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霍宅情事 - xp1024.com
《民国之霍宅情事》


第一章 出嫁

向家寨的街道上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本就窄小的马路被围堵地水泄不通。

“借过,借过,让一让,让一让……”

“哎呀,别挤,别挤……”

大家这般争相挤搡,原来都是想围观从马路中央路过的大红花轿,一睹那新娘子的美貌。

今天三月初八,是向家寨的姑娘向婉晴出嫁的日子,本是人生大喜事,可此时端坐于花轿中的向婉晴却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原来这次婚姻并非她所愿,而是一场交易。

向晚晴的父亲做生意赔了一大笔钱,是喜乐镇上的霍老夫人替他还清了这笔欠款,而霍老夫人有个条件,那便是要让向晚晴嫁给她家二少爷当媳妇,向父无奈答应。

可从霍家通知婚讯到成亲之日只有短短三天时间,向婉晴连那霍家二少爷的面都没见过,更谈不上了解,因此,她坚决反对。

她想过以绝食抗争,试过逃婚,但结果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却是被父亲的以死相挟吓到了,不得已之下,只得选择为家庭牺牲嫁去霍家。

而这会儿,听着轿子外那堪比过庙会般的热闹熙攘,向晚晴心里烦扰不已,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老天爷对我不要太过残忍,希望那霍家二少爷的情况不要太糟糕!”

喜乐镇距离向家寨有十公里开外,因此,送亲队伍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霍家。

而此时的霍家大门口,同样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看样子,差不多整个镇子的老百姓都聚拢了过来。

但让人不解的是,在霍家大门外却并没看到新郎官的身影,而只有霍家的老管家黎叔一个人在招呼。

“大家这一路都辛苦了,先歇歇脚,歇歇脚……”黎叔一边说着一边拿出红包发给送亲队伍中打头阵的喜娘和伙计们。

喜娘虽收了个顶大的红包,但却仍旧不“买账”,只听她对黎叔抱怨道:

“这自古上轿有上轿的吉时,落轿有落轿的吉时,接亲有接亲的吉时,拜堂有拜堂的吉时,如果新郎官再不出来接亲,误了吉时,那可是不吉利的呢,霍家是大户人家,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晓得吧?”

“瞧您说的,怎么会呢?您放心,我们霍家是绝不会出这种差池的,新郎官马上就出来了,请大家再耐心等一会儿,稍安勿躁……”黎叔又拿出一些红包发给向家送亲的亲戚们,借以拖延时间。

这边黎叔在想尽办法和喜娘及新媳妇娘家人周旋着,而一门之隔,此时的霍家大宅里却已然乱做了一团。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啦,不好啦,二少爷他……他……”霍家的伙计新明气喘吁吁地边喊边向霍家祠堂跑去。

在位于霍宅西侧一隅的祠堂中,霍老夫人正率领一应霍家女眷拜祭祖先,这里跟忙乱嘈杂的霍宅其他地方相比,相对安静许多。

只见霍老夫人一脸虔诚和神圣,恍若置身无人之境,她的眼里只有祖宗和菩萨,眼帘时而合上时而睁开,嘴里念念有词,对着祖宗和菩萨三跪九叩后,把香插进了香炉里。

其他人跟在她身后一一完成动作。

新明已经站立于祠堂门口,可是看到此情此景,刚才还大呼小叫的他却吓得不敢再言语。

霍老夫人瞥了他一眼,样子不怒而威,说道:“瞧你那一惊一乍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少爷怎么了?还不快说。”

“二少爷他……他……他不见了……”新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头低垂着,不敢抬起。

不料霍老夫人并没露出意外和惊讶的表情,更无任何慌张之色,那样子就好像她早已预知会有此事一般,若有所思片刻后,她才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一刻钟前……”新明答。

梅姨娘眼里闪过一丝什么,没有说话,她是已故霍老爷唯一的妾室,平时一贯与世无争,安静少语。

却听大少奶奶宁锦绣说:“玉锦也真是的,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了呢?那可如何接亲,如何拜堂呀?”

而霍老夫人却是满脸的镇定自若,她慢慢踱至祠堂门口,抬头看了看天,刚刚天色还很好,现在却变得有些阴沉起来,远处更是乌云聚拢,该不会下雨吧?她心里想。

微微叹了一口气后,她语气仍旧稳健如常地说道:“派几个人去找,天黑前务必找到,另外,婚礼这边,按原计划进行。”

“是,老夫人。”新明领命出去。

“妈,这样恐怕不妥吧?咱们镇上的规矩……要是找人代拜堂,那得事先通知女方那头儿呢,再说玉觉他……也未必肯吧?”

“没有什么不妥的,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事出紧急,顾不得那么多了,回头等新娘子进了门,我自会和她讲明白。”霍老夫人边说边向外走去:“至于玉觉,他不肯?也得肯。”

梅姨娘依旧面无表情,而宁锦绣则抿起嘴角得意地笑了,看来这位新少奶奶的地位也不怎么样,她想。

霍家议事大厅,霍氏本姓家族里的男性除霍玉锦外其余都在场。

三少爷霍玉觉愤然起立:“什么?让我代替二哥拜堂?这不是顶包骗人吗?不行,绝对不行!”

大家极力劝说:“这怎么能是骗人呢?你二哥他……这不也是没办法嘛。”

其实,因二少爷霍玉锦情况特殊,霍老夫人便早已提前对家里众人交代下来,万一婚礼当天玉锦出了什么岔子,那就让玉觉代他接亲拜堂,这是事先计划好了的,只是霍玉觉认为这样做不妥,他认为这对女方那边不公平。

“可是,二哥跟别的……又不一样,他很听话……很乖,相信不会出乱子的,你们还是赶紧去找二哥吧,不要在这里出馊主意了。”霍玉觉再次拒绝。

“问题是到处找都找不到呀!要是找到了还用来求你吗?”

“就是就是,这不是事发突然,权宜之计嘛。”

族里辈分最大、威望最高的九太公也发话了:“嗯……祖上自古也有弟代兄拜堂的先例,小子,你要听话,帮你二哥一回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也都在理,更重要的,玉觉一向和二哥亲厚,虽然他这么多年没在家,但心里却一直惦记着他,到这会儿也心软了。

“罢了,二哥娶次亲也不易,我不想他的婚礼生任何变故,希望一切都能顺利进行。”他终于妥协。

第二章 意外

霍宅门口,因新郎官迟迟没有现身,送亲队伍已经明显表露出不耐烦的态度。

黎叔虽已使出浑身解数来安抚,但显然收效甚微。

而老天爷也像故意要跟人作对似的,只见天色越来越暗,乌云越聚越多,可偏偏气温却没下降,反而比晴天时还要热,闷热难当。

自古就没有新娘子一行人被晾在门外的道理,送亲队伍都忍不住开始发牢骚了:“怎么回事呀?新郎官人呢?”

围观群众们也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起来。

黎叔不得不吩咐家佣再次去取若干红包出来一一发散,同时尽力打圆场:“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新郎官马上就出来了,马上就出来了……”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能有点新鲜的吗?”有人说道。

只见黎叔脸上的汗越来越多,身上的汗水也快把他的长衫湿透了,他知道,如果新郎官再不出现,他也就真的应付不下去了。

而喜娘则是一边抱怨霍家,一边又害怕婚礼出差错影响她收礼金,所以又不得不帮着霍家编瞎话来哄着向家:“这俗话说‘好事多磨’嘛,大户人家规矩多、排场足也是有的,众位再耐心等等……”

其实,婚礼当天出现此类小波折,照理说最该着急的人应该是新娘子才对,但是,向晚晴此时却一点都不急,相反,她还在暗自高兴着。

因为这会儿,她已经在心里偷偷酝酿出一个计划了……

她本就是被逼出嫁,为了成全父亲和原生家庭,她别无选择,在从向家到霍家的这一路上,她的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受痛苦煎熬。

她原以为这场婚礼早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却不料临了临了霍家却出现了此等小意外,而这让她灵机一动!

她在想,假如新郎官一直不出现,或者说他彻底失踪了……那自己是不是可以以霍家失礼坏了规矩此为由不进霍家的门?然后趁机把事情闹大,接着再以此为由把这门婚事退掉?

喜乐镇是个礼数规矩大过天的地方,任霍家再有势力,也不能无视祖宗规法,况且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作证,料他也抵赖不得。

这样以来,既能成功退婚,还不用向家担责任,真是再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事了!而至于父亲欠霍家的债,则可以想办法慢慢还,向婉晴相信,总有一天能还清的!

向晚晴为自己这一计划庆幸,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老天爷能怜悯眷顾她,让她如愿……

可是,今天的天气实在是燥热,而向晚晴身穿的新娘礼服又十分厚重繁琐,还有头上戴的那沉甸甸的头冠,直把她压地捂地透不过气来,而且这喜轿也是严丝合缝、密不透风的,这都让向晚晴的身体不适到了极点,心情也差到了极点。

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粽子,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就在这里等着被送入人口。

偏偏这时周围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而且他们众说纷纭,毫无忌讳。

有人说:“想必人家霍家家大业大,看不起这穷门小户的向家,这不,这是在给女方立规矩呢~”

还有人说:“依我看一定是新娘子长得太丑了,还没过门就遭嫌弃了,婆家故意给她难堪呢~唉!可怜呀~”

更有人说:“不对,霍家有钱又怎么样?霍家的女人哪个有好结果的?现在这个又是个倒霉催的吧,想必也是红颜薄命,不得善终啊~”

最后有人总结:“不不不,你们都错了,依我看很有可能是霍家二少爷……那个……嗯?大家都明白的哦,哈哈哈……”

众人全都大笑起来……

向晚晴本无心理会这些,可她生平却又最讨厌这种把闲话是非当饭吃、乱嚼舌头根子的人,而且如果他们单说霍家也就算了,却把她也捎了进去,还说的那样难听、那样过分……

只见她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攥地越来越紧,贝齿狠狠咬着红唇,豆大的汗珠从她头上脸上掉落下来,流进身体里,滴在喜服上,大红色的喜服眼看要氤氲成暗红色。

这时,只听又有人说道:“呵呵,没准儿这新娘子和那新郎官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儿——绝配呢~以后霍家可有好戏看咯~”

真是岂有此理!

向晚晴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一把扯下喜帕,掀开轿帘,从轿子中走了出来,大声说道:“妄自揣测,人云亦云,你们说够没有?!”

霎时,全体喧嚣退去,现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向婉晴吸引了过来,大家都惊诧于她的大胆举动,但待他们定睛一看后,更加不敢置信的则是她的容貌!

而那些刚刚还说新娘子是丑八怪的人则更是为自己之前的贸然评论后悔不已,因为新娘子不但不丑,反而很美!

凤冠霞帔,美轮美奂!

只见她的巴掌小脸被一身耀眼夺目的红嫁衣衬地雪一般的白,她的肌肤晶莹剔透如凝脂,她的五官精致地无可挑剔,还有她的体态与气质,说不出的美好婉约、灵动飘逸……

世间形容美人的句子很多,可这天过后,当这些看客们在向其他人转述向婉晴的美时都恨自己嘴拙,不能精确地描绘出来。

就在众人都看呆了的时候,只听向婉晴淡淡地说道:“既然新郎官缺席,喜娘,我们回去!”说罢便要转身上轿。

“嗳,等等,”黎叔赶紧喊道:“新娘子请留步……”

可向婉晴并没有停下来,显然黎叔的话已不再凑效。

周围人的议论声再次嘈杂起来。

而此时向晚晴的心里就犹如一只鼓在敲打,她默默地对自己说:“希望老天爷保佑……”

就在她已经走到了轿子边,马上就要抬脚上轿时,却没想到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且慢——”只听一个洪钟般的声音从天而降!

向晚晴本不想停下来,可没有办法,这个声音仿佛有着能够掌控全场的力度似的,仅这最简单的两个字就让周边的喧嚣再次静止了下来!

她暗自恼恨此人破坏了她的计划,却又无可奈何。

还有一点很奇怪的是,此人的声音竟让向晚晴觉得有些耳熟,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好奇心驱使她慢慢回转了身……

却见霍玉觉身穿一套崭新的新郎喜服、头戴一顶插着冲天翎羽的瓜皮礼帽、腰里绑着大红绸子从霍家大门内走了出来……

他的皮肤白皙干净,气质儒雅斯文,表情淡定,脚步从容,喜服的俗套与浮夸丝毫都没有影响到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明朗的气场。

好一个俊秀的男子,好一张清隽的脸庞!

只是为何这张脸……和他的声音一样让向婉晴感觉似曾相识……

向婉晴蹙起眉头,回想起来……

没错!就在三天前的一个下午,在向家寨村外的江边,她曾经和这个人有过一面之缘!

而这时,霍玉觉也认出了向婉晴。

“怎么是你?”两人异口同声,都深感意外。

第三章 回忆

时间倒回到三天前。

三月初五,那是向婉晴最开始被父亲通知婚讯的日子。

那天,向晚晴穿了一身蓝布校服,一双黑色布鞋,一头乌黑的秀发扎成两个麻花辫揽在胸前,而这也正是霍玉觉初见她时的模样。

当时,向父只是冷冷地告诉刚刚放学回家的向晚晴说要她三天后就出嫁,并没有任何解释之辞,向晚晴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便哭着跑出了家门。

到了街上,她边哭边跑,失魂落魄地,不提防撞到了人,这个人正是霍玉觉。

“嗳!”霍玉觉身子一斜,用手捂住被撞疼的胳膊。

向晚晴却因向前的冲力太猛,摔倒在地上……

“姑娘,你没事吧?”被撞的反过来慰问撞人的。

“唔,我没事。”向婉晴从地上爬起来,看都没看霍玉觉一眼,慌忙道歉:“对不起。”完了便继续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一直跑到江边,向晚晴才停了下来,她泪眼朦胧,大口喘着粗气,跑了一路,浑身疲累,可是,与身体上的累相比,心里的悲愤与难过才是对她最大的折磨。

因为她不明白为何父亲突然就决定要把她给嫁出去,而且,这事儿预先没有任何征兆,真的是晴天霹雳,让她猝不及防,一点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啊——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她冲着大江怒喊几声,然后就怔怔地痛苦地望着江水出神。就在这时,不远处船家的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嗳——有上船的赶紧了,半小时后开船了。”

向晚晴扭过头去,看到一艘正在靠岸的小船上,船家正站在船头招呼乘客。

向晚晴认得这条船,向家寨地处偏僻,离码头远,这条小船正是输送附近村庄的乘客到码头的唯一交通工具,而且它三天才过来一趟。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眼前一亮……

三天后的那场婚事不是她所情愿的,相反,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是灾难!而既然这样她为何要接受?既然无法接受,她为何不能……离开?!

虽然,当“逃婚”这两个字眼从向晚晴脑子里蹦出来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可是,眼下她还有别的法子吗?没有!只有逃,只有逃走才是她最应该做出的选择!

是残酷而让人绝望的现实逼迫她做出这个决定的……虽然她很舍不得父亲和弟弟妹妹们,但却只能这样做了……

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向晚晴已经拿定主意了,她再次向那艘小船看去,这时,已经有乘客陆陆续续向船走去,向晚晴看到,在那些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他们谈笑风生的样子,似乎这条船将会给他们带来一段多么美好的希望之旅似的。

向晚晴不能确定这趟旅程到底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但是,她却可以确定这条船绝对能给自己带来好运!而且它还将会是自己命运的转变!自己能否逃脱这无望的婚姻就在此一举了!

这样想着,向婉晴移步朝客船走去。

可就在这时,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头顶滑落,她低头一看,原来是她别在头发上的簪花掉在了地上。

而这支簪花可不是普通的簪花,这是她的母亲临死前留给她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却是她心里对母亲唯一的念想。

向婉晴立刻弯下腰去捡簪花,可此时风突然变大了,簪花竟被泥沙裹挟着向大江的方向而去。

“嗳——”向婉晴追着泥沙去捡簪花,却不料她脚上穿的布鞋又陷在了泥沙中……

眼看簪花越“走”越远,向婉晴只好脱去鞋子,光着脚追起来。

可仿佛今天的一切就是故意要跟她作对似的,随着泥沙越来越多,越来越软,没过多会儿,簪花竟被挟裹着冲进了江水里,消失不见了。

“我的簪花,去了哪里?在哪里……”向婉晴一边喊着一边跳进水里,去找簪花。与此同时,她的麻花辫被水打湿,散落了开来。

而霍玉觉第二次看到向晚晴就是她这样披头散发在水里“扑腾”的画面……

事实上,刚才在街上跟向晚晴相撞后,看到她那失魂落魄的模样,霍玉觉直觉就认为她可能会出事,因此,一方面出于道义,另一方面也兼具好奇,霍玉觉便一路跟着她走了过来。

而此时向晚晴的举动,让霍玉觉更加觉得自己的推测得到了印证。

“喂——停下!”霍玉觉冲向晚晴呼喊道。

但并没有任何回应。

“喂——停下啊!姑娘,不要!”霍玉觉加大音量继续呼喊。

可已经扎进水里拼了命找簪花的向婉晴此时哪里还听得进任何声音。

霍玉觉向着大江冲了过去……

这时风变得更大了,江水涨潮似的涌了过来,激流翻滚着,咆哮着,几乎只在一瞬间,向婉晴就被江水吞噬掉了。

其实,自幼生活在江边,向婉晴的水性很好,从小到大,游泳都是她最擅长的事情,但是,谁让她遇到了霍玉觉,这个一心以为她要寻死的人……

因此,就在向晚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从水底的淤泥中把簪花给捞了出来时,她却被霍玉觉给控制住了……

“啊——放开我……”向婉晴拼命呼救与挣扎:“啊……你……你要……干什么……”

同时,她被迫灌了很多江水,瞬间,她的鼻孔里、嘴巴里、食管里、肺里都感到剧烈难受。

可霍玉觉不但没放开她,反而用力更大,他狠狠地勒着她的胸部,死死将她箍住,朝岸上拖去。

不远处,那船家继续朝岸上喊着:“最后再问一遍,还有要上船的吗?”

向婉晴想抬起手臂呼应但却根本无法做到,想大声呼喊却也只能发出类似呜咽的低喘声:“我……”

“别说话!保留体力!”霍玉觉冲她吼道。

“……”

向婉晴这时候才真的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船只离岸,越走越远……

过了今天,再想乘船就得初八了,而初八正是她成亲的日子……向晚晴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霍玉觉在把向婉晴拖到岸上后才终于肯放她下来,这时,他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了,便仰天躺倒在了一边。

而此时的向婉晴真是又急又气又乏又累,她的身体各个部位都因呛水而难受无比,恶心、头痛、难过、绝望等各种苦痛的感觉一齐袭来,她真想对着眼前这个把自己害得如此惨重的人发泄一通啊,可是,她所能做的却只能是捂着胸口趴在沙土上狂吐一通……

“咳咳……呃……呕……”

这时,只听霍玉觉疲累地喘着粗气问道:“姑娘,你……究竟为何要寻死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想不开……”

向婉晴发誓,这一刻,她真的很想掐死他啊!

她从地上挣扎着站起身,而她的脸上早已分不清楚是水还是鼻涕或眼泪,她朝着霍玉觉痛苦地大吼道:“是你……害了我的一生!我……我恨你一辈子!”

吼完她就趔趄着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留下霍玉觉一头雾水,眉头紧蹙,看着向晚晴的背影,他半天缓不过神来。

第四章 惊吓

思绪回到眼前,正如此时,看着一身凤冠霞帔的向晚晴,霍玉觉也同样半天缓不过神来……

而向婉晴也一样感到恍惚。

“你……”

两人再次异口同声,却又戛然而止,他们都没有想到彼此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对方面前,而更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彼此的身份……

黎叔害怕夜长梦多,忙不迭笑对喜娘说:“您看新郎官已经出来迎亲了,那就请新娘子上轿吧。”

喜娘脸上略微闪过一丝尴尬,但马上就恢复了满面喜色,她走到向婉晴跟前嘱咐道:“咳……新娘子,该上轿了。”

向婉晴回到现实中来,看着眼前的霍玉觉,她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她却知道,自己之前在心中偷偷酝酿的“退婚计”是彻底告吹了……

她也没有时间再思索什么了,这里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人在等着她点头上轿,她必须立刻做决定了。

向家唯一的陪嫁丫鬟小雀走过来低声提醒道:“小姐,请上轿吧。”

向婉晴最后与霍玉觉对视一眼,转身走上轿子。

黎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紧张了半天的心神也总算放松下来,他呼出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新娘子已上轿,新郎喜迎新娘入门咯——”喜娘无比喜庆的唱喏声响起。

喇叭唢呐与鞭炮声也欢天喜地响起来,无数人簇拥下,喜轿被抬进霍家大门。

而看着花轿的背影,一股负罪感涌上了霍玉觉的心间,他的耳边又响起那天在江边向晚晴那撕心裂肺的吼叫:“是你……害了我的一生!我……我恨你一辈子!”

他在想,他终于明白了向晚晴为何会那样说,也知道了她寻死的原因,如果说那次他因为错救而已经害了她一次,那么现在,他是不是又害她第二次……

一天的喧嚣很快过去了,到了晚上,外面依旧人声嘈杂,猜酒划拳的、嬉笑逗乐的各种声音充斥在霍家大院,但大院的一隅,向晚晴所在的新房里则是一片静悄悄。

向晚晴仍旧穿着红嫁衣,盖着红喜帕,坐在新房的床头,依照规矩,在等新郎官来揭盖头。

她的坐姿是中规中矩的,但她的内心却是很不平静的,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让她觉得不太正常。

其实,在被父亲通知婚讯后,向晚晴并没有被告知有关霍家二少爷的任何信息,比如身高样貌、学识脾性,她曾问过父亲,但父亲给她的回答却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的。

甚至父亲当时的态度让她有些看不懂,她至今仍记得他那闪躲的眼神和支支吾吾的语气,最后,他便用自己年纪大了,对年轻后生的事情也不太清楚为由搪塞了过去。

因此,向晚晴对新郎官的情况一无所知。但是,她却知道在这个现实的社会里,婚姻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而以霍、向两家家世的悬殊,霍家似乎没有理由要以欠债还钱、知恩图报的名头强逼着向家与之联姻,除非……

向晚晴曾暗自揣测过,她认为对方的情况很有可能不太好。也正因此,在霍家门口看到霍玉觉的那一眼,那样儒雅俊朗、气质超群的他,反而让她觉得意外、不合理。

当初江边之事实属阴错阳差,虽然当时她因他坏了自己的逃婚计划而无比恼恨他,但是,她又知道那是个误会,而她也看得出来,他是个好人,否则就不会路遇“危难”、出手“相救”了。

可是,他越出众优秀,向晚晴就越觉得他离自己遥远,也更加觉得此事怪异。

三天前是他“阻止”自己逃婚,而三天后他摇身一变成了自己的新婚丈夫……

向晚晴无法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也解答不了自己心中的疑虑,但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此时已经夜半时分了,但新郎官却迟迟未到,向晚晴自己掀开喜帕的一角,看到了通体都是喜庆的大红色的新房:红喜字、红窗花、红地毯、红纱帐、红蜡烛、红铺盖……

婚床上也洒满了寓意着“早生贵子”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

看着这些,霍玉觉的那张脸突然就浮现在了向晚晴眼前,而向晚晴的双颊竟然莫名有些发烫……这种感觉让她十分羞怯,可她越想抑制就越难控制……

她嗔怪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却又说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雀走进来修剪了一下红烛的烛芯,并帮向晚晴把喜服又重新整理一遍,将喜帕盖好,便就回避了,偌大的新房里又只剩下向晚晴一人。

“这长夜该要怎么熬?”向晚晴心里说道。

正在她感到百无聊赖之际,却不料突然间猝不及防的,一声惊雷从天空传来,把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就是紧锣密鼓的雨点声,伴随狂风大作。

向婉晴拍了拍胸脯,呼出一口气,暗嗔自己太大惊小怪,今天已经闷了一天的云了,也是时候该痛痛快快地淋场雨了。

她把喜帕揭下来放在一边,起身去关窗子,却不料这时候更让她惊恐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魁梧、面庞黝黑、浑身湿漉漉像落汤鸡一样的男人猛然间破门而入!

而他的穿着打扮和白天时的新郎官霍玉觉一模一样:长袍马褂、瓜皮礼帽、礼帽上插着冲天翎羽、腰间还绑着大红绸子……

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以为他就是新郎官本人!

却见他浑身酒气,粗鲁地闯进房间里,根本不顾向婉晴的震惊和害怕,却是对着她傻呵呵地笑起来,嘴角还流着哈喇子,喃喃道:“嘿嘿…媳妇儿…好看…媳妇儿…我的…媳妇儿…”

接着他就一歪一斜地晃到床边,打了个响亮的饱嗝,然后“轰然”一下栽倒在床,而且瞬间就鼾声四起!

那随意的样子就像这房间就是他自己的房间,那床就是他自己的床一样!

向婉晴吓得连连后退,瞠目结舌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子里瞬间风起云涌……

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了……

“原来如此……呵呵……”她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神惊惧异常:“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随后,只听一声骇人的尖叫从新房传出:“啊!!!”

突然,天上窜起两道火舌,电闪雷鸣震彻长空……

第五章 真相

尽管曾经诸多疑虑,也曾在心里做过最坏的打算,但当事实真相赤裸裸地展现在眼前时,向婉晴还是被吓到了!

而霍家用了“偷梁换柱”的手段骗她进门,这是她更加不能容忍的!

加上今天白天霍玉觉的“演绎”和“铺垫”,则愈加反衬出如今实情的残酷和残忍!

向晚晴惊魂未定,退缩在墙角,眼睛直视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害怕的同时,她感到有一股气血在往头顶上涌,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

小雀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进来,看到眼前情景,她惊呼一声:“我的好小姐!”便向向婉晴跑去,她无比心疼地看着她,赶紧拿出手绢来给她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过对床上的男人却并没表露出太多意外。

向晚晴盯着小雀看了一瞬,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什么,她冷笑一声,拂开她的手,说道:“呵呵……你都知道是不是?”

却见小雀一下扑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

“小姐饶命啊,奴婢也是……今天下午听霍家的几个小丫鬟说起才知道的,不过……不过……在小姐出门子前,老爷倒是交代过奴婢,说……说……说到了霍家之后,不管小姐遇到什么,都让奴婢转告小姐,千万别抗别争,一切认命……老爷还说……”

向婉晴的心倏然变凉:“还说什么?”

“老爷还说……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小姐您,他让您忘了他,忘了向家,千万保重自己个儿身子……”

“呵呵……”瞬间,向婉晴的心跌落到谷底。

当初她向父亲询问霍家二少爷的情况时,父亲那异常的反应、难堪的表情和含糊其辞的回答又浮现在眼前,怪不得……原来答案在这儿!呵呵!

原来他不是因为自己年事已高对年轻后生的事不了解,而是他本就知道真相却对她说不出口!又或许,是怕说出来后她会誓死不从吧……呵呵!

向晚晴又是一声冷笑,两行清泪顺着两边脸颊滑下。

“那白天那个人是谁?现在这个人……”向晚晴侧头指向床的方向:“又是怎么回事?”

“奴婢听说…白天那个是…是…二少爷的胞弟…霍家的三少爷…霍玉觉…而二少爷霍玉锦…据说是…是…小时候…得了一场病…病好后人就…傻了…智力只有…只有…十岁左右的孩子…那般…”小雀吞吞吐吐了半天,才终于把一段话说完整了。

“呵呵呵……果然……”果然她之前的推断都是正确的!只是可怜……可怜她刚才还因为想到他而羞红了脸……真的是好侮辱!好讽刺!

“不行,他们不能就这样糊弄我,这是欺骗,是骗婚,我要去找他们问个明白!我要讨个公道!”向晚晴说着就要趔趄着往外走。

小雀一把拦住了她:“小姐,千万不可冲动行事啊!老爷曾反复叮嘱奴婢,劝小姐务必要冷静,既然木已成舟,胳膊抗不过大退,小姐还是想开些吧,不要跟自己个儿过不去……”

“老爷,老爷……呵呵,从此以后,你有你的老爷,但我已没了那个爹!”向婉晴推开小雀,继续朝外走。

“小姐!难道您也不顾小少爷小小姐他们几个了吗?”小雀苦苦喊道。

向婉晴霎然止住脚步,心头一惊……是了,她怎么把他们几个给忘了?

没错,如果她在霍家闯祸,必会殃及到娘家,就算她恨父亲,但弟弟妹妹们呢?他们又凭什么被牵连?他们还那么小,他们太可怜了……

向婉晴的心悲凉到极点,缓缓跌坐地上……

一道闪电把天空划得锃亮,轰隆隆的雷声再次响起……

主仆二人就这样在地上一坐一跪,待了许久。

不知何时,门外突然有个声音响起:“二少奶奶睡了吗?我方便进去吗?”

小雀急忙搀婉晴起来,并去开门。

来人是老夫人身边的吴妈,只见她慈眉善目,一脸祥和,说出的话也十分温婉:“今儿天不好,又是打雷又下雨的,老夫人不放心新娘子,特意嘱咐我来看看。”

不过,新房内的情景,向婉晴和小雀哭红了的双眼,地上掉落的凤冠,吴妈自然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向婉晴给吴妈让座,并吩咐小雀上茶。

吴妈赶紧谦让:“二少奶奶千万别忙,今天是您和二少爷大喜的日子,理应我们伺候您的,怎么能倒叫您招呼我呢。”

她说着用手绢捂捂鼻子,“怎么这么大酒味?”

看看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霍玉锦,她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二少爷平时从不喝酒的,一定是那帮没规矩的小厮们……唉,回头我告诉老夫人,老夫人不会轻饶了他们。”

向婉晴只半低着头不言语,虽面色平静,眼神却倔强而哀伤。

吴妈看着她花容月貌的模样,露出惋惜之色,有些不忍,只好提出告辞:“二少奶奶,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了,天不早了,您该歇着了。”

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来,语重心长地道了一句:“二少奶奶,以后日子且长着呢,凡事想开点,千万莫为难自己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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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东升,照亮窗棂。

昨晚被狂风暴雨洗涤摧残了一夜,喜乐镇似乎变得清凉安静了许多,莫非风雨不仅能使颜料褪色,还能让浮躁、虚妄和贪婪褪去?

霍家大宅里,霍二少爷新婚第二天,一大早下人们就又开始忙碌了,因为今天是新媳妇儿给老夫人敬茶的日子,这在喜乐镇上是大习俗,不可懈怠。

可此时的二房院落里,却仍是一片静悄悄……

“小姐,小姐,快醒醒,该去给老夫人敬茶了……”小雀的声音率先响起。

向婉晴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天色早已大亮,蹙眉道:“我怎么睡过头了?”

她赶紧换衣服、梳头、洗漱、……

小雀就快速给她找衣服,递毛巾、端漱口水……

昨晚吴妈走后,向婉晴又伤了好一会儿子神,想着霍玉锦的情况和自己的境遇忍不住又掉了半天的眼泪,直到蜡烛燃尽,天都快亮了,才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

而小雀担心她想不开出事,便一直瞧着她睡熟了才在一旁的椅子上歪着合了会儿眼。

一主一仆谁也没想到,这回竟是误了大事。

第六章 风波

新媳妇儿给公婆敬茶的时间一般都安排在早饭前,而且越早越好,越早就说明新媳妇儿越勤快,寓意将来能勤劳持家。

可现在显然已经超出时间许久……

匆忙中,向婉晴随便套上一件玫红色旗袍,戴了一套黄珊瑚首饰,脚蹬一双黑色皮鞋,胡乱洗了把脸,挽了下头发,也没来得及化妆,就朝霍家大厅跑去。

小雀在后面紧紧跟着。

而二少爷霍玉锦仍旧躺在床上睡地香甜。

霍家大厅是霍家办理仪式化流程和重大事情的场所,比如婚宴、生日宴或其他重要宴会的待客、族里开会商谈要事等等都会在这儿进行,位置在霍家大宅的最中间,离宅子里各个别院的距离均等。

向婉晴气喘吁吁地跑到大厅门口时,眼里仍带着倦色,头发也有点松散。

却不知此时大厅里的“形势”有多么严峻。

只见霍家所有大小主子悉数到场,有霍老夫人、梅姨娘、宁锦绣、霍玉觉、宁锦绣七岁的儿子霍家的孙少爷天佑,还有老夫人特意邀请来观礼的九太公。

老夫人和九太公坐上首主位,其他人按身份依次坐在下首的次座。

此外,黎叔、吴妈、新明等下人们则依职位高低列队站在一旁。

所有人都表情肃穆,不苟言笑,在等着新娘子的到来。

偌大的厅里静谧无比,连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见。

这时,只听一阵急促的皮鞋踏触青砖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接着门“吱吖”一声响,一声平淡如常、不卑不亢的“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向婉晴镇定自若、脚步从容、神色坦然地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在大厅中稍一浏览,当看到霍玉觉时,心里不禁数声冷笑,充满了讽刺和失望,还有侮辱。

而霍玉觉则惭愧地低下了头,有点不忍与向晚晴对视。

向婉晴径直朝霍老夫人走过去,虽然面对老夫人,她心里更加翻江倒海,充满着无辜质问、幽怨控诉,似乎她才是导致这场婚姻的源头。

但向婉晴又知道,现在一切已成定局,无可更改,尤其是一想到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们,她更加明白自己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她走到老夫人跟前从容地下跪,然后又从容地从一旁随侍的小丫鬟手中捧着的茶盘里端起茶壶往茶杯里倒了茶。

整个过程中,她的神情虽稍显冷漠,但姿态却大方得体、优雅又稳重。

她端起茶杯,准备给老夫人敬茶了,一切看似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却不料这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等等!”

除老夫人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发声人看过去,却见宁锦绣一脸意难平和心不甘的样子看着老夫人说:“妈,二少奶奶迟到这么久,让这么多人无故等她,难道不该罚吗?”

霍老夫人没有说话。

宁锦绣又看向九太公说:“九太公就不说句话吗?这霍家到底还有没有规矩王法了?”

九太公一边捋着自己的山羊胡,一边点头说:“嗯……确实来得有点晚了。”

宁锦绣赶紧趁热打铁,继续告状:“而且,大家看看她那样子,蓬头垢面即是对在座各位的不尊重,而她那双黑鞋……更是有违祖规!”

霎时间,大家的眼睛都盯到向婉晴身上,然后再从她的头上移到脚上,而本来没人注意到的她身上的一些细节尤其是她脚上那穿的那双黑色皮鞋此时便显得极为眨眼。

只听宁锦绣继续气势汹汹地说道:“我尚且记得咱们祖上自古便有不成文的规定,说新娘子在新婚三天之内都不能穿红色以外的颜色,怎么二少奶奶这么年轻却不知道?究竟是脑子不好使了呢?还是故意为之呢?”

“咳……”老夫人咳嗽一声。

九太公则仍旧捋着山羊胡子点着头说:“嗯……大少奶奶说的没错,祖上确实是有这个规矩的。”

宁锦绣因仗着自己是霍家的长房长媳,又在丈夫霍玉民早逝后独自带着儿子天佑守寡多年,所以便觉得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不可一世了。

而老夫人念在她给霍家添了个孙子的份上更是早早就让她当上了霍家的副管家,平时也多宠着她。族里的人则都以为她能力出众,一般也都会谦让她,就连九太公都会卖她几分面子。所以,宁锦绣在霍家一向横行霸道,嚣张跋扈。

此时看到霍老夫人默不做声,九太公言语间更是向着她,她便愈加狂妄起来。

她继续刁难向婉晴道:“再说了,人家新媳妇儿敬茶都是夫妻两个一起敬,怎么到了二少奶奶这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敢问二少奶奶,你的新婚丈夫玉锦呢?”

宁锦绣话毕,大家再次看向婉晴,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们中有的人暗自为她捏了一把汗,有的人完全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样子,还有的人则是带了一副审视和观望的姿态,想看看这位新过门的二少奶奶到底有没有本事与强势的大少奶奶抗衡。

却见向婉晴仍是一副不慌不乱、不悲不喜的模样,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嘴角流露出一丝看透世事的冷漠到近乎悲凉的笑,然后淡然地说道:

“关于我今天来迟以及我穿了黑色鞋子这件事,确实是我的疏忽,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不过,”她话锋一转:“至于为何只有我一人来敬茶,那是因为在我来的时候,玉锦……他还在睡觉,我看他睡地正熟,不忍心叫醒他。”

这时她抬头看向宁锦绣,平静地问道:“我的回答完了,不知大少奶奶您满意与否?”

“你……”宁锦绣竟一时语塞,向婉晴的镇定和平静是她所没想到的,而向婉晴的城府和知进退更是她没料到的。

她原以为经历了昨天的种种的向婉晴要么就伤心欲绝、寻死觅活,要么就奋起反抗、不管不顾,却没想到她竟会是这般反应,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最让宁锦绣不满的还是向婉晴最后一句话中所特意强调的“大少奶奶”几个字,那明摆着是在提醒在场的人今天就是她在为难她,是她故意和她过不去。

所以,宁锦绣的火不但没消,反而“噌”地烧地更旺了,她赫然站起身,对着婉晴大声喝道:

“呵呵!好一句‘疏忽’!好一个‘道歉’!你以为一句‘疏忽’、一个‘道歉’就完事了?你这是认错的态度吗?我看你是强词夺理!我告诉你这里不是你们乡下的田间地头,这里是霍家,规矩森严的霍家!

“今天你无故迟到,衣衫不整,目无尊长,无视祖训家规,来人呀——”她转头朝外面大喝一声:“给二少奶奶施行家法,捆绑示众!”

即刻便有两个小厮拿着绳子从外面进来,径直朝向婉晴走去。

小雀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梅姨娘用手绢掩了掩口鼻,没有说话,吴妈有心想为向婉晴求情,但碍于身份低微,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在场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以各种不同的目光和心理看着仍跪在地上就要被施以家法的向婉晴。

而所有人中,尤属霍玉觉的心情最为急切不安,因为面对向晚晴,他已认定自己是个罪人,他不但害了她,还害了两次。

此时看到她一再被宁锦绣刁难,甚至都要动用家法了,他一直隐忍的自责、内疚和怒火就像待喷发的火山一样,他握着座椅扶手的手攥地越来越紧,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眼看小厮离向婉晴越来越近,就在霍玉觉要拍案而起的瞬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向婉晴倏然从地上站起,转过身面向那两个小厮,声音却是对着众人说的:“谁敢绑我?”

两个小厮被向婉晴的反应吓住了,一时愣在那里。

霍玉觉的手稍微放松,缓缓呼出一口气,但心却比之前揪地更紧。

“大胆!你敢抗命?”只见宁锦绣再次对向婉晴厉喝道。

“抗命?抗谁的命呢?迄今为止,我没有听到两位长辈下任何命令。”向婉晴则是微微一笑,语气仍旧不卑不亢。

可她的平静与机变让宁锦绣更加生气,只见宁锦绣指着她的手都在哆嗦了:

“你……你……你个小门小户出来的乡下人,还真是不懂规矩,没有教养!那我现在就来教教你规矩!我以霍家副管家的身份命令你,给我立刻跪下接受家法处置!”

但向婉晴不但没跪,反而冷笑一声说道:

“呵呵!小门小户?乡下人?不懂规矩?没有教养?那我敢问大少奶奶,你可是城里人?可懂规矩有教养?那懂规矩有教养的大少奶奶又怎么会当着两位长辈的面发号施令呢?还是说,你的权利已足够大,根本就没把老夫人和九太公放在眼里?”

宁锦绣瞬间被噎住了,她看看老夫人和九太公,再看看众人,自觉尴尬难堪无比,瞠目结舌中脸已经变成猪肝色。

第七章 罚跪

只听向婉晴继续说道:“我承认,我们向家确实是贫苦出身,但我们为人处世却光明磊落、坦荡无私;而你们霍家也的确是大户人家,可霍家却缘何会做出昨天那般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苟且之事呢?

“你……”宁锦绣嘴角的肌肉在抽搐。

“喜乐镇的规矩,但凡他人代拜堂必须事先通知女方,敢问霍家可曾提前通知我们向家?”

“没有吧?呵呵!既然这样,那霍家还有什么资格来谈论规矩和教养呢?”向婉晴自问自答。

宁锦绣的脸由通红变得铁青,又由铁青变得煞白,就在她要再次爆发时,却听老夫人大喝一声“够了!”拍案而起!

大厅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没人敢再发出一点声响,下人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但他们的眼光却都偷偷瞟向婉晴,似乎在暗自揣测她的结局。

而向婉晴则仍旧骄傲地抬着头,因为她所陈述都是事实,她心里坦荡,所以她不怕任何人。

反而宁锦绣却被老夫人的气势吓得浑身一颤,毕竟今天的事是她挑起来的,如果不是她刻意刁难,也不会引出向婉晴这番强烈还击。

不过下一瞬间她就不这么想了,因为她自认为向婉晴在霍家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地位可言,这一点单从代拜堂的事中就能看出来,而她在霍家却是如日中天,所以,她觉得老夫人肯定是看她被向婉晴抢白而要帮她出气。

而且,到底向婉晴刚才那番话是冲着整个霍家来的,她不禁冲撞了老夫人,还冲撞了整个霍家的尊严,所以,从大局着想,老夫人也不会放过她的。

但老夫人接下来的反应却让宁锦绣大失所望。

只见老夫人先是面带严厉地盯着向婉晴看了一瞬,但紧接着就把目光向宁锦绣瞥来,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们闹够没有!都当我死了是不是?嗯?”

“我告诉你们,只要我老婆子还有口气在,霍家的事就轮不到其他人做主!”她停了一瞬,接着说道。

宁锦绣惊讶不已,因为她没想到老夫人不但没向着她,反而她的后半句话正好暗合了向婉晴之前所说的自己在两位长辈面前发号施令的事。

宁锦绣眼里闪现出少有的惧色和慌张,她的嘴角尴尬地抽动了一下,不敢再言语,因为她就算再怎么狂妄,对老夫人还是很畏惧的。

而老夫人后面的话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听她说:“今天的事,二少奶奶确实迟到了,也的确有些疏于装扮,还穿了不该穿的黑鞋,不过这些也都确有原因,昨晚上天儿不好,是我让吴妈深更半夜去二房屋里探视,因而耽搁了他们休息时间,吴妈——”

“老夫人,奴婢在。”吴妈恭敬答话。

“你昨晚上是几点到的二房屋里?又是几点离开的?”老夫人问。

“回老夫人话,奴婢是子时一刻(夜里二十三点十五分)到的二少爷和二少奶奶屋里,因奴婢人老话多,又想沾新人点喜气儿,就自私地在那里多留了一会儿,直到寅时末(凌晨四点二十分至五点之间)才离开。

“都怪奴婢误了两位新人洞房之夜,才导致今天二少爷晚起,二少奶奶迟到,也正因如此,二少奶奶才没有时间精心梳妆,更是在慌乱下穿错了鞋子,这一切皆因奴婢贪心而起,还请老夫人不要责怪二少奶奶,要罚就罚奴婢吧。”

却见老夫人抿嘴一笑,而其他人一听到“人老话多”、“沾新人喜气儿”、“洞房之夜”这样的字眼也都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有的还偷偷掩着嘴儿笑起来,气氛瞬时缓和了许多。

“好,那就罚你个老婆子和我一起抄写经书,为老二和老二媳妇他们小两口祈福,愿他们能和和美美的,并且早日把老二的病治好,再让二少奶奶给我添个孙,那我就知足了。”老夫人嗔怪吴妈道。

“奴婢遵命,奴婢一定好好抄写经书,并且,奴婢还有个好消息要禀告老夫人,那就是奴婢的字练地比以前工整多了,相信佛祖看到一定会很高兴的。”吴妈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哈哈,你个老东西,最会耍嘴。”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

一屋子人也全都忍不住哄堂大笑起来。

这时,只见霍玉锦蹦蹦跳跳着走进大厅,他已经换掉昨天的新郎喜服,穿了一件天蓝色长衫,脸洗地干干净净的,肤色虽然有点黑,却也是健康的小麦色,板寸头十分干净利落。

尽管他的人确实傻乎乎的,但却极清爽干净,让人看着很舒服,跟昨天晚上向婉晴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

“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噢,媳妇儿,媳妇儿……”他嘴里哼着不知是谁教给他的童谣。

“好啦,你媳妇儿在这儿呢,丢不了。”霍老夫人一声宠溺的嗔怪,大家又都笑了。

一时间,似乎众人都忘记了对向婉晴的惩罚之事,只见宁锦绣不服气地抬眼看向老夫人,小声嘟囔了一句:“妈,那家法……”

老夫人咳嗽一声,又改了严肃的面孔,说道:

“好了,二少奶奶刚嫁过来,有些规矩不熟悉也是难免的,家法就不必了,想你那会儿刚进门时还不是哪哪都不适应屡屡出错?自古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又何必要和一个新人计较呢?”

“不过,”但她接着又转向婉晴,语气稍带严厉地说:

“我们霍家虽是大户人家,但那种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事我们可是从来都不干的,而至于‘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的勾当则更加不会去做,至于昨天,着实是突发状况、临时应对,属无心而为。关于这点,二少奶奶出言不逊,冲撞了祖宗先人,也确实该罚,那就罚你禁食一天一夜,去祠堂跪拜,好好听听我们祖先的教诲吧。”

“没错,老夫人最仁慈了,对我们下人向来慈爱。”

“可不是吗,霍家的工钱在整个喜乐镇上可是最高的,霍家的主子也最拿咱们下人当人看,从不欺负咱们。”一旁站立的丫鬟婆子们小声嘀咕着。

老夫人会心一笑,转头对九太公说:“九太公,我的处理结果您还满意吗?”

九太公仍旧像之前一样捋着胡须点着头说:“嗯……老夫人说得都在理,我觉得可以照办。”

“那好,既然九太公没意见,那就这么定了。”霍老夫人又转向众人说道:

“我的大儿子玉民早逝,小儿子玉麟在外当兵身不由己不能回家,其余家庭成员呢,今天都聚齐在这里了,昨天的成婚礼上人太多,对咱们自己人倒多有照顾不周之处,今天我就专门再开一席宴请咱们自己家人,好了,除二少奶奶外,其余人都去用早饭吧,等晌午时分,记得来大厅吃席。冬梅,把二少爷带到花园子里去晒晒太阳。”

“是。”一个丫鬟领着霍玉锦出去了,霍玉锦一边走还回过头来看向婉晴,引得众人再次发笑。

“九太公,您这边请。”老夫人转身对九太公客气道。

“好,老夫人请。”九太公说着便第一个颤颤巍巍地走出了大厅。

老夫人紧随其后,经过宁锦绣时白了她一眼。

黎叔和吴妈在后面紧紧跟着。

其他人也都一一散去。

宁锦绣本来还想进言说这惩罚太轻了,但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屋子人已然快走光了,而且老夫人刚才那记白眼,让她心里直咯噔。

要说今天谁是最大的输家,那就非她宁锦绣莫属了。

因为向婉晴尽管被罚,但老夫人的态度却明显是向着她的,而宁锦绣虽然没受任何处罚,可老夫人的话却狠狠打了她的脸!

只见她那化了大浓妆的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紫一会儿黑的,她心里又气又急又不甘心,却没任何办法,她只能没好气地跺了几下脚,再狠狠剜了一眼向婉晴后,也走了出去。

而所有人中,却是霍玉觉待到了最后,他看向向婉晴,看到她脸上那种倔强而孤独的美丽、坦荡又失意的落寞,他再次惭愧地低下了头,不忍直视。

他有心想走过去跟她道歉陈情,说出自己心里那埋藏了一天一夜的愧疚和自责,但出于种种顾忌,终究还是没能迈步。

现如今,她是他的二嫂,男女有别,身份有序,即便他不考虑自己,也要为她着想,一言一行都必须注意分寸。

他咬了咬嘴唇,压抑下心头的抱歉,离开大厅。

片刻后,向婉晴被一个丫鬟带着走向了祠堂。

前面说过,霍家祠堂在霍家大宅的最西边一角,这里整日香烟缭绕,环境静谧清冷,远离尘世浮华和喧嚣之余,却也显得阴森恐怖。

丫鬟把向婉晴带到后便离开了,向婉晴独自一人跪在祠堂的佛像和祖宗牌位前。

白天还好,起码光线充足,等到了晚上,偌大的祠堂空旷无比,昏黄的油灯忽明忽暗,向婉晴抬眼环伺四周,只感到一派萧杀阴冷之气。

第八章 逃离

再看那些佛像,它们一个个都凶神恶煞、面目狰狞,十分可怖。而那些在供桌上排列整齐的一樽樽的祖宗牌位们也像是在往外冒着不知是仙气还是妖气的气焰,让人看着就不寒而栗。

这里简直堪比鬼蜮,向婉晴心想。

可比环境更加无法忍受的是她的肚子,昨天出嫁之日,她只早晨喝了小半碗粥,还是在小雀极力劝说下才吃的,之后就一直没有进食。

而今天一整天更是粒米未进,没吃没喝,此时,她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

她四处张望,看到只有佛龛前放着些贡品糕点,忍不住砸了咂嘴,咽了口唾液。

又过了一会儿,实在是饿极了,反正此处就她一人,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直起身子去拿糕点。

可手刚要够到时,突然祠堂的门“吱吖”一声响!

她吓了一大跳,手瞬间又缩回来,转过身,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门口处,只见窗前闪过一个高大的黑影!

“啊!”向婉晴低呼一声。

正巧此时刮起风来,油灯的烛光左右飘忽,差点熄灭,窗棂也发出“啪啪”的敲打声。

向婉晴心里恐惧万分,只觉得长这么大从没有这样害怕过,她的身子连连后退,已经抵在了供桌上。

就在她差点就要大叫出声时,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别害怕,是我。”却是霍玉觉推门而入。

向婉晴大大呼出一口气,瞬间像被抽走了骨头,跌坐在地上,差点飞出躯壳的魂魄这才回归原位,她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吓死我了。”

喘了一口气,她的眼睛缓缓睁开,不过她眼底的恐惧已经被讽刺和自嘲代替,因为面对霍玉觉,她只能是这种感觉。

此人好像是老天爷故意派来折磨和羞辱她的,她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牵扯。

向晚晴把身子扭转朝前,重新调整好跪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不想理会他。

只是,向晚晴不知道的是,此时的霍玉觉的心里和她一样地痛苦受折磨。

面对向婉晴,他除了愧疚,还是愧疚,无尽的愧疚。

他无意中害了她一次又一次,“成功”地把她“引”进霍家,给自己的傻二哥当媳妇。而如果不是他的一再出现和“作为”,或许她还可以有别的出路,或许此时此刻她不是在这里受罪,而是已经逃出了这不公平婚姻的牢笼,另有一番天地。

现在,看着向晚晴单薄、瘦削又无助的背影,霍玉觉在心里又给自己罪加了一等,他叹了一口气,良久,才终于说出口:“对不起……二嫂。”

“呵呵……”向婉晴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今天在大厅,我……没能帮你。”

向婉晴再次冷笑,跟之前的“破坏”逃婚与假冒新郎相比,今天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当初在江边我或许不该……还有,我更不该代替哥哥与你……”

向婉晴继续冷笑,事情已成定局,你再道歉又有何用!

霍玉觉不安地低下头,狠狠地咬着下嘴唇,片刻后,他抬起头,下定决心般,走向向晚晴。

他朝她伸出手,接着摊开手掌,只见一个干净整洁的笼布包呈现在眼前。

正在向晚晴狐疑时,霍玉觉把笼布包一层层打开,却是两个圆滚滚的雪白的米饭团子露了出来!

米香味瞬间飘了过来,两天两夜没吃东西的向晚晴就算再克制也忍不住两眼放光。

“向小姐,你一定饿坏了,快吃吧。”霍玉觉说。

没错,他一直觉得“向小姐”才是她该有的称呼,而“二嫂”的确太不适合她,也根本就不该强加给她。

向婉晴本不欲理会,但她咕噜噜直叫的肚子却不再依她,她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就算要感慨人生无情、喟叹命运多舛也得先填饱肚子再继续吧!

她接过笼布包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直到把两个饭团全吃光,才恢复了精力,向婉晴伸手抹了抹嘴,不经意间打了个饱嗝。

而看到她这模样,霍玉觉不禁笑了,那表情就像看着一个吃饱喝足的可爱孩子般。

是了,她本来就比他还要小一些,的确还是个孩子,而且还是这样聪慧美丽、有灵气的孩子,她怎么可以留在这里跟他的傻二哥在一起生活?那可当真是毁了她的一生了!

想到这里,霍玉觉知道自己不能再迟疑了,他抬头看了看这高大的祠堂,又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慎重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再次坚定了决心。

他用双手握住婉晴那单薄的臂膀,直视着她的眼睛,郑重地对她说:

“听着,向小姐,我现在就带你走,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会有别人知道,所以你不用害怕。这是我家,我有后门的钥匙,我可以带你安全地离开。”

“什么?”向婉晴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霍玉觉却没等她反应过来,拉起她就径直朝祠堂的一个角落走去。

他的步子大,力气也大,向婉晴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来到角落的一樽佛像前,霍玉觉按动佛像裸露着的其中一个脚趾处,只见佛像慢慢转动,露出一个小门来。

“我……”向婉晴想说什么。

“嘘……别说话。”霍玉觉轻声提醒,然后就快速拉着她进入了小门,来到一个黑暗的通道里。

他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墙上凹槽里的煤油灯,并从另一个凹槽里拿出一把钥匙,拉着向婉晴前行了大概三四米的距离,便又是一个小门。

这次,霍玉觉用钥匙打开了小门上的金锁,带着向婉晴进入门内,即刻便有一股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向婉晴这才发现,此处已然是霍宅外面的街道了。

原来这道门就是霍家的其中一个后门。

不过此时正值半夜时分,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一轮明月孤零零地停留在天上,无私地向大地撒着银色的光辉,而月光下,向婉晴看到有两辆人力车停在那里。

她张口又想说什么,却被霍玉觉再次制止:“不要说话,听我安排。”

说着就把她向前一推,向婉晴已经上了其中一辆人力车了。

霍玉觉则快速上了另一辆,并吩咐一声:“快走。”

两个车夫便拉起车子飞快地跑起来。

一切动作快到让向婉晴应接不暇,根本来不及解释任何。

深夜里,风凉飕飕的,向婉晴和霍玉觉就这样被两辆人力车拉着,匆匆行驶在大街上、乡野中。

向婉晴穿着单薄,刚才在祠堂时已经有些冻得发抖,可现在在这室外,夜风吹着,她却没有再感到冷,而是莫名的从心底漾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是暖吗?她说不清楚。

总之她觉得心里像有一只鼓在敲,有点乱。

远处偶尔会有点点灯火忽明忽暗,也许是附近还没关门的商家,或是早起的小贩,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轮船的汽笛声和海警的吹哨声。

车子走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霍玉觉付了车夫小费,并叮嘱了几句什么,便朝她走过来。

他把她搀下车,再次直视着她的眼睛严肃地说:

“向小姐,你听我说,一会儿有艘去往上海的轮船,到时你就上船走,到上海后你去找我一个同学,他会接应和帮助你。”

他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一个钱袋,“这是一点钱,里面还有张字条,上面写有我那个同学的姓名和地址……我希望,到上海后,你能彻底忘记这里的不快,开始新的生活。”

向婉晴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来到了镇上的码头,她不禁再次张口说道:“可是,我……”

霍玉觉却又一次打断她: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你在担心我私自放你走,回家后不好交差是不是?这点你大可放心,没有人知道是我做的,就连我妈都不知道我会晓得祠堂后门的秘密。”

“不是,我……”

“你就放心吧,向小姐,退一万步讲,就算被人发现了,再怎么说我也是霍家的三少爷,他们还能拿我怎样?我妈总不至于会狠心到要拿自己的亲生儿子开刀吧?呵呵。”

月光和灯光一齐照射下,向婉晴看到霍玉觉的脸上闪现出一种光芒,善意、正直、勇敢、大义的光芒。

“谢谢,谢谢你……三少爷。”向婉晴终于可以说一句完整的话了,而这也是她第一次这样称呼他,并且向他致谢。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汽笛长鸣,这是催促乘客上船的提示音。

“快走,”霍玉觉再次拉起向婉晴的手,就要去乘船。

而这一次,向婉晴终于甩开了他的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道:“三少爷,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走。”

霍玉觉急急刹住脚步,回转身,不解地看着向婉晴问:“怎么?你还有什么顾虑?不妨说出来,我帮你解决,不过时间已经不多了,你得抓紧了。”

面对霍玉觉,向婉晴眼里第一次露出感激的神色,她的嘴角浮起一缕微笑,以问代答道:“三少爷,你果真不知道我缘何会嫁进你们霍家,缘何会嫁给你二哥?”

第九章 两清

霍玉觉一脸茫然。

向婉晴不明白,做为霍家的少爷,他怎会不知内情?她略带失望的摇了摇头,便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

霍玉觉却仍在担心错过上船时间的问题,眼看一分一秒过去,不能再耽搁下去,他疾步追上向婉晴,急切万分地问道:“向小姐,你确定不走吗?也许错过今晚,以后你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向婉晴站定,霍玉觉脸上的真诚、焦虑、紧张与担心让她相信了他是真的一无所知。

“好吧,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三少爷,我之所以嫁进霍家,嫁给你二哥,是因为我爹欠了霍家一大笔债,或者说是……人情。

“所以,我来你们家是来还债的、还情的,如果我走了,你要我爹怎么办?要我弟弟妹妹们怎么办?他们将因我的自私出逃而妄受牵连,他们在这喜乐镇上将无法生存,你明白吗?”

向婉晴一口气说完,眼里已氤氲出水雾。

霍玉觉大惊失色,虽然接亲当天在霍家门口看到婉晴的第一眼,他也隐约对这件婚事质疑,但是,他还是没想到,竟然真相会是如此。

而且,这样的事竟然就发生在他自己的家里!

“多少钱?你父亲他……欠霍家的债是多少?”霍玉觉问,他的眉峰紧紧蹙起,像两只盘在一起的蛟龙。

向婉晴却轻轻抿唇,展露出若隐若现的笑容,这是她的招牌表情,也许从今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她的唇角都会上翘,始终保持微笑。

因为最坏的都已经被她经历到了,往后,没有什么能再让她感到恐惧和绝望,没有什么能再让她伤心流泪。

“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其数额庞大,就算我爹卖房子卖地、倾家荡产也还不了,所以,嫁进霍家,嫁给你二哥,这是我的命,我已认命,不想再做徒劳的反抗。”

向婉晴用真诚的目光看向霍玉觉:“三少爷,虽然今天晚上的一切也不过是徒劳,但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能设法帮我。”

“不,你不用跟我客气,也许从最开始……就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所以,帮你是我应该做的,能帮你也算是我……赎罪的机会吧,只是,到底我还是没能真的帮到你。”霍玉觉惭愧地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只听又一声汽笛声响,轮船开动。

霍玉觉一拳打在身旁的水泥柱子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了下来,他却毫不在意。

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向来强势,却不知道她竟会这样逼迫人,可是,身为她的儿子,霍家的三少爷,对于母亲,他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就连他自己都……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额头上青筋毕现。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

这次,是替他的母亲,替整个霍家,可是,他又在心里反问自己,这种道歉能有什么意义。

“不,你不用再跟我说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向婉晴却是微微一笑,如此说道。

她不禁又回想起当初在向家寨村外自己的逃婚计划被“破坏”时的情景,那一次,她非常想走却被困住;而这一次,她可以走了却已经不能走。戏剧性地是,两次跟她在一起的人竟然都是……霍玉觉。

他无意中害过自己,也有意地帮过自己,向晚晴倏然呼出一口气,也许就是在这一瞬间,之前对霍玉觉的恨已经慢慢释怀了。

霍玉觉看向向婉晴,看着她纯净的笑靥,清亮的眼眸,双腮还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他忍不住再次叹息:“向小姐,那你以后就真的打算和我二哥……你们……”

“三少爷,你以后别再叫我向小姐了,还是叫我二嫂吧,不管怎样,我都是你二哥的妻子,明媒正娶的,呵呵。霍家规矩森严,‘向小姐’这样的称呼如果被人听到,我恐怕承担不起。”

霍玉觉再次惭愧地低下了头,他恨自己无能,眼看着如此不公平的事发生在自己身边,发生在自己家里,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

“好……二嫂。”他终于第二次这样称呼她。

向婉晴和霍玉觉回到霍家时,东方的天空已经隐隐泛出鱼肚白。

他们两人从祠堂的后门原路返回,向婉晴重新跪回在霍家的祖宗牌位前,霍玉觉再次看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抱歉与无奈,却也多了一份鼓励和坚定,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而他们两人谁也没想到,在祠堂外面的不远处,有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而在另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却有另一双眼睛在看着这所有的一切。

上午辰时正(七点正),有丫鬟来接向婉晴出去。

一天一宿未睡,她虽又疲又累,但此时是早饭时间,她不得不跟随丫鬟来到餐厅和大家一起用餐。

她到来时,其他主子们都已坐定,下人们随侍在侧。

霍玉觉再次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她回以坚定的微笑。

霍老夫人一脸慈祥,招呼向婉晴坐下来,她锐利的眼神表明她对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不过,她却什么都没说。

梅姨娘嘴唇轻抿,安静不语,仍是那副温婉沉静、与世无争的样子。

而宁锦绣的面部表情却十分丰富,饱含了气愤、不甘与嫉妒,同时也穿插着得意和幸灾乐祸,毕竟向婉晴刚被罚跪完,虽然她始终认为这惩罚太轻,但到底她还是受罚了。

向婉晴却不理会她,大家开始吃饭。

正在这时,只见霍玉锦被一个丫鬟带了来,他看到餐桌上的油条便开心地欢呼起来:“耶,有油条耶,玉锦最喜欢吃油条了。”

油条本是北方早点,彼时的江南一带很少有,但霍家富裕,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厨房即刻便能做出来。

霍玉锦就最爱吃油条,此时看到他的最爱,哈喇子都流了出来,老夫人嗔怪道:“怎么又来晚了?你看你那馋样儿,冬梅,给二少爷擦擦嘴。”

霍家的一应规矩对其他大小主子都适用,唯独对霍玉锦例外,毕竟他的情况特殊,所以他可以吃饭迟到,也可以缺席任何公开场合。

丫鬟给霍玉锦擦了嘴,又给他戴上一个只有小孩子才戴的围嘴儿。

“噢,噢,二叔又戴围嘴儿咯,二叔不害臊……”天佑嚷嚷起来。

宁锦绣赶紧给天佑夹了菜,催促道:“快吃饭。”

老夫人看了天佑一眼,无奈地嗔怪说:“吃饭时不许说话,你又忘了?”

“那二叔怎么说话呀?”天佑申辩道。

宁锦绣瞪了天佑一下,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但她自己却说道:“就是,天佑说的没错呀,玉锦能说话,天佑就不能说吗?”

老夫人看着宁锦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家继续安静地吃饭,却不料片刻后宁锦绣放下了筷子,清咳一声,阴阳怪气地道:“我怎么听说,昨天晚上,祠堂里有动静?”

同时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地瞥向向婉晴。

向婉晴心头一惊,抬眼看向宁锦绣,霍玉觉也是同样反应,梅姨娘也向宁锦绣看过去,若有所思。

而唯有霍老夫人仍旧谁都没看,只顾镇定自若地吃饭。

却见宁锦绣得意地一笑,拿手绢擦擦嘴,一副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样子继续说:“昨天晚上,二少奶奶不是在祠堂罚跪吗?不是一个人吗?怎么还搞出动静来了?这也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你还有作陪的呀?”

向婉晴十分惊讶,昨晚上霍玉觉是在半夜时分才出现在祠堂的,那么晚的时间,宁锦绣如何会得知?

还有她对他们之间的事到底知道多少?亦或是,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而完全是在捕风捉影、信口雌黄?

但向婉晴却知道,不管怎样,就算她手里当真握有自己的把柄,也一定不能承认,她必须捍卫自身利益。因为经过昨天的风波,宁锦绣对她的敌意已再明显不过,虽然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

向婉晴放下筷子,脸上仍是微微笑着,缓缓开口道:“中国有句古话,叫做‘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敢问大少奶奶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所说的话呢?”

“你……”宁锦绣险些又要气地发作,但她马上就克制住了,只听她再次奸笑一声,仿佛这次是底气十足、十拿九稳了:“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翠红——”

即有一个小丫鬟应声跪了下来,她是宁锦绣的贴身女佣。

“把你昨天晚上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宁锦绣吩咐。

“奴婢遵命,”翠红低着头答话:

“昨晚上奴婢因晚饭吃的太饱,有些肚胀,出来……小解,之后肚子还是不舒服,便在园子里四处走走以消食,却不料在路过祠堂时听到里边有动静……奴婢好奇,便贴在祠堂院墙上听了一耳朵,可这一听不要紧,原来竟是……”

翠红抬头看向向婉晴,然后又猛地低下头,仿佛受惊了一般。

第十章 护佑

“竟是什么?你不用怕,只管大胆说,自会有人为你做主。”宁锦绣的神情十分激动,确切地说是蠢蠢欲动,就像要揭露什么重大阴谋而她本人会因此而十分受益似的。

有了主子的鼓舞,翠红胆子果然更大了,她继续说道:“原来竟是二少奶奶和……和一个男人在说话。”

除霍玉觉和老夫人外,其他人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什么?一个男人?二少奶奶和一个男人在说话?什么样的男人?他们又在说些什么?翠红,你老实交代,一个字都不能落下!”宁锦绣的兴致更加高涨。

“回大少奶奶,回老夫人,奴婢不晓得那个男人是何人,因他和二少奶奶说话的声音都很低,而奴婢是因为知道二少奶奶在里边罚跪,所以很轻易就听出是二少奶奶的声音了,但对那个男人……奴婢却判断不出来,不过奴婢倒是隐约听到了他们谈话的内容……”

翠红一边说一边拿眼睛不断地左右乱瞟,似乎是想说又不敢的样子。

宁锦绣便继续给她壮胆,“你大胆说就是!”

“二少奶奶和……那个男人,他们……他们先是说什么饿坏了要吃东西,后来就说……就说……就说要帮二少奶奶……帮二少奶奶……逃走!”

说到这里,翠红整个上身伏到地上,不敢再抬头看人。

“啊……怎么会这样……”众人皆哗然。

只见宁锦绣奸佞地一笑,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对于她来说,这就够了,这信息量已足够大了,罚跪时吃东西?还谋划逃跑?更是私会男人?这每一条都够她向婉晴受若干次家法了!

宁锦绣对那个男人是谁没兴趣,她的目标是向婉晴,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她看向老夫人,急不可耐地说:“妈,翠红的话您都听到了,我可担保她所说句句属实,您看这件事情该怎么办?”

说完她又斜睨了向婉晴几眼,那眼神中的得意似乎是在向向婉晴和大家宣告她的胜利。

而此时,向婉晴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这还是她进入霍家后第一次如此焦虑。

要说昨天在大厅敬茶时她不怕不急,那是因为她心里没鬼,因为在她和霍家之间,是霍家欠她,而不是她欠霍家。

可今天却不一样,昨晚的事,倘若真的被人发现,她确实有口难言。

向婉晴咬了咬嘴唇,眉头也紧蹙起来,就在她要开口为自己辩解的瞬间,却不料另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等等!”

只见霍玉觉缓缓站起身,面向宁锦绣沉稳地说道:“大嫂,恕我直言,你的判断有失偏颇。”

在场的人似乎都想不到霍玉觉会在这个时候发言,不禁都朝他看了过来。

只听霍玉觉继续说道:“大家想一下,翠红的话是否经得起推敲,想来昨天晚上深更半夜的,而翠红她也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了,那她到底是否清醒?她会不会是一时犯困而迷迷糊糊地所以导致听错了?或者……”

霍玉觉看向宁锦绣:“仅仅是小丫鬟为了向你邀功而故意编造谎言、混淆视听来编排二少奶奶的不是?所以,还请大嫂慎重行事,明辨是非。”

“三少爷,奴婢不敢撒谎,奴婢绝没有撒谎啊!奴婢所说句句属实,奴婢绝对不敢编排主子的不是啊!”翠红对着霍玉觉拜了又拜,不停地申诉陈词。

而下一瞬间,她猛然抬起头来看了霍玉觉一眼,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慌乱,紧接着身子突地一震,哆嗦了一下,然后就伏在地上再也不敢动了。

宁锦绣即刻站起来,冲霍玉觉说道:

“玉觉,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小丫鬟向我邀功?什么叫故意编排二少奶奶的不是?什么又叫明辨是非?你意思是我有意针对二少奶奶而不明是非了?三弟,你这也太冤枉我了!我与二少奶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干嘛要针对她?我只是说出我所知道的事而已。

“倒是我要问问你,你回来才几天?你对家里的事又知道多少?所以我奉劝你,这件事你还是不要管了吧。”

却见霍玉觉迎上宁锦绣刁横的目光,语气坚定地说:“大嫂,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回来是没几天,但却不妨碍我是这家里的一份子吧?而既然身为堂堂霍家三少爷,家里有事,我总不会连发表自己意见的权利都没有吧?”

昨天在大厅里向婉晴被宁锦绣刁难时,霍玉觉就后悔自己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话,今天,他不会再坐视不理了。

他是个男人,莫说这次的事是因他而起,就算与他无干,遇到恃强欺弱,他也应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你……”宁锦绣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霍玉觉的话,餐厅的气氛霎时凝滞住了,有些尴尬。

就在这当儿,只听老夫人说:“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争了,还是我来给大家还原一下实情吧。”

老夫人也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呢,确实是锦绣搞错了,玉觉说的没错,这小丫鬟当真是夜里犯了迷糊,她听岔了。”

所有人的目光又都朝老夫人看过来,其他人是好奇,向婉晴和霍玉觉则同时一愣,因为他两人都没想到关键时刻,老夫人会站出来替他们说话。

而霍玉觉刚才虽然一直义正言辞的样子,但其实他心里是紧张的,向婉晴也同样如此,只见他们两人的额头都已沁出汗珠。

只听老夫人接着说道:“昨晚上,翠红听到祠堂里有动静,听到二少奶奶在和人说话这的确不假,但和二少奶奶说话的男人不是别人,而是——黎叔。”

站在一旁的黎叔点头回应老夫人。

“而且不光有黎叔,其实当时在场的还有个人,那便是吴妈。”

吴妈也会意地点头承认。

老夫人继续解释:“二少奶奶是新人,新人刚过门就遭罚跪,心里不免会有怨言,所以,我便打发黎叔和吴妈两个去祠堂宽慰一下她,顺便也看看她有没有真心认错,有没有潜心给咱们霍家的祖先和佛祖赔罪。而当时正是他们和二少奶奶的对话被翠红听到,才导致了今天这一出。”

宁锦绣一脸不可置信,低声反驳道:“可翠红明明听见……”

老夫人紧接着说:“好了,至于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黎叔、吴妈,你们两个来澄清一下。”

“是,老夫人。”黎叔和吴妈同时应答。

“当时夜半时分,老奴跟吴妈到了祠堂后,看到二少奶奶于祖宗牌位前静心跪拜,心无旁骛,我便和吴妈议论说二少奶奶新婚,这两天恐怕都没正经吃过饭,再这样下去会饿坏的,但二少奶奶却打断我们说就算真的饿坏也要坚持,说她既然嫁到霍家来,就必须守霍家的规矩。”黎叔说道。

“没错,后来我又说二少奶奶身子娇贵,继续跪下去怕会把膝盖跪坏,影响以后走路,我便提议和黎叔来找老夫人求个情,看能不能让罚跪提前终止,但二少奶奶再次言辞拒绝,她说谢谢我们的好意,但希望我们尊重她对霍家祖先和佛祖的诚意。”吴妈接着说道。

“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二少奶奶意志坚定、心意诚恳,满分通过新人测试。”黎叔拱手、吴妈作揖一起对老夫人说。

而到这会儿,所有人也都听明白了,都恍然大悟般。

有人小声嘀咕说:“原来是这样啊……这是本家对新媳妇的测试题目呢……”

有人竖起了大拇指:“三少奶奶真是不错,真难得。”

大家又都对向婉晴投来了认可又敬佩的目光,而没有人再看宁锦绣一眼,仿佛她已不存在一般。

老夫人会心一笑,露出满意而宽慰的表情,问道:“好了,至此,事情的真相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还有人有话要说吗?”

下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纷纷摇头。

主子们也没有人再言语,虽然宁锦绣的肺都要气炸了,但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没有就都散了吧,真是的,这大热的天,吃个饭都不消停。”老夫人说着便向外走去,黎叔和吴妈紧随其后。

这时,却见一直都闷头吃饭一声不吭的霍玉锦突然抬起了头,对着老夫人的背影大叫道:“妈,妈,玉锦的油条还没吃完呢,玉锦还没吃饱呢……”

有丫鬟小声笑了出来。

老夫人回头宠溺地一句:“那就拿到我房里来吃吧。”

冬梅便收拾了几根油条和一碟小咸菜拿笼屉放好,端着往外走,霍玉锦就欢喜地蹦蹦跳跳地跟在冬梅身后出去了。

而至此,宁锦绣的脸色已难堪至极,憋成了一个紫茄子。

梅姨娘感觉有些尴尬,宁锦绣又一次大张旗鼓地叫阵向婉晴,却又一次以闹剧收场,局面稍显狼狈,她也不好去和她搭话;而向婉晴是新人,她还不熟识,也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

所以,与其夹在两个人中间为难,不如早点离开,想到这里,她便使了个眼色,她的贴身丫鬟就搀着她离席了。

第十一章 监视

向婉晴则暗自吐出一口气,刚才一直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这才感觉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又困又累,马上就要虚脱了,便向霍玉觉点了下头也离开了。

而她这一动作中的深意霍玉觉懂,她自己也懂。

霍玉觉看到事情圆满解决,他的食欲却早已荡然无存,但为了防止被宁锦绣看出什么破绽,他没和向婉晴前后脚走,而是故意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又拿起汤勺喝了几口白粥才离去。

下人们也都鱼贯退出,霎时间,偌大的餐厅里又只剩下宁锦绣和翠红二人,而翠红仍旧伏在地上不敢抬头,浑身还在打着颤,好像根本就没发觉人都走光了似的。

宁锦绣满脸的愤怒和不甘,比昨天在大厅时更甚,甚至她的眼角都噙出了泪花。

她相信自己的丫鬟不会胡说,她想不通老夫人为什么又一次偏袒向婉晴,她真的想不通!也绝不甘心!

“这不可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为什么!”她吼了一声,吓得翠红的身子哆嗦地更厉害了。

“都是你这个贱人!你不是亲耳听到的吗?你说那声音不是熟识的人,还说是个年轻男人,怎么临了临了却变成是黎叔和吴妈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说,你说啊!”

宁锦绣的满腔怒气也只能冲着自己的丫鬟发泄了。

却见翠红磕头如捣蒜:“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是奴婢办事不利,请大少奶奶息怒,请大少奶奶息怒……”

“你除了这句话还会说别的吗?”宁锦绣再次嘶吼。

“大少奶奶,奴婢求您息怒,求您小点声……别回头被人听到了,又引起事端……”翠红惧怕中还抬起头左右看看,苦心劝解宁锦绣。

“呵呵呵,我还怕被人听到吗?我宁锦绣的脸早就丢光了!都是你这个贱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宁锦绣已经歇斯底里了。

翠红急于为主子分忧,眼珠和脑子都不停转,突然,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紧张而又神秘兮兮地说:“大少奶奶请息怒,奴婢……奴婢有一个新发现!”

宁锦绣已经不太相信她了,她已生气到了极点,大口喘着粗气,两只手扶着头两侧的太阳穴。

翠红一路跪行到宁锦绣跟前,献媚又讨好地接着说道:

“大少奶奶,您别生气,您听奴婢说,奴婢真的有新发现啊!奴婢敢保证刚才老夫人说的都是假话,而且奴婢已经知道和二少奶奶在祠堂说话的那个男人是谁了!”

“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宁锦绣已没了耐心。

翠红这次是真想邀功,以功赎“罪”,她便赶紧交代出来:“那个人就是……是三少爷!”

宁锦绣愣住:“什么?”

翠红朝宁锦绣跟前又跪行一步,她刚刚被吓哭的一张脸也立马变得有了精神。

“确实是三少爷!大少奶奶,要说奴婢昨晚上听那声音还判断不出来是谁的话,现在奴婢可以百分百断定了,就在刚才三少爷开口替二少奶奶分辨的时候,奴婢瞬间就听出来了,三少爷的声音和昨晚上那男人的声音一模一样,再无第二个人!”

“啊?玉觉?怎么会是他……”宁锦绣半信半疑:“怪不得他要替那贱人说话,原来他也有份!”

“你……你到底能不能保证自己讲的句句属实?”她忍不住质疑翠红,刚才的教训可是让她有些怕了。

“大少奶奶,奴婢发誓,奴婢所说千真万确,绝无一句虚言,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翠红发誓道。

其实,翠红说的基本都是真的,唯一作假的地方就是她不是贴在祠堂的院墙上听来的声音,而是透过祠堂院子的大门听到和看到里面的动静的。

因为祠堂院子的大门是栅栏门,有一道道竖向的空隙,所以,她便透过那些缝隙观察到了里边的情况。只是,她因怕自己的跟踪暴露,所以没等霍玉觉最后从祠堂走出来便提前离开了。

而霍玉觉因为之前一直在北平上学,才刚回来没几天,回来后又寡言少语,所以,像翠红这样的下人对他的声音还真的不熟悉,因此,翠红之前并不能分辨出此人就是他。

翠红当然把这所有的细节都讲给了宁锦绣听,宁锦绣便交代她回头当着众人面时,不要说是趴在栅栏门边听到的,而要改成是贴在院墙上听到的。因为后者会显得翠红的行为确实是无意之举,而不是有意为之,比较不会引起别人怀疑。

但实际上,到底有意还是无意,翠红清楚,宁锦绣更清楚,其真相当然是:翠红就是宁锦绣特意派去监听婉晴的工具,什么肚子胀,什么小解,那都纯属谎言。

老夫人房里,老夫人躺在摇椅上,手里拿着大烟管儿放在嘴边抽了一口,闭上眼睛,慢慢吐出一口白烟。

摇椅慢慢摇着,黎叔垂手站立一侧。

“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不只明面上嚣张跋扈,还在背后搞小动作,枉我一直这么宠她。”老夫人仍旧闭着眼睛。

“回老夫人,有个成语叫‘恃宠而骄’,说的正是这个理儿。”黎叔答。

“没错,看来有些人不能宠,否则就会得意忘形,尾巴翘上天,回头没准儿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老夫人明鉴,是该让她收敛收敛了。”

“嗯。”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倒是老三……这次的表现让我有些意外,以前总以为他性子沉闷,少有主见,对人也冷冷的,就是个书呆子,却不想这一回他还蛮有男子汉气概的,呵呵……看来北平那边的书没有白读。”

“老夫人说的是,北平那边的教育受西洋影响,自有很多先进之处,况且,年轻人总会慢慢长进的。”黎叔答。

老夫人点了点头。

黎叔拿起烟灰膏子,又给她点了一袋烟。

二房院里,却说向婉晴自早饭后一回房便沉沉睡去。

霍玉锦去了老夫人房里一直没回来,所以没有人打扰她。

而小雀更是一点动静都不忍发出来,生怕影响她休息,她知道自己的主子在祠堂里一天一宿受了罪,非常心疼她,不时拿着扇子为她慢慢扇风,赶走蚊蝇。

因此,向婉晴这一觉竟是睡到了第二天上午!

她是被渐渐中移的太阳“叫”醒的,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房间,落到床上,笼罩在她的身上,温暖舒适。

她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大半个房间都浸染在舒适的光亮中,不禁露出笑容,这样宜人的感觉好像好久都没有过了。

但下一瞬间,她就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惊呼道:“啊!糟了!小雀——”

小雀赶紧跑进房间,紧张地问道:“怎么了小姐?出什么事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长时间?”向婉晴问。

却见小雀抿嘴儿一笑,回答说:“小姐,您是从昨天早晨开始睡的,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还要多呢,现在已是第二天的上午巳时末了。”她边说边指指外面天上的大太阳给婉晴看。

自从跟着主子嫁进霍家后,小雀眼看着向婉晴的种种遭遇,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此时听到向婉晴叫她,她第一反应以为又有什么意外要发生,或者是向婉晴做了噩梦亦或身体不舒服,她的神经也不由得跟着绷紧了。

现在看到向婉晴那因为担心睡过了头误了事而紧张的样子,她倒忍不住想笑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才放了下来。

“什么?我竟睡了这么久?”

向婉晴有点不敢相信般:“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这里不比咱们向家,怎么可以睡这么久啊?那……昨天的……午饭……晚饭……还有今天的……早饭……这岂不是……坏了规矩吗?糟了糟了!”

向婉晴说着就从床上跳下来,开始整理衣服、穿鞋、拢头发……

小雀不忍再“逗”自己的主子了,赶紧宽慰她道:

“小姐,小姐,您别着急啊,都怪奴婢不好,奴婢不该和您逗乐子,我的好小姐,您就放心吧,老夫人昨天头晌午就派人来交代过了,说小姐这两天受累了,为让小姐好生歇息,昨天的中、晚饭和今天的早、中饭她都会差专人给小姐送到房里来,小姐就不必去餐厅了。”

小雀往旁边的桌子上一努嘴儿:“呶,昨天的中、晚饭早就撤下去了,这是今天的早饭,奴婢这就去给您热来吃。”

向婉晴这才停止忙碌,放松下来,重新坐回床上,大大出了一口气。

是了,自从嫁进霍家来,她似乎一天都没放松过,短短三天时间,要么惊讶,要么惊吓,要么被攻击刁难,要么面临种种处罚……

总之,连她的丫鬟小雀都那样紧张,神经时刻紧绷着,可想而知,做为正主的她,又是如何度日的。

向婉晴闭上眼睛,感受此刻这难得的清静,等她再睁开眼时,小雀已经把热好的早饭端了上来。

第十二章 约定

向婉晴把目光往桌上大致一扫,出乎意料地,竟是看到了比昨天她在餐厅见到的还要丰盛数倍的早餐。

只见几只碗碟盘盏里盛满了各种精致的小吃食,有糯米粉、豆沙包、蟹黄卷、桂花糕,还有一碗浓浓软糯的绿豆粳米粥,以及一盅香味扑鼻的参汤。

而这些吃食除去那盅参汤以外,其余全都是她素日最爱啊!

向婉晴心里不由一紧,老夫人是怎么知道她的饮食偏好的?向婉晴一直以为在这世界上除了父亲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了解这些,而眼前的这一幕……究竟是巧合还是……

“小姐,老夫人说了,您初出嫁,难免会想家,她便让厨子专门做了您平时爱吃的吃食,还特意交代了这参汤,说是用上好的人参与老母鸡在一起煨了整整一宿才熬好的,特别滋补,让您好好补补身子。”

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婉晴眼里泛出点点晶莹。

不只是为这几样她最爱的吃食,也不只是为这盅补汤,而是为老夫人的心意……

说实话,在进霍家前,向婉晴心里对霍老夫人的印象是极差的,她认为她专制、专横、霸道又自私,甚至根本就不拿穷人当人,否则就不会以替金家还债为名“逼迫”自己嫁过来了。

没错,霍向两家的婚事,说好听点是施恩图报,但说难听了,这就是一宗买卖!自己是被霍家用一大笔钱买来的媳妇!

因此,向婉晴心里早已先入为主地把霍老夫人定义为一个恶毒冷血的人了。

可是,却没料想,嫁来霍家的这几天里,霍老夫人对她竟是那样宽容与大度,一次又一次护佑与帮助她。

成亲当晚,她清楚地记得吴妈在她房里逗留的时间不超一刻钟,可第二天被宁锦绣刁难时,吴妈却谎说她在自己屋里待了将近三个时辰,因此才导致自己敬茶迟到。

而老夫人和吴妈的一唱一和,向婉晴当然明白,那全是老夫人的授意。

罚跪这次,老夫人更是亲口编了一个故事,把黎叔和吴妈扯进来帮自己解围,让自己全身而退。

如果不是老夫人,自己可能早已被宁锦绣施以了不止一次的家法,到现在不定受了多少皮肉之苦甚至胳膊腿儿能不能保证全乎都是未知。

老夫人待自己这样好,向婉晴不会无动于衷,她不是铁石心肠。

可是,向婉晴又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若说霍玉觉对自己的帮助是出于对江边“错救”与代接亲、拜堂之事的愧疚,那老夫人呢?她又是因为什么?

而自己只不过是这个家族里新过门的傻二少爷的媳妇而已,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地位可言。就算老夫人偏爱二少爷,但也不会连同自己这个心不甘情不愿、被逼无奈才给他做媳妇的人一并偏爱吧?

看着眼前那些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食物,向婉晴心里又泛起一股暖意,她没想到自己在霍家还能得到如此善待,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就在她眉头蹙着、心里暖着、又有些苦思不得其解时,却听一个十分祥和的声音:“二少奶奶在屋里吗?快看谁来看你了。”

向婉晴慌忙抬头,不想透过窗子看到吴妈搀着老夫人走进院门……

她赶紧起身,走出屋子,老夫人已经近在眼前。

“孩子,歇息好了吗?用过饭没有?”她的声音无比和蔼,透着关心和慈爱。

“老夫人,您……”向婉晴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老夫人会突然而至,来看望她,还这样关切地问候她。

“都成亲几天了?还不改口?”老夫人嗔怪地说。

而这一句,让向婉晴的脸霎时红了。

虽然她对自己的丈夫霍玉锦根本无感,也不可能“有感”,但是,对老夫人——自己的婆婆,这几天来还是深有感触的。

没错,“丈夫”、“婆婆”……她已经是有丈夫、有婆婆的人了,尽管直到现在,都已经是进门的第四天了,向婉晴的内心对这些字眼仍旧十分排斥,对所谓的“二少奶奶”的称谓和身份也同样很难接受,她感觉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而且还是一场噩梦。

但是她又明白,梦已经醒来,所有都已成为现实,铁定的不争的事实。

舌头似乎在嘴里打了卷,少顷,终于出口一句:“妈。”

“唉。”老夫人忙应道,欣慰地笑了。

吴妈也笑了。

“老夫人,哦,不……妈,吴妈,你们快进屋。”向婉晴赶紧把她们让进屋,并吩咐小雀上茶。

老夫人在屋里坐定后,吴妈便借口要去给主子们挑夏天的衣料,叫着小雀一起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向婉晴和老夫人两个人。

第一次和老夫人单独相处,向婉晴心里霎时又涌出之前的诸多感想来,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人似乎看出了向婉晴的心思,宽和地一笑,说道:“孩子,这几天难为你了,我知道你心里憋屈。”

“不过,你不要想太多,我老婆子活了这半辈子了,什么事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老夫人继续说道:

“我想对你说的是,凡事都不要只看眼前的局面,要把眼光放长远,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眼前的迷雾就会散去,脚下的路就会变得清晰,只要你心里怀揣光明,就终会有柳暗花明、拨云见日的一天。”

向晚晴心里微微一震,她没想到老夫人会如此推心置腹地和自己谈心事,更是鼓励与劝慰自己,她忍不住心生感动,露出笑容。

不过,这种笑容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只在片刻后就又消失了,因为老夫人即便说话再好听,其目的也是为的让她继续留在霍家,霎时间,霍家、霍玉锦、痴呆患者、骗婚……这些字眼重又出现在了向晚晴的脑子里,她觉得自己的心仍像被刀割一样的疼。

“可是,我……”向晚晴想说什么。

不过还没待她说出口,老夫人又是宽容地一笑,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孩子,你心里的困惑、不解甚至是怨恨和反抗我都知道,也都明白,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老夫人看着向婉晴的眼神就像慈母一般:“你生得这般好模样,又这样聪明伶俐,嫁给玉锦,确实委屈了你。不过,我要告诉你的是,我的儿子玉锦,他并非天生就如此,相反,小时候的他十分聪慧睿智,甚至比他大哥、三弟、四弟都还要机灵很多。”

说到这里,老夫人看向窗外,似乎是在回想过去:

“可谁知道,意外突然而至,也许……是天妒英才吧,在玉锦十岁那年,也不知怎么地,他突然就生了一场大病,整整一个月卧床不起,眼看就要……夭折了,我遍请名医,终于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可是,却没想到……命是救了过来,但人却……傻了。”

泪水已经蓄满在了老夫人的眼里,随着一声无奈地叹息,雨帘般落了下来。

新婚之夜,小雀曾把从霍家的下人们嘴里听到的有关霍玉锦的闲话说给向婉晴听,向婉晴也知道了个大概,但她还是没想到,霍玉锦的遭遇竟是这样不幸,才造成如今的遗憾。

而此时,看着素日一向给人精明强悍感觉的霍老夫人,露出了这样和普天下所有为人母亲的女性无异的柔软一面,她那慈爱又悲悯的神态,那张虽已显苍老但仍不向命运屈服的脸颊,那双面对人世的艰难无比刚强但因儿子的不幸却也只能流下无助的眼泪的眼睛,向婉晴心里也十分动容。

她起身走到桌边,把小雀之前斟好的茶水倒掉,又重新斟了一杯热的,端给老夫人:“妈,喝口茶吧。”

老夫人端过茶杯,收起思绪,回到现实中,她赶忙拿手绢把眼泪擦掉,一边说道:“不好意思,妈失态了,孩子,让你见笑了。”

向婉晴回以理解和会心的微笑。

老夫人押了一口茶,放下茶杯,起身握住了向婉晴的手,继续说道:“孩子,妈一早就知道你不但聪慧,还很善良,而这也是妈坚持要你嫁进霍家的理由。”

向婉晴张嘴想说什么,老夫人再次打断她:“不过,你放心,孩子,妈不是老巫婆,不会强迫你硬留在霍家、留在玉锦身边,妈早就想好了,五年,只需要五年。”

向婉晴讶异,不知道老夫人话中何意,却听老夫人继续说:“妈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做个‘五年之约’。”

“五年之约?”向婉晴的眉头蹙了起来。

“没错,就是五年之约。”老夫人接着娓娓道来:“婉晴,你今年是十八岁吧?”

向婉晴点头。

“因为你年龄尚小,妈又着实喜欢你,看好你,所以,妈就自私这一回,留你在霍家待五年,五年之后,倘若玉锦的病还是没起色,妈便会用一纸休书还你自由身,到时候,你年方二十三,对女孩子来说,还是好年纪。”

第十三章 卸权

“而大好的年华,你完全可以重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重新选择自己喜欢的人,妈也会对全喜乐镇的人公布,告诉他们,这五年来你与玉锦只是形式上的婚姻,从未圆房,你还是闺阁女儿身,所以,你将来的夫家自然也不会与你为难。”

向婉晴心里大震,她完全没想到老夫人会说出这些话,原来在她心里竟是这样打算,而自己之前却还一直在暗自怨恨她、怪罪她,如今想来,老夫人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可我爹爹欠霍家的债……”可向婉晴仍旧有诸多疑问,她似乎不敢相信老夫人的话。

“五年之后,所有的债,一笔勾销。”老夫人的眼神非常坚定:“就当用这五年来买你对玉锦的陪伴和守候……也足够了。”

向婉晴的眼睛瞪得老大,她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而在这一瞬间,她心里的震动已经变为感动,她忍不住鼻头一酸,眼泪扑簌簌掉落出来。

却见老夫人狡黠地一笑,给了向婉晴一个嗔怪的眼神,继续说道: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太早了,我说的可是玉锦的病好不了的结局,可万一他要是好了呢?或者说,你把他给治好了呢?那我想,以我们玉锦的长相和优秀,恐怕到时你会改了主意呢,你不但不想走,反而还十分想留在他身边呢。”

向婉晴的眉头却紧蹙起来:“我把他治好?可妈,我……我根本不懂医啊,我对求医治病之事可是一窍不通啊。”

“哈哈,孩子,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老夫人慈爱地拍拍她的背,接着说道:“不懂医不要紧,咱们可以学呀。”

“或者,咱们也可以继续寻找好医生啊,这古人都说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妈相信,只要咱们一起努力、坚持,总有一天可以把玉锦的病治好的。只是,妈现在需要你表个态,你到底愿不愿意留在霍家,用这五年时间来为玉锦调养治病呢?”老夫人问道。

“我……”向婉晴心里一时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者说,直到现在,她仍觉得自己就像做梦一样,因为今天的老夫人太让她震撼了!

如果说前两天她接连受了意外、惊吓、恐惧,那么今天简直情势反转,她是欣喜若狂、受宠若惊啊!

暂且不管霍玉锦的病到底能不能好,单是老夫人对自己如此善意的安排,她就该对她千恩万谢了。

毕竟,是父亲欠霍家钱在先,霍家要求她嫁过来在后,想想,如果不是父亲大意,做生意失利赔钱,怎会欠债?而如果不是父亲欠债,又怎会有霍家施恩图报、要求她以嫁人抵债的举动?

所以,这件婚事从根源上说,错不在霍家,而在父亲。

又或者说,父亲也是被逼无奈,而真正的错在命运,在这吃人的社会,让穷人遭厄运,无法翻身。

“可是……”向晚晴有心想答应下来,但她心里的念头又忽然一转,既然老夫人对霍玉锦的病这样有信心,话说的这样肯定,那万一……万一霍玉锦的病要是真的好了呢?那自己就真地得做他真真正正的妻子了吗?

虽然,她也非常希望他能病愈,能不再受疾病的折磨,能做回真正的健康快乐的自己,可是……婚姻这种事,她对他,还有他对她,他们两人之间……就真的要做夫妻吗?

老夫人似乎总能看出向婉晴的心思,只见她又是一笑,对她说:“当然了,如果到时玉锦的病能好,而你仍旧不愿意和他在一起,那么,我也不会强求,我也照样会放你走的,所以,你就不用再有任何担心和顾虑了。”

向婉晴的泪汹涌而下,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夫人可以对她这么好?她真地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啊!

“好了,你不用这么感动,我老婆子呢,虽然确实是个好人,”老夫人慧黠地笑着说:

“但我也是有私心的,我的私心呢,就是我对你的信任与期盼:一,我相信以你的才智和善心,能把玉锦治好;二,我也期盼着,在这个过程中,你和玉锦能产生感情,彼此珍惜、依靠,不离不弃。这样以来,等我百年之后,就可以放心地把这个家交给你们啦。

“不过呢,孩子,不管怎样,不管事情的结果如何,不管五年之后到底会怎样,你都不要有任何压力,知道吗?放轻松,慢慢来,妈不逼你,一切都顺其自然,好不好?对了还有,我担心某些有心人会从中作梗,所以暂时不会对外公开这件事,就让它做为我们娘儿俩之间的秘密,你能帮妈一起保密吗?”

却见向婉晴已经哭成了泪人,她的心里也早已感喟到七零八碎、一塌糊涂,她被老夫人握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了。

老夫人抬起手,用她的手绢帮向婉晴擦去脸上肆意横流的眼泪鼻涕,向婉晴拼命地点了点头,然后突然一把抱住了她,呜咽着叫道:“妈……”

这一声妈,不再有别扭、尴尬,不再有委屈、不甘,而是完全发自内心,心甘情愿。

“哭吧,哭吧,把你这几天心里的委屈、紧张和难过都哭出来吧,不要憋在心里,那样对身体不好……”老夫人轻轻拍着向晚晴的背,慈爱地说。

且说因两次找茬向婉晴均以失败告终,宁锦绣这几天一直闷闷不乐,只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

尤其是嫁入霍家后,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霍家副管家,还十分受老夫人宠爱,除当年丈夫霍玉民离世给她带来些微打击外,她一直风光无两,得意无限。

所以,她就愈发接受不了现在的挫败。

这天,宁锦绣照例去账房查账,正遇黎叔也在那里翻账本。

“吆,黎叔,您今天怎么这么有空?厂子里的事还不够忙吗?家里的账就交给我来管吧。”宁锦绣说着就伸手想去拿黎叔手里的账本。

要搁往常,宁锦绣是根本就不把黎叔放在眼里的,尽管他是霍家的大管家兼霍家众多工厂、绸缎庄的管事,也是老夫人跟前的红人。

但最近几天,自从向婉晴进门后,宁锦绣深感自己的恩宠与地位都受到威胁,所以,她不得不“屈尊”自己来讨好这些她平时看不上的人。

宁锦绣自以为已经够放低身段,对方肯定会受宠若惊,却不料这回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只见黎叔站起身,一点都没有要把账本交给宁锦绣的意思,反而把宁锦绣的一双手晾在了半空中,而他的态度则是恭敬中带着疏离:

“大少奶奶,公事再忙也不如身体要紧,老夫人说了,最近天气燥热,大少奶奶的身子又一向娇弱,老夫人不想让大少奶奶太过劳累,所以,这些账目还是交给老奴来打理吧。”

“你……”宁锦绣霎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她的手尴尬地收了回去,心也凉了半截:“我……我身体没事呀,我……”

宁锦绣想为自己辩护,可一想到自己平时确实经常以身体各种不适为由对副管家职务的各项分内事推三阻四、不愿打理,又顿觉哑口无言。

“还请大少奶奶好好将养身体,切勿着急上火。”黎叔再语。

“我……”宁锦绣再一想,自己这几天可不是天天发脾气、甩脸子,着急上火吗?

她脸色铁青,想说什么又似乎无话可说,黎叔的话句句戳中她的软肋,让她想发作又没有任何理由,她就像哑巴吃了黄连,只能生生往下咽。

她的嘴脸都快气歪斜了,终于把手绢一甩,恨很地“哼!”了一声,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别院,宁锦绣看什么都不顺眼,随手就摔了几个花盆,瓷片碎裂开来,土壤散落一地。

翠红吓得不敢吱声,只得垂头站在一边。

来到屋里,宁锦绣接着摔,先是把几个琉璃花瓶砸得粉碎,再一把将梳妆台上的胭脂花粉、瓶瓶罐罐都扫落地上。

“大少奶奶息怒,天气燥热,请大少奶奶切勿着急上火,身子要紧。”翠红跪到地上劝慰。

可她不劝还好些,她这一劝,更让宁锦绣想起了黎叔的话,什么“天气燥热,身子要紧”?什么“切勿着急上火”?这不就是老夫人想卸她的权而故意找的借口吗?

而他们如此说法就够过分了,现在竟连自己房里的丫鬟都这样说。

“好啊!你这个狗奴才,你的口气竟然和他们一模一样,你和他们是一伙儿的是不是?”

宁锦绣随手拿起一只银簪子朝翠红甩过来。

“啊!”翠红的头被簪子戳痛,叫了一声,双手抱头,伏在地上。

“你怎么不说话了?嗯?你继续说啊!连你也笑话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他们派来故意作弄我的?你说!”宁锦绣从头上拔下另一支簪子朝着翠红的头上脸上就没命地戳起来。

第十四章 奸情

翠红痛地要命,却也不敢躲闪,只能哭着喊着求饶:“主子饶命,主子饶命,奴婢对主子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请大少奶奶明察……”

可宁锦绣的气没消丝毫,反而更盛,眼看下一刻她举起一柄质地清透洁白的玉如意就要朝地板上砸了,她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握住。

“吆,大少奶奶这是怎么了?这玉如意可是上等的好货色,大少奶奶若是不稀罕不如赏给小的吧,也犯不着拿它出气不是?”

来人是阮小山,霍家绸缎庄的会计,也是宁锦绣多年来的秘密情人。

宁锦绣的鼻翼开合,胸脯起伏,不停地喘着怒气。

阮小山一边把宁锦绣手里的玉如意取下放到一旁,一边给翠红使眼色让她离开,翠红会意,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自己满头凌乱的头发和满脸的伤,躬着身子退了出去,然后从外面小心把门掩好。

阮小山看着被宁锦绣摔了一地的狼藉,笑着说道:“啧啧啧,大少奶奶的火气这么大?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您生气呢?还是因为天气太热、心里更热……”

一边说着他已经把手从宁锦绣的手腕处滑到她的脖颈,另一只手强势地一揽,宁锦绣整个人已经到了他的怀里。

本来一听到“天气热”几个字,宁锦绣又想发作,但还没等她开口,阮小山的嘴唇已经紧紧攫取住她的唇,让她没机会再说话。

宁锦绣的身体想挣扎之际,已经被阮小山拦腰一抱,大步走向里间的卧室。

彼处立刻传来宁锦绣的喘息呻吟声……

一阵云雨之后,宁锦绣不禁心满意足,问道:“今儿怎么大白天来了?小心被人看到。”

阮小山摸着宁锦绣光滑的脊背,回答道:

“前几日府里进了一批夏天的布料,给各位主子奴才做衣裳,今天我过来对账,你是府里的副管家,我免不了要来你这里走一趟的,你放心,不会有人怀疑。”

“唉……”宁锦绣叹息一声:“什么副管家?呵呵,恐怕这一次,我这副管家是要做到头了,唉,你是不知道……”

“我都听说了,你不要急,凡事慢慢来……”阮小山说着就继续嘬上宁锦绣的红唇,一双手扳过她的身子,再次压在他的身下,一边心肝儿宝贝儿叫个不停,宁锦绣的骄喘声更是急促……

却说,自从老夫人找向婉晴谈心并提出“五年之约”后,向婉晴心里对老夫人十分感激,她很愿意留下来为霍玉锦治病,并且,她也认为自己于情于理都应该这么做。

虽然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但老夫人说的对,不会可以学,她年轻,有的是精力和体力,她相信没有什么能够难倒自己。

想当初在学堂念书时,有时白天时间不够用,放学回家了又要帮家里干活儿,她就经常在夜晚挑灯看书。而且,她从不觉得那是苦累,反而是一种乐趣,因为她求知欲强,爱学习,她喜欢书本里的知识。

而学课堂里的知识是学,学医也是学,向婉晴就不相信自己学不会。

再说,退一步讲,她也不是非得完全靠自己给霍玉锦治病,她还可以出去找医术好的医生啊。

尽管她能够想到,霍玉锦从十岁得病到现在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么多年间,老夫人肯定也是遍找了很多名医都没有效果。

但是,她曾听学堂的老师说过,说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既然这样,那医生的医术肯定也是在不断进步的,所以,没准儿过去治不好的病,现在就能治好了呢?

总之,向婉晴不会放弃,她不怕吃苦,不怕劳累,她相信只要自己不断努力,永存希望,就一定能办成事。

只要能让霍玉锦的病有起色,她什么方法都愿意尝试。

向婉晴还听学堂的老师说过,多运动可以强健身体、增强体质,她便想以后每天只要有空了就带霍玉锦去园子里溜达散步,活动腿脚,也呼吸新鲜空气,对身体总有好处的。

这天,吃完晚饭后,向婉晴又带霍玉锦来到园子里散步。

夏天到了,天黑得越来越晚,此时刚过晚饭时间,天色仍旧大亮。

炙烤了大地一整天的太阳逐渐西斜,空气中的燥热在慢慢散去,时而有风吹来,清凉舒适。

开始向婉晴走在前面,霍玉锦听话地跟在她身后,一蹦一跳地十分开心,小雀紧跟在旁边伺候。

但没多会儿,霍玉锦便被园子里的景色吸引,尤其是那一大片花圃,开着红的黄的绿的各种时令花卉,十分美丽。

他便超过向婉晴,跑到花圃中,一会儿摘下一朵鲜花来放鼻子底下闻闻,马上又扔掉,然后再摘另一朵,接着再扔掉,一会儿又捋下一把绿叶,折一个花枝,玩地不亦乐乎。

向婉晴心疼那些被糟蹋的花卉,但又拿霍玉锦没办法,谁让他只有十岁孩童的心智呢?

她拾起被霍玉锦丢下的几个花枝,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一旁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看着这些花枝,不知怎的,她忽地就想起了《红楼梦》里黛玉葬花的片段,不知不觉间诵念起来: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树,落絮轻沾扑绣帘。”

然后就陷入失神,正在这时,忽听一个男性的声音响起,接着她的诗句往下吟诵: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踏落花来复去。”

向婉晴吓了一大跳,她慌忙抬起头一看,原来是霍玉觉来了。

“怎么是你?三少爷。”向婉晴站起了身,不觉有点尴尬。

霍玉觉看了出来,他牵强地一笑,叫了一声“二嫂”,说道:“我正好从这儿路过。”

此时霍玉锦已经离开花圃,去了另一处荡秋千,远远可见小雀小心翼翼地扶着秋千架,生怕他掉下来,两人的声音隐约传来:

“高点,再高点……”

“二少爷,不能再高了。再高就危险了。”

“不嘛,我就要高点嘛。”

“真的不能再高了,二少爷。”

“不嘛不嘛……哼,你不听话我就去告诉我妈,让我妈……让我妈罚你。”

……

霍玉锦那如小孩子般调皮贪玩的模样使霍玉觉哭笑不得,二哥玩得开心,他当然替他高兴,可此时面对向婉晴,霍玉觉却再也笑不出来。

相反,他心里生出了一股难言的惋惜之情,他现在更加强烈地为她感到不公和遗憾,以致前几天那种浓浓的负罪感再次涌了出来。

尤其刚才听到她吟诵《红楼梦》里的诗句,他更是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她还有如此才气。

虽然他知道她上过学,想当初他第一次遇见她时她身上穿的正是女校的校服,但他也知道本地村镇的学堂都是很简易的,特别是对女学生,她们只是简单认几个字罢了。

霍玉觉有心想和向婉晴探讨一下有关《红楼梦》的知识,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他心里很难受,他实在无法想象眼前的女孩子和他的傻二哥是怎样生活在一起。

不过,霍玉觉所不知道的是,这时的向婉晴跟几天前却是已经大不一样了,自从老夫人找她谈心并提出“五年之约”后,她的心境已经大变。

只见向婉晴微微一笑,对霍玉觉问道:“三少爷,这两天怎么没看到你,你在忙什么呢?”因为这几天在餐厅用餐时霍玉觉都缺席。

霍玉觉脸上的负罪感还没褪去,他缓缓呼出一口气,回答说:“没什么,工厂那边有点忙,事务有点多,我去处理了一下。”

这时,他又想起两天前他离开家时宁锦绣不断刁难向婉晴的事,便问道:“二嫂,这几天……家里还好吧?”

向婉晴会意,忙回答说:“这几天都挺好的,放心。”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劳三少爷挂念了。”

霍玉觉下意识里叹了口气,不知怎的,向晚晴越是这样客气知礼,他心里的难受就越加重。

“二嫂,为什么要跟我这么客气呢?我们……终归已经是一家人了,再说,即便抛开家里的关系不说,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所以,你以后还是不要称呼我‘三少爷’了,直接叫我的名字玉觉吧,或者……叫我三弟也行,总之,我不希望你和我生分。”

但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因为毕竟向婉晴的年龄比他小,虽然按辈分排序,他的确是三弟,但此时他主动以“弟”相称,这让他觉得太难为情,非常尴尬,他的脸“腾”地就红了。

他忙咳嗽一声,掩饰自己的不安。

向婉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说道:“我们坐下聊吧……玉觉。”给了他台阶下。

二人在石凳上落座。

而尽管自己的脸色很难堪,但看到向婉晴的笑容,霍玉觉却感到一阵放松。

过了一会儿后,向婉晴说道:“玉觉,谢谢你。”

“谢我?为什么?”霍玉觉不解。

第十五章 倾谈

“谢谢那天在餐厅你帮我开脱,如果不是你和妈,我不会那么轻易躲过一劫。”向婉晴眼里闪着明亮。

霍玉觉心里却仍有歉意:“那都是我应该做的,况且,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陷入那个困境,说到底,那次是我害了你,你不但不怪我,反而谢我,这让我如何自处?”

“可你是好心,我又怎会怪你?”向婉晴反问。

霍玉觉“呵呵”一笑,说道:“好,那就按你之前所说,我们俩就算扯平了,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好不好?”

但他心里却在想,霍家欠向晚晴的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扯平。

此时,看着向晚晴的心情不错,霍玉觉不想让自己心里的沉重把气氛搞得沉闷压抑,便想转移话题说点轻松的,他问道:“对了,二嫂,你知道我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什么地方吗?”

向婉晴眉头蹙起:“不是……在江边吗?”

霍玉觉摇头。

“那是在哪里?”向晚晴不解。

霍玉觉本想卖下关子,但看着向婉晴眼中聚起的疑惑,他又觉得有些不忍心,便说了出来:“是在街上。”

“街上?”向婉晴纳罕。

“对,”霍玉觉的眸子中带着笑意,接着说道,“那天我心情不好,在镇子上闲逛,走着走着就走远了,也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然后在一条大街上,我突然间就被某人迎面撞了个满怀,不过,结果却是,被撞的我无碍,可撞我的人却摔了个大跟头。”

他说完“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然后就抿着嘴儿偷乐起来。

向婉晴开始很诧异,但马上她就回想起三月初五那天她从家里跑出来后所发生的事情,在跑到江边前,在向家寨的街上,她似乎真的是跟人相撞了,然后她摔倒了,匍匐在地。

但她没想到的是,自己撞到的那个人竟然会是……霍玉觉。

“原来是你……”向婉晴不觉间脸红了。

“哈哈,”霍玉觉看到向婉晴的窘态不禁又笑了,他继续说道,“那天我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想这世上竟然还有比我霍玉觉更苦闷之人,在感到惊讶之余更兼好奇,便一路跟着你到了江边,可没想到竟是看到你……

“当时我真的很不解,不懂是有多大的苦痛竟会让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选择以自杀来结束自己的生命,直到你和二哥成亲的那天……我懂了。”

霍玉觉说着低下了头,片刻后又抬起:“对不起,我……”

本想说点开心的,却没想到说着说着就又提到了向晚晴的伤心事,他不禁更加自责。

但出乎他意料,向晚晴不仅没有表露出任何伤感的情绪,反而是如他刚才一样“噗嗤”一下笑了,接着竟抿着嘴儿偷乐起来。

“怎么?”这次换成霍玉觉不解。

“哈哈,”只听向婉晴大笑一声,说道,“谁说我要自杀了?”

“难道不是吗?”霍玉觉纳罕。

向晚晴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把自己那天从放学回家被通知婚讯开始一直到在江边萌生了逃婚念头,然后在寻找簪花的过程中却不料被霍玉觉当做寻死之人相救的前后始末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其实,我们那个村子紧挨江边,村民们的水性都很好,而那条大江更是我从小到大玩乐的场所,换句话说,假如我真地要跳江自杀的话,恐怕你是没办法‘救’我出来的,因为那片水域我比你熟。”

说完后向晚晴继续微笑着,因为“五年之约”,她现在已经对自己与霍玉锦的婚事完全释怀,所以,此时再说起之前所认为的痛苦的桥段,她已不再觉得痛苦。

她只是觉得这一切或许都是一个必经的过程,还好结局会是好的,也正因为结局将是好的,所以中间经历的痛苦也都是值得的,为了向家的一家老小,这一切都非常值得。

但霍玉觉可不这么认为,因为他不知道向婉晴与老夫人之间的约定,所以此时听到向晚晴还原那天事情的真相后他大为震惊!

“原来是这样?”他瞪大眼睛,“怎么会是这样?!”

他简直有些不相信向晚晴所说的话,或者说,他是不愿相信,不敢相信,因为这样以来,他才真真正正成了一个罪人啊!

以前他只以为是自己把即将赴死的向婉晴拉了回来,导致她来到霍家做行尸走肉,痛苦地过这一生,可到他现在才知道,原来……原来她那天本有着一条生路,或许是很好的生路,却硬生生被自己给破坏……

怪不得……怪不得她会那样愤怒地朝自己嘶吼,说他害了她的一生,她恨他一辈子……原来如此啊!

“我……”霍玉觉的眉头紧紧攒起,看着向婉晴,他眼神中所流露出的负罪感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百倍。

“我不知道是这样,我真的不知道是这样……我如果知道的话,怎么会……哎!我到底做了什么……”霍玉觉痛苦地闭上眼睛,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

“不,你不要这样。”向婉晴赶紧说道,“我都已经不怪你了,你为何还要如此自责?再说,那天的事本是误会,你是好心,我怎会看不出来?这一切……或许都是命中注定,而且现在……”

向婉晴有心想说出“五年之约”,又想起老夫人曾叮嘱过她要保密,便说道:“现在这样也挺好的,真的,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真的?”霍玉觉直视向婉晴的眼睛,他根本就不相信她说的话。

“当然是真的,”向婉晴肯定地说,“妈对我很好,你对我也很好,你们都很照顾我,肯帮我,我就是原先有恨、有怨,现在也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你也真的不需要再内疚了,我都已经接受现实了,你还是祝福我吧。”

霍玉觉苦笑一声,向婉晴的话都是在劝慰他,可为何他心里的惭愧反而更多了。

他又叹了一口气。

向婉晴转移话题问道:“对了,玉觉,你那天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呢?怎么就从喜乐镇走到了向家寨?要知道,那段距离可不近呀。”

可不是吗?成亲那天,送亲队伍可是用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走完那段路的。

“我……”霍玉觉从一种苦闷中“解脱”出来,却立刻又陷入另一种苦闷中,这次,他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唉!”他再次叹气,欲言又止,两条浓眉再次紧紧地蹙起,搁在石桌上的拳头也紧握了起来,许久,他才说道:“其实,说到底,这世间又有几人是真正快乐的?你有你的难处,而我……亦有我的苦衷。”

他边说边站起了身,踱步至凉台的一角,一双手不经意间背到身后,显示出与他年龄不太相符的成熟,眼神看向远方。

“其实,我刚从北平回来没几天,而且是被母亲以她病重和二哥成亲为由骗回来的,回来后才发现,二哥成亲倒是真的,可她病重却是假的。北平那边……还有我未完成的学业,而且,我已经错过了几门重要功课的结业考试,可母亲她……却不让我走,她想把我强行留在家里……”

“哦,原来是这样。”向婉晴恍然,她这才明了为何霍玉觉会不知晓她与霍玉锦成亲的内情,以及那天在餐厅他为了她和宁锦绣争辩时,宁锦绣会反问他才回来几天,家里的事他又知道多少等等。

“我从九岁起便被母亲送到北平读书,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霍玉觉接着说了下去,语气中充满了愁苦和无奈,“我万般不不愿意离开家,还记得走的那天,我死死拽着母亲的衣角,哭成了泪人,求她不要把我送走,可任我怎样哀求都无济于事……

“北平,那么远,坐火车都要几天几夜,北平那边,人们说话的口音和咱们江南一点都不一样,饮食习惯也相差很多,我在那里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亲戚、朋友统统没有,真的好孤单……

“我念的是全北平最好的学校,可是,我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幸福和快乐,因为我独自一人在那里过了整整十一年的寄宿生活……

“十一年啊,十一年来,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你能想象吗?就算是那仅有的几次回家机会,也都是匆匆而回再匆匆而走,不知有多少次学校放寒暑假时,我想回家住一段,可母亲她都不允许。

“我问她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她给出的原因是,她要好好培养我,要让我从小锻炼男子汉独立生活的能力,她说她不想让我分心,想让我好好学习文化知识……”

“呵呵……”霍玉觉冷笑一声,声音中全是心酸和苦楚。

向婉晴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觉到此时他的眼睛中已氤氲出雾气。

这时,只听他话锋一转:“可在我终于适应了北方的环境,也有了自己喜欢的学业和追求目标时,母亲却又用尽各种方法把我弄回来。”

第十六章 陷阱

霍玉觉一拳击在柱子上,似乎这一拳倾尽了他心中所有的苦闷、压抑和不甘:“我真的想不通她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向婉晴看着霍玉觉的背影,之前她一直都觉得他阳光开朗、乐观强大,可此时却感觉他的背影透着说不出的孤独和落寞。

想不到表面看起来家境优渥、衣食无忧、人人称羡的霍家少爷,竟也有如此的不得已。

“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感叹道。

霍玉觉转身:“没错,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呵呵,在外人眼里,我们霍家的人应该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吧?可实际上,也许,我们连最简单平凡的快乐都得不到。

“我顾及母亲年纪已大,身体难免有些不太好,不想违拗忤逆她,可我的学业、我的理想……”

而一听到霍玉觉谈学业,向婉晴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因为出嫁而不得不中断的学堂的功课,虽然她知道自己读的学堂跟霍玉觉在北平所受的教育肯定是没法比的,但那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最有价值的东西。

她便问道:“我想,你所学的知识……一定很吸引人,很美好吧?”

“是的,非常吸引人,非常好,那是我倾尽一生想要追寻的理想和目标,是我用尽毕生精力想要钻研和学习的专业,生命中没有什么比它更有价值。而且,那边不光有我未完成的学业,那里还有我喜欢的老师和同学们,还有很多志趣相投的朋友,还有美丽的校园……”

霍玉觉双眼明亮地看着远方的天空,思绪也飘向了远方,他神情中的认真和专注带动了向婉晴,向婉晴受他影响也开始遐想起来,此刻,他们二人都徜徉在自己心中所向往的那种美丽而神圣的境地中……

良久,霍玉觉才收回视线,也收回了心绪,回到现实中来。

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抱歉,摇了摇头,苦笑一声。

不过,心里的苦闷说出来了,也就不那么苦了,至少自己得到了宣泄和释放。

“谢谢,谢谢你二嫂。”霍玉觉对向婉晴说。

“谢我?为什么?”向婉晴问。

“谢你能听我倾诉,回家这几天,我把所有的烦恼都闷在心里,这偌大的家里竟没有一个人可以倾吐心事,今天跟你说了这些,我忽然感觉心里舒服多了。”霍玉觉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笑容。

“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还有,谢谢你愿意跟我分享你学校里的事。”向婉晴说。

她感觉自己刚才似乎被霍玉觉引领至一个奇异之地,那里没有烦恼压抑,没有苦痛挣扎,却有现实中所没有的梦想与憧憬、美好与高尚,她难得地优哉游哉地在那里享受了一会儿安宁与清静,她十分喜欢那种感觉。

两个人不免都笑了。

霍玉觉明白,如今,他的理想已被搁浅,母亲太强势,他抗拒不过,或者说他是不忍心去跟她对抗,所以,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知道自己要想重新拾起梦想去杨帆远航还需要时间,也需要努力,他会用全力去和母亲沟通、交谈,他不会放弃,也不会退缩的。

但眼下,他需要先把家里的生活和工厂的工作安排好,只要霍家的产业正常经营,霍宅的生活照常进行,母亲没有后顾之忧了,自然就会放他走,他想。

这时,霍玉觉和小雀的对话声又从远处传来,原来霍玉觉荡完秋千,又要捉蟋蟀,小雀好不容易给他捉了几只蟋蟀却又被他放跑了,此时他正咧着嘴在哭闹。

“对了,玉觉,我现在正在想办法给玉锦看病,我觉得,玉锦的病既然不是绝症,就肯定有方法医治,我相信,总有一天,他的病可以医好的。”向晚晴收回视线,对霍玉觉说道。

霍玉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有心想说向婉晴未免太天真,二哥的病都得了这么多年了,哪是可以轻易医好的?但是看到她眼睛中的坚定,又实在不忍心打击她,便没说什么。

“我昨天去镇上一个老中医那里借了一本医书,已经看了一半了,我感觉我已经摸到一点中医的诀窍了。”向婉晴开心地说。

“昨天刚借的就已经看了一半了?挑灯夜读么?”霍玉觉问。

被霍玉觉说中,向婉晴有点尴尬,但她的心情仍旧雀跃,毕竟,她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迈进,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

霍玉觉却心下恻然,虽然他已久不在家,但也知道自己家的规矩和排场都不是一般的大,而如今已身为家里二少奶奶的向婉晴,每天要应付的事情肯定少不了,那看书……就只有抽晚上的时间了吧。

他看向婉晴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份莫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二嫂,既然你决定给二哥治病,我一定会倾尽全力帮助你的,二哥他是我的亲二哥,连你……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能这样爱护他、为他着想,那我就更义不容辞了。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就尽管和我说,千万不要客气和拘束。”

“嗯。”向婉晴点头,黝黑的瞳孔里充满希望。

此时,太阳已经有一半都没入了山峦和晚霞中,余留在外面的那一半射出的光辉变成了金黄和玫红交织的颜色,照在人身上更是像给人镀上一层金红交错的光。

而向婉晴的周身便是披上了这等绚烂又生动的外衣,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樽观音菩萨的雕像般,圣洁而美丽,典雅又大方。

霍玉觉忍不住注视着她,粲然而笑。

“二嫂,明天……我送你一个礼物。”他说。

第二天,霍家餐厅,霍家一应大小主子正用早饭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跑来在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老夫人笑着的嘴角回归平和,大家都朝她看过来,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一点小事而已,玉觉,”老夫人转向霍玉觉:“一会儿吃完饭你去工厂走一趟,有几个工人在闹事,你去看看,能解决最好,不能解决就先压下来,等我回来再说。”

今天是十五,老夫人要去山上拜神祈福,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我知道了,妈。”霍玉觉放下碗筷,又说一声:“我吃饱了,大家慢用。”便离开坐席向外走去,新明紧跟在他身后。

想起昨天曾承诺送向婉晴礼物之事,临出门前霍玉觉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向婉晴正在专心吃饭,他抿起嘴角微微一笑,可同一时刻,他却无意中捕捉到宁锦绣脸上有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闪过。

霍玉觉心里有些诧异,但没来得及多想,便已走出餐厅。

“好了,我也吃饱了,黎叔,吴妈,还是老规矩,你们两个跟我一起上山,家里就交给……锦绣了,还有婉晴,你进门已经好几天了,家里的事也该熟悉下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大嫂。”

“是,妈。”向婉晴恭敬回复道。

而宁锦绣本来在听到老夫人说要把家里的事交给她时心中一喜,以为老夫人终于肯原谅她了,却在接下来听到向婉晴的名字后心里霎时又凉了半截,脸上的得意立刻消失。

老夫人看了宁锦绣一眼,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就带着黎叔和吴妈向外走去。

宁锦绣一双眼睛瞥向向婉晴,眼神里有不甘,有嫉妒,还有隐隐的愤恨。

可向婉晴却像全然没感觉到来自宁锦绣的敌意似的,她放下碗筷拿出手绢擦了擦嘴角就离开了餐厅。

“大少奶奶,您看她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照镜子看看,她到底有什么可得意的?”翠红在宁锦绣跟前嘀咕道。

“呵!你说的没错,想跟我斗?凭她也配?!”宁锦绣恨恨地说。

“大少奶奶英明,一会儿她尝苦头的时候就到了。”翠红一脸奸笑。

“哼~”宁锦绣得意地冷哼一声。

霍宅门口,老夫人在吴妈搀扶下上了第一顶轿子,随后,吴妈和冬梅上了第二顶轿子,黎叔则跨上一匹马,其余几个小厮都跟在轿子和马匹边步行伺候。

一行人朝山上行去。

而霍宅门内,宁锦绣一声令下:“关门!”

两扇朱红色油漆大门缓缓关上。

而这边,向婉晴刚回到房里便拿出医书来看,今天老夫人出门,家里也没有什么用得到她的地方,难得的清静一天,她得抓紧时间看书才是。

所以,她便吩咐小雀把霍玉锦带到园子里去荡秋千,自己一人关上房门仔细看起书来。

正看得入神,忽听“咣当”一声门响,紧接着就是嘈乱的脚步声杂沓而来,由远及近。

向婉晴很诧异,慌忙起身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不料屋门已被人一脚踢开,却是宁锦绣带着几个人闯了进来!

只见宁锦绣一身艳丽装扮,脚上是一双鞋跟极高的黑色皮鞋,她扭臀摆胯、大摇大摆地走进屋里。

第十七章 劫难

在她身后,是几个人高马大、身体极其壮实的男丁,而他们全体黑衣黑裤,且衣服的袖口和裤脚都紧紧束着,那利落干练的样子就好像是……打手一样。

想到这里,不知怎的,向婉晴脑海里猛然就有两个字浮现出来——家法!

她心里不由得一紧,还记得那次在大厅敬茶时,宁锦绣说要给她动用家法,当时从厅外走进来欲捆绑她的那两个男丁就是这样的装束!

向婉晴已然预感到什么,但表情仍旧镇定。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她问。

却见宁锦绣扬起一张得意至极的脸,她没有回答向婉晴的问题,而是不紧不慢地说:“吆,二少奶奶这里好生清静啊。”

向婉晴转头向外看了一眼。

宁锦绣大笑一声:“哈哈,二少奶奶,别看了,你的夫君和丫鬟都已经被我支开了,放心,此刻他们正在园子里高兴地玩耍呢,根本无暇顾及你。”

她的嘴角撇起,一股奸佞之态毕露。

“所以呢?你到底想干什么?”向婉晴问。

“呵,二少奶奶倒是爽快人呢!那就省的我和你绕弯子了,我今天来只是问你一句,敢问二少奶奶,你进霍家的门有多久了?”

向婉晴不知宁锦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如实回答说:“我嫁进霍家刚好一个星期,怎么?”

“一个星期?”宁锦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鞋跟儿碰触青砖地面发出非常尖利脆响的声音,就跟她的人一样凌厉、刻薄又狠戾。

“噢,都一个星期了呢,那我倒要问问你,你可知道我们喜乐镇有一项专门针对新过门的妇人所制订的规矩呢?”

向婉晴心里闪过一丝不安,果然,宁锦绣这是要趁老夫人等诸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对她动用私刑了!

她不禁感到惊讶,到霍家短短数日,她已领教过宁锦绣的手段,也知道她对自己万般敌对,但还是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大的胆量,竟敢私自对她施行所谓的家法!

“什么规矩?大少奶奶不妨直说。”

“好,痛快!我就喜欢这样的,那就不用再浪费唾沫了,我就直说了,这个规矩就是我们喜乐镇上每个新媳妇都要经历的、无一人可以避免的——乱棒劫!”

向婉晴心里猛地一沉!

乱棒劫!

身为土生土长的喜乐镇人,她当然知道这个说法,或者说是……刑罚。

向婉晴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提起过这所谓的“乱棒劫”,那是老喜乐镇人专门用来针对新娶的妇人所采用的规矩礼制,据说是从远古时代一辈辈传下来的,其用意是“测试”新妇是不是贞洁之人,今后在和夫婿共同生活中能不能对对方保持忠贞。

其具体实施方法为:十个做为“施劫人”的男丁分两排面对面站立,一排五个人,并都手持棍棒,中间留出一条通道,让新媳妇也就是“受劫人”从通道的一头走向另一头。

而在走的过程中,“施劫人”要轮番用棍棒击打“受劫人”,最终能顺利走完通道的“受劫人”就是守规矩的贞洁之人,会得到夫家的认可和看重;反之就是不贞不洁之人,会被夫家当场休掉。

不过这相当于“酷刑”的乱棒劫据说只在很早期的时候曾真的施行过,之后就慢慢“改革”了,而到了近来更是只装装样子走走过场而已。

比如,一般夫家都会在棍棒上统一绑上厚厚的棉花布条,然后让施劫人只是象征性地往受劫人身上碰两下就完事。

想想也是,哪里还会真打?要是真打,那新媳妇就算能保住一条命也肯定会被打伤打残,还怎么和夫家过日子啊。

而自从民国之后,很多旧的礼规祖制都被废弃了,这乱棒劫也变成可有可无的一项了。

向婉晴嫁进霍家已经七天了,七天里,做为一家之主的霍老夫人从来都没有提起过这乱棒劫,向婉晴以为这项规矩已然是免了,这已经是大家均不提但都默认的了。

但是,她却怎么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宁锦绣竟会突然而至,要给她动用这项刑罚!

而且看她的样子,势必不会是只走走过场,而是要——来真的!!

向婉晴抬眼,正对上宁锦绣那充斥着嫉妒、愤恨与奸诈、得意的眼神,她没想到,宁锦绣对自己的恨意竟然会这么强烈!强烈到要把自己置于死地!

退一步讲,就算经历这样一场酷刑的自己死不了,那受重伤、变残疾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向婉晴不敢再往下想,她挺起脊梁,抿了抿唇,压下一口气,说道:“乱棒劫?敢问大少奶奶,你怎么会突然提起乱棒劫了?你可知道腐朽的清朝早已灭亡,现如今已是民国的天下了,许多旧的规矩礼制都已然被废弃了,乱棒劫也同样没人再用,没人再提起了。”

当然,向婉晴知道宁锦绣是绝不会跟她讲道理的,她如果讲道理就不会过来了。

“吆!好一副伶牙俐齿,差点说的我哑口无言呢!真没看出来,二少奶奶懂的还不少呢。只可惜,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民不民国的我不管,谁灭亡谁兴起的更是与我无关。我只知道,规矩就是规矩,喜乐镇几千年流传下来的祖规家法不能到你这里就无故消失了,我们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也不能例外!”

只见宁锦绣的一张大红唇一开一合,恨不得把向婉晴一口吃了。

向婉晴心里着急,可今天老夫人等人去上山了,恐怕要到天黑才会回来,而霍玉觉去工厂处理公务,大概也是一走一两天都忙不完,家里就剩下她们几个人了,霍玉锦是完全指不上的,小雀只是个丫鬟,别说现在被支开了,就算她在这里,也是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的。

那自己该怎么办?如何避开宁锦绣的阴险爪牙?怎样躲开这一劫难?也许眼下,向婉晴所能做的也只有尽量拖延时间,等待奇迹出现吧!

“是吗?那我倒要反问大少奶奶,当前的霍家是老夫人当家做主吧?所以,即便要实施乱棒劫,也应该是由老夫人发话吧?敢问大少奶奶,你今天此来可否有老夫人的口谕或授命呢?”向婉晴反驳道。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实话告诉你,霍家是老夫人当家做主不假,但我宁锦绣乃霍家堂堂的副管家,我说话也是有一席之地的!毫不夸张地说,霍家的主我能做一半以上!而且,今天老夫人不在,家里的事就由我说了算,所以,任你再有一张利嘴,如何狡辩也没有用!来人呀!”宁锦绣大喊一声。

她显然已经失去了和向婉晴继续周旋下去的耐心和兴趣了,也许她是怕夜长梦多,得赶紧按她的计划处置了她再说!

“给我把二少奶奶抓起来!绑到后院,乱棒劫伺候!”

那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丁即刻便拿出绳子来绑向婉晴。

“等等!住手!”向婉晴大呼一声:“你们不能绑我!”

可此时,任凭她怎样呼喊都已无济于事,几个男丁迅速把她捆绑了起来,并强行把一个布团塞进她的嘴里,之后,向婉晴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可她还在拼命挣扎着,宁锦绣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男丁便在向婉晴肩颈部用力一击,向婉晴就昏过去了。

却说霍玉觉离开家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尤其是宁锦绣脸上那个表情,似是得意,又透着阴险,还有一丝狠厉……总之,就是不对!而坐在她旁边的向婉晴,却是单纯而无辜,对宁锦绣的心思浑然不觉。

霍玉觉忽然觉得她们两人当时的状态就像……狼和羊,虎和猫,或者是……猎人和猎物一样!

此时,霍玉觉正和新明快马加鞭往工厂赶,他心里装着工厂工人的纠纷之事,心急火燎,可是,宁锦绣和向婉晴两个人的脸却不停地在他脑子里回放,一个是狡诈狠毒,一个是恬静无争……

霍玉觉再三思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想多了。

也许是他心有旁骛,不好好赶路,连马驹都不和他配合了,只听一声嘶吼,马儿翘起前蹄。

“迂……”霍玉觉勒住马缰:“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他转头对新明说:“新明,你先去工厂,对闹事的工人尽力安抚,实在不行就先想办法拖住他们,等我回来!”

说完他便掉转马头,只听一声厉喝:“驾!”马儿飞快朝霍宅跑去。

霍宅,已经昏迷的向婉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拖着向后院走去,宁锦绣和翠红脸上皆是一脸得意。

“行了,就放这儿吧。”走到后院一处空地,宁锦绣发话。

向婉晴便被丢在地上,碰触地面的疼痛让她醒转过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再次与宁锦绣那充满着狠辣阴毒的视线相对。

此时的向婉晴浑身疼痛,已经没了一点力气,嘴巴又被堵着,她只能用眼神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和对接下来将要遭受的刑罚的恐惧。

第十八章 处置

而面对已经在她身体两侧列队站好的一众“打手”和主持操纵这一切的宁锦绣,她本能地向后挪动自己的身体,她用眼神来控诉和求救:“不要,不要……”

“哈哈哈,这就是你和姑奶奶我斗的下场!”宁锦绣大笑道。

“就是,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大少奶奶平起平坐的?”翠红在一旁添油加醋讨好她的主子。

“行了,别再耽误工夫了,快动手吧。”宁锦绣吩咐那些男丁。

那些人慢慢举起棍棒……

向婉晴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个当儿,忽听一声大喝从远处传来:“住手!都给我住手!”

待落的棍棒停在了半空中,所有人都朝一个方向看去。

只见霍玉觉满头大汗,一路狂奔而来……

“你们要干什么?简直岂有此理,太放肆了!”霍玉觉怒吼道,他已经跑得气喘吁吁,但声音依旧铿锵洪亮。

一应男丁以及翠红都立刻下跪,低着头不敢言语。

宁锦绣眉眼狰狞,她怎么都没想到马上就要大功告成了,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是霍玉觉坏了她的好事!

霍玉觉赶紧去给向婉晴松绑,而此时的向婉晴又惊又吓,已经奄奄一息……

“三弟,你……你不是去工厂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宁锦绣双眼圆睁,透着气愤,更有恐惧,因为她似乎已经猜到接下来她将面临的是什么了。

“呵!我如果不回来恐怕就要出人命了吧!”霍玉觉狠狠地瞪向宁锦绣,宁锦绣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一步。

霍玉觉抱起向婉晴向外跑去:“来人呀!快请大夫……”

晚饭时分,霍家大厅里,老夫人端坐主位,黎叔和吴妈随侍两侧。

宁锦绣跪在下首正中央,眼帘下垂,嘴角撇动,她早已吓得额头出汗,可一张脸仍旧显示着不甘。

“霍家盛不下你了是不是?嗯?”老夫人厉喝一声。

她在山上刚祈福完,正和寺庙的主持一起用斋饭时,霍玉觉派来的家丁赶到,把家里所发生的事通知给了她,她即刻便停止用饭,率全部人返回霍宅。

而宁锦绣立刻就被带进大厅接受审讯,只见她说话吞吞吐吐:“不……不是的,妈,我……”

“你怎样?说下去!”老夫人命令道。

“我…我…我只是代妈…执行…执行祖规。”宁锦绣把头低下不敢再抬起。

“哦?代我执行祖规?有我的授命吗?”老夫人一掌拍在案桌上,“宁锦绣,你好大的胆子!今天要不是玉觉及时赶到,二少奶奶就被你给打死了是不是?!”

宁锦绣吓得浑身一哆嗦,声音也有了颤音:“没…我…我只是做做…做做…样子而已。”这句话显然说得太心虚了,越往后音量越小。

“还敢狡辩!呵呵!做做样子?鬼才信!你那打人的棒子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硬木棒呢!打在人身上就是不死也得重伤!”

老夫人站起身,走到宁锦绣身边,靠近她质问道:“宁锦绣,我倒是要问问你,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在霍家如此无法无天的?嗯?”

宁锦绣不敢直视老夫人的眼睛,她的身子开始发抖,额头的汗也大滴掉落下来,“妈,我……请……请您饶了儿媳这一次,儿媳下次不敢了。”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夫人却并不领情,她对宁锦绣早已一忍再忍,也一直在给她机会,上次更是让黎叔明里暗里警告过她,无奈她并不懂得检讨自身,反而越来越嚣张逾越。

“呵呵,下次?你还想有下次?”

“不……不是,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我…我以后不会再…”宁锦绣虽然畏惧老夫人,但她眼睛里的不甘却是无法掩盖的,那代表着她仍旧不服气,仍旧对向婉晴万般嫉恨。

老夫人合上眼睛,叹了一口气,发话道:“黎叔,吴妈,你们听好了,从今天起,大少奶奶宁锦绣不再担任霍家副管家一职……且,罚她闭门思过一个月,一个月内,不得出大房院落一步。”

“不!妈,不要啊……”宁锦绣扑倒在地,抓住老夫人的衣服下摆。

老夫人撇开她的手,走了出去。

三房屋里,向婉晴合衣躺在床上,她的面色仍旧苍白,额头上沁着点点汗珠。

尽管昨天霍玉觉和老夫人分别为她请了两回医生来瞧,老夫人更是往她屋里走了好几趟亲自安抚,她也已经喝下了好几碗宁神汤药,但昨天的那一幕此时想来仍旧让她心有余悸。

霍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为何永远没有平静的时候?为何总是在她刚感受到一点希望之时就会再次领略失望?波折、打击随时可来,灾难也会从天而降,让她毫无心理准备。

“小姐,奴婢对不起您,奴婢有罪……”小雀再次跪到向婉晴床前,哭诉起来。

“小雀,你怎么又说这些?你快起来。”向婉晴伸出手去拉小雀。

小雀又忙反过来去扶向婉晴:“小姐,您别动啊,您小心身子,都是奴婢不好,您快躺下……”

“那你还说?”向婉晴嗔怪道。

“奴婢不说了,奴婢不但没有保护好您,还反过来让您为奴婢操心,奴婢该死啊……”小雀继续自责着。

“好了,小雀,从昨天到现在你已经说过多少遍了?我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当时的情况,你毫不知情,也无能为力,我又怎么会怪你。”向婉晴说着咳嗽了一声。

听到向婉晴咳嗽,小雀又变得无比紧张起来,她立即询问道:“小姐,您没事吧?要不要紧?要不要我去禀告老夫人再叫大夫来?”她一边帮她轻拍后背,一边拿出手绢来给她擦汗。

“不用,我没事的。”向婉晴慢慢坐起身子:“只是昨天的事情太过突然,我现在想来仍觉得后怕,要不是三少爷临时返家,恐怕我现在已经……”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小雀帮向婉晴把枕头竖起来靠在床头,扶着她坐好:“小姐,三少爷可真是个好人,上次大少奶奶刁难您时他就帮您说话,这次又是他及时赶回来救了您,依奴婢看,三少爷也算是您的救命恩人了。”

而向婉晴一听到“救命恩人”四个字,突然就又想到了当初在江边相遇时的场景,她微微一笑,不禁有些失神。

“小姐,您怎么了?”小雀又担心地问道。

“哦,我没事。”向婉晴回过神来,看到小雀那无比紧张的样子,只得吩咐她说:“小雀,我的药喝完了吧?你去厨房煎药吧。”她想给她找点事做,好让她转移下注意力。

小雀这才领命下去煎药了,一边走还一边不放心地回过头来看向婉晴,生怕她再有个什么闪失似的。

原来昨天宁锦绣带着那帮打手来三房院里向向婉晴问罪之前,就已经另外找人将小雀和霍玉锦引开了。

当时他们两人正在花园子里荡秋千,宁锦绣派了个小厮拿了很多糖果到霍玉锦跟前,说只要他跟他走,就给他糖果吃,霍玉锦哪里能禁得住这种诱惑?便一蹦三跳地跟着那小厮走了。

而小雀当天一整天的职责就是照顾好霍玉锦,好让向婉晴能够安心看书,她便也只得在他们后面紧紧跟着。

却没想到接下来那个小厮就把霍玉锦和小雀引到了附近的一个屋子里,然后在给霍玉锦糖果吃的时候,趁他们两人不注意竟用一块蘸了蒙汗药的毛巾依次捂住了他们两人的嘴……

两人便都晕了过去,而等他们醒来时,天都已经快黑了……

小雀这时才知道自家小姐在这一天里遭受了什么,她便无比地自责和内疚,觉得要不是自己轻信了那个小厮还被迷晕,也许就能保护向婉晴免受这所有的惊吓和劫难了。

小雀在厨房专心煎药,向婉晴独自在堂屋里间的床上坐着,她抬起头环顾这个房间,虽然这里小了点,但她还是蛮喜欢的。

因为这是她自己的独立空间,是她身在这偌大的霍家中的小小的藏身之地,而更重要的,她一个人睡总比和霍玉锦一起睡要好很多。

事实上,自成亲的第二晚,向婉晴就跟霍玉锦分房睡了,霍玉锦睡外屋的大床,向婉晴睡里屋的小床。

昨天晚上老夫人过来时也看到了这一点,刚开始她觉得很诧异,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指责向婉晴,毕竟她比谁都清楚霍玉锦的情况,之后,对这件事她也算默许了。

只不过,她提醒向婉晴和小雀说这件事上务必小心,而且必须保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并让向婉晴承诺如果有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要她一定做出和丈夫同房睡的样子来,不能漏出破绽,否则,此事若被人拿来做文章,她也无法跟大家交代。

此时,向婉晴的心里真是有些不上不下,一方面,她为宁锦绣对自己的恶毒和阴狠感到发怵,可另一方面,她又为霍玉觉和老夫人对她的护佑和体谅而觉得安慰又感动。

第十九章 绣球

就在她心情有些忐忑之时,却见霍玉觉走进了院子,在他的手里端着一个花盆,里面是一株绿色植物。

小雀看到霍玉觉十分热情,因为在她心里俨然已经把对方当成自家主子的救命恩人了:“三少爷,您快请进。”

“小雀,二少奶奶好些没有?有按时服药吗?”霍玉觉问。

“三少爷,小姐已经好些了,都在按时服药的。”小雀回答。

霍玉觉走进堂屋,把花盆放在外屋的地砖上后,他来到里间。

他同样是昨天救向婉晴回到这里时发现的她和二哥分房睡的事,不过,跟老夫人不同的是,他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意外,相反,说不好为什么,他倒觉得就该如此。

向婉晴想起身招待霍玉觉,立刻被他阻止:“二嫂你别动!”

“好生躺着将养吧,身子骨最要紧,这次让你受苦了,都怪我当时大意,思虑不周……”霍玉觉想起昨天的事就后悔不已,他认为既然自己在离开家时就已发现端倪,那就不应该离开。

“哪里……三弟,你千万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及时相救,我才是真要受苦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没谢你呢,你怎么又说这种话了?”向婉晴嗔怪道。

霍玉觉惭愧地笑了笑,这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他和向婉晴认识到现在,面对她他似乎永远就只有一种感觉——愧疚和自责。

想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明明是向婉晴撞得他,可是她自己却倒了,那可不就是他欠她么?呵呵,想到这里,霍玉觉忍不住又笑了。

“三弟,你在笑什么?”向婉晴问。

“哦,没什么,”霍玉觉止住笑,问道:“二嫂,二哥没在家吗?是不是又去妈那了?”

“嗯,早晨一起床就嚷着饿要吃饭,便去找妈要糕点了。”向婉晴答。

霍玉觉无奈地摇了摇头,转移话题道:“二嫂,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花园的凉亭里,我曾说过要送你一个礼物的?”他的眼睛里闪现出一抹光亮。

向婉晴蹙起眉头陷入回忆,然后说道:“嗳,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呢。”

“哈哈,看来如果我不提,二嫂已然淡忘了,那我的诺言就不需要兑现了哦。”霍玉觉笑着说道。

“三弟你……”向婉晴被戏谑,有点哭笑不得。

“嘿嘿,二嫂,不和你开玩笑了。”霍玉觉说着便起身去外屋把花盆搬了过来,放在向婉晴床前的台桌上,说道:“二嫂,你看这是什么?”

向婉晴朝台桌上看过去,只见在一个精致古朴的陶瓷花盆里面,是一棵绿色植株,乍一看去,那植株并不算起眼,不大不小的枝干上,一片片叶子朝上朝外伸展着,在几根枝丫的顶端,托着一些小小的花苞。

“这是?”向婉晴问道。

“二嫂,这是绣球花,你别看它现在很普通,没什么特别之处,等过段时间开花了你就知道它有多美丽了。”霍玉觉的表情透着兴奋。

“绣球花?真好听的名字,以前在家的时候,我爹爹也喜欢养花弄草,我也经常会帮他给花草浇水施肥什么的,怎么……我从来都没见过这种绣球花呀?”向婉晴疑问。

老夫人的“约定”让她连同之前对父亲的恨也都消除了,所以,现在再提起父亲,她感到的是亲昵,毕竟血浓于水,父女之间本就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算有恨,那也是因爱而生。

霍玉觉好像早就猜到向婉晴会这么问,便回答说:“哈哈,这就对了,二嫂,这种花在咱们这边本不多见的,因为母亲格外喜欢花卉,才特意托人从别处弄来的,据说最开始就只有少数几个分枝,由于母亲培育得当,才繁殖地越来越好、越来越多了。”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这时,霍玉觉起身去屋外拿来喷壶,给植株的周身都洒上水,只见水珠滋润下,植株像重新焕发了生机,叶子更加翠绿,枝芽更显清新,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也更加娇嫩。

向婉晴此时再看这盆栽,突然就感受到一种强劲的生命力和满满的活力,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也仿佛慢慢回归了血色,绽放出一缕别致的光彩来。

霍玉觉又拿来小铲子给植株松了松土,还把自己带过来的一点肥料放进了土里。

而眼前的情景,让向婉晴觉得十分亲切,霍玉觉侍弄盆栽的画面被她移位、放大,她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娘家时的生活。

那时,放学后,她和弟弟妹妹们常和父亲一起去田里干活,翻土、施肥、浇水、采摘这些事对她来说都是十分熟络和擅长的,还记得那会儿,她和弟弟妹妹们偶尔也会抱怨那些活儿又脏又累,他们有时也还会开玩笑地说自己向往有钱人家舒适安逸、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到现在她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是多么幸福,能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还能有学上,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就算是干再苦再累的活儿,就算吃得再差穿得再差,心里也是甜的,脸上的笑容也是真的。

“二嫂,”霍玉觉看出向婉晴在走神,忙叫她:“二嫂,你在想什么呢?”

向婉晴回过神来:“哦,没什么,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想家了吧?”霍玉觉问。

向婉晴点了点头,霍玉觉是个好人,有些东西她在他面前也无需遮掩。

“等回头家里这边都稳定了你跟妈说下,我想她会同意你回家看看的。”霍玉觉又说:“或者,到时候我帮你去跟妈说。”

“嗯。”向婉晴笑了,她确实想家了,想念父亲和弟弟妹妹们了,已经有近十天没见过他们了,不知道她走以后他们过得好不好。

霍玉觉非常理解向婉晴,虽然他自己不是女子,他一辈子也不用经历出嫁这种事,但是别忘了,他可是从小就离开家去了远方的。

这么多年来,那身处异地思念家乡和亲人的每一天,那每一个被对家的思念和渴望折磨地辗转难眠的夜晚,那种抓心挠肺的滋味儿,他可是比谁都了解,也最有发言权的。

为了转移向婉晴的思绪,冲淡她对家的想念,霍玉觉想了一下,说道:“二嫂,你知道绣球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花语?”果然,向婉晴的注意力被转移,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不禁觉得十分新鲜,便好奇地问:“什么是……花语啊?”

却见霍玉觉抿嘴一笑,他就知道向婉晴不懂这个,而这其实才是他送这份礼物给她的真正目的。

“二嫂,这世界上有无数种花卉,其实,每一种花卉都不只是花卉,它们还都被人类赋予了某种独特的寓意和象征,而这种寓意和象征就叫花语,或者也可以说,它是人们借由花来表达自己、表达自己的某种情感和愿望的语言。”

“是吗?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这么说,每一种花卉都有它自己的……花语吗?”向婉晴的表情仍旧透着新奇和些许的兴奋。

只听霍玉觉继续介绍道:“是的,每一种花都有它自己的花语,就比如菊花的花语是高洁,梅花的花语是傲骨,牡丹的花语是富贵,水仙花的花语是敬意……而绣球花的花语则是希望和憧憬。”

以前向婉晴只知道花卉的作用是供人观赏,那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花朵让人赏心悦目,给人带来好心情,而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花还有这样一重意义。

“菊花高洁、梅花傲骨、牡丹富贵、水仙敬意,绣球花希望和憧憬……”向婉晴忍不住重复道。

“没错,”霍玉觉看了看那盆绣球植株,转向向婉晴继续说,

“二嫂,我之所以把这绣球花当做礼物送给你,就是希望不管现在或是将来你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顺境、逆境、困境甚至是险境,你都不要灰心、消极,不要被困难吓倒,而是能够在心中永存希望、憧憬未来,然后每那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向婉晴在心里默念着霍玉觉的话:“不管身处什么样的环境都能够在心中永存希望、憧憬未来,不要被困难吓倒……”

不经意间,只见她的唇角翘了起来,眼眸弯了下来,它们勾勒出一个十分好看的弧度,而她那长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脸蛋也由寡白色变为了粉扑扑的,笑容逐渐从她的两个脸颊漾了出来。

霍玉觉的这番话让向婉晴心里因宁锦绣而起的阴霾一扫而空,她的精神再次振作起来。

“谢谢你,玉觉。”她真心地说对他说道。

而看到向婉晴心情的变化,这正是霍玉觉所期待的,此时,他的眼中也闪烁着一种光彩,明朗而清矍,没白费半天唇舌跟母亲求了这个盆栽,他想。

接着,霍玉觉又把盆栽绣球花在养殖上需要注意的一些事项一一讲给向婉晴听,他讲得很仔细,向婉晴也听得很认真,一阵微风从窗口吹来,绣球花的叶子轻轻拂动,房间里的空气十分清新宜人。

第二十章 谈判

自从收了霍玉觉的盆栽后,向婉晴的心情又回复到“乱棒劫”之前的状态,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劲儿,继续服了两天药后,她的身体就彻底痊愈了,她便开始了比之前更加勤奋地攻读医书、学习医术。

有时看书看累了,她就来到盆栽跟前,拿起喷壶给它浇浇水,或用小铲子给它松松土,时而还会从它的枝叶上逮到一两只小虫子。

而这盆绣球花就仿佛有某种魔力般,向婉晴只要一想起它的花语:希望和憧憬,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注入一股活力,精神百倍,动力十足。

其实,霍玉觉送向婉晴绣球花的初衷并不是想让她抓紧时间投入更多的精力学医给自己的二哥治病,或者说他对霍玉锦的病根本就没抱什么希望,虽然他很爱他,但他更尊重现实。

而他只是想通过花草旺盛的生命力、生机和活力以及绣球花的花语——那种美好的意境和祝愿,让向婉晴在霍家的日子或许可以变得好过一些。

让她在每天守着自己的傻丈夫、守着这痛苦而无望的婚姻时心里还能有那么一丝隐隐的希望和憧憬,而不至于那么痛苦和难受。

霍玉觉的想法是好的,而向婉晴也确实因了这盆绣球花而变快乐许多,也许这样就够了。

安抚完向婉晴,霍玉觉来到老夫人房里,他要继续同她“谈判”,争取自己那他因她一声令下就被夺走的学业和理想。

此时,老夫人正躺在房间里的摇椅上抽烟带,她闭着眼睛,身体随着摇椅的晃动一下下晃着,一个个白色的烟圈儿从她嘴里吐出来,吴妈在一旁拿着扇子帮她轻轻扇风。

看到霍玉觉掀帘进来,吴妈并没有说话,她怕吵醒老夫人,她用眼睛询问霍玉觉前来何事。

霍玉觉对吴妈点了点头,看向母亲,示意自己有话要对她说。

吴妈这才俯下身子,靠近老夫人耳边轻声说道:“老夫人,三少爷来了。”

老夫人冲吴妈摆了下手,吴妈恭敬地退了下去。

房间里只剩下霍玉觉和老夫人两人,霍玉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说道:“母亲,今天我去了趟工厂,昨天工人纠纷一事已经解决好了。”

“哦?你是怎么解决的?说来听听。”老夫人这才睁开眼睛,把烟袋从嘴里拿了出来,她看了眼霍玉觉,似乎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我答应只要大家能够保证每月的出货量稳定且质优就会给他们涨薪水,并且还会改善伙食,不过,如果他们做不到,我的承诺也会跟着取消,我还宣布会酌情解雇一些工作能力和态度均差的员工,总之,我跟大家讲,今后的工厂里,员工的工资待遇是跟他们的工作成绩直接挂钩的,没有任何其他条件可讲。”

霍玉觉对母亲的态度是恭敬的,但在他的脸上也仅仅只有恭敬,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表情。

“嗯,不错,”老夫人点头:“这样以来,那些又懒又笨却只想靠拉关系走后门来获取薪酬的人就无话可说了,都是一些远房亲戚们,既不干活又想白拿钱,早就该这样治治他们了。”

霍玉觉又说道:

“前两天我还去了趟绸缎庄,把庄里的午休时间延长了半小时,下午下班时间顺延,马上要到夏天了,大家中午休息好了下午的工作效率就可以提高很多,并且,我还定下奖金制度,即每个月的月末都给表现好的员工发一定数额的奖金以做安慰,我想,如此之下,大家一定都会争相努力工作的。”

“嗯,好……很好。”老夫人把烟袋放在一边,从摇椅上站起来,她走到霍玉觉跟前,定睛看着他,“玉觉,妈怎么以前从没发现你有此等经营管理天赋的?”

老夫人双眼放光,好像刚刚认识自己的儿子一样。

但霍玉觉并没有因为母亲的夸赞而高兴,他的脸上连一丝笑纹都没有,只见他眼帘朝下,语气仍旧很平淡地说:

“妈,眼下工厂的矛盾得到解决,绸缎庄的生意也正常运转,而且,家里的事情也已经告一段落了,二哥和二嫂……看样子相处得还不错,听说二嫂还在积极想办法给二哥治病,而大嫂那边,我想她也得到了教训,今后应该会有所收敛。”

这时,他抬眼看向母亲:“现在家里家外都没什么事了,我想我也该北平了。”

其实,霍玉觉的心早就飞回北平了,飞回了意气风发的校园里、教室里,飞到了他敬爱的老师和脾气相投的同学们的身边,回家的这几天里,他每天做梦都在想念着学校里的一切。

却见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收回了自己倾注在霍玉觉身上的目光。

接着她回转身重新走到摇椅边躺下来,拿起烟袋继续抽烟,摇椅又开始了一下下有节律的晃动。

霍玉觉知道母亲不想让他走,但他不能再沉默下去,他必须为自己争取。

“妈,您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妨对儿子直说。”

“好,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和妈顶嘴了是不是?”老夫人瞬间坐起身,脸色微愠,盯着霍玉觉说道。

“我没有。”霍玉觉仍旧面无表情。

吴妈立即走了过来,帮老夫人轻轻拍胸口顺气,接着拿起烟膏给她重新点了个烟泡,老夫人猛抽了一口,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儿,过了一会儿后,她说道:

“好了,等时机合适时我自会放你走的,目前,工厂和绸缎庄都由你刚刚改制,还不知后续效应如何,工人们会不会服从?我们的收益会不会增加?这些都还有待观察,所以,还必须由你来监管一阵子,等这些都稳定后我不会再强留你的。”

说完这些她把烟袋放到吴妈手里,双手交叉叠在身前,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三少爷,老夫人要午休了,请三少爷回吧。”吴妈说道。

霍玉觉呼出一口气,走了出去。

来到外面,霍玉觉抬头看天,此时正好有几只大雁从天空中飞过,他叹了口气:“大雁尚且能自由飞翔,难道我一个大活人竟然连大雁还不如?”

不过,马上他就笑了,他知道这局面只是暂时的,过不了多久自己便也可以如这大雁一般展翅高飞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之后,霍玉觉来到工厂里,如母亲所说,新制度是他制定的,也需由他来监督执行。

而再次来到厂里后霍玉觉发现,之前闹事的那些工人都一改之前的吊儿郎当样儿,开始认真工作了,车间里一派热火朝天大力干活的好气象,看到这一改观,霍玉觉很高兴,他明明是上午才刚制定的新规,仅短短半天时间就这样见效了,他不由得感到欣慰。

想想也是,毕竟员工们工作是为了挣钱,只要薪资能涨还能改善伙食,他们没有理由不好好干活。

不过,也不是全体工人都有这样的变化,霍玉觉看到,仍有少数几人不但不干活,反而在厂子里到处乱窜,还有的竟在一些角落里东倒西歪睡大觉,或是席地而坐喝酒聊天,这些人一看就是肚子里憋着坏水,故意想给东家使坏闹事的。

又观察两天之后,对仍旧没有改善的,霍玉觉便吩咐新明直接给他们结算工资,把他们辞退了。

工厂这边安排好了,霍玉觉又来到绸缎庄,绸缎庄因为增加了午休时间,员工们下午上班时再也没人打盹了,只见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很好,而且,为了能够拿到月末奖金大家都在努力表现,工作热情都很高涨。

为了更好地监管绸缎庄的工作,霍玉觉干脆住在了那里,期间他每天早晨都给员工开晨会,每天晚上下班时都会留意账簿,他发现过了一段时间后,其绸缎的生产量和销售量果然都有了明显提高。

不过,虽然这次的改制和监管工作都进行地还算顺利,但霍玉觉也知道,要想把霍家的两个企业都管理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他才只管了这么几天,很多困难和突发状况或许他都还没碰到,而母亲却是长年累月地这样操持打理着,想想她也确实很不易。

母亲再怎么强悍也终归是个女人,父亲早逝,她一个人支撑着这偌大的家业这么多年,而她身边除了黎叔外并没有其他得力助手,况且如今她的年龄已越来越大,所以,她想让自己留下来帮她也是可以理解的。

虽然每次与母亲对话时霍玉觉都是冷语冷面,但其实在他心里他还是很体谅她的,毕竟那是他的母亲,尽管他对她也有怨有气,但他又常常劝慰自己,这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也许自己的母亲当年的做法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吧。

霍玉觉决定把工厂和绸缎庄都好好经营一番,等它们在各个方面都更加稳定完善了再交给母亲,这样便能让她省去不少心力,到时自己也就可以更放心地离开了。

第二十一章 求十医

却说向婉晴日夜苦读医书,收获还是不小的,这天,她从一本医学著作上看到一个治疗痴呆症的偏方,在请教镇子上的老中医并得到许可后,她把药抓了回来,并亲自煎煮。

“小姐,还是我来吧。”小雀心疼地说。

“你不用担心,这点活儿累不着我。”向婉晴拿出煎药的锅,把药材放进去,加水浸没药材,然后把锅放到炉火上,并从旁边拿起一把小扇子扇火。

“可是小姐,您别忘了,您自己的病也才刚好没几天,奴婢不想让您太过劳累。”

向婉晴笑笑,把滑到额前的一缕头发掖到耳后,宽慰小雀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其实,自向婉晴下定决心给霍玉锦治病那天开始,就早已做好了吃苦的准备,今天的这个方子来之不易,她更是要一切都亲力亲为,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的心意和诚意。

她还认为这药石也是有灵性的,它能看到你对它付出的多少,然后也许它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呢。

小雀不再坚持,但她也不会闲着,她见缝插针地给向婉晴打下手。

用文火熬煮整整三个小时后这服药才算熬好了,所有的心血最终凝练成一碗浓浓的红褐色汤汁,但见此时的厨房里早已经是烟熏火燎,向婉晴和小雀咳嗽着从厨房走出来,而她们两人的脸颊都已成了大花猫。

“小姐,你的脸……”小雀看着向婉晴,想笑又有点不敢笑。

“哈哈,还说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向婉晴反过来指指小雀的鼻子、额头、下巴。

两个人笑作一团。

恰巧这时霍玉锦从外面蹦蹦跳跳着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弹弓子,一边走一边冲一旁的树上做着瞄准的动作。

下一瞬间,弹弓里的石子弹了出去,几只鸟雀扑愣着翅膀从树梢枝头飞走,只听霍玉锦大叫道:“噢,飞喽,飞喽……”

向婉晴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小雀拧了湿毛巾过来,先后帮向婉晴和她自己把脸擦干净,然后走进厨房把药端了出来。

向婉晴接过药,来到霍玉锦跟前,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来,玉锦,把药喝了,喝了药病就好了。”

却没想到霍玉锦只看了一眼药汤,就“哧溜”一下吓跑了,一边跑一边在嘴里喊着:“玉锦不吃药,玉锦不吃药,药是苦的,苦的……”

向婉晴再次无奈地笑了,呵呵,都说霍玉锦傻,可傻子怎么会知道抗拒吃药?傻子又怎会知道药是苦的?

所以,他根本就不傻,本来嘛,他也不是天生就如此,而是后天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或许说明他的病并不会太难治,这样想着,向婉晴不禁又多了些信心。

向婉晴追上霍玉锦,再次哄劝他吃药,就像哄劝一个小孩子一样:“玉锦乖,玉锦听话,我们把药喝了好不好?”

可霍玉锦也还是那句话:“药苦,苦……玉锦不吃药,不吃药……”说完就又跑走了。

于是,霍家大宅里就多了一副这样的“景观”:二少爷霍玉锦在前面张牙舞爪、龇牙咧嘴地撒丫子猛跑,二少奶奶向婉晴在后面文静柔弱、香汗淋漓地着碎步紧追。

“哎,”实在是跑累了,向婉晴停了下来,一边喘气一边叹息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可惜……他不懂得这个道理。”

不过刚说完她就又笑了:“呵呵,他要是懂这个道理的话还用得着吃药吗?”

看来得想一些法子了,向婉晴心想。

过了一会儿后,向婉晴去厨房找了一些果脯蜜饯类的食物,然后再次来到霍玉锦跟前说:“玉锦,你看这是什么?”

果然,霍玉锦的眼睛泛出亮光。

接着,向婉晴又故意做出一副十分馋人的模样说道:“哇,酸酸的杏干,甜甜的蜜枣……好好吃哦,玉锦,你想不想吃呢?”

“想吃想吃,玉锦想吃……”霍玉锦立刻伸出手就要去够向婉晴手里的食物。

这时,却见向婉晴把手背到了身后,一本正经地说:“想吃可以,不过我有条件,玉锦,不如我们来做一个交易,你呢,喝一口药,吃一个果子,怎样?”

说完她就把药碗重新端过来,并用勺子舀起一勺药汤给霍玉觉看。

可一看到药,霍玉锦雀跃的脸就立刻又蔫巴了下来。

向婉晴就只好继续拿起果脯来诱惑他。

霍玉锦既馋果脯,又不想喝药,只见他挠了挠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撅着嘴,满脸不得已地说道:“那……好吧。”

向婉晴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她问道:“玉锦肯吃药了?”

却见霍玉锦一脸认真地指指汤药,又指指果脯,冲向婉晴点点头,说:“说话……算数。”

而听到霍玉觉能说出这样的话或者说是词语,向婉晴简直高兴地想大叫,她看着霍玉锦,一字一句地向他重复道:“好,喝一口药,吃一个果子,我们说话算数,一言为定!”

霍玉锦终于肯吃药了,这是好事,是一大进步,向婉晴感到非常欣慰,觉得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接下来她便十分有耐心地一勺又一勺地把药喂给霍玉锦吃,而每当霍玉锦咽下一勺药后就吐舌头撅嘴巴做出很痛苦的表情,下一刻当他吃下一颗果脯后又会开心地眯起眼睛吧唧嘴,一副很享受的模样,这搞怪的光景逗得向婉晴直乐。

但霍玉锦毕竟是霍玉锦,碗里的药刚下去一半他就不肯再喝了,唉,看来果脯的魅力也仅限于此了。

向婉晴又不得不再想别的办法。

“玉锦,你把剩下的药喝完,我让厨房做你喜欢吃的绿豆糕怎么样?”

“绿豆糕……好吃。”霍玉锦嘟着嘴,又喝了一口。

“玉锦,你再喝几口,赶明儿镇上大集时,我给你买你中意的鸟笼子好不好?”

“嗯,鸟笼子……好玩。”霍玉锦再喝几口。

……

就这样,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向婉晴才终于哄着霍玉锦把一碗药喝干净了。

“哎……”向婉晴长叹一声,心说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得想更好的主意才行。

第二天,向婉晴便去厨房里找来白糖和蜂蜜,厨房里的储存不够,她就吩咐人去外面买,等再给霍玉锦喂药时,她就把糖和蜜搀进药里,一勺不够就两勺,两勺不够就三勺,直到霍玉锦肯喝了为止。

就这样,方法向婉晴想了不少,蜜糖、果脯都吃掉了好几箱,各种各样新奇罕见的小玩意儿也快把三房院里的小仓库堆满了,可尽管药煎了一副又一副,霍玉锦也喝了一碗又一碗,但他的病却并没什么起色。

不过向婉晴不会灰心,因为她知道霍玉锦患病时间太久,不可能吃几服药就见效,她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一晃半个多月过去了,这天大清早,向婉晴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梳头,然后把今天要给霍玉锦煎煮的药材用水泡上,做完这些就该去餐厅用早饭了,她吩咐小雀叫霍玉锦起床,便走出堂屋向外走去。

经过廊檐下时,向婉晴无意中向一旁看了一眼,却没想到视线中出现了一丛不同颜色相间的球状花束。

向婉晴霎时愣在了那里,过了一瞬间,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是霍玉觉送她的那盆绣球花开花了!

向婉晴心里一阵欣喜,她立刻跑到那盆栽跟前,端详起那花朵来。

而到这时她也才明白霍玉觉那天说的那句话:“你别看它现在普通,等他开花了你就知道它有多美丽了。”

确实,这绣球花真的是好美丽啊!

只见它的每个花冠都包含很多细小的花序,这些花序聚合到一起,组成一个大的花球,而这花球远看还真像是一个个美丽的绣球!

而且,这一株绣球花竟有好几种颜色,有一个粉红的,一个粉蓝的,还有一个紫色的,简直是绚丽纷呈,好看至极!

看着这绣球花,向婉晴笑了,她不由自主沉浸其中,一阵风吹来,花瓣散发出阵阵清香,向婉晴觉得自己心脾都快融化了。

而这时,向婉晴似乎也明白了为何绣球花的花语会是希望和憧憬了,这样好看怡人的花,它可不是会给人带来满满的希望和美好的憧憬么?

看着这花朵,向婉晴感觉自己身上更有劲儿了,精神头更足了,要为霍玉锦治好病的想法也更强烈了。

所以,刚把早饭吃完,向婉晴就走出霍宅去找镇上的老中医去了。

老中医姓王,已经六十岁岁高龄,有着一辈子的行医治病的经验,他对向婉晴的态度很是尊重和蔼。

“二少奶奶来啦。”

“王大夫,上次的药方我回去试了,整整给他吃了20多服,可是,好像一点疗效都没有,他还是老样子。”

王老先生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说道:“二少奶奶,你别着急,二少爷患病的时间太久,没有这么容易康复的,你得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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