对兄弟要义气,不替兄弟报仇,枉为人也。楚先生,不要再劝我……他放下几张庄票,“报馆的朋友,麻烦楚先生替我把把关,谁要是想把这件事捅到外界,还麻烦你替我出面,打个招呼,让他们看在银子的面子上,把大事化小,只有这样,我才能在善后的处理上,多少有些便宜可占。”

见过楚明云,龙邵文直奔海格路“范园”拜见张仁奎。张仁奎却不在上海,去了镇江。迎接他的是张仁奎的开山大弟子吴坤山。龙邵文早知他从前的老搭档,老团长此时不但是沪军三十八师的一个营长,更是张仁奎的驻沪代表,在江湖上已经颇有头脸,张仁奎的事,他几乎能点头做主,当即满脸堆笑,“老团长,兄弟来看你了。”

吴坤山伸手捋了捋唇上八字胡,笑了,“阿文!你来张老太爷的府上看我?这倒是稀罕的很,我怎地瞧你一脸的戾气,怕是没琢磨好事吧!咱们可提前说好,你要是再朝我借兵去剿灭什么反革命组织,那就免开尊口吧!”

“吴团长,你这么说,可就显得咱们感情生疏了,好歹咱们还是革命同志,兄弟这还没张口,你就摆出一副拒兄弟千里之外的态度,不应该啊!”

听他这话,吴坤山更以为他是来借兵,忙说,“阿文!不是兄弟不借给你,现在不比从前,怕是马上有仗要打……”他压低声音,给龙邵文透露着军情机密,“齐燮元敕令张老太爷,所有兵马原地待命,不许调动一兵一卒开出辖区,据说要对卢永祥开战,来抢夺上海这个花花世界……”

185 火并万顺堂(二)

战事一开,道路封锁,首先影响的就是贸易,当然也包括鸦片贩运,换做寻常,龙邵文听到这样的消息,首先就会想到龙升的下一步将何去何从,可此时得他,满脑子想的都是为洛东普报仇,也不把这样的机密消息放在心上,他说,“吴团长放心,兄弟这次前来,不会借你一兵一卒,只请老团长在张老太爷面前,替兄弟美言几句。”

吴坤山一听他不借兵,心已宽了大半,再听他不过是请自己在张仁奎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心早全部放宽,“就这事体呀!”他拍着胸脯,“包在兄弟身上,不知兄弟要我替你美言什么?”

龙邵文说,“我要铲灭万顺堂,把范得礼那个老王八沉了江。还请老团长在张老爷子面前美言,饶恕兄弟这不敬长辈之罪。”

吴坤山大吃一惊,心想,“奶奶的,又上了你的当……”他说,“你知道范得礼的身份,开过山堂,在帮中的尊荣,还在张老爷子之上,你这么做,是欺师灭祖,依照帮规,是要严惩的。”

“所以才要你替我在张老爷子面前多多美言,编排一些范得礼的不是,就说我忍无可忍才这么干的。”

吴坤山指着龙邵文,“触你娘,从民国初年起,你就不停下套子给老子钻,还不断惹麻烦,这件事老子帮你办完之后,以后再见你,可要远远的绕着走了,不然早晚得被你害了……”他想了想又说,“你要动万顺堂的事情太大,万一帮中有人拿此事挑刺,只怕张老爷子一个人也弹压不住,你最好再去同高世奎,曹幼珊、樊瑾成、王德龄他们也打个招呼,对了,袁世凯的二公子袁克文此时也在上海,他这人爱生事端,素喜嚼毛,须得封了他的嘴。不过听说他眼前生活潦倒,全靠卖字换钱买烟,你只需小施恩惠,就能让他站在你这一边,到时候几位大字辈前人,一齐就此事保持沉默,帮中也就没人追究了。”

龙邵文点点头,“还是吴团长老谋深算,兄弟这就去了。”

离开范园,龙邵文想,“高世奎,曹幼珊、樊瑾成、王德龄几人全都是老子府上的坐上常客,征得他们点头同意不是难事,只是老子同袁克文这个“大”字辈前人却素无往来,此人虽无实力,却有名气,妈的,烧香不差一束,还是先把这个袁二公子安抚平了吧!”

……当年袁世凯死后,袁克文携着分得的大宗遗产南下上海,整日过着征歌逐舞,荒淫不堪的奢侈生活。黄金荣见他荷包鼓胀,生了觊觎之心,打袁克文到上海伊始,黄金荣便使出青帮中人惯用伎俩,去“架相”袁克文,所谓架相共分两步,第一步,引诱其入帮,然后再带他走码头,与自家人会面,帮他捧身价,捧场面。第二步,怂恿其开香堂收徒,大摆派头,从中渔利。袁克文果然上当,见青帮首领“身价”之高,“派头”之大,不免动心。可让黄金荣没想到的是,袁克文想入青帮,却又不想当小辈。后听说山西有一位“理”字辈前人张善亭的墓碑,于是就约了几位“大”字辈同仁,请他们作见证,专程跑到山西,在这位“理”字辈的前人张善亭的墓前磕了头,阴风习习、凄凄惨惨的开香堂拜了师,从此他便成了“大”字辈。

他这位“大”字辈虽然掺有水分,但碍于他的名声,青帮各大字辈前人倒也没谁提出疑义。黄金荣本想“架相”袁克文,没曾想却成全了袁克文的“大”字辈,一时向他投拜师贴的,或是架着他名声招摇撞骗之徒不计其数,袁克文不胜其烦,登报声明不再收徒。这样一来,黄金荣开始计划的怂恿其收徒,然后再想方设法吃空他的算盘也就没打成。…,

黄金荣一计不成。一计又生,他整日大摆筵席,招待袁公子,又送他名贵西装若干套,凡他出门,必派安南巡捕两名替他充当保镖,接下来再请他去长三堂子嫖“先生”,不过多久,袁克文便跌入了迷魂阵。尽得上海流氓擅长的吃、穿、嫖的真传。引诱袁克文吃、穿、嫖并不是黄金荣真意,他的目的,是把袁克文向吃、穿、嫖的四胞胎亲兄弟“赌”上引。袁克文虽才高八斗,却心思单纯,怎敌黄金荣这粗鄙之徒的老谋深算。不几日,他就学会了狂赌。黄金荣生平不大赌,却差使旁人,如金廷荪,杜月笙、顾掌生等人去同袁克文赌,结果袁克文如世间所有赌徒一样,小赢尝到甜头后而不能自拔,认为赌不但可以养家,而至发财,结果跌入别人的局中自不必说……

袁克文是黄浦滩边的名人,其居所龙邵文虽没去过,但常听人提起,于是吩咐汽车夫,“先去公司包些烟土,再去爱多亚路九如里口……”

龙邵文拜帖递上的时候,袁克文正在烟榻上吃鸦片,他烟瘾极大,整日从早到晚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每天仅烟资,就要耗到二十元之上,而此时一担大米,才不过十元。长此以往,就算是有座金山,也得吃空,更何况他的大部分遗产,已尽落黄金荣囊中。他居安思危,趁金山没被吃空之前,便登报打广告,说是:愿意以字换钱。

他的小妾唐志君递上拜帖说,“有一个叫龙邵文的要见你。”

袁克文那被鸦片滋润的瘦黑脸瞬间荡起一层浮光,深陷的双瞳一阵发亮,身子像被弹簧弹起,青唇微张,露出黄牙,“来人可带礼物?”

“这个倒不曾看见。”

袁克文脸上的浮光隐去,眼神黯淡,像个空麻袋般无精打采地颓然倒下,“去告诉他,我没空。”

“他说是来求字的。”

袁克文翻身从烟榻上坐起,“你取纸笔来,再去问他求什么字,我这就写了打发他,润笔费让他随便给。”

唐志君出去又回来,说,“他说有上好的公班大土做润笔,只求‘平安’二字,但必须亲自见到你。”

袁克文笑了,“你引他来吧!”

龙邵文本不是诚心求字,但见了袁克文写字的功夫,却变得诚心起来……只见袁克文躺在烟榻上也不起身,嘴上叼着烟枪,左手持纸,右手拿笔,胳膊无任何着力之处,却是凌空朝纸上写去,写出的字居然端庄秀朗,落落大方,期间鼻子中还不停的向外喷烟。他的这手绝活,让龙邵文心中大为佩服,不只佩服他凌空写字的功夫,更佩服他吃大烟的功夫,“奶奶的,袁二公子嘴上的劲儿好大,居然能叼得住精钢的烟枪……”对这样有绝活的才子,龙邵文是倾力结交,当下又向袁克文求字数幅,自然临走时,放下价值不菲的福寿膏做润笔,袁克文看在福寿膏的面子上,从此同龙邵文成为“莫逆之交”。

处理好帮中的关系,龙邵文再没了顾忌,他召集兄弟,研究攻打万顺堂的计划。朱鼎发说,“我主张偷袭,派出一些精干的兄弟,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万顺堂,解决了范得礼。”叶生秋却说,“这次人少了绝对不行,不是他死,便是我亡,应该明抢持火地去搞万顺堂,跟范得礼那个老家伙,比一比谁的兄弟更不怕死,谁的火器更犀利。”…,

龙邵文说,“明抢持火的动静太大,一怕界内巡捕提前得到消息横加阻拦,二来让范得礼提前有了准备。”他表态说,“我同朱鼎发意见一致,也主张偷袭,但生秋哥说的也对,这事兄弟少了怕吃亏,干脆两手准备,能偷袭就偷袭,偷袭不成就强攻。时间就定在明天,十五晚上,月圆之夜,各位兄弟,在此之前,一定要注意保密。”他说完,看着窗外深沉夜色,心中突然浮起一丝莫名的烦躁,这烦躁到了无奈处,逐渐地转化为一种无着无落的担心……

……范得礼嘴上也叼着一杆烟枪,梨花送给兄弟了,没办法,不送也得送,不送就与跟大臣妻子通奸的蜀后主刘禅有一比了,刘禅的两个老婆都跟人通奸了,刘禅心里气不过,只好去撬身边近臣的老婆找平衡……此时他身边只剩桃花与海棠了,他正琢磨如何看好这两个女人,老幺突然冲进来,神色慌张,往昔恭顺与谦卑一扫而光,他冷着脸说,“我有事情要同礼爷商量,你们出去吧!”

范得礼“哼!”一声,想,“老幺有点不像话了,居然对老子身边的女人发号施令了……”他伸手制止,“有什么大不了得,当她们的面讲吧!两个女人,也不碍事。”

老幺递上一张纸条,“有人预谋攻打万顺堂,叫嚣着要……”

范得礼淡淡地笑了笑,“要杀了我是吧!几十年前,就有人喊着要杀了我,我至今不是还活着吗?”他打开纸条,又是那熟悉的笔迹:十五月圆,龙邵文纠集数百人,准备夜袭万顺堂杀范得礼替洛东普报仇……范得礼抬头,“哪来的?”

老幺摇摇头,“我也莫名其妙。”

186 火并万顺堂(三)

范得礼不再追问,心中却是吃惊不小,寻思:这里是租界,老子又是开过山门的山主,他龙邵文真敢这么干?激动过后,他马上冷静下来,“不!照前几次传递纸条的内容来看,这次必定也不是空穴来风,龙邵文这个瘪三,曾经上过刑场,差点被砍了脑袋,有胆量干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

老幺看范得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有什么事情委决难下,他问,“礼爷准备怎么应对?”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范得礼懒洋洋地从烟榻上翻身起来,他反问老幺,“你准备如何应对?”

老幺说,“万一龙邵文真来攻打万顺堂,就凭咱们现有的几十号人,几十杆枪,肯定不是龙邵文的对手。礼爷,不如召集所有故旧,对万顺堂施以援手。”

“今天就是十五……”范得礼看看太阳已然偏西,“假如消息是真的,只怕时间来不及了。”他说,“老幺,备车吧!或许我该出去走走。”

“礼爷要躲起来么?万万不能!这要是传了出去,万顺堂的名声可就完了……”红旗老幺咬着牙,“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老幺在,礼爷就请宽坐,我现在就去动员兄弟们为万顺堂荣誉而战,跟他们拼了。”

范得礼看着老幺,笑着摇摇头,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老幺,人不能总凭着血性做事,要用计谋啊!”他挥手,“去,备车吧!警务处大楼中央捕房。”

车窗外风景一扫而过,忙碌的众生,永远都是这风景的主角儿。范得礼淡然而平静地坐在车上看着窗外。他不屑同龙邵文这种小流氓出身的大亨争一日之长短的。至少不愿意再通过打打杀杀的方式来解决江湖争端,俗话说,休争闲气,日有平西。万顺堂能有今天在黄浦滩的地位当属来之不易,但如果还同从前那样,好勇斗狠地从拳头上争胜负,那就去之亦易了。武力虽让人敬畏,却难使人心服。正如孟子云: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瞻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范得礼对老幺说:凭拳头解决问题,不但是愚蠢的,而且上不得台面。人有了面子后,许多事情靠面子就能解决了,拳头只是在没人给面子的情况下,才迫不得已而用之,这叫什么,这就叫做软实力……

老幺不以为然,他淡淡地顶了范得礼,“面子是靠拳头打出来的,也需要用拳头去维护。若是拳头没了力量,面子将随之消失。如同皮与毛的关系,面子是毛,拳头是皮,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范得礼心中不快,想,“孔子曰: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老幺什么时候说起话来,不看老子的脸色了,触那,他就是孔丘口中说的那种不会来事的瞎子。”他本想教训老幺,“面子不光是靠拳头来维护,也可以靠银子维护。”但觉得老幺不会心服,或许会反驳说“银子也是靠拳头赚回来的。”看来只有用事实教育他了……

范得礼要摆的事实很简单,法国人这些年来不少从他那里拿银子,现在需要发挥功效了,只需把龙邵文准备夜袭万顺堂的事情报告给法租界巡捕房总监史密特,并请他派几名巡捕站在万顺堂门口,这件事就算消弭于无形了。只要有巡捕在场,哪怕只是几名鹄形菜色,眼突鼻塌,唇撅齿黑,身材矮小的安南(越南)巡捕,也能阻止住龙邵文。龙邵文的胆子即便再大,也绝不敢公开同法租界巡捕发生冲突。退一步来说,就算龙邵文真的不要命了,不顾巡捕阻拦而执意妄为,那事情就更是好办,法国驻军在分分钟之内,就能把龙邵文同他所有兄弟都给灭了。范得礼想,“对付龙邵文这种人,好言相劝是没有用的,对一个想用拳头打出面子的流氓,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拳头打在棉花上,让他空有一身力气,却没有着力之处……”…,

从中央捕房出来,范得礼的微笑虽依旧挂在脸上,心中却郁闷难捱,“触那,都说法国人勤于公务,史密特那个王八蛋却在公务时间,一早就随着黄麻皮去了滩涂打猎……”他心中又骂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法国警员,他们居然说什么……如果担心歹徒攻击,不如搬到巡捕房来住。他想,“触那,老子是万顺堂的龙头,你却让老子住在捕房寻求保护……这次可在老幺面前塌了台,老幺嘴上虽不说什么,心中一定认为老子的计谋失败。”他斜眼去看老幺,老幺的嘴角上翘,似乎有点幸灾乐祸。范得礼恼羞成怒,却又无法将老幺当成撒气桶,只有度过眼前的难关,再同老幺这个王八蛋算账。

老幺说,“礼爷,接下来咱们去什么地方?”

这句话问的范得礼眼前一阵晕眩,“是啊!去哪儿啊!回万顺堂,再照着老幺的意思组织兄弟抵挡?那岂不是自己煽了自己的嘴巴!岂不是让老幺认为,老子是没有了面子,不得已又用上了拳头?”他脑中如过电般的想着应对之策,“有了,触那,此时也许只有他可以帮老子一把!”他平静着说,“爱多亚路,去找邓荣廷。”

范得礼有充足的理由去找邓荣廷,邓荣廷作为租界商团的掌门人,有义务维护租界的秩序。作为独立于驻沪法军与巡捕房之外的租界商团,是租界内合法持有武器的一支重要军事力量。租界商团人手多,火器犀利,拥有两百多枝步枪,六挺机枪及一辆装甲车。完全和龙邵文有得一拼。更何况租界商团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租界当局,只要邓荣廷肯出面,龙邵文不敢与之硬拼。

老幺说,“礼爷高明,前段时间,邓荣廷与龙邵文为了争一名戏子,而闹得不可开交,龙邵文放出话来,说是要干掉邓荣廷……”

范得礼眼前一片光明,他说,“龙邵文真是痴人说梦,他整日不是要干掉这个,就是要干掉那个,你可听说他干掉了哪一个?”他笑着又说,“他这样的做法,若不是自吹自擂,自抬身价,就是自掘坟墓啊!最后怎样?邓荣廷不是活的好好的么?至少我没在报纸上看见刊登有邓荣廷死去的讣告。”

老幺笑着说,“他们最终和解了!”

范得礼心中又一阵不快,心想,“触那!和解怕是假象吧!他们双方,一定彼此厌恶的要死,我现在就去给邓荣廷一个整死龙邵文的机会,想他不会拒绝……”

邓荣廷不在家,他的管家说,“邓先生被朋友约去威海卫路浙江旅沪同乡总会叉麻将。”

车在威海卫路浙江同乡总会门口停下,老幺下去打听了,他说,“邓荣廷的确在里面。”

范得礼长舒一口气,“只要人在,事情就等于成了。”他整理衣衫下了车,腆着肚子却含着胸,没办法,固然他是大字辈开过山门的山主,毕竟到这里也是求人来了,难免底气不足。

总会保镖听说万顺堂的山主来了,只把嘴唇哆嗦的上下打架。范得礼看在眼里,不免心中得意,“真是人的影树的名,看来我范得礼虎威依然,在这帮小流氓心中,依旧是高不可攀啊!”他缓缓从保镖身前走过,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像首领接见般地同这些下等瘪三打着招呼,“你们好啊!”他这用得也是一个计谋,叫做“恩威兼施”。保镖结巴地开口了,却看着他的身后,“幺爷!您老怎么来了,这……这提前也不打个招呼,好让兄弟们有个准备啊!”

范得礼只觉眼前一黑,“触他娘的!老子这是狐假虎威了……”

老幺开口,不怒自威,“去通禀邓先生,就说万顺堂的山主礼爷来了,有私事要同他谈。”保镖这才把眼神落到了范得礼身上,“礼爷稍等啊!”

保镖去了,范得礼背手等着,“邓荣廷若知道自己来了,怎么也得迎接出来……”谁知保镖去而复返,他说,“邓先生请礼爷进去。”

老幺怒了,大骂,“好大的架子,你没跟他说礼爷来了么?”

保镖战战兢兢,“说了,可邓先生就是这么吩咐的啊!”

老幺眼睛红了,谁都知道,他这是发怒的前兆,老幺发怒了,会死人的。范得礼手一拦,“算了,倘有所求,礼下于人!做人不必太认真,世道如此,须随波逐流,是非心太强,反而不符合人情世故了。”他劝慰老幺,“我进去找邓先生,你就在这里等我罢,免得你一个冲动,误了大事。”他摇着头,“年轻人城府浅啊!还须磨练呀!”

187 火并万顺堂(四)

……中午过后,龙邵文攻打万顺堂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了,只等明月当空,便趁着月色发动偷袭。他闭门思索,想找出这次行动还有什么漏洞可补。一个问题清晰的浮出脑海,“晚上几百名兄弟同时行动,怎样才能人犬不惊地同时在万顺堂门口聚齐。”他想,“这么多人同时聚向万顺堂,人多口杂,恐怕没等到地方,法国人就知道了,届时万一黄金荣扛不住压力,派巡捕出面干预,这次偷袭行动就难免流产。”

电话响了,是杜月笙打来的,杜月笙约他去府上一聚,说是为了烟枪捐一事对龙邵文表示感谢。龙邵文本不想去,杜月笙却在电话中暗示,“黄老板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龙邵文赶到同孚里杜月笙公馆时,午时才过,杜月笙一脸的倦容,他说,“昨天在浙江总会玩儿的太晚,早晨还没睡醒,就接到黄老板电话,说是阿文你愿意从烟枪捐中退出。”他又说,“黄老板说,这件事他非常不好意思,他让我跟你讲,捕房的华人巡捕和安南巡捕全部被派往别处执行任务了,他自己也约好了史密特去吴淞外的沙洲打猎,一早就走,半夜才回来……”他见龙邵文怏怏不乐,就笑了,“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了?”

龙邵文强自笑着,他说,“不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一群人同时集中到一个地方,让他们统一行动。”

“可以让他们乘坐卡车。”杜月笙看着龙邵文,“卡车虽是稀罕之物,但淞沪驻军却有,你如果想用,我就亲自跑一趟龙华,替你借上几辆。”

“嗯!”龙邵文点头,心想,“怕是军车难进租界。”

杜月笙笑着说,“至于军车如何开进租界,我倒是有个主意,这么多军车同时行动,目标太大,难免引起法国人的戒备,可以用采办货品为名,把卡车分别开进,再把乘车之人疏散到不同地方,然后约定好时间,到时候让所有卡车一同开向目标方位。”

“好!”龙邵文眼前豁然开朗,“就这么办!”他拱手说,“那我就先回去准备。”

“阿文!还有件事,我最近租了一处房子,合同为十年,全款付过,可修葺一新后,却又不知干点什么,烟枪捐的事情一来,却又忙的没了时间,我是这样想的,你如果不嫌弃这个地方,就把这处房子拿去用,也省得它空置……”

门口传来张啸林的声音,“月笙,你说的是霞飞路那幢临街的房子吧!妈个×的,那房子轩敞的很,可是开窑子的好地方,我跟你要了多少回了,你也不答应,你既然忙,就去忙你的,那幢房子,我替你想办法经营。”他又对龙邵文说,“阿文,你生意现在大得很,也怕是没有空闲搞一所妓院吧!”

龙邵文笑笑,“我的确是要来没什么用。”

见杜月笙沉着脸不说话,张啸林却丝毫也不在意,笑着,“妈个×的,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就去看房子。月笙,你不会反悔吧!”他见杜月笙还是不说话,就说,“好了,既然默认了,就摆酒庆贺一下,阿文!你请客吧!”

杜月笙冷言说,“啸林哥,阿文怕是没空,我约好了去浙江会馆叉麻将,也陪不了你。”

“妈个×的,不去算了。”言毕,张啸林扬长而去……

……范得礼进去的时候,邓荣廷正和杜月笙,顾竹轩,卢小嘉三人叉着麻将。见范得礼进来了,除了卢小嘉之外,其余三人忙恭敬地站起,同范得礼问了好。范得礼虽觉自己稍微挣回来点面子,但还是客气地说,“我同邓先生商量些私事。”…,

几人都压倒牌,“礼爷的事情要紧。”除邓荣廷外,其余三人都到里间回避了。

范得礼露出一副哀求的口气,“邓先生,我有一事相求,望不要拒绝。”

见大字辈的山主一副礼下于人的神色,邓荣廷有点受宠若惊,“礼爷请讲,只要荣廷办得到,定不推辞。”他虽不是帮会中人,但生意全在这黄浦滩边,黄浦滩的温度和土壤是滋养流氓的天然温床,培育出的流氓不计其数,若想生意平安,有些流氓是万万不能得罪,这些流氓,包括龙邵文,当然也包括万顺堂。

范得礼说,“是这样,我事先得到消息,说有贼人在今夜袭击万顺堂,我想请邓先生的租界商团去帮我撑撑门面,贼人若是看到租界的正规武装在那里,定然不敢轻举妄动。”

邓荣廷有些不解,“范得礼的势力与黄金荣不相上下,如今只几个贼人的偷袭,就让他来请自己的租界商团出马,怕是这里面大有文章!”但范得礼既然开了口,邓荣廷又承诺在先,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个人十分愿意帮忙,但动用租界商团的力量,还得再会同几个商团头领商量商量,礼爷请等我消息吧!”

范得礼抱拳告辞,“如此,我就在万顺堂中恭候佳音。”

听范得礼走了,杜月笙三人从里间出来,卢小嘉坐上麻将桌,“晦气,玩儿的好好地,却被打扰了,快来坐,赶紧开始吧!”邓荣廷一脸抱歉,“卢公子,我要先走一步,刚才范得礼说有人要夜袭万顺堂,这不是来找我求援么!眼见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调动人手……”

杜月笙打断他,“邓先生,这事体我倒是听到一点风声。”他环视几人,“你们猜,今夜火并万顺堂的人会是谁?”

邓荣廷拍下脑门,“疏忽呀!刚才怎就忘了问问范得礼!”他问,“是谁?”

“龙邵文。”

顾竹轩站起身,一脸的严肃,“看来这牌是真的打不下去了。各位,我顾四突然想起有一些私事要办,先走一步。”他说完话就向门口走,卢小嘉说,“邓先生要走,你也要走,这牌还怎么打?”他发着脾气,“不如散了吧……”顾竹轩不理,直接走了。

“这头倔驴……”卢小嘉骂,“说走就走,他家房子着火了还是怎么着。”

杜月笙笑了笑,不接卢小嘉的话,却问邓荣廷,“你知道顾竹轩去干什么?他听说龙邵文要夜袭万顺堂,去帮忙啊!”

邓荣廷坐在麻将桌旁,淡淡说,“卢公子,顾竹轩走了,咱们这牌还能打下去?我去喊个人凑个手吧!”

卢小嘉说,“你不是要走么?”

邓荣廷的微笑凝滞在脸上,“我说过马上要走么?”他摸了摸脸,把微笑偕同晦气一同拂去,“我想,陪卢公子打牌,比其他的事情紧要,至于万顺堂遇贼人袭击,我想万顺堂声名赫赫,自是盛名无需,想来范得礼自己能处理的了。”

“最好!最好!”卢小嘉兴致高了,“快唤盛恩颐来,上次他输了一整条的弄堂给我,一直嚷嚷着找我报仇,今天就给他这个机会好了。”他又说,“好不容易凑成局,今天谁也不许走,打上一个通宵。”

……范得礼心中像打鼓一样的不踏实,邓荣廷的闪烁其词,让他觉得事情会有变化。老幺说,“这些人不可靠。”范得礼深以为然,嘴上却不肯承认,“他们都是有面子的人,总不会做那出尔反尔的小人。”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去召集万顺堂所有的旧故,让他们赶来施以援手吧!”…,

老幺说,“时间紧迫,那就只有用电话通知,有一个算一个。”

寿得山进来说,“礼爷,万顺堂门口突然开来了数辆卡车……”

“邓荣廷还是讲信用啊!”范得礼拍案而起,“是我请来的租界商团,打开万顺堂铁门,我要亲自出去迎。”

寿得山摇着头说,“是龙邵文。”

“快!快!让所有兄弟都给我顶住……”范得礼有些惊慌,他摇着电话,想接通巡捕房。电话悄无声息,他喊,“老幺!电话为什么用不了,你赶紧带上几个兄弟,去顶住门口。”

寿得山沉着脸,“老幺刚才出去了。”

“那就你去,快去,快去。”

寿得山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狞笑,躬身出去了。

……龙邵文在万顺堂门口苦劝顾竹轩,“这件事与你无关,你赶紧给我回去。”

顾竹轩说,“这么大的事不通知一声,你眼里没我这个兄弟。”

龙邵文说,“这是一滩浑水,只要你一脚踩进来,就再也择不干净。”

顾竹轩笑笑,“我从来没想把自己择干净。”

龙邵文看着他,笑了,他喊过章林虎,耳语几句,章林虎走到顾竹轩身前,假意打着招呼,却突然把顾竹轩抱住,“顾大老板,对不起了。”他招呼兄弟,“把顾大老板绑了,送他回家看好了,今夜不许他出门!”

龙邵文抱歉地看看顾竹轩,转身下了命令,“掀翻大铁门,攻击万顺堂,但你们切切谨记,如果对方不开枪阻击,咱们的人决不先开枪。”

万顺堂那厚重的铁门突然打开了,里面冲出了范得礼的老兄弟寿得山。他说,“我会命令我的兄弟不抵抗,求你们不要开枪。”

龙邵文手一挥,所有的人如浪花拍岸似的向门中涌了进去。

188 火并万顺堂(五)

万顺堂在黄浦滩边屹立十多年不倒,自然不乏忠于范得礼的悍勇之徒,他们见寿得山当了叛徒,顿时对其白刃相加,可怜寿得山都没来的及回头,就被飞来的乱斧砍毙。成了这次帮派火并的第一个祭品。

叶生秋冷笑,“触那!他们竟敢抢先动手,兄弟们,给老子杀,一个不留。”

万顺堂的兄弟见对方腰间多数都带着火枪,却不掏出使用,只用冷兵器冲杀过来。立明其意,也将火枪收了,拎着刀斧冲了上来,可他们这几十人,又哪是对方上百人的对手,只顷刻间,就有七人被砍翻在地,负了重伤。但这些人是万顺堂的忠勇弟子,虽吃大亏,却兀自不退,红了眼般地迎着对方拼命阻挡,不让对方攻入万顺堂的大厅。

范得礼见状,仰天叹了口气,知道若是再要顽抗,余下的这些人,怕是都得死于非命。“住手。”他站在万顺堂厅门口的高台阶上大喊一声。

万顺堂的兄弟素来只听范得礼之令,闻言全部住了手。龙邵文见范得礼停止抵抗,也唤住手下兄弟。

“龙邵文……”范得礼看似威风凛凛,“洛东普是我让人沉的江,与我的兄弟无关,你放他们走路,仇恨我一肩担当。”

“礼爷,既然你肯担当,我不会为难你手下的兄弟。只要他们放下手中的武器,蹲在一旁,我同你解决完我们的恩怨,马上拉兄弟走人,我担保他们毫发不伤。”

解除武装,就相当于把命交给对方,范得礼虽觉得耻辱,但为了度过难关,不得不与对方定下城下之盟。他说,“我信你龙邵文一言九鼎。”他对手下兄弟喊道,“兄弟们,放下手中的刀枪。”他脸色阴森,“龙爷不是要报仇么?冲我来就好。”

“礼爷,不能放下武器,跟他们拼了。”范得礼门下的一名兄弟大声喊道。

叶生秋冷笑一声,他拔出火枪,对准这名喊叫之人脑袋,开了一枪,当时就把他打翻在地。龙邵文见叶生秋拔枪,知道他想干什么,想要阻止,却是晚了,他低声埋怨,“生秋阿哥,不是提前讲好了么,他们若不开枪抵抗,咱们决不能先开枪,万一枪声惹来巡捕,会有大麻烦。”

叶生秋面目狰狞,双眼射出因杀人而兴奋的光芒,“同他们有什么废话可讲,他们若是再不放下武器,老子今天可要大开杀戒了。”

万顺堂众兄弟见叶生秋开枪杀人,纷纷拔枪准备还击,范得礼凄然一声大喊,“都不许动手,兄弟们,你们若还认我这个山主,就听我的,放下武器,蹲在一旁。”

“礼爷,我们不能相信他们呀!”

范得礼拱手,“兄弟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难道你们还要我这把老骨头跪下求你们啊!”

万顺堂的几名悍勇之徒见范得礼话已至此,才不甘心地抛下了刀枪。

叶生秋让人过去收了他们的武器,然后狞笑一声,“兄弟们,斩草务必除根,上去把他们的手脚筋全部挑了,让他们今后再不能与咱们为敌。”他手一伸缩间,已从身上拔出了钢刀子,月光下,钢刀发出幽幽寒光……

万顺堂众门徒乍逢其言,不甘心引颈就戮,群情激愤地去同对方抢夺武器。叶生秋脸上荡出一丝奇特的神采,他拔出火枪,“触那,他们这是给脸不要脸,是想先下手为强啊!兄弟们,还等什么,等他们来要我们的命?”他“砰砰”连开数枪,又有几人被他打翻在地。…,

场面突然的混乱,让龙邵文不及阻止,只不大工夫,万顺堂那些放下武器的门徒,全都被叶生秋领着人打翻在地。

范得礼看着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只在这瞬间消失,他凄然惨笑,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太多的历史教训……公元前二百六十二年,秦赵长平之战,四十万赵国降兵,被秦将白起“坑”杀于长平之外;公元前二百零八年的巨鹿之战,项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解巨鹿之围,大败秦军,坑杀秦降军二十余万,此一战成就了项羽西楚霸王千古威名;公元三百九十五年,魏王“拓跋珪”大败燕国慕容氏,坑杀燕军降军五万;公元六百六十一年,突厥铁勒部酋长兴兵犯境,唐高宗命薛仁贵为铁勒道行军大总管出兵讨伐,月余后,铁勒人为“薛仁贵”所败。对于降军,薛仁贵不加思考就下了军令:留之无用,将来难免作乱。坑之,以绝我大唐后患。十三万手无寸铁的铁勒人被就地“坑”杀……时光匆匆而过,似水流年一去不返,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

范得礼看着叶生秋,脸色慢慢趋于平淡,“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杀降兵不祥啊!白起终被秦昭王赐死;项羽乌江兵败,自刎于‘垓下’;拓跋珪死于其亲子之手,薛仁贵死无丧身之地,其墓被掘。”虽说如此,范得礼还是有一丝后悔,“为什么不能学西楚霸王项羽,置之死地而后生地与对方决一死战。”他不理叶生秋,却怒斥龙邵文,“背信弃义是小人,你这样的做法,全然不顾江湖道义。我的人已经放下了武器,你居然对他们下如此狠手……”

龙邵文无语,叶生秋的此一做法,无疑将他推到了极为被动之地。

“范得礼!收起你的那一套说教……”叶生秋见龙邵文面带羞愧,低头不语,接口说,“亏你喜欢读史,只怕你的史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孔子云: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孟子又云: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触那,老子言而无信,行的是孔孟之道,你敢说孔孟是小人?”他狂笑一声,“老王八蛋,你在黄浦滩边已经张狂了几十年,现如今落到这般地步,还有什么话可说?”

范得礼不理叶生秋,缓缓对龙邵文说,“龙邵文,我是帮中大字辈山主,你如果要处置我,香堂是要开的,三山五岳的朋友是要到场的,你不可以不声不响的杀了我。否则天下数十万青帮兄弟,都将以你不耻。”

龙邵文沉着脸点头,“凡我同参为弟兄,友爱当效手足情,兄弟宽忍须和睦,安清义气传万年,你私自处置洛东普,照帮规该当如何。”

范得礼森然,“香堂之中,我自会说明情由,假如帮中人觉得我范得礼该死,我眉头也不皱一下。”

叶生秋喊道:“开你妈个×的香堂,老子不在帮,自不受你鸟帮规的约束。你青帮中人若想找老子报仇,老子接着就是了。”他几步窜到范得礼身前,利斧高高举起……

龙邵文喊,“生秋,不要。”范得礼却喊,“叶生秋,你敢!”

叶生秋利斧落下,对着范得礼就是一通乱砍,“触你娘!你看老子敢不敢!你看老子敢不敢……”

范得礼并非没有还手之力,只是没想到叶生秋下手这么快,触不及防之下,已被砍得血肉模糊,斧韧及身,范得礼脑中一片空明,灵光一闪间,范得礼已完全看清:老幺!你不但有血性,计谋也胜人一筹,不愧我栽培你这么多年。他见龙邵文冲到身前,只将那被血水迷糊了的双眼瞪着龙邵文,手指略抬,似是想从身上取什么东西。…,

叶生秋的斧子依然一下一下砍在他的身上,龙邵文忙喊人拉开已经疯狂的叶生秋,他虽领教过叶生秋的残忍,却没想到叶生秋居然残忍于斯……

范得礼的手挣扎地伸进了衣兜,龙邵文随着他的手去摸,触手间却是薄薄的几张纸,他把纸取出,手腕一翻,已经进了自己衣兜,再看范得礼时,却是气绝身亡,但双目圆睁,却是死不瞑目。龙邵文帮范得礼抚下眼皮,招呼兄弟们,“撤离万顺堂。”

在万顺堂门口,遇到了红旗老幺带着一帮人匆匆赶到。老幺见万顺堂内尸首遍地,狂喊着师傅的名字,玩命般地冲上去扑在范得礼身上,“礼爷,你这是怎么了?老幺回来的晚了!”他拔出身上的枪,要冲上去同龙邵文他们玩命儿,却被身边的兄弟拉住了,“幺爷,别冲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暂先忍耐。”

“乌鸦反哺、羊羔跪乳,禽畜也讲孝道,礼爷待我如同恩父,不替礼爷报仇,天地不容,禽兽不如!”红旗老幺抚在范得礼身上失声痛哭,“礼爷待我恩重如山!可是我却不能为你报仇,师傅,我老幺是个软蛋!”

“幺爷,万顺堂不能一日无主。”手下兄弟劝着,“你要振奋起来!求存图缓,以为大计。”

老幺擦干眼泪,“对!先替礼爷和所有兄弟收了尸,报仇的事情稍后再议。”

有人提出质疑,“万顺堂死了这么多人,租界官方却至今没有出面,现在收尸,怕是成全了龙邵文,不如先报官,把这凄惨的现场让洋人们看看,只凭这几十条人命,就能让龙邵文一伙儿万劫不复。”

老幺斜着眼睛,“你忍心让礼爷同兄弟们暴尸于此没人收敛?”他跪在范得礼身前,“江湖上的恩怨,还要用江湖的手段解决。”他眼泪流下,“礼爷,你赞同吧!”他坚毅着下了命令,“不论如何,先替礼爷及兄弟们收了尸。”

189 字迹

……叉了一夜的麻将,杜月笙输了一万块钱。他输钱早已成了常态,常态逐渐转化成为一种心态,故而并不在意。与赌桌别离,他先去了龙华淞沪护军署,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固然面子极大,也只能大到同何丰林花钱租车。他付了钱,还了车,就向家赶,还在路上的时候,烟瘾就已上来了,若是不香一筒,到时鼻涕眼泪哈乞出来,那是要在人前塌台的。

他进门的时候,张啸林正在他的公馆中发着脾气,“妈个×的,我找了他一夜,你个万墨林要是再不说出杜月笙的下落,我打烂你的狗头。”

杜月笙摁了摁鼻子,嘴里哈乞连连,“啸林哥,又是什么事情惹你发这么大的火?我赌瘾上来,找几个朋友在威海卫路总会叉麻将,你即便真打烂万墨林的头,他也不知道我在那里啊!”

“叉麻将?妈个×的,你倒是心大的很,你知不知道界内出了大事体?”

杜月笙哈乞不断,“我在牌桌上玩的昏天黑地,又输了一万多,哪有心思打听别的事体。”

“妈个×的,装糊涂是吧!”张啸林一脸的不高兴,“我问你,你跑龙华干什么了,你花钱向何丰林租卡车,又为的什么?”

杜月笙转头望向窗外,削瘦的脸上升起一丝愠怒,却不回答。张啸林冷笑一声,“我替你说,你是去替龙邵文租的车吧!”

杜月笙淡淡地道,“不错。”

“看来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张啸林差点跳起来,“你帮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啸林哥!你们到底生了什么过节!你摆出来说说,你若有道理,我今后再不帮他。”

张啸林吭哧着憋了半天,只“妈个×的,妈个×”的骂个不停,却什么都不说……他曾居心叵测暗示卢小嘉去搞露兰春,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还是引起了黄金荣对他的警觉。这次烟枪捐的事情,即便龙邵文退出,黄金荣依旧不同意张啸林占大股,张黄二人就此生了龌龊。张啸林仔细盘算,想来定是有人在黄金荣面前露过卢小嘉要搞露兰春的风,心中认定龙邵文给自己上了眼药,故而对其怀恨在心。

杜月笙见张啸林说不出个所以然,劝慰他说,“凭龙邵文的所作所为,能看出他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啸林哥,就算你们从前有些小过节,还是不要放在心上吧!”

张啸林黑着脸,一声不吭。

……龙邵文回到住所,支走了所有兄弟,把从范得礼身上摸出的纸条打开,纸条虽被血迹浸染,但字迹依稀可辨。他把纸条摊平在桌上,共是四张,按先后顺序,应该是:春风得意楼,光头柄约龙邵文吃讲茶;龙邵文万顺堂拜山;洛东普出卖礼爷,勾结黄金荣查赌台;十五月圆,龙邵文纠集数百人,准备夜袭万顺堂杀范得礼替洛东普报仇。

纸条上的字迹一摸一样,字写得虽不好看,但一笔一划的却是极为认真,明显出自一人之手,“奶奶的,有内奸啊……”龙邵文不觉打了个寒颤。他拿起纸条再看一遍,又在“洛东普出卖礼爷,勾结黄金荣查赌台”这张纸条的背面,发现了一行字体不同的小字:悬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他若有所思,“这应该是范得礼所写,看来范得礼对杀害洛东普后悔了!”他小心地把纸条收起,心中怏怏不乐,他想,“当年光头柄约老子在春风得意楼吃讲茶,除了身边兄弟外没人知道,难道真是这些兄弟中出了内奸?”…,

龙邵文对自己的这些兄弟十分了解……叶生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换命般的兄弟交情,即便没有这两条,最关键的是叶生秋不识字,更别说让他写字了;朱鼎发为人谨慎,性情豪爽,自打同自己结交后,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鼎力相助。他与自己一同患难,险些成了清廷的刀下之鬼,绝无可能出卖自己;赵孟庭识文断字,是自己一帮人中的秀才,可赵孟庭为人仗义,粗中有细,再说自己对他的字迹极为熟悉,他也绝无可能;章林虎、吴文礼两个粗人,都是遇事只靠暴力解决的火爆脾气,根本没有暗中伤人的头脑,最关键的是两人并不识字;付伟堂也绝无可能,在春风得意楼同光头阿炳吃茶时,他还没入伙儿。“难道是俞文征?”龙邵文手心沁出了冷汗,“俞文征狡狯、市侩,知文识字,结识广泛,成天在外忙着交际,手脚颇大……”

龙邵文又拿起纸条看了看,仔细回想俞文征的字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这种明知身边有鬼,却又不知鬼为何方神圣的忧心,让他觉得茫然而无所适从。

万顺堂被血洗的消息,在第二天就传遍黄浦滩边,不乏好事者想从报纸上了解一下大概经过,谁知所有报业同仁对此事都讳莫如深,均箴口不言。

界内捕房总监史密特要黄金荣破案缉凶,他套用中国话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定要拿了犯下血案的凶手。”

黄金荣胸有成竹,脸上的每一个麻坑都信心十足,他说,“我昨夜就已查明,此案系万顺堂的内斗,杀人凶手叫做寿得山,已在内斗中身亡,还有一名从犯,因受了蒙蔽,在不明事情真相的前提下卷了进去。”

史密特说,“这么大的一桩案子,总要抓几名凶手,主犯既然死了,就送从犯上法庭。”

“总监,你在中国这么多年,应该熟知中国人的习性,他们向来喜欢以讹传讹生出是非,芝麻大的小事,传来传去,就变成西瓜大小,万顺堂不过是一伙儿流氓械斗,伤了几个人,流了几滴血,传到你这里就成了惊天大案。若真是大案,又怎不见今天的报纸登载一点消息?”

史密特笑了,“何止中国人喜欢多生是非,怕是所有人类都喜欢生是非,我们法国人在生事非方面的本事,怕还是凌驾于你们中国人之上。”

“那是,法国军事发达,国力强盛,这个……这个造谣中伤的本领自然也是一流,我们中国人难以望其项背……”黄金荣又说,“从犯叫做龙邵文,是横跨中法英三界的闻人,他十分后悔卷入此案……”

“怕是你拿了他的好处……”史密特心中嘀咕半天,才说,“你的意思是怎么处置?”

“龙邵文在社会上颇有一些影响,这次虽不小心卷入了万顺堂的纷争,但一来他并不知情,二来双方也没搞出什么太大动静,我看不如将其关押上几天以示惩戒,以彰显我界内的法律威严。”

史密特一皱眉,“连范得礼都在此案中身亡,你说只几个人受了伤,怕是没讲实情。”

黄金荣淡淡一笑,“范得礼身染重疾,即便没有这场内斗,他也活不过几日。”他把一张三千银元的庄票放在史密特的办公桌,“中国人不止是爱生是非,也有不少美德,比如……知恩图报。”

史密特故作视而不见,他看着黄金荣说:龙邵文当然也是知恩图报的,对吗?黄……

“那是当然。”

190 坐牢

……法租界马斯南路监狱,容量为一千人左右,关押的主要是租界内的外国籍罪犯和华籍罪犯,监狱上层管理人员为法国人,看守以容貌酷似鸦片鬼的安南人为主。由于黄金荣事先给过关照,龙邵文被优待送到了一个犯人最少的房间,这里面关了不到二十人……入狱那天,叶生秋说,“人是我杀的,这大牢该我去蹲。”龙邵文自然不同意,兄弟们又说陪他同去,也被他拒绝,最后只由他单身入狱。

法国人在中国没少发财,监狱的条件却极差,甚至不如龙邵文当年住过的上海道台衙门监狱,那里好歹还有几块破草席,这里却连草席也没有,有的只是硬梆梆的水泥地面。龙邵文找个靠墙的地方刚要坐下,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喝给叫住了,“妈的,新来的那个,懂不懂规矩?”

龙邵文左右看看,他指着自己鼻子,“是在说我?哦!兄弟初来乍到,还得烦劳你给讲讲规矩。”

一个长着金鱼眼、大龅牙的年轻人咧着膀子过来,一把推在了龙邵文的肩膀上,“去,爬在地上。”他拽着龙邵文的衣领,拉他走到了一个戴着镣铐的光头汉子旁边,“爬下,今天轮你给三爷当垫子。”

龙邵文这才看到,光头汉子的屁股下,居然爬着两个人,汉子就坐在这两个人身上。

金鱼眼脸带得意,指着汉子,“让你认识一下,这位就是名盖京城的燕子李三——李爷。”

就如木匠都听说过鲁班一样,做贼的也都听说过李三。龙邵文当然知道李三是纵横大江南北颇有侠盗之名的一个飞贼,寻常只在平津一带活动,谁知却在法租界的监狱里遇到此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禁不住多打量了李三几眼……李三并非传言中那么瘦小枯干,反而是身形健硕,这不免让龙邵文怀疑传言有误,这样的身躯,岂能做的了飞贼?飞贼高来高去,且身轻如燕,眼前光头汉子这幅身架,怕是与飞贼无缘。

是不是李三,只需一试便知,龙邵文笑着伸出手,轻轻地朝李三手铐掠去,他说,“戴着这玩意儿多累赘,我这就给三爷卸去。”他的手在手铐的锁孔边上活动几下,手铐“啪!”地一声弹开,李三笑了笑,自己下了镣铐,活动了一下手腕,他说,“没想到龙爷还是此道中人。”

龙邵文正惊诧李三因何认识自己,不提防屁股却被金鱼眼用力给了一脚,金鱼眼骂道,“还不赶紧趴下,去替换三爷身下的那两只肉垫。”

李三对金鱼眼摆了下手,“这只肉垫我可不敢享用啊!你可知他是谁?”

“是谁?”金鱼眼瞪着快要迸裂的眼乌珠。

“他叫龙邵文,就是刚才我给你们讲的火并万顺堂的主角。”

“啊!是龙……龙爷。”金鱼眼一下跪倒在龙邵文身前,他双手齐动,不停地抽着自己的嘴巴子,“龙爷息怒,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龙爷不要怪罪。”

龙邵文还没说话,一个站在墙角的人冷冷地说,“世上怎会你有这般见风使舵的小人。”

金鱼眼大怒,回头骂,“我自同龙爷说话,是那个活的不耐烦的王八蛋敢在此多嘴多舌,回头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站在墙角之人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龙邵文说,“好了,你起来吧!转过身子,让老子也在你的屁股上踢上一脚,咱哥俩就算扯平。”…,

金鱼眼大喜,从地上爬起,背对了龙邵文,却把屁股高高撅起,好让龙邵文踢着方便,龙邵文笑了笑,用力在他屁股上给了一脚,骂道,“给老子滚得远远的吧!”他转身问李三,“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龙邵文。”

李三抬抬屁股,让身下趴着的两人爬开,他淡淡说,“我同叫花子打赌输了,赌注就是谁输了谁就住到监狱照顾你。”

龙邵文笑了,“你同洪全胜赌的什么?”

李三啐了一口,“我上了他的当,他说段祺瑞有一副价值连城的围棋,棋盘是黄玉雕成,棋子是白玉与墨玉造就,他给我三个月时间,让我把这副围棋搞到手,说是只要我把这幅围棋给他拿去看一眼,他从此就供我驱使……”

龙邵文自然知道李三最后一定是输了,不然他也不可能跑到监狱,就问,“怎么会输?难道是段祺瑞将这幅围棋看得紧,没机会下手?”

李三摇摇头,“我是不忍下手啊!我只以为段祺瑞同其余脑大肠肥的军阀一样,家中田产财宝无数,谁知我盯了他一段日子,才发现段祺瑞生活朴素,清廉如水,连积蓄房产都没有,更别说什么金银财宝,他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唯一的酷爱,就是下围棋,唯一的钟爱之物,就是这副黄玉棋盘,我李三就算再不济,也不能朝这样的人下手啊!”

龙邵文竖起大拇指,“三爷不愧是世所传诵的侠盗,佩服之至。”他低声说,“凭三爷的手段,想必身上的镣铐难不住你,可你却把这些东西戴在身上,想来必有缘故。”

李三别有深意地看着龙邵文,“我想你也应该申请带上一副,这东西会让你省不少麻烦。”他不等龙邵文说话,拿起刚才脱落的镣铐,重又戴在手上,“喀嚓”一声,把锁上了,身子靠在墙上,把眼睛闭上。龙邵文见李三不说话,也觉的有些疲倦,在李三身边躺了,水泥地虽硬,但他从前的时候经常露宿街头,开始觉得难以忍耐,可躺了一会儿,逐渐适应了,便昏昏睡去……

……叶生秋手里拎着一把滴着血的斧头,面孔狰狞着向龙邵文走来。龙邵文惊问,生秋阿哥,你怎么来了?叶生秋不说话,只用斧头没头没脸地向龙邵文砍来。龙邵文向后一躲,却失足落进了黄浦江,冰冷的江水瞬时将他全身淹没……“生秋阿哥,是你要杀我么?”龙邵文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觉浑身冰冷无比,他自嘲地笑笑,难挡困意,见燕子李三靠墙睡的极香,鼻中均匀地打着酣,就凑到了他的身边,与他靠在一起相互取个暖,不一刻复又睡去。

睡到半夜,牢中又送了一名犯人进来,铁门哗哗作响声惊动了囚房所有人犯,龙邵文迷蒙间睁开双眼,借着囚房外的昏暗光线,见刚进来的这个犯人一脸的暴戾,他似乎并没有适应房中的黑暗,只把眼神凝聚在一处,龙邵文看了他一眼,依旧困倦,又闭上眼睛。

天光微亮,金鱼眼突然尖叫一声,跟着便喊,“死人了。”他声音因受到惊吓而变得嘶哑和颤抖,惊动了囚房的所有犯人。

龙邵文闻声,想起身看,身子却被李三摁着。借着晨曦的一线亮光,龙邵文认出死的人正是半夜才进牢房的那个犯人,只见他靠墙斜倚着,头耷拉在胸前。身前的一大摊血仍未凝结。龙邵文惊讶于一个人的头怎能低到如此的地步,再仔细看时,才发现他的脑袋竟如斩首般的被人割下,只剩喉结处有些许的筋皮没有被完全割断,才不至于让他的脑袋跌落在地。…,

两名才冲进来的安南巡捕被吓呆了,他们的相貌本就酷似大烟鬼,而手中颤巍巍举着的警棍,此时更与一只烟枪无异,“都不许动。”他们毫无底气的说。

牢房里没有人动,金鱼眼颤抖着身子求那几个安南巡捕,“帮我换间房,求你们啊!”

法籍监狱长皮埃尔带着译员来了,他声色俱厉,“是谁干的?”见没有人说话,他又把眼神转向仍在瑟瑟发抖的金鱼眼,“是你么?”

“不是!不是。”金鱼眼拼命地摆手。

皮埃尔毛茸茸地大手一挥,“昨夜你一定在他的身边,你身上还有血迹。”

“不是我!”金鱼眼失声痛哭,“真不是我,我没有胆子杀人。”

皮埃尔盯着尸首看了一会儿,突然莫名地恐惧起来,他一步步退向门外,吩咐,“把门锁了,再加派岗哨盯紧了,这间囚房里住着的,全部都是疑犯。”

金鱼眼扑到门口,“求你放我出去,我不愿住在这里。”

“住口。”伴随这冰冷声音传来的,还有一双冰冷的目光,这是一双敢跟太阳对峙的眼睛,眼神冷得几乎能压制的住阳光。

金鱼眼不敢出声,一个人蜷缩在墙角嘤嘤抽泣。

李三低声说,“说话的这个人我见过,他叫做冷三,是从前威信社徐德武的门人。”他又详细地说,“那年我初来上海,手头拮据的没了银子,偶然间听闻徐德武家底丰厚,也听说他多年来没少土中取财,就夜半潜入到威信社,想找他借些银子……”李三的眼睛微闭,思绪已经完全飘回到了那个肃杀的夜晚……那天徐德武同冷三喝酒到半夜,大醉的他刚一出威信社的门,迎头碰上了一个手拎铁棍的人,这个人二话不说,照着徐德武的额头就给了一铁棍子,徐德武的脑袋立刻被打的塌下去一块,这人把徐德武打倒,也不逃跑,依旧劈头盖脸一顿乱打,直到冷三从威信社里面出来,这人才说,“冷三,照老规矩办吧!”冷三见了此人,如同耗子见了猫,只有唯唯诺诺答应的份……

龙邵文问,“持棍子的人长什么样?”

李三摇头,“当时我在房顶上,他始终没有抬过头,所以我并没看清楚他的长相,但那晚月明星稀,我清楚的记得他是个光头。”

龙邵文“嗯!”了一声,“光头太多了,叶生秋就是光头,章林虎也是光头,这可不是什么特殊的标志。”他问,“他们的老规矩是什么?”

李三说,“冷三找了一只死喜鹊扔在徐德武的尸体上,又沾着他的血,在尸体旁边的地上写了八个血淋淋的大字,喜鹊一来,必然招灾。”

龙邵文动容了,他对着靠墙站立的冷三努努嘴,“你说他就是喜鹊党?”

李三郑重地点点头。又说,“他几乎与我同时入狱,他进这里,想必也是与你有关……”他笑笑又说,“这间牢房可不是轻易能进来的,想住在这间牢房,不但要有关系,还要有些先见之明。”

191 情绝

首先:感谢书友“海峡老头”的打赏。昨天愧对催更,今天全力……

———————————————————————————————————

囚房中的所有人都成了被怀疑对象,只有李三被排除在嫌疑之外,原因是李三满身的镣铐,行动不便。龙邵文心底不禁佩服李三的高明。可金鱼眼私底下却同囚室的人犯议论:李三也不能被排除在嫌疑之外,因为龙邵文会一手开锁神功,曾帮李三卸下过镣铐,故而李三杀人的可能性最大,他依旧戴着镣铐,是为欲盖弥彰。

从这天上午起,金鱼眼就不得不同冷三的眼神对峙,无论他怎么回避,冷三的眼神是须臾也不离开他,这眼神的含义他读的懂,一成是嘲弄,九成是挑衅。金鱼眼就如同被冷三折磨过的狗一样,被他盯得心中毛躁不堪,把冷三恨得眼珠子都红了,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同冷三拼命,冷三眼神冰冷的似能将阳光凝滞,让金鱼眼思之就不寒而栗。他不敢睡觉,生怕也被人割掉了头颅而一觉不醒。只一昼夜,他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如果身边能有一把利器,他绝对拿起去跟冷三拼命。人很多时候会梦想成真,又一个黎明时,他在身边发现了一柄利斧,他带着无限愤恨,神情紧张地摸过利斧,口中狂喊一声,朝着冷三扑去……

金鱼眼居然手持利器,在囚室中袭击了其他人犯,照此类推,他理应被列为监狱杀人案的主要疑犯。他被安南巡捕带走后,囚房所有的犯人都长出了一口气,他们为不用再睁眼睡觉而感到一种轻松。

李三说,金鱼眼没胆子杀人。

龙邵文承认。

李三又说,杀人者就是冷三,龙邵文也承认,因为他听说过喜鹊党的手段与凶残。

……顾菲儿是从马米顿口中得知龙邵文蹲了大狱。马米顿的口气丝毫没表现出心中的幸灾乐祸。他给顾菲儿讲了道听途说得来的这个故事,并给顾菲儿分析,龙邵文这次杀了万顺堂的范得礼,至少要坐十年牢来偿还这笔血债。他还说,龙邵文这次是替朋友出气,非常重义气,只是做事前没有三思而行,以致闯了这么大的祸,他一定非常后悔。他又大度地劝顾菲儿,你应该去探望一下你的老朋友,安慰一下他那饱受伤害的心灵。他想,男人越大度,女人越小器,她们生怕他大度到能包容的下所有的女人……

马米顿想,顾菲儿一定会拒绝这种大度的提议。

顾菲儿第一次觉得马米顿近了人情,她非常乐意地接受了他的提议。她说,你说的对,不管从前如何,我现在都应该去看看他,毕竟他落了难。

顾菲儿的态度让马米顿感到后悔,他深恨着自己的大度,他想,虽然龙邵文身陷囹圄,不能在身体上同顾菲儿有任何接触,却不妨碍情感在他们的心中死灰复燃,。他皱着眉,心中突然笑了,这或许是一次不错的机会。他心中颇为得意,一个有本事的人,总能在逆境中逢凶化吉,化不利为有利。他说,我愿意陪你同去。

龙邵文与顾菲儿相对无言。对龙邵文的思念,已经让顾菲儿流干了眼泪,如今人就在眼前,她反而变得平静起来。马米顿知道这种平静是激动到了尽头,是一种情感爆发前的假象,他要用他的存在,控制双方这种情感的爆发,即便顾菲儿的情感终究要宣泄,他也决不让她爆发在龙邵文面前,这种突然爆发的情感无疑十分可怕,至少对他来说,就如洪水猛兽。为此,他体贴入微地紧跟在顾菲儿身边,不给他们任何相互倾诉情感的机会,他想,万里之堤,毁于一穴,必须要防微杜渐。他要用事实证明他与顾菲儿的关系,把龙邵文心中的情感一点点熄灭,让顾菲儿一个巴掌拍不响,让她感觉自己情感的付出没有回馈。…,

龙邵文看在眼中,酸在心里。就像是嚼了一嘴的青梅,开始时酸,回味却是苦涩,口齿也因麻软而失去了平日的流利。心也无着无落的厉害,既觉得受了伤害,又觉得自己失败。

情敌的心态没有瞒过观察入微的马米顿,他以胜利者的姿态表示要给龙邵文请个最好的律师,他说,“我的朋友从英国学法律归来,是租界最有名的律师,寻常的案子很难请的动他。我只要一句话,就可请他来为你辩护,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可以在你上法庭的时候,少判你几年。”

顾菲儿连连点头,也说,“你就让马先生托人为你辩护吧!少坐几年牢也是好的。”

见他们“夫唱妇随”,龙邵文心中大为不快,他表情淡淡地,“我的事情就不劳二位挂怀……”他又笑着说,“二位想必快要结婚了,我怕是不能亲自到场祝贺,就在这里提前送上我的祝愿。”

顾菲儿心中充满伤感,她正要说话,马米顿却说,“我们的婚期还没有定。”顾菲儿也慌不择言,“是啊!真的没有定。”

“原来不过是没定日期。”顾菲儿的表态让龙邵文心中更恼,他说,“好了,我要回牢了,二位再会吧!”他起身结束了这次会面。

龙邵文的态度,像是在顾菲儿心中割了一刀,她眼泪盈盈而出,直漫耳边,心中万般幽怨,回首往事,不免肝肠寸断,重归于好万难如愿,她心中想:还是把心收回来,忘了这个冤家。只是“无物似情浓”,爱恨绵绵不绝地纠结在心中,想忘了,那是何等的艰难。她望着监外天空白云翩翩,心中更加难过,白云飘飘变幻不定,就像是龙邵文那琢磨不透的心,白云越飘越远,龙邵文的心也离她越来越远,而她的心却徘徊不定,无法纾解……。

见龙邵文心中难受,李三知道只有让他的心思分散,才能遣散他心中郁结的情怀。他说,你那天给我开镣铐需借助一个小工具,在我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本事。说话间,他的手腕已从镣铐中脱出,他把镣铐提在手中,手腕一翻,又把手塞入其中。他说,这就是缩骨功,你如果有兴趣,我可以教给你。

龙邵文浑身贼骨,自然对此类功夫兴趣十足,当下诚心向李三讨教,至出狱时,他已深得缩骨功的精髓。李三说:只要不断勤于练习,假以时日,天下没有任何牢笼能困得住你。

他出狱那天,冷三在他身后冰冷地说:龙爷,以后不要睡的那么沉,那日若不是我提前出手,你早已死在睡梦中。

龙邵文称谢后问,“死的人是谁?你为什么对我出手相救?”

冷三说:死的人是万顺堂最忠实的门徒,至于我为何对你相救,你早晚有一天会明白。

龙邵文看着他的眼神,突然想起一个人,他说:我们见过面,你就是当年郑山林赌台中的花喜鹊。

冷三已经对墙站立,对龙邵文的话充耳不闻。

当夜,众兄弟为龙邵文摆酒洗尘。叶生秋亲自用桃木枝帮他拍打了身子……第二天,龙邵文则亲自去面谢黄金荣。黄金荣说,老子对史密特说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史密特还有点不信,触那,你马上就去证明给这个洋鬼子看。他又说,去见史密特之前,还有一件小事,你顺便替我跑一趟。黄金荣脸上一颤,麻坑若隐若现,他说,“黑皮子卿”刚才抓了个人,这个人身上携带了两枚手榴弹,说是要去炸什么会场,说那里有个什么党在召开什么代表大会……嗯!你现在就赶去贝勒路,找一所中式的尖顶老房子,看看那里面的人究竟在搞什么鬼,要是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就通知在那里开会的人撤了吧!可别在法国人的地盘上再搞出什么动静。事情不大,我不想再另派人手。哦!让他们赶紧走,再不走巡捕可要去抓人了,对了,就说是我黄某人卖他们一个面子……

“黑皮子卿”是程子卿的绰号,因皮肤暗黑故而得名,他是黄金荣的结拜兄弟,青帮“悟”字辈。法租界一直有黄老大、丁老二、程老三这种叫法。丁老二是丁顺华,程老三就是程子卿。

龙邵文暗想,“什么党……嗯!说不定这个什么党将来还真成了气候,到时黄老板就有了在这个什么党面前邀功的本钱……奶奶的,黄老板能在黄浦滩边屹立不倒,实在有他的过人之处,哪天得空,真应该向他讨教讨教这左右逢源、狡兔三窟之道儿。”他笑着答应了,拜别黄金荣,直奔贝勒路……

192 虹口滋事

……去贝勒路通知在那里开会的人撤离后,龙邵文又去见过史密特才回了公馆,叶生秋、朱鼎发一干兄弟早已在等他,叶生秋说,“我瞄准了一单生意,你坐班房时,虹口新开了好几家土店,主要是经营吗啡,我记得咱们刚接手鸿丰时,留存了不少吗啡,现在是时候拿出来了,趁着现在行情好,拿出来卖给这几家土店,捞上一笔银子。”

“虹口东洋人最多,这几家土店是不是有东洋人的背景?”

“是!开土店的都是东洋浪人,一个月内连开四家,开始生意不太好,半月前突然大火,我派兄弟打探过,烟客进去除了吸食吗啡外,还拿着洋医生用的针管,自己给自己扎针。”叶生秋一晃胳膊,双瞳贼亮,“吗啡是个好东西,成本低,上瘾快,难戒除,今后咱们也可以不做烟土生意,专搞吗啡。”

朱鼎发说:生秋阿哥的主意不错,我也关注过,东洋人的第一家土店开张时,并没人进去捧场,东洋浪人就在门口摆上吗啡供人免费品尝。吗啡吃起来方便快捷,不需要烟枪,放在锡箔上,划根洋火在下面一烧,冒一股烟,烟客连鼻子带嘴的拱上去吸,洗完了就往烟榻上一倒,听说那感觉就像跟窑姐儿上床。吗啡比烟土有劲儿,也更解乏,价钱也比烟土便宜,咱们搞吗啡,百利而无一弊……

章林虎“哈!”的一声,“利欲熏心地去贩卖吗啡好呀!让染上吗啡瘾的人,卖儿卖女的倾家荡产,咱们又可以狼贪鼠窃地大发一笔”

众兄弟听了,相视苦笑。

龙邵文说:吗啡能搞!龙升吗啡库存然不少,但总有销完的时候……嗯……他问叶生秋,“生秋阿哥,你想过没有,货源从哪儿搞?

叶生秋说:我早打听过了,东洋浪人的货源分两部分,一部分是驻上海东洋军舰上的水兵下船后直接带过来的,这部分占绝大多数。还有一小部分是张啸林供的货,这些货不是三鑫的,是张啸林的私货……

龙邵文皱着眉打断,“妈个×的,张啸林什么时候把手伸到大英地界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烟枪捐的事情,老子已经让了他一步,他这是蹬鼻子上脸,他既然不仁,就别怪老子不义了。”

朱鼎发恨恨着,“张啸林到大英地界串货,已经不是一两天了,阿文,给他点警告!”

龙邵文点头,交代付伟堂,“你带兄弟盯紧张啸林的人,妈的,他要是再派人到东洋土店送货,下手抢就是了,不要有所顾忌,如果碰到反抗,把人弄死,埋在吴淞口的荒滩上。”

叶生秋接着说:“……最近这些日子,东洋土店吗啡销量大增,市场缺货严重,咱们要是趁机出手,肯定能大赚一笔。”

龙邵文笑了,“如果货比现在还缺,咱们的货会卖到什么价钱?”

叶生秋击掌,“阿文!这招儿高啊!想让他们更缺货,只有把他们的货源断了,触他娘!怕是就一个办法……”

章林虎急着说,“巧取豪夺!”

龙邵文说:对!两手准备,鼎发、孟庭两人各带兄弟去盯东洋水兵,发现他们带货,就在沿途伺机抢劫,如果得不了手,就想办法在虹口区东洋人的土店附近制造事端,引诱东洋水兵和你们动手……他又对章林虎、吴文礼说:你们两个人多带兄弟,扮成东洋浪人的样子,只要见到鼎发他们和东洋水兵发生争执,你们就去砸附近的英国人开的商店,把事情搞大了。…,

章林虎挠挠头,“我不会人模狗样的讲东洋话。”

龙邵文大笑两声,嘴里喊了两句,“八嘎!八嘎!统统砸了地!”

章林虎恍然大悟,口中乱喊,“八嘎,统统烧了,哈哈!滥竽充数我还是会的。”

龙邵文笑着说:不管怎样,总之把场面搞得越乱越好,只要场面一乱,巡捕房的人自然会到,到时候巡捕房负责抓人,咱们就负责趁乱抢货,放火烧东洋人的土店。

吴文礼把双拳握的格格响,额头因兴奋而发光,“就是这么干!抢了货、放了火,就脚底抹油快快跑,一旦被巡捕房抓到,可全露馅了。”

龙邵文琢磨:吴文礼倒是提醒了我,奶奶的,有几天没见保罗伯诺了,看来又该去给他送一件茅厕旁边埋着的青铜器了……他说:主意既定,现在就分头行动,我去趟工部局,去看看保罗伯诺那个洋鬼子。

……保罗伯诺一见到龙邵文腋下夹着的包袱,就眉花眼笑,“龙!又带来什么?”

龙邵文做足了神秘之态,小心地把包袱放在桌上,轻轻一层层揭开,一件青铜器显露出来,他说,“这件宝物,你看它的形状像是一把斧子,其实他并不是斧子……”他看着保罗,“照咱们约定的老规矩,你如果能说对这是个什么东西,它就是你的了。”

“这可难不倒我!”保罗鼻尖发红,眼露贪婪之色,他抚摸着龙邵文带来的青铜器,“龙!我翻阅过资料,对它有一定的了解,这叫做钺,是中国古代的一种兵器。在中国很久远时候,有个朝代叫做‘商’,当时的钺不仅是兵器,更代表着权力,对了,是皇权,就像你在龙升的权利一样,那是很大很大的。”

龙邵文一脸的失望,“总也难不倒保罗先生,不过既然你说对了,我也只好忍痛割爱了。”

“不可思议,龙,你真是很有办法,总是给人意外的惊喜,别人就收集不到这么精美的青铜器。”保罗摇摇头,耸耸肩,“他们只会拿一些瓷器来应付我,欺负我不懂,却不知道我既然能认识青铜器,当然也能认识瓷器。”

“保罗先生,瓷器更能代表中国的文化,我小的时候,就曾在瓷器店里面当过伙计,这里面的学问可是不小,如果你方便,让我欣赏一下你收集的瓷器,可别漏掉什么好宝贝。”

保罗不在意地打开了一个大柜子,“都在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你随意看吧!看中哪件就送给你。”

龙邵文上前一看,柜子里的瓷器果真如保罗所说,件件釉色鲜亮,堂款十足,却没有一件打眼。他笑着说,“这些东西的确是留着占地方啊!”

保罗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倒是有一件真东西,龙!你给掌掌眼!”他掏出随身带着的钥匙,又打开了一个柜子,搬出一件瓷器来。龙邵文瞥眼间,见瓷器高一尺有余,成腰鼓形,黄色釉面十分鲜亮,上有龙纹,他不禁忍俊不止,琢磨,“洋鬼子倒给老子搬出一个御用马桶,难不成想请老子当着他的面方便在里面?”他面色严谨,说,“嗯!这东西绝对是个老物件……”他上前看了几眼,却不伸手碰,又说,瞧这釉色,应该是大清乾隆皇帝的专属御用之物。

保罗翘起大拇指,“龙!你很在行啊!你如果说出他的出处及用处,我就把他送给你。”…,

龙邵文心想:你奶奶的洋鬼子,即便这是乾隆的御用之物,毕竟只是个马桶,东西再好,也是个恶心玩意儿,谁会把它当做宝贝收藏!你却跟老子学了个乖,倒要送给老子。他故作沉吟,“这应该是景德镇官窑专为乾隆烧制,至于用途,则不大好说,这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保罗摇着头,“龙!看来你没福气得到乾隆的御用笔筒了。”他笑着,“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能说明白乾隆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一个笔筒,我就把这件宝贝送给你,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总送东西让我讲出处,我不还你这个礼,总是不好意思啊!”

龙邵文见保罗伯诺死活想把这个马桶送给自己还礼,只好说:这个……乾隆皇帝排场大,用的东西自然也要大,不然显不出来帝王的气派。

“你们中国人真是很奇怪,总以大为气派。”保罗把马桶推到龙邵文身前,“龙!这次你说对了,送给你带回去吧!我也算了一桩心愿,总算把欠你的人情还了一部分。”

龙邵文赶忙推辞:中国有句俗话,叫做君子不夺人之美,小人才乘人之危,这既然是保罗先生的钟爱之物,我怎么好意思将它据为己有……他又把马桶退还给保罗,“这个……笔筒,还请您自己留着慢慢享用吧!”

“有好东西要一起享用才对。”保罗把马桶又推给龙邵文,言辞不容拒绝,“龙!不要拒绝我的一番好意。”

“奶奶的,洋鬼子是扮猪吃虎,看来他知道这是个马桶,却装作不知……”龙邵文无法再推,只好单手拎了马桶,又说:我得到消息,最近有东洋水兵和东洋浪人准备在虹口闹事,保罗先生还是有所准备。

保罗见龙邵文收了马桶,心情大好,他说,“东洋人总是不服教化,以为大英的约翰牛如同法国的高卢小鸡一样轻易受人欺辱吗?”他拨电话到虹口捕房,生气地说了一串英文。

龙邵文没听懂,但估计是说的让虹口捕房加大巡逻力度,谨防东洋人闹事……

……朱鼎发、赵孟庭带着十几名兄弟跟踪了刚下兵舰的东洋水兵,却因这些东洋水兵都是成群结队的走在一起,没找到下手的好机会。进了虹口,东洋水兵逐渐三三两两的分开行动了,有的去了商店,有的进了酒吧,多数都聚集去了四川路,那里有不少廉价的东洋妓院,专门滋润水兵这块生理上的旱田。

朱鼎发跟着的一个东洋水兵进了一家华人开的钟表店。东洋水兵似乎是很想买一款新样式的钟表,开始同钟表店的掌柜讲价。两个人用手比划了半天,钟表店掌柜的嫌东洋水兵出价低,把表收了起来,对东洋水兵摆摆手,表示不卖了。东洋水兵见掌柜的不卖表,嘴里嘟嘟囔囔的骂了起来。

朱鼎发看到这一幕,冲上去照着东洋水兵的裆中踢了一脚,趁他疼的俯身时,又将他连拉带拽地拖到门外,二话不说就开始打。东洋水兵挨打后的嚎叫声引起了其他水兵的注意,他们看到自己人挨了打,从街巷的各个地方往来跑,嘴里嚎叫着,纷纷朝朱鼎发扑来。

赵孟庭早领着兄弟在店外等着,见状上前拦截,由于东洋水兵并不是成群扑来,只是如普通流氓打架般三三两两的往他们身前冲,就成了典型的添油术。哪敌得过以逸待劳早守候在那里的赵孟庭一伙。只如飞蛾投火般的倒在赵孟庭了脚下,赵孟庭也不要他们的命,只把他们打倒后,连钱带货的洗劫一空。…,

眼见东洋水兵吃了大亏,一群不知来头的东洋浪人突然从小巷中钻出,他们嘴里不知所云的哇啦哇啦乱喊,大概意思是你们中国人居然敢欺负我们日本人。这群东洋浪人仿若虎狼之师,沿途见到英商、日商开的商店,不分青红皂白的上去就砸,领头的两个东洋浪人一边砸,嘴里还一边喊,“八嘎!八嘎!我们东洋人都是人畜结合、六亲不认的猛兽呀!要把所有商店通通砸了啊!”四川路瞬时大乱,乒乓之声不绝于耳……这帮东洋浪人果真是人畜结合,六亲不认的猛兽,他们如蜂般地涌入东洋浪人开的吗啡店,也不管店主一个劲儿地解释,“我也是大和民族,日本人,日本人啊!”,嘴里只喊着:“八嘎!八嘎!统统都砸。”然后逢人便打,见货就抢,个个如同得了红眼病,这还不算,打完抢完,他们居然还放火烧店……

……虹口捕房由于接到了保罗伯诺关于防范东洋水兵闹事的电话,特意加大了巡查力度,当日执勤的巡捕,除了大多数的华捕外,还有几名日籍巡捕。他们见有人和东洋水兵发生冲突,拎着警棍上前抓人。朱鼎发见状,喊上兄弟们就撤,很快钻入了大街小巷,不见了踪影。东洋水兵吃了亏却失去对手,只把一腔怒火发泄到了钟表店中。巡捕见东洋水兵兽性大发地去砸店铺,紧忙围上去抓人,哪知这些东洋人已经打红了眼,竟然用暴力对抗巡捕。巡捕多华人,见不得东洋人嚣张,只把皮鞭棍棒紧往他们头上招呼。巡捕中日籍捕快不愿参与对自己同胞的围攻,只远远地躲在后面,没曾想突然冲过一群东洋浪人,朝着他们就下了手,他们便打边喊,“谁敢欺负我们东洋浪人,统统杀了地。”

眼见几名日籍巡捕被打得血肉模糊,英籍巡捕却越聚越多,领头的浪人招呼,“八嘎!东洋人只鱼肉百姓,却不吃眼前亏呀!统统撤了地……”等到持枪核弹的英籍巡捕开到时,东洋浪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浑身是伤的东洋水兵俯首就擒。

193 红杏出墙

……付伟堂听兄弟们叙说打砸商铺时的乐子,又见兄弟们都收获颇丰,而自己盯梢张啸林却一无所获,只叹气连连,他说,“张啸林最近没有向咱们的地盘走私货,只把想打架的兄弟们憋的浑身难过。”

龙邵文说:那倒怪了,妈个×的张啸林最近都干些什么?

付伟堂说:他近日来跟一个绰号赖皮头宋三的赤佬经常碰面,不但请宋三吃茶,还陪他逛长三堂子,但这些都跟咱们的吗啡生意无关,我也懒得理会他们在一起究竟干些什么!

龙邵文琢磨:以张啸林此时的地位,又怎会如此抬举一个瘪三……于是便向俞文征打听宋三的背景。俞文征交友极广,认识的和听说的人都多,他说:宋三拢了一帮人,又招揽了几名女弟子,专挑富户下手,做拆梢生意或放白鸽。手段也没什么新奇,都是被咱们青帮用的极滥的老套路,什么派女弟子去勾引富商富户,一旦同居,便席卷所有,私逃而去。

听张啸林跟这样的人搅到一起,龙邵文不禁有些纳闷,张啸林好歹也是黄浦滩边的闻人,怎肯自堕身价。他想,“这里面一定有名堂,他告诉付伟堂,把宋三偷偷抓回来,一问就知道他到底跟张啸林搞什么鬼……”

……张啸林的确在背后搞黄金荣的鬼,为了烟枪捐的收益不公,他对黄金荣怀恨在心,一心琢磨着再让黄金荣跌霸。于是他便通过宋三之手,去唆使富家公子薛恒去引诱露兰春。

薛恒,上海颜料富商薛宝润的二公子,人称薛二,黄浦滩边成名已久的荷花大少,他仗着年少多金,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在黄浦滩边的风月场所,闯下了不小的名声。那日,他受宋三之邀,来到共舞台看露兰春演出,一看之下,便深恋上露兰春难以自拔……我地亲娘呦!世间怎有如此绝色,不只戏唱得好,身段更是一流,如此色艺双绝的戏子,那是说什么也要搞到手……薛二心中发着狠,想法设法结识露兰春。此后,他日日到共舞台捧露兰春的场,用大把的现洋,成捆的鲜花打赏,吸引露兰春注意。后又趁黄金荣不去共舞台的机会,买通了露兰春身边的姨娘,趁着保镖不防备,钻进了露兰春的化妆间。

那天,露兰春见薛二突然闯入化妆间,正要喊姨娘请他出去,薛二已经双手奉上了法国香水,并对露兰春述说着相思之情。露兰春心动了,整日与黄金荣那个麻皮糟糠在一起,早就烦透了。而薛二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不免让她春心萌动,她有些不管不顾了,在她眼中,只要是个雄性,哪怕是只公狗,就比黄金荣强。她面带羞涩,杏眼含春,秋水满瞳了……

薛二是风月场老手,见露兰春体内春潮暗涌,趁势就把露兰春搂在怀中,与之耳鬓厮磨地调戏起来。露兰春何曾体会到男人的温柔,只瞬间就麻软不堪。薛二趁势去脱露兰春的衣服,露兰春早已按捺不住,二人就在化妆间完成了云雨之事。

一种幸福的饱胀感如冬日暖阳般袭遍了露兰春的全身,“这才是女人应该得到的幸福啊!”自打跟了黄金荣,就从没感受过男人的温柔,只当男人都是野兽,但野兽与野兽不同,黄金荣每次需要了,就把露兰春扔在床上,扒光衣服就爬了上去。露兰春一看到黄金荣那一脸麻皮,五短身材,肥的流油的大肚皮和满身的赘肉就害怕,每次都是闭着眼睛,心中想着别的男人才能挨过这痛苦的光景。现如今梦想中的公子真的与自己有了云雨之情,露兰春如脱缰的野马,一纵而不可收拾,她疯狂地恋上了薛二的身体,并由身体而恋上了这个人。她顿时觉得生命璀璨起来,星光也不似从前那般黯淡,被黄金荣蹂躏的日渐苍老的皮肤又恢复了弹性,她想:男人原来还有这般的妙处,这是从前体会不到的啊!…,

露兰春本意是想找个情人报复一下黄金荣,情人间关系,如同即将做成春饼的两个面团,赤裸着黏在一起,相互满足对方后,再分离,然后各自找各自的菜。不幸的是,露兰春和薛二这两团面在黏合之前,大概是因为没抹油,黏在一起就揭不开了,而是彻底地融为了一体。共舞台的化妆间自此弥漫着肉欲的硝烟,生命不休,战斗不已啊!

姨娘在银元的攻击下,整日捂着嘴充当看护,替他们遮掩着。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保镖知道了,汽车夫知道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二人的奸情曝光了。却没人敢把这件事情告诉黄金荣,谁都怕气坏了黄老板的身体,黄老板的身体属于江湖,不完全属于他自己,这其中关系着不少人的饭碗,还是把他蒙在鼓里吧……

薛二却有点害怕了,一天与露兰春彼此保养满足后,他说,“黄金荣会种了我的荷花……”

露兰春杏眼一瞪,说,“干了就不怕!只要瞒住黄麻皮,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也不怕!就算到时候瞒不住也不怕!我跟他摊牌,跟他翻脸。”

女人的爱不像男人那样能掰成数瓣,露兰春恋上了薛二后,对黄金荣就更是厌恶,更不能忍受。时而被迫屈服在黄金荣的肉体下之后,总是骂上一句:你看上去像是个男人,骨子里却没一点男人的气度……

黄金荣虽粗鲁,嗅觉却很灵敏,对露兰春的奸情多少有所觉察,但他不想把此事捅开,一来他的确是真的爱上了露兰春;二来这绿帽子一旦真的戴牢,他不得不有所表示,否则将会颜面全失。他只是告诫露兰春:修己身,如覆冰,些小事,莫出门。到时流言自清。

露兰春的回答如同世间所有奸情没曝光前的女人,她脖子一梗,以攻代守:我脚正不怕鞋歪,身正不怕影斜,倒是你,没完没了地胡乱听些传闻,回来却质问自己清白的妻子……

她的正气凛然,让黄金荣将信将疑,他心存侥幸,想:或许这只是我多疑。他说,“即便这样,外面的风言风语你也不能不在乎,今后还是少出门。”

可露兰春早已走火入魔,一刻不见薛二,就恍若生死之隔。黄金荣的话,只当做耳旁风,吹过就吹过,只是她行事却更加小心,一面对黄金荣虚与委蛇,一面更加隐蔽地与薛二频频私会。

奸情被黄金荣觉察,薛二多少还是有点后怕!他说:黄老板是惹不起的呀!怎么办啊!露兰春扳着脸,你若是没胆子,当初何苦来撩拨我,如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你另外租一处房子。她叮嘱说,“黄金荣在法租界耳目多,咱们把房子租在英租界。”

房子租好了,二人更自由了,第一次发现生命是如此宽广,空间是这么广阔。露兰春笑了,她说:这下不用像在化妆间那样,你狠狠地捂着我的嘴了……薛二也笑了,是啊!今后你也可以高声的喊出来了!舒服,本就应该大声说……

……杜月笙的耳中自然灌满了露兰春与薛恒勾搭成奸的事情,他淡淡一笑,你们不要向我耳朵里传闲话了,露兰春的事,我不想知道。他虽说不想知道,却在暗中派人跟踪露兰春,跟踪的人回来说:两个人太不像话了,他们的声音太大了,邻居都有意见了。

杜月笙笑笑,“我没听到……”…,

跟踪的人又说:这对**男女,他们这是对黄老板的不敬呀!

杜月笙还是笑笑,“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跟踪的再说:黄老板头上的帽子好绿呀!

杜月笙严肃了,“塌黄老板的台,就是塌我的台,以后不要传闲话了。”

那天他正在叉麻将,张啸林大着嗓门进来嚷嚷,“妈个×的,露兰春卷了黄老板的财物,跟人跑了,黄老板怕是还不知道。”

见打牌的人都扭头看张啸林,杜月笙忙用眼神制止他,喊万墨林过来替了手,把他拉到一边,尽量压低声音,不想让别人听到,“啸林哥,君子隐恶而扬善,这种事情咱们捂着还怕别人知道,你怎么不管不顾的给嚷嚷出去!”

“妈个×的,老子不过是个粗人,与君子不沾边,哼!早说露兰春那个戏子不是什么善鸟,黄老板早晚要在这女人身上栽跟头,怎么样!说对了吧!”

“这是黄老板的家事,咱们不便于评论,更不宜为外人道啊!”

“妈个×的,你必须要承认我有眼光,露兰春还没有同人轧姘头时,我就吃准了她肯定会让黄金荣跌霸。”张啸林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怎么!我说对了吧!他跌霸,就是咱们跌霸,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啊!”

“怎么办?黄老板去了临城还没回来,就算他回来了,咱们也不能主动到黄老板那里说三道四吧!”

“妈个×的,月笙,好歹咱们同黄金荣穿一条裤子,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他塌台,总要帮着想想办法呀!听我的,抓了这两个王八蛋,替黄金荣出口恶气!”

杜月笙摆着手,“不合适,这件事在不清楚黄老板的意思之前,不能大张旗鼓地抓人,或许黄老板想息事宁人,我们不能代黄老板做主,省得将来落下埋怨。”

“咱们替他出气,他反倒埋怨咱们。”张啸林怒气冲冲出门而去,临了甩下句话,“主意我是出了,该怎样,你自己看。”

194 倒脱靴

……山东临城发生了劫车案,土匪孙美瑶劫了一火车的洋人,法捕房总监史密特对黄金荣说,“听说土匪中有你的兄弟,你去山东帮忙吧!”

黄金荣舍不得露兰春,他说,“我与土匪素无往来……”

史密特拍桌子了,“我知道你是无所不能的,去吧!快去协助谈判……”

见洋大人生气了,黄金荣知道不去是不行了,只好收拾了行囊,匆匆告别了小乖乖,往临城而去。

孙美瑶太可恨了,谁劝都不听,一天天的变换着条件折磨人。黄金荣是官方正式调停人之一,数次进山与绑匪说和,往来传递条件,但效果不大,他烦躁不堪,“触他娘,再耽搁下去,帽子绿了倒是不怕,只怕鸡飞蛋打……”他数次嚷嚷着要回家,“不干了!不干了!触他娘,土匪听不懂人话,没法谈啊!”只是洋大人们没有救出来,他也不好走。后屡经周折,历时数月,终于由熟悉土匪习性的官方代表陈调元出面,答应收编孙美瑶一部才达成协议,释放了外国人质。

在外面跑了几个月的腿的黄金荣早就急了,赶紧往上海跑,“小乖乖呀!老子回来了。”等回家一看,自家的保险箱已被打开,里面放着的金条、美元、珠宝首饰、地契等财物一动不动地摆放在那里,他见儿媳李志清脸色异样,询问之下,这才知道是露兰春与人私奔了。黄金荣呆立半晌,赶紧再去查看保险柜,这才发现丢了一个要命的黑色公文包……“触他娘的露兰春,真阴险呀!”黄金荣着慌了,公文包里装的可全都是重要文件,那是他与相关各方私下交易的重要函件,还有江湖上的秘密,官场上的罪证,重要的很,要是泄露出去,麻烦可就大了。

黄金荣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天塌了一搬,回想起结识露兰春这段日子的往事,黄金荣心里凄凉不说,更觉得憋屈的要命,他为了她,被何丰林绑了票,塌了台。费劲了心机赶走了林桂生娶进了她,到头来却是这般结果。最要命的是这件事还不能声张,他心里喊,“触那!憋屈呀!憋屈死了呀!”黄金荣当然憋屈,捕房老大的家中被盗了,一个涉及各方秘密的公文包丢了,为了颜面和前程,还声张不得……

黄金荣极端郁闷,茶不思、饭不香,大烟由先前的一天二两增加到四两了,他双眼浮肿,步履艰难,人也消瘦了,脸上的麻坑也都憋屈到一块儿了。马祥生的鼻翼酸了,他不忍心看黄老板尸居余气,形散神离,再这样憔悴下去,黄老板怕是完了,他得劝啊!他说:黄老板,大烟不能当饭吃呀!黄金荣又香了几口大烟,叹着气,“我憋屈死了呀!你别劝我啊!让我抽死了算……”

马祥生深恨薛二与露兰春,他说:把他们“打包各散”才能解恨!

触那!使不得,黄金荣忙摆手,我吃捕房的饭,知法犯法可不好,再说打包各散太残忍,不好吧!马祥生心底摇头,“怕不是知法犯法这么简单,个把人命黄老板还是能担当的起,就怕他对露兰春还有藕断丝连的感情呀……”他说,“找龙邵文帮忙,查出露兰春下落!让他代为劝说。”

“唔!唔!除了不要闹出人命,其余的你去办吧!我已经没得选择了……”黄金荣叹着气,又继续香着大烟,一筒接一筒的………,

……龙邵文让人抓了宋三,打得他丢了半条命。逼问他跟张啸林在一起打什么坏主意,宋三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火并了万顺堂的龙邵文,吓得险些另外半条命也丢了,他丝毫不敢有所隐瞒,很快就交代出了张啸林让他图谋露兰春,以及露兰春在英租界藏身的位置。

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龙邵文正考虑要不要告诉黄金荣,马祥生却找上门,带了黄金荣的请托。龙邵文让马祥生回去等消息,自己则带了付伟堂去了薛二新租的房子。去的时候,薛二正躺在床上大过烟瘾,露兰春开门见是龙邵文,不免惊慌,她问,“是他让你来抓我回去吗?”

龙邵文摇摇头,“黄老板不想就此事大动干戈,所以没有发动兄弟抓薛恒,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去跟他提。”他想了想又说,“躲是躲不过去的,薛家纵有万贯家财,却没背景,没势力,你想正大光明地与他生活在一起,就全凭你自己壮起胆子面对。去吧!去找黄老板讲和吧!不要等到黄老板心头火起。”

露兰春眼眶潮湿,“金荣能放过我们?”

“这我不敢保证,但你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黄金荣在楼上看到一辆崭新的派克车开了过来,车里影影绰绰坐着的就是露兰春,他怒了,两只眼乌珠里像是迸射出了两把小刀子,几乎要把眼眶割破,“奸夫淫妇好大胆啊!居到老子跟前来耀武扬威……”他想说,“给老子抓人。”但一想,颜面更重要,一抓人事情就全暴露了,他只好忍了。

露兰春进来说,“金荣!我对你不起了,求你放爱一条生路吧!”

“触他娘,报应好快……老子当初求林桂生放爱一条生路的时候,也是如此的迫切……”黄金荣脸上的麻坑因苦恼而颤抖了,双眼在不防备间,罩上了一层雾气,他强忍着没让这雾气凝结,他与露兰春有感情啊!他想:老子放了你的爱,老子的爱怎么办呀!白天有兄弟和大烟陪老子,不寂寞。晚上老子独守空床该多难受。冬天没了小乖乖暖被窝,被窝多凉呀!难不成再让儿媳妇来给暖被窝……他知道与露兰春破镜重圆终无可能,忍着怨气说:你还了我那黑色的公文包,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露兰春感叹,“黄金荣可真是大度。”她漂亮地说,“世上若有后悔药,我肯定买来吃,只可惜我已经跟了薛公子,再也不能回头。”

黄金荣眼中的雾气更盛了,盛到了不由他的控制,雾气凝结成了眼泪,缓缓渗出,填平了脸上的麻坑……唉!无情未必真豪杰,纵是流氓也多情……他挥挥手,同露兰春告别,“去吧!真爱无敌呀!”

他看着露兰春上了派克车,打电话叫来马祥生,深沉地说,“《水浒英雄传》听过吧!潘金莲与西门庆追求爱情无可厚非,就是触他娘的那个拉皮条的王婆太坏了。武松杀王婆是应该的,杀潘金莲与西门庆就没道理了,潘金莲好歹是他嫂子,不但不能打杀,还得受到敬重!西门庆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最多打他个半死出出气就算了。真的英雄,应该找到祸乱的根源才对”

马祥生明白了黄金荣的意思,马上去安排了。过了几天,当初在露兰春身边照顾她起居生活的姨娘莫名其妙地就失踪了,薛二也遭人一顿暴打,打丢了半条命。马祥生想:黄老板对露兰春是动了真情,他不杀薛恒,是怕露兰春从此记恨他………,

……薛二把伤养好后,终于光明正大地与露兰春生活在一起,二人回首结交往事,不禁百感交集,经此一层,情感更深,深到露兰春觉得应该陪着薛二一起干他喜欢干的事情,薛二是个瘾君子,一刻不能断了黑粮,露兰春不忍薛二吸烟时孤单,便陪他一起叼着烟枪,她喷云吐雾一口说,“你养伤期间,宋三天天来看你,这人倒是重情义。”

寻常瘾君子吸烟时,无不露出一副贪婪样,可薛二觉得,露兰春即便是叼着烟枪,也是姿态优雅,他出神地应付说,“是啊!他对我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我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以示对他的感激。”

露兰春说:既然是朋友,感激倒也不忙这一时半刻,我想可以来日方长。

这日天色擦黑,薛二正与露兰春在家中烟榻上大过烟瘾,宋三满头大汗的赶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他手中拿了一张庄票,解释来意,“家人被绑架,绑匪勒赎现洋五千,或金条五十根,我本想拿着庄票去钱庄兑换,可您知道,钱庄都是四点关门。绑匪传出话来,若是今夜不赎人,就撕了肉票,我宋三实在走投无路,只好赶来求薛公子帮忙,我把这张庄票放在您这里,求薛爷暂借我五十根金条。”

此时上海绑架成风,几乎每天都要发生几起这样的事情。薛二听了也不起疑心,他接过宋三的庄票看了,见是信誉极好的“鸿宝里”庄票,面额两万,就更是放心,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推说家里只有金条二十根,余下的也需去银楼兑换,可银楼同钱庄一样,都是四点关门。

“二十根就二十根,余下的我再去别处筹措。”宋三拿了金条,急匆匆地告辞而去。

两万银元的不是小数目,薛二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第二天,他拿了庄票去“鸿宝里”钱庄去询问,被告知这张庄票是伪造的,这时候的薛二才知上当,被宋三玩了倒脱靴。

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自有恶人磨。宋三当日自以为得计,谁知早就被人盯上了。那日龙邵文抓了宋三,关心的是他跟张啸林有什么图谋,叶生秋却关心的是他同薛二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怀疑宋三结交薛二的真实目的,不止是受张啸林之托去引诱露兰春这么简单,故而宋三倒脱靴得手,刚骗得金条离开薛公馆,就接到绑匪送来的消息:你的老婆孩子现在我们手中,想要他们活命,必须用五十根金条来赎……

195 吗啡生意

……自从虹口东洋人的吗啡店被劫,市面吗啡供销的平衡就被暂时打破。

吗啡不同于鸦片,鸦片上瘾,吸不上固然难受,却可以强挨过去,可吗啡就不行了,上瘾后要是断了这一口,寻死觅活的怎么也挨不过去。瘾君子们整日聚集在虹口售卖吗啡的大户——中田洋行、山田洋行门口闹事。搞得这些东洋浪人很头疼,一边驱赶这些瘾君子,一边派人四下找货。

张啸林也搞吗啡,但他手中并无存货,眼见市面吗啡缺成这个样子,知道来了赚钱的好机会。他早已风闻龙升公司库存了大量的吗啡,只要能从龙升接下这批货,转手间,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那天,张啸林在六马路“吉庆坊”摆下花酒,单请龙邵文小聚,其目的不言而喻:为了吗啡。龙邵文早将瘟生豪客之名播于各大三堂子,故而他刚一登吉庆坊的门,群妓无不趋之若鹜,四下一片莺声燕语,群雌粥粥,都知道若能依附上如此豪客,就有可能被捧为当年的花国大总统,当下只把他围起大献殷勤,让张啸林都没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妈个×的,别围着了,都给老子滚出去吧!老子同龙老板有事要说,说完自会招呼你们进来,到时赏钱一文不少……”谁知群妓正围着龙邵文前后讨好,非但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且对他的人也视而不见,不禁让他这个做东的面上无光。他只把桌子一拍,眼神像是凌厉的刀锋,“妈个×的,都给爷老子滚出去罢,惹恼了老子,老子可要放火烧了你们的店。”

这一嗓子声音极大,众婊子闻听,知道惹了张爷不高兴,几名挤不到龙邵文身前的窑姐儿马上就调转了枪头,向张啸林扑来,递茶的递茶,点烟的点烟,捶背的捶背,问候的问候:“哎呦!张爷,您这是发的哪门子火,是什么惹张爷不高兴了?”“来呀!张爷,喝杯茶消消气,人家不是看到龙爷来了高兴嘛!可没想着慢待张爷……”

张啸林纵然是个驴脾气,可在众婊子温言细语的哄逗之下,逐渐消了气,变得和颜悦色,“妈个×的,哈哈!你们这些女人先到外面待一会儿,我有话同龙老板说,你们在这儿太吵……”众女听了,这才鱼贯出房。

见众妓出房,耳根清净,张啸林才直入主题,“阿文!这次请你来,一来是为烟枪捐的事情对你表示感谢;二来是还有件事情让你帮忙,我知道你库存了大量的吗啡,能不能放一部分货给我。”

“好说,好说!”龙邵文笑了笑,也不遮掩,“只是你也知道,现在吗啡紧俏,怕是价钱有点高……”他伸出指头比划着,“粉状的要这个数,针剂我存量少,价格再议。”

张啸林低头盘算,“妈个×的,即便这样,怕是赚头也不小……”他答应的非常豪爽,“只要有货就成,价钱不是问题。”

“好!那就成交。”

第二天一早,张啸林先租了公栈的仓房,又亲自去龙升送了支票,看着成箱的吗啡落入囊中,心情一片大好,吩咐得意门生段逸女去联系老主顾,东洋买家中田洋行。

中田洋行的东洋浪人中田一郎得讯,对张啸林表达谢意后,兴冲冲地跟着段逸女去公栈看货,谁知货没看完,他就铁青着脸找到张啸林,“你的货很好,好得很啊!现在咱们就来谈谈价钱吧!”…,

张啸林手一摆,根本不给他砍价的机会,“现在是卖方市场,价钱我说了算,就在从前的基础上浮三成。”

中田一脸的愤怒,“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讲,你这是空手套白狼,上浮三成?你还不如再去我们那里抢。”

“妈个×的……”张啸林听田中砍价,暴跳如雷,“你不是不知道,吗啡现在什么价格?那可是一日三涨,你今天不要,到了明天,再涨一成……”张啸林看着田中示威,“就在刚才,山田洋行也给我来了电话,愿意高价收购吗啡。你愿意要就要,不要,我就把货卖给山田洋行。”

中田冷笑了一声,“张先生,不要这么狂妄,我中田不要的东西,山田也不会要。其他的日本洋行也都不会要。你这样做事情,怕是有后悔的一天。”

“妈个×的,听你的口气,你这是想串通一气压低卖方价格。”张啸林挥动老拳,强忍怒火,“若不是考虑咱们从前关系不错,老子现在就打你这个东洋王八蛋。”他指着门口,“妈个×的,趁老子没后悔之前,你赶紧滚,别让老子反悔打你。”

中田走后,张啸林逐渐的冷静下来,暗想:“中田这个东洋鬼见了老子一向礼貌周到,今天怕是吗啡扎多了,扎坏了脑子,看货回来后就跟老子翻脸,不但不鞠躬,还跟老子耷拉着脸。”……想起田中看货前后判若云泥的态度,张啸林一个激灵,“不会是货有问题吧!”他赶忙叫过段逸女,随他去公栈的仓房验货。

货整齐地码放在那里,连包装都不曾动过,张啸林划开包装,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他放了心,吩咐段逸女抓紧联系别的买家,一定要趁着吗啡价高时出手,别到时货源充足了,砸到自家的手里。

下午掌灯的时候,段逸女匆匆回来,说。“洋行突然都不缺货了,我私下一打听,货是龙升供的,比大帅你的要价低三成。”

张啸林屁股像扎了刺,一下就从大太师椅上蹦了起来,“妈个×的龙邵文,敢抄老子的后路,老子跟你没完。”他叫段逸女马上备车,要去找龙邵文问个明白……

……顾菲儿在马米顿坚持不懈的追求下,态度已经逐渐软化。但马米顿却突然没了心思再与她谈婚论嫁。那天华界处决了一批人犯,临刑前,他们手持英美烟公司拳头产品“老刀”牌香烟,沿街吸食。这极容易给人造成误会:老刀是囚犯被处决前才吸的烟,反过来说,谁要吸了老刀牌,谁就快要成了被处决的囚犯,英美烟公司的高层认为,这种暗示极端不好。容易给公众造成“老刀”牌是“犯人”牌的印象。

他们的顾虑并非没有道理,这种暗示果然带来了老刀牌的滞销,并因此拖累了其它英美烟。马米顿为此向上海警察厅提出抗议,抗议他们在污蔑老刀牌,是厅长徐国良接待的他,徐国良的解释让马米顿无言……徐国良说:一个人快死了,无论提出什么要求,只要不过分,都应当给予满足,这是起码的人道。人犯在死之前的最大心愿,就是人手一盒老刀牌香烟,痛快地吸个够……

马米顿心中异常恼火,他明知这不过是个托辞,却偏偏无从对质,人犯都已经被处决了,鬼才知道他们刑前是不是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再说中国军阀的政治昏暗,典狱腐败,又什么时候对囚犯进行过人道。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想毁掉英美烟形象的阴谋。…,

顾飞云也同样苦恼,他每年从英美烟的销售上获利颇丰,英美烟的滞销,让他的利润大幅缩水,他通过关系多方打听,才知道的确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他对马米顿说:这是中国本土烟公司进行的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操作,这次行刑人犯吸的是老刀,下一次,他们就有可能吸白锡包、三炮台,直到把英美烟旗下的所有品牌糟蹋个遍……他又说:必须要阻止上海警察厅这么干下去,这可是牵扯到你我共同的利益……

马米顿一阵狞笑,“既然本土烟公司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那也别怪我们英美烟公司用更过分的手段对付他。”他“哼!”一声,“我准备向高层提出申请,把已运往长江各口岸销售的洋烟再运回上海销售,对销售洋烟的商贩,按月给予补贴,多销多补。”他对顾飞云面授机宜,“你替我下帖子广邀烟商,然后集中发起强大的削价攻势,大幅降价,少则二三成,多则卖一送一。”他鼻子中憋出冷笑,“在商业上,这叫做集中所有货物,对一个地方进行大力倾销,打垮对手,最终彻底占领重要市场,我就不信本土烟公司有多大的财力,敢跟英美烟公司强项。”

“你这招实在是高,上海人最杂,爱国货的心里薄弱,什么东西都认为是洋人的好,只要洋烟一降价,必然能垄断了市场。”

马米顿盘算出对策,又做起了顾菲儿的文章,他问,“我同贵小姐的婚事,还要请你拿个主意,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出差错。”

顾飞云笑着说,“我早就替你们做了打算,菲儿早就想去阿尔卑斯山看看,不如由你来给她当向导,去欧洲旅行结婚,那个流氓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地球的另一端。”

“高招!高招!”马米顿竖起大拇指,与顾飞云相视而笑。

……张啸林风风火火地赶到龙升,进门就是一顿责难,“妈个×的,龙邵文,你一边同老子成交,一边背着老子同东洋洋行做生意,抄了老子的后路,这样的做法有些太不地道,你卖给东洋人吗啡,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龙邵文打断张啸林的话,“你找我卖吗啡,我给你供货,东洋人找我卖吗啡,我一样供货,怎能叫背着你?怎能叫抄你的后路?你从我这里买吗啡,可也没说要卖给东洋人,你事先若是同我通下气,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误会。至于我同东洋人做生意,有什么必要告诉你!龙升每天发出去那么多货,都要一桩桩、一件件的向你说?你三鑫可也不把每天发货的数量告诉我啊?”

张啸林语塞了,半天蹦出一句,“妈个×的,为什么给东洋人的价钱和给我的一样!”

龙邵文笑了,“龙升做的是明码标价批发生意,若是厚此薄彼,岂不是自断财路?当天我同你讲的清楚,货有,就是价钱有点高,你不也接受了嘛!你可以去打听,我给东洋人的价钱,绝不会比给你的价钱低,这就是童叟无欺的生意。”龙邵文的脸色有些不好看,“我再重申一遍,以后你在大英地界做生意,最好还是同我打声招呼,不要再发生这样的误会。”

张啸林见他向英租界串货的事被龙邵文知道了,也就不能再纠缠吗啡的事情,只好吃了个哑巴亏悻悻而归。谁知刚回到家中,段逸女便匆忙来报,“大帅,有一群东洋浪人,把咱们在公栈租用的仓库给抢了,那批吗啡,全损失了。”…,

闻听货物被劫,张啸林急火攻心,即刻赶往公栈,东洋浪人早已不见踪影,只在仓库中留下几只东洋武士惯穿的木屐。

“妈个×的,一定是田中一郎那个王八蛋。”张啸林虽然恼怒,但现场没抓到东洋浪人,就不能直接去找田中算账。再说田中抢了货,一定跑回了英租界。英国人做事有时候顽固不化,不像法国人那样圆滑,真冲到英租界找田中算账,搞不好要闹个灰头土脸……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他派段逸女找几个可靠的兄弟,准备连夜就去东洋洋行放火,烧了那几家狗娘养的东洋吗啡店。谁知一小时后,段逸女就跑了回来,他说,“真是痛快,傍晚时分,虹口那几家经销吗啡的东洋洋行,突然都着了火,火势冲天,直到刚刚才被扑灭……”

“不对!”张啸林似乎想起什么,“傍晚时分东洋吗啡店着了火,妈个×的,咱们的货不也是那个时候被人劫了?这把火烧得东洋人自顾不暇,又怎会抽出身子来劫咱们的货?不对呀,看来是有人故意想挑起咱们同东洋人的误会……”他吩咐段逸女,“你马上去给老子约田中一郎,老子有事要同他谈。”

田中对张啸林开诚布公,“你准备卖给我的那批吗啡,就是我洋行前段时间被抢走的货,那天我也在奇怪,你抢了我的货,居然连包装也不换,居然就要直接卖给我。你若不是胆大妄为,就是上了别人的当,受了别人的蒙蔽,再不就是……”他话没说完,他想说,“再不就是你故意露出如此的破绽,好显示你的确是不知情,是无辜的。”

张啸林把龙邵文恨得咬牙切齿,心想,“好你个龙邵文,你抢了田中的货,居然连包装也懒得换,直接就卖给老子,看来老子那批货,也是你派人扮作东洋浪人抢走的。”他说,“就在今夜,我租用的仓库,突然来了一群贵国的浪人,他们抢走了我的货,我想请你回去帮我查查,到底是谁干的!”

田中直摇头,“今夜我们的洋行突然被歹徒放了火,损失惨重,我们自保还来不及,又怎能抽出人手去抢你的货,不瞒你说,我一直认为,洋行这把火是你放的……”田中看着张啸林,一脸的怀疑。

“妈个×的,我老张岂能干这种事情。”他犹豫了一下,“我怀疑,放火烧你们洋行的,是龙升的龙邵文,因为我手中的这批货,就是出自龙升。”张啸林说出了他的怀疑。

田中粗暴地拒绝了张啸林的猜疑,“这绝不可能,我们前不久才同龙升签订了吗啡供货合同,一次性收购了他所有的货,他手中再无吗啡销售,且他承诺,此后绝不会碰吗啡生意,他放火烧我的洋行,他没一点好处,龙先生是个精明的商人,我相信他绝不会干出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妈个×的,怕是龙邵文给你灌了迷魂汤,害的你连自己的敌人都认不清……”张啸林知道与田中这个执拗的东洋鬼多说无益,再说的多了,怕他不信不说,还怀疑自己挑拨他与龙邵文的关系,他只好说,“咱们走着瞧,我早晚找到证据。”

果真田中怀疑地问,“今天晚上,你的仓库果真遭到了假冒东洋浪人的洗劫?”

“妈个×的,你给老子滚吧!”张啸林终于忍无可忍,对田中下了逐客令。

张啸林结连几日,都在寻找龙邵文烧自己仓库的证据,却终无所获,他忍不下这口气,直接去找龙邵文质问。龙邵文自然矢口否认,根本不承认自己干过这样对不起朋友的无耻之事。

张啸林走后,龙邵文问付伟堂:张啸林的货是不是咱们兄弟抢的?付伟堂说:那夜兄弟们照你的安排,分别各带人手,去给东洋人的吗啡店放火,之后便聚在一起,再没去别处……龙邵文相信付伟堂说的是实话,只是那天夜里扮成东洋浪人,去抢张啸林的又是谁?龙邵文陷入沉思之中。范得礼死后,他总觉得身边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时而从他心头升起,就让他心里阵阵颤抖……

196 收保镖

……那天,白俄人彼得洛夫来见龙邵文,他说,“我有要紧的事情,想请龙爷帮忙!”他见龙邵文用眼神询问,就说,“这件事不少人都知道,我的同胞,被困在了吴淞口的船上,求龙爷想办法救救他们,不要让他们生活在船上,他们由于缺钱少粮,早已营养不良,不少人的口角都生了疮,如果再不让他们下船,怕他们个个都要死在船上。”

龙邵文点点头,他听说过这件事情,去年秋天,有三艘俄国军舰:“鄂霍茨克”号、“保卫者”号、“蒙古盖”号,没经过北洋政府的同意就贸然来上海访问,到了上海后,中方不允许这支舰队进入黄浦江。期间俄国经历了大革命,这样,三只军舰上七百多沙皇海军就只能滞留在吴淞口。俄舰长格雷博夫中将多次与淞沪护军使何丰林商谈,结果何丰林就是不同意他们登陆,担心这些人会给上海市区造成混乱。但允许船员每二十四人为一组,轮流上岸休息。这样一来,几百名俄国军人就只能困在吴淞口进退不得。

龙邵文眉头一皱,“彼得洛夫,照理说你是我的好兄弟,一直都很听我的话!我理应帮你的忙,只是你想过没有,你这几百同胞一旦弃船登陆,每天吃喝拉撒睡的,该如何解决?”

“舰长承诺,只要能下了船,他们从此就跟着龙爷混饭吃,龙爷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绝不违背。”

龙邵文哈哈大笑,“彼得洛夫,老子又不想当海军司令,养活那么多水兵干什么?他们跟了老子,老子拿什么来养活他们!”他问,“你手下现在养活了多少兄弟?”

“不到三十人。”

“你现在收保险费的生意,最多能养活多少人?”

彼得洛夫不明其意,实在的回答:“最多五十个人,再多了,就要饿肚子啦!”

“这不就对了!就算老子的生意比你大,可也养活不了几百人啊!你让他们都跟着老子混,那老子也一样饿肚子……”龙邵文安慰彼得洛夫,“把他们搞下船不难,可他们下船后如何安置,可就太难了,他们下船没饭吃,怎么办?总不能等着饿死吧!你想他们会干什么?不外乎几件事,杀人、放火、打劫,所以你让老子把他们搞下船之前,总得把这些问题妥善解决了吧!”

彼得洛夫单膝跪在龙邵文身前,“在上海,谁不知道龙升的生意做的大,别人管不了,龙爷一定有办法将他们安置。”

龙邵文又好笑,又可气,心想,“你个白俄鬼倒是不傻,你让老子收留船上的白俄人,同青帮中吃‘架相’饭怂恿人收徒的路子很相似,妈的,想不到你倒是个吃‘架相’饭的好托儿,一次让老子收留这么多人,是想把老子搞穷了呀!”他摇着头,“我实在是没能力收留你的那些白俄同胞啊!”他见彼得洛夫一脸着急,更是暗暗好笑,又说,“倒也不是全无办法,要不这样,老子破例开次香堂,你让他们每个人都封上几十块钱,给老子递张拜师贴,这样他们成了老子的徒弟,自然就可以架着老子的名声在外面混饭吃了。”

龙邵文之所以这样提议,是因为彼得洛夫想“架相”他养活门人,龙邵文就还他一招儿青帮常用的“吃相”。所谓“吃相”,也是青帮常见的一种谋生职业,与“架相”一样,同属于“软相”的一种,“软相”饭分“架相”与“吃相”两门。凡是吃“软相”饭的,即便失手下狱,也不会被判死罪,所以“软相”又叫“文差事”。“吃相”最常见的,就是“开门口”与“开香堂”,凡是拐卖妇女、逼良为娼、开设野鸡店或者花烟间,都称作开门口。“开香堂”就是老头子借收徒为名,大肆敛财,每次开香堂都收百八十个徒弟,每个徒弟收上十元,一场香堂开下来,收入颇丰。…,

“龙老爷!”彼得洛夫给龙邵文平地长了辈分,“他们真要有钱,也不至于下船讨生活呀!”他两条腿同时给龙邵文跪下,“龙老爷,求你收留了他们吧!否则他们可就都得饿死了。”

龙邵文暗骂,“奶奶的!这白鬼子为达到目的,疯狂拍老子的马屁。老子若是上了你的当,今后也没脸在黄浦滩边混下去了……”他把头一摇,“你说什么也没用,老子是真的养活不起那么多的人。更何况你们白俄人不服管教,即便老子真的收留了他们,他们也一定恩将仇报,整日里上街给老子惹是生非,老子可不想没事就去警察局或巡捕房给他们作保。”他笑着说,“农夫和蛇的故事你听说过吧!老子可不想当那被蛇咬伤的农夫啊!”

“绝对不会,我们白俄人都很忠心,只要龙老爷一句话,我们就帮你打架,杀人,抢东西,没事的时候,就组织在一起锻炼身体……”彼得洛夫诱惑龙邵文,“龙老爷,我的那些同胞不少都精通拳术,个子又高,如果有他们给你做保镖,我保管龙老爷无论走到任何地方,都威风凛凛、体面十足的让人羡慕。”

他的这几句话说的龙邵文砰然心动,“奶奶的,有这些高大威猛的洋人给老子当保镖,果真是黄浦滩边独一份,一定风光十足,给老子大长颜面……”他“嘿嘿”干笑几声,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安置这些白俄人的主意,过了一会儿,他说,“彼得洛夫,老子是个正经的生意人,不是成天靠打架,杀人,抢东西维持生活,既然你话说到这个地步,老子倒也不好意思不帮你,你先回去,让老子想想办法,想好了让人找你。”

见彼得洛夫千恩万谢的走了,龙邵文独自盘算……凭着他与淞沪护军使何丰林的关系,想把这些俄国人从船上搞下来并不难,难就难在让他们下船后,如何让他们安分守己的解决了生存问题。这一点他也有了打算,他想同邓荣廷谈一谈,让邓掌管的租界商团收留这些俄国水兵。租界商团是由租界的富商巨贾联合掏银子养活的一支私人武装,成员多是这些富商的保镖或公司的小职员,他们平日帮着租界维护治安,可主要职责还是维护租界富商的财产利益。如果能给邓荣廷搞这么多职业军人当富商的保镖,邓荣廷肯定非常乐意接受,相信那些出钱的富商们也不会拒绝,现在黄浦滩绑票成风,这些俄国鬼子身材高大,又都是军人出身,对震慑绑匪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龙邵文与邓荣廷一拍即合,随即开始运作,没多久,困在兵舰上的俄国水兵陆续登陆,他们在舰长格雷博夫中将带领下,首先去龙升公司拜谢龙邵文,随后个就其位,去租界商团报道。

龙邵文从这些俄国水兵中挑了五十名高大威猛、精通拳术的留在龙升,并任命了一名叫做别列夫斯基的老兵当队长,用以管束这些水兵。被留下来的这些水兵,平日作为龙升公司的保安团队,专门负责保护烟土押运。遇到有需要场面应酬的时候,则成了龙邵文的私人保镖。龙邵文虽因养活这些保镖而开支巨大,但也从中受益匪浅,这些保镖不仅让他在人前显贵,也让他粗通了俄语,在以精通一门外语为荣的上流社会的应酬场合,他那时不时蹦出的蹩脚俄语,倒也能为他增长不少颜面,使人不免对他刮目相看……

197 釜底抽薪

……马米顿希望用倾销的方式打垮中国本土烟公司的计划失败了,他万万没想到中国本土烟公司的生命力竟是那样顽强,应对方式居然不露任何破绽。他们避实就虚,并不同英美烟公司打价格战,他们只是在英美烟公司撤货的长江各口岸加大了铺货力度,令英美烟公司顾头顾不了屁股,居然在这丝毫做不得假的实力较量下,顽强地挺了过来,并萌发了新的勃勃生机。

英美烟公司的高层责怪了马米顿,责令他想办法打垮本土烟公司,马米顿一计不成,一计又生,他说,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干脆就出大价钱挖本土烟公司的熟练工人,让他们生产能力下降,或可从内部自行崩溃。

顾飞云照例称赞了马米顿的妙计,接着就问他准备什么时候带顾菲儿去欧洲结婚。马米顿说,去欧洲游历一圈路途遥远,多数时间都在船上度过,一个行程下来,非得数月不可,现在公司面临本土烟公司挑战的危急,怕是不放他这位主力干将出行。果真马米顿的话应验了,这之后不久,他就被调往英美烟厂,负责执行他的妙计,从本土烟公司中挖人。

不管是西洋人还是东洋人,洋人总是高高在上。在上海这个华洋混杂的地界,人们都喜欢巴结洋人,都认为跟在洋人屁股后面就会高人一等。即使是受了洋人的气,很多人也会因为是受了洋气而沾沾自喜,似乎只要沾了个“洋”字,就比同胞高出一等。所以当英美烟工厂打出招工启示后,很多本土烟公司的工人趋之若鹜。洋人家大业大底子厚,能干的长久,而华厂根基短、底子薄!不一定哪天就被洋人给挤垮了,厂子垮了,就得失业,所以多数工人跳槽来到英美烟厂,一则是为了沾个“洋”字而高人一头,再则为了图个干的长远。

马米顿的计谋得逞,本土烟厂因为开工能力不足而一下面临了困境。为此马米顿得到了英美烟公司的高度赞扬,他适时地向公司提出旅游结婚,并且如愿的获得了批准。

但世事就是这样,就在马米顿对本土烟厂釜底抽薪之时,却不知道,有人也琢磨着对他来个釜底抽薪……

眼见行期临近,顾菲儿心中思虑万千,这已经是第三次要嫁给马米顿了,她想,“或许这就是宿命……”她犹豫再三,满怀悲戚地拨通了龙邵文的电话,她说,“我同马米顿要去欧洲旅行结婚,再见了阿文……”

“奶奶的,又是马米顿……”龙邵文冷笑说,“老子绑了你,把你扔进黄浦江,让你再惦记老子的女人……”兄弟们都劝他说:谁都知道你同马米顿素有怨恨,真要绑了他,定然惊动英国人,那咱们在英租界的生意怕是会有麻烦。

叶生秋出主意,“马米顿现在不是替英美烟厂到处招工么!咱们派些兄弟装作工人混进去,专门给他捣乱,把他拖死在烟厂,让他走不成。这期间,阿文你要抓紧下手,睡了顾菲儿,即便将来她嫁给马米顿,你也不吃亏。让他今后只要一睡顾菲儿,就想起你龙邵文。”

章林虎很以为然,他点点头,“生秋阿哥心怀叵测,老奸巨滑,顾菲儿本就应该是阿文的女人,只是怎么样才能让马米顿知道她已经是阿文的女人,这倒是有点让人头疼……”他突然拍着脑袋,“跑马场的那些良种赛马,屁股后面都有一个图章,用来标明身份。阿文!你睡了顾菲儿后,就在她的屁股上刻上一个‘龙’字,只要马米顿一看见,自然会知道她是你的胯下坐骑,让他这辈子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奶奶的,你狗嘴从来不吐象牙!”龙邵文骂声连连,“顾菲儿同窑姐没丝毫相同,你们却没来由的糟蹋她,老子连睡她都下不了手,更别说什么在她屁股上刻字了……”

“这么说你是爱上了她……”叶生秋摸完光头后,又搓着手,神色有些紧张,又有些焦急,“阿文,女人是用来睡的,不是用来爱的,你可不能真的爱上一个女人,爱上女人的后果很惨,简直是惨绝人寰,你看看黄老板现在的样子,就知道我不是危言耸听的吓唬你。”

龙邵文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想:生秋阿哥的话虽不假,但身体一旦被爱这个东西占领了,却是由不得人……他说:奶奶的,不说这么多了,想个什么办法拖住马米顿,让他不能同老子的女人结婚。

赵孟庭扮作阴险地样子,说:我给你们讲个“三夫成市虎,慈母投杼趋”的典故,如果一个人说大街上有只老虎,或许没人肯信,若是三个人都说大街上跑出一只老虎,就一定有人肯信了。古时有个人叫做曾参,有与他同姓名者杀了人,有人去报告他的母亲,说是曾参杀了人,他的母亲坚信儿子不是这种人,面色不变,织布如故,又有人向她报信,说曾参杀了人,她依旧不为所动,直到第三个人来了,还告诉他说:曾参杀了人。这位十分相信儿子不会干出这样事情的妇人,赶忙投杼跳墙跑了,有诗说: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

龙邵文“嗯!”了一声,“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想通过造谣的方式让马米顿相信烟厂里有事情要发生,让他不敢离开,只是要发生什么样事情,才能让他一步也不敢离开。”

朱鼎发说:我有个门生叫做宁青臣,就在英美烟厂做工,我听他唠叨过一些厂子中的事情,他说烟厂有个监工兼翻译叫做赵师中,这家伙经常以防止夹带纸烟出厂为名,检查女工,每次都让这些女工浑身脱的精光,很多女工都对他又恨又怕,我看不如就拿这件事情做点文章,就造谣说,这些女工因惧怕赵师中,都准备辞工不干。

章林虎嚷嚷,“既然准备造谣惑众,为什么这么保守,干脆就无中生有地造出一个天大的谣言……”

“对呀!章林虎说的没错啊!”吴文礼说,“就说英美烟厂的所有工人因为赵师中的缘故,威胁着要全体辞工。”

章林虎见主意居然有人认可,顿时大为兴奋,“不是说三人成虎么,咱们派三十个兄弟混进烟厂,组成一个虎群,到处煽风点火,肆无忌惮地散布工人不愿意干活的消息,触那,不信就拴不住这个马米顿。”

“好啊!奶奶的,就造个天大的谣言出来……”龙邵文一拍腿,“果真要是有人信了谣言搞出罢工,老子倒要资助他罢工的费用。”

既然定下拖死马米顿的方略,龙邵文心情大好,招呼兄弟们去堂子里摆了花酒,喊了几个头牌来睡,睡后又推牌九……都说赌钱之前碰女人晦气得很,可龙邵文这天竟然大开利市,头一副牌居然是一对天九王,通杀四方……

……英美烟草公司的厂房里,宁青臣借吃饭的功夫,四处向工友散播许多人准备要辞工不干的谣言,哪知下午收工时,居然真有人找到他,问他要不要参与工友组织的罢工行动,并领他到了吴家厅附近一个叫刘公庙的废弃庙宇,让他参加什么工友集会。…,

从刘公庙出来,宁青臣便去向朱鼎发报告,消息传到龙邵文耳朵里,龙邵文大喜,他没想到还真有人要在英美烟厂组织罢工,兴奋之下,他说什么也要对这次的罢工给予物质上的资助。他亲自包了五十元的现大洋来到刘公庙,说是要见见这次罢工组织的领导人。

一个叫做王汉林的罢工组织者接待的龙邵文,接受了他为罢工而送来的五十元善款。龙邵文说,“就应该罢了洋鬼子的工,让他们以后再不敢随意检查咱们中国女工。”

王汉林说:使女工免遭凌辱,这只是罢工的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我们想通过这次罢工,启发工人的阶级觉悟,使工人认识到资本家和工人间的剥削和被剥削的关系,只有大家团结起来,团结起来的工人越多,罢工的力度才越大。

“孤木易摧于风,一根绳子容易被拽断,却没有人能拽断一捆绳子,这就是团结的力量。”龙邵文击节赞叹,大有遇到知己之感,“你说的很对,当年我也曾经动过抢码头搞钱的念头,却势单力孤的无法实现,直到后来结识了一群兄弟,大家绑在了一起,才把这个想法实现。”

王汉林说:道理固然没错,但你们抢码头不过是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是为了解救大多数人于苦难,所以你们的生意终究也不会长久!”

龙邵文有些脸红,点头认可,“你说的没错,当年的码头生意,由于抽不开身子而疏于打理,如今早已落在别人手中……”他不由对王汉林大为佩服,想跟他请教如何才能把失去的码头生意持久地控制在手中,于是诚心邀请说,“我从当年加入革命党后,就一直琢磨着如何去革掉洋人的命,却始终没什么合适的机会……嗯!这里非说话之地,干脆我在长三堂子群玉坊摆下一桌花酒,把铁心跟着咱们干的工友兄弟都请去,由您给兄弟们讲讲英美烟厂那些洋人是怎么赚黑心钱的,同时咱们再商量一下,怎样才能挑唆英美烟厂的工人都不干活,我又该帮你干些什么?”

“长三堂子是资产阶级极端腐朽的产物,我是从不光顾的……”王汉林拒绝着龙邵文,“至于罢工,那是工人们为了争取自身的权利而做的努力,我们不过是组织工人定期在一起学习,开会,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同时帮助工人组织起来,成立罢工领导机构,为的是帮他们争取到他们应得的权益。”

“李先生,请不要拒绝我的好意……”龙邵文指着破败的小庙,低声说,“就在这里成立罢工领导机构,寒酸倒是没什么,就怕让跟着咱们干的兄弟寒心啊!俗话说,女人是战斗的催化剂,男人睡了女人,干起事情来才有充沛的精力,如果我估计不错,你一定也是干革命的,不瞒王先生,我当年也干过革命,革命党人为了革命,很多时候需要用窑姐儿作为掩护。”

“我参加的这个革命党,同以往所有资产阶级政党有着本质上的不同,所以,你就不要再劝我了,妓院,我是一定不会去的!”

龙邵文见实在王汉林意志坚决,心想:就这穷酸样,一点好处都不舍得给兄弟,鬼才会跟着他干革命……虽然如此,他回去后,还是派人送来酒肉,犒劳这些能帮助他泄私愤的工人兄弟……

198 罢工、拉拢

……行程已经确定,去法国的船票也已买好,顾菲儿的心里却满怀忧伤。夜已经很深了,明亮的月光已经偏斜,透过窗棂照到了她的床头,天地间的静谧使她久久不能入眠。她叹口气,终于按捺不住地从床上坐起,穿鞋下地,在屋中走来走去,只觉得心乱得无以遣怀。拾了一件轻衫披在身上,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吸了一口湿润空气,微风来袭,吹的窗帘轻轻浮起,使得她思绪更加不安。窗外枝头突然飞起一只宿鸟,在静夜中孤鸣一声,顾菲儿感物伤怀,想:这只鸟一定同我一样,是在呼唤它的同伴……她看着孤鸟消失在夜色苍茫间,心思也似伴它一同飞去。她转回到桌前,开了灯,拿本书想看,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又拿起笔来,在纸上随意的乱写……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她想,长夜最是难捱,天亮了,或许心就没这么乱。

天终于亮了,她强打起精神,下楼吃了早饭,便回房收拾行囊,船期临近,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还是应该早做准备。

电话铃突然响了,顾菲儿懒得接,她知道电话是马米顿打来的,他每天清晨的问候总是那样准时,她有时甚至把这种问候理解成了监视,因为他常说,现在的上海很浮躁,人在这种浮躁下也都变得不安分了,他还说,还是传统一点好。她心中明白,他与其害怕她不安分,还不如说是担心她去同什么人联系。顾菲儿觉得马米顿的担心非常可笑,她想,是别人不要我的,我纵然再想去找他,可也没那么厚的脸皮……

电话催命般地一遍遍响起,马米顿总是有这种百折不饶的精神,就如同他写的情书,虽然看得顾菲儿直想吐,可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写……她慵懒地接了电话,也不说话,电话对面传来了马米顿不安的质问声,问她为什么这么久才接电话。顾菲儿说,昨夜没睡好,听到电话铃响,也懒得接。

马米顿用故有的妒忌说,通常只有失恋才伴有失眠,总胡思乱想,自然休息不好。然后他又为这种说辞感到抱歉……顾菲儿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语调,她只等他照惯例问候完之后,就挂掉电话,谁知马米顿却抱歉地说,我们怕是要推迟行程……他为行程推迟所做的解释,顾菲儿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看着窗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天灰蒙蒙地阴着,她却觉得,近来已经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

马米顿没能携着顾菲儿如愿成行,打断他这个计划的,是英美烟厂的工人大罢工。罢工开始的规模并不大,只是老厂机车间的一百多工人,可随后却愈演愈烈,新厂机车间贰佰多工人也于第二日罢工。

马米顿恨这些工人不识抬举,端着铁饭碗,却如此的不安分。他更恨这些工人罢工不挑时候,打乱了他远游的计划,他怀着强烈的报复心,向厂方建议,绝对不能对这些闹事的工人手软。厂方接受了他的建议,买通三区警察署署长曾慎修,将老厂挑头闹事的工人代表逮捕、监押,以示警告。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两厂工人闻讯,极端愤怒,全厂八千多工人纷纷冲出厂门,加入了罢工。…,

马米顿闻讯着了慌,本以为抓几个带头挑事的,事态自然就会平息,没想到这些工人竟然不同以往。他赶紧联络了总买办汪薇舟,让他请三区警察署署长曾慎修来武力调停,逼迫工人上工,谁知工人却坚决不答应。并致函给曾慎修,劝其不必干预此事。此后罢工更是如火如荼,以致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英美烟厂最终作了让步,罢工取得了成功。这个结果实在是大出龙邵文意料之外,他想,“奶奶的,王汉林这个革命党了不起,煽动工人闹事很有一手,只凭借着一间破庙,加上自带的一张利嘴,银子不花一毫,女人不玩儿一次,就能把这些工人搞的如同神经错乱般,跟着他向洋鬼子捣乱,这样的人真的应该用心结交,好向他学学煽动群众闹事的手段。”他借着庆祝罢工胜利为名,诚心邀请王汉林去大吉楼小聚。

那天王汉林虽欣然而往,席间却对龙邵文的拼命拉拢不为所动。龙邵文说,“罢工已经取得成功,不知王先生将来有什么打算,如果暂时无事,不如先来我龙升,我一定给你一份高额分红,这并不耽误你继续为你的革命党服务。”

王汉林谢过了龙邵文的好意,他笑着说,“我的打算是继续深入到工人当中,帮助他们深入地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你就不怕我到了你的公司,煽动你手下兄弟跟你闹事?”

龙邵文心中一懔,“奶奶的,这倒是不可不防……”他又问,“不知你在上海的大哥是谁?”

王汉林收敛了笑容,想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大哥是马克思吧!我们都信仰马克思主义。”

龙邵文点头想,“奶奶的,又是个姓马的……能让王汉林这样的人为他所用,这马克思倒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说,“哪天有空,还请王先生介绍这位马克思给我认识。”他心中打定主意,“只要老子想方设法联系上你的老大,至于你,到时候还不得乖乖地由老子摆弄。”

王汉林哈哈笑了几声,“这个怕是不大方便。”

龙邵文只以为王汉林看破自己心中所想,又用语言套问,“马大哥这么了不起的一位人物,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请王先生说说他在上海的落脚处,或是混在哪个堂口,或许我们早就相识。”

王汉林指着自己的心口,笑了一声,“马克思就住在我的心中,我个人以为,你们一定不认识。”

龙邵文心底暗骂,“真他奶奶的是个滑头,怕老子去联系他的大哥,居然用住在他心中来搪塞老子……”他笑了一声,“我最喜欢交朋友,现在虽不能结识马大哥,说不定将来我们会成为朋友。”

王汉林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真心希望是这样。”

龙邵文心中“呸!”了一口,“这个姓王的言不由衷,妈的,你既然真心希望老子同你们那个马克思成为朋友,却又不介绍老子同他认识。”他恨恨地想,“别让老子认识了你的马大哥,到时候有你好看,老子不信这个马克思同你一样油盐不进,奶奶的,老子天天请他喝花酒,玩女人,不信就软化不了他的心,到时候只要马克思对老子言听计从,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至此,二人也算是话不投机,一席酒匆匆散去。

两天后,俞文征回来,他说,“这个马克思可不好打听,我费尽力气,也只打听出他好像是个洋人,至于其他的,目前一无所知。”…,

龙邵文恍然大悟,“怪不得姓王的不受老子的拉拢,原来这家伙后台硬得很,也难怪他能搞成罢工,原来背后有洋人撑腰。王汉林不简单呀!妈的,貌似老实忠厚,却不动声色地巴结上了洋人,实在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英美烟公司董事娄斯以马米顿应对罢工不利为由,建议董事会撤了他的一切职务,只让他在家中等待重新工作安排。马米顿同顾飞云商量,想趁着这段时间空闲,尽快带着顾菲儿赴欧洲旅行结婚。一向积极的顾飞云突然犹豫起来,他说:这还要看看菲儿的想法,上次你们因工人闹事耽误了行程,菲儿可有些不高兴,可别对你生出什么误会才好。

“这就是世态炎凉啊……”马米顿心中冷笑,“我这里才被免了职,你马上就转变了对我的态度。”他说,“菲儿不是同意了么!”

“上次我好不容易劝得她同意了,可经过这么一闹,我担心她会反复。”

马米顿点了一支烟,吐了一个烟圈,眼神像箭一样从烟圈中穿过,“顾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再去同菲儿商议。”

顾飞云摇摇头,“马先生最近工作不顺,还是不要因儿女私情耽误了工作上的事,去欧洲游历结婚的事情不着急,马先生还是把手边的麻烦妥善处置了,再同菲儿结婚吧!”他看着马米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嘲弄,淡淡说,“我想菲儿也是这个意思。”

“好!好!”马米顿愤慨地站起身,“既然这样,我就先去解决自己的麻烦。”

顾飞云目送着马米顿,脸上带着笑想:这样最好……他转身上了楼,又对顾菲儿说:之前父亲违拗了你的心意,但父亲知道你始终对那个龙邵文念念不忘,现在我想通了,我不会阻止你同他来往。有时间,你可以请他到咱家来做客,我想他既然对我的女儿这么好,还是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在父亲的身边……

顾菲儿的笑容有些凄楚,她打断说,“或许他根本就不稀罕这样的机会,要请你去请吧,我可没脸。”

顾飞云笑了,“好!好!我请就我请,只要能让女儿称心,我就舍一次老脸又能如何……”

199 心魔

……龙邵文翻弄着范得礼临终前留下的那几张纸条,这些纸条早已被他翻看了无数遍,再看时,除了让他回想起同洛东普的那些往事,依旧没什么收获。他差人请来了洛东普的大徒弟万春雷,想同他再聊聊洛东普死之前的事……

万春雷说:自从师傅走了以后,我师娘的精神就越来越差,现在已经没了人样。

龙邵文有些黯然,又有些愧疚,他虽每个月都让人把例钱送给洛东普的遗孀邵红珠,却从没过问过她的生活现状。他吩咐人备了车,让万春雷陪着他,去看看邵红珠母子。路上他说:你以后别在同顺堂干了,我同叶生秋打个招呼,你就去皇记的赌台摇盅吧!酬金加倍。

万春雷摆手说:龙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皇记我不敢去,还是回同顺堂吧!我对那里的环境更熟悉,另外也有好多师兄弟,大家在一起已经习惯了。

龙邵文笑这问:皇记你不敢去?为什么?难道会有谁吃了你?

“我一见生秋爷就害怕,再说红旗幺爷知道我转了场子,非得沉了我。”

“叶生秋有那么可怕?”

万春雷显得有点紧张,他压低声音说:不只我一个人怕他,不少人都怕他怕得要命,我们赌台的很多伙计,互相打赌诅咒时这样说:“谁要输了不认账,出门撞见鬼见愁……”

“鬼见愁?”

“就是生秋爷……”

龙邵文本以为这是万春雷的一个玩笑,但见他神色严肃,又觉得不是玩笑,只想,“生秋阿哥何时得了这么一个恶名。”

邵红珠已经精神失常了,她神情呆滞,面如枯槁,鸡皮鹤发,失魂落魄。见了龙邵文就开始嘟嘟囔囔地念叨一些什么。她那五岁的儿子则牵着她的手站在一边,鼻涕流下来,就用衣袖随手一抹,衣服脏兮兮的像是从来也没有换洗过。龙邵文心中一酸,想起自己流浪的童年,他蹲在孩子面前,怜惜地拉着他的脏手说,“咱们带上你的妈妈,去叔叔家住吧!”

龙邵文安排人先把邵红珠母子送回公馆,自己则拉了付伟堂去皇记看叶生秋。这只因万春雷的话让他回味无穷,想知道叶生秋怎地就让人害怕到如此地步。

才过午后,皇记门口就车水马龙。此时的皇记经过叶生秋的改造,已没了一丝往昔的模样,不但门庭豁亮,内部也比从前轩敞了不少……付伟堂说,叶生秋把两侧的房子也盘了下来,全部扩建成赌台。龙邵文不过数月没来,就为叶生秋的大手笔感到新鲜……从前对着大门的是一个供赌客等候休息的小厅,如今这个小厅已同大厅连成了一体,因此隔着玻璃门,就可以看到大厅里放置着的数张赌台,张张台旁都是人头攒动,赌客爆满。从前大厅四周是一间间包房,现在这些包房也不复存在,却改成了陈设豪华的烟榻间,里面站着一些衣着暴露的女堂倌,专门伺候玩儿累的赌客香大烟。从前靠近玻璃窗的旧式老虎角子机早已淘汰,换成了新型电控的角子机,新角子机不论外观还是功能,都与从前的大不相同。

龙邵文在一楼稍微停留,就直奔二楼,二楼也与从前大不一样,从前的二楼是格子间,专供大赌客来此豪赌用,此时的二层也同一层差不多,除了大型赌台若干张外,只比一楼多了几间贵宾休息室。…,

龙邵文随着付伟堂穿过这些赌台,来到了二楼一侧的办公间外,一个保镖拦住了两人,指着房外挂着的一个木牌,客气地说:请看……龙邵文见木牌上写着“贵宾止步”四字,笑了笑说:我要见叶生秋。

保镖犹豫一下,“生秋爷午睡还没有醒,你如果没有事先约好,怕是只有先去贵宾休息室等待。”

付伟堂怒道,“你奶奶的,老子问你,叶生秋到底在不在里面,没想到现如今见他一面都这么难,妈的,他是光绪皇帝还是慈禧老太太?”他伸手推开保镖,就要向里面硬闯,嘴里还骂,“这世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龙邵文劝着付伟堂,“现在赌客盈门,跟一个保镖闹将起来,怕影响了赌台生意,既然生秋阿哥午睡未醒,我们就找个地方等一等,好久没来赌台,正好借此机会玩上几手!”

门突然开了,一个人冷脸看着保镖,他说:你也不问问来的是谁,真是什么人你都敢拦,做人蠢到这种程度,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他对龙邵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龙爷里面请吧!他又对保镖说:你也进来……

龙邵文见这人居然是在马思南路监狱见过的冷三,不仅大为吃惊,他听燕子李三说过,冷三同一个光头谋害了徐德武,夺了威信社。他心底狐疑起来,“生秋阿哥就是天生一毛不生的光头,难道他跟冷三或是喜鹊党有瓜葛?”

门口竖着的屏风让龙邵文感觉到房间大不可测,绕过屏风,首先映入眼的是一张香案,香案上供着些时鲜果品,还袅袅燃着三炷香,可是案上的神仙却被一个红罩子蒙着,让人看不出供的是哪路神仙。香案前放着几个蒲团,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龙邵文从背后就认出,跪着的这人就是叶生秋……

龙邵文不由得觉着好笑,他说,“生秋阿哥,你在给那路神仙上香。”

叶生秋不答,只回脸阴深深看着刚才门口的保镖,他说:我跟你详细描述过龙爷的相貌,也告诉你只要龙爷一来,即便老子有天大的事,也得让龙爷优先,触你娘,你把老子说过的话从耳朵听进去了,却从肠胃消化了,然后当个屁给放了,是一点也没过脑子啊!

保镖大惊,赶忙跪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龙爷原谅,请生秋爷放过小人吧!”

龙邵文见他怕成这样,正要说小事一桩,赶紧起来吧!叶生秋却说,“你倒肯承认你有眼不识泰山,既然眼睛长在你身上全无一点用处,那就不要留着了,自己动手挖了算了。”

保镖二话不说,从身上掏出一把尖刀,颤巍巍地对准了自己的眼睛……龙邵文见他的样子似乎是来了真的,忙替他说情,“生秋阿哥,他对我非常尊重,若是真为了我挖了他的眼睛,你这门我以后可就再不敢蹬了。”

叶生秋“唔!”了一声,说:既然龙爷替你求情,那就留一只吧!

保镖脸露喜色,手指稍微用力,一声沉闷的“哼!”声,已将自己的右眼剜去。叶生秋见他眼框溢出的鲜血,如蛇状般在脸上蜿蜒曲折爬行,“滴答”汇聚于地,凝结成拳头大小的一滩暗红,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去吧!老子同意特批给你几支吗啡,拿去止疼吧!”他回头问龙邵文,“阿文,你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差点让这帮不知死的小人给拦住……”他见龙邵文似乎没从剜眼这件事回过神儿,就说,“别为这点小事影响了心情,你突然来了,一定是有什么事儿吧!”…,

龙邵文刚才听说他要特批给保镖几支吗啡止疼,脑中顿时想起一件事,就说:生秋阿哥,张啸林屯在公栈的那批吗啡,是你教人扮作东洋浪人抢走的吧!

“这是我干的……”冷三在一旁说,“我抢的是张啸林,与龙爷你没一点瓜葛,他若是找你要货,你推脱给我就行。”

龙邵文心中苦笑,“你定是在生秋阿哥的授意下干的,我同生秋兄弟情深,张啸林把这笔帐算我头上,倒是不冤我……”他看着冷三,“你犯了什么罪,住进了马斯南路监狱!”

“是我让他去的……”叶生秋说,“我打死了范得礼,你却一定要抗罪,我不想你死在范得礼的余党手中,所以让冷三专门住进监狱,就为关照你。”

“生秋阿哥,看来闻名于坊间的喜鹊党,果真同我有不浅的瓜葛……”

叶生秋不否认,他说,“是我创建的一个组织,始于杀死范得礼的得意门人大眼睛阿光……”他幽幽回忆,“喜鹊党是冲动之下的产物,是无心插柳之作……”

龙邵文看着叶生秋,突然觉得他是那样的陌生,竟与自己从前所认识的叶生秋大为不同,从前那个胆小怕事的叶生秋在他心中逐渐地模糊起来,再没了一丝踪影。而叶生秋接下来的行为,更让龙邵文在莫名其妙里感觉到一种神秘的恐怖……

……马米顿又开始了情书攻势,他在信中十分自信地说:我坚信你同我爱你一样,也是爱我的,我一向把你对我的拒绝,当做是对我的考验……顾菲儿觉得他简直是无可救药,她忍不住给他回了一封信: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父亲的意思,你对我没有爱,有的只是纠缠……马米顿接到信如获至宝,他想:这就是她爱我的凭证,不然她怎就突然给了我回了信。他反复看着顾菲儿的来信,有点飘飘然,只觉得脑袋离开了自己的躯干,他体会到了什么是身轻如燕,那是一种完全丧失了体重,身体轻得仿佛能被风能吹起来的感觉。

马米顿时而沮丧,时而痛哭流涕,拿着顾菲儿给他的回信感物思怀,激动得涕泪沾裳。他十分确定,顾菲儿真的十分钟情于他,并且非他不嫁,只是时有疑惑:她对我的考验,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他经常看着灯泡,他能清楚地看到顾菲儿浓缩在灯泡里,变成了一个小人。他整日对着灯泡自言自语,他说:我把你关在这里,看你今后还敢胡乱同别的男人发生关系……他把灯泡里的顾菲儿拿给别人看,却遭到了多数人的嘲笑。他开始怀疑身边所有人都是龙邵文派在他身边的密探,他逐渐变得噩梦增多,情感冷漠,行为也开始怪异起来。他提防着身边所有的人,认为他们都不怀好意,认为他们所交谈的每一句话,都是在针对自己,他开始不吃、不喝、不敢睡觉,只把眼睛熬得通红,像是一只兔子,一向整洁的他开始不修边幅,但他深信,顾菲儿对他的考验即将结束。

“幸亏没把女儿嫁给他……”顾飞云后怕地叹了口气,他想:没想到马米顿的神经如此脆弱,如此不堪打击……他还有一丝担忧,马米顿如此状态,不会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宣扬出去吧……在任买办期间,顾飞云勾结马米顿,使用吃空额和吃高薪的手法,大肆侵占英美烟公司的钱,虽说此等投机手法在洋行中比比皆是,成了公开的秘密,但只要没人揭露,洋人永远不会找到证据。顾飞云喃喃自语,“但愿马米顿不会愚蠢到那个地步……”

……叶生秋揭开香案上蒙着神像的红布,竟然是一尊破损了半边脸的锯齿獠牙、红面青发的恶鬼。叶生秋说:它是我的心魔,时常跑出来为恶,教唆我冲动地犯错,我恨它、憎它,躲它,却不得不敬它、供它,求它不要毁灭了我……他突然长叹一声,眼泪盈眶,虔诚地跪在恶鬼像前,点了三柱香,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龙邵文心头徒然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这种不安虽非第一次徘徊在他的心中,只是从无此时这样强烈。回想前尘往事,他突然理解了万春雷……叶生秋的确十分可怕,这种可怕不仅是他行为颠倒,举止疯狂,残忍无匹,更因他心思缜密,精于谋划,本领非凡。

200 兄弟阋墙

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付伟堂说:其实叶生秋这个样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兄弟们碍于你的面子,都不愿同你细说。他有个十分贴切的绰号,叫做“鬼见愁”。

龙邵文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个绰号了,他苦笑想:只从这个绰号,不难想到人们对他的惧怕程度。万春雷宁可拒绝高薪,也不去皇记,自然是对叶生秋惧怕到骨头里。他又想:生秋阿哥对兄弟的手段如此残忍,又有谁敢在他手下讨生活了……

付伟堂说:开当铺的刘聚财只因在外面说了一句“叶生秋这个鬼见愁最不是个东西”,第二天就被人在家中割掉了舌头,虽然上海警察厅到现在都没破案,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是生秋让人干的。还有“宏盛源”米行的老板张有生,只因埋怨了几句叶生秋睡了他的小妾,当夜就被人扒了皮,案子也是没破。前几天帮中一个‘悟’字辈的后生在皇记输了钱,想撒泼耍赖,说他的师祖是张仁奎,让赌台去找张仁奎要钱,叶生秋当面也不为难他,放他走路,谁知他第二天就被人大卸八块,身上被扔了一只死喜鹊……

龙邵文失神地听着,想,“生秋阿哥的手段真是有些残忍,这剥皮剜眼的事情,他总是乐此不疲地干着……”他眼神掠过车窗外,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这面孔他认识,正是马米顿。马米顿早已没了从前神采飞扬的模样,他正搂着一匹马的脖子痛哭,旁边围了几个人对他指指点点。

汽车夫把车停稳后,龙邵文下了车,向围观的人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有人指着脑袋说:他这里出了毛病,他看见马拉车,就说马车夫在虐待动物,他花钱请马车夫从马身上卸下马车,然后就抱着马的脖子开始哭,还从衣兜里面取出一个灯泡,对马说灯泡里面住着一个爱他的人,还说等考验结束后,他们就要去欧洲旅行结婚……龙邵文心中不忍,想上前劝止马米顿,付伟堂拦了他说:算了吧!这个二鬼子已经失去了理智……

回到公馆,兄弟们吵吵着赶紧开赌,龙邵文却没有心思,他脑中一会儿想起叶生秋,一会儿又是马米顿。他百无聊赖地说:从前兜中没有几个钱,却整日的非常快乐,现在挣下了家业,却又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朱鼎发知道他去过皇记,就说:想在黄浦滩边混出点模样,都是八仙过海,各施各法,又有谁能干净,叶生秋行事是有点怪异残忍,可那就是他的生存之道,阿文,又何必为此烦恼。再说叶生秋依旧是咱们的兄弟,这一点什么时候都改变不了。

章林虎笑着说:生秋阿哥做事神鬼难测,行事穷凶极恶,我一向是很佩服的,别的不说,他同万顺堂的红旗老幺,一船船地向南美贩运猪仔,若不是用尽心机,又怎能做到……

“用尽心机?”龙邵文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凄风冷雨的江夜,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贩猪仔时,叶生秋说的话……“我一想起这些猪仔十九不能生还,心里却苦闷的要命,真想把这些黄鱼放生……”他想:生秋阿哥是真想把这些黄鱼放生,还是真的用尽心机,他知道我心软,见不得别人落难,才故意这样说给我听……龙邵文知道那批黄鱼最终被万顺堂捡了便宜,就想问问章林虎,“叶生秋怎又同万顺堂的老幺勾搭在了一起?”可他犹豫了片刻,又决定不再问。他已经不愿深想他同叶生秋的关系,可在脑海深处,他却知道自己无法回避………,

……十六浦小东门外,那里有他快乐的记忆,他同叶生秋就是在那里开始了他们的友谊。小东门附近的赌摊,数年如一日地摆在那里,很多店铺里的小伙计如他从前一样,拿着一个月的洗漱费,红着眼睛,一个铜元一个铜元地乐此不疲。看着物故人非,龙邵文的眼睛有些湿润。鸿源茂瓷器店的“老掌柜”依旧数年如一日地站在那里兜揽着生意,在龙邵文的印象里,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挪动过地方。

“阿叔!”龙邵文恭敬地喊了一声。老掌柜抬起头,眼神间充满了迷茫,这迷茫只在瞬间就消失不见,他声音有些激动,“是阿文!”他喊着,“阿文回来了,大家快出来呀!”他向跑出来的伙计介绍着龙邵文,“他可是从我们铺子里走出去的……”所有伙计的眼神中都透着崇拜,龙邵文的发迹简直就是传奇。

大老板张通祥出来了,主事顾同霏也出来了。顾同霏眼神依旧如同从前那样严厉,龙邵文固然是个传奇,可他的故事,却会让所有的伙计从此不安分守己,他呵斥着伙计,“你们都赶紧回去。”

“顾先生,我托人带给你的东西,您老都收到了吧!从前的那些事情,让我没脸面对您,所以……”龙邵文上前扶着顾同霏的胳膊,又同张通祥礼貌地点点头,从前他的老板,此时却因为龙邵文这个黄浦滩闻人的突然回归,而呆呆地在一旁站立。

顾同霏的小儿子从一旁窜出,“你就是那个经常给我买糖吃的鬼眼文,早听说你是个人物。怎么样,这次回来,带着我去跟你混吧!”

顾同霏呵斥一声,“凤鸣,赶紧向龙先生问好。”

龙邵文看着顾凤鸣说,“我走时,你才六七岁,现在却长得这么高了。行,只要顾先生同意,今后我就带着你。”

顾同霏却说,“阿文快里面请把!凤鸣暂时还不能离开这里。”他又说,“生秋现在也不错,怎么,他没同你一起回来。”

“他现在开了赌台,做了大老板,生意很忙,他说有空他会回来。”龙邵文替叶生秋做了遮掩。

顾同霏笑着说,“生秋那么笨,没想到也有了出息,我记得那时教他写字,一个字要反复写上很多遍,他才能记得住,真是……”

“叶生秋识字?”龙邵文有些吃惊,他从来不知道叶生秋识字。而叶生秋本人也说他不认识字。

“是啊!生秋虽然学的慢,却有一股子狠劲,当时他背书、识字,经常整晚不睡觉……”

“顾先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叶生秋写字?你认识他写的字吗?”龙邵文从兜里掏出范得礼留下的几张字条,递给了顾同霏。

“我想是你把生秋勾引的不喜欢读书了……”顾同霏笑着接过字条,“你就像是个小猴子一样,成天到晚坐不住,自己乱跑不说,还勾引生秋也往外跑,从那时起,他就再也不看书写字了。而是整日同你混在一起……”他打开字条,伸直胳膊,远远地看着,“瞧我老眼昏花的,近了看不清啊!”他辨认了一会,“这是生秋写的,没错,他的字就如他的人,稳中带着狠,每一笔都力透纸背,字也规规矩矩的一丝不苟,虽然不好看,却很周正……”

龙邵文“嗯!”了一声,接过字条,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如刀割般难受。…,

莲姑牵着一个小男孩来到龙邵文身边,她只偷眼望他,然后低眉浅笑。龙邵文见她眉目间的风骚不减当年,只是面孔已然苍老。他说,“莲姐,这是张老板的孩子吧!我走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呢!他长得可真俊。”

莲姑笑着说,“我怎么瞧他长得倒像是个小猴子呢!”

听到“小猴子”,龙邵文只觉得心中一热,若不是当着顾同霏的面,他真想上去同莲姑亲热亲热,他看着莲姑牵着的那个孩子,心想,“张通祥的儿子,怎么跟老子小的时候有几分像,莫非……”他有些彷徨无措。

临走时,龙邵文留下了一张千元庄票,顾同霏说什么也不肯收,龙邵文说:我的命是您救的,手艺是老掌柜教的,饭是张老板给吃的,这些,阿文至死都不会忘记。如果你不收,我心中会很不好过。

顾凤鸣说,“你留钱下来,还不如替我找份工作。”

龙邵文笑着说:只要顾先生同意你离开,工作还不好说。

“我想去烟厂工作,听说烟厂工人收入高。”

龙邵文“嗯!”了一声,“南洋烟厂正在招工,我回头安排人送你进去。”

……当夜,龙邵文取出范得礼留下的那些纸条,看了一会儿,掉下了眼泪,心中的悲怆几乎不能自已,他喃喃低语:生秋阿哥,你真是好深的心机,我到现在都不明白,究竟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以至于你机关用尽地算计着我……他划着一根火柴,凑近了纸条,火焰一点点地吞噬了纸条上的字迹,只留下了灰烬。龙邵文脑海中不断浮现出叶生秋憨实的模样,可这样子在瞬时间又化作了花喜鹊,再化作了冷三……

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洛东普的遗孀邵红珠,她说,“龙先生,我听到了你难过的声音。”

“你……难道是在装疯?”

“是!我有我的苦衷,不这样做,叶生秋与红旗老幺不会放过我……”邵红珠说,“东普死之前,有一次不小心听到了叶生秋在与红旗老幺密谋,说是想通过你的手,除去范得礼,因为龙先生你是上海大哥陈其美的弟子,在江湖上有许多过命的兄弟,有一呼百应的号召力。东普想把听到的告诉你,却又怕背上一个挑拨离间的嫌疑,因为……因为谁都知道叶生秋是你的过命兄弟,后来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去你家找你,想把实情告诉你,却恰巧碰到了叶生秋……”

龙邵文点头说,“所以我那日同叶生秋去你家祭拜洛东普,你当着我们的面,再三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说不管谁问你,你都是这句话,当时我就有点奇怪,现在才明白,你这是在给叶生秋表态……”他突然间明白了,“在叶生秋的计划中,洛东普注定要成为一颗必须牺牲掉的棋子,不管他是不是得知了叶生秋的秘密,他的结果都只有死路一条,因为叶生秋很清楚,只要范得礼杀了洛东普,我就会不惜一切地去替洛东普报仇,才会血并万顺堂。而当日叶生秋之所以迫不及待地解决掉范得礼,也是因为我当日答应范得礼当着众位青帮前辈的面开香堂,叶生秋怕香堂中处置不了范得礼,所以才提前用乱斧将他劈死……”龙邵文苦笑一声,想,“如果不出所料,叶生秋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赶走红旗老幺,彻底占了万顺堂……”他失神地摇摇头,他实在不敢想象叶生秋居然如此处心积虑地图谋自己。…,

龙邵文心寒到了极处,等邵红珠一走,他就再也忍不住而抽泣成声……

……马米顿也在抽泣,也是因为叶生秋在抽泣,叶生秋在逼着他跳楼。死字当头,马米顿突然神智清明,他说:想起我为洋人卖命到最后,他们却将我无情的抛弃,我认为丢了职位,又被心爱的女人抛弃,已是人世间最难以忍受的事情,谁知死到临头,才知道自古艰难唯一死,实在是非常有道理。

冷三盯着他,淡淡地说:生秋爷让你快点向下跳,你就别说那么多的废话。他屈着五指,一根根地向外伸展,他说:我的五指全部伸展,你如果还不跳,不但你要身受酷刑而死,你的父母也将因你的不听话而受到惩罚。

马米顿咬着牙:难道就因为我喜欢上了龙邵文喜欢的女人,你们就这样逼我?

叶生秋纠正说:你喜欢了阿文想睡的女人,我才这样逼你。你死在不识时务;死在你自己的精神失常;死在忘了阿文还有我这样一个全心帮着他的兄弟,你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死了,才没有人会追究你的死亡原因。他说:老幺,你去帮他一把!我看他下不了决心。

“你们可真会挑时候……”马米顿手一摆,红着眼睛,“我自己来吧!你们这样做,会有报应的……”他喊着“天啊!你为什么不救救我,而把我逼到了如此绝地。”他闭着眼睛,纵身向下跳去……

老幺笑着说:他最后一丝绝望的哀鸣,居然喊天救他,真是愚蠢。

叶生秋冷冷说:司马迁有云: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返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淡,未尝不呼父母也。他死到临头,可算是惨到了极处,他知道父母救不了他,只好向天求助了,你不让他喊天,他又能喊什么?

老幺说:生秋爷高见,他的确是该喊天的,只可惜他不知道,除了生秋爷外,谁也救不了他。他更应该喊的是:生秋爷啊!您为什么不救救我。

叶生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他说:老幺,你服不服我?

“那是自然,自从我们第一次联手贩黄鱼后,我就服你,我一直认为你能成大事。”

叶生秋眼神中露出一丝痛苦,淡淡说:那是我利用了阿文的软心肠,才捡了便宜……好了!废话少说,你就把你万顺堂堂主的位置让给我来做……他看着老幺,像是在同他商量:从前万顺堂的耄老基本都死光了,最有可能成为堂主的祝宝华、寿得山之流早就见了阎王,有威望的洛东普死于你的算计,最忠心的张瑞初死于马思南路监狱……余下万顺堂范得礼的心腹骨干,也都在万顺堂一战中被我杀光,我想我成为堂主,将会没一点障碍……他双手抱成拳,把关节握得咯咯响,又说:老幺,你认为我来当堂主这个提议怎么样?

老幺憋红了脸,“这个提议说到了我心上,好!非常好!”

201 结交官富大儒(上)

一年后,全国各地陷入混战,内战此起彼伏,军阀你争我斗,政府内阁也如走马灯似得交叠变幻。上海受全国形势影响,局面逐渐变得不明朗起来。好在浙江的卢永祥与福建的孙传芳早就结成了盟友,因此上海虽人心浮动,局面却仍旧可控。而龙升公司的烟土业务,也在隐忧之中欣欣向荣。

这年九月,上海炎热无比,号称是段祺瑞政府盖章机器的民国傀儡大总统黎元洪南下来到上海。他这次来上海实属无奈,原因是贿选大总统曹锟强行逼他退位,恰逢沪议员刘楚湘、褚辅成等人发表欢迎他南下的电文,黎元洪这才顺水推舟得以成行。

这一路他走的极其不顺,在天津车站,他被原直系大将,现直隶省长王成斌困在车站,逼他交出总统信印,搞得黎元洪险些自杀取义,直到他交出总统信印,王成斌才继续放他南行。除此之外,他的一些仇人见他落难,也都蠢蠢欲动,想要取他性命。

黎元洪这次南下上海,本是应刘楚湘、褚辅成等人之邀成立政府,岂知他来上海之后,却遭到了以王一亭、吴蕴斋、宋子文、虞洽卿、邓荣廷为首的江浙绅士商人的抵制。这些人唯恐黎元洪在上海的政治活动会导致兵戎相见,祸及己身,纷纷表示出极不欢迎的态度。淞沪护军使何丰林还贴出告示暗示黎元洪:倘有破坏秩序、扰乱治安之行为,无论何人、概予拿办。这种指桑骂槐的告示,不啻是对黎元洪下的一道逐客令。更让黎元洪寒心的是,当初邀他南下的在沪议员此时纷纷变脸,也对他呈不欢迎之态。

黎元洪满心欢喜地来到十里洋场,以为收拾残局非他莫属,没想到却落了个万人嫌弃的下场,极为心灰意冷,除与章太炎等少数人保持联系外,很少再有人来探望他这位不得势的前总统,黎元洪闲来无事,只好带了左右随从,乘汽车在黄浦滩四处兜风,其心中的抑郁之情可想而知。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对他冷脸相待,其中也不乏热心人,龙邵文就是热心人中的一位。黎元洪在沪期间,龙邵文隔三差五地亲自登门问候,且绝不空手,或带沪上名产,或直接馈赠以金钱,甚至连黎元洪出门兜风开的汽车都是龙邵文相赠。他还专为黎元洪配置了保镖十人,无论其进出都如影随形,尽心保护黎元洪的安全。甚至还亲自带兄弟为黎元洪站岗放哨,以防黎元洪被人刺杀。他这么在意黎元洪的安全,原因是黎元洪此时正受到威胁,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刺杀。

黎元洪之所以受到威胁,起因还是在两年前……当时名震豫皖的大土匪“老洋人”张庆曾攻进皖西阜阳县城大肆劫掠。两天后,官军前来围剿,老洋人率队离去。这时,先前早已望风而逃的阜阳县保卫团士兵先行进城,去找被搜劫过的各家富户商号讨要清剿费用。在“汇昌和”钱庄,经理马俊峰热情地欢迎进店的士兵,请他们喝茶。没想到士兵们将他一把推开,声称他们打跑了土匪,理应得到慰劳,随即不等马俊峰同意,便开始四处搜索、抢劫。他们早知道“汇昌和”有夹墙,便到处敲打,果然被他们找到了。就把里面藏的银元、烟土全部抢走,临走时连佣人们盖的被子也一并抢了去。马俊峰也被士兵一枪把子就打得晕了过去。等他醒后,家中已经遭到这些兵匪的洗劫。事件发生后,阜阳县城全体商民向安徽督军马联甲投诉。马联甲因为保卫团团长倪道煦是自己老上司倪嗣冲的亲侄子,就对此事置之不理。商民不服,又向当时的大总统黎元洪告御状,黎元洪闻言大怒,下令通缉捉拿倪道煦,并要严惩。倪道煦提前得到消息,便逃到了天津租界躲避。此时黎元洪被逼退位,倪道煦便发誓要报这一箭之仇,到处放言要黎元洪的命……龙邵文得知这一始末,便亲自带了兄弟,轮班给黎元洪站岗放哨。…,

此时的龙邵文虽是平民一个,却是闻名遐迩的黄浦滩大亨,他不但苦心经营龙升,同时也苦心经营人情。上海因十里洋场的繁荣,而受到军阀政客,商贾大亨的追捧。而龙邵文作为此地的主人,整日迎来送往,结交的朋友无数,无论是北洋政客、革命党人、还是四川军阀、东北大帅,时而都会成为他的座上宾。而龙升登仙阁以及龙升俱乐部,则是这些座上宾的必游之处,他们借龙邵文提供的这个平台,互相联络,互通有无。时间一久,逐渐形成一个惯例,到沪之官商若是受不到龙邵文盛情款待,那就等于没在上海打通人脉,也就等于白来了一趟上海。故而黎元洪能受到龙邵文如此礼遇,在他受挫于黄浦滩的同时,也多少为他挣回了一些颜面。

三个月后,黎元洪乘轮船北返,龙邵文亲自带人将他送到码头。自然又是特产礼物送他个满载。此后,黎元洪便对龙邵文赞不绝口,将他好客仗义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其时国内局势动荡不安,任何一政客军阀随时都可能面临失业下野的危险。黎元洪的经历向他们证明,只要能结交了龙邵文,不管你在朝或是在野,他都能以诚心相待。正因如此,龙公馆门前整日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各方来沪人士,无不托门路,走关系,以其结识龙邵文。

而龙邵文也的确是好客,他善门大开,来者不拒,什么银行巨子、钱业阔佬,洋人买办、实体富豪,统统都在他的结交范围之内,甚至连革命斗士鲁迅、国学大师章太炎这样彻底与烟土、钱权无关的知识分子,他也是倾力结交。

北洋政府时代,社会各界都对知识分子及教育十分重视,外表看起来粗鄙不堪的军阀们,彼此间虽杀杀打打,却有一个共识,那就是尊重知识分子。大总统曹锟就经常跑到学校,与大学教授们谈心聊天。他称自己是推车卖布出身的大老粗,要依靠教授们办好学校。经常问他们有无什么要求,只要府财政状况好,北洋政府的教育部就会想方设法挤出钱,给教师们涨一点薪水。只不过北洋政府财政状况好的时候似乎并不多,政府没钱,当然教育部也就只好拖欠知识分子的薪金了,害得这些知识分子经常断米断催,不得不一次次游行讨说法,每当这时,即便北洋政府的财政再紧张,也要挤出一点钱给这些知识分子发了薪。

鲁迅在与龙邵文浅谈一次后,觉得他与自己道德观念相差太远,再不与之见面。而章太炎却因与他是旧日相识,也曾是共同的革命同事而不时与他小聚。章太炎虽名满天下,却生活窘迫;他虽有大才,又写得一手好字,却素来不喜卖字,也不喜别人同他谈钱,别人上门求字求文,如对脾性,他是分文不取,如脾性不对,不论多少钱摆在面前,他也无动于衷。幸亏他夫人精明,时常偷偷收些润笔,才不至于贫困潦倒,但夫人收润笔的事却不能被他知道,知道了就要大发雷霆。故此他家中三餐并无新鲜菜、肉,只用腐乳、花生酱、咸鱼、咸蛋、豆腐等物佐餐。章家没有婢仆,生活一概由他夫人打理,他虽烟瘾极大,抽的却是最廉价的“金鼠牌”纸烟,吸完后的烟蒂随手乱扔,把家中地板上烧得是千疮百孔,到处可见烟蒂烧焦的小黑点。他不休边幅,一不洗脸,二不洗澡,手指甲留得很长,指甲内黑痕斑斑。衣衫常年不过三四套,很少更换。…,

龙邵文每次来时,总要带上一些他爱吃的绿豆糕、豆酥糖等零食,走时则带上几幅字,再留下几十元的润笔费。为了投其所好,龙邵文每次来坐,总要装作向其讨教国学问题,章太炎谈起国学,可一口气说上三天三夜,虽听的龙邵文哈乞连连,但为了讨他的喜欢,为了与他多少有些共同语言,也就耐着性子,任凭他向自己耳朵里强灌。

章太炎张扬国粹,却态度鲜明地反抗权威及一切束缚,是个道德主义者,十分强调道德的力量。时间久了,难免对龙邵文的想法多少有些影响。只不过二人的道德观念终究不是一个路子出来的,他们一个是饱读诗书,从中国传统的儒家学说里悟出的道德观念,其观点是:生存完全以道德为目的,必须从个人修养做起;另一个却是浪迹江湖,从抢码头、贩烟土里悟出的道德观念,其观点是:弱肉强食,遇事不择手段,一切行为准则皆以打倒别人为目的。二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但在“张扬国粹”这个问题上,龙邵文却找到了与章太炎的共同之处。只是二人对国粹的理解却是大不相同。章太炎张扬的国粹。是诸如“儒家学说”、“太极功夫”之类的纯中国本土化的东西,而龙邵文心中的国粹却是国产鸦片。他的最大抱负,就是把洋鸦片赶出中国市场,弘扬中国鸦片这种国粹。

202 结交官富大儒(下)

龙邵文虽敬重章太炎,却不喜欢登他的门,只因章太炎喜欢吃的东西,全都是带有臭气的卤制品,比如能将所有来宾都赶跑臭乳腐,,就是他的最爱。龙邵文每一登门,不得不屏息掩鼻,以致心生恐惧。可章太炎却浑然不觉,他的鼻子似乎永远闻不到臭气,他所感觉到的只是霉变食物的鲜味……直到后来章太炎发了一笔财,换了新寓所,在他夫人的管束之下,这种情况才稍微有所改观。

龙邵文虽结交了无数的社会上流人士,也同他们建立的一定的联系,但他却有自知之明,能掂得出自己的斤两。他知道一个人的身份,不仅仅是来源于享有身份人的本身,其背后都跟着几代人存下的身家与名声,与他的突然爆发大不相同,他们虽在表面倾心与他结交,骨子里却不屑于同他来往,而他小流氓出身的先天不足,又在本质决定了他不能轻松地跃身于特等阶层,而与这些人平起平坐。他在中国通商银行经理傅筱庵面前吃瘪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那年日本发生了关东大地震,北洋政府为讨好东洋主子,不顾国内民生疾苦,物价飞涨,决定勒紧裤腰对日救助,号召百姓忘却战争前嫌,不再抵制日货,以减轻日本人民的负担,利于日本经济的恢复。当时北平、天津等城市纷纷成立救灾团体,演艺界筹款筹物,梅兰芳等社会公众人物还进行了义演,在景山公园卖票助赈。当时甚至连中学生也把零用钱捐出赈济日灾,民间组织红十字会在经费极其匮乏的情况下,也组织了救护队赴日救灾,各界都把日本人民所受的苦难,当做是自己所受苦难一般,无不倾力相助。

在全国上下轰轰烈烈地对日捐赠过程中,又怎能少了龙邵文的身影!他随即在上海发起响应,号召各界捐款、捐物,用以帮东洋人民渡过苦难时刻,基于中国人民最起码的善良与同情,上海各界此时忘却了东洋人曾经给国人带来的苦难,他们不计前嫌,纷纷对此施以援手,其中沪商领袖王一亭最是热心参与其中,一次性就募捐到白米六千担、面粉两千余包以及各种生活急需品,首批运往东洋。

此种背景下,龙邵文找到时任中国通商银行经理的傅筱庵,要他也仗义解囊,没想却被傅筱庵一口回绝。对于他的回绝,龙邵文并不怪他,日本一直预谋侵略中国,到处肇事生非,且与中国摩擦不断,国人不愿为其出钱、出力也实属寻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可令龙邵文万万没想到得是,傅筱庵前脚刚一拒绝他,后脚就高调地呼吁社会对日捐赠,大玩儿两面手段,令龙邵文吃瘪。其原因自然是瞧不起龙邵文的身份所致。认为他根本没资格来充当对日赈济的领头羊。像这样能讨好东洋人的事情,他傅筱庵又怎么会甘居人后,做那默默无闻、替人缝制嫁衣的冤大头。

幸亏当时还有另外一些银行、钱会的掌门人卖其面子,像是邓荣廷的中法银行;陈光甫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钱新之的上海交通银行;吴蕴斋的金城银行;还有张公权的中国银行,都响应其号召,多少拿了点儿银子出来,才没让龙邵文塌台到家。

龙邵文虽吃了瘪,却没有丝毫埋怨,他此时虽也发了不少黑财,可在那些商业巨子,银行业大亨面前,他的那点儿家当,不过是人家的十之一二,根本就不被别人放在眼里。要不是他肩膀上扛着“青洪帮、黑社会”这块让人惧怕的照牌,恐怕连傅筱庵门都进不去,就被人家灰溜溜地打发走了。…,

所以龙邵文认为,要想让特等阶层的人逐渐地接受自己,那么礼仪、排场必须要摆的恰到好处,既不能显得寒酸,又不能像从前一样,怀揣金怀表,手戴金刚钻,把自己打扮的像是个没水准的暴发户。而在礼仪方面最好的老师,无疑就是类似于“李大架子”这类人。

“李大架子”本名李经羲,既是满清名臣李鸿章的侄子,又是隐居在上海的北洋政府前国务总理。他在清政府统治时期,曾官至云贵总督,以治匪和安边著称,曾经参与过张勋复辟的闹剧。此人官架子很大,故有“李大架子”之称。想那李经羲当年还是知县的时候,曾去晋见过湖广总督裕泰。当时裕泰坐在台上对其接见,李经羲行过礼后,直接就坐在了裕泰旁边的椅子上,裕泰呵斥再三,李经羲才起身换了一张椅子坐下。事后裕泰对其他官员说:你们看见李经羲了吧!此人架子很大,日后名位一定不会亚于我。李经羲后来果真官至总督,并因此得到绰号“李大架子”。由此可见中国官僚相度人才,的确是匪夷所思,独具慧眼。

龙邵文之所以去见这个已经过了气、在当时并不吃香的“李大架子”,并且去跟他套交情,主要原因是他久幕“李大架子”之名,想跟他学学做人、做事的排场,也好相机揣摩一两招,以便他在上流社会混的时候如鱼得水。可李经羲的确架子很大,龙邵文只见了他一次就再不想见第二次。当日龙邵文经人引荐进了李府,足足等了能有一个多小时,李经羲才不慌不忙地从内室出来。身后却跟着一个手持痰盂的丫鬟,落座后,李经羲先是喝茶、然后就开始吐痰,折腾了又将近半个小时候,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在座何人啊!

对这样的排场,龙邵文自然是不敢领教,只放下一百块钱的见面礼就匆匆溜掉。此后他一听人提起李大架子之名,就连连摆手,说什么也不愿提起他这段吃瘪往事。虽说如此,第二年李经羲去世,他当时不在上海,却专门安排人代自己送去祭奠之物,又送了些钱给他的家人。

此时的龙邵文虽结交广泛,但主要的结交对象,还是像卢永祥与孙传芳这样的当权者,他尤其与孙传芳麾下的一员猛将李宝章相从甚密。

李宝章号称独臂将军,打起仗来剽悍勇猛,行起事来心黑手辣。深得孙传芳倚重。龙邵文善于抓好提前量,在李宝章才崭露头角的时候,他就刻意与其结交,当他得知李宝章胸无点墨,但江湖义气极重,又酷爱赌博这一特点后,就通过宋希勤的关系,时不时地邀请李宝章来龙公馆聚赌玩耍,并投其所好,与其称兄道弟,这一来二去的,李宝章便成了龙公馆的常客,与龙邵文的关系仿若兄弟。果真他的投资,在后来获得了丰厚的回报……

第二次直奉战争后,孙传芳控制了上海,并任命李宝章为淞沪镇守使,成为了替孙传芳看守钱袋子的当红人物。

由于龙邵文早就看准李宝章的潜力,并提前下手结交。故而得到李宝章的关照,后来的一段时间,龙升公司的烟土更是在上海大行其道。直到张啸林把李宝章与龙邵文的这层关捅到了孙传芳处,孙传芳为大局考虑,严令李宝章疏远龙邵文。李宝章不敢不从,来龙府的次数这才大为减少。…,

张啸林之所以这么干,是因为孙传芳开始即对龙升与三鑫区别对待的原因。在上海,三鑫公司每年需给孙传芳缴纳一千二百万元的定税才可从事鸦片贸易,而龙升则是一笔一利索。凡土船到岸才需缴纳特税,否则是一文不取。由于李宝章放水,三鑫的业务大受龙升的冲击,市场到处充斥着低价鸦片。三鑫不得已,也只好跟着降价,利润大为缩水。以至于每月完成这定税的任务之后,所剩也就寥寥无几。张啸林实在气恼不过,这才捅到孙传芳处,孙传芳为了其整体利益有所保障,严斥了李宝章。

在此时的上海,龙升的名气极大,时人谈起龙升,无不竖起大拇指,嘴里发出啧啧之声。这不仅是因为龙升的烟土横行无忌,也因为龙邵文就如战国时的孟尝君一般的好客。每日上龙公馆找龙邵文摆事、办事之人络绎不绝,除了一些有脸面的买办资本家、军阀政客之外,很多没什么面子,又想上门求着办事的人,通常都通过预约的方式前来拜会,即便预约成功,想见龙邵文的面,也需在约定的日子来龙公馆外排队。

龙邵文见这些人等着辛苦,专在公馆内的空地上支了棚子,搭了座椅。棚子可使人免遭雨淋日晒,座椅则可让客人能坐着等侯接见。而对于好不容易见到自己的人所提的要求,只要龙邵文能满足,通常都不会驳了他们的面子。缺钱的视金额大小,适当给予接济,遇到过不去坎儿的,就找门人故吏出面去给调解……

203 接待“双龙头”

龙邵文会客时间通常都在上午九点至十一点之间,这之后便是例行的午饭及午后小睡。下午则一概不见外客,通常是处理生意、约朋友聚赌,或是同一些老朋友聊天。这日,龙邵文午饭才过,小睡正酣,佣人进来喊他,说是有人求见。龙邵文好梦被打断,大为光火,正要呵斥佣人不懂规矩,就听得一声洪亮的声音传来,“阿文小兄弟,是我呀!”

以龙邵文此时的身份,又有谁敢在他面前称呼他为小兄弟,他一怔之下,马上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他跳下床就向外迎,“任江峰哥哥!你可算是再回上海了,这一别多年,我以为你早忘了我……”

来人正是“白极公”双龙头大爷任江峰。在天下洪门中,以此人的身份为最尊。任江峰的根基虽在四川云贵两广一带,但上海也多有故部旧友,他在洪门中说话是一言九鼎,极尽尊荣。

龙邵文见任江峰身边还跟着一个腰圆肚大、身材魁梧的汉子,知道能跟在任江峰左右的,肯定不是一般人,担心冷落此人,就说,“哥哥带了朋友,也不给我介绍一下。”

任江峰说:冷开泰,我的兄弟。

冷开泰抱拳带笑,“大哥要来上海,我就巴巴地跟来了,龙爷还要原谅我的唐突与不请自到。”

“啊!冷大爷!”龙邵文抱拳还礼,“冷大爷能光临鄙舍,是给我脸上贴金。我早想与冷大爷结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里面请,快请。”

龙邵文这话绝不是客套,是由衷而发。冷开泰是洪门“雅安社”的龙头大爷,在川南建有“汉兴垣”庄园,庄园中有佃户、家丁、护卫约一千多人,可谓是鼎盛一时,令黑白两道敬畏。他是川中袍哥中除了“白极公”双龙头任江峰外势力最强的袍哥大爷。就连统兵十余万,向以心狠手辣闻名川渝的袍哥将领杨森对他都敬重三分。冷开泰此次随任江峰来上海,是想与上海青帮钩挂上关系,像龙邵文、杜月笙这类的青帮大亨,他是刻意结交。

任江峰、冷开泰都是洪门中享誉一时的顶尖人物,对这二人的接待,龙邵文自是煞费苦心。接风宴设在跑马厅的群玉坊,喝花酒自然少不了女人,龙邵文嫌群玉坊女人的档次低,特请当年“天韵楼”报选出的花国大总统“好弟”领衔群妓作陪。随同作陪的还有虞洽卿、徐朗西、杜月笙等黄浦滩闻人。

龙邵文又嫌群玉坊厨子的手艺不行,菜却是从外面六家著名菜馆点的特制菜,四只冷拼是由南市豫园“大西楼”精心拼制,分别是:鲍鱼什锦、平菇虾色、至尊鹅皇、醉鹦鹉舌。四个热炒是四川菜馆“陶乐春”烹炒,分别是:豆瓣活鲤、银鱼芥菜、怪味鸡丝,粉蒸肥肠。烤鸭是“北和春”菜馆的秘制,蜜饯是“梁园”的秘制,白汁排翅是“鸿运楼”的秘制,蜜炙火腿是八仙桥湖南菜馆“聚荟香”的秘制。其他海派家常菜如竹笋腌鲜、虾仁鱼唇、鸡骨酱、青鱼秃肺、扣三丝、冰糖甲鱼、下扒甩水、汤卷、八宝辣酱、白切肉、大鱼头、肉丝黄豆汤等,则由城隍庙“荣顺馆”随意烹制,酒喝的是“斧头”牌三星白兰地,香烟则是“茄力克”。在座之人除了杜月笙外烟瘾都不大,但龙邵文还是备了两罐打好的烟泡“林则徐”。

当夜,任江峰与冷开泰留宿于群玉坊。…,

接下来的几天,龙邵文安排人手去给任江峰办理在上海的事务,自己则日日陪着任江峰、冷开泰二人,吃遍了上海的各高档酒楼,睡遍了长三堂子里的高级妓女。又陪着他转遍了上海有名的舞台,可谓是夕夕寻欢,夜夜笙歌,玩儿了个不亦乐乎。其花钱如流水的手笔,让腰缠万贯、视金钱如粪土的川南袍哥大爷冷开泰见了都不禁暗暗咋舌,自愧不如。

任江峰回川的前一晚,才对龙邵文说了他这次上海之行的一个重要差事。他说:我想打通云贵川两广至上海的运烟通道。

他的想法与龙邵文不谋而合,龙邵文拍着腿,“洋鸦片在中国横行了这么多年,赚走了咱们多少白花花的银洋!我早就想提倡烟民吸食国货。用国产烟土取代洋鸦片,不瞒哥哥,河南的小军阀孙殿英多年来一直同我做鸦片生意,他把西北、河南等地产的鸦片源源不断地运到上海,通过我龙升的销售渠道卖出去,现在已经鸟枪换炮地养活了几千人的队伍,可见国产鸦片,还是利润丰厚。”

“孙殿英从前不过是一股杆匪,能有今天,可全是拜你所赐。”任江峰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轮番弹着,沉吟说,“云贵川这几年罂粟连年丰收,每两熟烟土的价格,低廉的不到小洋两角,但却很难运到沿海,而任由洋鸦片在中国横行,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军阀割据,互不统属,各地盗贼林立,动荡不安,交通不畅,长途贩运烟土的风险极大……”

“是啊!哥哥,各地割据军阀都对过境烟土课以重税,无不指望着发些土财。缴了这些税,烟土从四川运到上海,价钱可比洋货高出不少,再加上国产土的味道不比洋土,怕是销售前景不太好。这些年孙殿英也为如何解决烟土运输问题而大为头疼,从前他主要靠的是长途武装押运,但上个月起到今天,我却迟迟没有收到他的货,想必是运输过程中碰到了麻烦……”龙邵文眉头微蹙,“想让国产鸦片占据市场,这运输问题是首先要解决的。”

任江峰说:我琢磨了两条运烟通道,一条是长江一线。烟土从四川或陕西出发,分别沿长江、襄河汇聚在汉口,再从汉口沿江而下,经九江、安庆、芜湖、南京直抵上海。另一条是由重庆出乌江到贵阳,路经桂林、柳州到梧州,出西江到广州、福建,沿海岸线直达上海。这第二条线路涉及海运,成本稍大,暂时不予考虑,只留作预备。我们如果运土,只能在第一条通道上想办法……他接着说:我洪门在两湘地区基础深厚,每一段都有我洪门兄弟作为照应,所以沿线不会有盗匪打主意,至于官方,我可负责把货送到宜昌,不知宜昌之后,你能不能想出什么好的走货方法。

龙邵文低头琢磨半天,“只要哥哥能把烟土顺利地运到宜昌,余下的路我来想办法,我这些年还结交了一些朋友,也许这时候能派上用场。”

任江峰笑笑,“这条通道一打开,川土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入上海。再从上海流往全国各地,每年只从这条通道上赚的钱,就可以养活一支军队。咱们既然定下了,就看你什么时候走一趟四川,亲自熟悉一下这条通道。”

龙邵文琢磨说:如果没有三鑫的配合,想在上海贩售国产鸦片怕是会遇到障碍,杜月笙现在掌管着法租界禁烟局,他若是参与进来,事情可能会更好办些。…,

任江峰点头,“上海这面的事情我就不管了……”他突然问,“我这次来为什么不见叶生秋?谁都知道你们两个焦不离孟,这次叶生秋却连面都没露,怕是你们两个生了误会……”他见龙邵文苦笑不说话,又说,“人这一辈子,能做兄弟不容易,有些事情不要太过于计较。袍哥兄弟间常说一句话:既然做了兄弟,就应当无怨无悔……”任江峰叹口气,“阿文!常年在江湖上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难免得罪的人会多一点,自然被别人得罪的机会也多。在这种时候,要想让自己内心更舒坦,就必须要学会宽恕,如果用金钱衡量,宽恕于心灵来说,非常经济,它能帮人省去愤怒的支出,仇恨的成本和精力的浪费……”任江峰眼神迷离起来,变得异常深邃,似乎是在对龙邵文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宽恕这个行为,不需要别人的配合就能完成。而重归于好,则需要两个人同时宽恕对方。宽恕别人所获得的难以言传的愉悦,和被别人宽恕的欣喜,将令神仙也嫉妒,但这有一个前提,对方真的是你念念不忘的一个值得宽恕的对象。

“哥哥!我会记下你说的……”龙邵文觉得任江峰的表情有些痛苦,猜想任江峰从前一定遇到过与自己此时同样的困惑,他想,“哥哥这番话,是想让我原谅生秋阿哥!可是……”

……同十多年前一样,又是码头送别,这次没有凄风冷雨,有的只是喜气洋洋。龙邵文让手下人抬着十余只大箱子,里面装满了送给任江峰和冷开泰的礼物,冷开泰紧紧握着龙邵文的手,“龙老弟,任总舵主一直说你义气深重,我算是领教到了,你什么时候去四川,也让我尽尽地主之谊。”

龙邵文笑着说:哥哥先回去,四川我是一定要去的,到时候定然少不了麻烦你。

冷开泰大喜,“那咱们可说好了,一定。”

“一定。”

204 贩土专家、爬香头

回到公馆,龙邵文被低头疾行的俞文征撞了个正着,他问:文征!什么事情这么慌张。

“阿文!我的一个内弟因贩运烟土,被法租界禁烟局给抓了,急着找你想办法捞让人。”

龙邵文知道俞文征除去一个正房妻子外,还纳了长三堂子“三元坊”的名妓叶青莲为妾,笑着问,“哪个内弟?”

俞文征有些不好意思,“叶青和这个王八蛋,总是给我找麻烦,上次他欠了一屁股债,黄老板还曾追问,我这次是真不想管他的闲事,可架不住青莲在我面前哭哭啼啼,搅得我心烦意乱……”

龙邵文“哦!”了一声,“你这个内弟可了不得,听说他是潮州大土商容俊的管家,精通英语、擅长交际,是容俊手底下很得力的一个干将……”他沉吟了一下,说,“文征,正好龙升也缺这么一个人才,人捞出来后,就让他来龙升干吧!”

“我之前跟他谈过,他说容俊有恩于他,他不忍背弃,现在容俊逃了,他进了监狱,正好可以借此机会,把他挖来龙升。”

“就是这么个说法,我现在就去找杜月笙替你捞人。”

……杜月笙溜着肩膀,毫无目的地摆动着两只胳膊,边走边说,“任总舵主这次来上海的目的,毫无疑问是与烟土有关。”芮庆荣替他推开门,他走了进去,办公间中有一盆极大的棕榈树盆景,盆景的后面,隐藏着他的办公桌,他绕过盆景树坐在桌前,身子向后一仰,打了一个哈乞,露出了一口被虫蛀加鸦片腐蚀的不成样的黄牙!他伸出大拇指摁住一个鼻孔,吸了一口鼻涕进嘴,转头吐在身侧的痰盂里,跟着说,“任江峰是云土大亨,上海的云土,十有八九是通过他的渠道贩运进来的,现在各地军阀一开战,贩运烟土的通道就断了,他这次来上海,目的专为打通云土进沪的关节。”

“妈个×的……”张啸林也吐了一口浓痰在身侧的痰盂里……烟瘾重的人,只要从烟榻上一下来,嗓子时常就被东西卡着,故而痰盂就成了必备之物,从前的时候,他们大可以随地吐痰而百无禁忌,现在有了身份,随地吐痰就会被认作是一件失身份的不良举止。他“哼哈!”地清了清嗓子,又是一声“妈个×的。”似乎不以这句辱人母亲的话作为开局,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他说:袍哥双龙头大爷又怎样,在上海,没咱们大公司的支持,他就什么也干不成。老子就不信他能撇开咱们,月笙,你准备怎么办?

“我听说他已经同龙升合作了……”杜月笙盯着自己蓝布大褂上的一块污迹,伸出双手,用力地搓了几下,放开手,又用手去抚平皱痕。污迹偏偏和他作对,不但没有被搓掉,反而越来越清晰了。他皱了下眉,把眼睛挪到了张啸林身上,“静观其变吧!先看看他们想用什么办法,能把西南的烟土运到上海……”杜月笙的眼神有点深沉,两只蝙蝠般的灰耳朵颤了几颤,又说,“真能把西南的烟土运进上海,倒也是一件造福中国烟民的善事,也省得洋鬼子总用价格卡着我们的脖子。”

“造福烟民?老子只想造福自己,真让他们把川土、云土运进上海,对咱们的冲击可就大了,你现在静观其变,不赶紧想办法阻止,等到上海市场都成了龙升的,妈个×的,怕是哭都来不及。”张啸林手拍在茶几上,震的茶碗叮当乱响。…,

桌上电话响了,杜月笙抄电话听了,然后又放下。他说:啸林哥!龙邵文来了,就在门口……

“妈个×的,你的意思是让我回避。”张啸林起身,摔门出去。

杜月笙亲自迎到门口,伸出沾满鸦片烟渍的灰黑爪子同龙邵文握了握,把龙邵文请进办公间,让人上了茶,做了个请的手势,笑了笑,也不开口询问,等龙邵文说话。

“有两件事要求你帮忙。先说第一件,你们法租界禁烟局扣了一个人叫做叶青和,这个人是我朋友的内弟,你帮忙查查,如果事情不大的话,能不能先放人,只要放了人,任你打罚!”

“我晓得这个人,这次容俊出事跑了,没办法,只好抓了叶青和顶罪,不然法国人那里不好交代。不过既然你张了口,我想办法通融……”杜月笙“嗯啊!”地清清嗓子,吐了口痰,“叶青和是块材料,尤其在贩运烟土方面可以算得上是个行家,他曾在英国教会办的英华书院就学四年。学了一口流利的洋文,只可惜毕业后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不得不跟随他父亲经营烟酒食杂商店,兼任英语家庭教师。靠着微薄的薪水补贴家用,他在经营食杂店的时候,需要常赴上海购办烟酒、饼干、罐头一类食品。他看到有人从上海贩运鸦片到厦门获利破丰,也就利用办货之机兼买鸦片,把鸦片装在饼干盒内,混同真饼干走私到鼓浪屿。由于这个方法是他独创的,当时根本就没人想到用这样的方法,所以他的方法很安全,从来都没有被破获过。于是他胆子越来越大,开始联合他人合伙贩运。这样几年下来,他利用走私盈利及私占合伙人资金、利润等手段,就积存下了大量的钱财。容俊看中他走私的才能,多次拉拢他,可叶青和会说英语,擅长交际,买卖做得也不小,自然不肯答应容俊。他后来之所以投靠容俊,是因为他私占合伙人资金的事情败露了,这几个合伙人求到黄老板门下,非要叶青和赔钱。他没办法就找到容俊,是容俊给了他一大笔钱,帮他把事情处理了。这之后,他就死心塌地为容俊押运货物,疏通关节。负责从上海押运毒品回厦门,由于这个人特别能干,每次都出色完成任务,不久即被容俊升为‘隆记商行上海办庄’的经理。这次‘隆记商行上海办庄’因偷漏鸦片税,不知道被什么人直接捅到了法国人那里。法国人要黄老板严查。我没办法,只能接了这桩差事,抓了叶青和。”

“放了这么一个人,你一定有为难之处。”

杜月笙笑了笑,“这次禁烟局也不止抓了叶青和一人,只要暗示叶青和,教他把责任推在别人头上,找个替死鬼。自然就能把他提前释放。你说第二件事吧!”

“我想请你同我一同经营川江一线的烟土生意。”

“烟枪捐我就欠了你一个大人情,那个人情没还了你,你又要让我欠你一个更大的人情。这是个大大发财的买卖。我杜月笙拿什么还你?”

“不过是互利互惠,不存在谁欠谁人情,真能把国产烟土引进上海,发财的又不是你一个人。”

杜月笙也不客气,他说,“好!就这么办。”

听到桌上的电话铃又响了,杜月笙皱眉接了,眉头立刻舒展了,他恭敬地说:是!我马上去!还有,阿文也在我这里,要不要一同去?他放下电话,说:黄老板打来的,他知道你在我这里,让你一同过去。…,

……自从露兰春同薛二过了日子,黄金荣一下子又老了好几岁,也没了从前的霸气,整日佝偻个身子蜷在烟榻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大烟,形容枯槁,面孔焦黄。若不是冒烟的烟枪还能证明他有呼吸,否则就同个死人一般无异。见龙邵文同杜月笙进来,他无力地放下烟枪,在烟榻上斜倚了身子,把胳膊当枕头支在腮下,骂着:触那!高世奎、曹幼删带着一帮徒子徒孙,拿老子的事情大做文章,非得说老子是个空子,没拜过师傅,不依不饶的。老子喊你们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龙邵文暗想,“哦!原来又有人拿黄老板爬香头之事大做文章。”他笑了笑,“我没听说啊!”

黄金荣点点头,“月笙,你听说了吧!”

“嗯!听说了一点,我觉得这件事不难办,只要给张仁奎送上一张名帖,黄老板不就是有身份的人了嘛!”

黄金荣“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却把烟枪“啪”地一声,敲打在烟榻上,不理杜月笙,却问龙邵文,“阿文,你在青帮什么是辈分?”

“通字辈!”龙邵文老实回答。

“是呀!”黄金荣提高了声音。“触那,老子给张仁奎送了名帖,就和阿文就成了兄弟,和无数拜在我黄金荣门下的门生也都成了师兄弟。这叫我的颜面往哪儿放?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

当年黄金荣在巡捕房日益得势之时,身后总有一大批追随者,尊称他为“老太爷”。这些拜黄金荣为师的门徒中,不少人是正式进过香堂的“正宗”青帮中人,他们可以开堂收徒。按照常理,他们的门徒应该是黄金荣的孙辈。然而,这帮门徒为了趋炎附势,又四处托人,转拜黄金荣为师。如此一来,徒孙辈就和自己的师父成了同门兄弟,犯了帮会大忌。这倒罢了,如果黄金荣给张仁奎送了拜帖,就成了通字辈的了,他很多门徒也都是通字辈的,这样一来就全乱套了。青帮中所说的爬香头就是指师徒关系混乱,称谓不清。

杜月笙看黄金荣发了脾气,面上虽尴尬,心中却不服气,“那你能怨的着谁!你黄金荣从未正式拜过师门,是青帮的空子。照青帮家法,你这个没有进过香堂的空子,是不能开堂收徒的。你就是收了徒弟,他们也跟你一样没有名分。可你黄金荣仗着势力。不仅狂收门徒,还宣扬说你是天字辈,居然比大字辈还多一划,现在你势力减弱,当然会有人找你清算旧账,是账总得还,躲是躲不开的,在这件事情上,我杜月笙帮不你。”

见杜月笙不再说话,黄金荣看着龙邵文,咳嗽一声。龙邵文知道不说话是不行了,他笑了笑,“黄老板,你的师傅不是理字辈的那个……那个谁么?阿文我脑子不好,一下子想不起名字了。”

黄金荣一拍腿,“是啊!你龙邵文说了句公道话,我师傅是理字辈的燕林亭啊!”

杜月笙忍不住说:黄老板,燕林亭是高世奎的师傅,如果你和高世奎是师兄弟,他至于这么为难你么?

龙邵文听了也觉得好笑,心想:黄老板啊!哪怕你随便编一个人名呢!也别往燕林亭身上扯啊!幸亏高世奎不在,这要是让高世奎听到了,当场把你戳穿,那你可就丢大人了。

黄金荣听杜月笙说完,脸上却神色未动,装出一副糊涂的样子,“年纪大了,记性不如从前,怎么就忘了师傅是谁?阿文,英士先生跟没跟你提起过?”…,

“这个……让我想想……”龙邵文的飞快地盘算着,“必须要帮黄金荣想出一个理字辈的前人来,这个人一要有名气,二要神龙见首不见尾……”想了一会儿,他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青帮理字辈最神秘的一个人物:顾三道人。龙邵文并不是偶尔想起顾三道人,这个人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听人说起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听什么人说起过。他笑着说,“黄老板,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师傅跟我说过,说黄老板好有福气,拜在了顾三道人的门下。那应该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吧!”

黄金荣“嗯!”了一声,“对!就是顾三道人了。我师傅顾三道人生性不讲礼法,也是个开过山门的山主。我拜在他名下的时候也没开过香堂,但顾三道人收我为徒的时候,阿文的师傅陈英士见到了,大字辈的董骅也见到了。这可不是假的。阿文,英士先生跟你提起过吧!”

龙邵文赶忙点头,“是啊!提过,提过。”

杜月笙见二人抬出来三个死人来演戏,叫人无处对质。想:“也亏你龙邵文能想出来顾三道人,顾三道人收徒无数,不拘礼法,谁都知道顾三道人收徒弟不喜欢对外宣扬。而顾三道人的徒弟也个个谨从师命,个个低调,从不对外宣扬,黄老板认顾三道人为师,倒也能说的过去……”他也不揭穿,只说,“既然黄老板不是空子,那就约个时间,把大家叫到这里说明白了就好,省得有人总抓着这件事不放。”

“是要说明白,触那,不然总有人以为抓老子的小辫子,月笙,你就替我约他们过来讲明白吧!到时候阿文自然会出面给我作证。”

杜月笙虽不是黄金荣的徒弟,但好歹也是黄金荣的门生,黄金荣要是空子,那杜月笙的脸上也不好看,在这件事情上,杜月笙不希望黄金荣下不了台,既然黄金荣抬出顾三道人这个死人当师傅,又搬出陈其美和董骅另外两个死人作证,别人虽然仍旧怀疑,可也说不出什么了。他想,“此事能如此了结最好。”

过了几日,杜月笙和龙邵文约了几位“大”字辈的前辈和“通”字辈的头脸人物,到了黄府、黄金荣抬出了顾三道人,果真无人再有疑义。人们虽然不信,但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黄金荣不是顾三道人的徒弟,再加上黄金荣让龙邵文假借陈其美之言作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没人追究了。只有张啸林还低声骂骂咧咧的,仍旧不服气。黄金荣看在眼里,心中顿时雪亮。留住了杜月笙,让杜月笙警告张啸林说:以后别在我面前再搞花样,不然我黄金荣就对他不客气了……”杜月笙闻言只能苦笑,事后并没把黄金荣的话转告张啸林。

黄金荣的身份问题,始终也还有人抓着不放,一年后,黄金荣到底是给张仁奎送了名帖,成了青帮通字辈,与龙邵文成了兄弟,龙邵文也就在玩笑间对黄金荣改了称呼,称黄金荣为“金荣阿哥”。

又过了一个月,杜月笙捞出了叶青和。龙邵文知他是个人才,刚从监狱出来又无事可做,托关系安排他去了公共租界禁烟局的缉私运输课任职。

叶青和精通洋文,善于交际,到了缉私运输课后如鱼得水,驾轻就熟。很快就成了龙邵文的得力干将,龙升的土船一到,叶青和组织接货、发货,中转、贩运,干的是有声有色。龙邵文见叶青和熟门熟路,干脆就把龙升托付给他。一来给自己腾出空闲;二来正好考验一下叶青和独自应付局面的能力。

205 宽恕(上)

龙邵文虽从不开香堂收徒,但名声在外,故而向他投门生帖的门生多不胜数,其中更有许多慕名而来,想一跃龙门成为座上嘉宾的,他们为了引起龙邵文的注意,求龙邵文帮忙,也想出了种种令人啼笑皆非的办法,蔺华堂就是其中一位……

此时龙公馆每日下午的赌局已成惯例,初始不过是些常来往的朋友过来凑热闹,可到后来,每天准时到龙公馆参加赌局之人太多,让龙公馆的仆从迎接不暇,支出也因此而庞大。

朱鼎发说:不如从局中抽头,以应对支出。

龙邵文接受了朱鼎发的提议,此后便从局中抽头,几月下来,抽头得到的水钱,不仅能应付的了支出,还略有盈余。即便如此,龙公馆的赌局仍旧日日爆棚,为此龙邵文规定,再不接纳新的赌客,凡来龙公馆玩耍的朋友,非得有过硬的关系介绍不可。

这日龙邵文的老朋友盛家老四盛恩颐领来了一个朋友,介绍给龙邵文认识,龙邵文整日这样的应酬极多,也不在意,匆匆问了姓名,就拉盛老四上麻将桌准备豪赌。往日盛恩颐逢赌必上,从不客气推辞,这天却一反常地的说,“让我这小朋友上去耍上几手,不管输赢,一概记我头上。”龙邵文为人谦和,赌桌上从不挑人,见盛恩颐这样说,当下邀他的朋友上了桌。

能与龙邵文同台玩耍的,非要有巨万身家,不然一场麻将下来,非得破了产不可。这日牌桌上坐着的,除了盛恩颐的朋友蔺华堂,再就是龙邵文,顾竹轩与邓荣廷。这几人都是龙邵文赌桌上的常客,彼此牌风都很熟悉,打起来也随意,每日的输赢都在三四千块左右。运气不佳之时,也输不过五千块。可这天却怪得很,没等牌局结束,龙邵文已输了七千块。牌局结束,他已经输了一万块开外。整个局面,却是个三卷一。顾竹轩赢个大头,足有九千块,邓荣廷赢个小头,一千块。盛恩颐的朋友蔺华堂则不过赢了个车马钱。龙邵文日日豪赌,输赢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一笑置之,只约这几个人明日再来。

第二日,依旧是几个人搭档,龙邵文却又输了一万多块,这次却是邓荣廷赢大头,顾竹轩赢小头,蔺华堂依旧赢个车马钱。

第三日,龙邵文仍旧输钱,他的心中就犯了嘀咕。邓荣廷与顾竹轩是他的老牌搭,自然不会在牌桌上动手脚,唯一有可能的就是盛恩颐介绍来的蔺华堂。他虽心中留意,却看不出蔺华堂有一点不规矩之处,他猜想遇到了高手,却又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他自己在牌桌上并不赢钱,却帮着别人来掏自己的兜,未免有点说不过去。牌局结束后,他留下蔺华堂,诈他说:奶奶的,老子看在盛恩颐的面子上不揭穿你,你给老子说,为什么帮着别人来赢老子的钱。

蔺华堂赶忙跪下,他说:我对龙先生有事相求,又觉得面子不够大,才想出这个办法想引起龙先生的注意。

龙邵文眼睛一瞪,“你奶奶的,你有事尽管开口,老子又没说拒绝,何苦让老子白扔出去三万多块。他指麻将说,“你给老子演示一下,让老子见识见识你的手段,果真老子看不出破绽,你求老子的事,老子就差人去给你办。”

蔺华堂不自谦地说:龙先生,我打麻将若是让你看出破绽,我这手就不是苦练出来的鬼手,而只能称作猪手。亏得咱们打的是麻将,若是牌九,我一晚让你输个几万块都不止。他把扣着的麻将翻起,口中唱着牌,随手翻过。龙邵文不禁瞠目结舌,他翻出的牌,居然没一张唱错。他想:老子如果早会这一手,当年在小东门,也就不会输得典当了裤子……他喊人取来一副牌九,让蔺华堂表演给他看。结果真如蔺华堂所说,一副三十二张的牌九,他只摸过三次,就能从背面或侧面看出是什么牌。最神的是,蔺华堂的手段还不仅如此,他还有一手掷骰子的绝技,骰子随手撇下,要多少点,就出对少点,那是丝毫也不在话下。他说:麻将的张数多,我也不能全部识得,但一百三十六张牌,只需认出四十多张就可以,有这些“明张”垫底,想要给谁做大牌,当然是手到擒来。…,

龙邵文不禁大为夸奖:奶奶的,你有这一手,自可在赌博中发家。

蔺华堂摇着头:师傅告诫我,强中自有强中手,莫在人前乱出手。我从不指望赌博发家。

龙邵文点头想:他这点倒同洛东普有点相似。想起洛东普,再看眼前的蔺华堂,不禁心中生出了一股亲近之意,他问: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说吧!

蔺华堂跪下说:我家老宅子处有一块地皮,被张啸林看中了,他非要我父亲把房子连地一起卖给他,被我父亲拒绝。五天前,我父亲被人绑了票。一定是张啸林干的。若是换做别的事,我自会正当上门求龙先生帮忙,可这绑票的事,我知道龙先生是向来不管,所以我只有用这样的方法来求龙先生帮忙。

龙邵文觉得有些为难,他虽替人排解了不少争端,但绑票的事,他却从来都置之不管。他身在江湖,知道江湖朋友的难处,阻人绑票,就等于是断了江湖朋友的财路,自然会得罪江湖朋友。这种断人财路的事情,他从来不干……他说:我出面向张啸林要人不合适,只能想别的办法,让张啸林放了你的父亲。

此事涉及到张啸林,再加上又是绑票案,龙邵文本不想管,但想蔺华堂如此用心良苦,又觉得不管不合适。可怎么个管法却让龙邵文举棋不定,他素与张啸林有隙,直接上门若被拒绝,岂非塌台?他也想去找杜月笙帮忙调和,却又觉得让杜月笙为难……付伟堂说: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却是真难,只要叶生秋出面,张啸林非得乖乖放人不可。

一听叶生秋的名字,龙邵文不说话了。自从一年前与他在皇记见过一面后,二人再未碰面。不管谁提叶生秋的名字,他都觉得异常烦躁,就像是有一把小叉子不停地在心头搅,让他欲哭无泪,欲说无言,恨不得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砸个精光以发泄心中的郁闷。见他这个样子,也就没人自讨无趣,在他面前说起叶生秋的事情。龙邵文知道自己挂念着叶生秋,只不过这种挂念,时而却又转换成愤恨,他多少次都想去找叶生秋问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待自己,可最终却选择了沉默,他想借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把叶生秋从自己的记忆中抹去。此时听付伟堂再提起叶生秋。他再也忍不住了,他问:叶生秋最近在干些什么?

“他已经接收了范得礼的全部场子,成为了万顺堂的堂主。这一年,叶生秋招兵买马,充实扩大了万顺堂,现在叶生秋手下人才济济,堂口下设三社五舵。每个社口管理着上千名兄弟,每个舵口也有几百名兄弟。从前的万顺堂堂主红旗老幺,不过才是万顺堂‘信’舵的舵主。”

对于这个结果,龙邵文一点都不吃惊,他只是没想到叶生秋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干下了这么大的事情。

付伟堂笑着说:万顺堂现在是黄浦滩帮会的龙头,叶生秋也成了众望所归的龙头大哥,只要他一句话,张啸林就不敢不卖面子。

龙邵文犹豫了一下,“走吧!去万顺堂,看看叶生秋。”

从外表看,万顺堂与前几年没什么区别,只是大门被加高加宽了,更像是一个城门。与旁边的建筑物比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这已经是龙邵文第三次来万顺堂了,第一次是为了救付伟堂,只身会范得礼;第二次是为了给洛东普报仇,血洗了万顺堂;这是第三次了,这一次他在万顺堂里面不会再见到范得礼,而是他曾经的好兄弟叶生秋。…,

“我叫龙邵文,要见叶生秋。”龙邵文为防止挖人眼睛的事情再度发生,飞快地通报了姓名。保镖几乎是哆嗦着跑进了万顺堂之中,他颤巍巍地喊:生秋爷,龙……龙先生来了。

叶生秋手里拎着件衣服,脚下迈着大步,一边穿衣服一边向门口赶,“阿文,你来了……”他在龙邵文面前穿好衣服,手却尴尬地不知放在什么地方,想去拉龙邵文,伸出去却又缩回来,两只手略显紧张地捏在一起,“阿文,你……我……我以为你再也不认我这个哥哥了,有好多次我都想去找你,可每次一到你公馆门口,却犹豫的迈不动步,不知见到你该说什么。”他尴尬地笑笑,眼神期盼地看着龙邵文,“你能来,我……我……”

龙邵文笑了笑,“生秋阿哥,到我家门为什么不进去,一定要我先来看你呀!”

叶生秋搓着手,“不是,不是。我……”他眼睛里泛起一丝潮气,“来了就好!快!快!阿文快进去……”他兴奋而又激动地吩咐下去,“快去请小东门外醉白园的蔡老板,我兄弟最喜欢吃他亲手做的鳝糊面。”

206 宽恕(下)

龙邵文鼻翼一酸,当年在“鸿源茂”瓷器店,自己拿走叶生秋裤子那天,无意间对他说自己最爱吃醉白园的鳝糊面。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叶生秋却仍然记得他说过的话。龙邵文的双眼突然间模糊成了一片,他瞪大眼睛,咬着嘴唇,抬头看着天,不让眼泪流下来,可眼泪还是浸湿了他的耳根。他想:生秋阿哥!无论你曾经做过什么事儿,我绝不会记恨你。他笑着低下头,抹了一把眼睛,拉着叶生秋的胳膊,“生秋阿哥!进去吧!这里兄弟多,让人看见了倒是笑话。”

才迈进万顺堂会客厅,叶生秋便大声喊:快泡茶,我兄弟最爱喝六安瓜片,要浓一点儿,多放茶叶。

“生秋阿哥,你还记得……”龙邵文有些梗咽。在这瞬时,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当然!我这里一直备着六安瓜片,就怕你哪天突然过来,却没的喝……”叶生秋露出了极为罕见的笑容,“幸亏我提前准备了,你果真是突然来了。”

从前熟悉的那个生秋阿哥又回来了,站在龙邵文眼前的,还是那个钻在被窝中盼他赢钱赎裤子的叶生秋,他说:“生秋阿哥!这一年,你过得还好吧!”他语调激动,这么久没见面,除了这句问候,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好!好!就是不能同你如从前一样,除了这一点,其他的都好……”叶生秋又说,“阿文,你今天突然来我这里,肯定是有什么事情,我了解你的性格,要是没事儿,我可不敢盼你登我的门。”

“生秋阿哥,来之前是有事情找你办,可现在却没事儿了,我现在只想吃鳝糊面,再同你欢畅地喝一顿。”

叶生秋点点头,“面有的吃,酒有的喝,该办的事还是要办。你要是不说,我这心里总惦记,酒也喝不好。”

“嗯!张啸林绑了我一个兄弟的父亲作为肉票,我出面不合适,想请你周旋。”

“好!”叶生秋喊了一句,“老幺!你过来。”

老幺恭敬地来到叶生秋身旁,“堂主有事请讲。”

“照龙先生说的话去办!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结果就是让张啸林放了肉票。”

老幺走后,叶生秋说:我得感激张啸林,要不是他,你可能还不会登我的门……”他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感激归感激,但他也不该得罪我兄弟。”

酒宴已经摆好,一碗热气腾腾的鳝糊面端了上来,叶生秋把面推到龙邵文身前,“阿文,尝尝,这面还是不是老味道?”他把面推到龙邵文身前,露出期待的眼神。

龙邵文“嗯!”了一声,在叶生秋的注视下吃了口面,眼泪“嗒”地一声滴到了面中。他尝了自己的眼泪,是甜的,是与兄弟尽释前嫌的一种甘甜。

叶生秋就在旁边一直看着,直到龙邵文把一碗面全部吃完。他才说,“阿文!你以后还会常来吧!我以后也可以随便登你龙公馆的门吧!”

龙邵文微笑着,“生秋阿哥,当年我把你的衣服偷去送当铺的时候,你钻在被窝出不来得的那一刻,你是怎么想的。”

叶生秋托着腮,脸上露出一种温馨的平和,“可惜我当时不敢钻出被窝,不然非狠狠地打你一顿不可……”他看着龙邵文,“我知道,你也有想打我的时候。”

龙邵文摇摇头,“不!我只有伤心的时候。”…,

叶生秋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阿文!我从前的胆子特别小,直到碰见了万顺堂的大眼睛阿光……我已经教训了他两次,只以为他服了我,谁知那天他突然一个人堵住我,当时他拎着一把刀,刀尖对着我的鼻子,骂我瘪三。那天是我第一次杀人,当时我完全昏了头,一点都不记得是怎么对他下的手,在印象中,我一棍子一棍子地打在他的头上,为此,我的胳膊整整疼了三天……”叶生秋似乎是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又说,“从前在鸿源茂当小伙计的时候,我对一切都懵然无知,在我生活的十余年间,我一直牢记顾先生的话,本本分分地做人,一向相信恶有恶报,我努力地想做一个好人,想做一个像是顾先生那样的、受人尊重的好人,我不欺暗室,做事有自己的准则,我尽量不去伤害别人,不在背后搞阴谋诡计,以求冠冕堂皇地去解决问题,可是,最终我发现我错了,我的底线,正是别人可以加以利用的弱点。后来你出现了,你帮我接触到了一个真正的世界,走入这个世界,我才发现,我的生命从此进入了漫长的黑暗期,这个世界的真实面孔绝不是想像中的那样美好,它狰狞而恐怖,让许多人重复着受伤、结痂的过程,直至最后体无完肤而麻木,那时我开始后悔,我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留下来继续打拼,要么如大部分人一样,选择堕落或是退出……那之后我就发誓,不管通过什么方法,哪怕是不择手段,也一定要成功,而在黄浦滩边成功的捷径,就灭了万顺堂……

龙邵文有些激动,“你可以同我讲啊!你要灭万顺堂,我一定帮你的!”

叶生秋摇摇头,“阿文!我了解你的为人,你面冷心软,若是不把你逼到绝处,别人只一两句好话,就能让你放弃想法。所以我想方设法让范得礼一步步地逼你,直到你起了火拼万顺堂的心思。”

龙邵文说:喜鹊党是你一手成立的组织,你为什么自编自演地让你自己的人到你的赌台里赢钱。

“阿文你知道,皇记有朱八的股份,我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洗出去一部分利润,因为那时候我正急需要钱,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对朱八有所交代,因为我在朱八面前,亲口对你有过承诺……”叶生秋露出一丝苦笑,“这件事我根本没打算让你知道,谁想你听到风声,一定要替我抓赌,你知道么,当时我真想把实情告诉你,可又怕你不赞成,认为我诓骗朱八不仗义,所以只好将错就错。”

“怪不得你一棍子就打死了我辛辛苦苦抓回来的那个赌徒,你是怕他把你暴露了。”龙邵文像是聊家常一样,他端起一杯酒,笑了笑,“生秋阿哥,这些事情,你不告诉我,真的是你的不对,咱们是兄弟,其实不管你干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叶生秋低着头,“我这些手段上不了台面,我怕你会笑话我。”

龙邵文曾听燕子李三说过,徐德武酒醉后被一个光头打死了,就问,“当年威信社的徐德武,也是你杀的吧!”

“是!我无意中从冷三口中得知,当年你被送上刑场差点掉了脑袋,就是徐德武对你的栽赃陷害,他想害你,我自然要他脑袋开花。”

龙邵文听到冷三的名字,就说,“他就是当年在郑山林赌台里面的那个花喜鹊吧!”…,

“是!当年我为了钱,什么都干,杀了大眼睛阿光后,我用咱们抢鸦片分得的银子,拉拢了冷三,组织了一个喜鹊党,一边派人到各大赌台出千,一边又让喜鹊党去看场子,为了就是从这些赌台中诈些香财。”

龙邵文突然笑了,“生秋阿哥,你虽然不在青帮,可青帮中这些伎俩你却熟悉的很。前些年杜月笙为了让人瞧的起,雇了两帮小流氓在花旗银行门口打架,任谁劝说都不停手,后来有人喊了一句,杜先生来了,两帮小流氓自然抱头鼠穿,杜月笙这么做,也是为了抬高身份。生秋阿哥,这在我们青帮中叫做‘软胡子’,属于吃软相饭的一种,就是自欺自诈,自抬身价。你派老千去赌台出千,然后你让看场子的喜鹊党抓赌,手法跟杜月笙虽不一样,但根本相同,都是为了抬高身价。”

叶生秋有些惊喜,“阿文,这么说,你不反对我这样干?”

龙邵文哈哈笑了几声,“这在青帮实在是稀松寻常的事情,你不记当年咱们为了把聚丰园搞到手,还给他们抬了两具尸体过去讹诈?”

“只是!只是我不该瞒着你。”叶生秋有一丝悔恨,“我为了借你的影响力搞掉范得礼,也还是利用了你。”

“生秋阿哥!”龙邵文看着叶生秋的眼睛,“我不怪你这样待我。”他眼神中又露出一丝悲伤,“只是你不该指使老幺害了洛东普,这让我心中十分难过。”

叶生秋说:阿文!为了这件事,我那时一晚上会惊醒五六次,醒来就看到东普的脸在我眼前,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我会把他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回想一遍,直到想得沉沉睡去,然后再惊醒,只是我时而控制不住心中的恶魔,很多事明知不对,却……

“都过去了,不提了……”龙邵文不愿帮叶生秋回忆令他难堪的事,就打岔说,“生秋阿哥,外面都传说你在街面上挖了章家老七的眼睛,这事儿是真的吗?”

叶生秋点点头,“当年章家老七在新新舞台打了你两个耳光,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着这件事儿,那天恰巧让我碰到他,自然不会放过他。”

龙邵文一阵感动,突然想起任江峰对他说过的话,就说:我有你这个兄弟,这辈子无怨无悔。无论你干过什么,咱们还是都把它忘了吧!就像俗话说的那样,人情好似初相见,到老终无怨恨心。

“对!到老终无怨恨心……”叶生秋知道龙邵文原谅了自己,他那如岩石般的脸上,终于掉落了一滴眼泪,他喃喃着,“今天我真高兴了,实在是真高兴了。”他举着酒杯,“阿文!我要醉一场,你肯陪我么?”

“当然肯陪……”龙邵文也觉得内心欣喜无比,他真正理解到了任江峰对他说过的话……宽恕这个动作只需要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而重归于好则需要两个人,而宽恕别人所获得的难以言传的愉悦,和被别人宽恕的欣喜,会令神仙也嫉妒。他此时就感觉到了那种难以言传的欣喜,他相信叶生秋与他也是同样的感觉……

207 万顺堂的手段

……张啸林听段逸女说红旗老幺求见,只把眉头皱了,“妈个×的,老子跟万顺堂素无瓜葛,好端端地,他见我干什么?有见他的功夫,还不如香上两口。”

段逸女说:现在的万顺堂不可小视,既然老幺登门求见,大帅最好还是见一见,看他来这里是什么意思。

张啸林怒道:叶生秋是个连香堂也没进过的空子,若不是他与万顺堂的红旗老幺内外勾结夺了万顺堂,就凭他也配开山设堂?红旗老幺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当年范得礼待他不薄,他居然勾结帮外人谋了范得礼好大的产业。这种人老子不见。

段逸女又劝,“大帅,坊间都传说喜鹊党也是万顺堂的一个社口。叶生秋这个人您可千万得罪不得,就他干的那些事,又岂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熟话说,宁得罪君子,不招惹小人,大帅还要斟酌呀!”

“妈个×的,叶生秋还真是小人得势。看在他这个小人的面上,老子先让他一头。你去把老幺喊进来吧!老子倒要看看这个王八蛋要放什么厥词。”

红旗老幺一进门,连句客套话都没有,也不等张啸林让座,就大咧咧地找了把椅子坐下,直接说:张大帅,把你绑的肉票放了吧!肉票的儿子已经跟我们万顺堂签了合约,他家那块地皮,早已经卖给我们万顺堂了,你绑了人,我们就没法继续执行合同了。

张啸林本就是火爆脾气,再加上心中瞧不起老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火起,没好气地骂:妈个×的,静安寺那块地皮是老子先看上的,你万顺堂凭什么横空插上一脚。更何况你老幺又算什么东西,也配跟老子说话?回去告诉叶生秋,有事让他直接找老子说,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红旗老幺神色不变,“生秋爷根本没空搭理你,他派我来,不过是劝你一句,还是趁早放人的好,话我说到这份上,放不放自然由得你。”

听红旗老幺言语不恭,且带着要挟之意,张啸林大怒,正要跳起来教训教训老幺,旁边的一个门人刘德全已经忍不住了,当时就骂,“你红旗老幺好大的名头,谁不知道你出卖了礼爷,投靠到叶生秋门下当了一条狗,你敢对大帅这样讲话,还想不想活了?滚!现在就滚,滚得慢了,老子让你出不了这个门。”

红旗老幺“哼!”一声,“你叫起来倒像是条看门狗,可在老子眼里,你不过是一头蠢猪,一头早就该死的蠢猪……”话毕,起身就走。差点没把张啸林没给气死。

第二天,张啸林正在杜公馆同杜月笙、金廷荪几人叉麻将,段逸女匆匆跑进来,俯身在张啸林身边耳语半天,然后递给他一张纸条,张啸林皱眉看了,一下就将手中的麻将扔到地上,“妈个×的,老幺算个什么动西,也敢欺负到老子头上!”他站起身说,“走,去看看。”

杜月笙见张啸林大动肝火,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说:啸林哥,又怎么了?

张啸林把手中纸条甩给杜月笙,“你看吧!看吧!万顺堂真狠呀!这是在刘德全身上发现的。”

杜月笙接过看了一眼,似乎不太明白,就把纸条递给他们之中的秀才金廷荪,金廷荪接过念了:此人狗彘不如,故而断其四蹄,浑身收拾干净,制成人彘,供大帅或蒸或煮享用。也有杀彘教子之意,望大帅引以为戒。…,

杜月笙问:什么人彘?杀彘教子又是什么意思?

金廷荪说:《说文》解释:彘,猪也。后蹄废之谓之彘。人彘的意思,大概就是把人的四肢给废了……杀彘教子是一个故事,说的是曾参的妻子要去市集,儿子嚷嚷着要同去,曾妻不允,哄骗儿子说,回来给你杀猪吃。曾妻从市集回来,见曾参正在杀家中那头小猪,就骂曾参疯了。曾参说:你既然答应儿子了,就一定要做到,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这词用在这里,颇具威胁之意……”他当着张啸林的面,也不好意思解释的太详细。

杜月笙一惊,忙问,“刘德全被人废了四肢?他在哪儿?去看看!”

刘德全在张啸林家附近的一个茅厕里,其惨象令人不忍目睹,他被人残忍地断了手足,挖了眼睛,刺聋双耳,割了舌头,灌了哑药,一时不得就死,却连呻吟声都发不出,身体时而像蛆虫一般,在屎尿横流的污秽地上蠕动一下……

张啸林一闭眼,指了指刘德全,对段逸女努努嘴。段逸女上前去,扭着头在刘德全心口插了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

在给刘德全办丧事那天,红旗老幺来给送了一个花圈,居然还跪在刘德全牌位前磕了一个头,口中带着哭腔,念念有词:兄弟,那天你骂我骂的好啊!骂的痛快啊!现在咱们阴阳两隔,你的骂声就此成了绝响,一想再听不到你的骂声,真是让人难过啊!兄弟,你一路走好啊……张啸林听了恨不得扑上去掐死他,但想起他残忍的手段,却忍着不敢。谁知他不想找老幺的麻烦,老幺却主动上前挑衅说:张啸林,赶紧放了肉票,从今后不要再惦记静安寺那块地皮,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见老幺这等嚣张模样,张啸林同他的所有门生居然都不敢说话,刘德全的惨状让他们思之不寒而栗,红旗老幺简直是个变态杀人魔,刘德全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他们,得罪了万顺堂,得罪了红旗老幺,搞不好就变成了“人彘”。

张啸林心中又气又恨,明知道刘德全是老幺杀的,却拿他无可奈何,老幺做的太干净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即便张啸林想报请捕房抓老幺,也没有任何证据。他只“妈个×的”在心中骂个不停,又想:若不是叶生秋在给红旗老幺撑腰,就凭红旗老幺这幅蠢模样,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同老子为难。不行,这事跟他没完……张啸林原本想同黄金荣把刘德全横遭惨死的事情说了,让黄金荣想想办法,先把老幺拿了,虽说借助官方力量报仇有点折颜面,但总比这样忍气吞声强不少,但一想起黄金荣对自己的态度,就有些泄气,他琢磨一下,知道只有杜月笙能在黄金荣面前递上话,就来到杜公馆……

张啸林赶到杜公馆的时候,杜月笙正在接待章太炎。一个人随着财富的增长,地位的提升,会逐渐渴望结交一些品味高的朋友,杜月笙也是一样。章太炎是当世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又是革命者,思想家,连袁世凯这样独裁者都要让其三分。能与这样的人拉上关系,无疑会使自己的身份更上一层台阶……章太炎一向自视极高,不屑与江湖人士来往。杜月笙不止一次地想与章太炎结交,可章太炎就是置之不理。

这次章太炎之所以登杜月笙的门,起因是他的侄子与法租界一位颇有背景的人物发生了房产纠纷,求章太炎出面解决,章太炎虽名满天下,连袁世凯也拿他没办法,但在法租界这弹丸之地,遇到这样的事情,却让他一筹莫展。在他侄子的恳请下,他给杜月笙去了一封信,说明事情原委,肯请杜代为斡旋。杜月笙正想与章太炎结交,哪肯错过这样的机会,更何况处理这种事情,对杜月笙来说小菜一碟,事情自然如愿办成。章太炎此次来杜公馆,就是专门来给杜月笙道谢的。…,

杜月笙正在虚心向章太炎讨教之时,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妈个×的。”杜月笙刹时脸色刷白,心想:这下坏了,张啸林要来给我塌台……骂声过后,张啸林推门而入,果真不理会他身边是否有客人,又是一声“妈个×的”开场白后,他大声说:月笙,叶生秋、红旗老幺那两个王八蛋欺负到老子头上,老子忍不下这口气。你这次说什么也得帮我。

张啸林的这一通抢白,毁了杜月笙好不容易在章太炎树立的斯文形象。他担心章太炎在心中度量: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就张啸林这般粗鄙模样,你杜月笙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杜月笙见张啸林这样不管不顾地扫自己的面子,塌自己的台,在章太炎这位学界泰斗面前口出脏言,一副打打杀杀的模样,心中虽恼恨异常,但还是拉着张啸林说:啸林哥!我给你介绍,这位是名满天下的章太炎先生,我准备拜在章先生门下,尊他为师,你也过来见礼吧!

张啸林只把手一摆:妈个×的,你杜月笙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假斯文了,你字都不认识几个,还拜什么章太炎为师,你要真想拜师,不如先去私塾回回炉,照老子说,少来这些不实在的,还是专心搞你的烟土吧!见礼就免了,老子现在没心情跟这个老古董虚情假意。还是先办正事要紧,月笙,你现在赶紧去黄金荣那里给老子打个招呼,老子要带上兄弟,砍了叶生秋那个王八蛋。

章太炎淡淡一笑,也不萦怀,只说:杜先生既然有事,我就先告辞了,改天再登门向杜先生道谢……说完,也不看张啸林一眼,出门而去。杜月笙追送去门口,本想赔礼,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好恭敬送走章太炎,悻悻而返。

回到厅中,见他压在章太炎茶杯下的,送给章太炎作为见面礼的五百两银子的庄票还在那里,就喊来万墨林,要他火速乘车,去给章太炎送去。张啸林劈手一把抢过庄票,塞进兜里,“妈个×的,劝你一句,以后少跟这些没用的人来往。章老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又没有贩烟土的关系,偏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算是什么东西……跟着又说:你也看见了,叶生秋杀了我的门人,这笔账该怎么算?

杜月笙一脸的冰冷,“叶生秋为什么杀你的人?”

“妈个×的,起因你也知道,还不是因为静安寺附近的那块地皮?”

“听说了,起因是你张啸林绑票在先,让我怎么帮你?”

张啸林似乎没听出杜月笙的话外音,也似乎听出来而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说:你去跟黄老板讲讲清楚,叶生秋指使红旗老幺杀了我的兄弟,他巡捕房这下有事做了,别在那里闲着,赶紧去万顺堂抓人去吧!”

“啸林哥!”杜月笙觉得无法忍受了,“这件事情是你不对,人家的地既然已经卖啦,你还去绑什么肉票。再说了,你有些事情也干的太不漂亮。前段日子你联系高世奎他们拿黄老板爬香头说事,你以为黄老板心里没数?你一心想着塌黄老板的台,现在有了事,又去求黄老板,我杜月笙没那么大的面子,张不了这个口。”

“妈个×的,莫非黄麻皮不是爬香头?”见亏心事被揭穿,张啸林有点恼羞成怒,“好呀!你去同黄麻皮讲,就说老子对他爬香头心怀不忿。”…,

“啸林哥,你以为你行事隐秘就无人知道?不但我知道,恐怕龙邵文也心里面有数的很,我还没那么无聊,跑到黄老板面前搬弄你的是非……”杜月笙语气柔和下来,“红旗老幺杀了刘德全的事情,暂时先忍了,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谁不知道叶生秋手下养了几百吗啡兵,只要叶生秋一句话,他们就像狼一样扑上来同你玩命。”他叹口气,“现在烟土生意也越来越难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张啸林哼一声,“他叶生秋能养吗啡兵,咱们就不能养?”

杜月笙耐心说:咱们同叶生秋走的路子不一样,他做的那些玩命生意,咱们未必插得上手,再说咱们没那么多闲钱,更何况也搞不到吗啡。他又劝:啸林哥,冤家宜解不宜结,回去把人放了吧!生意要紧,跟叶生秋斗什么闲气,叶生秋是什么人,我想你比我清楚多了,他能放下身家性命不要去跟你拼命,你能吗?有人对我说,他为了图谋万顺堂,早在十年前就开始做了准备,你有他这样深的心机?有他这样的狠劲儿!韧劲儿?就算你能做到,还要想想值不值!就算你觉得值,我杜月笙顾念兄弟情深,也肯陪着你同他斗,可你想过没有,只要叶生秋不死,咱们肯定早晚得被他害了。

“妈个×的,心里憋屈呀!”张啸林仰躺在椅子上,“把你藏的公班老土拿出来,香一口再说。”

杜月笙笑了笑,喊来万墨林准备烟具,打烟泡,两人钻进大烟间,往烟榻上一倒,开始喷云吐雾。抽完一筒烟,张啸林说是上厕所,撇开杜月笙,直接找到在外间赌博的叶焯山,想挑拨叶焯山去下手刺杀龙邵文、叶生秋。他恭维叶焯山说:你的枪法在黄浦滩是头一号,你若能去杀了龙邵文,也算是替月笙解决掉了一个大麻烦。叶焯山只是摇头,赶忙表明:一,我的枪法很差;二,我不会去刺杀龙邵文。张啸林知道叶焯山素来对暗杀之事兴趣十足,如今一听暗杀龙邵文就不住摇头,心中不解,追问叶焯山原因,叶焯山什么也不说,反正就是不答应刺杀龙邵文。张啸林无法,又去鼓动同龙邵文有仇的芮庆荣。芮庆荣回绝说:张爷,你就饶了我吧!我留下脑袋还想喝酒、吃肉、听戏、亲女人,你让我去杀龙邵文,那就是在要我的命……张啸林无法,只好在心中痛骂:妈个×的龙邵文,叶生秋,我张啸林×你祖宗八辈的奶奶……骂完才稍觉得解气,又返回烟榻间,向杜月笙再讨一筒鸦片……

208 挑拨

……蔺华堂赶来龙公馆,不顾门人阻拦,非要闯进去给龙邵文磕头。龙邵文正同大律师江一平说话,蔺华堂推开门闯进来,跪倒在龙邵文身前,“扑通扑通”就是几个响头,他说:谢谢龙先生救我父亲。

龙邵文赶紧把蔺华堂扶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让客人笑话了。”

蔺华堂说:我不起来,除非您答应我,今后让我跟在您身边服侍您。

龙邵文犹豫了一下,答应说:既然这样,你去找付伟堂,让他给你安排差事。

蔺华堂又磕了几个头,起身出去了……

江一平说:龙先生,我今天来,还受了顾飞云的委托,他想请你去家里做客,不知你意下如何。

龙邵文摆手,“你回复顾先生,让他不必这么客气,他其实随便差个人来喊我就行,又何必劳你跑上一躺。”

江一平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咱们可就说定了,就这个周末。”

顾飞云听了江一平的回话,脸上含笑,想:我这个未来女婿还真是不计较我这个未来的老丈人。他说:听说龙升每年的特品交易额,达数千万之巨,不知这传闻属实,还是空穴来风。

江一平一本正经说:律师的话,你也敢信?只要你把女儿嫁给他,自然就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你从前已经走了眼,这次还是要把握住机会,你如果去过龙公馆,就不难看出,整日登门为龙邵文做媒之人,几乎快要把门槛踏破。他已过了婚龄,却至今未婚,我看他是对你的女儿还念着旧情,菲儿的岁数也不小了,如果不赶紧嫁掉,怕是将来会赖在家中。

顾菲儿对马米顿的死很难释怀,她认为马米顿从疯到死,她都有一定的责任,她甚至有些后悔自责,不该冷酷地对待一个痴情的人。马米顿天天送来的情书,几乎融入到了她的生活,这情书一旦不再有了,顾菲儿这才感觉到缺点什么。她开始回忆与马米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她想:人总是这样,有日思无日,无时想有时。顾飞云劝她嫁给龙邵文的时候,她沉湎于自己的伤怀,她说:我还没有准备好。

顾飞云觉得女儿就像是一头拉着不走,赶着倒退的驴,他说:你不是一直想与龙邵文在一起吗?现在我同意了,你怎么反倒变了卦。

“父亲,我请你不要再干涉我情感上的事情,我要不要同龙邵文在一起,还需要时间考虑,再说,你不是一直瞧不起龙邵文吗?你不是说驽马怎能并麒麟,寒鸦岂能配鸾凤么?现在却又拼命地想把女儿嫁给他。”

“我这全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从前龙邵文不过是一个瘪三,现在却脱胎换骨。从前的马米顿看着倒像是一个人才,却是一个经不起事的懦夫,更何况他已经自杀了,已经死了。就算我想把你嫁给他,也不可能了……”顾云飞的口气不容置疑,“我已经请龙邵文周末来家吃饭,到时候商定你们的婚期,你的岁数已经不小了,再也耽搁不起。”

顾菲儿带着讥讽,“您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把女儿当做了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顾飞云铁青着脸,“你知道龙邵文现在多难请,为了你的心愿,我特意请你的江叔叔出面。你说这样的话,对的起我一片苦心?”

顾菲儿只觉得心中冰冷,她不愿同父亲顶嘴,只把脸掉向窗口,一句话不说,她是想嫁给龙邵文,却不愿再一次被父亲当做筹码………,

……张啸林虽被迫放了人,但对龙邵文、叶生秋却更加憎恨。一心想找机会报复。张啸林一向负责三鑫公司的对外联络,这天他因烟土到岸,需要淞沪警察厅配合押运,而找他浙江武备学堂的同窗,警察厅厅长徐国良疏通。谁知平日里顺风顺水的一件小事,却被徐国良以局势危急,警察多数都派出公干,抽不出人手为三鑫特品提供特别保护为由婉言回绝。张啸林吃了瘪,心中更是忿忿不平。

张啸林知道徐国良与龙邵文交好,认定徐国良给他吃瘪的背后,是龙邵文在捣鬼,在心中又给龙邵文记了一笔。恰巧此时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的外交次长林若虚找徐国良办事,受到了徐国良的热情款待,张啸林就把此一幕记在心中。

此时内战方兴未艾,且更有扩大之势,各地小军阀也因地盘之争而加入了混战。由于上海的特殊地位,有实力的军阀都对上海虎视眈眈。直系军阀、江苏督军齐燮元向来对上海垂涎三尺,总想着能把上海收于囊中。为此他在上海附近陈兵数万,随时准备进攻上海,但浙江督军卢永祥早有防备,齐燮元苦苦寻觅不到下手的借口和机会。虽然双方此时并未开站,但卢永祥对齐燮元觊觎上海仍旧深深不满。张啸林看徐国良接待齐燮元的人,觉得来了机会。正好可以借此事做点文章,剪除了龙邵文在上海官方的羽翼……他从警察厅出来,直奔龙华淞沪护军衙门,找到了护军使何丰林,他说:徐国良勾结了齐燮元的外交次长,意图操纵警察部队在上海发动内讧,响应齐燮元的进攻。

徐国良是何丰林的心腹,他一边虚与委蛇的应付张啸林,一边通知徐国良小心应对。

张啸林苦等数日,见徐国良依旧安稳地坐在淞沪警察厅厅长的位置上,知道何丰林并没找徐国良的麻烦。他心下不忿,决定找草包卢小嘉继续挑拨……在离间计的使用上,张啸林的行事作风像个女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对于离间计的使用,自古男女有别。比如一个男人要挑拨张三同李四的关系。他会找到张三说:你好像同李四生了误会,都是兄弟,你就不要计较他无意间说过的那些话。张三会问:李四说了什么?男人会说:没说什么,真的没说什么。此后张三同李四就生了芥蒂,这种芥蒂的来由多是由无限遐想的猜疑而来。女人的离间则会直接很多,她会找到张三说:李四今天骂了你,然后就会跟着说出李四骂张三的内容,内容据情况而定,或加油添醋,或信口开河,总之以达到离间之目的为宜,分寸自由把握。张三听后自然火冒三丈,此后与李四水火不容……张啸林一向认为男人的方法圈子绕的大,见效慢,不如女人的方法来的更直接痛快。于是他找到卢小嘉说:徐国良已经与齐燮元勾结到了一起,要背叛你的父亲,我亲眼看到他正在与齐燮元的外交次长林若虚密谋……

卢小嘉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花花公子,听张啸林说完,也不过脑子经分析,直接就捅给了卢永祥,卢永祥闻言大惊,“徐国良手中控制着七千多人的警察队伍,一旦投靠了齐燮元,可要祸起萧墙。”他本想直接把徐国良诱捕枪毙,可又没证据证明徐国良投靠了齐燮元,诱捕枪毙怕下面人有所非议,可是不杀徐国良,又不敢冒这个风险。他于是找来浙江别动队司令王亚樵,让他想办法去暗杀徐国良……

209 失约、献地

自卢永祥占据上海后,就看中了王亚樵的势力,王亚樵手中控制的“上海劳工总会”人数不下十万,是一支随时都可以武装起来的力量。卢永祥为此对王亚樵进行了百般拉拢。给钱、给地,给面子。王亚樵重江湖义气,深感卢永祥的知遇之恩,带着自己的把兄弟胡抱一、戴春风、胡宗南在湖州拉队伍、搞训练,干的有声有色。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时卢永祥让他暗杀一个人,王亚樵自是一口答应,没过几天,他就派出斧头帮的兄弟,将徐国良杀死在爱多亚路上海温泉洗浴中心的门口。

龙邵文得知徐国良遇刺,自然是惊痛万分。斧头帮杀人后,从不避讳他们杀人者的身份,以期抬高斧头帮的恐怖名声,起到谈虎色变,震慑人心的作用。龙邵文不用打探,就知道是王亚樵派人下的手。他心中踌躇不定:一个是自己故交兄弟,一个是自己救命大哥。这二人之间,他实在是难以作出取舍。他不清楚王亚樵为什么要对徐国良下手,决定亲赴湖州,找王亚樵问个清楚……

……这天是周末,顾云飞神采飞扬,一个黄浦滩边万人景仰的大亨将要成为他的女婿,怎么也是一件让人十分振奋的事情。家宴已经备好,顾家的亲朋都已到场,能与龙邵文见面,他们都觉得兴奋加荣幸,无人不赞成这门婚事,都妒忌地说菲儿好有福气。顾菲儿虽说忧虑于马米顿的死,可她对龙邵文这么多年的将心萦系,也让她觉得今夜将有非凡的意义。

在太阳已经变成暗红色,能用肉眼直视的时候,顾菲儿正坐在化妆镜前,细细地调整着自己的妆容。这许多年来内心所受的苦楚,也许将在今晚结束。天色已经逐渐模糊了人的视线,所有的配角都已经登场亮相,可主角却依旧没有露面。但所有人在表面上依旧兴高采烈,没人会在意龙邵文晚来一些,就像戏文或评书里说的一样,越晚出场的人,就越有气场。其身份也最高,也最有话语权。

顾菲儿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心就像是一个慢慢被打足了气的气球,开始变得轻飘飘。很久没见龙邵文的面了,她设想不出二人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她觉得她再也不能轻松地面对龙邵文,不仅是因为她心中残存着马米顿的阴影,也因为此时的龙邵文大异于从前。

暮气渐重,最后一只鸟飞回了屋檐下,却依旧不见龙邵文。顾菲儿的心一点点地向下沉,门外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顾菲儿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边,她只觉得喉咙一阵发紧,随之而来的就是心跳加速,四肢发木……龙邵文不来,她心惶惶地无着落处,可他真的来了,她却又不知怎样面对。

车上下来的不是龙邵文,是蔺华堂,他先代龙邵文致歉,他说:龙先生临时遇到急事,今夜失了约,他特叫我前来向顾先生赔罪。他说改日一定前来拜访。

院内一阵哗然,听声音却是开心多于失望,随后却又是一阵惋惜声。人的妒忌欲在得到满足后,会油然生出同情心,他们都在替顾菲儿惋惜。

顾菲儿的心,就像是气球被插上了一根针,“砰!”地一声破碎了。她无力地倚在窗前,难过中却带着一丝快感,这是一丝报复性的快感,她觉得顾飞云如此精心安排的一场相亲晚宴泡汤,一定会比她更难受。她咬着嘴唇,在纸上写着:昔日形影潜结,今日云飞雨绝;昔日两情相洽,今日落叶辞枝;昔日金石无亏,今日星灭光离,爱之火即已熄灭,不留一丝余情余意………,

……此刻的龙邵文已在湖州,他见到了王亚樵,说明来意。王亚樵解释了暗杀徐国良的详情。龙邵文这才知道是卢永祥在背后指使,对卢永祥大为不满,不免记恨在心。

徐国良的死,给齐燮元制造了攻打上海借口,他在赤日炎炎的九月,首先挑起了战火。江浙战争在江苏宜兴打响了第一枪。由于卢永祥早有防备,战争初始,交战双方就呈现出胶着状态。上海各商界富豪担心战火烧到上海,无不出钱出力资助卢永祥部。三鑫公司与卢永祥签有烟土包销合同,自然担心卢永祥战败,为此杜月笙奔前跑后,采办军需,组织卡车拉到前线犒劳三军,很是活跃。龙升的生意也靠卢永祥、何丰林等军阀支持,但龙邵文怨恨卢永祥害了徐国良,故而他只冷眼旁观,琢磨着卢永祥一旦兵败,怎么寻找下一个靠山……

九月底,战争进行的如火如荼,张国威来找龙邵文辞行,他被卢永祥调到了第二师炮兵团任团长,奉命把守浙、闽之间的险要——仙霞岭,以防一直觊觎浙江的孙传芳趁火打劫。

那日,龙邵文在长三堂子里摆下花酒,请来宋希勤,为张国威践行。席间,宋希勤兴致勃勃,张国威却提不起兴致。他抱怨说:卢永祥这是在排挤我,他不让我继续当测量局长,却派我去守什么劳什子仙霞岭……他使劲儿一拍桌子,“惹恼了老子,老子给他来个辞官不干。”

龙邵文开玩笑说:你与孙大帅是东洋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窗!卢永祥派你守仙霞岭,这是让你同孙大帅摆交情。希望孙大帅看着你的面子,不在此时进攻上海。

宋希勤听了一怔,屏蔽了身边的女人,低声对张国威说:与其憋屈在卢永祥手下,不如委身于孙大帅,你与大帅是同学,他一定肯对你提携。

张国威苦笑,“就我那几百人,怕是孙传芳看不上眼,这一点见面礼也没有,实在是不好意思。”

龙邵文继续玩笑,“说起见面礼,仙霞岭岂不是最好的见面礼!”

“对呀!”宋希勤瞪着被酒染红的眼睛,“据我揣度,孙大帅此时按兵不动作壁上观,并非无意染指上海……”

“难道孙传芳想学渔翁?”张国威眼神透着一丝笑意,“他是在等卢永祥和齐燮元两个家伙打得两败俱伤才出手。”

“你如能把仙霞岭把这工事布防图献给孙大帅,岂不是最好的见面礼了?”

龙邵文见两人要商量军事机密,避嫌地找了个借口离开,自去妓女房中嫖宿,好给二人倒出空间。见龙邵文离开,张国威才说:三国时张松为刘备献上四川地图,却被其兄出卖,终遭刘璋杀害。我可不想走了张松的老路,仙霞岭的工事布防图我可以送,但只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你对龙先生不放心?”

张国威摇摇头,“龙先生义气深重,但此事涉及我的身家性命,还是小心点好。”

……就在上海各界团结一致抵御苏军齐燮元部之时,战争形势发生突变。孙传芳的闽赣联军轻松攻破了仙霞岭,并于几日后进占衢州。此时浙军的主力被苏军牵制,分身乏术,无法救援,只能坐视闽赣联军从自己的侧后杀入浙江。腹背受敌的卢永祥极为恐慌,他心知无法抵挡齐燮元与孙传芳的两面夹击。随即制定了放弃浙江,全力退保上海的战略部署,以期保住上海,而后凭借上海的物力与财力,东山再起。十月初,卢永祥携带大批搜刮来的细软逃入上海。浙军顿时群龙无首,齐燮元军趁势进攻,相继占领嘉兴、长兴等地。同时,齐燮元的海军也密切配合陆军,从长江炮轰驻守浏河的浙军,致使浙军向浏河以南败退。齐燮元的空军也派出四架轰炸机连日轰炸浙军,使浙军锐气大挫。面对苏方陆海空立体式进攻,浙军大败,纷纷逃向上海,浙江全境落入齐、孙二人之手。…,

既得浙江,齐燮元、孙传芳并不知足,两支大军分头向上海杀来,分别于稍后半个月内,相继占领金山卫、松江、青浦、龙华,逼近上海。卢、何见大势已去,遂发表通电自解兵权。并逃入上海租界避难,浙军余部推皖系军阀徐树铮为总司令,欲继续作战。稍后几天,一代枭雄徐树铮被英租界工部局软禁,至此,江浙战争以齐燮元、孙传芳的胜利而告终。

王亚樵是杀害徐国良的元凶,自然不容于齐燮元。卢永祥兵败后,他只得逃离湖州,准备回安徽另作打算。临行前,他把上海的斧头帮托付给了龙邵文接管,同时把上海劳工总会的日常工作也都托付给他,让他暂为打理,并把他的三位把兄,戴春风、胡抱一和胡宗南介绍给了龙邵文。希望龙邵文能有所照顾。龙邵文自然一口应允。

胡抱一志不在上海,在龙邵文处盘庚几日,就去投靠了国民革命军,为共和大业出谋出力……胡宗南也不愿屈居人下,拿了龙邵文给的一大笔盘缠后,就远赴广州报考黄埔军校,并考上一期,此后深得蒋的宠爱,并成为其最重要的军事将领之一……唯独戴春风贪恋十里洋场的繁华,希望留在上海。

龙邵文得知戴春风自幼练得一手掷骰子的好本事,就把他推荐到了万顺堂。叶生秋善待了戴春风,让他在万顺堂旗下赌台抱抬脚,压场子。戴春风一进赌台,便如鱼得水,提了不少改良赌台的建议,深得叶生秋的赏识……

210 贩土新路线

……上海易主,孙传芳受降了卢永祥、何丰林的残部入主上海,上海成了直系军阀孙传芳的天下。这个结局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然是龙邵文、宋希勤、张国威这些人,愁的是杜月笙、张啸林、卢小嘉、何丰林之流。但最愁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黄金荣,别人都是为权为钱发愁,而黄金荣却是为身份发愁……

开战之前,龙邵文就唱衰卢永祥。等到宋希勤、张国威密谋献地图后,龙邵文就更认为卢永祥大势已去,从那刻起,他就让叶青和囤积烟土,不再出货。而三鑫则力挺卢永祥,认为只要帮卢永祥保住了上海,将来的烟土会来的更加轻松,因此三鑫几乎清光了库存,把卖土得来的钱,押宝似的压在卢永祥身上,希望赢了这一场豪赌。卢永祥战败,三鑫输光了家底儿,自杜月笙以下,全部傻了眼。上海易主后,三鑫的境遇更惨,由于失去了军界的靠山,原先的运土路线已经不敢再走,便由曾经的辉煌,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杜月笙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眼看烟土即将断绝,他却无计可施,此时再与直系的齐燮元、孙传芳走关系已经为时太晚,更何况在战争初期,杜月笙还倾其所有,帮着卢永祥运兵运粮。

三鑫无土可售,龙升则是有土不售。龙邵文此举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囤集居奇,抬高烟土的市场价格而获得暴利。两家公司都不售土,上海各大小土行、烟馆,一下子就面临断档的危险,街面的饿瘾君子黑粮一断,无不急的团团转。期间因为烟土短缺,还出过一段被京城戏曲界传为笑谈的小插曲……

这年秋季,天蟾舞台老板顾竹轩派手下李阿毛到北京邀角,约妥了荀慧生、陈少霖、朱斌仙等几十人到上海演春节戏。顾竹轩把定洋付了,可荀慧生、陈少霖、朱斌仙等人却没如期动身。在顾竹轩催促下,李阿毛打听出了他们不动身的原因:演员们从单帮客口中听说上海烟土价钱高,比北京加倍还要拐弯。便把领到的包银,加上个人私蓄,都买成了烟土。有的人没有私蓄,便把房契拿出抵押。反正凑上五百块钱买二百两烟土,到了上海就可以变成一千块。顾竹轩闻讯心中不快,他不动声色地准备收拾这些不讲信誉的演员。李阿毛千催万请,直到腊月底,演员才动了身。到了上海,行李、戏箱都放在天蟾舞台前台,大家正在休息时,顾竹轩过来说:工部局来人了,说行李要彻底检查,看有没有私带烟土。这一来,大家的脸都吓白了,便向顾竹轩说:不用查了,我们个个都带得有,请你想个法儿子跟工部局负责人说一说吧。顾竹轩勉勉强强答应去交涉,去了一会儿回来说:我费了许多话,许了很多人情,工部局的头儿才不追究了。谁带多少,就请他开一个清单,一律照原价给付,不会让你们赔钱。大家一听,能够不处罚,还不赔钱,都向顾老板千恩万谢。于是一一照实说了,立刻在前台倒了一台烟土。盔箱、胖袄、夹板皮箱,都藏有烟土,一一取出,交给了顾竹轩。一秤分量,和大家所报的数目完全相符。顾竹轩按照原价一一付款。荀慧生等人这次运了一次烟土,不但没有赚到一文钱,那些借款作本钱的人,还赔了一笔利息。事后才知道是李阿毛早把他们暗带烟土的情况通知了顾竹轩,顾竹轩就耍了这样一个花招,其实根本没有工部局来查烟土这回事。结果荀慧生等人替顾竹轩白运了一次烟土,而顾竹轩所付的包银,也在烟土中对本对利赚了回来,等于白让荀慧生等唱了一个月的戏。成为北京戏剧界的笑谈。…,

上海是国内最大的烟土转运地,上海烟土一断,周围数省更是黑货短缺。三鑫自杜月笙、张啸林以下,一向发惯了黑财,平日里票子左手进、右手出,手脚极大,从不知道存款,这下土财一断,收入锐减,没钱赚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居然不名一文。

眼见市场土价一日三翻,叶青和在龙邵文的授意下,开始逐步出货,但为了保证市场烟土的高价运行,龙升每日只向市场少量投放,供不应求更令土价疯涨,龙升一下赚个盆满钵满。

被龙升与三鑫挤出烟土市场的潮州帮见有利可图,又开始蠢蠢欲动,他们联合起来,另外开辟了运土途径。新线路不再走吴淞口,而是选择了长江北岸的启东、海门一带作为烟土转运的驿站。启东、海门以致南通,都是通海镇守使青帮大字辈张仁奎的辖区,潮州帮走通了张仁奎的关系,雇佣外籍货轮驶入长江北岸,利用小船接驳送入苏北,然后再转运全国各地,如此一来,龙升在外地的生意大受影响。

龙邵文对潮州帮的死灰复燃大为光火,他心中明白,想把这条新开辟的烟土通道堵死或是抢过,非得跑通张仁奎的关系不可。他为此事去找了吴坤山……

吴坤山说:唯独这件事我做不了主,非得张老爷子亲自点头首肯不可。

龙邵文心中琢磨:老子现在去见张仁奎,身份有了,面子够了,唯一遗憾的就是辈分不足,万一张仁奎摆出“大”字辈见晚辈的态度,只怕老子在他面前吃瘪。龙邵文思前想后,决定拉上王铁飞去见张仁奎。他之所以选择王铁飞,有三方面考虑:其一,王铁飞是大字辈,与张仁奎相当;其二,王铁飞是山东人,与张仁奎是同乡;其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王铁飞与张仁奎当年都闹过义和团。这两个闹过义和团的同乡见面,亲近自是难免。或许到时可以寻机提出自己的要求。

那日在张仁奎的住处范园,他果真对龙邵文冷冰冰的没给好脸,他说:都说黄浦滩有几大闻人,你龙邵文就算一个。

龙邵文见张仁奎态度冰冷,心顿时凉了几分,他说:在老旅长面前,阿文不敢自称闻人。

张仁奎哼一声,“你还认我这个老旅长?那你告诉我,顾三道人同黄金荣是什么关系。”

龙邵文明白了为什么张仁奎给自己冷脸,只好硬着头皮支吾说:人们都说,顾三道人是黄金荣的师傅。

一旁的王铁飞闻听,心中大吃一惊,额头的冷汗险些渗出,他想:原来黄金荣与我师出同门,我当年却差点要他的命,好悬没铸成大错。

张仁奎冷笑一声,“我怎不知顾三道人收了黄金荣这个徒弟?你如果知道,你给我讲讲!哼!恐怕黄金荣连顾三道人的模样都没见过!”

见自己的谎言被揭穿,龙邵文顿觉无地自容,正尴尬的想开溜,王铁飞却突然说:他个子不高,左腿微跛,那是杀洋人时候落下的残疾,在义和团队伍中时,他喜欢穿一身青布短衫,头扎红巾。他说完后,只盯着张仁奎,又嘴唇哆嗦,热泪盈眶。跟着喊一声,“镜湖兄。”

张仁奎一呆,仔细端详着王铁飞,激动地喊一声:“你是铁飞!”他上前一把抱住了王铁飞,双目中流出热泪,“小兄弟,我一直以为你死了,当年天津大沽口一战,我们全被打散,后来清兵又四处追杀我们,我师傅马风山战死,你师傅躲上了崂山,这么多年,我四处寻找当年失散的兄弟,没曾想今日却与你会面,兄弟,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当年被打散后,我就带了一帮兄弟来到了上海,在码头以苦力为生,幸亏遇到龙先生,有他的接济,我才养活了当年的那些兄弟,并有了自己的生意,现在兄弟们都过得不错,追根溯源,还是拜龙先生所赐。”

“陈英士收的好徒弟……”张仁奎用嘉奖的眼光看了一眼龙邵文,“你想办的事情,吴坤山跟我讲过,就照你的意思去办吧!”他喊过吴坤山,“龙邵文的事情,你要尽力促成。”他又吩咐,“赶紧准备酒席,今天我要一醉方休。”

吴坤山多少年都没见过师傅如此激动,知道来人非同小可,不敢怠慢。赶紧去准备酒席。临出门对龙邵文竖起大拇指,意思是阿文你可真有办法,居然能搬出张老爷子失散多年的兄弟来为你贩土疏通关系。他却不知道龙邵文也是误打误撞,并不知道张仁奎与王铁飞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龙邵文说:张老爷子与铁飞哥兄弟相认,自是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在一旁打扰了,改天再来拜望张老爷子。

张仁奎笑着说:你倒识趣,黄金荣冒认顾三师叔,本是犯了帮中大忌,你去同黄金荣讲,只要他给我送拜帖一张,这件事我从此不再追究。

龙邵文赶忙应承连连地拜别了张仁奎。

几天后,吴坤山电话约龙邵文见面,说是已办好他交代的事情……长江北岸,启东、海门一带潮州帮的烟土转运站统归龙升代管,潮州帮若从此处向苏北转运烟土,必须有龙升出具的文书证明,否则以走私论处,人入牢,土充公。如此一来,潮州帮不得不在烟土定价方面,重新屈从于龙升。

211 起死回生

……军阀多数都从事烟土贸易来获得部分军费开销,卢永祥每年征收的烟税,可养活三个师的兵力。如此收入,早令孙传芳垂涎三尺,独霸上海后,他命令熟知上海情况的驻沪办事处处长宋希勤即刻开禁烟土。

接到这一美差,宋希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龙升,他面带得意的找到龙邵文,“龙先生,当日你借给我的那些银元,马上就要有了回报,我奉孙大帅的命令,特来找你商议恢复烟土通道事宜。自即日起,你龙升的土船就可以起航运土,我保你黑货到岸,一路畅通无阻。”

就在杜月笙、张啸林还在疏通关系开辟土路的时候,龙升公司的土船已经源源不断地到了岸……

眼见龙升的生意蒸蒸日上,而三鑫的生意却江河日下,不但杜月笙、张啸林坐不住了,连多有积蓄的黄金荣也着了急。他把杜月笙喊过去,问他要个说法。杜月笙说:江浙之战初始,咱们因支持卢永祥部,不免开罪于直系。直系虽不能说对咱们恨之入骨,但也绝对不会同咱们合伙做生意。现在黄埔滩边的烟土市场由龙升一家把持,三鑫虽有货源,但很难以运到上海……

黄金荣淡淡一笑,“生意面前,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三鑫固然支持过卢永祥,但从今之后,却要支持孙传芳,孙传芳只需明白这一点,三鑫的生意自然恢复如前。”

“只是现在没人肯替咱们引见……”杜月笙犹豫一下,“孙传芳手下有个驻沪处长叫做宋希勤,与龙邵文是莫逆之交,黄老板如出面找龙邵文,请他代为引见,那三鑫就能起死回生。”

“这倒是小事一桩,阿文一向卖我面子!”黄金荣心中颇为得意,脸上的横肉绽放,“触那,离开了老子,怕你们搞不定龙邵文。”他又问:你的货源从哪里来?

杜月笙说:张仁奎老爷子有个入室弟子叫做陆冲鹏,是海门的世家,家有良田千倾,佃农千户,他与段祺瑞关系极好。当年直皖军阀开战,段祺瑞兵败下野就躲在陆冲鹏的田庄里。后在冯玉祥的支持下,段祺瑞重新掌权,就任了中华民国临时执政,他刚上台,就被军费支出庞大,外债纠纷不断等财政问题的困扰。段祺瑞为应对难关,决定土中取财。于是就把替北洋军阀贩运烟土这桩美差交给了陆冲鹏,一方面是觉得此人可靠放心,另一方面也有报答之意。这次上海陷入兵乱,陆冲鹏的大批烟土都压在海门陆家庄园,运不进上海来。如果能走通直系的关系,他这批烟土,可解决咱们的燃眉之急。

“北洋军阀倒是一贯有土中取财的优良传统……”黄金荣点点头,“你这就去联系陆冲鹏吧!我现在就让人给龙邵文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

黄金荣接待龙邵文,多数的时候都在烟榻间,他对对龙邵文说:别看上海市面烟土奇缺,价格极高,可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我存下的好土,足够我吃上个十年八年。所以你也不用客气,来吧!躺榻上,陪我香上一筒。”

龙邵文恭维,“黄老板运筹帷幄,高瞻远瞩,面对这种局面,这个……自然早有准备,只是我刚从家出来,才香过,现在却是香不动了。”

黄金荣看着龙邵文,就像是在看着一个怪物,过了片刻,才摇头说:瞧你的气色,好像土瘾不大,我就不行了,每天早中晚都要来一筒,不然就打不起精神。”…,

“烟土这东西,少吃点怡情健身,吃多了败家伤身,全看分寸如何掌握啊!”

黄金荣摇摇头,“阿文,你说这话,可是在昧良心。有多少不了解鸦片秉性的人,就因为信了你这话,而一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为什么鸦片会使得国家孱弱,千万人甘冒生命危险,而仍趋之如骛?只因为它真的是太香了,香得让人忘不掉,一口下去,香气浸透肝肠,每一个毛孔都散发出舒坦,故一而再,再二三,终至成瘾。就拿我来说,开始不过是随意吸食几口,却两三次后就上了瘾,前年的时候,每天不到一两即可知足……”他竖起四根手指晃晃,“现在的烟瘾却是渐次加深,每天非四两不可,明知道身体快要被掏空了,却是须臾不可轻离。”

龙邵文知道黄金荣说的是实情,只干笑几声,遮掩了尴尬。

黄金荣又说:阿文,照理说龙升与三鑫是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有些话我原本不该提,可你知道,三鑫是我的生存之本,它一旦倒闭,我的生存也成了问题,你好歹出身我黄门,现在我三鑫在生意上遇到了难过的槛儿,你可不能袖手旁观。

龙邵文点头,“喝水当思挖井恩,吃米不忘种田人,黄老板既然遇到难关,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好!就要你这句话。”黄金荣翻身从烟榻上坐起,“听说你同一个叫宋希勤直系官员的关系不错,我想让你把他引荐给月笙。”

龙邵文点点头,“我记下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有一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同黄老板提。”

“有话就直说吧!”

龙邵文苦笑一声,“还是那个顾三道人,他阴魂不散的,又委托张仁奎来翻旧账。我才知道,张仁奎是顾三道人的师侄,他对顾三道人有几个徒弟很清楚。”

黄金荣听后笑笑,“张仁奎想怎样?他想让我去认他这个师兄?他牛气哄哄的,我不爱同他打交道。”

龙邵文没敢直说替张仁奎传话,让黄金荣去给他送拜师贴,就兜圈子说:现在的上海是直系的天下,张仁奎又在直系有很多下属,我觉得黄老板若是不把这件事说清楚,即便张仁奎不说什么,他的那些徒子徒孙也一定会替他出头,现在三鑫在生意上有求于直系,若是张仁奎从中作梗,只怕……只怕没人敢在烟土开禁上替三鑫说话。”

“触那!”黄金荣把烟枪一扔,脸拉得老长,“你的意思是:我一定要去认他这位师兄?不然他就在烟土生意上卡我的脖子?”

龙邵文被逼无奈,只好实话实说:他倒是没说让你去认他这位师兄……

“那就好!”黄金荣吁口气,“我实在是不愿同他来往,他整日装神弄鬼,好像自己的辈分高的不得了,谁见他都要点头哈腰。对了,他既然没有让我认他做师兄的意思,他翻扯出顾三,想拿我怎样?”

龙邵文低着头,也不看黄金荣,“张仁奎让我捎话,只要黄老板给他递张门生帖,那您认顾三为师的事情,就算一笔购销。”

“老家伙欺人太甚……”黄金荣勃然大怒,“触他娘!我当时还不如去学学袁克文,找个理字辈前人的坟墓,去拜了师。”他迁怒于龙邵文,“都是你出的好主意,现在却让老子再次塌台。”

龙邵文懦懦说: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谁让有人总翻你的旧账。他又劝黄金荣说:现在直系军阀得势,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更可况辈分不过是一个名分,不如钱财来的实在,只要您答应了张仁奎开出的条件,三鑫生意上的事,自然好说。…,

黄金荣无奈了,“触那!你小子,没按好心。”他知道这件事不彻底解决,不定哪天又有人来拽他这根小辫子,好在张仁奎是青帮的领头羊,不少政府要员也都给他递了门生帖,即便真的投在他门下,也不算是丢人现眼。黄金荣想明白这层关节,就说:我也有条件,一,只送拜帖,不举行拜师礼;二,对外不以张仁奎门人的身份出现。

龙邵文知道这是黄金荣的底线,自去同张仁奎商议。张仁奎也知黄金荣在黄浦滩头的地位,并不刁难,慨然应允。

那天黄金荣从范园送拜帖出来,龙邵文开玩笑说:恭喜金荣阿哥,咱们今后成了同辈兄弟……

见龙邵文前后奔走帮三鑫跑关系,众兄弟都有些不解,龙邵文却另有解释,他说:贩运烟土并不光彩,一有个风吹草动,难免会成为众矢之的。三鑫如果就此倒闭,所有的不光彩就要龙升扛着,现在三鑫名声在外,只要有他们存在,龙升就可以躲在三鑫大公司制造的阴影里闷声发财。所以我不但要帮三鑫起死回生,还要屡次在同他的竞争中看似失败,把三鑫捧得高高的,最好捧成万众瞩目的对象,将来万一再像前些年那样来个禁烟运动,也应该是枪打出头鸟,首先拿三鑫开刀。更何况咱们贩卖烟土,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这种名声背在身上,时而不免遭人怨恨,三鑫做的越大,恨他们的人就越多,而恨咱们的人就越少。

众兄弟听了,都面面相觑,唯章林虎赞叹,“阿文高瞻远瞩,诡计多端,这招实在是高,咱们偷驴,让三鑫去拔桩,咱们即要当婊子,也要立贞洁牌坊……”

……张啸林、杜月笙为财所困,已经快急的疯了。张啸林已经把他老婆的首饰都抢来卖了,却依旧应付不了每日那庞大的开销。杜月笙花费更大,施医施药、修桥筑路、救济乞丐、花国斗富……没一样不需要大洋,眼见年关将近,若是再不发笔横财,到时各类人按照往年的惯例,前来杜公馆讨赏,届时如果依旧没钱,他只好把杜公馆大门一关,大门上写着两个大字“没钱!”他简直不敢设想这样的结果出现,果真如此,那可是大大的塌了台!恐怕以后去逛窑子,窑姐儿都不会再给他好脸……

两人躺在烟榻上默默抽着大烟,张啸林实在憋住了,骂道:妈个×的,咱两个没钱,黄麻皮总有吧!这年如果过不了,就住在黄麻皮府上。

“啸林哥,黄老板连做生意都不出本钱,你就别惦记他了,咱们这次能不能起死回生,还要看黄老板与龙邵文谈的怎么样!陆冲鹏的货就在他的田庄,只要能搞到上海,怎么也能过一个肥年。”

“我看是没什么指望,龙邵文怎肯把独霸烟市的机会拱手相让。”张啸林一磕烟枪,“妈个×的,他不落井下石就不错……”

万墨林进来说:黄公馆来电话了。杜月笙撇下烟枪,跑过去接了,不一刻回来对张啸林报喜说:事情成了,龙邵文答应介绍关系给咱们,黄老板让咱们联系陆冲鹏赶紧发货,一定要在年前出手。

“妈个×的,黄麻皮还真能耐,他这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把戏,还真是玩儿的炉火纯青。”张啸林虽然大骂,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

除夕前两天的一个夜里,陆冲鹏的一千箱烟土由海门起运,由远洋货轮运到吴淞口,船在公海抛锚后,转运到了宋希勤找来的军舰上,军舰驶入黄浦江,直奔高昌庙。烟土在高昌庙卸货装车,风驰电掣般地驶向了法租界公馆马路维祥里……维祥里是三鑫总部所在地,与法捕房仅隔一条小马路。全弄五幢房屋,一号为写字间,其余四幢全是烟土仓库。弄内设三道大铁门,有安南巡捕、便衣巡捕和保缥护守。三鑫在此大量经营烟土买卖,还向土商收取保险费,每一笔烟土出手,都有捕房开出保险费收条,上面盖有公司公章……烟土车所经之处,路灯全都为之熄灭以遮人耳目,熟知内情的人,不由得感叹这些烟贩子的能力。眼看烟土被搬入仓库,全程跟着的杜月笙才长出一口气,有了这一千箱鸦片烟坐底儿,年关总算是可以挨的过去,三鑫这块金字招牌也算是就此保住……

212 绑票

……正月初一,龙公馆大开善门,几千封装了银元的红包和整捆的新棉衣从家中抬到了院子里。洪全胜带着一群叫花子首先登了门,数百名乞丐齐刷刷站在龙公馆门口,高呼:龙先生新年大吉。

龙邵文回拜后,命佣人给这些乞丐发了新棉衣……接着就是顾竹轩带着黄包车夫到了,拜年后,人手持一封红包,内装大洋一元,喜气洋洋地离去……接下来各色人等纷纷到场,租界捕房的,禁烟局的、青红帮兄弟等等不一一胜数。一言蔽之,但凡登龙门,均可得红包一封,内装大洋一至五块不等。只新年头三天,龙公馆就派出大洋数万,佣人个个因装红包而手腕麻软。

三天过后,龙公馆大设赌局,黄浦滩边的头面人物,一来为图热闹,二来为存交情,鲜有不登临龙公馆赌局捧场。三天赌局下来,龙邵文在赌局中抽头数万,相当于过一个年,龙邵文里外收入持平。

正月初八,龙公馆依旧开赌。叶生秋素不喜赌博,但为了给龙邵文捧场,此时也坐在牌九桌上,吆五喝六的催人赶紧下注……张静江匆匆赶来,却是一身大汗,似将棉袍浸透。他把龙邵文从牌九桌上拉下,说:我的一个族兄叫张世民,他被人绑架了,来找你来想想办法。

龙邵文一听又是绑架,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但见张静江神色焦急,知道不管不行,安慰他说:绑匪是什么来头,报巡捕房没有。

张静江摇头,“绑匪要挟说,如果报了捕房,他们马上就会知道,到时一定撕票。”

“多长期限,勒赎对少?”

“三天之内,两万现洋,不收庄票与支票。”

“绑架地点在什么地方?”

“东新桥”

龙邵文犹豫了,四马路、云南路,东新桥,八仙桥及公共租界八埭头等处,早被叶生秋纳入万顺堂的势力范围,张世民在此处遭人绑票,叶生秋脱不了干系。如果张世民真的是被万顺堂绑了票,这件事他还真的不能管。他安抚住张静江,把叶生秋从牌九桌上拉下,“生秋阿哥,你手下的兄弟,最近有没有绑票?”

叶生秋点头,“有啊!不过勒赎后已经放啦!”

龙邵文放了心,他说:张静江的族兄张世民,在东新桥一带被人绑了票,绑匪勒赎两万现洋,我想那里是你的地盘,对绑匪的来头一定有数。”

叶生秋双眼放着冷光,“哼!张世民开了几间工厂,怎么也有百万家当,如果是万顺堂绑他,怎么也要勒赎光洋五十万,绑匪开口两万,小气到了极点,所以犯这案子的,一定又是游民团,最近他们总是从老子手里抢生意,触那,看来不同他们清算是不行啦!”

“游民团?他们属于哪个堂口?”

“他们不属于青洪帮,说白了,就是一群街面上混着的无业游民,他们共同推一个有名气的流氓组成一个团伙,在街上从事不法勾当,唯一的职业,就是想方设法的害人,极尽敲诈掠夺之能事。活动主要是拆梢、吃讲茶、或是见店铺新张,就进去讨红包,包开销。像什么拆白党、九条龙党、四十二股党、薄刀党、抛尸党、青龙党,还有从前在码头同咱们抢生意的三十六股党等,说白了都是游民团。这些游民团伙相互之间虽然都有联系,但互相之间没有统属关系。他们也不属于帮会的堂口,加入帮会需要有帮中人介绍引荐,需要经过一套严格的程序,并需要礼金才能拜老头子,而加入游民团伙则无需如此,他们大多只是临时纠帮结伙作案,一桩案子做完后,就分钱分手,等到下次再要作案了,又聚到一起。期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受任何约束,让人无法追究。大多数游民组织的人员既不稳定,也不持久。人数也不多,三个一帮,五个一伙,是他们最常见的规模,比起青洪帮动辄成千上万人,他们的势力小多了。不过这两年这种情况有所不同,红枪会、九条龙、四十二股党、薄刀党、抛尸党、青龙党这几个游民团跟捕房和帮会中人勾结到了一起,势力是从前的数倍都不止。要是招惹了他们,也够麻烦的。张世民落到游民团手中,怕是只有破财消灾啊!”…,

龙邵文点点头,“他们组织松散,所以也就没法同他们吃讲茶。”他看一眼焦急地坐在那里的张静江,“生秋阿哥,你觉得是谁绑了张世民。”

叶生秋说:绑架这类案子,通常都是巡捕房有内线撑腰才能干,不然巡捕房这一关就过不了。多数游民团没有捕房背景,所以很少涉及绑架这种事情。所以绑架张世民,表面上看是游民团干的,幕后一定还另外有人撑腰,不然游民团哪敢绑张世民这样有背景有实力的大户……叶生秋眼神深邃,继续说:红枪会宗旨激进,很有些革命派的味道,不屑干这些绑架勒索的勾当;九条龙主要生意是贩卖人口;三十六股党、四十二股党主要是偷盗烟土;抛尸党不太可能,他们的大哥徐维银我很熟悉,主要干一些移尸入门,栽赃陷害这类小来小去的勾当,他嫌绑架勒索风险太大,不做;青龙党也不太可能,帅颂平、高长生这两个家伙没这脑子,他二人觉得绑架太麻烦,费时费事谈来谈去,不如直接下手抢痛快,所以青龙党从事的生意就是抢,抢完就跑……

叶生秋沉吟着……最有可能干绑票案的就是薄刀党。薄刀党是最近一年才出现的,老大是英租界巡捕房的包打听江荣华和傅其侠,他们以“绑票”为主要收入来源,江荣华和傅其侠平常不出面,所有的事情都是靠铁子公、蓝和尚两个门徒出面料理,薄刀党有八十余徒众,经常在江荣华和傅其侠管辖的范围内连续作案,吓得那些大户都不敢独自出外,我估计,绑架张世民的案子,十有八九是他们干下的……叶生秋把双拳握得咯咯响,又说:薄刀党近来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手也越伸越长了,以前他们不敢进入公共租界八埭头一步,那里是我万顺堂的地盘,可最近两个月来,我一直在忙别的事情,没空修理他们,他们居然把八埭头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前一段三星牛奶场有人找到我,说薄刀党去跟他们收什么保护费。我后来一打听,不但薄刀党找三星牛奶场要保护费,就连八埭头的菜场、当铺、南货、百货、绸布、鞋帽、药店、菜馆等生意者,都要去给他们保护费。触他娘,他们在我万顺堂的地盘上来这套,我正好借着他们绑架张世民一案,跟他们来次了断。

龙邵文说:生秋阿哥,薄刀党如果真有捕房背景,那深究之下,黄老板难脱干系,江荣华和傅其侠这两人我知道,他们都算是黄老板的门生,之所以能在捕房当差,还是黄老板给他们拉的关系。他琢磨一下,摇摇头说:黄老板这两年精神大不如从前,恐怕没什么精神气儿搞出绑票这类事情……他若有所思:搞不好又是张啸林在背后撺掇的。张啸林这些年一直惦记咱们在大英地界的烟土生意,想尽办法过来拆台,前几年挖走了沈杏山,最近几年又偷偷通过黑市走私货,想控制地下烟土市场,如果江荣华和傅其侠真是张啸林安排在咱们眼皮底下的钉子,正好趁着绑架这件事铲除了薄刀党。

叶生秋哼一声,“想知道绑票者是谁,只需让张静江准备两万的现洋给绑匪送去,咱们跟踪收钱者,自可找到真凶。一旦查实张世明真的是被薄刀党绑架的,这件事我来处理。”

龙邵文点点头,去把意思对张静江说明,张静江听叶生秋肯帮忙,顿时将心放下,自去准备现洋。…,

三天后,叶生秋的人跟踪查明,收钱者在市区绕了几个圈子,最终进了通北路江阴茶馆。绑票者的真实面目,如叶生秋所料一样,是薄刀党。叶生秋说:阿文,这事儿不用你出面,我早想收拾了薄刀党,张世民的被绑案,正好给了我机会。

龙邵文相信凭叶生秋万顺堂的势力,剿灭薄刀党不是问题。只是薄刀党后背有巡捕房撑腰,就不得不考虑了。英租界捕房人员往来更替,换的许多面孔龙邵文也不熟悉。凭他的身份,出面打招呼自然可以,但如此难免会落下话柄,再说也太失身份。更何况新任英租界刑事科督察长陆连奎是个过河拆桥的主儿,龙邵文尤其不爱与其打交道。他问叶生秋,“你怎么打算?”

叶生秋说:薄刀党有巡捕房撑腰,直接做了他们,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冷笑一声说:我还是准备在暗中下手。

龙邵文嗯一声,“那我就去拜望黄老板,看看到底背后谁在给薄刀党撑腰。”

……付伟堂听说要给黄金荣拜年,一定要随着龙邵文同去,他笑着说:这年过的,咱们尽给别人发红包了,我去黄公馆,去找黄老板讨个红包,不管多少,都沾点喜庆。

龙邵文跟他打赌,“黄老板肯定一毛不拔,不信就走着瞧。”

付伟堂不信,“他若是不给红包,我就赖在他府上不走。黄金荣好歹也是名满黄浦滩的一号人物,不能这么小气。”

213 收剿薄刀党(上)

黄公馆过年的气氛浓烈,门口挑出两串大红灯笼,每串四个,上书:大吉大利;万事如意。门上一副对联,上联:人财两旺平安宅;下联:福寿双全富贵家。门楣一副大横批:福星高照。门子则一身大红棉袍,显得喜气洋洋。他一见龙邵文来给黄金荣拜年,脸上洋溢着光彩,大声喊:龙爷到……马祥生闻声,代黄金荣迎了出来。

龙邵文知道黄金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去在巡捕房的时间外,其余时间几乎都泡在大烟间,除来了极重要的客人,才偶尔使用客堂,因此也不用马祥生带路,领着付伟堂直奔大烟间。

黄金荣此时已过足烟瘾,正拿着一个白瓷洋铁缸子喝着酽茶,龙邵文进来眉花眼笑地说:恭祝黄老板新年大吉大利。

黄金荣放下茶缸,神情有些不满,“阿文呀!你现在是大忙人,能抽空过来看我一眼,可算是给足了我面子。你也大吉大利啊!”

龙邵文知道黄金荣是嫌自己来的晚了,赔笑说:身子由不得自己了,这不才一抽出身子,就跑来了,没想还是落了埋怨,下次一定早早过来。

见龙邵文开场白结束,付伟堂赶紧躬身说:黄老板,过年好,祝您大吉大利,多多发财。说完话,他侧身一站,态度异常明显,等着讨黄金荣的红包。

“好好!”黄金荣一眼不看付伟堂,又对龙邵文说:我怎敢埋怨你,你现在家大业大,应酬打点都多,不同往年了,在这黄浦滩边,你龙邵文龙爷的名声可算得上是如日中天。

付伟堂顿觉无趣之极,退后两步,主动站到了门口,暗骂黄金荣是个铁公鸡。龙邵文看他一眼,眼神带笑,意思是你输了。他接着黄金荣的话说:黄老板!是谁又惹你不高兴了?有气只管朝我身上撒,可别憋坏了身子骨。

黄金荣脸上终于露了笑,他拿起烟枪,朝着龙邵文虚打一下,“我知道你嘴好,不过听你这么说,我还是很高兴……”他叹口气,指指心口,“触他娘,不痛快啊!阿虎他们昨天来了,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又在人前提起露兰春,说什么露兰春现在同薛二过的怎么怎么幸福,老子听了心里憋气呀!”他见付伟堂嘴角带笑,又解释,“我可不是在为露兰春过的好而憋气,我是因为阿虎的话憋气……”

龙邵文佯作大怒,“露兰春不过是共舞台的一个戏子,黄老板手底下的一个玩儿物,黄老板玩完早就忘了,他张啸林倒是念念不忘,他这是没事找事,故意惹你生气。”

“谁说不是……”人老了,唠叨话就多了,黄金荣虽为黄浦滩头一号人物,也难免落俗,他不满地想:现在身边人都跟杜、张穿一条裤子,牢骚也不能随便发,就怕传出了闲话,破坏了一团和气,长久以往,憋在心里难受啊……他叹气说:念在大家一起合伙经营三鑫,我也不好和他计较,只是生生闷气。

“唉!黄老板,你也真是心善,张啸林这么气你,你对他该帮的忙还是不少帮,江荣华、傅其侠这两个人,是你给介绍到大英地界的捕房当差的吧!”

“他们两个是月笙的门人,月笙说这两人想到大英地界的捕房谋一份差事,我就把他们推荐到了陆连奎那里,跟张啸林有什么关系?”黄金荣见龙邵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一惊,“怎么了?难道又有什么闲话传出来啦?”…,

龙邵文脸色凝重,“这两个人最近乱的很,组织了一个什么薄刀党,到处打着黄门弟子的旗号大搞绑架勒赎,居然绑架了张静江的族兄张世民。”

黄金荣心底更恼,“触他娘,打着老子的名义搞钱,却从来也不见这两个东西来孝敬老子。好处他们得了,脏水泼老子身上了!这还了得?”他重重地拍了一下烟榻旁的扶手,“老子现在还没退休,他们就敢这么干!等过几年老子退休了!他们不得骑在老子的脖子上拉屎撒尿?”他吩咐站在门口的付伟堂,“你跑一趟,把杜月笙给我喊来,老子倒要问问他,谁在背后给江荣华与傅其侠撑腰,居然敢打着黄门弟子的旗号在外面绑票勒索!”

付伟堂站着不动,想:你奶奶的黄麻皮,你现在看见老子了?老子又不是你黄门弟子,岂能是你说用就用的?他只嘴里答应,却一点也没有去喊杜月笙的意思。

龙邵文阻拦说:黄老板,事情已经发生了,你打个招呼,让他们以后收敛点……他掐着一截小指甲,接着说:何必为这点小事儿动了肝火。喊月笙来来干什么、对质?没意思呀!倒叫我今后不好做人了。

黄金荣骂着,“触那,龙邵文,你少打马虎眼,事关我黄金荣的名声,哪能就这么轻易了结……”他恨恨地骂杜月笙,“月笙也太不明事理,张啸林是个什么东西,他杜月笙心里就这么没数?”

黄金荣之所以如此痛恨张啸林,不只因为露兰春这一件事,前不久,黄金荣为拉拢杜月笙,把他位于华格臬路的一块地皮送给了杜月笙,地皮足有两亩,够杜月笙宽敞地在那里起一座大宅子。杜月笙无意中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张啸林,张啸林一听,说什么也要跟杜月笙分享那块地皮,要杜月笙在那块地皮上盖两栋房子,他与杜月笙一人一栋,两家做邻居,杜月笙没办法拒绝张啸林,只好答应了,事后杜月笙把这件事情对黄金荣讲了。黄金荣听后大为光火,华格臬路在大世界附近,与跑马厅仅隔两条马路,地点便利,闹中取静,在这处起一豪宅,自是气派非凡。这块儿地皮黄金荣到手好久,自己都不舍得用,就送给了杜月笙,没曾想凭空杀出来一个张啸林,无端地捡了这现成的便宜。黄金荣想:老子与你张啸林哪有这么大的交情,这地皮固然是老子送给了杜月笙,可你要用,好歹也要跟老子打声招呼,你这么不声不响地就得了老子这么一大笔好处,还他奶奶地跟老子装糊涂。只是杜月笙已经答应了张啸林在那块地皮上共起房屋,黄金荣固然生气,也无话可说,只能在心中大生闷气。

对黄杜张三人间的龌龊事,龙邵文并不知情,他说:这两个人不是黄老板的门生就好。

黄金荣看了龙邵文一眼,说:你小子又打什么坏主意!老子告诉你,别起歪心,他们两人是老子亲自打招呼安排的人,你动了这二人,就是在张啸林与杜月笙两个人面前塌老子的台?

龙邵文说:黄老板受人利用,我一定要为你出口气,分寸我把握的住,你老就把心放在肚子里。

黄金荣点点头,“是啊!老子不能总受人利用,你说说,你想怎么为我出气?”

龙邵文笑了一声,附在黄金荣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黄金荣听后一喜,“行!去干吧,事情办完了,我找杜月笙、张啸林他们聊聊。”又说:你要提防着点陆连奎,这家伙儿可是只白眼狼,任凭你给多少肉,也喂他不熟,他自从任了刑事科的督察长之后,势力大增,你行事切记小心。

龙邵文点点头,“谢谢黄老板提醒,我一定小心。”他其实早就熟知陆连奎的为人,当年吃进聚丰楼后,陆连奎到龙邵文面前表功,话里话外地暗示龙邵文用不正当手段得了聚丰楼。龙邵文为了还陆连奎这个人情,按照当日承诺,帮着陆连奎升了一格,把他由公共租界捕房便衣警探队调到了刑事科任了督查。刑事科掌管着租界的刑事案件侦破,是个比较肥的部门。之后陆连奎又找到了龙邵文,想让他在洋人面前替自己递话,想接替沈杏山任公共租界中央捕房华捕股股长一职,可龙邵文认为陆连奎做事不厚道,觉得人情已还,就找借口推脱掉了。虽如此,他每月还是从龙升给他出一份例钱,直到如今……可陆连奎还真是白眼狼,他认为这是龙邵文欠他的,因此例钱照拿,可从来也不去看望龙邵文,就算是逢年过节,哪怕是一块点心也没给龙邵文送过。

此时的陆连奎因踏实肯干,又走通了英国人的关系,终于就任了刑事科督察长,打就任这天起,他就耀武扬威,认为在英租界的一亩三分地,洋人老大,他这个督察长老二,凡是发生任何刑事案件,只要他这个督察长不点头,任谁也不能在他手下讨得了好儿,很有一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感觉。甚至连提携他的黄金荣有时都不放在眼里,说什么他这位麻皮师傅眼中只认钱,不认交情。话传到黄金荣耳中,黄金荣自是不忿,故而提醒龙邵文小心提放陆连奎。对于这样一个人,龙邵文早就在心中对他有所防备。

……当天晚上,叶生秋说:这次一定要剿灭薄刀党……龙邵文也不问他准备如何动手,只叮嘱说:江荣华和傅其侠这两个人,一定要留活口,即便他们该死,也不能死在咱们手上。另外,如果不杀人能解决事情,就尽量不要杀人,绑架案背后可能牵扯着陆连奎,你要一切小心。龙邵文明知陆连奎涉及到绑架张世民,可他还是不反对叶生秋去动这个薄刀党,他已经对陆连奎生了怨气,他想趁此机会摸摸陆连奎的头皮软硬。他想:老子非要动你陆连奎的人,看你陆连奎会有什么反应。

叶生秋走后,龙邵文又在电话中约了张静江见面,他说:张老,你的堂兄虽已赎出,但事儿不能这样完了,你让张世民多联系一些被绑架勒赎的富商,去工部局报案,给英国人施加压力。

张静江早有此意,通知张世明联系了部分被绑过肉票,跑到英租界工部局去吵闹,并以撤离英租界的生意相要挟,逼着英国人给说法。张世明是江浙财阀,在上海颇有影响力,英国人不敢怠慢,责成刑事科尽快破案。

督察长陆连奎一向从绑票案中分肥,自然不会缉拿真凶,对付英国人,他自有办法,他熟知英国的司法程序,知道英国法律颇重证据,就用“案子已有眉目,只是证据不足”为借口,准备把案子无限期地拖下去。他知道只要有耐心拖下去,最终就会不了了之。可这次却不同以往,英国人却催的狠紧,工部局结连打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搞得陆连奎不得不做做样子,一面派出人手满大街抓凶手,另一面找到捕房的包打听江荣华与傅其侠,叮嘱他们尽快关闭了江阴茶馆,再换一个落脚的地点。并说这次再不破案,他这官也就当不下去。他最终定下李代桃僵之计,约好第二天去江阴茶馆抓人,让他们留下几个小喽喽顶罪。江荣华与傅其侠对陆连奎的话言听计从,赶忙跑着去挑新的活动据点,准备第二天一早就搬过去。

214 收剿薄刀党(中)

当夜,江荣华与傅其侠在茶馆内聚集兄弟,并雇了数量马车装好了东西,一切准备妥当后,只等第二天一早就动身搬家。第二天天没亮,江荣华、傅其侠就到了江阴茶馆,对早通过抓阄方式留好去捕房顶罪的小喽喽又做了详细的交代,教他们被巡捕抓住后该如何应答,并请他们放心,说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救他们出来。

眼见天色将明,江荣华吩咐将马车套好马匹,这就动身。他刚要迈出茶馆的门,他的得力干将铁子公跑进来说:出了一件怪事,在茶馆门外,不知什么时候被人钉上了一圈木桩,木桩上拉了绳子,绳子绕了茶馆一圈,把整个茶馆都给围了起来。

江荣华与傅其侠相视一眼,似在互相询问:咱们刚才进来时,你可曾看见拉着绳子的木桩?二人的答案自然都是否定,如果有被木桩拉着的绳子,二人刚才进门时,岂不是要撞上?

江荣华心机深沉,知道一定是走了风,他说: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再商量下一步行动。他带着铁子公、蓝和尚两个干将出了茶馆,借着已经发白的天色,清楚地看到离茶馆五步的距离,果真围着一圈木桩,木桩上面密密麻麻地缠满了绳子。

铁子公惊讶地合不拢嘴,他说:刚才绳子还没有这么密,只说话的功夫,却又起了变化。

“触那!”蓝和尚嘴里骂着,“是哪里的王八蛋在装神弄鬼。这些人脑子有点问题,以为钉上木桩,缠上绳子,就能画地为牢的把人拦住!真是可笑之极。”他走到木桩跟前,拔出刀子,就要去割断绳子……

江荣华知道绝没人无聊到想用绳子画地为牢,刚要叮嘱蓝和尚小心,只见蓝和尚身前“噗”地冒起了一股白烟,接着就听他“啊!”地喊一声,只用双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滚倒在地上发出惨叫。他身后的几人看的清楚,只见蓝和尚须眉皆白,身上也都沾了不少白色粉末。江荣华赶忙用手臂遮住脸,“快挡住眼睛,有人在抛白灰。”

铁子公遮着脸去把蓝和尚拉回,江荣华对他喊,“他眼睛里被人撒了石灰,赶紧带进去用清水冲洗,速度要快,晚了有可能被烧瞎!”他走到绳子跟前,屏息凝气地谨防偷袭,他声音不高,语气冰冷,“哪一路的贼人再此装神弄鬼?可敢出来相见?”

他话音刚落,茶馆对面的一间石库门突然打开,走出一名青年男子。此时是冬天,他却不合时宜地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纺绸衫裤,脖领后面还插着一把扇子。他一张刀削脸,脸色刷白,堪比白灰。一双三角眼左高右低,眉毛呈八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左手握了一把手枪,右手掂着一个石灰包,露出一脸的奸笑,“万顺堂老五在此,识相的赶紧跪地求饶。”

江荣华认识这个人,此人是万顺堂忠义社的老大林奕浦,人送绰号毒手老五。为人最是阴毒,经常干一些石灰蒙眼,茶里下毒的卑鄙勾当。他有一手绝活,就是石灰包丢的奇准,只要在他的臂力所及范围内,出手丢石灰包伤人眼睛,很少有人能躲的过去。

江荣华把手举在脸前喊:林奕浦,我可没招惹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嘿嘿嘿!哈哈!”林奕浦发出刺耳的怪笑,“你薄刀党好大的名气,好长的手,居然跑到八埭头来收保护费,你也不打听打听,八埭头是谁的家的地盘!你敢说没招惹我?”…,

“林奕浦,你别忘了,我可是中央捕房的巡捕,你要敢动我一根汗毛,怕你万顺堂今后在租界没有容身之处。”

林奕浦浑身颤抖得像是一根琴弦,“啊!我好害怕呀!我的老娘啊!你快从棺材里爬出来救救我吧!有人吓唬我!哈哈哈哈!”他一长串的怪笑,“江荣华,求你了,你赶紧叫捕房的人来抓我吧!你要是不抓了我,我晚上就去你家‘后杀’了你老婆,嘿嘿!对了,我落下两个字,是先奸后杀,哈哈哈哈!”又是一串怪笑。

江荣华顿觉毛骨悚然,他知道万顺堂的人极少危言耸听地放出大话,他既然说晚上要去自己家,那就一定会去,他当下声色俱厉,却又底气不足地说:你要是敢去我家,我……我就跟你拼了。他不管不顾地就要冲出木桩绳墙,去找林奕浦拼命。

林奕浦举枪笑着,“没有老子不敢干的事情,妈的,你要是跨出绳墙一步,老子就要你的命,你不信就走出来试试。”

江荣华本差一步就跨了出去,听到对方要挟,竟硬生生收住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栽出绳墙,好歹他悬崖勒马的及时,他心中明白,林奕浦敢这样说,就是真的敢开枪。

林奕浦见他刹住脚步,笑嘻嘻地把枪向脸前一勾,招呼着江荣华,“出来呀!就差一步了,你倒是往出迈呀!哈哈!你个胆小鬼,老子就算奸杀了你老婆,你都不敢放个屁,你出来,出来呀!妈的,胆小鬼,嘿嘿哈哈。”

“我×你奶奶。”江荣华大骂一声,他已经准备向外跳了。

这时一个人冷冷地说:江荣华,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最好别出来,出来就死定了。林奕浦就是想勾引你出去,然后杀了你。

江荣华循声望去,见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就问:谁要你提醒我?你是在帮我?

小伙子面无表情,嘴角挂着一丝冷酷,眼神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看穿,他说:你算什么东西,我在帮林奕浦。

五林奕浦却不领情,反而骂他:触那,戴春风,要你多管闲事,本来这王八蛋已经要跳出来了,他敢出来,老子当然能杀他,你没来由地坏老子好事儿,这笔账先给你记着,回头再算吧!

“我怎敢坏五爷的好事,传生秋爷令,留下江荣华的命。”

“咦?不是他敢出绳圈就能杀吗?”

“刚才能杀,现在不行了。幸亏你没动手,不然就要帮规处置,你说,我是不是帮了你?”

毒手老五用枪点了点江荣华,冷笑着,“算你命大,你听好了,生秋爷不让要你命,可没说不让你变成残废,你还是给老子乖乖地待在茶馆吧!”他也不理戴春风,掉身回了石库门,只把重厚的黑漆大门重重地关上。

江荣华见林奕浦回去了,也转身进了茶馆。

早在里面看的一清二楚的傅其侠问:现在怎么办?

江荣华说:也不知道张大帅是怎么想的,非要咱们去万顺堂的地盘收保护费,这下好了,惹上叶生秋这个瘟神。他叹口气,见蓝和尚在那里躺着,眼睛缠绕了一圈纱布,就问:他眼睛没瞎吧!

铁子公说:应该没瞎,就是眼睛肿的睁不开,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没瞎就好……”江荣华对兄弟们说:咱们已经被万顺堂的人围住了,像是一群被狼围在羊圈里的羊,不出去还好,出去是必死无疑。…,

傅其侠急躁着,“必须要出去啊!一会儿陆督察长带了巡捕来抓人,见咱们没走,可就惹出了大麻烦……”他在地上绕了几圈,“要不咱们一起向外冲,能冲出去的兄弟,就去给陆督察长去报个信儿,跟他把我们这里的情况说明。”

江荣华无奈地摇着头,“虽没什么希望,但也总比等死强,触那!死马当做活马医,不得已,只好试试吧!”

铁子公把薄刀党的人都聚到了一起,给他们交代任务:不管谁冲出去,必须先到中央捕房找陆督察长报个信儿,告诉他我们被万顺堂的人围住了,东西都没来得及转移……

铁子公聚集人手来到茶馆门外,薄刀党徒们都憋足了劲儿,只等铁子公一声令下,就撒开腿向外跑。此时天才微亮,通北路上的人却突然多的不可思议,到处一片热闹喧嚣。江阴茶馆门口只不大工夫,就多出了一些馄饨摊,糖粥担。还有卖豆浆油条、素菜包的小贩,随着这些摊贩的出现,马上就围过来一大群苦力,聚在摊贩周边吃东西。与此同时,那些早晨出来买米买菜准备一天伙食的姨娘,准备去工厂上班的工人,一早起来喝早茶的闲汉。形形色色、各色人等在江阴茶馆门前往来穿梭……铁子公疑惑地看着这些人,想:别说现在是正月,就是寻常的日子,江阴茶馆门前也极冷清,从没有这么多的闲人,今天这是怎么了?他正犹豫要不要让兄弟们开跑之时,傅其侠从茶馆出来催促。

事情紧急,铁子公也不及多想,一挥手,薄刀党徒发出一声喊,越过茶馆门外的绳墙就向四下里散跑去。他们才跑了没几步,刚才还在街面上穿梭往来的小贩、姨娘,工人、闲汉,苦力等人,突然间冲过来把路堵死了,然后纷纷从身上,摊贩的挑担上拿出石灰包,呼呼呼地扔向这些向外逃窜的薄刀党徒,这些人抛出的石灰包,把整个江阴茶馆门口的一条街上都搞的乌烟瘴气。,空气中洋溢着白色粉尘呛的人无法呼吸。侥幸逃过石灰包攻击的薄刀党党徒,也没能逃过毒手老五林奕浦布置下的第二条防线,他们纷纷被等在外围的忠义社兄弟捉住。林奕浦也不害他们性命,只把他们又送回了江阴茶馆……

江荣华与傅其侠一点人数,却是出去多少,又进来多少,一个也没跑出去,正觉沮丧时,一个负责在门口盯梢兄弟跑进来说:不好了,陆督察长亲自带人来了,巡捕已经把咱们江阴茶馆包围了,在外面喊话让咱们出去自首。

傅其侠问江荣华:怎么办?

江荣华阴着脸,“能怎么办?对陆连奎说实话,让他帮着咱们想办法。”

陆连奎一早就在工部局的英国人面前拍了胸脯,说是已经查到了线索,绑架案犯就在江阴茶馆。说是一定将他们缉拿归案,还租界一片和谐晴朗的天。为此英国人还把他表扬了一顿,说他办案神速,很有能力,是华捕中的楷模。陆连奎也很是得意了一番,以为只要到江阴茶馆抓几个薄刀党徒定了罪,自己不但能分得肉票赎金,还能在英国人面前露了脸,落得个刀切豆腐两面光。

见江荣华与傅其侠从茶馆走出来,陆连奎一怔,心想:这下可坏了,他们两个怎么还没走?我怕是来的有点早。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们两个赶紧走了。

他正琢磨如何“计将安出”,就见街道两侧陆续就来了许多大小报的记者,这些记者一见陆连奎,就纷纷拥上前来,七嘴八舌地向他询问侦破绑架案的经过。陆连奎知道走了风,中人别人的圈套,只好在记者面前编了一套谎话出来,说自己如何如何明察暗访,深入贼窝,终于确定了连日在公共租界绑架犯案的歹徒藏身在江阴茶馆,故带人前来抓捕云云……

有记者问:听说这些绑架案的主谋是租界捕房的包探,陆督察长准备怎样处置?

陆连奎说:目前不能确定绑架案与巡捕房的人有任何关联,如一旦查实,法不容情

一名记者指着刚走出江阴茶馆的江荣华与傅其侠,“你们看,那不是捕房的包探江荣华与傅其侠吗?看来外面的传闻没错,近月来发生在公共租界的绑架案的确是与巡捕房的人有瓜葛。

215 收剿薄刀党(下)

陆连奎知道再纠缠下去,只会惹出麻烦,万一江荣华与傅其侠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自己必受牵连,他只把手一挥,命巡捕冲上去抓了江荣华与傅其侠。又让巡捕冲进茶馆展开搜查,把茶馆里面聚集着的薄刀党徒全部带了出来,紧接着就起获了大量的银元,绑架案就此告破。

张静江及其族兄张世明敲锣打鼓、披红挂彩地给巡捕房刑事科送来了匾额,匾额上题了八个字:华人神探,保境安民。并奉上五百银元的支票,说是给刑事科当做破案用的经费。陆连奎脸厚心黑,兴高采烈地接了匾额收了钱,将匾额悬挂在了刑事科自己的办公室中,将银元揣进了腰包。稍后而来的就是租界领事馆及工部局的表彰,以及社会各界对巡捕房刑事科的赞誉。

陆连奎虽落了个刀切豆腐两面光,但他知道江荣华、傅其侠与自己牵扯很深,如不能尽快将两人处理掉,这两人一旦反水咬出自己,自己目前得到的一切眨眼即逝,搞得不好,还会身败名裂,尽毁前程。陆连奎本想在刑讯室中就结果了二人性命,可转念一想,两人如果同时死在刑讯室,难免会惹洋人起疑心。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暗示江荣华与傅其侠,“你们两人这次罪责太大,恐怕轻判不了,不如趁早逃走了吧!只要你们逃出英租界,去了法租界或者是华界,谁也拿你们没办法。”

江荣华与傅其侠知道陆连奎是迫于无奈才将自己二人抓获,表示服从陆连奎的安排。当天夜色深沉,月暗星昏之时,江荣华与傅其侠挣脱了虚绑在身上的绳索,悄悄摸到了刑讯室的门口,果真是一个守卫也没有。二人大喜,蹑手蹑脚地出了捕房的大门就要撒腿溜掉,这时候突然一束灯光照来,接着就有人高喊:案犯要跑。捕房内哨声大作。紧接着就有人朝江荣华与傅其侠二人开了枪。枪声过后,陆连奎跑出来,大声责斥开枪之人,责怪他们杀了没招供的案犯,致使无法深挖绑架案幕后同党。

江荣华与傅其侠的死讯传到黄金荣的耳中,他打发人去喊陆连奎,要陆连奎对二人的死因做个交代。那天黄金荣当着杜月笙与张啸林的面,狠狠地数落着陆连奎:我把月笙的两个门生托付给你,你就让他们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巡捕房,你是在塌我的台。趁着月笙与啸林都在,你给他们一个说法。”

陆连奎看了张啸林一眼,“我也是没办法,这两人绑了张世明勒赎后,张静江、张世明闹到了工部局,我肩上的压力太大,不得不查封了江阴茶馆走走过场。我事先已经派人通知了这两个人,让他们赶紧另换一处地方去避风头,谁曾想我第二天去抓人,他们却遇阻在茶馆中,我本想私下放了他们,却不知被什么人招来了记者,我抓他们,实属万般无奈。”

张啸林问:他们为什么遇阻在茶馆之中。

“我抓人的那天早晨,他们突然被万顺堂的人堵在茶馆中。”

黄金荣冷笑,“万顺堂的人堵住江阴茶馆,你们捕房的人就没有觉察,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难道只是一些吓唬贫民的摆设?你这话未免太难自圆其说。”

“此时正逢正月,加上那天天色太早,捕房的人也都偷了懒。派在街上的执勤哨,也都缩着没有出来。”…,

张啸林怒道:妈个×的,万顺堂的人在英租界太无法无天,大白天的就去堵别人的门口,你为什么不去抓捕?

陆连奎淡淡说:谁都知道万顺堂无法无天,可却找不到他们作恶的证据,你让我怎么抓捕?你不信就问黄老板,万顺堂可不只在英租界折腾,即便在法租界,他们也没少犯案吧!

见陆连奎、张啸林都看着自己,黄金荣猛地一顿咳嗽,嗓中的痰憋红了脸,他喝了口酽茶,平息了胸前的起伏,才说:万顺堂总堂虽在法租界内,可多数的时候都遵纪守法,在我的地面上,太出格的事情他们不敢做。

陆连奎心底暗骂:好你个厚颜无耻的黄麻皮,谁都知道法租界烟赌黄横行,秩序乱成一团糟,你是真好意思……”他虽心中不满,脸色却不露一点不满之色,他说:是啊!法租界有黄老板坐阵,万顺堂自然不敢过分。不像我根基不稳,遇事压不住啊!

“妈个×的。”张啸林大骂,“老子看你不是压不住,干脆就是不敢压,他们大白天的就敢堵别人的门,这还不能抓?你只要抓他几个严惩一下,就不信叶生秋还这么横行无忌。”

陆连奎依旧一副水泼不进的表情,“当天在江阴茶馆堵门撒石灰的,都是一些没有案底的闲杂人,有小贩苦力、有工人农妇,你叫我怎么抓?抓了也没地方关啊!”

“好了,好了……”黄金荣摆手说:月笙,江荣华与傅其侠是你的门人,现在因为犯罪逃跑被巡捕房毙了,你看这事儿怎么了结?

杜月笙不动声色,“他们既然触犯了大英地界的法律,干下了绑架勒索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理当受到处罚,这件事情连奎已经尽力了,就这么算了吧!”

黄金荣淡淡一笑,“月笙既然不追究,这就散了吧!”

从黄公馆出来,张啸林随着杜月笙回了家。一进门,他就破口大骂黄金荣:老东西,他把陆连奎叫来,就是在你我面前演戏。

杜月笙抱怨说:当初就劝你不要这么干,你不听,现在塌了台,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张啸林有点气急败坏,“我就是不甘心万顺堂独霸上海,叶生秋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在英法华三界都设有堂口!妈个×的,我好不容易在他的地界上插了颗钉子,就这么样被连根拔出,不甘心!老子不甘心。”

“啸林哥!”杜月笙劝他说:你的想法从一开始就走入偏门,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黄老板把江荣华与傅其侠安排到大英地界做了巡捕,你就应该让他二人好好发展才对,等他们干出点眉目,在英国人面前有了面子,咱们怎么折腾不行?可你偏要急功近利,不让他们干正经事,却去捞偏门,去绑架勒索,去收保护费。还组织什么薄刀党,把个大英地界搅的是乌烟瘴气,你这样干!翻船只是早晚。”

“妈个×的,我明白你的道理,却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陆连奎不少从江荣华与傅其侠那里得好处,现在他们死得不明不白,陆连奎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事情了结。月笙,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凭什么就同意这样算了?”

“人都死了,再说他们做下绑架案也证据确凿。犯不着跟陆连奎翻脸,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杜月笙一副怨气,“我就搞不明白,你怎么想起去绑架张世明这些富户?放下张静江与咱们相熟这层关系,你也不该这样干!张世明在上海属于有头有脸的人物,你绑了他,纯属是给自己找麻烦啊!”…,

“还不是因为手头窘迫!前一阵子咱们两个都没了钱花,不得已我才走了这一步,这也是陆连奎替我支的招儿。可恨黄麻皮,他居然在陆连奎面前跟咱们做戏。”

“你以为黄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向擅长做戏。”

“哼!黄麻皮那个没脑子的老家伙儿,被龙邵文、陆连奎之流耍得团团转。要不是他还在巡捕房有点权利,妈个×的,我非当场同他翻脸。”

杜月笙笑着,“啸林哥,你太小瞧黄老板的能力,英租界捕房探长这个位置,这些年换了多少人,你心中有数没?”

张啸林想了一下,“没少换人吧!换的都记不住,从开始的尤阿根,沈杏山,到现在的陆连奎,多了去了……”

“那法租界呢?”

“妈个×的,黄麻皮的屁股真够沉,不知道他给法国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华人巡捕换了多少茬儿了,就连巡捕房总监都换了四五茬儿,由拉皮埃、若维埃、史密特再换到了现在的费沃利。可他黄麻皮的官却是越做越稳当,越升越大,由一个普通探目升到探长,最近还听说要当什么督察,好像法国人真的离不开他。”

“你说对了,法国人还真离不开他,他们对黄老板虽不能用言听计从来形容,但黄老板在法国人面前说话,也是份量极重。你知道这是什么原因?”杜月笙也不用张啸林回答,“是因为黄老板总能想出不同的方法,让法国人朝他铺好线路上走,这样的一个黄老板,你还说他没有能力?”

“照你这么说!黄麻皮除了抽大烟外,倒还有些本事?”

杜月笙语重心长,“啸林哥,黄老板绝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你以为黄老板次次受你气,是你占了上风?其实他是在扮猪吃虎,表面挺软,似乎总受气,实际上却如八爪鱼一样,触角无处不在。你小心点吧!黄老板若是没有两下子,能在捕房的位置上,一坐就是那么多年?”

“妈个×的,老子从前倒是小瞧了他……”

……龙邵文对叶生秋说:虽然这次咱们占了上风,陆连奎因为记者的出现,没法私底下包庇江荣华与傅其侠,但此人一定在心中记恨你,说不定正憋足劲儿找你的茬儿。

叶生秋冷笑一声:逼急了老子,就弄死他。

龙邵文笑着说:弄死他倒是不难,但死了陆连奎,又来了李连奎、赵连奎,你总不能一个个都弄死吧!再说弄死个督察长,英国人一定会大范围搜查,万一查到你头上,辛苦得来的家业,可就全泡了汤,大丈夫屈伸自如,对付陆连奎,或许还有别的办法,他不就喜欢一点银子嘛!适当的时候,我觉得可以满足他。

叶生秋摸了摸光头,“行!那就给他几个银子花,算老子先借给他,早晚有一天,老子要连本带利地收回来。”

龙邵文因为熟知陆连奎的秉性,才这样提醒叶生秋。果真陆连奎不依不饶,在租界大范围查找叶生秋作案的证据,只是叶生秋行事缜密,始终没让陆连奎得到机会,再加上他得了龙邵文的提醒,补送了一笔钱给陆连奎,这才暂时安抚住他,不再找万顺堂的麻烦……

216 请客

……正月过后,黄浦滩风云再起。奉系军阀力挺卢永祥部,派宣抚军第一军军长张宗昌为先锋,统兵十万大举南下,在江阴击垮齐燮元部,进逼上海……由于张宗昌兵力雄厚,麾下更有一个万人白俄骑兵团,清一色装备的是德制毛瑟枪加苏制水连珠步枪,火器犀利,因此孙传芳的部队不敢与之交战,只好避其锋芒,撤出到龙华附近驻扎,双方划地而治,互不侵扰。

张宗昌是杀害陈其美的主凶之一,他来到上海,立即刻引起了龙邵文的警觉。他请俞文征出去打探张宗昌的底细。

俞文征去了半日,回来说:张宗昌号称十万大军,其实不过一万开外,且兵员成分极其复杂,有山东大汉,有收编了的胡子兵,还有不少白鬼子。他们个个头戴厚厚的皮帽子,身穿臃肿的灰布军服,张嘴闭嘴就是妈个×的,凶猛粗暴不说,还异常蛮横无礼,到处寻衅滋事,他们开进上海不过两天,就已经烧杀劫掠了十几起,华界百姓不堪受其滋扰,已经纷纷逃入租界避难。

龙邵文沉吟说:我同狗肉将军张长腿也算是往昔故交,他来上海,我不能不请他吃顿饭……

俞文征知道张宗昌是杀害陈其美的主凶之一,听龙邵文说要请张宗昌吃饭,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说:张宗昌这几天非常忙,饭局是一场接着一场,且安排饭局的都是黄浦滩的头面人物,就拿今晚来说,请客的就是他当年的老上级,帮中“大”字辈,上海商报的老板李徵五……

龙邵文点头说:当年上海起义时,李徵五曾利用所经管的李氏各钱庄的巨款资助革命党。深得我师傅赏识,为此他还当了几天上海光复军的司令。妈的,就在那时,他与张宗昌结下了交情,说来这事也怪我师傅,起义前,我师傅派李徵五去中俄边境,招募回张宗昌的杂牌部队南下上海,充作革命军,最后的结果却是引狼入室。现在张宗昌号称十万精兵战上海,李徵五自然觉得十分有面子,他想利用张宗昌这块招牌来替自己撑面子,自是情理之中。既然这样,那就让他们先请,等他们都请完了,我再请。

俞文征说:不管早请晚请,张宗昌是一定要请,他进占上海,咱们的烟土生意少不了要同他打交道……

龙邵文淡淡一笑,“我想张宗昌在上海驻留不住,半个月之内,他必然走人。”

俞文征吃了一惊,“怎么!阿文,你想杀了他替陈先生报仇?”

龙邵文摇摇头,“害我师傅的元凶是袁世凯,现在袁大头早已经翘了辫子,我对这个张宗昌倒是没什么深仇,但我也不想他在黄浦滩呼风唤雨。”

俞文征不知道龙邵文是怎么想的,只好茫然地点点头……

三天后,杜月笙给龙邵文送来请柬,说是在五马路百花里“花国大总统”富老六的香闺请张宗昌吃饭,特请龙邵文作陪。龙邵文看完请柬一笑,应邀赴约。

富老六是正月十五杜月笙刚捧红的花国状元,此女是苏州佳丽,窈窕身材,长身玉立,说一口吴侬软语,即使不开口说话,也是眉目传情,风姿极为迷人,是男人见他,都不禁为之着迷。此时的富老六已经红遍上海,每日香闺前下马停车的尽是沪上的达官贵贾,寻常人慕名而来,怎得一见!杜月笙在此设宴,显然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几日前,张宗昌大军刚刚开进上海,张啸林就嚷嚷着要赶紧请客拉关系,为日后的烟土生意塔桥铺路,省得落在别人的后面,却让别人占了先。但杜月笙和龙邵文的想法一样,知道张宗昌刚进黄浦滩,故交旧友肯定争相攀附,若在那时递出请柬,说不定会遭到拒绝,一旦被拒绝,岂不是塌了台!杜月笙不做无把握之事。在请客之前,杜月笙对张宗昌做了深入细致的了解,知道此人粗鄙无文,胸无点墨,不喜欢繁文缛节,因此才投其所好,在长三堂子富老六香闺设宴款待这位张宗昌张大帅。…,

张宗昌自打拥兵进入上海,连日来应酬不断,席间不停的听人说起龙邵文、杜月笙。他早知道这二人都是名享黄浦滩的亨级人物。故而在心中琢磨:老子来上海多日,权贵富商无不攀附,却独独不见这二人的请柬!没有这二人相邀,此次上海之行不免星光暗淡,有所缺憾。他正觉郁闷之极,杜月笙的请柬不失时机地送了过来。张宗昌一笑,自然是欣然应邀。

杜月笙选中富老六的香闺设宴款待张宗昌,确实是上档次,够气派。当夜百花里富老六的香闺除了杜月笙、龙邵文、张啸林外,再就是杜月笙精心挑选的花国十大名妓前来作陪。这些名妓都是黄浦滩红极一时尤物,换在寻常,纵是千金,也不可得一见。这么多美女云集一堂,自是出自杜月笙的精心安排。

张宗昌为人粗暴张狂,他因为身材高大,双腿极长,每次坐轿车,都不得不把腿蜷缩在一起,他不愿憋屈自己,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只乘着卡车而不喜轿车。卡车后面则拉着卫队,凡是到了一个地方,都由他的卫队提前开进戒严,排查险情,确保没危险后,张宗昌才大摇大摆的从车上下来。这天张宗昌的卡车刚到百花里,卫队正要跳下卡车提前封路戒严,却见路的两侧,已经站满了荷枪实弹的白俄士兵。坐在车里的张宗昌看见了这一幕,登时浑身冷汗,只以为是哪个军阀又攻入了上海。他正犹豫间,两个穿西装的白俄人已经走到了他的车前,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用中国话说:张将军,我们奉命在此保护您的安危。请您随我们来。

张宗昌不知这是什么人的卫队,但此情此景,已经由不得他不下车。他佯作冷静地下了车,随着两名白俄人,来到富老六香闺门前。富老六香闺门前两侧,也各站了十名白俄军人。他们见张宗昌到来,齐刷刷地给张宗昌敬礼。张宗昌个子不低,可在这些白俄人的身前,还是觉得受到了对方的压迫。

张宗昌还了礼,心中七上八下,“如此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在国内军阀中极其罕见,老子的杂牌部队如果和这支队伍打起来,实在是凶多吉少。不知道杜月笙今天除了请自己,还请了什么人。”他心中正思路纷扰,却看见杜月笙已经迎到门口。

张宗昌狐疑地进了富老六香闺,首先把里面的人环视一圈,见除了杜月笙外,只有两个男人站在屋中迎他,其余的就全部都是女人,两个男人他认识一个,那就是龙邵文。他与龙邵文也算故交。当日在陈其美的宅子里他没少与他碰面。另外一个吊眉豹眼的人他却没有见过。他当时就琢磨:这个吊眉豹眼的到底是谁?难道外面那些白俄人就是他的卫队?

见张宗昌站在当地发呆,富老六轻笑一声,莲步慢移,带着款款深情走到张宗昌身前,轻轻拉了他一下,口中轻呼:大帅。

张宗昌听到呼唤,注意力立刻集中到在富老六身上,“啊!哈哈!好好!”他这两个好字,也不知是说富老六风骚的好,还是杜月笙安排的好。

张宗昌以前也曾来过长三堂子,但那会儿他的身价可比不上现在,当日他在长三堂子虽没有吃过瘪,但也从没像此时这样风光快活。环顾十几位燕瘦环肥的美女,如众星捧月搬把自己围在当中,他的心下大乐。杜月笙笑着给他介绍:这是龙邵文。

张宗昌点了点头,“我们是老相识。”

另一个人见状,赶紧自报家门:张大帅,我也姓张,我叫张啸林。

张宗昌心下顿时释然,一口闷气从心间喷出,他用江湖上的礼仪抱拳说:久仰久仰,早听说黄浦滩头的张啸林是个了不得的人物,一直都想认识一下,今日终于了却心愿。

张啸林也是哈哈一笑,他说:我也早听说张大帅是个豪爽人物,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一旁陪同的富老六笑着说:今天我这里一下来了两位大帅,顿时蓬荜生辉,你们也别站在这里客气了,赶紧入座吧!

张宗昌听了一怔,心想:果然杜月笙还请了别人,门口那些白俄军人,一定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另外一位大帅的卫队。妈个巴子,瞧这架势,难道是吴佩孚来了?

217 张大帅(上)

北洋军阀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官职督军可以称帅,督军以上才可以称大帅,当时可称作大帅的只有张勋、曹锟、张作霖、吴佩孚几人。连江苏督军都齐燮元没资格称为大帅,更何况是他张宗昌了,但外人为了拍张宗昌的马屁,总是大帅、大帅地叫他,他也却之不恭,就这么受着了。其时张勋已死,曹锟赶走黎元洪继任了中华民国大总统,张作霖是奉系军阀,上海是直系地盘,因此这三人绝对不会来到上海,那剩下的就只有吴佩孚了,吴佩孚在汉口以东,长江下游城市都有很强的实力,因此他是最有可能来上海的。故而张宗昌认为门前摆下这么大的架势,说不定手眼通天的杜月笙请来了吴佩孚……他有些心神不宁,又有些惴惴不安,“两位大帅?杜先生今晚的客人,还有谁?”

杜月笙双手一摊,“没了呀!”

一旁的富老六咯咯一笑,赶紧解释:张啸林张爷是一个大帅,张将军也是一个大帅,这岂不是两个大帅?”

杜月笙这下明白了,“对对!啸林兄的绰号是张大帅。”

张宗昌心口巨石落地,心情顿好,他胳膊一伸,揽在富老六腰中,哈哈大笑说:对!对!是两位大帅!一会儿我们这两位大帅要好好的多喝上几杯。”

张啸林脸一红,紧忙摆手,“我这个大帅是别人乱叫的,当真不得!当真不得,张将军统兵十万,才是真的大帅。”

张宗昌笑着,“你这大帅也不假啊!就凭门口那些站岗的白俄卫队,恐怕真的大帅也没这样的威风,妈个巴子,刚才倒把老子吓了一跳,以为吴佩孚也来玩儿女人。”

杜月笙赶紧说:门口的白俄人不是啸林兄的卫队,他们是龙先生特意调过来保护大帅安全的。

“哦!原来是这样,倒是有些误会了,我还以为谁的部队又开进了上海。”张宗昌向龙邵文竖起大拇指,“白俄人生性野蛮,不服管教,难得你能让他们这么听话。”

龙邵文笑着说:张大帅统帅十万雄兵,其中只白俄人就有上万,张大帅能让这么多难以管教的白俄人俯首帖耳的任凭摆布,那才叫做厉害。

一旁的富老六靠在张宗昌身上,轻轻推他一把说:可别再说了,再说酒菜就凉了,赶紧吃饭吧!饭后杜先生还安排了活动。

张宗昌一听有活动,在富老六腰上捏了一把,问:是什么活动?

富老六夹了一筷子菜送进张宗昌口中,“自然是大帅最喜欢的牌九了!”

张宗昌哈哈一笑,“你们上海的牌九要把大牌九拆开来打,分为前后亮牌,还要轮流推几副,我可是一点都不熟悉,不如打麻将吧!”

几个人都说,那就叉麻将。

张宗昌是山东人掖县人,嗜赌成癖,终日与骨牌为伍。掖县当地人称玩牌九叫“吃狗肉”,故送张宗昌“狗肉将军”之绰号。他赌瘾既来,面对满桌的珍馐美味饕餮大餐、炒鹅番鳖、金羹玉版再无兴趣,只“哇哇“嚷嚷,说是赶紧开赌。几人见张宗昌急着打牌,也就放筷不食,拥着张宗昌来到隔壁麻将间。

麻将桌上,张宗昌依红抱翠,一会儿摸麻将,一会儿摸富老六,玩儿的不亦乐乎。人常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可这晚张宗昌情场、赌场双双得意。打到兴起的时候,点炮都不和,上手就自摸,张宗昌更是哈哈大笑。…,

桌上四人,除了张宗昌不停往进划拉钱之外,其余三人都输。眼看上万大洋输出去,龙、杜二人依旧谈笑风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张啸林却输的有点急了。忍了一晚上的脏话脱口而出,“妈个×的,老子这假大帅就是干不过你这真大帅。”

张宗昌本是粗鄙之人,今晚为在富老六前充斯文,憋了整晚的脏话硬是没出口,此时见张啸林说话侮辱别人的母亲,大有知己之感,他长舒一口气,脏话脱口而出,“妈个巴子,你是张大帅,我是张小帅。”

一旁的富老六听到,以为张宗昌生气了,紧忙偎在他身边,莺声沥沥,“不要开玩笑了,这里只有一位大帅嘛!当然就是张将军你了。”

张宗昌一本正经,“我的别号叫做效坤,手下人都喊我效帅,在你们上海话里面,效帅不就是小帅吗?哈哈!”

张啸林也以为自己的坏习气得罪了张宗昌,心下正惴惴不安,听他一解释,心中释然,他说:张大帅可折杀了我,我这大帅非但没有一兵一卒,战场上不能跟张将军相提并论,就连在这赌台上也被张大帅杀的是片甲不留。

“妈个巴子,谁不知道你们大公司日进斗金,这几个小钱对你张大帅来说,能算个屁,哈哈!”

张啸林也是哈哈一笑:轻松地把矛头转向龙邵文,“我三鑫可比不上龙升,龙升的生意才叫了得。”

龙邵文知道张啸林没按什么好心,也不解释,只淡淡一笑。

张宗昌对龙邵文说:老弟,你从什么地方收留了那么多白俄兵,行啊!真他奶奶的有一手呀!

龙邵文笑着说:他们自愿跟着兄弟,兄弟也不好撵他们走。

张宗昌说:妈个巴子,看来啸林兄说的没错,你龙升却是了得,换做一般人,养活这许多白俄人,光只是吃饭,也早就吃的倾家荡产。

龙邵文哈哈一笑,岔开话题:明晚六点整,我去接张大帅,我已在礼查饭店订好了酒宴。在座的几人同去吧!

张宗昌连连点头,自然一口应允赴宴,张啸林却说:明晚有货到码头,老子没空,月笙也没空,我们两个就不去了。杜月笙见张啸林已替他把龙邵文的邀约回绝,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夜几人陪张宗昌整整叉了一夜的麻将。第二天,等张宗昌休息好了,龙邵文亲自来接了他,同赴礼查饭店的晚宴。

礼查饭店坐落在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外白渡桥的北堍东侧。是当时远东设备最现代化的豪华饭店之一,是中国第一盏电灯亮起的地方,是中国第一部电话接通的地方;也是中国最早的交谊舞厅。往来这里吃饭就餐的全部都是衣冠楚楚的外籍头面人士或是黄浦滩名流闻人。龙邵文选在这里接待张宗昌,自然是又把他的身份地位捧高了一截。

此一桌饭与昨晚不同,吃的是洋人西餐,到场的都是上海各界富商闻人。有江浙财阀的领头人虞洽卿、张静江。有银行巨头邓荣廷、唐寿民、陈光普,还有船运巨头鲍心斋等。席间只有一位女人,是黄浦滩著名交际花唐菁。

张宗昌放眼满桌饭菜,见并无煎炒烹炸等珍馐玉食,却都是一些蕹菜、色拉菜、包心菜、芦笋等新式菜样!以及一些不识其名、形如油菜而叶子却又不大相同,虽看着青翠可人,脆嫩异常,但却不知如何食用的青菜。除此之外,每人身边的水晶盘里放着牛酥羊酪配着几片面包,和一杯牛奶。餐具却是架在旁边的银刀叉,也没有筷子。

张宗昌皱一皱眉,粗话脱口而出:妈个巴子,这一桌子半生不熟的菜,看着红绿煞人,却不知怎么下手去吃。

交际花唐菁嫣然一笑:张大帅可是不喜欢素食!别急,这菜上的有讲究,需要慢慢的享用,至于怎么吃,全凭大帅的心思,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先随意地去一些果腹,稍后就有火鸡、牛排送上。她示范地拿起叉子,挑起一片芦笋放入盘中,切割蘸料而食。

张宗昌见美人开口劝食,眉头舒展,一笑置之,学着唐菁的样子,笨拙的拿起刀叉,狠狠地扎起一片青菜叶,也不沾料,放在嘴里嘎吱嘎吱大嚼几口吞咽下去。在座之人除龙邵文外,无不皱眉,瞧着他这不雅的吃相。

218 张大帅(下)

张宗昌大嚼几口菜叶,本来不饿的肚子去被菜叶勾出了食欲,只等着火鸡、牛排上来。

……不一会,烤火鸡、牛排上桌。牛排切割开后隐约带血,却是五成熟,张宗昌皱眉推到一边不吃,眼睛只往那色泽鲜亮,焦中带黄的火鸡上瞄去,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刀去割食,可这刀在他手中却是笨拙的不听使唤……张宗昌用不惯刀叉,席间又无美人作陪左右供其消遣蹂躏,唯一的一位女人还遥遥坐在他的对面,可望而不可及,喝的还是味道古怪的洋酒。本就早已无法忍受,此时见这火鸡还与自己为难,当时只把刀叉向桌上一摔,骂道:妈个巴子,这洋人的东西实在是用不习惯,这饭吃的却是难受。

在场客人无不是身份修养极高的闻人名流,见张宗昌当桌口吐脏话,无不面面相觑。他们早听说这位张大帅手下的一群红胡子、蓝眼睛的强盗兵在黄浦滩犯下了烧杀劫掠的事情,还以为张大帅本人并不知情,此时一见这些强盗的首领,才知有什么样的头领,自然就有什么样的兵,不禁都为上海的未来局势担忧。

龙邵文对此种场面见怪不怪,他交友广阔,知道中国的军阀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东北胡子王张作霖每天早晨要喝一碗虎血,不然一天都打不起精神,搞得老林子里的东北虎都快要被杀光了;阎锡山养了一大群的妻妾,却偏偏看上了自己的胞妹,同他长得一样圆头圆脑的五妹子阎慧卿,二人居然通奸,后奸情败露,阎锡山居然振振有词:俄仔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桂系军阀白崇禧的父亲开钱庄,白崇禧会时而扔下贵客转身就走,原因是他父亲数钱的人手不够,调他去密室数钱;粤系军阀,南天王陈济棠十分迷信,大事小情事先都要占卜算卦,预测祸福后再行定夺,甚至她老婆生了病也不请正经郎中,却请一些巫医、术士帮着驱邪;西北军阀冯玉祥以性格古怪著称,他官居一品,统兵数十万,却一身破烂布衣,形同叫花子,时而裤腰间还别着一本圣经;齐燮元每晚睡觉都要换女人,他喜欢一边云雨,一边唱歌,唱的歌稀奇古怪,无所不有,但在最亢奋的时候,总是声嘶力竭的唱同一首歌,是袁世凯当年颁布的国歌:《中华雄踞天地间》……中华雄立宇宙间,廓八埏,华胄来从昆仑巅,江湖浩荡山锦连……他的歌声逼疯了不少女人;眼前的这个张宗昌最是神经,他时而会豪气冲天,命令炮兵,“给老子向天开炮,吓唬吓唬老天爷……妈个×的,龙邵文暗中感慨,“中国的政治舞台,从来就是这样的一群人啊!素质低呀!”

唐菁见张宗昌发了脾气,当下皓齿一露,朱唇轻启,柔声说,大帅既然不喜欢这里的饭菜,我们不如这就去楼上跳舞。

张宗昌正等着饭后开赌,一听跳舞觉得无趣之极,可是再一瞧唐菁,却又来了兴趣,心想:跳舞好呀!能搂着漂亮女人。妈个巴子,总比在这里看着饭菜吃不到嘴里强。他当即应允,在一群人的围捧之下,来到礼查饭店最高层的舞厅。礼查饭店的顶层孔雀大厅宽敞豪华,是远东地区最负盛名的舞厅,可容纳五百人就餐或跳舞。晚上八点起,当黄浦滩夜生活的帷幕开启时,或就餐,或娱乐,或消遣,一对对衣冠楚楚、珠辉玉润的嘉宾往来于此,络绎不绝……此时巨大的水晶灯早已亮起,将厅内照得五彩斑斓,如同孔雀开屏。张宗昌从未来过这样的场所,一见之下,也不禁觉得有点新奇兴奋。…,

张宗昌从未跳过舞,也不知道规矩,舞曲响的时候,他还以为如同长三堂子一样,唐菁会主动**,供他蹂躏,他也不主动邀请唐菁,只端足了架子,等着唐菁主动送上门。龙邵文见状,使个眼色给唐菁,唐菁会意,轻巧一笑,上前邀请张宗昌,“大帅赏脸,唐菁陪您舞上一曲。”

张宗昌本不会跳舞,但见唐菁脚穿高跟鞋,身材高挑细长,腰支瘦削,长相漂亮,五官透着一种西洋的风情,举首投足无不惹人爱怜,当下应邀起身。他刚一靠近唐菁,就闻到了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异香,他不知道这是香水的味道,只以为唐菁身上天生散出此异香,仿若传说中乾隆的“香妃”,不由得意乱神迷。只笨拙了跳了一会,就把唐菁紧紧地揽在怀中,唐菁挣脱不得,只好任由他搂着,谁知张宗昌得寸进尺,非但越搂越紧,双手也开始不规矩起来,只在唐菁身上上下其手,哪里柔软,他就往哪里去捏……

唐菁出身名门,父亲是个留德医生,在黄浦滩边很有些名望,她自己又毕业于上海的中西女塾,是个有文化的新型女性,与长三堂子里的窑姐完全不同,是真的卖笑不卖身。她见张宗昌这样粗俗无礼,憋足劲儿把他推开,若不是看在龙邵文的面子,她当时就能抽他两大巴掌。她说:请大帅多对女性多一点尊重。

张宗昌吃了瘪,大怒骂道:妈个巴子,一个婊子还这样拿捏。你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带走,交给手下兄弟处置?

唐菁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掩面跑开。张宗昌见状,哈哈大笑几声:妈个巴子,老子不过一句说笑,你也不用跑啊!说完话,他也不理在场众人,独自扬长而去。搞得龙邵文请来的这些黄浦滩名流闻人个个尴尬,很是下不了台。

龙邵文赶紧给几位赔罪,“对不起各位,都是阿文的错,没想到张大帅这样就走了,给了各位难堪。”

张静江气的跺脚连连,显得更瘸了,“这可怨不到你,张宗昌粗人一个,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张世民担忧着,“真要是让张宗昌得了上海,那上海可就遭了秧,我们与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龙邵文叹口气,“谁说不是呢!可张宗昌手握十万重兵,咱们又能拿他如何?我本想好好招待他一下,与他攀些交情,可事与愿违,恐怕就此得罪了这个张宗昌。”

陈光普一脸的不屑,“什么拥兵十万,牛皮吹的震天响,他手底下不过有一万的土匪胡子兵罢了,在这黄浦滩上,谅他也翻不起什么浪。”

唐寿民怒道:这样粗鄙之人,决不能让他留在黄浦滩。我回去就给段祺瑞发电报,让他赶紧把这个狗肉将军调走。省得他在上海搞得人心慌慌。段祺瑞此时是民国政府总理,权势倾天,唐寿民熟识段祺瑞,曾经给段祺瑞政府提供过资助。故而敢放这样的大言。

邓荣廷附和说:没错,咱们联名给北京政府发电,述说张宗昌在上海搞得天怒人怨的种种恶端,请政府赶紧把张宗昌调走。我就不信段祺瑞以后就用不到咱们。

其余众人皆相附和。龙邵文自然也没有疑义。

……张啸林自前晚在富老六香闺设宴请完张宗昌后,自以为攀附上了这位与自己脾气相投的黄浦滩新贵,从此烟土通道将一路畅通无阻。他拿着杜月笙给他的两万银元的交际费,广结张宗昌的部下,整日与他们逛窑子、喝花酒,设局开赌,打得火热。没想到他这面的热乎劲还没完,却听到了一个十分不好的消息:张宗昌奉命北上剿匪,不日离开上海。

张啸林听到这个消息,心疼洋钱,埋怨杜月笙,“妈个×的,这下钱又白花了。张长腿一走,咱们又没了靠山。”

杜月笙却说:哪里有白花出去的洋钱,现在张宗昌走了,说不定哪天他又得势再回上海。届时凭咱们同他的交情,又什么事情不好办?再说他也没有把队伍全部撤走,不是还留了毕庶澄的一个旅在上海附近呀!

张啸林想想也对,钱已经花了出去,现在指望着回报是不可能了,只能等以后了,他却不知道张宗昌这次离开上海,至死也没能再回来。他的钱肯定是白花了。

龙邵文得知张宗昌走了,长舒一口气,但又听说张宗昌的人没有完全撤离,还留下了毕庶澄的一个旅,他觉得心里面有点堵,琢磨着怎么再把毕庶澄也赶走。他让俞文征去打听毕庶澄的底细,好针对其弱点采取下一步的行动。

219 脚夫的后台

赶走张宗昌后,龙邵文突然就开始了新的忙碌,龙升公司交给叶青和后,日常事务不用他操心,可王亚樵临走时托付下来的事情,他就不能不过问。斧头帮是王亚樵留给他托管的,他自然不能让其解散,只能更加发扬光大。此时龙邵文整日应酬不断,哪有时间管理斧头帮的事情。他思前想后,决定把斧头帮托付给一个可靠的兄弟。

昔日老兄弟叶生秋、朱鼎发、章林虎、吴文礼都已经自立门户,成了大亨,虽说是随叫随到,可人家都有自己一大摊子事情。不可能让他们接手,自己身边老兄弟只有赵孟庭和付伟堂常伴左右。龙邵文想来想去,决定把斧头帮的管理权交给赵孟庭,赵孟庭知书识字,遇事沉着冷静,为人忠义,把斧头帮交给他,他断断不会胡来。

解决了斧头帮的事情,还有一件更为棘手的麻烦让他头疼,那就是上海劳工总会的日常事务。上海劳工总会是保障上海十万工人权益的一个机构,是当日王亚樵在上海的一支主要力量。这些人分布在上海的各行各业。其中很多人都在英法人开的公司里面工作。龙邵文初接手,根本搞不清楚上海劳工总会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他找叶青和询问,叶青和虽多少懂得一点,但也说不太清楚。他给龙邵文出主意,“龙先生不如聘一个秘书,专门负责上海劳工总会方面的工作。”

龙邵文采纳了叶青和的意见,让他去物色合适的人选。过了大概半个多月,叶青和给龙邵文带来了一个人。此人叫做林阅徵,是从法国刚回国不久的留学生。林阅徵精通英法两国外语,又对英法两个国家的法律体系颇为祥熟,他同情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的苦难,极适合在上海劳工总会工作。

有了林阅徵的帮助,龙邵文不但与工部局保罗伯诺的关系更进一层,且跟法租界公董局的头头也搭上了关系。看到一直高昂着头的法国人躬身与自己握手,龙邵文开始还有些不解,在林阅徵的解释下,龙邵文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原因……林阅徵说:我在法国生活了八年,对其社会状况相当了解,法国社会不像我们想的那样人人都很富足。在巴黎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并不比上海少。同中国一样,法国人也分三六九等,有王公贵族,也有流氓乞丐。有很多法国人在他们的国家生存不下去,才上下打点,不远万里漂洋过海跑到我们中国,他们的社会和我们的一样,都是金钱与利益挂钩,这些法国人出门万里只为财,没必要把他们想的多么的高尚。同样,英国人也是如此,但两国的律法多少有点差距,两个人种也多少有点差距,法国人做事风格比较灵活,而英国人做事稍嫌死板,但对待金钱这个问题上,却是没有什么本质差别。

龙邵文深以为然,他说:这话没错,英国人当了婊子还想立贞洁牌坊,法国人当了婊子后,就直奔野鸡的路子去了,看见嫖客不上门,他们就想办法站到门口往进拉客。

林阅徵听龙邵文的比喻虽然粗俗,但还算是贴切,笑着说:这也是两国律法差别所造成的。

龙邵文说:只要是婊子,就没有不爱钱的,不爱钱的不叫婊子,那是大家闺秀……

林阅徵接手上海劳工总会没多久,就遇上一桩颇为头疼的事情:黄浦江沿岸码头工人因为码头霸的克扣而群起闹事……黄浦江边建有许多装卸货码头,需要大量的搬运工人在此工作,一些青洪帮中人从中看到商机,就走通洋人的关系,在此开设脚力行。并规定工人只能通过脚力行的介绍,才能去干搬运的活,否则就被视为打黑工。这些脚力行都控制着大量的帮中兄弟,专门用来监视这些脚力,若发现打黑工的,不择手段往死里整。脚力们被逼无奈,只好被迫去脚力行工作。可脚力行报酬极低,对脚力极尽盘剥之能事,脚力往往工作一天下来,挣到的钱甚至连饭都吃不饱。即便这样,脚力行还往往压着脚力们那一点微薄的薪资不予支付。此种情况下,脚力行的脚力、苦力闹腾着让上海劳工总会做主,敦促脚力行尽快付清拖欠的工钱和涨工钱。由于脚力行在青洪帮的控制下,林阅徵不得不去找龙邵文商量此事如何解决。…,

龙邵文听林阅徵介绍完情况后,他想:黄浦滩边的脚力行,多数都控制在洪帮兄弟手中,老子若是强行出头,只怕会得罪了洪帮兄弟。他犹豫说:拖欠的工钱好要,一句话就能解决,可涨工钱这个事不太好张口,码头讨生活的洪帮兄弟不容易,我总不能打招呼从他们口袋里向外掏钱。

林阅徵说:脚力、苦力们都说,要是王亚樵王爷还在上海劳工总会,脚力行的人就不敢欺负他们!

龙邵文点点头,“从前王亚樵在劳工总会的时候,脚力和脚力行是如何进行拆账的?

“脚力们都说是二八拆账,已经有很多的年头。”

“二八拆账是有点少,按照这个拆账数额,脚力工作一天,也只够养活自己,家里多一口人都很难养活了。”

林阅徵苦笑了一下说:这是王亚樵在时候的拆账方法,王亚樵一走,脚力行把二八拆账改成一九拆账了,即便这样还拖欠着脚力的薪资不给,这样蚀骨的盘剥,将令脚力们无法生活。

龙邵文大怒,想:奶奶的,王亚樵刚走,脚力行就敢改变拆账规矩,他们这是要给老子来个下马威呀!老子倘若不闻不问,将来王亚樵回来,老子该如何面对,这群王八蛋,是想让老子塌台。他不动声色地说:你去告诉那些脚力,我尽量满足他们提出的要求,暂时的目标是达到三七拆账。至于拖欠的工钱,两天内就能付清,若是脚力行不给出,我先垫付。

林阅徵说:事情要办完才好讲,提前说出去要是办不到,可就失信于人了。

龙邵文的口气不容置疑,“你告诉那些脚力,只要他们听我安排,我不但让他们拿回被拖欠的工钱,还很快就能让脚力行涨了工资,你这就去说吧!

林阅徵看龙邵文这么坚决,就去找到了几名脚力头,把龙邵文的意思说了。几名脚力头听林阅徵说完,都冷笑着,“龙先生好大的口气,他能帮我们要回被拖欠的工钱就不错了,哪能指望着他站在我们这一边去找脚力行给我涨工资呢!”

林阅徵说:既然你们不信,走吧!跟我去见龙先生,当面听他怎么说。

一名叫做的冯易简的脚力头说:早就听说过龙先生的大名,倒要看看他有什么能耐,可以让脚力行答应涨工资,走,我这就跟你去见龙先生。听听他的想法,如果他真的能说到做到,我代表黄浦滩数万名脚力、苦力先感谢龙先生。哼!要是做不到,那到时候别怪我们坏了他的名声。

一群人来到龙公馆,还没等进门,冯易简等人就见到龙公馆门前车水马龙,各种人力车、黄包车、马车、汽车把龙公馆的门口堵了个满满当当。等到进了龙公馆,冯易简更是吃惊,院子中到处站满、坐满了人。冯易简指着坐在院中两侧长椅上的人问林阅徵,“这么多人都来见龙先生?”

林阅徵点头,“天天如此,今天的人并不算多。”

冯易简说:那我们什么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话音才落,就见龙邵文已经迎了出来,问林阅徵:这几位就是脚力代表吧!快里面请。两边等候龙邵文约见的人见他亲自出来迎接一个脚力,纷纷用羡慕的眼光瞧着冯易简,彷如他有多高的身份地位,冯易简看到了别人的目光,心中不禁有些得意。

进入客堂,还没等林阅徵介绍,龙邵文就说:不用问,这位就是冯易简兄弟了!…,

冯易简听说龙邵文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些吃惊,赶忙说:是!龙先生,我就是冯易简。

龙邵文说:林阅徵已经把我的意思向你们转达过了吧!除了要回被欠的工钱和涨工资这两项要求之外,你们还有没有其余条件。

冯易简说:只要能养家糊口,我们不会提什么过分要求。

龙邵文说:冯兄弟,我已经派人去了“三通煤栈”,把你们的意思带给煤栈的老板李三通。你坐在这里等上片刻,很快就有回信。安顿完毕,他又去接待其余客人。冯易简看龙邵文一脸的疲倦,坐在那里不免有些局促,正想去外面等消息,龙邵文派去三通煤栈交涉的人回来了,他说:李三通答应马上付清拖欠的工钱,凡是在“三通煤栈”脚力行做脚力的兄弟们,下午就可以去他那里支取被欠工钱,他也答应同其余的几个脚力行打招呼,让脚力兄弟们去自己所属的脚力行去支取被欠工钱。

龙邵文点点头,看着冯易简微笑说,“你们先去支取出被拖欠的工钱,至于加薪这项要求,我马上派人同码头的各脚力行协商。”

冯易简看着龙邵文,满脸的钦佩之情,对龙邵文说的话再无质疑。

第二天上午,龙邵文请付伟堂出面,去脚力行协商给脚力们加薪的要求,谁知以“三通煤栈”为代表的脚力行却说什么也不答应提高与脚力们的拆账金额,说百十来年黄浦滩就这个规矩,脚力与脚力行都是一九拆账。

付伟堂说:龙先生只是帮你们从中协调,至于怎么拆账,还希望你们几个脚力行之间统一下意见,龙先生不做过多干涉,只是把脚力兄弟们的意思给你们带到。

脚力行老板却异口同声,依旧坚持先前的拆账方法,说是宁可没有脚力开工,也不坏了这个规矩,省得这些脚力们将来得寸进尺,更提非分要求。

龙邵文得信后想:当年英美烟厂也态度坚决地不答应给工人加薪,后来那个叫做王汉林的革命党组织了一次罢工,才逼得他们乖乖就范,奶奶的,这些黑心的脚力行老板,逼得老子去学王汉林。他叫来冯易简说:三通煤栈是黄浦滩边最大的脚力行,只要李三通同意加薪,其余的脚力行自然不成问题,只是李三通的工作不容易做,我也没时间跟他苦口婆心……他问冯易简:你能不能做了你手下那帮脚力兄弟的主?

冯易简说:差不多,他们都听我的。

“那就好……”龙邵文点点头,“你现在就回去,告诉你手下那帮脚力兄弟,从明天起,都不去三通煤栈上班了,你们罢他的工。”

冯易简大吃一惊,“我们全靠当脚力搬运讨生活,一下子不干活,哪有饭吃,恐怕全家人都要随我们挨饿。”

“这不用你操心,我已经打过招呼,你现在就去龙升公司找叶青和,先预支三千块,凡是明天不去三通脚力行上班的脚力兄弟,每人每天都可领上一块钱,足可以解决你们一家人的温饱。

“那怎么行?我们这些人又不是给您干活,怎能从您这里支取工钱。”

龙邵文笑了笑,也不解释,又强调一遍,“按照我说的去办!但你一定要控制好手下的那些脚力兄弟,不要受到三通脚力行的任何复工诱惑,把罢工坚持下去。”

冯易简说:好,就听龙先生的。

220 抓牢脚夫行

第二天,三通脚力行的罢工开始了,三通脚力行主要是以煤碳搬运为主,脚力一罢工,他们承揽搬运的煤炭大部分都滞留在船上,其余临时雇人搬下来的,也如小山似地堆积在煤栈当中。眼看货物搬不下来、运不出去,李三通有点着急,派手下人劝说脚力复工,可脚力们只是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就是不复工干活。

眼见货主催的急,脚力又不肯开工,李三通没办法,就请来脚力代表冯易简等人前来谈复工条件。冯易简按照龙邵文吩咐的说:要想复工,必须要五五拆账。

冯易简的狮子大开口,激怒了李三通,他指着挂在墙上的英租界工部局颁发的执照,“你们如果有本事,也去搞一张脚力行的执照来!五五拆账绝不可能,你们今天如果复工,咱们就一好两好大家好,如果不复工,明天也就不用再来了,触你娘,黄浦滩边什么都金贵,就是脚力不值钱。”

冯易简针尖对麦芒:“如果不答应五五拆账,坚决不复工。”

两人条件相差太远,也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李三通本想派出流氓威胁冯易简,又见众脚夫群情激奋,怕惹出大乱,只好先忍了。

脚力不答应复工,李三通就去找他的师傅:洪帮大哥梁绍棠,让梁绍棠帮他想想办法。梁绍棠一向与吃码头饭的脚力行勾结,从中分肥,处理这样的事情责无旁贷。他说:我帮你召集上几十名兄弟,让他们明天一早装扮成脚力去你的煤栈开工,你那里的苦哈哈见有人来开工,肯定阻拦着不让。就会跟咱们派去的兄弟们发生冲突,到时候我让二区警察署派警察过来,把闹事的脚力代表抓起来,其余的脚力还不得乖乖的开工干活?

“触那!真是高招,如此一来,可以轻易地搬除了以冯易简为首的脚力头。”

果不出梁绍棠所料,第二天,当化妆成脚力的帮派中人一到煤栈门口,就与围堵在煤栈门口的脚力们发生了冲突,冲突没多久,二区警察署的警察就来了一卡车,把带头闹事的冯易简等脚力抓了起来。

梁绍棠与李三通认为只要抓了闹事的代表,脚力必然乖乖听话复工,没曾想冯易简被抓的消息一经传出,反而引来了更大规模的罢工,其余脚力行的脚力纷纷放下手头工作,从各码头的脚力行走出来,都聚集在三通煤栈的门口进行声援。

龙邵文派出的兄弟也装扮做脚力混在其中,眼看人越聚越多,这几名兄弟高喊一声:大家团结起来,砸了他的三通煤栈。说罢,这些兄弟一马当先,冲进了三通……群情激愤的脚力见有人带头,都跟在他们的后面,冲进三通煤栈脚力行的办公室,捣毁其账簿、桌椅、用品等物,李三通见势不妙,忙带了几名兄弟夺路而逃。

梁绍棠见这帮苦哈哈要造反,买通了警察署前去镇压,当时就和脚力们发生大规模的冲突,冲突过程中有两名脚力中弹受伤。听到这个消息,黄浦滩不但脚力参加到罢工里面,就连在码头拉货的骡车夫和卡车司机也纷纷停工声援。码头的货物在几日内就堆积如山。到岸的船再也没有了卸货的地方,码头陷入了瘫痪。

眼见罢工愈演愈烈,惊动了英租界工部局,工部局让三通脚力行尽快平息罢工,否则就要吊销了三通脚力行的经营执照。李三通无法,只好再次坐下来与脚力代表谈判。…,

脚力代表提出了几个条件:一,释放冯易简。这个条件李三通没有考虑就答应了。二,负责在冲突中受伤脚力兄弟的治疗费。这个李三通也答应了。三,六四拆账。脚力六,三通脚力行四。这一条差点没把李三通气死,他是坚决不答应。如此一来,双方的谈判又陷入了僵局。在工部局的压力下,李三通急的就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手下兄弟刘三提醒他说:在罢工开始前,龙公馆的付伟堂曾代表上海劳工总会帮脚力讨过工钱,还与您商议是不是能给脚力涨点工钱,你答应了第一件事,却拒绝了第二件。你说这次脚力们闹事,会不会跟龙爷扯上了关系?

李三通大骂:触那,这干他龙邵文什么事儿?我做我的脚力行,又没抢他的烟土生意,他凭什么跟我过不去?

刘三说:您可能忘了,当时王亚樵领导上海劳工总会的时候,脚力跟咱们可是二八拆账,后来王亚樵跑了,咱们才改了规矩。

李三通说:王亚樵是个杀人魔王,谁敢惹他?那时我敢不答应他的条件吗?

刘三说:您惹得起龙爷吗?

李三通依旧那句话:这跟龙邵文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管脚力的事情。

“您还不知道吧!王亚樵走的时候,把上海劳工总会托给龙爷代管了,你这拆账规矩一改,龙爷怎么想?他一定会认为你不给他面子,故意塌他的台。李爷你想想看,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李三通一拍脑门,“哎呀!”一声,反手给了刘三一个大巴掌,“我怎么把这儿茬儿给忘了,**的早干什么了,现在才说,还不快些备车,去龙公馆。”

刘三捂着脸,“我这不是才转过味儿嘛!”

李三通在龙公馆前等了很久,终于见到龙邵文。他把脚力罢工的事情同龙邵文讲了,龙邵文说: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找林阅徵,他负责上海劳工总会的日常事务,他会帮你办好的……早在罢工刚开始的时候,龙邵文就让林阅徵密切关注脚力罢工的动态。并随时与脚力代表进行沟通,指导罢工的发展方向。对于工部局给予脚力行的压力,龙邵文早就知情。他知道罢工如果再能坚持三天,非砸了李三通的饭碗不可,因此他把这件事情推到了林阅徵领导的上海劳工总会身上,意思就是想让林阅徵再拖上三天。

李三通找到了林阅徵,希望他能出面平息罢工风潮,林阅徵依照龙邵文的意思,口中说着马上处理,可是就拖着不办。整整又拖了李三通三天,到了第四天,工部局为了平息罢工潮,尽快疏散码头货物,真的就把三通脚力行的执照给吊销了,再过一日,三通脚力行居然重又开张,但是已经更名为龙升脚力行。李三通不服,去工部局质问,工部局的答复是:龙升可以出面平息罢工,你三通只能惹来麻烦。

李三通找到了他师父梁绍棠,梁绍棠则去请洪帮在上海的最高班辈徐朗西出面调解此事,哪知梁绍棠去了马浪路那幢三层的小洋房时,徐朗西却不予接见,并传出话说:洪帮有些人现在闹的很不像话,把个黄浦滩搞的乌烟瘴气,民愤极大,你们事先不同我打招呼,出了事却让我擦屁股,我不管……梁绍棠无法,又去永嘉路丁家弄去找沈关生。想求沈关生出面找龙邵文吃讲茶。…,

沈关生绰号“大刀关胜”,脚踩青红两帮,既与杜月笙是同参兄弟,也与时任南市警察局特务股长、洪帮舵把子刘槐是结拜兄弟。多年来一直吃码头饭,可以说在码头上发财无数,此时他的生意已经交由手下打理,他自己则在家坐享其成。沈关生知晓了梁绍棠的来意后,叹气说:我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吧!毕竟是李三通更改规矩在前,龙邵文出手惩治在后……梁绍棠见无人肯帮李三通,只好把实情对李三通讲了。

李三通听后异常恼火,在外面放出话来:老子谁也不指不靠,要跟龙邵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结果当天晚上,他在家给老太爷过寿的时候,呼啦冲进来几百号乞丐,这些乞丐进门后一不打砸二不抢,冲上准备款待宾客的寿宴桌子就开始大吃二喝,把李老太爷当场就气得一命呜呼,李三通知道这是龙邵文搞鬼,无奈势不如人,只好认输低头,此后再也不敢提找龙邵文报复的话。

龙邵文亲自打电话给二区警察署,让他们放出了冯易简等人,冯易简等人一出来,马上领着脚力去龙升开工。龙邵文接手脚力行后,立刻改变拆账方法,脚力与龙升三七拆账,并且答应工钱日付,绝不拖欠。脚力如在搬运过程中受伤,属于工伤,脚力行出钱医治。每年端午、中秋、春节放假期间,工钱照付。并成立脚夫工会,随时了解脚力疾苦并给予解决。

这些措施一出台,极受脚力的欢迎,纷纷表示支持脚夫工会,龙升很快就在上海脚力市场扎稳脚跟,没过多久,龙升的脚夫工会就在黄浦滩脚力这一行里传出了名声,再后来,龙升脚力行几乎独占运输市场的搬运权,凡脚力搬运的货物、或驮夫车上,只要插有龙升脚夫工会的旗子,便四处畅通无阻,否则便寸步难行。随后龙升又对脚力行发放许可证,脚力行凭此许可证方可请脚力上门搬运,否则就算搞到执照开了脚力行,也请不到脚力上门工作。在黄浦滩,龙升许可证千金难得,甚至比工部局的营业执照都要难搞的多。林阅徵在此次脚夫工会的运作中显示出了他不同寻常的才能,很得龙邵文的赏识。

221 远离漩涡

这之后没多久,上海爆发了令全国瞩目的“五卅”惨案,起因是上海东洋纱厂的资本家枪杀了工人顾正红,激起全市人民愤怒。当年五月三十日,上海学生两千余人在租界内宣传声援工人,被公共租界捕房拘捕一百多名。随后,有近万名群众聚集在上海南京路巡捕房门口,要求释放被捕学生。英国巡捕竟开枪射击,当场死了十多人,伤了数十人。

这天午后,龙邵文午睡才醒,顾凤鸣突然闯来说:阿文哥!英帝国主义对我们工人阶级下手了,我想拉你一起声援那些被他们迫害的工人群众。

龙邵文眉头一皱,“你不认真在烟厂工作,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什么?”

“谁说我不认真工作了,我现在已经升成了官,手底下管着十几名工人呐!”顾凤鸣振振有词,“我跟你说的是正事,东洋人勾结英帝国主义迫害我们中国人,只要是稍有良知的中国人就不会坐视不理,阿文哥,你这么大的势力,出面号召一下,肯定能起到别人起不到的效果。”

龙邵文眉宇间结成了一个硬结,“帝国主义?这词儿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是我们工会里的工人讲的。”

龙邵文想:八成是被什么新革命党又给他们洗脑了,这些革命党人真是无孔不入,连老子身边都埋伏了他们的人,真他奶奶的……他用力一拍桌子,呵斥说:我受你父亲之托看管你,你不许去参与工人闹事,再说你已经进过香堂,拜过老头子,你要是敢再加入什么激进组织,小心帮规处置……他又语重心长地说:凤鸣,顾先生可是不愿你与帮会沾边,可我心软,架不住你软磨硬泡,这才背着顾先生让你入了帮,你可不能恣意行事,塌我的台呀!

“你们这些资本家真是心黑呀!一点都不同情工人群众,我看你根本就是跟英帝国主义穿一条裤子。”顾凤鸣在龙邵文面前口无遮拦。

“什么资本家?”龙邵文眼睛一瞪,“妈的,少在老子面前胡言乱语……”他左手一把将顾凤鸣的手腕抓住,右手已经佯作着要去打他的脑袋。顾凤鸣见一向随和的龙邵文突然发了脾气,被抓着的手轻轻一抖,一拧,已经挣脱了龙邵文的束缚,向门口跑去……龙邵文先是一怔,跟着追到门口骂道:“你奶奶的,老子教你的缩骨功,寻常时候少拿出来炫耀,省得谁家丢了东西,赖在你的头上。”

“知道了!”顾凤鸣一边跑一边说,“另外龙先生,以后不要再叫我凤鸣了,顾凤鸣这个名字太土了,我已经改名叫做顾顺章,顺水推舟的顺,章法的章……”

“顾顺章?什么狗屁,还顺水推舟,妈的,怕是顺风使舵吧……”顾凤鸣走后,龙邵文喊来林阅徵,向他征询意见,林阅徵很坚定地支持社会各界的反帝运动,建议上海劳工总会也参与进去,为支持各界罢工做一份努力。龙邵文思考良久,他说:一切全凭林先生做主,上海劳工总会何处何从,请你根据形势的发展而定,我不干涉。

林阅徵虽与龙邵文相处时间的不算太长,但对他的为人却了解不少,知道他既不想置身事外,背上一个不爱国的名声,又不想为此与英国人把关系搞僵,而影响他的烟土生意,所以才把劳工总会未来的选择权交到自己的手中。这是典型的青帮惯用手法——刀切豆腐两面光。…,

林阅徵看穿了龙邵文的想法,笑了笑说:龙先生放心,我一定妥善处理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如果向好的一面发展,自然同龙先生的支持分不开,假如结果不尽人意,龙先生又没亲自参与此事,当然与您无关。

龙邵文看着林阅徵,心想:这家伙儿倒是老子的知己,居然猜到了老子的心思,妈的,以后一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就交给他去处理,老子也好省省心……他笑一声说:你的决定一定是正确的,嗯!不管什么决定,我是一如既往的支持,我很想留在上海协助你的工作,不过我在四川及汉口的朋友屡次来电催我抓紧走一遭,怕是马上就要成行。好在劳工总会交到你的手上,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此时远在四川的任江峰的确已经第三次来电催促龙邵文尽快西行,磋商开辟烟土通道事宜。而汉口烟土大王赵典之与汉口洪门帮主杨庆山也同时来访,赵典之是特意前来与龙邵文商议开通汉口至上海烟土贩运事宜。而杨庆山来上海则是拜码头,他通过龙邵文的引荐,投到张仁奎门下,就此成为脚踏青红两帮的大亨,此时他事情已了,特意前来邀请龙邵文去汉口玩耍。因此龙邵文找这个借口离开上海,也不算牵强。就算是没有眼前这桩棘手的事情,龙邵文也准备去四川走一遭,这一点林阅徵早已知道,只不过他选择离开上海的这个时间颇为敏感,极易让人联想到他是在躲避某些不得不必须面对的表态。

林阅徵想:龙先生是个难得的人才,他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及见识实非寻常人可比,他这样的人只做烟土生意,真有点可惜……

龙邵文走的很是时候,五卅惨案后,中G随即号召上海人民罢工、罢课、罢市,以抗议帝国主义的大屠杀。此一风潮迅速扩展到了全国,得到全国各界爱国人士的支持,此种情况下,英国人勾结买办资产阶级以及龙邵文这样势力较大的帮派中人,去威胁利诱民族资产阶级,企图破坏反帝统一战线。而龙邵文因适时地去了四川,逃避了英国人的拉拢,躲开了这个令世人瞩目的漩涡中心。

……赵典之、任江峰这些川鄂青洪帮烟土大亨,所以着急想打开长江一线烟土贩运通道,其原因是各省军阀混战,战乱频频,时局变化波谲诡秘,变幻万端。而上海拜租界所赐,居然成为战乱之中的一方净土,成为国内国外烟土的一个理想集散地。随着这个集散地的形成,世界各地的烟土都集中在了上海,国内外烟商纷纷在此设立代销,而上海烟土的销售范围也逐渐扩大到淮河以致长江两岸。虽然北方另一个也设有租界地的天津、是华北地区的烟土吞吐港,但华北地区的财富,不能与华南及华中地区相比拟,所以上海鸦片的市场规模,远胜于天津,成为国内各烟土商纷纷抢滩登陆的地方。

由于孙殿英在西北势力的逐渐壮大,此时的龙升公司已经代理了部分西北四省在上海的鸦片行销,如果再打通四川、云贵这条烟土贩运通道,龙升的烟土生意可谓是遍布半个中国。龙邵文也离自己的夙愿越来越近,那就是打造一个以鸦片贩运为主的“黑金帝国”,把烟土生意做到阳光照射下的每一处……

龙邵文走的那一天,众兄弟都到码头送行,恭祝龙邵文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叶生秋说:兄弟们多数都已成家,没成家的只剩你我,如今我已经有了眉目,只剩下你自己,我知道你身边不缺女人,但怎么也得正经讨一个老婆,好留存一点你龙家香火。我看菲儿姑娘不错,她对你已经痴心苦等若干年,等你从四川回来,就去他家提亲吧!

众兄弟多数赞成叶生秋建议,唯独章林虎说:阿文已经瞧不上了顾菲儿,我分析有两个原因:一是阿文瞧不上顾飞云那个老家伙,不愿认他当便宜的老丈人。二是阿文嫌顾菲儿早不是当年的二八佳人,搞不好还是个蜕化变质,误入歧途的破烂货……他追问龙邵文:我分析的对不对?

龙邵文笑着不答,打岔说:我就去四川讨上一堆堂客,再生上十几个小娃子带回来,你们就等着喝我的喜酒吧!

—————————————————————————————————————

本卷结束,下卷就是入川了。入川是本书预设的一个高潮,自觉内容应该比前面更丰富,涉及的人物、事件以及为后续内容埋下的线索也更多,书的规模也更大了,有点控制不住的感觉。因为下一部分涉及民国土匪的内容,需要时间调理头绪,再加上最近事情多,需要写的非本书方面的其他文字也多,所以本书更新放缓,但每天仍旧会保证两更4000字以上。今天就不更新了,明天更新入川的两章。(更新时间:上午11:00前,晚10:00前)

222 接风(上)

……龙邵文带着付伟堂和鬼手蔺华堂于江浙之战第二年来到了有“盗匪世界”之称的四川。此时的四川之所以冠了这么个恶名,全因四川匪患成灾,各军阀间混战不断,小至团长、旅长,大至省长、督军,如刘湘、杨森、熊克武、刘文辉、赖心辉、邓锡侯、刘存厚、刘成勋、周西成、范绍增等军阀几乎隔一段时间就开打,把一个“不知饥馑、时无荒年”的天府之国四川搞得是鸡犬不宁,民不聊生。

军阀间大打内战,军队不仅无力剿匪,反而千方百计拉拢、利用土匪,许多官佐都是匪首出身,因而军纪废弛,士兵行为等同土匪。当时四川有兵之处即有土匪,有战乱之地即有匪祸,全川一百多个县几乎全部陷于战争。因此,四川就被媒体冠以“盗匪世界”之名。

在军阀混战时期,四川名义上也服从中央政府,但基本上是国中之国,只是和中央政府保持名义上的,松散的从属关系,四川军阀们实施的是防区制,谁的人多枪多,谁抢到的地盘就大,然后各据一方,鱼肉自己地盘上的老百姓。在此种背景下,每一个军阀都既要挖空心思随时想抢夺别人的地盘,又要防备别人撬自己的墙角,唯一的选择就是拼命扩充实力。各军阀四处收编土匪、抓丁拉夫,骗人当兵,只要是个人,还能拿的动枪就统统收编。只要带人来入伙儿,就给个官当。所以才有了四川省军队闻名天下的三个特点,官多于兵,兵多与武器,武器多于弹药。

龙邵文一行人经陆路抵川,沿途经过大小军阀、强盗、土匪控制的属地不计其数。到重庆时,重庆刚经过战争的蹂躏,袍哥大爷杨森败走叙州。在叙州四县叙府、南溪、宜化、庆符重新发展势力,以图东山再起。北洋政府任命的“川康军务督办”刘湘则控制了重庆。

任江峰一直在重庆等着龙邵文到来,闻知他到来的消息,旋即将他接到府中设家宴款待。第二天,任江峰又隆重地为龙邵文三人接风洗尘。任江峰知道龙邵文在黄浦滩十里洋场什么样的场合都经见过。因此对他的宴请,就别具心裁地安排到了一处农家小院。

此小院在半山腰,依山傍水,风景独佳,与刚经过战火摧残的重庆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为了显得宴请隆重,“白极公”双龙头大爷任江峰遍邀哥老会(洪帮、袍哥、汉留)“仁字堂”的舵把子作陪,其属下的山、堂、香、水……“峨眉山”、“九寨堂”、“剑阁香”“嘉陵水”四社的龙头大爷也尽数前来捧场。川中哥老会的知名人士杨沧白、向楚、尹昌衡、朱叔痴等悉数到场,甚至连远在成都任川康边务审查长的西充名士罗纶都被邀赶来。

洪帮源于四川,其袍哥组织一向分为“仁义礼智信;松柏一枝梅”十个堂口,其中以打“仁字号”的为尊,“白极公”抗的就是“仁字号”大旗。洪帮中堂口无数,其中又以川中的“白极公”为尊,就连名镇鄂西的“西陵社”最初也是出自“白极公”。任江峰被称为“白极公”双龙头大爷,是袍哥中地位最为尊荣的,袍哥是按“大二三五,幺满十排”的次序进行排位,大即大爷,为首的大爷称双龙头,其次为龙头大爷,又称舵把子,再次为陪堂、坐堂、香堂等大爷,二即圣贤二爷,又称“僧二哥”由和尚、道士担任,三即当家三爷,分“钱粮当家”、“文书当家”,五即管事五爷,又分“红旗五爷”专掌传话派人,“黑旗五爷”掌刀仗打杀,一般管事称闲五。幺即跑腿老幺,又称幺大,他们都自称“龙头凤尾”的“尾”。洪帮帮众见面都以兄弟相称,并无辈分之说,即便是排位最末的幺大,见了双龙头,也不过就叫一声大哥。双龙头则直接称之为老幺,这一点与青帮大为不同。…,

袍哥“仁字号”都由管粮户、士绅、掌权的首事和秀才组成,而山堂中的大爷、龙头舵把子也多由“仁字号”的人担任。寻常一餐饭中有一两个“仁字号”舵把子作陪已显隆重,而任江峰这次宴请,却遍邀“仁字号”舵把子,足见其对龙邵文的重视程度。

龙邵文环视一圈,不见上次同任江峰一起去上海的冷开泰,他生恐自己来川不通知冷开泰惹来埋怨,就低声问任江峰:“怎地不见冷大爷?”

任江峰解释:冷开泰此时在江西湖口有要事处理,来不及赶回来,他特意让我给你赔罪,说是事情一完,马上就赶来会面。见龙邵文点头,任江峰马上通知开席。

席间所上的菜品也与上海大为不同,整鸡整鸭整鱼加花椒麻椒剁椒等川产调料精心炖煮,不经分割直接盛在精美的磁盘中端上桌,食之麻辣鲜香,与上海、淮杨菜的食不厌精相比,处处透着大气。川酒则醇香浓厚,回味甘冽,比之黄酒花雕另有一番霸气。

过得一会儿,侍从托一菜盆上桌,只见一片殷红似火,龙邵文笑着问:这是什么菜?怎么满满一盆子辣椒?

西充名士罗纶说:这是辣子鸡,你尝尝!

龙邵文用乌木包金的筷子拨开辣椒,夹了一块肉放进口中,刚吃了一口,辣的满脸发汗,情急之下想喝口水冲淡辣味儿,却误将一口酒送入口中。登时憋的满脸通红。缓了半天,他才不住地咋舌笑着说:好个鲜香辣。韵味十足,哈哈!真是痛快。

罗纶笑问:小老弟可吃的惯?

龙邵文扇着嘴说:就是一个字,辣。

罗纶指着辣子鸡,“渝菜的特点是:油大火大海椒多,味精半瓢起坨坨,就以此菜为例,我跟你说说此菜的用料,你便知道言而有据,此菜用公鸡一只,菜油一斤,花椒半瓢,辣椒七瓢,味精半瓢、酱油两瓢,未吃先燥,拨椒寻鸡。”

龙邵文说:呵呵!真是拨椒寻鸡,再来一口。他伸筷子拨开密麻麻的辣椒,夹一块鸡肉入口,此次有了准备,不像第一口吃的时候那样狼狈。

223 接风(下)

省立国学专门学校校长向楚说:渝地之菜本以鲜辣着名,鲜又在辣之上,可自从前几年东洋人发明的味精传入我国,渝人烧菜,总喜欢多加味精,就把菜肉的鲜味遮掩去了,中式菜讲究心领神会,加料全凭厨子经验,可近年来厨子烧菜太过出格,老祖宗数千年来的调味原则被破坏殆尽,只要不当场把人毒翻,什么都敢往里放,味精是工业产品,加味精半瓢,岂不是害人性命?

尹昌衡接着他的话说:近两年渝菜味道确实大变。他指着仍在大口呼吸的龙邵文。咳嗽不断的付伟堂和被辣的不停用手绢擦流泪的蔺华堂,“近两年食渝菜多数都吐舌嘘气、猛烈咳嗽、说话失声、肠似刀割、手绢与草纸齐飞,热泪与鼻涕共流,流泪者观流泪者,断肠人对断肠人。纵是当年武昌起义,也没见这等惨烈场面。

辛亥起义后,尹昌衡率革命军在武昌擒杀前清四川总督赵尔丰,可谓是名满天下。龙邵文当年在上海就听说过他的这一壮举。当即哈哈大笑,“尹先生形容的真是恰当,不知您当年冲入总督府活捉赵尔丰时,赵尔丰正在干什么?”

尹昌衡似是不愿再提这段往事,笑着说:好多年过去了,有些淡忘,来,喝酒。

酒过半晌时,当年同盟会的老成员杨沧白举起酒杯,“邵文小兄弟是陈英士先生的开山门弟子,我与陈英士先生在日本东京也曾有过数面之缘。如今陈先生早已作古,这杯酒,我与邵文小兄弟一起遥祭陈先生。”说完话,他站起身,酒杯在半空划了一道弧线,把酒斜斜洒下。

龙邵文见状,赶紧起身,“我师傅的在天之灵,定然会感念杨先生这份情谊。”

朱叔痴见场面突然间变得沉重起来。当即打岔说:任总舵主,你是怎么结识的邵文小兄弟?”

任江峰说:今天为邵文老弟接风,还源于十七年前的一段情谊。当年我去上海惩处一个哥老会的叛徒,误入青帮威信社的领地,与威信社的徐德武起了争端,那日我被徐德武砍了一刀,血流不止。幸亏邵文老弟仗义,将我带回他的住所疗伤。若没有邵文老弟,我任江峰早就死在了黄浦滩。来,邵文,老哥哥敬你一杯。说着话,任江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龙邵文也端起杯喝了。

酒过三旬,众人正谈笑间,外面匆匆赶来一人。龙邵文见此人年龄与自己相仿,身材微胖,圆头大耳,头戴一顶瓜皮帽,身穿黑色丝质长袍,动作间显得憨态可掬。由于是匆忙赶来,满头的大汗淋漓。他一见任江峰,脸上露出紧张,“哥子,我来晚了。”

任江峰面沉如水,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理这人。

这人尴尬地坐下自语说:都是家里的娘们闹的,害的我哥子生气,自罚三杯!他把酒杯一字排开,满满地倒了三杯,一气喝下。

龙邵文见桌面气氛尴尬,可是又不认识这个人,正琢磨着怎么才能起来打个圆场,就见这个人站起来,走到龙邵文跟前,端着酒杯打招呼,“龙先生,范绍增早想与你结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天要不是家里的堂客们闹事,我带兄弟去抓人,肯定早就来了,现在来晚了,给你赔罪了。”言罢,他脖子一扬,又将酒一口喝掉。

龙邵文早闻范绍增之名,只是从来没见过,只知道他是袍哥大爷杨森手下的旅长。杨森败走叙州后,范绍增名义上也跟着杨森一起撤退。实际上却把自己的人马交给把兄弟第一混成旅旅长杨汉域代为指挥,自己却在重庆赋闲逍遥。龙邵文见范绍增朝他敬酒赔罪,当即起身一笑,“范旅长家中养了几个堂客?怎地她们闹事你还要带人去抓?”…,

范绍增还没说话,朱叔痴先笑着说:明媒正娶的夫人不算,哈儿仅小妾就纳了五六房,家中焉能不乱?他问范绍增:今天又是哪位夫人惹了你?

范绍增恨恨着说,“是小妾紫菊。奶奶的,她的奸夫王世俊那个龟儿子已经被我抓回来了。今天晚上就把这对奸夫淫妇浸了猪笼。”

向楚惊问:王世俊是开明学校的校长,年轻才俊,平常与我多有来往!他怎么惹你了?至于浸猪笼!

范绍增生气地说:王世俊勾引我的小妾紫菊,被我察觉后,两人居然密谋私奔,才被我抓了回来,他们既然胆大到这般地步,那没的说,就按照通奸的罪名处置。

向楚说:怕是搞错了,你小妾紫菊住在深宅大院,怎么会与王世俊结识,你可千万不要鲁莽地干出错事儿。

范绍增把筷子在桌子上重重一拍,“不会错,紫菊原先是我小老婆张绍芬房里的丫头,做了我的小妾后,好像觉得委屈了她,整日的也不安分,非闹腾的要去上学,我拗她不过,让她去了开明学校,结果就与王世俊勾搭成奸,我手中有两人写下数封情书为证,这能错的了?”

向楚看了一眼任江峰,对范绍增说,“毕竟事关两条人命,可别太草率了。”

任江峰脸色阴沉,“哈儿!今天是我给邵文老弟接风洗尘的日子,你伤人命可不好,人先关着,过了今夜再说。”

范绍增连连点头,“那今天就便宜这两个龟儿子。”

喝一会儿酒,范绍增似乎忘了家中小妾与王世俊通奸的事情,站起来大声说,“龙先生来自大上海十里洋场,上海我是没去过,但听人说的多了。龙先生,你给讲讲十里洋场的妞儿,都是什么味道?”

龙邵文哈哈大笑,心想,“怪不得他们都叫范绍增作范哈儿,此人确实憨实。”他说,“上海泡妞的地方叫长三堂子,比如咱们在这里喝酒吃肉,通常都是要从长三堂子里叫堂差的,所谓叫堂差,就是找人把长三堂子里的漂亮妞请来几个一同乐呵。”

224 斩咸肉(上)

任江峰笑着说:重庆不比上海,没叫堂差这个说法。要是邵文老弟喜欢,找几个来也不是难事儿。

龙邵文笑着说:不了!不了。

范绍增想了想说:长三堂子的名字,可不如我们这里的咸肉庄好听。咱们赶紧吃、赶紧喝,一会儿我请你们去咸肉庄挑几个漂亮妞玩玩儿。

向楚笑着,“你们去吧!我就不陪着了。”

任江峰一拍桌子,“哈儿,你又犯浑了不是?咸肉庄是什么地方,怎么能让邵文老弟去那些低级无味之处?”

龙邵文笑了笑,心想:咸肉庄都开到重庆来了,在上海法租界倒有不少咸肉庄,都是公开的卖肉场所……

杨沧白伸筷子夹了一块咸肉说:其实重庆的咸肉庄,也是从上海传来,你可知咸肉庄因何得名?

范绍增摇头,“还真是不知。”他又问龙邵文,“咸肉庄既是从上海传来,想必龙先生知道。”

别看龙邵文在未发迹前,去过咸肉庄这类场所,可却从没想过咸肉庄因何而得名,当下说:杨先生一定知道,给讲讲听!

杨沧白把咸肉放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下,“邵文老弟,这咸肉有什么特点?”

龙邵文夹起一块咸肉,观察了一下,又放进嘴里嚼了嚼,“这咸肉闻着味道不怎么样,但是进嘴嚼嚼还蛮香的。”

杨沧白说:对了,之所以叫咸肉,即闻着臭、吃着香。咱们去市场买肉,新鲜肉要比咸肉贵,只有不是第一新鲜的肉才拿去腌咸肉。但咸肉吃起来又不失肉滋味,还很香、很下饭。经得起储放,故予出门旅行者诸多方便,煮上一大块,出门在外时,可随时拿出来吃一口。咸肉庄便是如此,里面的货色虽然不是很新鲜,但是韵味儿还不错,关键她们也如咸肉一般,出门在外,可以随时吃上一口用以解馋,所以这类场所便叫做咸肉庄,到咸肉庄玩耍的人便称作“斩咸肉”。

龙邵文抚掌笑道:仔细品味,还真是如此,这下可长了见识。

杨沧白又说:重庆的咸肉庄与上海颇有不同,上海的咸肉庄纯是买肉场所,里面的咸肉多是陈年宿货,又老又臭难以下口,可重庆咸肉庄中的咸肉,多数却是当年腌制的,味道还不错。

“对呀!哥子说的不错,重庆的咸肉嫩啊!咱们这就去尝尝。”范绍增像是个急色鬼。一个个地把客人从酒桌上拉起,就连老学究向楚也被他拉上了车。任江峰见酒还没喝完,范绍增就急着要把客人们拽走,就呵斥他几句,但范绍增呵呵一笑,还接着拉客人,一副厚颜无耻的样子。任江峰拿这个小兄弟没办法,见客人都被范绍增拽了起来,也只好跟着出了门。

范绍增此次开来的是一辆军用卡车,车前可坐三四个人,车后拉的全是荷枪实弹的便衣警卫排。他此时虽闲居重庆,却保存着一定的实力,不但在叙府(宜宾)附近保留有一个旅的兵力,在重庆也有不少忠心于他的士兵。他的警卫排,在战时就是士兵,闲时就是袍哥兄弟。范绍增此时已经通电宣布解除武装,为了避人耳目,他的警卫排从来不着军装。

四川长期军阀混战,各军的中下级军官多数都是袍哥,有的军队全师全团都是袍哥。川军中的将领如石青阳、颜德基、卢师谛、黄复生、范绍增等很多都是袍哥领袖。各地的民团团长、团总、团练局长,则是清一色的袍哥大爷。至于基层的乡长、保长,基本上必须由袍哥充任。在四川的防区制时代,各县县长由驻军决定。这些县长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到袍哥码头向舵把子递片子、拿言语、通关节,求得合作与支持,否则不到半年就得卷铺盖走人,这在四川是尽人皆知的通例。…,

杨森、刘文辉、范绍增等袍哥大爷,都养活这这样的袍哥军队,这样的军队一面受制于部队军法,一面又受制于袍哥家法,可谓是拆不散、打不乱的生死弟兄,战斗力极强。

范绍增见任江峰不上他的车,只好死磨硬拽地把龙邵文与尹昌衡拉到了他的车上,龙邵文笑着说:开着军车带着警卫去咸肉庄招妓,我还是第一次如此风光。这重庆的记者不知厉害不厉害,范旅长如此作法,明天不会上报吧!

范绍增哈哈一笑,“哪个报馆敢这么不知趣儿登我的私事儿,那就是不想干了。再说开军车去,是为了查封这些**场所,哪个敢说老子是招妓?”

龙邵文见范绍增这么有把握,才把心放下,他可不愿第二天开军车招妓的丑闻见诸于报纸头版。以龙邵文此时身份,咸肉庄这类地方,如能不来最好,可他拗不过范绍增的这一番热情,如不随他前来看看,倒有点瞧不起人的意思。

重庆坡多路陡,街面狭窄。本来不宽的路还被商民、棚户占了一大块。车开在前清遗留下来的青石板路上,一路颠簸而行,龙邵文说:这路该阔修了。

尹昌衡“哼!”一声,“重庆,成都两地多年战乱不断,各路豪强在此争来斗去,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有哪个肯把钱花在修路上,有点钱搞军饷都不够用。杨森当年在成都的时候倒是修了一条‘春熙路’,但也不过是借修路搞形象工程敛财罢了。至于重庆,这些官老爷们恐怕连形象都懒得搞了。”尹昌衡当年在成都闲居时,被杨森以修路为名强行扒了房子,多年来始终耿耿于怀,一有机会就不忘提起此事骂杨森一通,不过他知道范绍增与杨森交好,当着范绍增的面,除了发发牢骚,也不愿说什么过分的话。

范绍增似乎并没有听出尹昌衡对杨森不满,笑着接口说:不管那路神仙占领重庆,都知道重庆有‘一难两怪’,可是谁都不去解决,就任由这“一难两怪”长期存在。”

龙邵文笑问:什么是“一难两怪”?倒要请教了。”

尹昌衡说:一难说的是山穷水险疑难路,生产生活靠肩挑背驼双只脚。两怪之一,“猪坐轿子人来抬”,说农民出售一头肥猪,需二到四人用“猪轿子”抬到集镇市场售卖;之二,“人打光脚牛穿鞋”,因为怕牛蹄磨破不好出售,所以牛穿草鞋,人反倒没的穿。

龙邵文听完,默默无语,他本不是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仁人志士,川民生产生活之疾苦于他毫无瓜葛,他所想的,是如何把四川廉价的烟土外销……

225 斩咸肉(下)

咸肉庄此类地方,范绍增轻车熟路,车又几个上下坡,来到一处名为“别有天”的咸肉庄。一行人下得车来,龙邵文看着招牌说:这名字不像是咸肉庄,倒像是个大烟馆。

尹昌衡说:此类咸肉庄都是夹带着卖大烟,川土向来便宜,所以川民吸食者比别处更多,几乎所有人家都备有烟具,或备自己吸食,或用以招待客人。重庆白象街住着一名律师,名叫吴学礼。吴家五口人,人人都吸烟,他的妻子、父亲、母亲和内弟,都是烟民。每天夜里,人人高卧烟榻,怀抱烟枪,吞云吐雾,不觉东方之既白,方才过足了烟瘾,放下烟枪,上床睡觉。因此,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一家人仍高卧不起。吴学礼的邻居,是一位小学教师,见此情景,写了两首打油诗,讽刺吴家,奉劝吴家。他在一首诗中写道,律师吴学礼,日高犹未起。川膏与云土,一天几两几?在另一首诗中写道:一家五口人,个个点烟灯。神仙吹玉笛,香雾帐中腾。其实不光平民百姓吸食烟土,就连川军中吸食烟土之人也众多,以至于人们都说川军打仗是吊儿郎当两杆枪,一杆是真枪,一杆是烟枪,川军上阵前若不吸上几口,冲锋也是没力气的。当然这些当兵的用不起什么金枪、银枪、象牙枪,多数都是就地取材,砍毛竹造简易竹枪一支别在裤腰之上。尹昌衡在辛亥革命后官至四川军政府都督,后被袁世凯诱骗至北京入狱,袁世凯死后,他才被放出来,出来后就一直闲居不得重用,他对四川军阀的现状多有不满,故而言语中多有非议。

龙邵文被尹昌衡的一句“川土向来便宜”所吸引,就停下身子问随后跟上的任江峰,“哥哥!川土是什么价钱?”

“丰收期间,每两小洋两角左右,若是运到上海,则成了两元以上,中间价格差异之大,全因沿途负担的运费以及各种苛捐杂税。我这次邀兄弟来川,就是想同兄弟具体商定一条运土路线。宜昌以西没什么问题,都是哥老会兄弟的势力范围,照常缴税也花费不了许多。过了宜昌,我可就鞭长莫及了,宜昌至上海的这一段路,历来是鸦片过路的重税区。沿途军阀、土匪都盯着这一块肥肉,想走通这层关系可不容易。”

龙邵文盘算说:加运费、加税,若是能把价格控制在每两一元之内就大发利市了,川土在上海的批发价,每两少说也在两元五角以上,还都是了掺杂质的劣土,若是土膏质量好,价格远远不止于此,其间赚头不小啊!

任江峰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但要看怎么控制成本,武昌一直是直系军阀的传统势力范围,现在武昌控制在为吴佩孚手中,他的部下萧耀南、陈嘉谟,还有湖北水警厅长何锡蕃都是这个环节上的重要人物,只要货物能安全地出了湖北,就到了孙传芳的地盘,凭兄弟与孙传芳的关系,想必只需正常缴费即可,他必定不会为难你,如果真能如愿,每两成本控制在一元之内也不是什么问题。

龙邵文点点头,暗自琢磨:若想打通湖北这层关节,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人物便是水警厅长何锡蕃。自己与何锡蕃并不相识,虽可走通他的关系,却是临阵磨枪,看来只能依靠汉口烟土大王赵典之来走通这条门路了……又想:如果把赵典之也拉进这条烟土贩运线,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只需把川土运送至汉口,余下的问题想来赵典之必能办妥,再加上此一段路程一向是杨庆山的势力范围,杨庆山也能在沿途保护烟土安全,有了这两层关系,这条烟土贩运线可算完美。…,

任江峰又说:除军界外,鄱阳湖以北的江面上还盘踞着几伙水贼,经常出来抢过路的船只,其中以席蓦山一伙儿最是难缠,要想彻底开通烟土通道,这些水贼的关系,也得想办法走通。

龙邵文点头,暗自琢磨着其中的关节。

进了“别有天”,龙邵文顿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新鲜。重庆咸肉庄的应招女果真与上海不同,去上海招妓,妓女个个扭扭捏捏地拿捏个没完。而重庆咸肉庄的妓女都并排坐在门口的长条软椅之上,顾客进门就可挑选,真的就如买咸肉一般方便。

众女一看范绍增这个豪客登门,登时群起而围之,嘘寒问暖的有,大献殷勤的有,发骚卖嗲的有,如众星捧月般拱卫着范绍增,只盼哈儿一个头晕,把那幸运者娶回家中做了姨太太。这一顿招呼,只把范绍增忙的满头大汗。

范绍增哈哈笑了几声,替自己解围说:你们别围着我忙乎了,快散散待客,今天来的全都是豪客,赏钱一文都少不了。

众女有挤不到哈儿身边的,就转移了攻击方向,进而围攻龙邵文、任江峰等人。龙邵文、任江峰见过此种场面,倒也能从容应付。只苦了向楚、朱叔痴、罗纶这几位袍哥中的名士。他们哪里见过这般女抢男的场面,当下推也不是,抱也不是,个个急的满头大汗。

龙邵文见此情形,心下暗笑,他毕竟不能看着几人出丑吃瘪,当下大声说道:你们谁要是离那几位老先生远一点,当场赏钱一百。

姐儿爱钞,闻听此言,众妓“呼啦”一下围在龙邵文身旁。龙邵文果不食言,当场兑现。几叠厚厚的、中国银行发行的崭新十元钞票瞬间就发出了手,就此解了几位名士之围。其后更是大派赏金,连端茶送水的茶坊,姨妈、大姐之流,他出手也是成百上千的打赏。其驰骋妓院的飒爽英姿,丝毫也不逊于向以豪迈著称的范绍增。其来重庆当日,便将瘟生豪客之英明播撒于各大咸肉庄。以至于后来不少重庆女都幻想能遇到龙邵文这位来庄上斩肉的阔屠夫,余生就能不愁吃穿,或许还能挥金如土……

一时间,除了街头操皮肉生意的大妈级之类人物外,不少名媛闺秀、戏子学生也饥不择食,急冲冲地加入了咸肉大军,以期能攀附上如此豪客,一旦撞上,最不济也能改善一下生活……

226 藏边收烟(上)

范绍增见龙邵文如此大手笔,与自己很是投缘,入夜,说什么也不让龙邵文随任江峰同去,一定要拉他回“来龙巷”范公馆同住,且张罗着广聚宾朋,给龙邵文来个二次接风,还要接风后即兴开赌……

在征得任江峰同意后,龙邵文随着范绍增回范公馆安歇。来龙巷地处闹市,巷子短且窄,是一条呈西东走向、西高东低的斜坡小街巷。一头与夫子池相接,一头与蹇家桥相连。巷中多住权贵,范绍增虽在重庆有私宅数套,但住在这里的时间却是最长……

范公馆院子里有几棵大树,栖息了一群白颊噪鹛,从其名就可得知,此鸟最是聒噪。第二天晨光初现,啾啾咯咯的鸟鸣声便将龙邵文唤醒,他一夜睡的安稳,闻鸟鸣声倒也不觉得烦躁。他正要起身出门,院中已传来范绍增高声地呵斥的骂声。龙邵文听的清楚,他骂的对象,正是他的小妾紫菊。紫菊被骂的不敢还嘴,只是嘤嘤哭泣,不住哀求,希望范绍增能放了王世俊。龙邵文感念紫菊可怜多情,穿好了衣服出门劝阻……“范旅长,这一大早的,跟什么人在斗气?”

“哥子,吵到你了,都是这两个龟儿子吵的,大清早也不让人睡个懒觉。”范绍增说着话,就要用脚去踹跪在地上求情的紫菊。

龙邵文忙将他拉住,“兄弟!你房中那么多女人,也不在乎多她一个,依我看,不如放了他们两个算了。”

范绍增敞着胸,手一摆,“放了?若是哥子你睡了我的女人,也算是给我脸上贴金了,可他王世俊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无名鼠辈,也敢给老子这堂堂旅长的头上戴绿帽子!老子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

龙邵文低声说:兄弟,事情已经发生,你不如大大方方地做事儿!你把这两人放了,干脆就让他们去拜堂成亲,这样一来,轻易就化解了被人戴绿帽子的尴尬,人们都会说:范绍增根本就不在乎任何女人。有人情、有义气。你要是把他们弄死,倒是出气了,但人们就会说你最最疼爱的女人给你戴绿帽子,有那跟你不对付的人,必定会拿这事情大做文章,掉你的颜面塌你的台。你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闯荡江湖多年的范绍增虽胸无点墨,但重人情,讲仁义。听龙邵文说完,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龙邵文的话不无道理,真要把二人处死,恐怕旁人真的会说自己多在乎这个女人,好像离了这个女人就活不下去似的……他看一眼紫菊,心也软了下来,紫菊毕竟同自己有夫妻缘分,一夜夫妻百日恩,要把她扔到池塘里浸了猪笼,还真是有些下不去手……他叹口气,对紫菊说:起来吧!既然龙先生替你二人求情,那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

龙邵文笑着说:兄弟,反正你好事也做了,不如就再大方点,索性趁势把紫菊收作干妹妹,给他和王世俊热热闹闹地张罗上一场婚礼。

范绍增听后一乐,心想:老子办的叫什么事儿?睡了这么长时间的女人,突然就变了成干妹妹,哈哈!有点意思。你奶奶的王世俊,就让你做我便宜的干妹夫吧!

范绍增接受了龙邵文的提议,只是他觉得把紫菊收做干妹妹不过瘾,当众宣布了他的三项决定:一、收紫菊作干女儿,王世俊作干儿子;二、备办几桌酒席,为二人道喜;三、送紫菊大洋两千,作嫁妆费。…,

龙邵文见范绍增突然在公布决定前就把干妹妹、干妹夫改成了干女儿、干儿子,当时差点笑颠过去,范绍增比自己还小着几岁,突然凭空多了这么大岁数的一双儿女,有那不知情的人见了,岂不是目瞪口呆?

范绍增嫁女的佳话在山城传开后,人人都竖起大拇指说:范哈儿讲义气,重情面,实为川人楷模……

……龙邵文在重庆期间,任江峰、范绍增等哥老会兄弟三天一大宴、五天一小宴,几乎天天宴请,眨眼就过了半个月,快到了罂粟成熟的季节。这天任江峰又宴请龙邵文,在席间他说,“兄弟,罂粟花期已至,再过一个多月就要抢割鸦片了,要忙上一阵子,可能顾不得陪你了。

龙邵文从事烟土贩运多年,对罂粟的种植、采摘、熬制过程却知之甚少,当下问道:鸦片需要抢割?

任江峰点头说:现在正是罂粟结果的季节,我要带上兄弟们去各处收货,有不识相想抬高价格的,还必须要赶在农户收割之前下手抢割。

“哥哥,别看我卖了这么多年的鸦片,却连罂粟花的样子都没见过,更别说是如何种植及收割了,正好趁此机会也见识一下。哥哥什么时候动身,我跟你一起去。”

任江峰说:罂粟和小麦的生长规律一样,却是势不两立的作物,都是秋末播种,清明拔节,夏初收获,生长在小麦所赖以种植的熟田好地上。很容易种植,它们不需要栽植或者插秧,只要把它们的种子撒在地上即可。一百二十天左右开花。此时正是罂粟花期。我准备一下,近日就动身。

龙邵文喜道:“太好了,一起去,正好去烟田长长见识。”

任江峰劝他,“此行是去藏区收货,路途遥远,费时不短,极为辛苦,兄弟在重庆等我就好,何必跟着受罪。”

龙邵文笑笑说:不嫌远,总在一个地方烦闷,正好随你去开开眼。

“好!那你就准备一下,随时动身。”

又过了一天,任江峰准备妥当,带了武装人员数十人,分盛数辆卡车,拉了纸烟糖果等物,浩浩荡荡地奔赴川西北藏区懋功。

这么多的卡车,即便川军中也难得一见,寻常烟贩贩运烟土,不是人拉手推,就是驮马搬运,可任江峰是四川最大的烟土贩,有的就是钱,莫说是几辆卡车,就是几十辆他也买的起。

途中龙邵文问:为什么要去这么偏远的地方收土膏?

任江峰说:以前在四川全境及甘肃大部分地区都有的罂粟种植,道光元年,清政府二次申禁鸦片,按照例律,种植罂粟,开烟馆者议绞;贩卖者充军,吸食者杖徙。罂粟种植就此向偏僻的少数民族地区转移。咸丰八年,清廷因为太平天国之役,军费消耗巨大,不得不借助鸦片税收支撑军费,就重开鸦片禁令,对罂粟种植户课以重税,川边的罂粟种植户不堪盘剥,只好转移到更为偏远的地区。那些地方交通闭塞、地势险峻、政情复杂再加上气候土壤适合罂粟种植。所以那里产的烟膏质高价低,咱们虽跑的稍远一点,但利润也高。川西南雷、马、屏、峨等地虽然也产烟土,但在价钱上和质量上,就不如懋功了。

龙邵文问:哥哥此行去收烟膏,有几成把握?

任江峰笑着说:合约都是提前定好的,如果不出天灾人祸,当有九成以上把握。…,

龙邵文又问:早听说罂粟都是散户种植,若是一家一户去收,可要收到什么时候!

“我与藏人土司头领班曾扎打早有合约,我负责在春天的时候,为此处农户发放罂粟种子,由班曾扎打负责督促农户种植,成熟后我全部包收,如不出意外,咱们这趟应该是满载而归。

“哥哥深谋远虑。你在车上拉了这么多的纸烟糖果,是带给土司头领的见面礼吗?”

任江峰摇头,“纸烟糖果是送给鸦片种植户的,带些礼物,是为了能让他们乖乖地把烟膏交上来。”

在与任江峰聊天过程中,龙邵文得知,任江峰除与别思满屯地区的土司头领班曾扎打签有协约,春季提供罂粟种子,秋季包收外,川西北藏区还普遍存在传统的“打转”风俗……“打转”,即互换礼品的意思,是由汉人袍哥首开记录传入藏区,土司头人认为有利可图,也随即效仿。懋功地区每年春季“打转”之时,任江峰等袍哥大爷送藏民草鞋一双、纸烟一包、糖一封,藏民以为这是受了抬举,并引以为荣,秋季时,即要孝敬鸦片若干两。在鸦片收获季节,藏区的土司、袍哥大爷、乡保人员纷纷下乡,以少许酒肉糖果“转乡送礼”,向农民勒索,每份礼一般需要谢烟十两。仅此一项,整个懋功地区乡民便要为此付出鸦片烟数万两。任江峰卡车上拉的这些纸烟糖果,就是秋收打转“转乡送礼”用的。

车行三日,沿途的杜鹃花丛逐渐稀疏。再绕过一座高山,龙邵文的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他看到了草原上舞动着的经幡和白塔,知道来了藏区。此处沼泽遍地,不熟悉路的人到此恐怕寸步难行,幸亏任江峰车队中有人熟知此路,带着车队绕来绕去,避开沼泽。又走了整整两天,才到达懋功地区的别思满屯。

龙邵文放眼所见都是白色建筑,白色房屋,白色墙壁,白塔,包括田野中间都放置着白色石头。一片洁白,就笑着对任江峰说:到处都是白色,房子也盖成白色,看着像是在办丧事。

任江峰说:藏民族是个崇尚白色的民族,他们对白色的偏爱几乎达到了崇拜的地步,在雪域高原广袤的蓝天下,白色被认为是最吉祥、最纯洁的颜色,献给神灵的哈达是白色的,被视为圣物的右旋海螺也是白色的,甚至在田野中间也放置这白色的石头。他们用甚至用“我的心是白色的”来表达自己的诚实无欺。他们这么喜欢白色,盖这些白色的房子是一点也不稀奇了。

“嗯!”龙邵文点着头,“白色的心总比黑心强,咱们跑这么远来收烟膏,要是碰到黑心鬼,可就惨了。”

任江峰让车队停下,带龙邵文去见藏人土司头领班曾扎打……班曾扎打五十多岁,穿一件宽松的麻布衬衫,他在这个地区,有着帝王般的尊严,他说的话,在这里就是律法,他要做的事,只要动动嘴唇就可办到。在这偏僻的藏区,还从没有人对他的权威提出任何质疑。长期的养尊处优及独享无上的权力,使他面相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他见了任江峰,却显得无比的尊敬与客气。他用藏区最高的礼仪欢迎了任江峰一行,恭敬地请他们进入到自己的庄园,庄园极大,亭宇重重叠叠,显得古朴典雅,而庄园四周的碉楼,则又给人一种庄重肃杀的感觉。…,

进了客堂,班曾扎打那漂亮的小农奴,为远方来的贵客端上了酥油茶,班曾扎打则亲自为龙邵文献了哈达。任江峰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与班曾扎打简单寒暄后,就直奔主题。班曾扎打说:今年阳光充足,罂粟花期比往年提前半月,再过一月就可收割。

任江峰想想说:要等罂粟籽完全成熟再收割怕有意外,同往年一样,分片提前收割吧!他又说:每次抢割罂粟前,心里总不是很踏实,咱们这就去看看烟田,估量一下今年的收益。

在班曾扎打的引领下,任江峰、龙邵文来到罂粟田。这是龙邵文第一次见到罂粟花开,不由得被眼前这一幕深深地触动,一簇簇粉白、鲜红、嫩黄的罂粟花开得正盛,一望无际的罂粟花,在阳光下恣意绽放,嫣红姹紫,绚烂似锦,美丽异常。而任江峰对这样的景致却视而不见,他考虑的是烟田的产量,他说:瞧这样子,每亩怎么也能有一万朵罂粟花,产量能达到一百三十斤。

班曾扎打肯定说:能,罂粟结籽时我就估算过,整个懋功地区的熟烟膏产量,不下百万两,这么大的量,收货时,可从种植户手中,拿到比往年低的收购价格。”

龙邵文问:罂粟花开后多久可以割浆?

任江峰观察了了一下罂粟籽说:瞧这样子,再有二十多天就能割浆了。浆割的晚了,收成就有可能降低。割浆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摘回去后再割浆,这样安全性高,但产量、质量都低。还有一种是直接就在罂粟田里割,这样可增加产量,但是难度高,需要雇佣专门的刀儿匠。

班曾扎打说:采摘割浆都是麻烦活儿……他指着一望无际的罂粟田又说:干这活就像采摘棉花一样。一亩地最少要上四个人采摘,在半人高的罂粟丛间,采籽人只需要把罂粟果实采摘下来,然后装袋就行了。至于割浆要另行雇手巧之人来干,两项工作同时进行,可防止外来烟帮抢土。

227 藏边收烟(下)

虽然离采摘罂粟还有些日子,可龙邵文在此并不寂寞,川西北风景极美,班曾扎打派出向导,日日领着龙邵文、付伟堂、蔺华堂三人四处游玩,原始生态环境所造就的迷人高原风光,让龙邵文流连忘返……晶莹的雪山、碧色的草甸、缤纷的森林,这些自然风景比之城市中则另有一番不同感受。与此同时,任江峰却带了人手四处下乡打转送礼。

龙邵文日日在外逍遥,二十多天转眼即过。这日黄昏,龙邵文回到班曾扎打庄园时,任江峰与班曾扎打正在做收割前最后的准备,分派人手去烟田做最后的看护。见龙邵文回来,任江峰笑着说:明日就要采籽了,过不了几天,咱们就可以回去。

龙邵文脸带遗憾地笑着,“这么快?我还没有玩儿够!”

任江峰面色凝重,“一旦割了浆,在此多停留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惦记着咱们手中的货,因此等鸦片膏一熬出来,咱们马上就得走。”

龙邵文点点头。

眼看天色渐黑,班曾扎打已备好酒席,藏菜分“红食”与“白食”两类。“红”是指肉,“白”是指奶。此时天已渐热,酒席主要以白食为主,满桌洁白的奶制品,间或有牛羊肉之类的红食,佐以青稞酒,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几人酒喝了不少,眼看最后一道牦牛骨髓高汤炖菜已经端上,龙邵文正抄起汤勺尝鲜,外面急匆匆跑进一个班曾扎打的手下,他一边跑一边喊:不好了土司老爷,葛长庚带着外来烟帮,已经开始在烟田抢割了,与咱们的人交了火。

任江峰把筷子一扔,腾地站起身,“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二话不说,离席直奔烟田而去。龙邵文见状,也放下汤勺,跟在了任江峰身后。

二人赶到的时候,交战双方已经在烟田开打了,两伙人势均力敌,在烟田中往来争逐,只把龙邵文看的心疼,“这打来打去,只可惜糟蹋了这许多罂粟籽了。”

任江峰望着交战双方的事态说:可惜归可惜,但这一损失在所难免,年年如此。

龙邵文大骂,“奶奶的,今年就消灭了葛长庚这个外来烟帮。”说着话,他枪已抄在手中,想冲上去参战。

任江峰一把将他拽住,“兄弟,子弹可不长眼睛,用不着涉险,咱们只管收烟膏,这被抢的损失算不到咱们头上,交给班曾扎打处理吧!”说话间,班曾扎打已带了大批人手赶了过来,直接就冲着烟帮杀了过去。双方激战一会儿,葛长庚带的外来烟帮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打散。战后班曾扎打统计损失,伤了六个人,三亩烟田的罂粟籽被抢割,损失在可控范围内。

龙邵文说:外来烟帮年年来此骚扰,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班曾扎打说:我约葛长庚谈过几次,他们开出的条件太高,总也谈不拢,没办法,只好手底下见真章,拼个你死我活吧!

龙邵文点头想:这样的事情确实很难谈拢,当年老子在码头抢烟土,潮州帮数次派人来同老子谈判,老子开出的条件,他们就不答应……他说:我看可以这样解决,你可以收编了葛长庚的烟帮,让他们由抢土改为护土,凡是再出现罂粟田被抢这样的事情,由葛长庚包赔损失,这样一来你既省心又省费用,只需要拿出一部分利润来付给葛长庚就好了。…,

班曾扎打想了想觉得可行,连夜找人联系葛长庚,约他商议此事。

葛长庚多年抢收罂粟,虽然也可以搞些零钱花,但近几年藏区土司把烟田看护得越来越紧,抢割罂粟也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这次他抢割了三亩罂粟田,所得烟膏不足三百斤,却为此折损了七名兄弟,还死了一人,除去给这几名受伤的兄弟看病及抚恤死者家属之外,留到他手里的钱也没有多少。此时班曾扎打派人来邀他前去谈判,葛长庚便一口应允。二人连夜就达成共识,以后班曾扎打只管负责督促农户种植,而葛长庚的烟帮负责烟田的保卫,直到罂粟籽入库。卖烟土的收成,除了应该付给种植户的那一部分外,利润三七拆账。葛长庚虽拿小头,可这样却大大降低了抢割罂粟带来的风险。

没有了抢土烟帮的威胁,班曾扎打与任江峰一夜睡得极为安稳。第二天一早,他们简单地商量了一下,决定趁着天气好,把采摘的过程省去,直接雇佣“刀儿匠”下烟田割浆,以增加产量。

刀儿匠是鸦片收获时节出现的一种短工,他们以熟练的割浆技术,游走于各大烟田之间,来赚取较高的劳动报酬。

龙邵文性质勃勃地随着任江峰来到烟田,看刀儿匠割浆。割取大烟绝对是个细致的手艺活儿,需用三刃刀在大烟的蒴果上划上刀口,让白色的汁液流出、凝固,然后收集起来。其具体操作程序是:头一天午后开刀放浆,第二天清早收浆。收完后,再在另一块地里开刀放浆,依次作下去。一块烟田放完浆二三天后,又可以开刀放浆。一般的大烟可以坚持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放浆时间。放浆开刀水平的高低,直接关系到大烟的收成,因此割烟收浆都极讲究,刀儿匠必须技术熟练,割烟的人要心灵手巧,三刃刀割得恰到好处,好割手一般能连割三刀,三刀后就再不出烟浆。先一天下午烟桃被割后,即流出乳白色的汁液,与空气接触逐渐变成黑褐色,第二天早上再用薄刃小骨刀刮取下来,装入罐内,成为生烟土。干燥后装入大碗内,用黄裱纸盖好存放。

龙邵文看着几十名心灵手巧的刀儿匠在烟田中忙碌,看着乳白色的浆液从罂粟果流出。知道这一切都代表着白花花的银子,不禁大为兴奋。任江峰的想法与他相同,他说:等到明天浆液干了变成褐色,再用特制的弯刀刮下来,这样就得到了生鸦片,此时的生鸦片转手卖出,就等同于白花花的银子。若是将鸦片生浆熬制成熟膏后,价格便暴涨。是鸦片生浆价格的数倍都不止。

龙邵文面带微笑,暗想:这些鸦片要是都能顺利运到上海,想不发财都难。他问:鸦片熬成熟浆会折损多少?”

任江峰说:如果是云土,一两生鸦片可得八钱熟膏,川土杂质、水分略多于云土、贵土,得七钱熟膏就已经了不得了。

龙邵文想了想说:要能熬制出一种价钱高,好运输的熟膏就好了。不然这么多的鸦片想要全部外运出去,沿途麻烦可不小。

任江峰说:这种东西不是没有,生浆熬成熟膏后,还可以继续提纯,最后得到一种叫海×因的白色粉末,听说这种东西一经吸食,其效应快如闪电。整个身体会产生一种爆发式的快感,如闪电一般。吸食者很长时间都会沉浸在半麻醉状态,除了快感外,身体的其他感觉荡然无存。哪怕是被人割了一刀,都不会觉得疼痛,但心醉神迷过后,此人就再无他念,只会对这种白色粉末感兴趣,一心只想着再次吸食………,

龙邵文听了不禁骇然,惊问:世上居然会有这种东西。

任江峰点点头,“海×因就好运输了,价格也特别高,拉到上海每两可卖百八十大洋,只是继续提纯需要很高的工艺,这样的技术咱们没有掌握,因此只能熬成鸦片膏出售,听说英国人、德国人、东洋人现在都掌握了提纯海×因的技术,你回上海以后留意打听一下,谁要是有这方面的手段,可以把他邀请到四川,咱们投资开设一家这样的工厂。

龙邵文点头记下。

第二天一早,收浆开始,刀匠却比第一天还要紧张,只因这些烟浆若不立刻收回煎熬,时间耽误的越久,品质就下降的越快,到时候价钱就上不去。刀匠在烟田中往来疾走,不停的忙乎,不但没时间吃饭拉屎,就连撒尿也是边干活边撒,到了中午吃饭时,被特许前来贩卖食物的小贩负责给他们喂饭,把面饼夹着肉块分切成数块,一块一块地往刀匠嘴里塞去,刀匠也不正眼瞧他们,手底下依旧干着活儿,只管张嘴就可以,吃饱了也不用付钱,只用刀子割些烟浆,敲在小贩递上来的洋铁罐里,算作是饭钱。

见龙邵文瞧得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任江峰笑着说:抢割太紧张,因此用烟膏换取喂饭就成了惯例。

龙邵文笑着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们一个喂的飞快,一个吃的飞快,怎地没见一次咬到手?

任江峰听后哈哈大笑。

收回的烟浆迅疾下锅煎熬,先大火沸煮,再小火慢炖,只一晚上,收上来的生鸦片烟就制成了熬鸦片熟膏,搅拌晾凉后,放入阴凉干燥处存放。再二十天,所有烟田都已收割完毕,班曾扎打已将鸦片熟膏贰百斤一担捆绑的整整齐齐。任江峰清点数量后付款装车。至此,班曾扎打就算完成了任务,至于任江峰怎样把货物运到重庆或是再转运到别处,就与他无关了。

任江峰对龙邵文说:咱们这次带的卡车数量有限,还要装油料拉人,不能把烟土全部拉走,先拉上一千担,余下的就寄存在班曾扎打这里,随时可过来接货。回去的时候跟来时不同,沿途风险极大,既要逃避收税的各路军阀,还要躲着地方上的土匪及单身烟客的行劫,可谓是归路艰难。

龙邵文有点不解,问任江峰:单身烟客有那么大的能耐?竟敢一个人就劫持咱们武装押运的烟车?

任江峰说:“嘿!你可不知,但凡敢一人干这买卖,定然是有两下子。当烟客的人都是人不离枪,枪不离手。不但出枪速度极快,而且极准,往往对手不及拔枪,就被他全部射杀,很了不得。

他这番话说得龙邵文心痒难搔,真想在路上遇到几个抢土的烟客,好跟他们比一下枪法。他说:咱们不走来时的路了吗?”

任江峰摇头说:那条路已经不安全了,回去的时候我们走秘密的贩烟通道,由这里把烟土拉到蒲头梁子,再运入理番杂谷脑,再经汶川出境运入灌县。由灌县辗转至重庆。

龙邵文对此条秘密通道所经之处一无所知,他也不再追问到底该怎么走,反正一路都有任江峰领着,自己就是操心也上不了手。

任江峰轻车熟路,带着车队经秘密通道奔向重庆,途中经过一刘姓小军阀属地,因此人是袍哥“义字号”的舵把子,任江峰只象征性地交付了百分之五的烟税给此军阀充作军饷。作为回报,刘姓军阀则一路派兵护送。此后行程一帆风顺,再无阻碍,直接就回到了重庆。沿途虽有一些小股山贼、土匪也曾打过主意,动过心思,但见烟土车有官军护送,只能作罢。既然一路安全,龙邵文盼望出现单身行劫的烟客始终也没见到,当然他与之比枪技的想法也只能作罢……

228 唐嫣

范绍增闻讯,自是大摆宴席为他们接风洗尘……

龙邵文见席间多了若干女人,范绍增前小妾、现在的干女儿紫菊也赫然作陪。紫菊旁边另有一女,容貌清新靓丽,与在座诸女相比尤为突出,她的脸庞宛若正午的太阳,使人不敢逼视。龙邵文只一撇间,便感觉到了一阵炫目,跟着眼前发黑,胸口发闷,前胸仿若被一只铁锤击中,魂魄被击得飞离了身体,让他连呼吸都没了力气,世间万物,竟似在这瞬间突然凝滞,“妈的,世间竟有如此绝色。”

此女的确是艳丽不可方物,用一段落俗的描述来形容此女恰恰合适: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可惜龙邵文全无文彩,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语来抒发此时心中的感触,他只在心中狂呼:美啊!真他奶奶的美呀!一定要睡了她……思虑既定,他魂魄归身,笑呵呵地问范绍增,“范旅长,你这是唱的哪出?”

范绍增哈哈一笑,“我的小妾……啊!干女儿紫菊听说你回来了,非要来凑热闹,这不,她怕席间寂寞,还特意找了她的几个同学一起来了,怎么样?这比你在黄浦滩叫堂差可过瘾的多吧!”说完,他又附在龙邵文耳边低声说:这些可都是雏儿,嫩得很,哥子看对哪个,一会儿告诉我,我给你留下,要是一个没看对,我可就好坏不济,照单全收了,呵呵。

龙邵文看了一圈,低声说:紫菊旁边的那个妞儿就长得不错,瞧着清纯可人。

范绍增一竖大拇指,“哥子好眼光,她叫唐嫣,模样是好,但是眼界有点儿高,瞧你的了。”

龙邵文色咪咪地笑笑,说:奶奶的,眼界高的才有味道。这就像是啃骨头,越难啃的骨头,肉越香。

范绍增也色色地笑了笑:搞女人要学学姜太公,来个愿者上钩,强迫就无趣儿了,与其那样,咱们还不如去逛咸肉庄。搞这些良家女子,非得上些手段,奶奶地,在银洋面前,我还真没见过不低头的女娃儿,哈哈!

龙邵文也跟着得意地干笑了几声……

紫菊见范绍增跟龙邵文有说有笑地小声嘀咕,眼睛还不住地向自己身边几个同学身上瞄来瞄去,就撒娇说:干爹,人家龙先生可是正人君子,你可别教坏了人家。

范绍增笑着说:龙先生刚从川西北回来,我们两个说些那边的趣事儿,你可想歪了。

紫菊身边的唐嫣问:龙先生去了川西北?那里可有什么趣事儿?说出来让我们也听听!

龙邵文笑了笑,“说了一些川西北的风光,范旅长说是想去雀儿山打黑熊,捎带搞几只白唇鹿回来吃……”

紫菊不屑地说:我干爹三句话不离女人,即便是说些川西北的风光,肯定也带着女人的话题。她问范绍增:干爹,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雀儿山打黑熊,我倒是想跟着去耍耍。

众人听了都忍俊不止,龙邵文更是想:“不愧是与范绍增同床共枕过的女人,对他的了解真是入木三分。”

范绍增听了也不以为然,笑着说:好呀!我们去的时候一定通知你们。他一张憨态可掬的脸上带着真诚:唐小姐,你也去吧!有唐小姐这样的漂亮女人作伴,途中倒也不寂寞。…,

唐嫣笑一下,不置可否地说:我可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龙邵文见唐嫣笑起来露出雪白整洁的牙齿,更是心生好感,引诱唐嫣说:川西北到处都是雪山牧场,修身养性倒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我瞧唐小姐穿着摩登,未必会喜欢那样的地方,有机会你去上海,我领你喝喝咖啡,吃吃西餐,逛逛商场,添置几件摩登的洋装,买一些洋人的化妆品,恐怕会比去川西北玩耍更有趣。

唐嫣轻轻笑了一下,“龙先生倒是个细心人,有机会去上海,定然请你做向导。”

龙邵文笑着说:求之不得。

范绍增眉毛眼睛都眯到一起,一脸的憨态,实在地说:嗨!去上海还要什么机会,龙先生过几天就走,你也跟着同去……他突然计上心来,又说:干脆你就去上海读书,有龙先生帮着你,想去哪所学校都行。他又对龙邵文说:龙先生,我看你不如提携唐小姐一下。

唐嫣听了含羞一笑,把头低下。

龙邵文瞧唐嫣神情,似乎已经心动,顺着范绍增的话趁热打铁说:都是朋友,这点小忙自然该帮,不知唐小姐喜欢学点什么?

唐嫣嘴唇动动,欲言又止……紫菊却接话说:唐嫣最喜欢写啊画啊的,可是我们学校的才女。

龙邵文装出一副用心思索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上海倒是有几所不错的学校,像复旦、上海美专、南国艺术学院,都开有画画的课程,全是名师任教,唐小姐如果真想去,我可以写信帮唐小姐提前联系一下,

唐嫣抬头朝龙邵文报以一笑,以示谢意,神情中充满向往,她想了一会儿说:我考虑一下。

范绍增笑着说:瞧唐小姐恋恋不舍重庆的样子,可是离不开相好?他信口说:龙先生能耐大的很,你只管开口好了,龙先生连你相好的也一并给解决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唐嫣听后却双颊绯红,她看着龙邵文,似乎在等着龙邵文的答复。龙邵文瞧在眼里,心想:范哈儿看似一句玩笑,却一下就探出了这小妞的底儿,瞧她这害羞的模样,恐怕真是有相好。奶奶的!老子只喜欢漂亮小妞,对男人可没什么兴趣,你这样看着老子,莫不是把老子当成了瘟生,难不成你真要老子替你的姘头也找所学校?可范绍增已经把话替他放了出去,他为了圆范绍增的面子,不得不支吾着说:唐小姐的朋友就是我龙邵文的朋友,唐小姐若是真的想带个把同学一起去上海上学,嗯!这个……这个好说。

紫菊轻轻一拍手,“唐嫣,我可真羡慕你的好命,龙先生已经答应了你,你还不快点儿谢谢龙先生?”

唐嫣双目中充满感激,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说:我向来滴酒不沾,今天破例敬龙先生一杯,以示感激。她眉头微皱,闭着眼睛,一口把酒喝了,“谢谢龙先生。”

龙邵文心下暗骂:奶奶的,这叫怎么个事儿?老子本想讨小妞的欢心,却把她的姘头也一并成全了。他也不起身站立,笑着把酒杯端起,带着无限醋意把酒喝了,酒入喉中,一股热辣辣的火线自腹中燃烧,可细细品味,却又觉得心头有些发酸。他遮掩地拾起筷子,笑着说:这几天身上不舒服,这口酒喝得有点勉强,现在只觉喉中火辣辣的难受,只想吃些可口的东西压压酒。…,

范绍增忙指着刚送上的一盆汤说:哥子尝尝,这可是川西美味……他也不管别人吃不吃,就把整个盆子都端到龙邵文面前。

龙邵文看汤中似乎有肉,也不客气,伸出乌木包金的筷子,直接向汤盆中夹取,夹出了一块又白又细的肉样东西,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只放进口中咀嚼,顿时感觉满口细腻生香,味道很不平常。他赞道:味道真是不错,吃起来像是肉,只是我吃过的肉,却没有这样细腻的。他又把汤盆端回到桌子中央,“你们都尝尝呀!”

范绍增介绍着,“这是果子狸,属于川西名产,我几天不吃这东西,就牙痒。”

“果子狸又是什么?”

唐嫣笑着说:果子狸是一种极为珍稀的小动物,长四五寸,外形有点像是小松鼠,又有点像猫,样子很是可爱。人常说,山中好吃果子狸,水里好吃白鳝鱼,我们今天也跟着龙先生沾光了,吃到了这平常难得一见的山珍果子狸。她伸出筷子,从汤盆里翻捡了一块肉,探身放到龙邵文碟子里,“果子狸吃的时候,只能烫毛不能煮,一煮,肉就涨,肥肉就鼓起来了,味道就会变,您再尝尝这块瘦肉,是不是也很细腻?”

龙邵文见唐嫣百般殷勤,心中虽说稍微舒服了一点,但还是对她已经有姘头这件事情不能完全释然,点点头谢了她,夹肉入嘴吃了,却是一句多话没有……

紫菊没看出场面已经起了微妙的变化,依旧傻呵呵地说:你们不知道,汪莘函可是名盖重庆的才子,与唐嫣真可谓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天生一对,汪莘函不但出身名门,相貌英俊,还出口成章,一手好诗文不知迷倒多少女中同学,不仅如此,汪莘函还有一手丹青绝技……在场的只要不是傻子,谁都听出来了,这个汪莘函自然就是唐嫣的情人。

范绍增一拍桌子,脸上的憨态已经荡然无存,“汪莘函龟儿子既然这么好,你还嫁王世俊干什么?奶奶的,老子就把汪莘函也收做干儿子,你这就改嫁吧!

紫菊见范绍增突然发火,虽不知原因,却吓得再不敢说什么。

范绍增心底确实窝着一股火,他本认为龙邵文既然看上唐嫣,就是唐嫣的福分,即使不能让龙邵文马上得手,但想来在大笔银洋的派发之下,唐嫣脱裤子上龙床只是早晚之间,没曾想唐嫣名花有主,居然找了姘头。最关键还是自己提出让她的姘头随她一起到上海就读,迫使龙邵文当面表了态,这无疑是让龙邵文在众人面前大大地塌了一台。碍于桌面上坐着的都是自己请来的客人,他骂完紫菊后就强压了怒火,只虎着脸不在说话,若是换在自己家中,他早已将桌子掀翻。

任江峰看在眼里,狠狠地瞪了范绍增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既然安排下这样的场面,却不能遂了客人的心愿,真是岂有此理。

龙邵文虽说醋意十足,但是在台面上却颇能沉的住气,打了个哈哈说:来,吃饭,光顾着说话了,这菜都凉了!咦!今天怎地没了辣子鸡?

众人见此情形,都纷纷动了筷子。范绍增“腾”地一下站起,挪开椅子就向外走,龙邵文见范绍增神情不对,忙问:范旅长要干什么去?

范绍增说:哥子爱吃辣子鸡,我去问问他们为什么没有上来。…,

龙邵文赶忙拉住范绍增“饱了、饱了,辣子鸡上来也吃不下了。”他用力把范绍增拉倒在椅子上。

范绍增气呼呼地坐下,依旧虎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龙邵文见场面气氛骤然尴尬,没话找话说:川中山珍除了这果子狸之外,我却还知道另一种更珍稀的。很想尝尝它的味道。

范绍增压着火,“是什么?只要哥子能说出名字来,我就能想办法搞来,把它烧成菜让哥子吃。”

龙邵文笑了笑说:熊猫。

范绍增猛地一拍桌子,“好说,哥子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搞只熊猫来炖着吃。”他说着话,飞快离席而去,由于他走的太过突然,龙邵文一把没拽住,范绍增已经出了门……席间众人见范绍增出去搞大熊猫要来炖着吃,皆面面相觑,无不愕然。此时川中大熊猫数量骤减,无论官方、民间,都早已呼吁各方爱护这珍稀物种,范绍增此种做法,无疑是置民众呼声而不顾,是要顶风作案,实属不应该。龙邵文本是一句调解场面气氛的玩笑话,没曾想范绍增当真去搞大熊猫。他有心起身去追,却见任江峰朝他摇摇头,他也就坐着没再动弹。

请客的主人离席而去,心仪的女人有了相好,龙邵文这顿饭吃的是寡而无味,也没心思再与唐嫣调笑。又吃了一会儿,范绍增始终也没见回来。龙邵文笑着说:看来这大熊猫不是时时有货,想吃到嘴里倒是有些不容易。

任江峰说:请客的既然不见了踪影,我们还吃个什么意思,这就散了吧!

众人一听,都纷纷起身,草草散席。

出门后唐嫣恭敬地把龙邵文送上任江峰的车,小声说:龙先生,别忘了上海之约。

龙邵文心底更不痛快,“这靓妞为了姘头可真舍得脸面。”他勉强笑着说:好!好!再会,再会。

归程中,龙邵文问任江峰,“哥哥!范绍增跑哪儿去了?这都散席了也不见他人影?不会是真的去捉熊猫了吧!”

任江峰笑着说:熊猫多在成都附近,重庆这地方哪来的熊猫!搞熊猫不过是他借机离席的一个借口。哈儿看着憨憨的像是一根筋儿,可脑子灵的很,你就等着瞧吧!他不定能干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来。

龙邵文摇头笑了笑,也不再问。

任江峰说:邵文老弟,你今晚住哪儿?

龙邵文想:去懋功之前一直住在范府,今天要是不去住,好像真有埋怨范绍增的意思。就说,“还住在哈儿家吧!”

任江峰说,“也好!”他吩咐汽车夫,“回龙巷范府。”

汽车夫一踩油门,嚓了一声喇叭,车直奔范府而去……

229 大棒老二(上)

229

大棒老二

范绍增府上谁都知道龙邵文是范爷的贵客,见龙邵文回来了,个个不敢怠慢,忙收拾了房间伺候龙邵文安歇。

龙邵文知道范绍增没有回来,也不等他,自去休息。睡到半夜,迷蒙间听到“咚咚”的捶门之声传来。他蓦然惊醒,半撑着身子坐起,问:是谁?

外面传来范绍增颇带喜色的声音:哥子,是我,赶紧开门,有事情告诉你。

龙邵文披了衣服把门打开,范绍增走进来说:哥子,唐嫣的姘头汪莘函已经被我捉到关起来了……他颇为尴尬地解释说:白天吃饭时候多有误会,哥子可别埋怨我。我那也是无心之过,格老子的,谁能想到唐嫣那妞儿果真有了姘头。

席间范绍增突然不辞而别,龙邵文对他的去向就猜了个**不离十。此时见范绍增还把这件事儿搁在心上,当即哈哈一笑,“兄弟,你这大半夜的把我喊醒,就为说这句话?”

范绍增有点不好意思,“我给哥子带来的麻烦,当然我负责解决,现在龟儿子汪莘函已经被我抓了,唐嫣那小妞儿就算想同他一起去上海读书,可也找不到人了,所以哥子答应她的事儿,也就做不得数了。”

“你用什么借口抓了汪莘函?”

范绍增嘿嘿一笑,“还要什么借口,找几个兄弟把龟儿子绑来就是了。”

龙邵文琢磨了一下说:我好像记得紫菊说过,汪莘函出身名门,汪家平白无故的就失踪了这么一个人,定会闹腾的四处寻找,你可想过后果?

范绍增“呸!”一声骂道:什么名门!龟儿子的父亲不过是一个清末的秀才,仗着能识文断字,整日帮人有钱人写诉状欺负老百姓,不是个好东西。要说他出身名门,也不过是他一个诉棍。

龙邵文“嗯!”一声,“你准备拿他怎么办?”

“没想好怎么办,先关着再说,等到你把唐嫣带去上海,我再放他出来。到时候他找不到唐嫣,也就死了心。”

龙邵文沉吟说:瞧唐嫣那小妞儿对汪莘函痴情的样子,汪莘函突然失踪,她不得急死?又怎可能跟我去上海!

范绍增说:那怎么办?就这样把他放走了,实在是心有不甘。哥子,你有什么好办法?实在不行,就连唐嫣一起绑了过来,先强行把她睡了,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龙邵文摇着头,“强扭的瓜不甜,我要是强行霸占了唐嫣,料这个小妞儿心中也不服我,依我看,你把汪莘函放了吧!我带他们二人去上海求学就是了,毕竟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答应了唐嫣,也不好食言。”

范绍增急了,“这怎么可以,我白天不过是一句玩笑话,不能当真!”

龙邵文笑笑说:你虽然是一句玩笑,可我已经当众答应了她,反悔不是我的所为,兄弟的情谊我心领了,至于汪莘函……还是放了吧!

范绍增心中虽一百个不愿意,但见龙邵文态度坚决地要他放人,只好无奈地答应照办……

第二天上午,范绍增一早就跑了出去。龙邵文则与付伟堂、任江峰商量烟土发运之事。期间任江峰无意间听付伟堂说:蔺华堂赌术了得……他不由得心动,要当场领教一下。龙邵文喊了蔺华堂进来,正要给任江峰露上几手,范府的管家进来说:外面有一个叫唐嫣的姑娘,说是要见龙先生。

任江峰看着龙邵文笑了一下,神情似乎说:兄弟好利索,这才一个晚上,就让人家姑娘找上了门。

龙邵文读懂了任江峰的意思,赶忙解释:哥哥,我与唐姑娘也才只见了一次。她来找我,难道是说去上海求学的事情?

任江峰笑着说:请她进来一问便知。

管家带了唐嫣进来,唐嫣一进门,就对龙邵文说:我遇到了难事,特来求龙先生帮忙的!

龙邵文见唐嫣双目微肿,明显就是哭过,就说:唐小姐,别急,有什么话坐下慢慢说。

唐嫣点头坐了,有些不好意思张嘴,但终于开口,“我想找龙先生借点儿钱。”

龙邵文一听借钱,顿觉大感兴趣,“,这倒是送上门的好机会……”他当即脸上带笑,“好说,你想借多少?”

唐嫣犹豫了一下,懦懦说:一万大洋吧!

龙邵文还没觉怎样!任江峰就不乐意了,他大声说:唐小姐,你与龙先生才刚刚相识,彼此间没什么交情,你却一开口就要借一万银元,是不是找错了借钱对象?

唐嫣看任江峰态度蛮横,吓得一哆嗦,解释说:紫菊对我说龙先生豪爽仗义,向来急人之难,我也是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情急之下,这才找龙先生开了口,我知道自己同龙先生只见过一次,这样贸然登门借这么多的钱很不应该,可是……可是要没钱去赎回汪莘函,他就会被绑匪撕了票。她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跟着迟疑了顷刻,缓缓走到龙邵文身前,递了一张纸给他。

龙邵文接过看了,纸上面写着:老汪你个龟儿子听好了,我军眼下无法维持军饷伙食,向你暂借大洋一万,三天内交至七星岗、通远门双龙巷口,如若违约,烧你房子杀你娃儿……再看落款,鬼画符般写了四个大字:大棒老二。

“这是哪儿来的?”龙邵文心中一喜,脸上显出一丝焦虑问。

唐嫣抽泣着,“是绑匪贴在汪公子家大门上的,汪伯伯撕下来,我顺手拿着了。

“!好你个亲亲的汪伯伯,亲得老子都酥到了骨子里……”龙邵文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盯着唐嫣的脸问:汪公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大棒老二是谁?

任江峰接口说:我们川人称土匪为“大棒老二”或是“棒客”。其原因是清末民初时,土匪并无枪支子弹,甚至连刀矛之类武器也很缺少,遇到买卖的时候,多数都手持一根大棒袭击或恐吓单身过往旅客,劫取钱财,所以就有了棒客这个名字。近几年军阀混战,兵匪循环变迁,土匪枪械来源就多了,刀、棒之类冷兵器就弃之不用,人人都是一把手枪。但“棒客”人们叫的习惯了,也没人再给他们改名。

龙邵文问:那他们怎地又叫做大棒老二?这个老二又作何解释?

任江峰笑着又说:大概土匪们认为,正规军是老大,除了正规军之外,就属他们大了,所以自称“老二”吧!也有人说二匪相遇,伸出食、中二指,即双方就知道彼此都为同道中人。这也是老二的由来。

龙邵文笑着说:老二?哈哈!听起来倒像是男人的那个玩意儿,嗯!老二对男人非常重要,男人是一会儿也离不开老二,离开老二,生活会缺少很多乐趣,是了,也许土匪认为自己也非常重要,才把自己叫做老二。

在座几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唯唐嫣不明所以,见几人莫名地笑着,又以为他们是在取笑自己,只尴尬地站在一旁,一双手都不知如何摆放。

龙邵文看完绑匪留的字条后,才明白唐嫣借钱是要去赎回汪莘函,心想:这一定是范哈儿不甘心白白放人,顺便勒索点儿钱财。,你这个小妞儿真把老子当瘟生了,想让老子花钱去救你的姘头……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借。正好任江峰替自己挡了驾。当下他也不说话,只笑吟吟地看着唐嫣尴尬地站在那里。他十分想知道,这貌美如花的妞儿为了救出姘头,还能想出什么办法。

唐嫣站了一会儿,见没人再搭理她,而唯一的指望龙邵文又一句话不说,知道对方不愿意借钱。她慢慢地走到门口,回头说:龙先生,实在对不住了,打扰您了。说完话,她擦了擦脸上的泪就要离开。

龙邵文见唐嫣哭起来犹如梨花带雨、海棠含露,很是惹人爱怜。若不是任江峰、付伟堂与蔺华堂三人都在旁边,他很可能上去就把她搂在怀中安慰一番,只可惜当着几个人的面,却不能这么干。他当下咽了咽口水说:唐小姐,钱我可以借给你,但银元可是硬通货,一万银元数额不小,我要筹措一下。

任江峰在旁听了,只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唐嫣一听龙邵文肯借钱,喜极而泣地哽咽说:谢谢龙先生,谢谢龙先生。

龙邵文一看她激动成这个样子,免不了心底又是一阵暗骂,“你,老子借钱给你去救姘头,倒把你激动成这个样子……”他走到唐嫣身前,在唐嫣脸上捏了一把,反手把她脸上眼泪擦干,“好了,别哭了,你下午找来我吧!”

唐嫣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见唐嫣出门,任江峰笑着说:,在四川,一万银元能买五万两鸦片生烟了,她可真敢开口。汪莘函一定是被范哈儿“拉了肥猪”,给“关圈”了,“称价钱”后要一万,没事儿,这钱你先借给唐姑娘,回头再向范哈儿讨要回来。

!#

230 大棒老二(下)

230

大棒老二(下)

任江峰说的是袍哥术语,绑票叫做“拉肥猪”;把人藏起来叫“关圈”;谈赎金叫“称价钱”,如果价讲成了就叫“上盘子”。其他类似的袍哥专门术语还有:出门找门路称为“摇线子”;抢劫财物称“看财喜”或“打启发”;报仇叫“拿梁子”;暗杀叫“写台口

”;内部处死叫“毛了”;中途加入行劫叫“赶水

”;分得的赃物叫“冰股子”;被打死叫“丢翻”;名片叫“花叶子”;传达事情叫“走字样

”;吃饭叫“造粉子”;筷子叫“壕竿”;饭碗叫“莲花子”;肉叫“片子”;鱼叫“摆尾子”;鸡叫“啄头子”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袍哥术语多数都从四川方言中演化而来,龙邵文虽不尽懂,但大概意思却是明白,当下笑笑没吱声。

下午的时候,唐嫣来找龙邵文,支吾了半天也没好意思向龙邵文直接张口,龙邵文故意想看看唐嫣着急的样子,两个人坐着说了半天的话,龙邵文也不提钱的事情。又坐了一会儿,唐嫣看到外面已然是薄暮轻笼,日色渐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龙先生,您上午说的那件事情……我……

龙邵文佯作忘记,故作一脸茫然,“什么事情?”

唐嫣脸红了一下,低头小声说:钱。

龙邵文像是恍然大悟般,“你瞧瞧,我见你来,兴奋地光顾着说话了,倒把这件事儿给忘了,早给你准备好了。”他从身上取出中央银行的一张万元银元支票递给唐嫣,唐嫣伸手来接,龙邵文见唐嫣十指尖尖,白白嫩嫩的。一个没把持住,趁势抓住唐嫣的手腕。唐嫣也不挣脱,就任由他抓着。

龙邵文心底大乐,又趁势伸出一只手去勾唐嫣的腰,唐嫣只惊了一下,却不躲闪。龙邵文大喜,“这妞儿倒乖觉。”他正想再进一步亲热,抬眼间看到唐嫣眼眶中渗出泪水,当下把手撤回,把支票放在唐嫣手上,索然无味地说:拿去吧!去救你的姘头。说完,他踱到桌前,伸手拿起茶杯,揭开盖碗,吹了一口喝了,转身坐在椅上。

唐嫣倒觉得难为情了,她表态说:龙先生,这钱我一定会尽快还给您。

龙邵文心中“哼”一声,想:还钱?还钱是什么意思!哦!是不想欠老子的人情。他把手一摆手,“好了,就这样吧!我既然肯借给你,也就没打算让你还。”

唐嫣柔声说:龙先生帮了我这天大的忙,我唐嫣理应回报,只是……她欲言又止。

龙邵文心有不忿,“只是什么?只是你有了姘头,不能陪老子睡觉不是?,老子不缺女人。”他虽然这样想,可还是对唐嫣有点舍不得。他说:好了,你快拿钱去救你的相好,可别去的晚了,让大棒老二撕了票。”他也不看唐嫣,摆手同她再见。

龙邵文余光瞟见唐嫣点头,转身走向门外,他这才抬头,目送着唐嫣出门。唐嫣临出门时,突然转过身来,两人在触不及防之下,四目瞬时相对。龙邵文赶紧把目光挪开,不与唐嫣对视,伸手摸过茶杯,揭了盖,用吹浮茶这个动作掩饰内心的不舍。

唐嫣笑着说:龙先生,茶杯里早就没有漂浮着的茶叶了,您吹什么呢?

龙邵文尴尬的笑笑,皱着眉瞪了唐嫣一眼,也不说话。

唐嫣也不害怕,又笑了一下说:龙先生,您是个好人。

龙邵文心里大骂:,好人通常都没有好报,老子要是个坏人,今天就是霸王硬上弓,也得把你拿下……他不想让唐嫣看出他内心所想,催着唐嫣快走,只说:快去吧!赶紧拿钱救人,可别去的晚了,耽误了你相好的性命。

唐嫣“嗯!”一声又说:龙先生,你昨日答应带我去上海求学的事情,还算不算数?

龙邵文一怔,“,她怎地突然问起了这个……难道这小妞看在白花花银洋的面子上,对老子有了意思?想陪老子睡一觉?”他点点头,“当然做数,我走的时候叫人提前通知你,你随时做好准备吧!”

唐嫣灿然一笑,曼妙的身姿晃动一下,出门而去。龙邵文怔怔地盯着门口,心中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

当晚,范绍增乐呵呵地找到龙邵文说:“哥子,我狠狠地敲了汪莘函一笔竹杠,没想到汪家还挺有钱,我开价一万银洋,原本是出个难题给他,没想到居然‘上了盘子’,汪家连个晃都不打,就拿了出来,,早知道我开价两万好了。”

龙邵文听了只有苦笑……

这天任江峰对龙邵文说:兄弟,川内的烟膏都已经到货,只等云土一到,就可以凑成一船发货。照事先说好的,我只能把土膏送到宜昌,剩下的那段路,就靠兄弟你的关系了。

龙邵文点点头,“入川前,我曾给汉口的烟土大王赵典之拍过电报,货到宜昌,他派人来接,有了这层关系,咱们的烟土以后就从他的地盘中转,他负责提供保护,无非是多提一成给他。”

任江峰说:“嗯!这条线如果能有赵典之的参与,可保一时无忧。不过我听说吴佩孚最近穷得很,已经开始打上了烟土的主意。

龙邵文“哦!”了一声,“这几个月武汉的局势又有变化?”

任江峰点头说:吴佩孚被冯玉祥从北京赶走后几乎是光杆一个。他回到湖北后,就大肆招兵,所有军费,完全从湖北筹措,使湖北财政不堪重负,几乎无法承受。吴佩孚见财政靠不上了,就琢磨着在武汉发行五百万的军用券,加征盐税搞钱。如此荼毒地方的做法自然惹怒了地方百姓,百姓们纷纷上书请愿,湖北省长萧耀南综合各方意见后,亲自率同省议会及各机关法团,代表湖北人民到吴佩孚处慷慨力争,迫使吴佩服取消了军券发行和盐税加征计划。吴佩孚见这条搞钱的路子行不通,就暗中指使二十二师师长陈嘉谟从烟土上想办法,加大过境烟土征缴力度,我担心如此一来,凡有烟土过境,必被课以重税。

!#

231 品烟(上)

231

品烟

“计划真是不如变化快,担心意外,意外还是要找上门来。”龙邵文考虑了一下,又说:我再与赵典之联系一下,让他一定摸清武汉形势后再发货,这一船烟土如运到上海,价值数百万,如果缴税,是烟土所值的数倍都不止,那咱们岂不是白辛苦?

任江峰顾虑着,“此批烟土涉及数额巨大,不得不打着万分小心,一旦翻了船,咱们二人可都是倾家荡产。

龙邵文点头说:正是如此。过了一会儿又问:哥哥!云土什么时候运到?

任江峰说:前几日云南方面来了消息,所购烟土都已经集中到了云南边境的江城,如果途中顺利,我想最多再过半月,就可以运到重庆。只要云土一到,咱们马上就装船起运。

龙邵文说:时间紧迫,我这就给赵典之发电报。

……在给赵典之发完电报后,龙邵文找来付伟堂与蔺华堂,“来重庆这么久,无论去什么地方,都是乘车,来去匆匆的,没一次认真地在街面上逛过,这眼看就要走了,咱们出去随便走走,不然回去后,别人问起重庆民俗什么的都答不上来,岂不是塌了台!

付伟堂笑了,“我与蔺华堂倒是逛了几次,也熟悉了不少地方,你对什么感兴趣,我领你去!”

龙邵文说:你们两个熟悉的恐怕都是赌台。

付伟堂说:有蔺华堂在一旁,无论去什么地方赌都没有太大风险,只是蔺华堂很少下场赌,又不让我下大注,小来小去怪不刺激的。

蔺华堂则说,“四川的很多赌法与上海不同,咱们也就是闲来无事,随意地玩儿上几手,不了解规矩可不能下太大的赌注。省得搞出事情来让龙爷为难。”

“华堂,你做的对,虽然凭着任龙头的面子,无论在此处惹出什么麻烦,他都能兜得住,但咱们毕竟是客,总不好给主人找麻烦。”

付伟堂指着对蔺华堂,“好小子,我说你怎么从不大赌,原来有这层担忧,你怎么不早提醒我。”

蔺华堂笑着说:我哪敢搅了付爷的兴致。

付伟堂照着蔺华堂的头上就给了一下,骂道:你,真是人小鬼大。

三个人出门走了不短一段路。见龙邵文脚步慢了下来,嘴里打着哈气,付伟堂说,“阿文,你没有烟瘾啊!怎么突然哈乞连连?这附近有几家烟馆,要不要进去尝尝四川烟土的味道?”

龙邵文说:连日的应酬,整天睡不上一个囫囵觉,突然感觉困的厉害,找一家门面宽敞一点的烟店,咱们进去歇歇,顺便看看能不能取到经。

“去聚雅轩吧!”蔺华堂指着路的前方,“我路过几次,见生意不错,说不定有独到之处。”

龙邵文说:你路熟,这就走吧!

聚雅轩的规模虽不是很大,但里面雅座,散座一应俱全。烟馆的堂倌见三人穿着非同寻常,赶紧恭敬地把他们向雅座请,龙邵文跟着堂倌进雅座粗略看了一下,觉得陈设一般,比起龙升的那几家烟馆来说,是小巫见大巫。他觉得毫无可取之处。就对堂倌说:还是去散座吧!

堂倌马上就将弓着的腰直了起来,随意地向前一指说:就在那里,自己进去吧!

龙邵文见堂倌前后的态度简直是判若两人,知道世上势利之人极多,也不值得跟他计较,直接就朝散座走去。

散座是一间大屋子,屋子里有一个大土炕,土炕上铺着破旧竹席一张,已经磨的发了白。竹席上有不少烟鬼,佝偻着身子,背靠背侧躺着,就像罐头沙丁鱼一样,蜷缩在那里吸烟。堂倌则蹲在炕的下边,给客人烧烟。

龙邵文见炕上的一张小桌子旁无人,感觉还算清静,直接走过去坐在旁边,马上就有一名堂倌跟着过来,“你是先要酒菜?”

龙邵文不明所以,怔一下,说:好好,就先要些酒菜。

堂倌转身走开,只一会儿工夫,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从中取下四色凉菜及一壶酒,摆在桌上。龙邵文有些纳闷,“这烟馆都是什么规矩,吸烟前还要先吃上一顿……”他见凉菜不过是一碟酸萝卜,一碟素鸡,一叠花生,唯一的肉菜,却是半只鲜红的兔头,兔头之所以鲜红,却是被油辣椒浸泡着的缘故。

蔺华堂看出龙邵文的不解,就说,“这里的烟馆都是这样,不但卖烟土,也卖酒菜,有饿了的客人可以先吃后吸。这还是从上海传过来的,上海郑家木桥一带的烟馆,既是饭馆又卖烟土。不但如此,这里的客人还拿烟枪来号台,增加‘噱头’,每杆烟枪都有个名字,老枪叫作‘金少山’,嫩的叫作‘李万春’,还有什么谭鑫培,梅兰芳等,都是用京剧演员的名字命名的。”

龙邵文极少去烟馆,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笑一声,说,“三年前我看过金少山的戏,就是同梅兰芳合演的《霸王别姬》,他扮的楚霸王项羽,倒是有些气势,倒算得上是杆老枪,李万春的戏没听过,不过既然能拿他的名字来号台,想必也是不错。”他喊来堂倌,让他把酒菜端走!说是银子照付,又让送三只烟枪过来。

堂倌烧好了烟,把烟枪递给龙邵文三人,龙邵文接过烟枪一看,果真刻着金少山的名字,笑一声说,“老子是杆老枪。”

付伟堂看了一眼,也说,“我也是杆老枪,是他谭鑫培,他都死了好几年了,老掉牙了。”他瞄着蔺华堂的烟枪,见上面写着“李万春”三字,嘟囔说,”华堂是嫩枪。”

龙邵文笑着骂:,这堂倌也太没眼力,看岁数稍大就递给老枪,老子却偏喜欢嫩的。他喊过堂倌要求换烟枪,堂倌又给他换了一杆“马连良”,嫩的了。

三人也不往炕上躺,坐在炕沿抽了几口。龙邵文平常不吸食鸦片,也分不出好坏,扔下烟枪说:你们觉得川土味道如何?

!#

232 品烟(下)

232

品烟(下)

付伟堂皱眉说,“辛辣过之,醇香不足,有点雪茄的味道,后劲绵软无力。川土一向如此,好不到哪儿!甚至比不上广东的广土。”

蔺华堂说:川人的信誉可比上海好,这川土倒是实实在在,里面没兑着烟灰。他又抽了几口,品了下说,“兑了点酒,这已经是烟馆的惯例了,也不能算做掺假。”

龙邵文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即使川土不掺假,拉回上海,最多只能按两块五一两批发出去。”

付伟堂说:如果成色足,三块钱也好卖,烟馆兑上烟灰,三块钱批来的烟土能买十多块,这中间赚头也不小……

几个人正说着话,听见门口处一阵喧哗。店中堂倌纷纷在向一个人打招呼。就听一人说:赶紧把你们这儿的“人头土”、“马蹄土”烧上,李万春伺候着,快点儿啊!我这儿难受着呢!

堂倌谄媚着向里迎:一直给汪公子留着呢!快请,快请。

在散座烧烟的几个小堂倌听了,个个都抻了脖子向外面张望,相互之间还嘀咕声不断。

龙邵文听了心中一动,问烧烟的堂倌,“才来这个汪公叫什么?”

“汪莘函,聚雅轩的熟客,次次来了都叫最好的印土,出手豪阔,最少二两马蹄土……”

堂倌话语间,妒忌的像是要流出口水。

龙邵文暗想:唐嫣的姘头就叫做汪莘函,果真会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又想:人头土、马蹄土都是印度大土,价格不菲,极为稀缺。每两批发的价格都要白银五两之上,就是在上海,能天天抽得起的人也不是很多,怕是薛二那些豪门阔少,也不敢顿顿都吸印土,,这个汪莘函手面很阔绰啊!嗯!或许重名也不一定,能抽的起印度大土,汪家又何必让唐嫣那个小妞来找老子借钱……

付伟堂显然也听到了门口的对话,就问堂倌,“你们这里真有‘人头土’、‘马蹄土’?烧二两来尝尝。”

龙邵文笑着说:有也是假的,近几年英国人为改变国际上大鸦片贩子的形象,也不再公然运土来国内,故而印度大土都是从前的存货,这样的小店,怕是没有真货。

果真堂倌一撇嘴,翻着白眼,“没有。”

付伟堂一拍桌子,“我刚才明明听到说有的。”

堂倌颇为不耐,“那是专门给贵客留着的,散座里可不卖!”

龙邵文瞧堂倌狗眼看人底,怕付伟堂火起打人,赶紧说,“走!去雅座。”

付伟堂狠狠地盯了一眼烧烟的小堂倌,压了火,随着龙邵文进了雅座……所谓雅座,就是把大炕换成了一张张的烟榻,省得客人都挤在一起。雅座客人也不多,空烟榻不少,三人分别躺在榻上,龙邵文看蔺华堂一眼,蔺华堂会意,喊来堂倌,“马蹄土一人一两。”

堂倌狐疑地看一眼这三个刚从散座走进来的客人,报了价,“一两要二十块。”

蔺华堂不动声色,“知道,拿来当面烧。”

堂倌转身去取烟。龙邵文则半睁着眼睛,躺在榻上,打量着已在大过烟瘾的汪莘函。见他二十左右,身材削瘦,穿着得体,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只是烟瘾上来后双肩紧耸,相貌英俊却面带土色,一看就是鸦片上身之人。

堂倌当面烧了烟,龙邵文也不吸,任由烟冒着,观察着烟的颜色与烟灰,付伟堂吸了一口,惊得差点合不拢嘴,他低声说:,居然是“林则徐”。

蔺华堂此时也品出了味儿,他说:正是咱们龙升的品牌烟“林则徐”的口味儿。

龙邵文点点头,“冒出的烟与烟灰也相似,,拿咱们的林则徐冒充印土。咱们的林则徐批发价每两不到八块,印土在十块以上,这中间花头不小呀!是哪家土行不远千里,把咱们的林则徐贩运到了重庆?”他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头绪。

聚雅轩拿别的烟土卖印土的价钱,若换在平时,付伟堂定然发火,可聚雅轩拿的却是龙升烟土冒充印土,付伟堂自然不生气,反笑着说:其实咱们林则徐的口味儿一点也不差于印土,这烟馆够黑的,每两居然要二十块,几乎一个小对半的赚。”

龙邵文点头说:加上从上海来此的烟税,每两也纯赚十元以上。若是由单身烟客小量夹带走私过来,这中间的花头无法估量。

寻常瘾君子抽大烟时很少说话,通常是美美地过足一筒烟瘾之后,才相互聊上几句,可龙邵文、付伟堂这些兄弟中,除了俞文征烟瘾极大之外,其余人都没怎么上身。尤其是龙邵文,一年之中难得像现在这样,消闲地躺在烟榻上香一次大烟。他见躺在斜对面的汪莘函大口地嘬着烟枪,一副贪婪的样子,知道他烟瘾肯定不小,这样的人如果离开大烟,那是活不下去的……他想:如果唐嫣的姘头真是这么个大烟鬼,那她可有的受了。纵他有万贯家财,也不够他吸上三年五载的马蹄土。范哈儿明明说汪莘函的父亲是个落魄秀才,靠给人写诉状挣点小钱,可瞧这个汪莘函花钱的手笔,绝对是另有收入。他正想着,就见门帘掀起,又进来一个客人,这人朝雅座瞄了一圈,直接就躺在了汪莘函身边的榻上,汪莘函刚吸完一筒烟,正闭目养神,听见身边有动静,就睁开了眼睛,瞟一眼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江左兄。

那个叫江左的说:听说你前两日被绑票了?怎么样!有惊无险吧!他又说:莘函兄逢凶化吉大吉大利啊!

龙邵文听到“绑票”二字,马上就确认这个汪莘函就是唐嫣的姘头。他当下朝付伟堂与蔺华堂使个眼色,把眼睛闭上。二人会意,侧了身子,故意不朝汪莘函那面看,装着睡觉。

龙邵文竖着耳朵,听汪莘函压低了声音在讲话,也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那个叫江左的笑道:被绑了真好,不但能趁机考验一下这几个妞儿,还能搞点钱花……

!#

233 约会、盯梢

234

约会、盯梢(中)

龙邵文在聚雅轩听过汪莘函与江左的对话,当时就猜出几分,现在听蔺华堂一说,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问蔺华堂,“龟儿子一天都干了点什么?”

“重庆女中举办了一个什么作诗会,邀请了不少才子到场,汪莘函算是一个吧!他在诗会上作了一首诗,情深意浓的,博得不少掌声。”

龙邵文问:“他作的什么诗?你还记得不?”

蔺华堂想了想,“记得几句,倒是挺好听的。”

龙邵文不无妒忌地说:你念出来老子我听听。

蔺华堂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后面的我记不住了。

龙邵文自然不知道这首词并不是新词,而是宋代李之仪作的“卜算子”,他听后暗想:***汪莘函,还真是有几分能耐,这几句话说的还挺动情,估计又有不少小妞上钩。他“嗯!”一声,“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思念远方的一个朋友,所以用这首诗表达相思之情,他说他不日就要远赴上海与他的朋友见面了,心情非常激动。”

龙邵文想:***,龟儿子的路子倒也挺野,在上海还有朋友。他问蔺华堂:他除了去重庆女中外,还去了什么地方?

“从女中出来,他就频频同几个女子会面,茶楼换了一座又一座的,瞧他的样子,与每个女人都非常亲热。”

龙邵文问:这些女子中有没有唐嫣小姐?

蔺华堂说:那倒没有看见。

龙邵文舒了口气,“那就好。你明天再接着跟他,如果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马上通知我。”

蔺华堂点头,“好。”

付伟堂说:我明天也去吧!正好开着范绍增送的新车过过瘾。也好来回报信儿。

龙邵文点头答应,又说:你们都累了,楼上房间不少,随便选一间进去睡吧!

……第二天上午,龙邵文随着任江峰探访了几个袍哥耄老,又给当地颇受人尊敬的几位贞女节妇送了礼物。所谓贞女,即一个少女三岁定婚,男方五岁夭折,女方终身不嫁,名列“贞女”;所谓节妇,即一个少妇新婚不久,男方病逝,女方终身不再改嫁,名列“节妇”。这几位贞女节妇都已老的快死了,无儿无女无伴,孤苦伶仃,在清王朝时本来是由官府供养,改朝换代后就没人再理会他们的死活,整日只能守着贞洁牌坊沿街乞讨过活,任江峰怜悯她们一生清白,时不时的给予接济。

午饭后范绍增要约龙邵文开赌,被龙邵文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给推辞了。他独自来到开明学校,约唐嫣下午一同喝茶。唐嫣虽然对龙邵文的突然到访相约有些诧异,但她是受过教育的新时代女性,自然与前清那些贞女节妇不同,欣然接受。约好唐嫣,龙邵文回到新宅等着蔺华堂的消息。

下午时,付伟堂回来说:汪莘函正在“独一处”茶楼与一女人私会。

龙邵文听了精神一振,马上叫付伟堂开了车,拉他来到开明学校接了唐嫣。唐嫣上车后,龙邵文问唐嫣说:我对重庆不是很熟,唐小姐有没有经常光顾的的茶楼?我们直接去就可以了。

唐嫣还没说话,正开车的付伟堂笑着埋怨说:龙先生既然约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喝茶,怎地事先连个准备都没有,却让唐小姐现在想地方?…,

龙邵文笑着说:中午回家时路过开明学校,突然记起唐小姐在那里上学,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进去约她喝茶,本以为唐小姐一定拒绝,没曾想唐小姐爽快地就答应赴约,这下大出我的意料,情急之下,也没来的及提前订好地方,只能现找。

唐嫣笑着说:看来龙先生并不是诚心相约,是在等着我拒绝呢!她的脸上笑魇如花,玩笑说:不知我现在拒绝晚不晚?

龙邵文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不回答她,只解释着,“我这人一向不大会讲话,本想说唐小姐极难邀请,话从口中,却走了形。我真是诚心相约,只是没想到唐小姐这么爽快地就接受了,我……我真是倍感荣幸。”

唐嫣大方地说:龙先生帮了我的大忙,即使龙先生不约我,我也想着约龙先生出来呢!又怎么会拒绝,那岂不是没把龙先生当朋友?

“***,男人同女人有朋友可做么?这个倒是新鲜,老子同女人交朋友,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让她们心甘情愿地赔老子上床睡觉,只不过这点心思却不能让你这妞儿察觉……”龙邵文心中大生龌龊,却满脸堆笑说,“呵呵!既然唐小姐早想约我,今天这顿下午茶,你请客怎么样?”

唐嫣说:一定啊!你到时候可别同我抢。

龙邵文“呵呵”干笑两声,“我从来见别人会钞都躲的远远的,怎会跟你抢?这花钱的事情,我巴不得从来都不沾边才好!”

唐嫣听了笑着说:那龙先生今天就躲得远远的吧!就让小女子来会钞。

付伟堂边开车边说:既然你们两人都想不出什么好地方,那咱们就择地不如撞地,走着看,见有中意的茶楼就停车怎么样?

龙邵文与唐嫣都点头说好,从各自坐的车窗一侧向外张望,车又走了一段,唐嫣突然说:这里有间“独一处”茶楼。付伟堂闻听,赶忙踩了刹车把车停下。唐嫣看着龙邵文,“龙先生,这里你满意吗?”

龙邵文眼神流动着笑意,“客随主便,我不请客,自然也就没权利挑地方。”

唐嫣试探着问:那就这里了?

“当然,”龙邵文推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唐嫣一侧,绅士地帮他拉开车门,“唐小姐请。”

“谢谢!这怎么好意思。”唐嫣一双妙目在龙邵文脸上略一停留,脸上飞过一丝红晕,含笑低头下了车,随着龙邵文来到茶楼门口。

龙邵文见唐嫣的脸上带笑绯红,心中一喜,“女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女人脸上红,早晚脱内裤……”他忙抢先一步拉开茶楼的门,对唐嫣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唐嫣又是报以一笑,走了进去,龙邵文随后跟上。哪知唐嫣没走几步,突然脸色大变,怔在当地……

龙邵文见状忙问:“唐小姐怎么了?”

234 约会、盯梢(中)

龙邵文在聚雅轩听过汪莘函与江左的对话,当时就猜出几分,现在听蔺华堂一说,更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他问蔺华堂,“龟儿子一天都干了点什么?”

“重庆女中举办了一个什么作诗会,邀请了不少才子到场,汪莘函算是一个吧!他在诗会上作了一首诗,情深意浓的,博得不少掌声。”

龙邵文问:“他作的什么诗?你还记得不?”

蔺华堂想了想,“记得几句,倒是挺好听的。”

龙邵文不无妒忌地说:你念出来老子我听听。

蔺华堂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后面的我记不住了。

龙邵文自然不知道这首词并不是新词,而是宋代李之仪作的“卜算子”,他听后暗想:***汪莘函,还真是有几分能耐,这几句话说的还挺动情,估计又有不少小妞上钩。他“嗯!”一声,“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思念远方的一个朋友,所以用这首诗表达相思之情,他说他不日就要远赴上海与他的朋友见面了,心情非常激动。”

龙邵文想:***,龟儿子的路子倒也挺野,在上海还有朋友。他问蔺华堂:他除了去重庆女中外,还去了什么地方?

“从女中出来,他就频频同几个女子会面,茶楼换了一座又一座的,瞧他的样子,与每个女人都非常亲热。”

龙邵文问:这些女子中有没有唐嫣小姐?

蔺华堂说:那倒没有看见。

龙邵文舒了口气,“那就好。你明天再接着跟他,如果看到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马上通知我。”

蔺华堂点头,“好。”

付伟堂说:我明天也去吧!正好开着范绍增送的新车过过瘾。也好来回报信儿。

龙邵文点头答应,又说:你们都累了,楼上房间不少,随便选一间进去睡吧!

……第二天上午,龙邵文随着任江峰探访了几个袍哥耄老,又给当地颇受人尊敬的几位贞女节妇送了礼物。所谓贞女,即一个少女三岁定婚,男方五岁夭折,女方终身不嫁,名列“贞女”;所谓节妇,即一个少妇新婚不久,男方病逝,女方终身不再改嫁,名列“节妇”。这几位贞女节妇都已老的快死了,无儿无女无伴,孤苦伶仃,在清王朝时本来是由官府供养,改朝换代后就没人再理会他们的死活,整日只能守着贞洁牌坊沿街乞讨过活,任江峰怜悯她们一生清白,时不时的给予接济。

午饭后范绍增要约龙邵文开赌,被龙邵文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给推辞了。他独自来到开明学校,约唐嫣下午一同喝茶。唐嫣虽然对龙邵文的突然到访相约有些诧异,但她是受过教育的新时代女性,自然与前清那些贞女节妇不同,欣然接受。约好唐嫣,龙邵文回到新宅等着蔺华堂的消息。

下午时,付伟堂回来说:汪莘函正在“独一处”茶楼与一女人私会。

龙邵文听了精神一振,马上叫付伟堂开了车,拉他来到开明学校接了唐嫣。唐嫣上车后,龙邵文问唐嫣说:我对重庆不是很熟,唐小姐有没有经常光顾的的茶楼?我们直接去就可以了。

唐嫣还没说话,正开车的付伟堂笑着埋怨说:龙先生既然约了这么漂亮的小姐喝茶,怎地事先连个准备都没有,却让唐小姐现在想地方?…,

龙邵文笑着说:中午回家时路过开明学校,突然记起唐小姐在那里上学,就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进去约她喝茶,本以为唐小姐一定拒绝,没曾想唐小姐爽快地就答应赴约,这下大出我的意料,情急之下,也没来的及提前订好地方,只能现找。

唐嫣笑着说:看来龙先生并不是诚心相约,是在等着我拒绝呢!她的脸上笑魇如花,玩笑说:不知我现在拒绝晚不晚?

龙邵文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不回答她,只解释着,“我这人一向不大会讲话,本想说唐小姐极难邀请,话从口中,却走了形。我真是诚心相约,只是没想到唐小姐这么爽快地就接受了,我……我真是倍感荣幸。”

唐嫣大方地说:龙先生帮了我的大忙,即使龙先生不约我,我也想着约龙先生出来呢!又怎么会拒绝,那岂不是没把龙先生当朋友?

“***,男人同女人有朋友可做么?这个倒是新鲜,老子同女人交朋友,最终也不过是为了让她们心甘情愿地赔老子上床睡觉,只不过这点心思却不能让你这妞儿察觉……”龙邵文心中大生龌龊,却满脸堆笑说,“呵呵!既然唐小姐早想约我,今天这顿下午茶,你请客怎么样?”

唐嫣说:一定啊!你到时候可别同我抢。

龙邵文“呵呵”干笑两声,“我从来见别人会钞都躲的远远的,怎会跟你抢?这花钱的事情,我巴不得从来都不沾边才好!”

唐嫣听了笑着说:那龙先生今天就躲得远远的吧!就让小女子来会钞。

付伟堂边开车边说:既然你们两人都想不出什么好地方,那咱们就择地不如撞地,走着看,见有中意的茶楼就停车怎么样?

龙邵文与唐嫣都点头说好,从各自坐的车窗一侧向外张望,车又走了一段,唐嫣突然说:这里有间“独一处”茶楼。付伟堂闻听,赶忙踩了刹车把车停下。唐嫣看着龙邵文,“龙先生,这里你满意吗?”

龙邵文眼神流动着笑意,“客随主便,我不请客,自然也就没权利挑地方。”

唐嫣试探着问:那就这里了?

“当然,”龙邵文推开车门下了车,绕到唐嫣一侧,绅士地帮他拉开车门,“唐小姐请。”

“谢谢!这怎么好意思。”唐嫣一双妙目在龙邵文脸上略一停留,脸上飞过一丝红晕,含笑低头下了车,随着龙邵文来到茶楼门口。

龙邵文见唐嫣的脸上带笑绯红,心中一喜,“女人笑嘻嘻,不是好东西;女人脸上红,早晚脱内裤……”他忙抢先一步拉开茶楼的门,对唐嫣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唐嫣又是报以一笑,走了进去,龙邵文随后跟上。哪知唐嫣没走几步,突然脸色大变,怔在当地……

龙邵文见状忙问:“唐小姐怎么了?”

235 约会、盯梢(下)

唐嫣双目微红,眉头紧皱,嗓子变音,声调大异平日的温柔,她硬邦邦地扔出一句,“没怎么,就是不喜欢这里的环境,换一家吧!”她也不等龙邵文同意,抢先出了茶楼。------------------

龙邵文自然知道唐嫣变脸的原因,他在拉开门的时候,就看到了汪莘函与一个年轻的紫衣女人并排坐在一个茶座上窃窃私语。汪莘函还勾着那女人的腰,不知在调笑什么,那女人口中嗤嗤地低声笑个不停。

离开“独一处”,又随意选了一个地方进去坐了,龙邵文见唐嫣闷闷不乐,知道她仍然没从刚才那一幕中缓过神儿来,就随意地与她搭话,说一些川地民俗风情之类的话题。唐嫣往往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

龙邵文早已料到她心中生了心事,心下窃喜……再过一会儿,他见唐嫣神色黯然,眼眶浸泪,就试探着握住他的手说:唐小姐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儿?你告诉我,天大的困难我都能帮你解决。

唐嫣抽出被龙邵文握着的手,中指在眼角上抹了一下,“没什么!眼睛有点不舒服,过一会儿就好了。-------”龙邵文见目的已经达到,面带关切说:唐小姐身体既然不舒服,我就先送你回去,改日再约怎么样?

唐嫣早就坐不住了,只是不好先行提出,见龙邵文这般善解人意,当下连连点头,“好!”。龙邵文喊来茶坊会钞。唐嫣就怔怔地看着窗外,早就忘了他们约好的由她请客这一码事儿。

出了门,龙邵文让唐嫣上车,唐嫣则拼命摇头,说是想自己走一会儿。龙邵文瞧她走的的方向是“独一处”,知道她仍旧不死心,想再回去看看。心里有些担心她,本想让付伟堂开车远远地跟着。可又一想:要是让这妞儿发现老子跟踪她,脸面上可就不好看了。好在蔺华堂一直跟着汪莘函,要是真有意外发生,自己也能知道。他犹豫一下,告诉付伟堂调转车头……

蔺华堂比第一天hl的还晚,进门就对龙邵文说:龟儿子汪莘函从独一处出来后,又去约见了两个女人。

龙邵文对汪莘函不感兴趣,他关心的是唐嫣,他问:唐小姐见到他与女人私会没有?

“我注意到唐小姐一直跟着了。”

龙邵文呵呵一笑,“那她有没有上去打麻烦?”

“没有,她和我一样,只是远远地跟着汪莘函,瞧样子挺伤心。”蔺华堂痛骂汪莘函:真是个乌龟王八蛋,让这么个漂亮的姘头伤心,真想上去揍他一顿。

龙邵文心想:唐嫣与汪莘函之间看来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要是汪莘函睡过了唐嫣,这女人不冲上去闹事才怪。想到这里,他心里不禁有些自鸣得意。他又警告蔺华堂,“老子告诉你,不许冲动,这件事还轮不到你出头。”他跟着又不放心地问:唐小姐没发现你吧!

“没有,她当时失魂落魄的,我就是从她身前走过,估计她也视而不见。”

“嗯!这就好,你一定要隐蔽好自己的行踪。”

第二天一早,龙邵文正要出门,蔺华堂却带了唐嫣进来。龙邵文见唐嫣双目微肿,肤色惨白,容颜憔悴,没了平日的光采,自作多情地想:难道这妞儿被汪莘函伤了心,要主动对老子投怀送抱?他心中一阵激动,嘴上也变得文绉绉,“啊!这个……唐小姐光临这个……鄙舍,蓬荜生辉,欢迎欢迎。”…,

唐嫣低着头,“不好意思,总是麻烦龙先生。”

蔺华堂替唐嫣解释说:唐小姐一早就去范府找您,是范旅长派人把她送来的。

“啊!可让你跑了不少冤枉路,真是该死。”龙邵文不好意思地说:唐小姐,你看我搬了家也没告诉你,让你白跑了那么远。

唐嫣眼圈一红,突然迸出一句,“龙先生能不能尽快联系我和汪莘函去上海求学的事情?”

龙邵文见唐嫣进门就给他使一招“月亮坝里耍关刀——明砍”,直接道明来意。让他吃惊不浅,他一心以为唐嫣来投怀送抱,最不济也被汪莘函伤了心,来找自己倾诉委屈,倒是自己就可以借安慰之机与之亲近,谁曾想唐嫣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龙邵文的吃惊,很快就转化成恼羞成怒,他想:***,你到这个时候还不醒悟,依旧惦记着那个姓汪的……他本想一口回绝,可看着唐嫣憔悴的容貌和期盼的眼神,心一下子就软了,当下点头说:好!我尽快联系。

唐嫣的眼泪几乎就要从眼眶中夺路而出,她忍着伤心说:龙先生大恩,我真不知道日后怎么回报。

“***,老子让你陪着睡上一晚作为回报,你肯么?”龙邵文心中兴味索然,他看了唐嫣一眼,摇摇头,愤然之情溢于言表,“算了,我可不指望什么回报。唐小姐要是没有其它事儿,就回去等消息吧!”

唐嫣走后,蔺华堂问:今天要不要跟着汪莘函了?”

龙邵文摇摇头说:不用了。又想:这小妞儿对汪莘函情痴到家,明明知道他与多个女人纠缠仍旧不死心,还想着带他离开重庆与这些女人断了联系。妈的,既然如此,老子派人再跟着汪莘函还有个屁用。这女人愚蠢到家,她想找自讨苦吃,老子也不拦着。只是这个汪莘函龟儿子十有**是用老子给唐嫣的银子去抽大烟泡妞。不行,老子得讨要hl。他想到这里,对付伟堂说:走!去范府。

蔺华堂本想跟着同去,可想了一下,又没去,龙邵文此时哪顾得上他,见他没上车,也不在意,叫付伟堂开车就走……

范绍增一见龙邵文,就笑呵呵地问:唐嫣那小妞一向眼高于顶,没想到这次却遇到了克星,哥子,快说说,你是怎么拿下她的,惹得这么如花似玉的一个女人,大清晨就含着眼泪四处找你谈情!

范绍增一提这话茬儿,捅到了龙邵文的伤心处,他顿时气愤填膺,“***,她这一大早晨的去找老子,却不是为了跟老子谈情,她是替他的姘头汪莘函找出路了,想让老子尽快带他们离开重庆去上海。”

#c

236 开除(上)

范绍增“啊!”了一声,“格老子的,龟儿子汪莘函不过是个大烟鬼,才关了一天就哭天抹泪地求着要口烟抽,凭他也配跟哥子你争女人?唐嫣这妞儿被猪油蒙了心,早晚有她后悔的一天。”

龙邵文一脸的懊恼,“***,老子是真的气不过,我借钱给唐嫣那妞儿,是让她去跟你赎人,没想到这钱最后却落在了龟儿子的手上,他拿着老子给的钱去抽大烟搞女人,实在是可恨。抽的还都是马蹄土……***,拿着老子的钱去逍遥快活,却把老子当做是大头瘟生。”

范绍增奇道:我收到赎金后才放的人,汪莘函怎又拿你的钱去逍遥快活了?

龙邵文怒道:兄弟你不知道,龟儿子汪莘函是个吃“软相饭”的瘪三,到处勾引女人骗钱花,唐嫣不过是他众多姘头中的一个,你绑架了龟儿子,四处张罗拿钱赎人的不止是唐嫣一人。你只收了一万,其余的却他***都落入了汪莘函的腰包。妈的,龟儿子真是命好,被关圈一次,倒是不小的发了一笔香财,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美事儿!

“软相饭”是青帮术语,范绍增是哥老会中人,不知道“软相饭”的含义,可后面几句他却听懂了。当即怒道:再把这个龟儿子关了圈,看他有多少钱来赎?这次不把他身上的肥油榨干了,老子不姓范,跟他姓汪,格老子的,汪汪叫的汪……

龙邵文五指轮番敲着椅子的扶手,斜着眼,抿着嘴琢磨了一会儿,沉吟说:汪莘函是个多少有点名气的才子,如果三番五次地被绑,一旦走了风,可就坏了兄弟你的名声。即便干的再隐秘,怕是紫菊也首先会怀疑到你的头上,这可不太好……嗯!对了兄弟,这个龟儿子不是你们袍哥的兄弟吧!”

龙邵文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四川袍哥的势力太强了,就如青帮在上海一样,任何人都可能有帮派背景。在四川地区,不但一般农民、小商贩以及无业游民都有可能是袍哥成员,就连大量中、上层士绅也纷纷加入袍哥组织。袍哥组织已经成为最普遍的民间结社,几乎涵盖了社会各阶层。龙邵文担心动了汪莘函,万一牵出来哪个有势力的袍哥大爷,到时候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范绍增怒道,“川地虽袍哥兄弟众多,但一般人想加入袍哥也没那么容易,首先要身家清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者即便暂时混了进来,一旦被察觉,也要被‘搁皮’……”

龙邵文平日总跟范绍增在一起,知道搁皮就是杀头的意思,就说,“袍哥的规矩比青帮严多了,青帮中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可多的去了。要是都被杀头,青帮非灭了种不可。”

范绍增说:不但这些人不能加入袍哥,就连街面上那些剃头、修脚、擦背、看门、裁缝、强盗、小偷、扒手等下贱之人,也一律不能参加袍哥。像汪莘函这样在女人身上讨饭吃的男人,不是我袍哥兄弟算是他的运气,哼!他要是袍哥兄弟,老子非把他搁皮不可。

龙邵文展颜一笑,“如此最好。”

范绍增说:你准备怎么收拾这个龟儿子?他展拳成刀,瞪着眼睛说:干脆直接“喀嚓”了这个龟儿子,来个一了百了。

龙邵文摇头表示不赞同,他不愿杀了汪莘函,倒不是对杀人有什么顾虑。只是汪莘函如果死了,唐嫣定然伤心难过。龙邵文在唐嫣面前虽然屡屡受挫,但他对唐嫣依旧怀着觊觎之心,总想着有朝一日能与她双飞双宿。若是杀了汪莘函,唐嫣定然闷闷不乐,此后就算是跟了龙邵文,也很难忘记这段前情旧爱……对龙邵文来说,能在唐嫣面前大伤汪莘函的脸面,让唐嫣从心眼里就瞧不起他才是上上策,至于杀人,可不在他的考虑之中。他狠狠地说:必须要让龟儿子汪莘函伤了颜面,让唐嫣今后瞧他不起,这才是上策。…,

范绍增摸着脑袋,“怎样才能伤了龟儿子的颜面。”

“是啊!怎样才能让汪莘函伤了颜面?”龙邵文觉得有些无计可施……那天蔺华堂回来对他说,汪莘函当众作诗一首,博得满堂喝彩。龙邵文当晚躺在床上还幻想自己是个名满天下的大诗人,受邀与汪莘函对诗,把汪莘函对的口吐鲜血,颓然认输,颜面大失。在幻想中,唐嫣自然是钦慕他的才华,离开汪莘函而转投他的怀抱。只可惜这些纯属痴心妄想,现在的龙邵文字倒是认识不少,可写字的功夫却是不行,更别说什么作诗,哪怕是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他也从未做过一首……除去诗文不说,据紫菊说,汪莘函还有一手丹青绝技。龙邵文对画画更是一窍不通,他要是懂得画,当年也就不会把宋徽宗的“听琴图”贱卖给杨福根,因此在这画画上肯定也不能伤了汪莘函的颜面。

龙邵文想来想去,觉得无论在诗文、丹青,或是相貌英俊上都不能让汪莘函伤了颜面,如果说他还有一点比汪莘函强,那就是手中银子多……龙邵文想:***,那就比比谁的银子多,老子用银元压也把你压死了。

见龙邵文脸上青红不定,范绍增自不知他心中如何计较,有点气急败坏地说:格老子的,先让我的干儿子把这个龟儿子从学校给开除了,让他今后不能与唐嫣那妞儿朝夕相见……

听到这个主意,龙邵文心中一喜,赶紧说,“对对,就让你干儿子把他开除了,龟儿子是个大烟鬼,整日泡在烟馆不上课,学校可不是收留烟鬼的地方。”

“好!就用这个借口,我这就去找王世俊,让他赶紧办理这件事儿。”

“我在俞简路新宅等你,你办妥了告诉我。”

龙邵文回到新宅,不见蔺华堂,问仆人,仆人也都说不知道。龙邵文不禁有些奇,“这小子跑哪儿了?难不成又去了赌台!”想起赌钱,他不禁有些手痒,闲来无事,找出一副扑克,喊了付伟堂两人对赌……

237 开除(下)

才玩了一会儿,范绍增进来,见两人赌钱,就说:两人玩儿有什么意思,算我一个。-------他拉了一把椅子过来,让付伟堂给他也发上牌。

“成了?”龙邵文问。

“小事一桩,我那干儿子见我开口,根本不问什么理由,答应下午就公布开除他。”

龙邵文一笑,“***,这下龟儿子非丢脸不可。”

范绍增笑着说:那是一定,等这龟儿子被开除了,我就派人去四处给他宣扬。

龙邵文听后得意地笑了,想象着唐嫣听到这消息后的反应……

……晚间的时候,蔺华堂hl了,龙邵文问他去了什么地方,蔺华堂说:我去跟着汪莘函了。

龙邵文笑着说:你倒是很有心,说说,有没有什么新发现?

“他同平日离一样,上午在学校里,下午去烟馆,出了烟馆就去茶馆,频频与女人约会。”

龙邵文“嘿嘿”干笑几声,笑声透着些许奸诈,些许得意,“明天龟儿子就没学校可去了,下午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学校给开除了。”

蔺华堂笑一声,“嘿!这下他就不能离唐小姐那么近了。”

龙邵文又嘿嘿干笑一声,“你明天接着盯他,看他被开除了还能干什么!***,老子看他一个被学校除了名的才子,尾巴还能翘到天上去不成?”

……第二天晚上,蔺华堂hl了,龙邵文瞧见他神色郁闷,就问:怎地闷闷不乐?

蔺华堂丧气着说:汪莘函被开明学校除名后,倒成了个香饽饽,其他几所学校都抢着要他。..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龙邵文目瞪口呆,他本想看着汪莘函被学校开除后丢脸塌台,没曾想倒成全了他,心想:好几所学校都抢这个龟儿子,岂不是成了给他脸上贴金?这桩事情可办的不漂亮。他也跟着郁闷起来。郁闷一会儿又想:老子就不信肯收留汪莘函的这些学校不喜欢钱。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付伟堂说:伟堂,你去找汪莘函新学校的校长,把汪莘函吸食大烟的事情跟他们讲一讲,只要他们肯答应整肃校风,还教育界一个清白,咱们一概赞助银洋三千办学。”

付伟堂答应着去了。

重庆虽不小,但适合汪莘函就读的学校也不过三五所。几天后,这几所学校果真再没一所肯收留汪莘函,给出的理由几乎千篇一律:汪莘函是个大烟鬼,败坏学校风气。

汪莘函倒也想的开,不读就不读了,凭着自己的才学,谋个差事挣几个饭钱也不是什么难事儿,更何况所交女友个个家中有钱,凭着她们的接济,也乐得整日泡在烟馆茶楼讨个清闲。再说唐嫣已经帮他联系好门路,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去上海求学,到了上海,他可以一边就读于复旦等名校,一边还可以趁机结交上层人士,以图日后飞黄腾达。他可不知道唐嫣走的是龙邵文的门路,他如果知道自己之所以在重庆的学校混不下去,是因为龙邵文在背后作梗,非急的吐血不可。

唐嫣知道汪莘函吸鸦片成瘾,也屡次劝他戒掉,可但凡引鸦片上身,想戒掉哪有那么容易。如果鸦片说戒就戒了,那龙邵文、杜月笙、任江峰这些烟土贩子,还不得去喝西北风?

每次在唐嫣面前,汪莘函都找出种种借口作为自己吸食鸦片的理由,不是身上难受,需要吸鸦片止痛治病,就是写诗画画没灵感,需要吸鸦片提气凝神,再不就是自己社交广阔,朋友都吸食鸦片,自己不吸,怕被视作异类而不容于上流社会………,

唐嫣说的多了,见他不改,也就随他去了。

川人吸鸦片者十之二三,越是权贵越以吸食鸦片为荣,逐渐形成了一种社会风气。凡社会名流很少有不吸食鸦片者,久而久之,川人多数都不以吸食鸦片为耻,反倒觉得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要不是因为手头窘迫,没钱吸食,恐川人之中,十之**都要染上鸦片瘾。唐嫣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对鸦片当然没有敌意,她只觉得吸食鸦片耗费颇多,若是居家过日子,最好还是不要碰这个玩意儿。

这次汪莘函背着鸦片鬼的帽子不容于各所学校,最着急的就是唐嫣,她担心汪莘函一旦辍学,一来结交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二来时间更宽裕,可腾出更多空闲去找别的女人交往。唐嫣首先找到了他的好朋友紫菊,求紫菊在王世俊面前说说好话,让学校同意汪莘函回去继续上学。

紫菊当然帮忙,马上找王世俊说情。王世俊自打娶了紫菊后,几乎事事依她,可唯独就是这么一件在手边很轻松就能解决的事情却偏偏不依。紫菊觉得在好姐妹面前丢了脸,与王世俊大吵一顿,并提出离婚相要挟,王世俊无奈之下吐露了实情,紫菊一听,顿时无话可说,不吵也不闹了,他知道自己能嫁给王世俊,全凭范绍增仗义重情促成,他虽不知范绍增为什么要刁难汪莘函,但范绍增既然插手打了招呼,果真让汪莘函再回开明,可就彻底得罪了范绍增。范绍增脾气火爆,到时会出现什么结果,紫菊不敢想象。

紫菊找到唐嫣,支吾了半天,不知怎样同唐嫣解释,她本想说汪莘函才华横溢,不一定非要回开明继续上学,完全可以另找一所更好的学校。也想说汪莘函真的不该被人抓到了吸食鸦片的把柄,因为他的确是违反了学校的校规,王世俊若是容情,怕以后的工作不好做。可她觉得用这样的托辞来搪塞好朋友,良心上交待不了,最终她说:王世俊不过是一个被聘用的校长,这件事情他做不了主,

唐嫣一听就急了,“王校长都说了不算!可真不知道谁能办这件事。”

紫菊犹豫了半天,“恐怕……不行去找龙先生试试?”紫菊当然不知道整件事情的幕后指使就是龙邵文,他只认为范绍增跟龙邵文关系非比寻常,只要龙邵文肯帮忙说话,范绍增一定卖面子,但他自忖面子不够,非得唐嫣亲自去求龙邵文出面不可。

唐嫣百转愁肠,“龙先生不过是暂居重庆的客人,怎就有这么大的能耐?什么事情似乎都可办成。”好在紫菊已经指明了方向,她倒也松了口气,与紫菊告别后,叫了包车直奔龙邵文住所而去。

书发到今天,因种种原因,心中一直郁郁不快,完全失去了当初为快乐及爱好而写作的初衷。甚至数次都想断更,但一想还有你们在读,便坚持下来。实话来说,本书是一本完本的书,只是每次上传前还要做最后的调整及修改。(因为部分内容并不适合。)我不能保证本书会在这里坚持上传完毕,但我可以通过和你们的交流,把一个完整、无删节本的《民国土商》提供给你们以便你们指出其中不足,帮我提高。真有那一天,我会在你们的会员注册号中留言。松风寒致谢诸位支持我的书友。

#c

238 一唱一和

写在书前:我尊敬的杀猪的屠夫们,首先感谢你们替本书扬名;其次,我自知进了屠宰场万不能幸免,诸位早已磨牙吮血、磨刀霍霍,我只求诸位刀别磨的那么快,固然你们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但我只求你们动手慢点。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百度搜索:小说网我这才一上传,在起-点页面还没更新出来最新章节,你们就已经得手了,你们这不是在杀猪,是在杀鸡取卵,逼这本书早早结束生命……拜托诸位屠夫,猪要上了膘才好下手,乳猪固然好吃,却是肉少皮多……我在此先拜谢诸位了。再谢,三谢,叩谢,果能暂缓下手,我余生将对你们感激不尽,此后绝不会在暗夜之中再独自问候你们的爹娘……

不好意思,这几天心情奇劣,昨夜今天牢骚多了些,发大章吧!

龙邵文听佣人说唐嫣小姐求见,马上就想到了她来此的目的,他好不容易横下心说:不见……就看唐嫣已经走了进来,看门人在后面跟着解释说:龙爷,我这没拦住。

龙邵文狠狠地瞪了一眼看门人,倒不是嫌他没看住门户,唐嫣硬要往进闯,下人又怎敢硬拦。龙邵文是嫌他叫了一声“龙爷”。他从住进来那天就告诉所有佣人,今后要叫他龙先生,不许叫龙爷或龙老板……佣人见龙邵文瞪了眼,这才想起他的叮嘱,更是战战兢兢。

龙邵文摆摆手,让他们退了下去,看门人见龙邵文没有责罚的意思,才舒了口气,赶忙躬身走了出去。

唐嫣刚才还理直气壮地往龙宅闯,此刻见了龙邵文,反倒不知怎么开口。她进门时听到了龙邵文说的那声“不见。”自知这样不经主人同意就闯进来的做法十分不礼貌。当下傻傻地站在龙邵文身前,低头摆弄着衣角。

龙邵文见唐嫣低眉顺眼地站在身前,心情一下转好,本想上去调戏一番,但一想她此行前来必定又是为汪莘函说情,滚沸的心情像浇了冷水,顿时兴致全无。

对待上门的客人,照常理他本该假意寒暄几句,然后再询问对方的来意,可他见唐嫣不开口说话,也只冷着脸,撑着不先开口询问。只是这样相视而对却不说话,他心里又空落落地觉着难受,本想端茶假意喝,茶杯却又不在手前,斜眼瞥见桌上放着一张报纸,心里顿觉踏实,他向椅子后一仰,二郎腿一翘,摸过报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两人僵持了好长时间,唐嫣才柔声说:龙先生,您的报纸拿翻了。

龙邵文脸一红,把报纸放在腿上,神情严肃,“正着已经看过一遍,左右无事,现在翻着再看一遍,理解更深刻一点儿。”

唐嫣“扑哧”一笑,“字倒了很难认的,没想到龙先生还有这一手绝技。”

龙邵文见唐嫣笑起来犹如桃花绽放,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心里更是喜欢,心中再也绷不住了,他问:唐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

唐嫣笑容收敛,尴尬顿现,“我……我是来求龙先生帮忙的。”

龙邵文笑了笑,“猜的到,若是没事,你不会蹬我的门。”他见唐嫣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下。

更新叹口气,“说吧!”如同寻常一样,他习惯性地伸手去拿茶杯,却忘了茶杯不在手前。唐嫣见状,取过茶杯茶壶,来给龙邵文斟茶。二人间的距离一下近了许多,龙邵文闻着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体香,不由得意醉心迷,心中更是痛下决心,“***,一定要把这妞儿搞到。”…,

唐嫣轻轻放下茶壶,懦懦地开了口,“龙先生,我还是为汪莘函的事情来求您。”

龙邵文喝口茶,颇带不屑,“汪莘函被学校开除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加大烟鬼,这样的人你管他干什么?”

唐嫣声音更低,语气中带着哀求,“我也知道他吸鸦片很不对,可就是不想看着他整日在外面游手好闲、无所事事。龙先生,求您帮帮忙,让他再回开明上学吧!”

龙邵文把脸一侧,“什么?你说话的声音太低了,我是一句都没听见?你到我耳旁说吧!”

唐嫣脸一红,凑近龙邵文正要再说一遍,岂止龙邵文突然把脸扭了过来,险些与唐嫣来个嘴对嘴,唐嫣赶紧侧头向后退了一步,红晕顿时泛上两颊。

龙邵文假意什么也没发生,双臂向上一抻,伸个懒腰,“坐了一整天,身上好不舒服……”他本意是想让唐嫣给他背部锤锤捏捏,可唐嫣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不愿意,居然站在那里没动。

龙邵文心中火起,他“哼”一声,委婉拒绝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可我只是客居重庆,就是有心帮你,也没这个能力啊!

唐嫣听后脸憋的通红,“如果龙先生不肯帮忙,我……我……”说着话又要流泪。

龙邵文纵横十里洋场的风月场所十余年,可谓是阅女无数。这次他本已经横下心来不管,可唐嫣的眼泪竟像是柔软剂,把他的心泡的发胀发软,他说:唐小姐,我可以去试试。但重庆的学校我也不是很熟,成与不成可不敢打包票。”

唐嫣恭维他,“只要龙先生肯帮忙,哪有不成的理由。”

“妈个×的。”龙邵文暗骂一声,“这妞儿真不知道傻还是不傻,事情还没办,她就提前给老子戴了一顶高帽子,这事情要是办不成,倒在这小妞儿面前塌台。”他笑了笑,“唐小姐是我的朋友,你的事情我自会尽力,但真是没有太大的把握,毕竟学校方面我不熟,直接说不上话,也只能再托些朋友,找些关系,去替你试试看。”他想了想,又为自己留下了进退的余地,“不管事情成与不成,唐小姐可都不能怨我。”

唐嫣勉强笑笑,“我这样麻烦龙先生已经很不应该,又怎会埋怨您!”

……唐嫣刚走,龙邵文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范绍增替汪莘函求情,没曾想范绍增倒先来了。他一进门就喊:“哥子,有乐子耍了,收拾一下这就出发呀!”龙邵文早已呆的烦闷,一听有乐子,显出一脸的兴冲冲,“有什么好事儿?”

范绍增笑着,“去叙府(宜宾)赶烟会,购买一些上好烟土。”

龙邵文不解,“什么是赶烟会?”

“在叙府,每年罂粟花结果,割破后收的果浆,即为新土。新烟土登场时,举行烟土贸易集会,就称‘烟会’,一般为期一个月左右。烟会开始后,市场也空前繁荣,乐子自然有的是。”

龙邵文一听,当下喜道:这就去,这就去。

范绍增又笑了一下,脸上显出神秘,“哥子,我进门时,好像看到了唐小姐上包车的背影,嘿嘿!进展神速啊!这次去叙府,不如把唐小姐也一同带去?”

龙邵文皱着眉,“***,正想跟你说个事儿,这妞儿的心思,全部在那个龟儿子身上,未必肯同咱们一起走。”…,

范绍增奇怪地说:那她来你这里干什么?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儿。”龙邵文气不打一处来,“***!她是来替龟儿子来说情的,还想让他继续回开明学校上学。”

范绍增听后不怒反乐,笑着说,哥子,机会呀!你想是不是?

龙邵文一怔之下,明白了范绍增的意思,当即拍手笑着,“对呀!机会难得。”他赶紧吩咐蔺华堂,“你马上跑一趟,去把唐小姐请来。”

见蔺华堂去了,范绍增歪着脸,带着坏笑:“一会儿唐嫣来了,咱们两人一个扮做红脸,一个扮做黑脸,怎么也得逼小妞儿跟咱们一起走。”

龙邵文得意地哈哈笑了几声,“就是如此。”

唐嫣只以为求龙邵文办的事情有了眉目,带着欢喜去而复返,龙邵文见她进来,吩咐佣人泡了茶,请她坐下,指着范绍增说:为了你的事情,我特意把范旅长请了过来,虽然我已经说了一遍,但怕没说清楚,你不如再对他讲一遍,也好当面敲死。

唐嫣还没开口,范绍增就笑着说:为了你的事,龙先生真是操心,他已经跟我说过了,还怕我没听懂,不就是汪公子想去开明学校上学的事情么,小事儿一桩,好说、好说。回头我跟干儿子打个招呼,他敢不同意,我让干女儿跟他离婚……”说到这里,他呵呵笑了一声,把话题一转,问唐嫣说:不知唐小姐这两天有没有空闲?

唐嫣不明所以,只以为仍旧同汪莘函上学的事情有关,茫然地点点头。

“太好了!”范绍增拍下腿,“刚才我正与龙先生商议,想去趟叙府,只是对那里不熟悉,不知道唐小姐能不能给做个向导?”

唐嫣忙推辞说:学校功课繁忙,出来一会儿还行,怕是出来的久了,恐学校不同意。再说我没去过叙府,恐怕……恐怕无法盛任您的重托。”

范绍增皱皱眉,“你们的校长王世俊是我的干儿子,我替你打声招呼就好了,即便你走的再久,他也不会为难你。至于你对叙府不熟悉,这也没关系,我想唐小姐这个……学识丰富,见识超人,熟悉起环境来,也比我们快了许多。”

唐嫣依旧委婉地说:还是不合适,我从来都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再说也怕耽误了功课。他见范绍增一脸的不高兴,赶忙补充说:要不下次,或许等学校放假就可以。

范绍增脸一沉,“上海不远么?唐小姐不也说去就要去?面子都是相互给的,唐小姐既然这么不给面子,就当我范绍增什么都没说过,你这就请回吧!我同龙先生还有事情要谈。”

唐嫣见范绍增不留丝毫面子的下了逐客令,尴尬地站起来,看了看龙邵文,犹豫着想说些什么。

龙邵文看了唐嫣一眼,“唐小姐,你来的是我龙邵文家,可不是他范公馆,你不用听他的,安心坐着吧!”他对范绍增说:“范旅长,汪莘函的事情还是抓紧一些办才好。也免得他成天在外面不三不四的,让唐小姐在心中惦念。”

范绍增“哼!”了一声,“依我看,汪莘函这学不上也罢,他上了半天的学,没学会圣人之道,反倒学会了登徒子的手段,再说他有的是地方可去,烟馆土馆都是不错的去处。我听人说,汪莘函就是因为整日烟枪不离手,才不容于各所学校!现在好了,他有的是空闲去吸大烟了。”…,

龙邵文惋惜连连,“唉!我早听说汪公子学富五车声名响、才高八斗压俊英,只可惜这么个才子,却偏偏沉迷于烟毒。这整日流连在烟馆里,荒废学业不说,那得花多少钱啊!人只要一沾上了鸦片,可就全毁了。无论干什么事情也提不起兴致。纵有万贯家财,早晚也要败光。”他说边摇头,痛惜不止的样子溢于言表。

范绍增一副不屑之情,“哼!汪莘函吃鸦片是不用自己掏腰包的,不知道有多少迷恋他的女人跟在后面给付账呢!要不就凭他那两下子,还抽大烟?怕是早就流浪街头衣不蔽体了。”说到这里,他看着唐嫣,故意问她,“唐小姐,我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吧!”

唐嫣曾跟踪过汪莘函,知道他这话是言之有据,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龙邵文看了眼唐嫣,顺着范绍增的话说,“范旅长,我看咱们去叙府前,你还是把汪公子的事情给办了吧!让他再回到学校上学,不然他总这样在外面浪荡,迟早都要学坏,万一把哪个女人的肚皮睡大了,到时那女人在汪公子面前振振有词,说什么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非汪公子不嫁,那唐嫣小姐可就嫁不成他了,或者只能嫁给他做小,岂不是很受伤害?不行,这件事刻不容缓,绝不能等汪莘函把别的女人肚皮搞大,伤了唐小姐的心再想办法,到时候可一切全晚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言之凿凿,一口一个汪莘函搞大了别的女人肚子,好像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大有汪莘函如果不搞大别的女人的肚皮,就过不了他这一关的气势。

唐嫣听了,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儿。赶忙摇头说:谁说我要嫁他了!他……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龙邵文见唐嫣本想说:他搞大了别的女人肚皮跟我有什么关系。但想来这话不雅,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当下心中暗笑,看了看范绍增,让他接着把这出戏向下唱。

范绍增会意,“不嫁他最好,不然他早晚有的气给你受。唐小姐,也许你不知道开明学校开除汪莘函的真正原因,其实绝不仅仅因为他吸鸦片了,你也知道,鸦片在咱们四川,几乎是家家必备之物,我那干儿子王世俊就是再糊涂,也绝不会因为一个学生吸鸦片就把他开除了,这里面其实另有隐情啊!只不过这涉及到汪公子的名誉,我可不好乱讲。”

#c

239 就范

唐嫣一双妙目盯着范绍增,表情极为复杂。------------------似乎是想听他说出来,又怕他说出来。

龙邵文见范绍增突然说中间还另有隐情,当下也把耳朵支起来,他也想知道汪莘函到底还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等了一会儿,见范绍增还在拿捏,就催促,“范旅长,汪公子到底干了什么?你就说出来吧!唐小姐也不是外人,说出来也好给她提个醒,让她回去后劝劝汪莘函今后多注意也就是了,唐小姐是咱们的朋友,汪公子是唐小姐的朋友,自然也就是咱们的朋友,咱们可不能看着朋友有难而不管吧!”

唐嫣听龙邵文这么说,对龙邵文感激地点点头。

“唉!你看看,我怎么说着说着就说露了。看在为朋友的面子上,我告诉你们可以,但一定要保密……”范绍增干咳一声,四下看看,一脸的神秘,他把声音压的极底,对唐嫣说,“龙先生说汪莘函搞大了别的女人肚皮,绝不是空穴来风,真有这样的事情啊!你们都知道桂花街那个王淑英吧!”他见龙、唐二人都摇头表示不知,就解释说,“哎!连她你们也不知道?就是那个有名的贞女啊……”

龙邵文心中暗笑,脸上满是惊异,“啪!”地拍下脑袋,“啊!想起来了,十天前,我还跟着任总舵主去探望过王淑英。”他摇摇头,“女人守节到她那地步,不容易啊!对了,她怎么了?”

“怎么了?她……她惨了,她……她……唉!她晚节不保,被汪莘函睡大了肚皮……”范绍增呲着牙,显得异常难以启齿,“干脆对你们实话说了吧,贞女的婆家人不干了,闹到了学校、又闹到了官府,一定要追究此事,我干儿子抗不过压力,只好将他开除,唐小姐,你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埋怨我那干儿子。

更新他这么做,也是出于对你心爱的汪公子的一番保护,若是贞女的婆家人真的闹个没完,那可怎么收场?你想,人家保持了多年的名节就这样被他毁了,他那死鬼丈夫稀里糊涂地躺在棺材里,就被戴了个绿帽子,他家人能不替他出头呀!更何况被他睡过的那个贞女王淑英不依不饶的,吵吵着非汪公子不嫁,这不是让汪公子为难吗?幸亏我那干儿子百般劝说,王淑英才暂时没有到你们学校去闹,不然的话,恐怕连开明学校的声誉也要毁在汪莘函的手里……唉!唉!这汪莘函,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说不得,说不得……”

龙邵文刚喝了口茶,听到范绍增这么一说,当时就笑得把一口茶喷了出来,他前几日才随着任江峰去探访过重庆的贞女节妇,知道这些贞女个个岁数不小,孤苦伶仃,连自家人都没有一个,更别说婆家人,他想:这些贞女都是前清皇帝册封的,活到此时,年纪最小的也快五十了,也亏得范哈儿能想出来汪莘函睡大贞女肚皮这个故事,还说什么他的婆家人闹到了官府?哈哈……”

“咳咳!”龙邵文咳嗽了几声,用力咬着嘴唇,拼命地不让自己笑出来,忍了一会儿,他才故作吃惊地说:汪莘函可真是,居然干出这样不体面的事情,唉!即便他喜欢坏人名节,也不该选贞女作为对象啊!太造孽了,真是说不得,说不得……”他看着范绍增,“范旅长,你回头还得去找王世俊说说,让贞女王淑英说什么也不能闹到学校,汪公子还要娶唐小姐,怎么可能娶她?”说到这里,他又一脸的义愤填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只限我们三人知道,那是再也不能对外人讲。就算汪公子不在乎名节,我们也要保护好王淑英的名节,保护好开明学校的声誉,当然……”他看一眼唐嫣,“还有唐小姐的面子,也是需要保护好的。”他边说边摇头,也不知是为汪莘函可惜,为唐嫣可惜,还是为贞女可惜,或者是为开明学校出了汪莘函这么一个败类可惜。…,

唐嫣心中早已烦乱,汪莘函在外面跟不少女人约会是她亲眼所见,此时听范绍增神秘地又说汪莘函睡了贞女,想来也是极有可能的,意乱情迷之下,却想不起来去分析贞女的年龄。

范绍增又说:唐小姐,话说到这里,我干脆什么也不瞒你,你知道上次汪莘函被绑架的事情吧!”看唐嫣点头,他才说:那次汪莘函就是搞大了某个官老爷姨太太的肚皮,才被人家勾结大棒老二给绑了的……”他说完,暗自“呸呸”几口,“格老子的,为了逼这小妞就范,老子豁出去了,自己诅咒自己的小妾被汪莘函那个龟儿子给搞了……”

唐嫣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内心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

“这个汪莘函,这样不小心,总是搞大人家的肚皮……”龙邵文走到唐嫣身前,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唐嫣的后背,“好了!范旅长,不要再说下去了,你看唐小姐都难受成什么样子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汪莘函的事情,还是抓紧办了的好。可别再搞出什么让唐小姐难堪的事情来,他若是整日在街上鬼混,还不得一天搞大一个女人的肚皮?到时候恐怕不好收场。我们这就要出门了,如果汪公子再被人家给绑了,唐小姐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连个可商量的朋友都没有,那可怎么办?”龙邵文起身在地上绕了两圈,毅然抬起头来,突然说,“要不这样……嗯……范旅长,有件事情想求你援手……”

“哎!这叫什么话!有事就请直说,咱们之间还谈什么援手……”

“你借我十万银元!”

“十万?”范绍增显得异常吃惊,“要这么多?”

“没十万不好办事啊!”龙邵文长叹连连,“范旅长,唐小姐是咱们的朋友吧!”

“是啊!可这跟十万银元有什么关系!”

龙邵文也不理范绍增的话,又说,“唐小姐有难你不能不管吧!”

“自然不能!”

“这就对了,唐小姐马上就要有难了,范旅长你想,咱们这次去叙府最少要十天吧!若是十天之中,汪莘函那龟……嗯!嗯!一天睡大一个女人的肚皮,一个女人要一万银元平事,最少不得十万银元?这么多的钱,你让唐小姐如何筹措,所以咱们这次若想放心地离开重庆去叙府,还是提前给唐小姐准备十万银元的好,不然唐小姐情势紧张之下,你又让她去如何筹措?筹不到银子,汪莘函万一被大棒老二给撕了票,那唐小姐可是要伤心欲绝的,你难道忍心看咱们的好朋友伤心欲绝而不施以援手?你难道忍心看咱们好朋友的好朋友,也就是咱们的好朋友被大棒老二撕了票而置之不顾?范旅长,做人总不能这样绝情吧!我看这件事只有两个办法,要么你借十万银元给我或唐小姐;要么就去找你干儿子说情,让汪莘函重新回到学校……”

范绍增听后,只“哼!”了一声,来个不置可否,既不答应借钱,也不答应办事,只冷冷地看着唐嫣,眼神似乎说:唐小姐,瞧你交了个什么朋友,整天麻烦不断……

唐嫣幽咽着,“还请范旅长帮帮汪莘函,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他再这样沉沦下去。他已经成了这样,要是再不上学,他,他……您和龙先生什么时候动身去叙府?我同你们一起走,还要烦劳范旅长去向我们校长说明原委,替我请个假。”…,

范绍增脸上阴霾立扫,多云转晴,他语气柔和下来,“嗯!假是一定要请的,瞧唐小姐多像个学生,学校和军队一样,都是有纪律的,怎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这就打发人去给你请假,顺便找我那干儿子,把汪莘函的事情也一并办了吧!虽说汪莘函干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让我干儿子很为难,但我干儿子一向孝顺,他老子我既然开了口,他就是再难做,也得给他老子我这个面子不是?”

“唉!”龙邵文叹口气说:唐小姐,我看叙府你就别去了,这两天就多劝劝汪莘函,让他可千万把持着点,管好他身上的大棒老二,别惹来真的大棒老二。另外在他身边也可以盯着他,可别再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让唐小姐你为难,让范旅长的干儿子为难,让我们大家也跟着为难。

唐嫣毅然决然地摇摇头,“不!龙先生,我既然答应范旅长了,就一定陪你去。”

龙邵文摇摇头,也坚决地说,“这样不太好,毕竟汪莘函对唐小姐是十分重要的,我看,叙府你就不要再去了,将来等汪莘函不搞别人肚皮的时候再说吧!不就去个叙府么,机会有的是,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见唐嫣泪眼汪汪的,范绍增怕她变卦,忙说:龙先生,唐小姐心情不好,咱们带她去散散心也好,或许hl后,她就能忘记了汪莘函这件事情。

“这个……”龙邵文考虑了一会儿,才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既然你们都这样说,唐小姐也坚决要去,那咱们现在就走,快去快回,争取在十天之内办完事情,也省得唐小姐放心不下汪莘函。”

#c

240 牛喜碥

……叙府为叙州所属,在成都之南,重庆之西。乘船溯江而上,一日可抵,或乘车也是日间可达。袍哥大爷杨森被川康军务督办刘湘打败后,便撤退到这里以图东山再起。

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城的叙府,是一个以绿色竹子环绕起来的小城,龙邵文初到叙府,就对这里的优美环境赞不绝口,而唐嫣似乎也暂时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尽自己所知道的,耐心回答龙邵文所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袍哥大爷杨森是范绍增的顶头上司,范绍增一到叙府,立刻就领着龙邵文、付伟堂,去拜见驻扎在叙府牛喜碥的杨森。

唐嫣正要跟着去,却被范绍增给拦住了,他别有深意地对唐嫣笑笑说:唐小姐就不要跟着去了,你就在叙府城中逛上一逛,我们很快就回来找你。

唐嫣一怔,马上明白了范绍增阻拦自己的原因:杨森是四川声名远播的大色魔,外面传说他只要看到有姿色的女子,就非要娶回家不可。她想:范绍增不让我跟着他们去见杨森,也是出于对我的保护。

龙邵文对此却不知情,他见范绍增不愿带着唐嫣一起走,想来另有考虑,也不多问。蔺华堂看了一眼龙邵文说:那我也不去了,就陪着唐小姐在城中随意逛逛。

龙邵文说:也好,那你就陪着唐小姐走走,看到喜欢的就买下来,不用心疼钱。

范绍增安顿二人,“你们逛够了,就去‘竹生源茶楼’等着我们,我们事情一完,马上前去会面。”

唐嫣看了蔺华堂一眼,想问竹生源茶楼的地方,蔺华堂却连眼皮也没眨一下说:是!我们两个就在竹生源茶楼等着你们。

……牛喜碥距叙府约三十里地,并不通车,范绍增雇了三顶藤轿,抬着去了。

杨森在同刘湘一战中败北,本想到叙府避难,没曾想他事先安排在叙府驻防的部将李树勋见杨森失势,当即联合了杨森手下另外两名旅长乔得寿与黄瑾,三人联合通电,表示愿意服从刘湘调遣,并拒绝杨森进入叙州。这样一来,杨森手下各部更是离心离德,大有瓦解之势。此时杨森前有堵截,后无退路,所属部将不是通电下野,就是通电表示服从刘湘。不得已之下,他只好率部驻扎在叙府下游一个叫牛喜碥的地方暂时栖身,心情一直郁郁。

见范绍增携了龙邵文到来,杨森心情大好。当年二次革命时,龙邵文的师傅陈其美就任讨袁总司令,杨森与长衫军人熊克武积极响应,带兵出川讨袁,终因发动过迟,联络难周,被袁世凯一手编练的北洋军击溃于川滇,但抡起根子,杨森与龙邵文还算颇有些渊源……

杨森当下在临时建成的府中摆宴席款待。席间饭菜处处体现了叙府特色,都与竹子有关,什么竹筒饭、竹根酒、竹海腊肉、竹叶黄粑、三鲜竹荪汤、凉拌笋丝等,整个就是一桌全竹席。杨森的俊俏副官则恭敬地站到一旁,凡是上一道菜都给在座的几人详细解释怎么用不同品种、不同生长期的竹子,以及竹子的不同部位,配合着其他美味原料,制作出丰富的“竹之佳肴”。这顿饭让龙邵文大开眼界,才知道竹子还能烹调出这样多的美食。只吃的酣畅淋漓,大声叫好。

饭吃到一半时,范绍增的金兰兄弟杨汉域闻讯赶来,见了范绍增就是一阵埋怨,“你把手下兄弟交给我代管,自己却跑到重庆享清福,现在你回来了,我可不管了,你的那些兄弟整日里打架滋事,搞的我好不头疼。”…,

范绍增佯作生气,“是哪个敢给哥子找麻烦?告诉我,我非把他搁皮不可!”

杨汉域苦笑,“谁不知道你与你那些袍哥士兵亲如兄弟,就算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你说搁皮,哪个肯信?”

范绍增“哈哈!”一笑,“来,我给哥子敬杯酒,算是赔了罪。”他又指着龙邵文,“我再给你介绍一个好兄弟,龙邵文。”又对龙邵文介绍杨汉域,“这是第一混成旅旅长杨汉域。我的好兄弟。”

杨汉域赶忙站起,“龙先生大名早有耳闻,今日有缘能在这里碰面,实感荣幸。至于我这个混成旅旅长,不过是名声好听,听起来像是步、骑、炮、工、辎诸兵种合成,其实清一色步兵,一点也不混!哈哈!”他说到这里,话中带着无奈,“不仅是我的混成旅一点儿也不混成,就连骑兵团也是有名无实,不但无马,连牛都没有一头。着了急只能骑着老乡的骡子、驴子上战场。炮兵团更是连土抬炮也没有一门。工兵营更可笑,没有一把铁锹或镐头,遇到打仗,挖战壕都要向老百姓借锄头……”

“这也不算什么!”范绍增笑着说:刘湘号称有‘海军’编队一支,不也是对外赚些噱头?我去看过他那海军,不过是小轮船,焊上一些铁板作装甲,再装上两门陆军用的小钢炮就号称是海军。因为船的吨位小,马力也不大,故而一开炮,船身就要倒退一大截,想要开下一炮,还得起锚,再调整位置,停好了再开下一炮,纯粹是摆设,没什么实际战斗力。可刘湘为图虚名,这样的小轮船竟然一连买了两艘,搞了个编队出来。并警告沿江诸水手,说是浪沉兵船要赔钱!

杨汉域听后哈哈一笑,接着说:这样有名无实的事情可多得去了,比如说边防军,理应驻防川边,可是却长期驻防川中各县,从不挨边。江防军理应驻防沿江,但却长期留驻成都附近,连江边也没去过……”

“清乡军从未清过乡,为的就是刀切豆腐两面光,既想清乡,又不想得罪于乡。”范绍增看着龙邵文,“到让龙先生听了笑话。”

龙邵文含笑说:不敢,不敢。

杨森听后,也是面带笑容。心中琢磨杨汉域话中含义。

#c

{} 241 娘子军(上)

241

娘子军

龙邵文见杨汉域说话幽默,不由得心生好感,赶忙端了酒杯站起来,他说:范旅长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既然是自家兄弟,咱们也没那么多说法儿。别看你的混成旅现在不混成,有朝一日定然能混成了。”说完话,他把杯中酒喝了。杨汉域见龙邵文为人随和,虽大名鼎鼎,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当下起了真心结交之心……

杨森不想就“混成旅不混成”这个问题继续自揭川军之短,打断说:哈儿,你回来就好,李树勋日前已经通电,表示服从刘湘的命令,我与汉域正感觉势单力孤,没办法应付,我们抽时间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应对当前时局。

范绍增正色说:我知道这电文,他李树勋,干什么不好,却要做叛徒。我在叙府处理完私事,便尽快赶来见司令,商议咱们下一步的动作……

眼见酒过三旬,几人都已面红耳赤,龙邵文惦记唐嫣,用眼神暗示范绍增。范绍增会意,正要起身告辞,就听杨森说:没节目助兴,这酒实在是喝不下去了,我这就给你们搞上一出节目看看……他拍拍手喊来副官,副官把头凑到他嘴边,他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副官连连点头,跑了出去。龙邵文估计他是去准备节目,当下只好耐心等待。

过了不大功夫,就听到院中响起了“一二三四,稍息、立定”的声音。龙邵文大是诧异,心想:杨森的节目原来是叫些士兵在此出操,这有什么可看的。跟着他又听见门外的副官喊:报数。

“一二三四五六七……三十、三一。”声音虽宏亮,却尖细,却是女人发出的。

龙邵文听着纳闷,又想:哦!是了,杨森叫了一些女兵前来陪酒了,这倒是别出心载的有些花头可搞,不知这些女兵模样如何!风骚不风骚……他听到一个女人尖细着嗓子大声喊:报告,我队应到三十二人,实到三十一人,报告完毕,请杨司令官指示。

副官一路小跑进了屋,给杨森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报告司令官,应到三十二人,实到三十人,缺勤一人。”

杨森听后,将筷子重重向桌上一拍,对副官说:赶紧去给老子查查,谁敢不来出操!

副官小声说:是第九房姨太太蔡文娜。

副官声音虽然小,但坐在他旁边的龙邵文却听了个真真切切,心下大为惊奇,“啊!这杨森怎么让他的姨太太出操来表演节目。”只听杨森说:你赶快去把蔡文娜给老子抓回来,让她出操,过十分钟老子要是看不到她的影子,家法从事。

副官答应一声,赶紧跑出去找人。

杨森对龙邵文一笑,“龙先生是大**来的贵客,我本想搞出节目助兴,没想九房姨太太这么不给我长脸,,龙先生再稍坐片刻,等副官找回老九,咱们的好节目就可上演。

龙邵文本意想走,可当此情景,却不能提出。杨森把大小老婆都拉出来演节目助兴,他怎么好意思提出“告辞”二字,想来范绍增也有同感。

十分钟眨眼即过,副官却没有带回杨森的九姨太蔡文娜,龙邵文看到杨森脸上怒气若隐若现,明显就是已经发了火,却还强压着。再等一会儿,副官满头大汗地跑进来报告:报告司令官,九姨太回来了。

杨森一直阴沉着的脸,终于熬出了一丝笑容,他起身对龙邵文等人说:走!这就到院子里去看节目。

院子里的一颗大树下,早已摆好了藤竹桌椅,杨森领头出去在桌子前坐下。副官见杨森坐下,马上拍拍手。接着流水般的菜肴又端了上来,却是重开了一桌酒席。龙邵文见状,不由得连连叫苦,这一席饭要是再吃下来,非得天黑了不可。

副官搬上了一坛子酒,拍去了泥封,杨森对龙邵文说:龙先生远来,一定要尝尝这叙州美酒,这坛杂粮酒是‘利川永’酒坊老板邓子均送我的,说是已经存放了十余年,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副官给龙邵文倒了一杯,龙邵文寻常只喝一些黄酒,偶尔也喝点洋酒,他家中好酒虽不少,对酒却素无研究。但这杂粮酒一入杯,他就闻到了一股浓烈异常的酒香味。他喝了一口,赞道:真是好酒。

副官介绍:这坛美酒是邓子均根据古方,精选优质高粱、玉米、大米、糯米、荞子五种粮食酿成,酒味醇厚,很不一般。

“好酒岂能没有好节目助兴?”杨森哈哈一笑,对副官说:“这就开始节目吧!”

副官一个立定,“是!”转身小跑到院子当中。

龙邵文这才得暇看到院子当中的情况,院着四排女人,每排八人,共有三十二人,其中年龄大的不过三十,小的却只有十五六。这些女人不论大小,个个都是身材高挑、美艳动人,她们都身穿灰蓝色束身军装,脚蹬高腰马靴。扎着宽边牛皮腰带,挎着匣子枪。个个英姿飒爽,曲线玲珑。

“立定、向右看齐。”随着副官的口令,这些女人们都紧耸肩膀,高挺胸脯,齐刷刷地站立当地。

“正步走。”随着副官的口令,女人们抬起双腿,整齐划一地在院子中踢了一圈正步……龙邵文看的很是新奇,问杨森说:瞧他们走正步的样子,一点都不差于正规军,杨司令是怎么让她们做到的?

杨森哈哈一笑,得意地说:这些都是平日训练出来的结果!我的小妾太多,若不严加管教,恐怕他们早就翻了天。对于她们,我只能实行军事化的正规管理了,我对他们的要求,同正规军一样,每个早晨必须统一早起,统一着军装,扎腰带,由副官带队出操。风雨无阻。怎么样,我的训练还算是有成效吧!”

龙邵文竖起大拇指点头,“了不起。”这句赞叹却是由衷而发,他实在是佩服杨森的这种做法,能对自己的妻妾下如此狠手去训练,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办得到的。

“匍匐前进!”副官又下了令。只见杨森众妾齐齐地扑到在地,一套标准的匍匐前进更是令龙邵文赞叹不已,“好!真是好身手,这样的一支队伍,即便真的拉上战场,也是可堪大用啊!”

!#

242 娘子军(下)

范绍增早知杨森有训练妻妾的癖好,却佯作目瞪口呆,赞叹说:杨司令带军有方,实在是我辈之楷模,我回去后定要向杨司令学习,好好地管教我的那些妻妾。

随着刺杀,格斗等几套动作完成后,杨森站起来做了总结,他说:很好,完成的很标准,老子很满意,你们都是老子的堂客,能做到这一点,很给老子长脸。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老子对你们,同对队伍里的其他兄弟一样,没有丝毫的偏袒。你们都知道老子带兵向来赏罚分明,言必践、行必果……”

龙邵文见杨森跟自己的妻妾自称是老子,更是觉得可笑,他想:杨森这大军阀倒也有他可爱的一面。

“……今天你们除了个别人之外,都表现的不错,老子一向重情义,重赏罚,除了九姨太之外,每个人都赏大洋一百以资鼓励。”

除九姨太蔡文娜外,群雌皆嫩声高呼:“谢司令!”

龙邵文看九姨太,见她的脸上隐隐现出一丝担忧之色,他又想:杨森说他赏罚分明,这赏是赏光洋,不知道罚是什么样子。”

只听杨森说:你们这就解散了吧!九姨太留下接受家法。

群女直到这时,才各自解散回房。唯独九姨太依旧身姿挺立站在当院。

杨森冷冷说:副官!家法处置吧!

副官答应了,一挥手,门口进来两个大兵,二人不由分说,把九姨太按倒在当地,瞧他们的动作很是娴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感觉,看来杨森绝不是第一次惩罚这些姨太太,因此才练出了这些士兵熟练的家法动作。

九姨太也不挣扎,任由士兵按着。副官一拍手,一个手持长鞭的壮汉从门口进来,朝杨森鞠躬行礼后,抡起长鞭就朝九姨太打去,只几下,九姨太的后背就渗出了殷红的血印。龙邵文与范绍增面面相觑,心下骇然,龙邵文本以为杨森的家法不过是走走过场,略施惩罚即可,没想到却是真的下了狠手。

九姨太被打的惨呼不已,连连告饶。可杨森却不为所动,坚持让副官打足了二十皮鞭才停止。其间龙邵文看着不忍,数次想张嘴求情,可看着杨森毅然决然的表情,知道纵是求情也没用,万一被驳了面子,反而塌了台,再说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情,自己也不便插嘴,只好看着他的九姨太挨完了鞭子。

九姨太刚一挨完鞭子,杨森马上怜惜地跑了过去,安慰说,“文娜啊!打疼你了吧!然后回头大声对副官喊:王八羔子,还站着看?快去请大夫来给九姨太瞧伤。他又心疼蔡文娜,“哎呦!我的心肝。这下可是伤的不轻。快!快,回屋以后可不能躺着,不然容易碰了伤口。”

龙邵文见杨森前倨后恭的样子,更是摸不透此人的脾气。又耽搁了一会儿,龙邵文见日色偏西,再也忍不住了,叫上范绍增、付伟堂一起向杨森告辞,杨森也不留客,放三个人去了。

出了杨府大门,龙邵文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对范绍增说:你这个顶头上司,脾气可是奇怪的厉害,像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范绍增笑着说:你今天看到的只是杨司令训练妻妾的一个方面,做他的妻妾其实很不容易,除了早晨例行出操外,早饭过后,还有严格作息时间的正课,要学古文,学英语,弹钢琴,不得无故缺席旷课。稍有触犯,便会遭到杨司令鞭笞,谓之曰打“满堂红”。就像刚才打九姨太那样,打个浑身是血满堂皆红。至于其他名目繁多的家规礼法,更是不再话下,哪个妻妾要是犯了,轻则鞭挞,重则浸猪笼。…,

龙邵文笑着,“我看杨司令身边的那个副官长相俊俏,倒像是个女人,这样的男人要是打起仗来,还不得吓得尿裤子?”

范绍增说:杨司令接受新思想比较快;他在成都当政时,喜欢用新式人物,凡从北京、上海这些比较洋派地方回来的学生,他见一面就拜为秘书,时间久了就组成一个‘秘书团’。后来秘书团人员太多,他就不拜秘书了,改而拜副官,所以杨司令的副官是换了一茬儿又一茬儿,全是些油头粉面的俊俏书生。

龙邵文笑问:杨司令让这么俊俏的副官训练妻妾,就不怕搞出什么绿色的麻烦?

范绍增“呵呵”一笑,“外面都传言杨司令是个专门摧残女人的色魔。其实也并非全部如此,他的妻子小妾虽然多不胜数,但也有不少川女主动写信向他求爱,说什么宁为英雄妾,不作庸人妻,她们都把杨森当做英雄一样崇拜着,所以没听说有什么绿色的麻烦……”

龙邵文听后,不住咋舌,跟着又说:杨司令搞女人有一手,你在他身边日久,可看出什么诀窍?传兄弟一手。***,我若是学会杨司令本事的十之一二,唐嫣那小妞儿还不是手到擒来?

范绍增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他在自己办的报纸上给自己刊登广告,把自己描述成英雄模样,他还雇人写了不少文章,这些文章都把他描述成为“侠之大者”,说他的所做所为,皆是为国为民。这一招很是厉害,许多不经世事的少女看后,都哭着喊着要往杨森司令怀里钻,拦都拦不住。这才导致他妻妾成群,至于外面说他见漂亮女人就抢回做妾的传言,也有个别是事实,但除非像是唐小姐那样倾国倾城,让他爱不释手的绝色,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动心,外面的那些谣言,很大一部分,是居心不良之人起的妒忌之心。

龙邵文竖起大拇指,学着范绍增的川言说:杨司令实为我辈楷模。佩服!佩服!

三人边说边走,到了与唐嫣、蔺华堂约好的竹生源茶楼。却见二人并不在此处。范绍增笑着说:看来唐小姐喜欢上了叙府,眼看天色将黑,还在外面玩耍。

龙邵文知道唐嫣身边有蔺华堂陪伴,蔺华堂聪明机警,遇事冷静,倒也并不担心二人出了什么意外,就问范绍增,“这竹生源茶楼有什么特色?”

243 烟会

“这里的蒙山顶上茶堪称正宗,可叫来尝尝。

更新”范绍增见龙邵文点头,就扯开嗓子喊了一句:给老子上茶呦!上真资格的蒙山顶上茶。”

“好咧!”随着茶房的一声答应,一个头戴瓜皮帽的掺茶师很快地就走了过来,他的右手拎一把长嘴大铜壶。左手托一茶盘,来到茶桌前,飞快取下三套茶碗,叮叮当当地在三人身前放好……龙邵文细看茶碗,识得是景德镇青花细瓷碗,虽算不上名贵,倒也雅致。

掺茶师右手抬起,一道热气腾腾地开水在空中划一道弧线,优美地落入茶碗中,将茶碗中的茶叶在杯中冲的旋转了几圈。水到七分时,掺茶师伸出左手小指,在茶碗前一晃,“啪嗒”一声,茶盖就翻上来盖住了茶碗,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滴水不漏,干净利索,煞是好看。

龙邵文赞道:好身手……掏出一块银元扔在茶盘里,“赏你的。”

掺茶师赶忙鞠一躬,“谢谢这位先生。”

龙邵文一摆手,意思是别客气。他端起茶碗,拈起茶盖,轻轻地刮了两下茶汤,然后将茶碗送到嘴边,先闻了一下,再轻抿了一口,赞一声,“好茶!”

范绍增见他喜欢,说:哥子既然爱喝,回去带上几十斤,分送亲朋好友尝尝。

龙邵文摇头,“离了蜀山水,就泡不出蜀山茶。这茶带回上海,用黄浦江里的水泡,再好的茶也喝不出味道,妈的,入嘴全都是鱼腥味儿。

更新”

范绍增笑一声,正要说话,就听一阵娇脆的声音传来,“没想到龙先生倒是懂茶。白居易诗云:琴里知闻惟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可见这蒙山茶在很早的时候就名闻天下了。”

龙邵文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唐嫣来了,喊过茶房再上两套盖碗,他问:你们这一天跑到什么地方了?我本以为来的晚了,没想到你们更晚。

蔺华堂说:唐小姐要去看竹海,就陪他去了。这一来一回路途不近,这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龙邵文问:那你们吃饭没有?

蔺华堂摇头说:怕龙先生等得着急,还没来的及吃。

龙邵文问范绍增说,“哪家馆子菜好?咱们这就去!”

范绍增说:竹生源虽是茶馆,但也卖饭菜,这里的菜就不错,喊堂倌来点几道……他挥手招来了堂倌,随口点了几道冷盘,主食点的是“叙府燃面”。

不大一会儿,菜上桌。却是椒麻鸡、王胖鸭、缠丝兔等典型川菜。主食燃面也端了上来。龙邵文看那燃面松散红亮、闻之香味扑鼻,本来不饿,还是忍不住用筷子夹了一口尝了尝,觉得味道辣麻,倒也不难吃。就问:为什么叫燃面?

唐嫣笑着说:因其油重无水,引火即燃,故名燃面。是叙府最具特色的小吃。重庆虽也有燃面卖,但想来都不如叙府正宗。

范绍增补充说,“没错,燃面的口感与水土有关,只有叙府的水和出来面。配以叙府的黄芽菜、小磨麻油、芝麻、花生、核桃、辣椒、花椒等辅料才能出来叙府燃面的口感,换一个地方就不行了。”

唐嫣与蔺华堂草草吃了几口。唐嫣就说累了,想休息。范绍增早就借了一座大宅子,当即带上几个人就住了过去。

一进宅子,范绍增低声对龙邵文说:哥子,今晚你就去睡了唐嫣那小妞儿,先将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也不怕她飞了。…,

龙邵文奸笑一声,“睡妞儿是日久天长、软磨硬泡、滴水穿石的软工夫,等水到渠成后,再与那妞儿睡在一起才有些味道,霸王硬上弓的事情兄弟干不来。”

范绍增闻言竖起大拇指,赞道:哥子这番话精辟高深,硬是了得。

第二天上午,范绍增带了卫兵,领着龙邵文等人赶烟土集。烟土集上,大小店铺和摊贩所售烟土都公开陈列,遍街都是。省内外来到这里赶烟会的人,摩肩接踵,称斤讲价之声不绝如耳。旅馆食店,生意也特别兴隆,各种日用品、食品应有尽有。

唐嫣女孩儿心性,见到此种场面,显得很是开心,而龙邵文又不吝惜钱财,他告诉蔺华堂,凡是唐嫣看过的东西,都一概不计价钱的拿下。因此逛了不大工夫,蔺华堂与唐嫣的手中就已经大包小包拿了不少。

赶烟会的人包括三教九流,社会各个阶层。有割烟的刀儿匠;有刚卖了大烟,手头略微宽裕的农民;有往来收购鸦片的烟土商,还有各类地方戏的演员、戏班子、杂技演员、马戏班子、耍把式的武术教头等,他们趁人们手中有钱,心情高兴,来献艺赚钱;更有僧人、道士蜂拥此处化缘,与商贩索取大烟。伴随着烟生意而来的,便是吃喝玩乐,烟酒娼赌。各色妓女,帮派人物也都纷纷来此活动,盯住来此贩卖烟土的农民或是商贩的钱袋子,或诱之色相、或诱之赌博,或明抢暗偷,总之以榨取钱菜为目的的各种生意纷纷登场,把个平时冷冷清清,连过路狗都要咬人的乡场,搞的是乌烟瘴气、繁荣之极。兜里有了钱的烟贩在此疯狂地争利和享乐,当然此种畸形的繁荣之下也常常伴随着抢劫与暗杀,刚才还因为买了好价钱而兴奋不已的烟土贩子,也许眨眼间就被洗劫一空甚至丢了性命,来个乐极生悲。

明着看烟会期间的街面虽然热闹非凡,但那只不过是烟土的陈列展览,成交的只是小量零星的烟土。真正的大宗鸦片买卖,却是在暗中进行,烟会市场上是见不到的。而大宗鸦片买卖也与平常小商贩无关。烟会期间,各地地方衙门里的军政大员、大小官吏和差役人员,都伸出了手,或者派人收取鸦片,囤积居奇;或者亲自出马收购;或者趁机委任各级官员,捞取卖官之钱,或者乘机勒收捐税,中饱私囊。因此,烟会期间士农工商等人都来了,全社会各阶层的人都来了,他们都要赶烟会,发鸦片财。范绍增带着龙邵文来赶烟会,也正是这发财大军里面的一个。

#c

244 衙内(上)

烟会期间的活动丰富多彩,具有浓厚的节日气氛。当然,烟会期间主要活动是收获大烟,买卖鸦片。当地人口最多的农民因为买卖烟土赚了钱,纷纷购买家庭生活必须品,或为子女添置新衣等。由此带动的日用商品如衣服、鞋帽、百货等的购买和销售也非常旺盛,买、卖量也很大。故而日用品的买卖,也是烟会的重要活动之一。

文化娱乐活动是烟会期间尤为带有节日气氛的活动。川地常年军阀混战不断,农民生活十分艰苦,文化娱乐活动除了在家造人之外便十分贫乏、稀少,而烟会期间却是少有的例外,一些颇有名气的戏班子、演员也纷纷赶来烟会敲起锣鼓、搭台唱戏,引得行人驻足围观。而一些算命、问卦、占卜的摊子也支了起来,赚取那些前来求神问卦,预测吉凶祸福人的钱。其中更有一些卑劣下流之徒,四处寻花问柳,干那采花的勾当,他们白天在烟市闲逛,眼睛专盯着那些夫人、小姐等颇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遇有中意的,便尾随其后踩盘子,在其住地画上记号,只等夜深人静瞅准时机强行下手。

范绍增年年都来此赶烟会,熟门熟路,很快就带着龙邵文与付伟堂二人找到了老朋友,鸦片贩子张复榘商谈烟土价格,准备大批量进货。而蔺华堂依旧陪着唐嫣在烟市上闲逛,看东看西,买这儿买那儿。

没用多长时间,范绍增就与张复榘订好了价格,约好发货的时间、地点、交付了定金。张复榘说:范旅长中午哪也别去了,我请客,咱们去“三雅轩’”。

范绍增看了龙邵文一眼,征求意见,龙邵文说:张老板这么热情,那咱们就去讨扰一餐了。

张复榘闻言大喜,马上派人赶去三雅轩先定了地方。他说:换做寻常,三雅轩空座多的是,可这烟会期间,三雅轩天天爆满,若不提前定好了,过去可没地方。

三雅轩在叙府城西,四面翠竹环绕,清风徐来,竹叶沙沙作响,在这炎热的夏季,的确是一个难寻的好去处。

张复榘定好的地方叫做‘竹涛小舍’,是三雅轩之中的一个雅舍。张复榘领着范绍增等人刚到雅舍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了男女喧哗之声,张复榘大是奇怪:我请的客人明明才到,怎地里面就传来了喧哗之声?他揭开雅舍的竹帘向里张望,见雅舍中环桌坐了男男女女一群人,早就开始了吃喝。张复榘有些不快,叫来三竹轩的堂倌,“这是老子提就订好了的,你们一点儿信誉都没有,却把桌子让给了别人,是何道理?”

堂倌陪着笑,“对不起了爷,这些客人一来就强占了‘竹涛小舍’,我告诉他们这里已经有人提前订好了,可他们根本就不听。还说不管什么客人来,一见他们自然就会乖乖的行礼问好。”

范绍增一脸的不高兴,“你去把他们请出去。”

堂倌说:我可不敢,这几位客人都大有来头,小人得罪不起!

范绍增不怒反笑,“他们都有些什么来头?其中有杨森府中人吗?”

堂倌说:倒是没有杨府的人,但这些人个个都是叙府头面人家的公子,来头不比杨森司令小。

范绍增在叙府只惧杨森一人,听说没有杨森府中人,也就没了什么顾忌,他耷拉着一张胖脸,伸手掀开竹帘,朝正在吃饭喧哗的人喊道:龟儿子们,都给老子滚出去!…,

满桌男女听范绍增一喊,先是惊了一下,跟着便“嘻嘻嘻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个身穿淡绿长衫、俊俏公子哥模样的人站起来,斜着眼睛,歪着身子,“这位肥兄,你是让我们滚出去?”

范绍增脸沉如水,点头“哼!”一声。

“呵呵!”俊俏公子发话了,“就你这狗熊一般模样的人,也配让老子滚出去?”

范绍增相貌憨实,此刻身穿黑色丝绸长衫,头戴黑色小结子瓜皮帽,更显得身材矮胖、四肢短小。俊俏公子说这句话,明显就是冲他的样貌有感而发。

范绍增见他出言不逊,一步就窜到这俊俏公子身前,伸手就把他推到墙壁前,掐住了他的脖子,跟着手上就使了劲儿,那俊俏公子的脸马上就憋的通红……“滚不滚!”范绍增的声音更冷,“***,不滚老子就掐死你。”

屋子里的人见范绍增发了狠,全都站了起来,另一名公子哥模样的人说:我们走就是了,你先把他放开。被范绍增掐住脖子的那名俊俏公子的脸色,此时已经黑成了猪肝色,范绍增如果再多掐他一会儿,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龙邵文怕闹出人命,赶忙上前拉开了范绍增。范绍增松手后,那俊俏公子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与他吃饭的同伴见状,赶忙上前掐他人中救治,过了片刻,他幽幽转醒,指着范绍增,似乎是想说点儿什么!又像是在同他示威。

范绍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喊,“堂倌,撤下残席,换上干净的餐具,给老子上菜。”

堂倌见范绍增神色不善,随时都可能发怒打人,也顾不得上一桌客人还没吃完,赶紧就收拾了桌子。

俊俏公子此时已经还了魂,站起来对范绍增说:有种你就在这里等着,咱们回头算账。说完带着一群男女摔门而去。

龙邵文在黄浦滩混的日久,寻常早就见惯了这种争抢好胜的场面,知道对方必然会带人前来报复,自己与范绍增倒是不怕,只怕届时吓坏了唐嫣这个小妞儿。他当下对蔺华堂使了个眼色。蔺华堂会意,对唐嫣说:唐小姐,刚在来三雅轩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摆摊的在卖一些好玩儿的小物件,想买回去几个送朋友,趁着现在饭菜还没上桌,你帮我参谋参谋选选吧!

唐嫣笑了一下说:好啊!他看一眼龙邵文,“我随他去好么?”

“当然……”龙邵文笑笑,“不用急着往回赶,挑好了再说,左右无事,我们等你们便是。”

245 衙内(下)

两人站起来,蔺华堂刚揭开雅舍的竹帘,就被三雅轩的堂倌拦着了。

更新堂倌点头哈腰,客气地说:上桌客人走的时候,跟我们掌柜的留下话了,说是进来的人一个都不能出去,否则就让小店关门,爷!我们吃这口饭不容易,你们好汉做事好汉当,就别为难小店。

蔺华堂听后看了一眼龙邵文,龙邵文点点头。他又坐回到座位上。

范绍增抬手招呼堂倌进来问:刚才那几个客人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这么嚣张跋扈?”

堂倌回道:爷!您有所不知,刚才被您卡住脖子那个,是李树勋大帅的大公子李祖达,是叙府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三雅轩在叙府城中混口饭吃,哪个敢得罪他们?

范绍增一听刚才那个人是李树勋的儿子,更是来气。心想:杨森从前待李树勋如亲兄弟,可李树勋却是蛇蝎之心,他见杨森失势,竟然不顾兄弟义气,拒绝杨森进入叙府,实在是不忠不义之人。现在他的儿子欺负到老子头上,哼!正好给李树勋来个借题发挥。他对堂倌说:你跟告诉你们掌柜的,就说老子既然赶走了你们的客人,就一定会担当此事,绝不会离开,不过我现在有点急事,需要立即差遣人去办,你让我的人出去一趟怎么样?

堂倌见范绍增虽用商量的口气同自己说话,可态度却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只好点点头,再补充说:非是我要为难几位,实在是情非得已。

范绍增低声对蔺华堂说:我的卫兵就在外面,你出去跟他们说,可能要‘涨水了’,他们一听就知道怎么办了。”、

“涨水了”是袍哥术语,意思是被官兵包围了。范绍增担心李祖达带来官兵,就让蔺华堂提前出去通知自己的人准备应对。..

蔺华堂出去后,范绍增问张复榘,“张老板,三雅轩都有什么好吃的,你给介绍一下!”

张复榘并不知道范绍增的真实身份,见他惹了祸不琢磨着怎么脱身,瞧意思还想留在这里大吃一顿,当下战兢兢地说:这里的白菜、豆腐都不错。

范绍增哈哈大笑,平静如常地说:好!那就吃白菜豆腐吧!

不大工夫,饭菜上来,果真是白菜、豆腐、鸭血、肺片之类常见之物,可一经三雅轩厨师之手,这些普通之物立刻被赋予了新的味道。

龙邵文赞道:寻常之物烹制出不寻常的味道才见厨师工夫。他夹起一块白菜讲解:就说这水煮白菜吧!光这煮白菜的鸡汤,恐怕就要用文火将鸡胸炖上八个小时之上,否则一定出不来这么好的味道。

唐嫣正要和龙邵文搭腔说话,就见一群士兵端着枪冲击了雅舍。其中一个身材矮胖的军官说:带走,把这里面的人统统带走!

龙邵文起身把手一摆,“慢着,请问我们犯了什么事儿?你就要把我们带走?”

矮胖军官冷笑一声,“你们聚众滋事,打伤人命,现在要带你们回衙署问话。”

矮胖军官话音刚落,就听范绍增骂道:“滚出去,你要是再打扰老子吃饭,老子要你的命!”

矮胖军官听到话音儿,认出了范绍增,当时结巴起来,“原来是范……范……”这儿还没范出来,就见李祖达走进来说:刘团长,抓几个人哪有这么麻烦,赶紧把他们带回去问话。…,

刘团长赶紧迎上去,在李祖达耳边悄声说了一句什么。李祖达怒道:那就更该抓了,他一定是杨森派来的奸细,刘团长,这个家伙儿差点杀了我,你一定要严惩。他说着话,掏出手枪顶在范绍增的头上,一抬手就给了范绍增一个大嘴巴子,“哈儿,你个龟儿子给老子记着,这巴掌是打你目中无人。”他跟着又抬手给了范绍增一个嘴巴子,“这巴掌是打你差点害了老子性命。”打完人,他朝刘团长努努嘴,“带走,回去秉公如何处置。”

刘团长也是袍哥兄弟,素知范绍增之名,此刻被逼无奈,只好走到范绍增身前,施礼说:对不住了,我也是奉令行事,他一挥手,上来几名军士,就要把范绍增向外面带。

范绍增“哼!”一声,“你带老子走容易,要想把老子放出去,可就没这么容易了。袍哥弟兄知道是你刘团长抓了我范绍增,岂能便宜了你。李祖达,你这两巴掌打的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李祖达“呵呵!”笑了一声,再不理范绍增,却走到了唐嫣面前说:好个漂亮妞。这脸蛋嫩得都能渗出骚来。他举手要朝唐嫣的脸上捏。

一旁的龙邵文看了,口气冷的直掉冰碴子,“你敢动唐小姐一下,你用哪只手动了,老子就把你哪只手砍下来,我上海龙邵文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你要是不信,尽管去试试。

四川军阀多数都从倒卖烟土上获利养兵,李祖达时不时就听人说起黄浦滩龙邵文其人其事,知道此人可谓是大名鼎鼎,结识的军阀政客、帮会土匪、买办商人不计其数。可以说是黑白两道通吃之人物。就是其父李树勋也曾有心与他结识,只是苦无机会与门路。这样的人物让他停手,他本来已经抬到唐嫣脸前的手又缩了回去……

唐嫣不知道龙邵文有这么大的名气,这才仅仅是提了一个名字,就让叙府人见人怕,连范绍增也敢打的混世魔王住了手,不禁又对龙邵文多了几分敬意。

龙邵文怕唐嫣再受侮辱,用手扑了扑身上的长袍,使其平整,然后从容地说:走吧!带我去见李树勋。”

刘团长更是尴尬,他解释:长官有令,不敢不从,委屈了。说着就把范绍增及龙邵文等人押了出去。岂止刚出三雅轩大门,就见门口哗啦冲上来一群人,这群人不由分说,掏出别在腰间的手枪,抵在了刘团长及他带来的士兵头上。刘团长赶紧举起双手,不试图做任何反抗。

范绍增说:刘团长,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因此也不为难你,你回去对李树勋说一声,他的儿子李祖达目无尊长,以下犯上,居然带着兵来抓老子这堂堂的一旅之长,还打了老子两个巴掌,让老子大大地丢了脸面。老子带回去替他教训一下。李树勋要是想让老子放人,就让他亲自来求老子吧……说完话,令手人下了刘团长一干人的配枪,带了人押着李祖达扬长而去。

李祖达边走边喊:刘团长,你现在去“顺风茶馆”找军参谋长童毅恭,让他赶紧报告我父亲,就说我被范哈儿带走了。

刘团长怔在当地,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怔在当地半天,才去“顺风茶馆”找军参谋长童毅宫报告了……

童毅宫是李树勋的心腹,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打麻将,只要一上赌桌,任是天大的事情也都先搁在一边,只等过足了牌瘾再说。刘团长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的牌桌上打麻将,手气正旺。一听说军长公子被范绍增给抓了,虽然着急,可麻将还没打完,就对刘团长说,“知道了,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找军长报告这件事情。”他这场麻将一直打到天将擦黑才结束。牌局一完,他就赶紧跑到军部,向李树勋报告了这件事儿。

#c

246 设局、诱杀(一)

李树勋听了也不着急,他知道范绍增虽然有时候脾气暴躁,却不会把一个孩子怎样。他叫童毅恭喊来刘团长,又详细地问了一遍情况。听刘团长说完,李树勋才觉得事情严重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居然打了范绍增两个巴掌。这要是惹怒了范哈儿,他傻劲儿一上来,把李祖达浸了猪笼也不一定。他赶忙让童毅恭派人在叙府四下寻找,说什么也要找到范绍增这一干人的下落。

……范绍增逮了李祖达后,知道李树勋必然要在全城搜寻自己下落,因此也没在叙府城停留,而是直接来到了杨森的驻地牛喜碥。杨森一听范绍增逮来了李树勋的儿子,当即大喜。把几人让到府中。他问范绍增,“你准备怎么处置李祖达。”

范绍增苦笑,“小施惩戒就放回去吧!这小子这么不懂事儿,老子看在李树勋的面子上,也不能太过于跟他计较。”

杨森摇头,“***李树勋拥兵自重,现在他儿子落在咱们手上,哪能就这么算了。不如借此机会诱来李树勋,寻机除去。”

范绍增不耻李树勋背主求荣,听杨森有除去他的意思,当下点头附和,“也好!不知杨司令想怎么干?”

杨森阴森着说:就以开军事会议商讨目前情势为由,邀李树勋及他手下的几个师长前来牛喜碥开会,然后寻机下手。他儿子在咱们手中,谅他也不能不来。”

范绍增说:他若是真不肯来,或是带兵前来开战,又该如何。

杨森三角眼倒立,射出两道寒芒,幽幽说:战国时,魏国有位将军叫做乐羊,魏文侯命他率兵攻打中山国。中山国是个小国,面对大军压境,却想不出退敌策略,恰巧乐羊的儿子在中山,有人就建议,以乐羊的儿子为交换条件,换取乐羊退兵,但乐羊却不答应,继续围攻中山。中山国君就把其子杀死,煮成肉羹,派人送给乐羊。乐羊为了表示自己忠于魏国,就吃了一杯儿子的肉羹。魏文侯虽重赏了他的军功,却怀疑他心地残忍,因而对他并不重用。对这一段,后人有诗为证:乐羊为魏将,食子殉军功,骨肉且相薄,他人安德忠。***李树勋若是不顾自己的亲生儿子,老子也只好学学中山君,杀了李祖达做成肉羹送他,再宣扬一下他为了建功立业,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顾不得,何况是别人,如此一来,他手下兄弟不免寒心,定然将他的军心瓦解……

范绍增心底透着丝丝寒气,他最终表态说:好!听杨司令安排。

二人商量诱杀李树勋的时候,龙邵文就在一旁听着,见他们都把自己当成了自家的兄弟,也不背着他。龙邵文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范绍增有难,老子却在一旁作壁上观,真他***十分别扭。”只是这里非比上海,他就是想伸手帮忙,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他这正因为找不出帮忙的头绪而如坐针毡的时候,杨森的副官进来报告:冷开泰冷爷来了,现在门口求见。

杨森“啊!”的一声,赶忙招呼副官快请。冷开泰进来后,杨森问:你怎么突然跑到了牛喜碥?

冷开泰指着龙邵文,脸上带笑,“当年我在上海,承蒙龙先生盛情款待,他来四川后,我却一直没能见上一面,这不!打听到龙先生在杨司令这里,特意从重庆赶来相见。希望杨司令不要见怪。”

杨森呵呵一笑,不无妒忌地说:龙先生的确是一个值得交的好朋友,你如此重义气,我又怎会怪你。…,

龙邵文见冷开泰特意从重庆赶到这里与自己相见,不由得大为感动,赶忙站起来说,“哥哥!杨司令与范旅长正在商量事情,咱们换个地方说话。”他拉着冷开泰出了门……

……童毅恭带人找了范绍增一夜,也不见他的踪影。天光放亮时,他回军部回复了李树勋。李树勋也是一夜未睡在等候消息。他其实并不担心儿子落在范绍增手中,他担心儿子万一被哈儿押到牛喜碥落入杨森手中,情况可就有点不妙了。他这儿正焦虑时,副官赵环连进来报告说:军长,有杨森部的电报一封。

李树勋接过电报一看,上面简单地写着聊聊数语,大意是电召李树勋、王正钧、李雅材、喻孟群、谢国钧等人速来牛喜碥会商大局,以共同应对当前局势。看完电报,李树勋知道自己担忧的事情发生了,杨森不早不晚发来这样一封电报,似乎是料准了自己一定会去牛喜碥。李树勋想:杨森不但招我前去开会,还让我手下几位师、旅长一同前往。嗯!一定是范哈儿把李祖达交给了杨森。不然杨森哪来这么大的口气,居然让我偕同几个师长一同前往……

李树勋前段日子曾拒绝杨森进入叙府,知道自己如果去了牛喜碥,杨森一定会旧话重提,届时难免会与他发生争执。本想避着不去,但儿子有可能在他手上,李树勋暗中叹气,不去是不行了。可去了,又怕是杨森摆下的鸿门宴。他思来想去,左右衡量,决定做好与杨森翻脸动手的准备,去牛喜碥带回自己的儿子。他对军参谋长童毅恭说:今日牛喜碥之会,恐怕是一场鸿门宴,等我动身之后,你速派胡用宾警卫营驰赴石马溪前面接应。不看到我回来,绝对不能撤兵。

石马溪位于牛喜碥和叙府之间,是距叙府十八里的一处浅狭谷地,谷底溪流注入岷江,溪上石桥横跨,两岸多是林竹坟茔,地形曲折隐蔽。李树勋之所以选中此地设伏,也是看中了石马溪的地理环境,只有这里才是设伏狙击的极好场所。而警卫营营长胡用宾为人机警,办事牢靠,是李树勋心腹之一,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定能万无一失。

童毅恭担忧地说:“军长,杨森十有八九是摆下鸿门宴,不如不去了?”

李树勋“哼!”了一声,不把童毅恭的话放心上,只盘算,“老子手握重兵,占据叙府重地,杨森新败之余,哪儿敢公然与老子翻脸。老子若是不去,不但救不出祖达,反倒给了杨森以口实,让他有了联合其他人图谋叙府的借口。”想到这里,李树勋也不接童毅恭的话,转而说:你去把二师师长李雅材找来,我有话交代。

童毅恭答应着去了。不大一会儿就找来了李雅材。

#c

247 设局、诱杀(二)

二师师长李雅材是李树勋极为信赖的心腹,为了预作提防,李树勋说:雅材,我去牛喜碥杨森部开会,你一定要守好叙府,不管我那里出了什么事儿,你都不能离开叙府一步……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李树勋又在心里琢磨了一遍,觉得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这才招来了王正钧、喻孟群、谢国钧三人,带了他们分乘四顶藤轿前往牛喜碥赴会。-------为了故示闲暇,化解杨森敌意,李树勋此行特意不穿军装,而是身着长袍,戴了礼帽,手持一根藤杖,悠闲地在八名弁兵和一名骑马弁目簇拥下来到牛喜碥。这八名兵士看似寻常,其实却是李树勋军中的高手,无论擒拿格斗,还是枪法技艺,鲜有对手。李树勋在走之前就吩咐他们说:到了牛喜碥之后,马上就散开,想方设法搭救李祖达。

到达牛喜碥,杨森亲自迎出府门,握着李树勋的手以示亲近,双方言笑几句。就相邀着进入了杨森草草布置下的会场。会议开始后,杨森对目前战局略作总结,便直入主题:我军虽然失利,但各部已陆续脱离战场,只要能占据嘉定、叙府、泸州三地扼岷江而守,收容整顿部队,尚可保有川南。目前我打算进驻叙府,向刘湘、邓锡侯的联军提出谈判,树勋你是否可以通过电话与刘湘方面联系一下?

李树勋此来哪有心思同杨森谈军事问题,见杨森果真又提出了进驻叙府这个问题,心下大为反感。阅读本书最新章节请到百度搜索:小说网可现在是在杨森的地盘开会,他又不能不有所表示,当下站起来,假惺惺地说:杨司令扼江而守,割据川南的意见很好,我个人是极端赞成的。但现在我军很多将领都叛变投敌,军心涣散,士气低落。面对刘湘联军的强大压力,我认为首先必须另起炉灶、改弦更张,以新面目与刘湘谈判,并鼓舞士气。方能渡过难关,站住脚跟。

杨森暗骂:***,你说别人是叛徒,你还不是一样通电表示服从刘湘的命令,当了最大的叛徒?现在却来跟老子说什么另起炉灶之类屁话。分明是想把老子踢在一边另外开伙儿。哼!你是想以你为首的新面目与刘湘谈判吧……他心中虽这样想,却只笑笑,并不点破。

范绍增却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骂道,“妈的,叛徒是有的,我们在坐的就有叛徒。叛徒要是想另起炉灶、改弦更张,就算我范绍增答应了,我手下的袍哥兄弟们也决不答应。”

李树勋知道范绍增是在指自己通电表示服从刘湘,而讥讽自己是叛徒,也不动怒,反而煞有其事地说:范旅长多虑了,在座的哪里有什么叛徒?不过若是能为杨司令日后东山再起保住一些本钱,即使是被人误认为叛徒、泼上一些脏水,又算的了什么?为了杨司令,我李树勋就不在乎这些个人名节!

杨森见李树勋假借替自己保存势力,而堂而皇之地为叛变找借口,当下强压着内心的不快,问道:那么依你之见,下一步究竟应该如何办才好呢?

李树勋双目直视杨森,不动声色、显得胸有成竹,“目前我军处于逆境,建议杨司令率绍增、汉域两部暂时避入滇境,所需粮饷,由我负责供应。眼前这个烂摊子交我收拾吧!树勋不才,自信能与刘湘联军周旋到底,一旦局势稳定,马上就迎接杨司令回叙府主持大计。杨司令此时决不可进入叙府,以免刘湘联军借口发动进攻,打的我们措手不及。…,

杨森听李树勋说来说去,不但依旧拒绝自己进入叙府,还公然提出要由他来收拾残局,不由得又气又恨。但顾虑到李树勋手握重兵,随时威胁着自己,只得强压怒火,故意装作豪不介意地说:以我眼前的实力,仍可有所作为,我要骤然离川入滇,恐怕军心更是涣散。不到万不得己,不可行此下策!

杨森越说不离开,李树勋就越劝他离开,两人说着说着都上了火,语言中也就越来越不客气。李树勋带来的王正钧等师长都向着李树勋说话,纷纷表示:倘联军趁势进攻,无法抵挡,杨司令暂避云南,不失为权宜之计……这更让杨森上火,双方就此形成僵局。

杨森见李树勋到这时仍不思悔改,杀机陡起。给范绍增使了个颜色,范绍增会意,假借解手离开。出门后就招来自己的心腹营长廖开孝,让他率全营赶往石马溪埋伏,伺机袭杀李树勋……

……叙府城中,李树勋的军参谋长童毅恭见军长带着几个师、旅长去了牛喜碥开会,就依照李树勋的吩咐准备去找警卫营营长胡用宾传达命令,让他带兵去石马溪接应军长安全返回。他刚一出军部大门,就见他的麻将搭子卢德秀急匆匆地赶来,见他之后一把将他拉住说:童参谋长,你可让我好找,三缺一就等你了,快点儿跟我走。

一听打麻将,童毅恭两眼顿时放光,也不顾自己一夜未睡,身体疲倦,答应说:行呀!不过你要等我一会儿,我去警卫营找胡用宾交代点儿事情!很快就赶过去。

卢德秀兴奋中带着焦急,“童参谋长,今天除了你我二人之外,另两人是从外地来的肥猪,对咱们本地玩儿法不熟,手上钱多,好赢,去的晚了,只怕他们找了牌搭子,咱们可就白白错过了机会。”

见童毅恭动了心,卢德秀趁势拉了他的胳膊往外拽,“快走吧!这叙府城中能有什么大事儿非你童参谋长出面不可,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童毅恭犹豫一下,“不行,这件事儿非同小可,你先去稳住那两个肥猪,我随后就赶过去。”

“我怕是稳不住他们,可惜这到手的肥猪落在别人手中……”卢德秀急得直搓手,“干脆这样,咱们先赶去牌场,然后我打发个人去喊胡用宾,让他去牌场找你。你有什么事情在那里就可以交代给他,这样一来两不耽误。”

童毅恭笑了,“这倒是个办法,你可千万帮我记着这件事儿,一到牌场就赶紧打发人去找胡用宾。”

“忘不了,快走吧!去的晚了,怕两个肥猪落在别人手中。”

#c

248 设局、诱杀(三)

“顺风茶馆”是叙府抗“义字号”大旗的袍哥大爷邓叔才开的。邓叔才家中排行老六,兄弟中多以六爷称呼。袍哥中的“义字号”多为有钱的商人,邓叔才虽为“义字号”,听起来似乎不如“仁字号”叫的响亮,却是名镇川南的袍哥大爷舵把子,在当地极有声望。“顺风茶馆”虽说是袍哥“义字号”的聚会场所,寻常时却经营赌业。其中主要以麻将为主,除了麻将桌之外,茶馆也设赌台数张,有那不爱打麻将的客人,也可以在这里玩儿一些猜大小、押单双之类。

卢德秀拉着童毅恭赶到茶馆后问邓叔才,“六爷,那两个外地来的客人还在不?”

见邓叔才微微点头,卢德秀才吁了口气,“还好赶了回来,幸亏没在路上耽误了。”他拉着童毅恭进入后院雅舍的时候,雅舍中早坐了两个神情颇为不耐烦的客人。卢德秀指着一个三十出头、身穿长衫的削瘦男子给童毅恭介绍,“这位是付爷,从汉口来赶烟会的……”又指着另一位年龄稍小,看着有点木讷呆滞的后生,“这位……这位是蔺老弟,是上海来叙府采办烟土的客商。”

童毅恭只想尽快开局,至于付爷和蔺老弟到底叫什么,他也懒得问,只随口说:二位来叙府可习惯?

付爷大喇喇地说:别的都还习惯吧,只是叙府的麻将打得太小,赌起来稍嫌不过瘾。

童毅恭心中冷笑,“呵呵!口气倒不小,在叙府,还从来没有人敢在老子面前放这样的大话。”他正想出言讥讽,卢德秀却给他使了个眼色,脸上含笑,“你们说叙府麻将打的小,是因为没找对地方,咱们今天就大一点玩儿怎样?

“好呀!”付爷与那个蔺老弟都抚掌。付爷笑着,“这不就对了么,总是小来来的,也提不起兴致啊!”

几个人围着牌桌坐下,童毅恭突然心中一动,“格老子的,可别杀猪不成,反被猪杀,还是防着他们一手好。”他冷着脸,“两位还是不要在一张桌子上顽的好?”

年龄稍长的付爷不高兴了,他盯着童毅恭,“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二人无论走到哪里,都在一张桌上打牌,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童毅恭脸上肌肉抽搐一下,与付爷眼神对峙,丝毫没有妥协之意,“叙府就是这样的规矩,规矩是没道理可讲的!”

付爷大怒,拍桌子站起,“你不想玩儿就算了,爷还不陪着了。蔺兄弟,咱们走。”

这个蔺兄弟自然就是蔺华堂,而付爷就是付伟堂。

卢德秀赶忙打圆场,“付爷不要动怒,我们叙府就是这么个规矩,为了避嫌,你二位今天就只上一位吧!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免得到时输赢都说不清楚。”

付伟堂不服气,还想再争辩,邓叔才进来劝他,“付爷不如到外面赌台上顽儿上几手,输赢都算在我的头上如何?”付伟堂“哼!”一声,虽一脸的不高兴,却还是出去了。

蔺华堂懦懦地站起,“付爷走了,我……我也不顽了。”

童毅恭阴沉着脸,“老子放下多少大事,巴巴地赶过来,可不是供你们两个消遣来着。哼……”他虽话说一半,态度却异常明显,“你们两个要是都不玩儿,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卢德秀再劝,“蔺兄弟,参谋长说的在理。你就留下来玩儿上几手。”

蔺华堂一脸的委屈,他找着借口,“只是付爷一走,人手也不够了啊!”…,

童毅恭看了一眼邓叔才,“六爷,不如你上来凑个手!”

邓叔才为难着,“茶馆一大摊子事,都等着我处理。我要是坐上来……”他看童毅恭脸色难看,就说:这样吧!冷开泰冷爷正好在我这里做客,就让他陪你们打上几圈。邓叔才虽是袍哥大爷,但熟知民不与官斗这条至理真言,见童毅恭不高兴,赶紧转了口风。

冷开泰在袍哥中的地位极高,袍哥中向来流传着一句话,那就是:通吃长江冷开泰、威震川南邓叔才。长江两岸的多数事情,只要冷开泰一出面,通常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冷开泰不但在袍哥中名望高,即便在长江两岸的青红两帮中,也享有极高威望。

听说冷开泰参与赌局,童毅恭那难看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他说:这才对嘛!冷爷向来大手笔,有冷爷参与,这才叫个局。

邓叔才喊来冷开泰凑成一局,几个人码好了牌,打骰子定了庄家后开始抓牌,童毅恭看蔺华堂抓牌时笨手奔脚的样子,心底大乐,暗想:今天一定是个杀猪局。谁想才抓了几张牌,卢德秀打下一张六筒后,蔺华堂赶忙推倒牌说:和了。

童毅恭暗骂:龟儿子的运道不错,和牌倒是快。他凑头上去看,看完后忍不住大乐,他笑着说:蔺老弟,你这可是诈和。

“可不是诈和么!”冷开泰指着蔺华堂的牌,也笑着说:老弟,你是把一三四万误看成是二三四万了吧!

蔺华堂盯着自己的牌看了半天,“啊!”的一声,赶紧把牌往起扶,“看错了,看错了呀!”他尴尬地环视几人憨笑数声,“不好意思啊!”

童毅恭把自己的牌往倒一推,伸手划拉几下,“诈和要包赔的,可惜了我的龙七对,已经听口了。”

蔺华堂愁眉苦脸地看着卢德秀,卢德秀一笑说:蔺老弟从大上海过来,不会连诈和的规矩都不懂吧!蔺华堂又看冷开泰,冷开泰故意把头扭向旁边,不看蔺华堂。蔺华堂无奈,从兜里掏出钱来赔了三人。

又打了两把,蔺华堂连连点炮。第二把更是给童毅恭点个清一色。自然又是没少赔钱。蔺华堂伸手在自己左右肩膀上拍了拍,又站起来抖了抖身子,嘴里念叨着:拍拍身上的小鬼,抖落抖落身上的晦气,老天保佑,让我也和上一把!

这一招儿似乎很见效,再抓牌时,坐在他对面的童毅恭看蔺华堂脸带喜色,知道他这次一定抓上了好牌,笑着想:这人是个十足的猪,才抓了一副好牌就高兴成这样子,一点也不遮掩,今天要是不赢他,老子就是个猪。

童毅恭打下一张三万。“等等!”蔺华堂喊道:我和了。

“嗯!和了就推牌!”童毅恭催促着。

“我再看看,可别诈和!”蔺华堂谨慎地盯着牌又看了一会儿,才推倒牌说:这次看对了,可没诈和。

几个人见他推倒牌,都凑头去看,看完后都哈哈大笑,童毅恭说:还说没诈和,你这明明又是诈和。蔺华堂低头看了自己的牌说:没有啊!我数过的。

卢德秀指着牌,“老弟,你忘了我事先对你讲过的,叙府的麻将规矩,必须缺一门才可以和,你现在是三门牌,不可以推倒的。”

蔺华堂哭丧着脸,“一坐在这里就开始紧张,什么都记不住了,这把牌是因为没记清楚规矩才诈和的,能不能不算。”

童毅恭摇摇头,“规矩是不能坏的!快赔钱吧!”他笑着把蔺华堂赔来的钱装进兜里,面对这样一个轻松的杀猪局,他早把李树勋交代给他的事情忘到了九霄云外……

#c

249 设局、诱杀(四)

全文字无广告

而此时李树勋与杨森,正因为他们之间的那点龌龊事情争的不亦乐乎。眼看已过午时,范绍增见杨森和李树勋仍在争执不下,就招呼大家去吃饭,王正钧、喻孟群、谢国钧、杨汉域几人早就饿了,听范绍增招呼,随即退席去吃午餐。李树勋也想去,可杨森却拉着他不让走,还在不停地同他争论,想作最后的争取。可李树勋固执己见,越说态度越生硬。就是不答应杨森去叙府驻扎。素来强项的杨森按捺不住,拍桌大骂道:你……你这是拥兵自重,想要逼王要印!

就在这时,李树勋手下的那名弁目进来,朝李树勋点点头。李树勋马上明白,儿子李祖达已经被手下人救了出来,当下更是无所顾忌,他同杨森针锋相对,拍桌子大喊:你要么去云南避祸,要么就干脆通电下野,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望你三思!说完后他还觉得不过瘾,又补了一句:杨司令,你不要觉得抓了我儿子,我就会受你要挟,一味地向你让步,你可想错了。说罢拂袖而起,扬长而去……

杨森怒极,目送李树勋离开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恶狠狠地笑容。

李树勋见救出了儿子,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担心留在杨森处夜长梦多,也不吃饭,在弁兵弁目的簇拥之下,坐上藤轿返回叙府。一路之上,他的心七上八下,担心杨森发现他带走了李祖达后派军前来捉拿。当下不停催促藤轿快行,盘算着只要能赶到石马溪,有胡用宾的警卫营接应,才算是彻底脱离危险。

路上,李树勋对手下那名弁目说:你们如此顺当地救出了祖达,可算幸运。

弁目说:说来奇怪,祖达被关押的地方竟然无人看守,我们几个很顺利地就把他带了出来。

李树勋笑道:或许这就是天意,杨森徒费心机,只是没有老天爷的帮忙,怕他再也成不了气候……

说着话,藤轿一刻也不耽搁地进入了石马溪谷地,李树勋这才长吁一口气,正觉着已经脱离险境。突然间四下伏兵突起,枪声大作,随行弁兵当场被打翻四个。不提防之下,李树勋也身中两枪。幸好这两枪没有击中要害,只被子弹刮破一点皮肉。慌乱间,他从藤轿中跃出,就地几个翻滚,躲入坟丛墓碑后,指挥剩余弁兵利用坟堆掩护,开枪抵抗。

(全文字电子书免费下载)想拖延时间,等待胡用宾的警卫营赶来救援……

“顺风茶馆”中,蔺华堂似乎是突然来了手气,先是自摸了一副龙七对,接着又自摸了一把青七对。所谓龙七对,是在七对的基础上,有两对牌是四张一样的,而清七对是一种花色的大对子。这两副牌都特别难和,寻常打牌时,像这样的大牌就是点炮和也不多见,而蔺华堂却是信手拈来,全部都是自摸。接下来蔺华堂手气更旺,清一色、将对,连连推到。只把童毅恭摸得额头冒汗,刚才赢来的钱瞬间化为乌有。

眼见手边没了利润,童毅恭突然想起李树勋交办给他的事情,就问卢德秀,“你有没有派人去喊胡用宾?军长交代的事情还没办呢!”

卢德秀一拍脑门,“呀!光顾着打牌了,忘了。”

童毅恭看看表说:糟了,怕是误了大事,这把牌完了之后,说什么也得走。说着话抓牌整理翻开,看后心中一阵狂喜,原来是一副起手听口的地和牌,听的是非常好和的二五八万。…,

他扣倒牌说:地和牌。你们看好了,我抓什么打什么。

恰巧此时,他的下家冷开泰在摸牌时,碰掉牌摞上的一张八万,童毅恭更是一喜,他的上家是卢德秀,对家是蔺华堂,这两人摸完牌后,八万正好是他的。“二索!”冷开泰打出了牌。蔺华堂摸了一张牌后笑着说:冷爷打二索,我也打个二,不过是个二万。他小心地把一张二万打出,“童参谋长想和就和,省得自摸了我输的更多。”

童毅恭笑笑,对蔺华堂打出的牌看也不看,他只等卢德秀摸完牌之后,就要自摸八万。卢德秀摸了一张牌,“你们都打二,我也打二。”他把牌打出,却是一张二筒。童毅恭的心狂跳,自摸前的那种兴奋简直让他快乐地忘记了一切,什么军长的嘱托,什么安排胡用宾去石马溪救援,此时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伸手正要摸牌,下家的冷开泰突然说:二筒我要。他捡起牌,又抽出两张二筒放倒,笑着说:刚才蔺老弟打二万没人和,看来童参谋长的地和牌一定不会是和二万,说着话,他也打出一张二万。这样一来,童毅恭虽然恼怒,也不好意思去捡冷开泰的二万去和牌。好在牌没打几张,他知道二五八万依旧极多,还有自摸的机会,当下勉强笑笑说:我自然不会要……他沉住气,不动声色继续摸牌打牌。

又摸了几圈,眼看牌都已被摸完,二五八万却是再也不见一张,这局牌就成了流局,谁也没和成。等大家推倒牌后,童毅恭看了一眼别人的牌,差点没气的晕过去,四张五万在蔺华堂手中,四张八万在冷开泰手中,唯一的指望二万,却还被卢德秀做了将。

童毅恭不信自己手气这么晦,气恼之下,也不再提去找胡用宾的事情,又码好牌接着开战。结果却是手气更晦,中午过后,他已经输了个一塌糊涂……

“顺风茶馆”后堂的另一间雅舍中,龙邵文笑着对付伟堂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估计华堂大开杀戒了,这样一来,童毅恭非得输得满头大汗不可。

付伟堂说:你怎么知道童毅恭要去找胡用宾在石马溪谷地设伏?

“这多亏了冷开泰了,李树勋的副官赵环连是冷开泰的袍哥兄弟,李树勋对童毅恭交代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在一边听着,所以就传到我的耳朵中了。范绍增对咱们兄弟不错,这个忙我说什么也要帮他

原来龙邵文得知杨森、范绍增准备下手除去李树勋,就琢磨着怎样才能帮上他们的忙,恰巧此时冷开泰从重庆赶来,在牛喜碥找到龙邵文,龙邵文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冷开泰讲了。冷开泰当年在上海与龙邵文处下的交情不浅,他知道龙邵文来了四川,自己却因为在湖口遇?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