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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开始的地方》


正文 第一章

一八三O年伦敦

她必须逃走,离开这里。

优雅的谈话声、往正在跳舞的人身上滴着蜡泪的水晶灯发出的炫目光芒、丰盛菜肴令人垂涎的香味,在在都让戴荷琳夫人无法承受。乔治过世后那么快就来参加这种大型社交活动真是错误。当然,大多数人不会觉得三年算“快”。她度过一年零一天的“深悼期”,每天除了带着女儿若诗在花园散步,几乎足不出户,身穿黑色粗布衣裳、用面纱遮住发丝和容貌,象征着和丈夫从此天人永隔。她每天三餐都独自进食,用黑布盖住家里所有的镜子,用黑色镶边的信纸写信,好让所有她和外界所做的交流都带着哀悼的象征。

接下来是“次悼期”。她还是穿着全黑的服饰,但已可以拿掉保护的面纱。接着,乔治去世后第三年,荷琳进入“半悼期”,这时候她可以改穿灰色或深紫色,而且可以参加女性亲朋好友间的茶会之类不引人注目的小型女性社交活动。

现在所有阶段都结束了,荷琳走出哀悼期幽暗、抚慰的保护,重新进入光辉的社交世界,但一切反而陌生得吓人。没错,所有的面孔和场景都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乔治不在身边。荷琳觉得自己的形单影只十分引人注目,而且“戴家寡妇”是个很难适应的新身分。像所有人一样,她从前也认为寡妇是一种需要怜悯的灰暗角色,不管外表衣着如何,全身彷佛仍罩着一层看不见的悲剧外衣。现在荷琳懂得为什么那些寡妇在参加这类活动时,总是一副希望自己身在别处的样子。大家会带着一小杯调酒或几句安慰话语,挂上怜悯的表情接近她,然后偷偷松一口气离开,好像他们已经尽完社会义务、可以好好享受舞会了。荷琳从前也对其它的寡妇做过同样的事情,想要表现仁慈、却又拒绝感受她们眼中的寂寥。

荷琳从未料到会在如此盛会中觉得这么孤独,乔治应该站着的身边空位,竟然像一道痛苦而明显的鸿沟。荷琳意外地觉得某种类似尴尬的感觉席卷而来,就好像她不小心闯进一个她不应该进去的场合。她成了一件曾经完整之物剩下的一半。她在舞会上的出现,好像只是为了提醒大家,他们失去了一位挚爱的友人。

荷琳慢慢的沿着墙向大厅门口移动,觉得脸上僵硬又冰冷。乐队演奏的欢腾旋律并不像朋友们说的那样可以鼓舞她……那音乐声给她的感觉,像在嘲弄她。

曾几何时,荷琳也像今晚在场的那些年轻小姐一样,轻快的翩然起舞,在乔治保护的双臂中像要飞起来。他们是天生一对,大家曾经带着羡慕的微笑这么说。她和乔治体型相似,荷琳袖珍的身材跟丈夫不很魁梧的体型刚好搭配。然而乔治身高或许不特别高,但体能非常好,金棕色的头发和灵活的蓝眼看起来非常英俊,再加上永远藏不住的醉人微笑。乔治爱笑、爱跳舞、爱说话……所有的舞会、聚会、餐会都要有他在场才会完整。噢,乔治。荷琳眼睛后方涌起一阵湿润的疼痛。我多幸运曾经拥有你。我们多幸运啊。现在失去了你,我又该怎么活下去!

朋友们好意说服荷琳来参加今晚的活动,觉得这场舞会可以作为她脱离窒息的哀悼期、重享自由的新开始,可是她还没有准备好……今晚还不行……也许永远都不行。

她的视线扫过人群,找到乔治的几位家人,看着他们应酬、享用着精致瓷盘盛装的美食。乔治的大哥戴威廉爵爷,正陪着妻子向舞池走去,加入正要开始的方块舞。戴爵士和夫人是很登对的佳偶,但是他们之间温和的感情完全无法与乔治和荷琳所享有的真爱相比。看起来乔治的家人,父母、兄弟等已经从失去他的伤痛中恢复。他们已经可以参加舞会,欢笑、饮食,让自己忘却他们最钟爱的家人不幸英年早逝。荷琳不怪他们正常的过日子,毕竟乔治已经走了……事实上,她嫉妒他们。她也想摆脱那笼罩着全身那袭哀悼的外衣。幸好她的女儿若诗帮忙她从不断的失落与痛苦中稍稍平息。

“荷琳。”旁边有人轻声说,她回过头看到乔治的弟弟,堂迈。虽然堂迈也像所有戴家的男子一样有英挺的体态、湛蓝双眼和琥珀色的头发,但是他没有乔治那般令人无法抗拒的淘气神情、舒缓迷人的微笑、温暖又自信的感觉。堂迈很像他魅力四射的哥哥,只是比较高而且平凡得多。

“堂迈,”荷琳开朗的说,强迫僵硬的双唇做出一个微笑。“你玩得开心吗?”

“还好,”他回答,蔚蓝的双眼深处闪烁着同情。“可是我应该比你开心得多。你好像不是很舒服,是不是偏头痛又发作了?”

“没错,的确是。”荷琳承认,忽然察觉到太阳穴和后脑上持续的疼痛,阵阵抽痛预告着更严重的剧痛。在乔治过世前,她从来没有这个毛病,但是乔治的葬礼一过,症状就开始了。剧烈的疼痛毫无预警地袭来,每次都让她必须在床上躺个两、三天。

“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堂迈问。“奥琳不会介意的。”

“不用了,”她迅速回答。“你该留下来陪她好好的玩,堂迈。我可以自己回家,没问题的。事实上,我比较想自己走。”

“好吧,”他对荷琳微笑着,和乔治的相似让她的心揪紧,也让她的头痛得更厉害。“至少让我去帮你把我们家的车叫来。”

“谢谢你,”她感激的说。“我要到门厅去等吗?”

堂迈摇头。“我怕外面的马车都挤成一团。我们的车可能要好些时间才到得了门口。而这里应该有不少地方可以让你安静的等。我记得附近应该有一间通往温室的小客厅。你走过门厅,沿着弧形梯左边的走道过去就会看见了。”

“堂迈,”荷琳挤出苍白的笑容,轻轻碰碰他的袖子,低声说。“没有你帮忙,我该怎么办?”

“你永远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他严肃的回答。“我一定会尽一切力量照顾乔治的妻子。我们家所有人都这样想,我们会永远照顾你和若诗的。”

荷琳知道自己该因为他说的话安下心来。可是她无法甩脱变成乔治家人负担的忧虑。乔治过世后留下的年金是那么少,荷琳根本无以为继,只好卖掉他们住的白色优美住宅。她很感激戴家愿意在自家住宅里慷慨的分给她两个房间。她看过其它寡妇的遭遇,有人被拒于门外,有人被迫再婚以免成为夫家的负担。然而戴家视她为受欢迎的客人,甚至是纪念乔治的活纪念品。

荷琳沿着会客厅的墙边移动,左肩忽然撞上装饰华丽的门框上坚硬的镀金边。她并未多想便走出门口,来到华威克伯爵家小小的门厅。这栋市区房子是专门用来举行宴会的,在伯爵府的宴会中可以看到许多政治人物,有许多婚事在其间撮成,财富也在其中交流。而华威克伯爵夫人也不辜负她宴会专家的名气,所有的舞会和聚会所邀请的客人都是贵族、政治人物、知名艺术家的最佳组合。戴家人喜欢而又信任伯爵夫人,所以社交季这第一场舞会,正是让荷琳重新进入社交圈的合宜场合。

圆形的门厅两侧各有一道大型的弧形梯,伯爵府的主要房间都位在方便的一楼,分割成一连串客厅和会客室,各自有门通向露天温室或小花园。如果有人想隐密商谈或浪漫私会,都可以毫无困难的找到清幽的角落。

一步步远离拥挤的舞会大厅,荷琳的呼吸渐渐开始舒畅,她沿着走廊慢慢走向堂迈所提起的小客厅。她身上的绸缎晚宴服是深到近黑的蓝色,走动时裙角在腿边沉重的窸窣拖动着。裙边镶缀着大量丝带和皱边,增添时下流行的饱满感,和乔治过世前流行的那种轻薄飘逸的礼服完全不同。

小客厅的门半开着,没有点灯。但是从窗户照进来的光线照亮了客厅,刚好可以让荷琳不必点蜡烛也看得见。一封线条流畅的法式扶手椅和一张桌子占据了一个角落,旁边的桃花心木柜子里放着几件乐器。天鹅绒流苏装饰着窗户和壁炉上方。印着花朵徽纹的厚地毯消去她的脚步声。

悄悄溜进幽暗安静的房间,关上门,荷琳一只手放在礼服束紧的腰线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感谢老天。”荷琳轻声说,她终于可以松口气。多奇怪……她变得太习惯于孤独,在人群中竟然觉得很不自在。荷琳从前总是积极参加社交活动而且很爱玩,在任何场合都泰然自若……但那是因为有乔治在。身为他的妻子让荷琳充满自信,现在则痛苦的失去了。

荷琳信步往房间里面走去,一阵凉爽的清风拂过,让她一阵颤抖。虽然礼服的船形领保守的高度几乎可以遮到锁骨,但她的颈项和肩头还是暴露在沁寒的空气中。寻找着寒风的来源,荷琳发现这间小客厅的法式门开向通往花园的温室,而那两扇门虚掩着。她走到门边,迟疑的用手握住门把,一阵奇异的感觉忽然袭上心头。她望着毛玻璃的门,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让她不舒服,每一下都刺痛的敲击着肋骨。

荷琳有一种彷佛站在悬崖边,俯视着无尽深渊的感觉。她突然感到一阵迫切的不安,想尽快回到安全的小客厅里,甚至该逃回人潮拥挤的舞会大厅里。可是她却一直紧握着门把,汗湿的手让它变得又滑又烫。夜色在门外引诱着她,呼唤她远离一切安全熟悉的东西。

荷琳微微颤抖着,硬挤出一阵笑声嘲弄自己的傻气。她向前走,想深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这时一个高大幽暗的形体忽然出现在她面前……那是一个男人雄伟的身影。荷琳吓得无法动弹。她失去感觉的手从门把上滑下来,惊吓让她全身剌痛。她想,也许是堂迈来通知她马车准备好了。可是眼前这个人太高、太魁梧,不可能是她的小叔或其它认识的人。

荷琳还来不及开口,那个陌生人已伸手把她拉出门外。荷琳低声叫着踉跄前进,不由自主的被拉出小客厅,进入夜色之中。拉扯的力量让她一头撞进那人的怀里,在他怀中她只是一团脆弱的丝绸和僵硬的肋骨。他轻易地摆弄着她,强大的力量让她在那只大手中像只无助的小猫。

“等等……”她在迷惑中喊着。男人的身体坚实得不像血肉之躯,简直像钢铁铸成的。

荷琳汗湿的手心按着他柔软的衣料,鼻翼中充满他极为男性化的气息,一种混和了浆过的亚麻、烟草和白兰地的香味,让她想起乔治身上的味道。荷琳很久没有被人这样抱着了。过去这三年,她没有从任何男人身上寻求安慰,不想让其它人的怀抱破坏她最后一次被丈夫拥在怀中的记忆。

可是似乎现在别无选择。她急切的抗议着,在男人牢固的双臂中奋力挣扎,他却低下头在荷琳耳边轻声呢喃着。

他声音让她惊栗……那低沉沙哑的共鸣,像神话中冥王将不愿依从的春之女神带往冥界帝国时诱惑的低语声。“夫人,你真是姗姗来迟啊!”

荷琳知道他认错人了。她不小心闯入别人私会的地方了。“我……我不是……”

荷琳忽然再也说不出话,她的双唇被他的吻给覆盖。她受惊吓而不断推挤抗拒着,惊讶、害怕又愤怒……这个人夺走了乔治的最后一吻……可是这个念头被突然涌上的情欲燃尽。男人的吻是如此炙热迫人,他探索着,直到她被迫张开双唇。她从来没有被这样吻过,他双唇传达的欲望是如此激烈,让荷琳不禁退缩。她转过头想逃离,可是他却随着这个动作移动角度,更紧密地覆盖着她的唇。她的心跳声震耳欲聋,本能的恐惧让她啜泣。

荷琳感觉到那瞬间男人发现她是个陌生女子,感觉到他因为惊讶而僵硬、屏住了呼吸。现在总该放手了吧,她朦眬的想着。可是他在迟疑一阵后,换了个姿势,双臂仍然紧锁着她,但已不再用力压住她,一只大手滑上她的背脊,扣住她裸露的颈背。

荷琳是已婚妇女,她一直以为自己经验丰富又老练。可是她从未体验过如此的热吻,他侵略、品尝着她,让她战栗退缩。他滑顺温暖的口中隐约有白兰地的味道,还有……一种私密的元素强烈地诱惑着她。荷琳终于让自己在他坚实的怀抱中渐渐放松,接受他温柔的侵犯,甚至用舌尖羞怯的回应着他探索的舌。

也许是因为未曾预料的相遇,或四周的黑暗,又或许因为他们是陌生人的事实……在这狂热的瞬间,她在他怀里变成了另一个人。急切而渴望地想抚摸他身上任何地方,她伸长手臂环绕着他的颈项,感觉他滑顺、强壮的颈背,和略微鬈曲的短发。两人之间悬殊的身高,让她得踮起脚尖才碰得到他。她的手滑上他瘦削的脸颊,摸到刚长出来的点点胡渣。

她的抚摸似乎带来强大的震撼,呼吸的气息像蒸气拂过她的面颊,颚骨下柔软地方的大动脉强烈跳动着。荷琳渴求他强壮、美好的男人味,贪婪的吸吮着他的香气和美味,直到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她吓坏了,低声惊叫着抽身离开,而陌生人一感觉到这不再自愿的动作,立刻就放开了她。那双环抱的手臂从她身上落下,荷琳踉跄躲进温室的阴影里。她撞到嵌在石墙上的雕像,发现再也无路可退才停下脚步。男人跟随着她,但没有再做出接触的举动,他停下来,两人间的距离。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所放射出的、野兽般的热度。

“噢,”她颤抖的低语,用手臂抱着身体,彷佛这样就可以挡住由每根神经里溢出的情欲。“噢。”

天色太黑,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孔,只有月光隐约照亮男人高大的身躯。他穿着晚礼服,应该是参加舞会的客人。可是他不像悠闲度日的绅士们,有着瘦削优雅的体型。他有着做劳力工作的人才会有的一身钢铁似的肌肉。他的胸膛和肩膀都太厚实,双腿也太强壮。贵族绅士们因为希望和劳力阶层有明显的区别,通常不会有这么强壮的肌肉。

他开口说话时,沙哑的低语让她的背脊感到一阵愉悦的震颤。这个人的口音不像贵族那样的铿锵精确,这让她察觉到他来自下层社会。这样的人怎会出现在这种舞会上呢?

“你不是我在等的人。”他暂停了一下,带着几分粗鲁的幽默加上一句:“很抱歉。”但是他心里很清楚现在道歉已经太迟了。

荷琳努力挤出一个冷冷的回答,只是声音却无法控制的发着抖。“没关系。你只是侵犯了错误的人,每个躲在阴影里的坏蛋都会发生这种失误的。”

她发觉自己的回答让他很讶异,显然他觉得她应该会爆发一阵歇斯底里。他轻柔的笑着“好吧,也许我其实没那么抱歉。”

她看见他慢慢举起手来,以为他又想抱她。

“不要碰我。”荷琳说,她退缩着,直到肩膀抵在墙上。但是那个男人却只是把手按在荷琳脸旁边的石墙上,身体贴近她,健壮的身躯让她动弹不得。

“我们是不是该彼此介绍一下?”他问。

“当然不必。”

“至少告诉我……你有没有男人?”

“有没有男人?”荷琳困惑的重复着,一边不停后缩,肩胛紧靠在坚硬的墙上。

“你是不是结婚了,”他解释。“或订婚了,还是已经有其它对象了。”

“喔,我……是啊,没错,我结婚了。”虽然乔治不在了,但对乔治的回忆仍在,一如从前嫁给他时一样。一想到乔治,荷琳不禁怆然自问,她的人生怎会走到这一步,她挚爱的完美丈夫竟已不在人世,而自己却躲在阴影里和一个羞辱了她的陌生人说话。

“对不起,”他说,声音还是很温和。“我和别人有约……一位显然不守承诺的女士。我看到你走过那扇门,我还以为你是她。”

“我……我只是想趁马车过来的时间静一下。”

“这么早就要走?我不怪你。这些社交活动真是该死的无聊。”

“不一定,”她低声说,想起过去曾经与乔治一同欢笑、舞蹈、调情,直到清晨将至。“要看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是谁,要是和对的人在一起,这样的夜晚也可以很……美妙。”

她声音里的渴望一定非常明显,因为那个人做出超乎她预料的反应。荷琳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拂过她的肩膀、颈项,找到荷琳的侧脸,将手贴在她的面颊上。她应该要吓得跳开,却被贴在脸上的温暖的手心所带来的愉悦震慑住。

“你是我见过最甜美的小东西,”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告诉我你是谁,告诉我你的名字。

荷琳深深吸了一口气,移身想离开墙边,却无处可走,他壮硕的形体似乎无所不在的包围住她。她反而走进他的怀抱中。“我必须走了,”她说。“我的马车在等。”

“让它等,留下来陪我吧。”他的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滑上她的背脊,虽然她并不想要,但身躯还是窜过一阵兴奋。感觉到她不由自主的颤抖,他问道:“你害怕吗?”

“没……没有。”她应该要抗拒,应该要挣扎逃离,但是被抱在他结实、庇护的怀中,竟有一种秘密的喜悦。她一直用手挡在两人之间,心里却希望能蜷缩在他的怀抱中,想把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她发出一阵颤抖的笑声。“这简直是疯了。快点放开我。”

“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走开。”

可是她没有动。他们站在一起,同时呼吸着,感受着翻腾的激情。一丝甜美的音乐声从舞会大厅传来,那场舞会竟像是在另外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陌生人炙热的气息吹过她的耳边,拂动耳际一绺发丝。“再吻我一次。”

“你竟敢说出这种……”

“没有人会知道的。”

“你不懂,”她轻颤着说。“我不是这种人……我做不出这种事。”

“我们只是黑暗中的陌生人,”他低声回答。“我们再也不会像这样在一起了。不,不要走。教我夜晚可以变得如何美妙。”男人的唇刷过她的耳朵,竟是意外的温柔诱人。

这种状况远远超出荷琳平常的经验。她一直不懂怎么会有女人为了这种事情而不顾一切,又怎会为了轻率的肉体享乐,而甘冒风险、破坏誓言……现在她全懂了。她一生中从未如此受到撼动。她觉得空虚又挫败,只想被吞没在这个人的怀中。她一直过着被小心保护的生活,诱惑无从接近,她很容易保持贞节。现在她才真正了解自己性格的弱点。她试着想起乔治的模样,却绝望的发现她找不到他的面容,只看到繁星闪耀的夜空、照着她昏乱双眼的月光,和陌生男人坚实存在的身躯。

她艰难的呼吸着,转过头,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她的嘴贴上男人发烫的双唇。老天,他真会接吻。他用手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稳稳固定住她,侧过头与她双唇相接。他的唇无比灵巧,缓慢、挑逗的吻占据了她,同时舌尖还不断诱惑着她。荷琳用一种奇异的姿势贴近他,危颤颤的踮起脚尖,想更紧密的埋进他男性身躯结实的保护里。他伸手将她扶稳,一只手臂滑上她的背,另一只紧扣着她的臀部。她很久没有感受到任何肉体的欢愉了,更别说像这样的纵情狂放。

他索求的吻变得更深入,更侵入感官,荷琳无助的回应着,而不知道为什么,被如此的激情占据着,竟让她的双眼发痛,流下泪来。她感觉到几滴泪珠流出眼角,滑向颤抖的下颚,但她仍继续回吻着,无法控制那绝望的渴求。

男人温柔的指尖滑过她的面颊,感觉到泪水的湿润,双唇慢慢离开她的小口,离开她湿润、因亲吻而柔软的红唇。“啊,”他吸气,双唇温柔的画过她泪湿的肌肤。“甜蜜的女士……告诉我,为什么一个吻会让你哭泣?”

“对不起,”她啜泣着。“请放开我,我不该……”她挣扎着离开,逃回小客厅,再向住宅主要部分跑去,很庆幸的发现他没有跟来。她的双腿仿佛总是跑得不够快,不能尽快让她逃离现场,她知道今天发生的事会让她一生饱尝羞耻的折磨,和罪恶的欢愉。

华威克伯爵夫人是一位漂亮、活跃、年方四十五岁的女士,她一路格格笑着任由一个强壮的男人拉着她走向自己家客厅窗前。伯爵夫人认识的所有男士都对她百般尊敬,但是这个男人除外,对他而言,伯爵夫人和侍从女仆并无不同。尽避伯爵和所有朋友都反对,夫人还是决定和他作朋友,也或许正是因为他们的反对,她更故意要交这个朋友。无论如何,女人的心思绝对不可以让人轻易猜中。

“好啦,”伯爵夫人笑着叹口气。“给我看看是哪位女士有能耐让你这么感兴趣。”

他们两个一起望着外面一排排的马车和穿着各色制服的匆忙男仆,舞会大厅就在附近,华尔兹舞曲迥旋着飘进客厅门口。一个刚刚离开舞会的娇小客人,回头向帮忙扶她上车的男仆道谢,户外的金色灯光照亮了她整个面庞。

夫人听到身边的男人屏住呼吸。“那里,”他说,声音变得更低沉。“那个人,穿着深蓝色礼服的那个。告诉我,她是谁。”

那张脸庞属于戴荷琳夫人,一位伯爵夫人熟识的年轻贵妇。一般说来,守寡的哀悼期会减损女性的美貌,但戴夫人却似乎因此更添魅力。她从前有点丰满的身材,现在变得秾纤合度。那种把一头闪亮棕发紧紧盘在头上的严肃发型,反而强调出她秀丽绝伦的容颜:笔直的小鼻子、圆润的唇、一双清亮且带着苏格兰威士忌醇厚颜色的棕眼。自从丧夫之后,戴夫人原本活泼耀眼的个性被静谧的淡淡哀愁所取代。她时常看起来像是沉浸在某种优美而悲伤的梦境中。失去了那么多,谁能怪她呢?

这位年轻迷人的寡妇就像一朵特别出色的花儿,男人应该会像蜜蜂一样在她身边打转。然而戴夫人却像带着写有“不要碰我”的隐形标志。伯爵夫人整晚都在观察她的举止,想看看她是不是有意找个新丈夫。但戴夫人拒绝了所有邀舞,还故意不理会那些想引起她注意的男士。显然,这位寡妇并不想找个新对象,现在不想,而且可能永远都不想。

“喔,我亲爱的朋友,”伯爵夫人对身旁的男人轻声说。“这次你的品味总算无可挑剔了。可是这位女士不是你能染指的。”

“她结婚了。”这句话听起来不像问题而只是陈述,他黑色的眼睛像石板一样毫无表情。“不,戴夫人是寡妇。”

他带着看似平常的兴味望了伯爵夫人一眼,可是夫人感觉得到在他冷静的外表下,潜藏着巨大的惊奇。“我之前从没见过她。”

“一点都不奇怪,亲爱的。戴夫人的丈夫是三年前过世的,刚好在你加入社交圈之前。这是她度过哀悼期后第一次参加社交活动。”

戴夫人的马车从大宅前离开,沿着车道前进,男人闪烁的眼光转回马车,盯着不放,直到车子驶离视线。他的表情让伯爵夫人联想到猫儿望着一只飞得太高的小鸟的模样。夫人了解他野心勃勃的天性,出于友善的同情,轻叹了口气。他会永远追求因他的出身所欠缺、而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她的先夫戴乔治集所有绅士的德行于一身,”夫人试着解释眼前的状况。“聪明、英俊、出身显贵,他是前任戴子爵的三个儿子之一。”

“戴子爵。”他重复着,显然对这个姓氏并不熟悉。

“戴家的出身和血统都很显赫。乔治有他们家人标准的容貌,而且有着非比寻常的魅力。我想所有见过他的女性都会有点爱上他……可是乔治很爱他的妻子,而且从不隐藏他的爱。他们的婚姻生活非常幸福,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们那样了。戴家有人跟我说,荷琳应该永远不会再婚了,因为新的婚姻和她跟乔治所拥有的过去一比,立刻会相形失色。”

“荷琳。”他柔声重复着。

“她的闺名,只有家人和密友才这么叫她。”伯爵夫人轻轻皱眉,奇怪他怎么会对戴夫人那么有兴趣。“亲爱的,我敢保证今天晚上有很多美丽又可以接近的女士在场。我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她们会受宠若惊……”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荷琳夫人的一切。”他说,专注地望着伯爵夫人。夫人做了个鬼脸叹了口气。“好吧,明天你过来喝茶,我们再谈——”

“现在。”

“我有个进行到一半的舞会呢,总该有个先后……”她笑着打断自己的话,因为男人正很不优雅地拖着她走向旁边的沙发。“亲爱的,我一直觉得你很有男子气概、很迷人,可是你好像有点太专横了吧——”

“告诉我一切,”他重复着,抛给夫人一个带着几分流氓味、坏坏的笑容,让她的心多跳了一拍。“求求你。”

忽然间,伯爵夫人只想抛开所有社交责任,用整个晚上的时间把这个男人想要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告诉他。

荷琳跨进戴家大门,像一只小兔子躲进安全的洞里。虽然戴家没有足够的财力可以将大宅维持在完美的状态,荷琳还是非常喜欢它优美而略带风霜的每一吋角落。褪色的织锦和磨损的地毯都亲切而熟悉。睡在古老的屋顶下,有一种在慈爱的老祖父怀中休息的感觉。

庄严的大宅正面装饰着三角墙、圆柱和一排排整齐的小窗,这是乔治童年生长的地方。可以想象他从前一定是个好动的小男孩,整天在屋子中央的楼梯爬上爬下,或在屋外略成斜坡的草地上玩耍,夜里就睡在荷琳的女儿若诗现在正安歇的同一间育儿室里。

荷琳很高兴从前和乔治住的房子已经卖掉了,他们曾在那里度过短暂而美好的婚姻生活。那栋房子里有着她一生最快乐和最痛苦的回忆。她宁愿住在戴家,在这里乔治童年快乐的影像,可以减缓她的哀痛。这里有乔治小时候的肖像,他从前在木头上刻下名字的地方,一箱箱的玩具和蒙尘的书籍都曾陪伴乔治度过许多光阴。而乔治的家人,他的双亲、兄弟还有从小照顾乔治的佣人都那么和善慈爱。乔治曾经是家中最受宠爱的人,现在他们把曾经投注在乔治身上的感情,都给了她和若诗。她不难预见自己将在这里度过余生,住在戴家给她的温情世界里。

只是在某些奇异的时刻,荷琳会觉得如此完美的隐居生活像一种禁锢。有时候她会一边做着女红,心却飘进无法控制的奇异幻想中。有时候她会觉得再也无法压抑那她不愿释放的情绪……她想做些坏事、想在教堂里尖叫、想穿着让人惊艳的大红衣裳去跳舞……或亲吻一个陌生人。

“老天。”荷琳轻声说出,察觉到心里某些邪恶的东西。她一定要尽力压抑住、收藏好。但这是生理上的问题,是女人对男人的渴望,是每个寡妇都会面临的困境,因为她们的丈夫再也不会在夜里陪伴她们。她热爱乔治的爱抚,总是期待着乔治会过来的晚上。自从乔治过世,三年来她一直抗拒着这种说不出口的需要。她很清楚社会对女性欲望的看法,所以从来不曾向任何人坦承这个问题。她知道女人必须作男人的典范,用自身的操守驯服男人的天性。她们必须服从丈夫的需求,但不可以煽动男人的激情,自身更不可以表现出任何肉体的欲望。

“夫人,舞会好玩吗?你开心吗?你有没有跳舞?或遇到从前认识的人?”

“不错,开心,没有,很多。”荷琳——回答,勉强对女仆梅蒂微笑,她正站在小套房的门口迎接荷琳。乔治死后,梅蒂是她唯一能保留的女仆。其它佣人有的被纳入戴家,一些被遣散的也都得到很好的介绍信,和荷琳负担得起的最高的遣散费。梅蒂大约三十出头,是个体态丰满的迷人女子,她总是精力无限,乐观开朗。连她的头发都如此生气勃勃,几绺金色的卷发常常由梳得紧紧的发髻中跑出来。梅蒂每天都很努力工作,主要是担任若诗的保母,有必要时也充当荷琳的侍女。

“若诗今天怎样?”荷琳边问边走向燃着小火的壁炉,把手伸向那诱人的温暖。“有没有乖乖上床睡觉?”

梅蒂遗憾地笑着。“很抱歉,她并没有乖乖睡觉。她像只小鸟一样吱喳说个不停,一直在说舞会的事,还有你穿那件蓝色的衣服有多漂亮。”她接过荷琳的披风,整齐折好挂在手上。“可是,如果要我说,那些新衣服看起来还是像丧服,每一件颜色都暗得吓死人。真希望你也做一件黄色的,或是现在每个小姐都穿的那种漂亮的浅绿色——”

“我三年来穿的都是黑色和灰色,”荷琳平淡的说,稳稳站着让女仆帮她解开深蓝色礼服背后的纽扣。“我不可以一下子穿得那么鲜艳,梅蒂,这种事要慢慢来。”

“夫人,你还在为可怜的老爷哀悼。”束得紧紧的礼服从荷琳肩上滑落。“我知道你想让大家都看见这件事,尤其是那些想追求你的男士。”

荷琳的脸突然红了起来,却不是因为火光的照耀。幸好梅蒂站在她背后,没有看到她脸上的红晕。荷琳很不自在的想起,至少有一个男人她没有拒于千里之外。事实上,她还鼓励那个坏人吻她第二次。即使到现在,和那个人唇舌相接的记忆还是那么鲜明。

他让一个平凡的夜晚变得幽暗、甜美而神奇。他粗野的控制她,却又对她那么……温柔。一离开那人身边,她就一直在猜想他到底是谁、长什么样子。她很可能会再次遇见他,却不知道那就是吻了她的陌生人。

但是她会认出他的声音。她闭上双眼,回想起男人磁性的低语,在她耳边恍若烟雾般袅绕:甜蜜的女士……告诉我,为什么一个吻会让你哭泣。她的身体晃了一下,梅蒂关心的话语把她拉回现实。

“你一定累坏了,夫人。这是老爷过世后,你第一次参加舞会——所以才那么早就回来了?”

“事实上,我会提早回来是因为偏头痛发作了,而且——”荷琳停了下来,迟疑着,心不在焉的摸着额头。“好奇怪。”她轻声说,“我的头痛好了。通常它只要痛起来就没完没的。”

“要不要拿医生开的药水过来,免得待会儿又发作?”

荷琳摇摇头,踏出衣物围成的圈圈。“谢谢,不用了,”她在困惑中回答着。看来在温室里发生的插曲已经完全赶跑了头痛。这真是治偏头痛最奇怪的药方啊,她哀伤的想着。

“我想今天晚上应该没事了。”

在梅蒂的协助下,荷琳换上白色的棉睡衣和一件扣在胸前,镶着蕾丝的睡袍。穿上温暖的拖鞋,荷琳向女仆道了晚安,走上通往育儿室的狭窄阶梯。她手上的蜡烛在长方形的房间投下闪烁的光芒。

房间角落里有一张儿童尺寸的椅子,上面盖着粉红色缎带镶边的天鹅绒,就放在一张小茶桌旁边,桌上放着陈旧有缺口的玩具茶具组。书架下层整齐的放着一排香水瓶,里面装的是彩色的水。育儿室里四散放着至少六、七个娃娃。一个坐在椅子上,另一个骑在老旧的木马上,这匹木马是乔治小时候的东西,还有一个被熟睡的若诗抱在怀里。

荷琳微笑着走到床边,看着沉睡中的孩子:心头涌上一阵爱意。若诗的小脸纯真又平静。小女孩黑色的睫毛盖在甜美的圆脸颊上,小嘴微微张着。荷琳跪在床边,碰了碰女儿的小手,微笑看着上面洗了又洗还是洗不掉的蓝色和绿色污渍。若诗喜欢着色和画画,手上总是沾着颜料。虽然已经四岁了,若诗的手还像婴儿似的圆滚滚且带着小涡。

“好可爱的小手。”荷琳低声说,吻了吻其中一只。站起身来,她仍然注视着女儿。这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包括荷琳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她长得像戴家人。但是若诗长大后几乎像是荷琳自己的翻版,娇小、深色头发、棕眼。在个性上若诗比较像乔治,有着同样天生的魅力和聪慧。

亲爱的,真希望你能看见她现在的样子,荷琳哀伤的想着。

他们的女儿出生的第一年,也是乔治人生中最后的十二个月,荷琳常和他一起看着女儿的睡容。大多数男人不会对小孩表现出那么深刻的喜爱,认为那是缺乏男子气概的行为。小孩属于妇女的世界,跟男人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偶尔问问他们的进展、或把他们抱在膝上玩个一、两分钟就可以了。可是乔治毫不隐藏对女儿的钟爱,而且深深为她着迷,他抱着若诗、和她玩耍的样子,常让荷琳发笑。他对女儿的骄傲是无止尽的。

“这个孩子让我们永远相连,”乔治有天晚上和荷琳一起站在小宝宝的蕾丝摇篮边时,对她这么说。“我们一起生出她的,荷琳……两个人一起拥有一个孩子是那么自然、简单的一件事……却几乎颠覆了我一切的认知。”荷琳被他的话深深感动,吻了他,因为乔治懂得若诗是怎样的一个奇迹,而更爱他。

“你本来会有一个多么好的爸爸,若诗。”她低声说。荷琳很难过的知道女儿成长的过程中会缺少父亲所提供的安全和保护……可是没有人可以取代乔治。

正文 第二章

柏萨力需要一个妻子。他观察过,其它有财富地位的男士都有一个冷静、轻声细语的妻子,她们会负责照顾家务和男人生活中的一切琐事。在管理良好的家庭中,情人像时钟里的机件合作无间……而萨力的家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的佣人有时可以把事情做得很好,有时又会把他的日常生活变成一场闹剧。他的三餐从来不准时,衣物、银器和家俱永远不会像其他富裕人家一样的清洁无瑕,家里的杂货要不是过度囤积就是完全缺货。

萨力换过好几个管家,最后才发现,就算是最能干的管家也需要女主人做整体指挥。可是,天知道,他母亲除了偶而羞怯的请女佣上茶或帮忙着装,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向佣人下达命令。

“妈妈,他们是佣人,”萨力耐着性子向母亲说过上百次。“他们期望你命令他们做事,他们想要你这么做,否则他们就没事可做了。所以,下次跟佣人要东西的时候,不要再满脸该死的歉意,而且拉铃叫人的时候要更威严一点。”

萨力的母亲却只是笑着,结结巴巴的抗议说她不喜欢给人家添麻烦,就算他们是拿薪水来做事的。母亲过去长期生活在贫穷的环境中,当然学不会严格的管理佣人,在这方面永远也无法有所进步。

另外一个问题是,柏家的佣人就像萨力的财富一样,都是全新的。其它富裕人家的佣人都是代代相传,同样的一批佣人可能工作、生活都在一起长达数年,甚至数十年。萨力却出于需要,被迫得立刻雇用一批全新的佣人。这些佣人一些是新手,其它大多是因为各种问题被原雇主开除的。也就是说,他雇用的是伦敦西区最大一帮的酒鬼、未婚妈妈、笨手笨脚的家伙和小贼。

一些朋友建议萨力,一位合适的妻子可以为他的家务带来神奇的变化,让他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去做他拿手的事——赚钱。于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柏萨力觉得结婚是个合理的打算,甚至还有些令人向往。只是要找到合适的女性,并说服她接受萨力的要求,却不简单,而且他还有一些特别的条件,只有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他才会考虑娶回家来。

首先,他未来的妻子必须是贵族,好让他有机会晋升到他一直向往的上流社会。事实上,由于他本人欠缺血统和教育,他的妻子最好要有能上溯到中古王室的家世。同时,她又不能藐视他,萨力可不要妻子用高高在上的贵族架势来小看他。然后,她还要有独立自主的个性,才不会因他一天到晚不在家而生气。他是个大忙人,不想让别人拖累、占据他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

美貌倒不是必要的。事实上,他才不要娶个大美女,那样的女子只会吸引其它男人的眼光、惹人垂涎然后不停地想诱惑她。温和的魅力才最符合他的要求。心智和体能上的健康是不可或缺的,因为萨力想生出强壮、聪明的孩子。此外,社交手腕也是必要的,因为她要帮助萨力进入拒绝接受他的社交圈。萨力很清楚,许多贵族都在背后取笑他是出身低微的暴发户,说他思想庸俗、唯利是图,根本不懂什么叫格调优雅、血统尊贵。他们说得一点也没错。他知道自己不足的地方。可是,他带着冷酷的满意知道,没人敢公开嘲笑他。萨力让自己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势力。他财力的触角伸及银行、商业、不动产、信托基金……他和全英国所有富人或多或少都有金钱往来。

那些贵族不会愿意让他娶他们的宝贝女儿。对贵族而言,婚姻意味着两个大家族的结盟,尊贵血统的融合,就像绝不会有人让血统纯正的名驹和杂种劣马交配一样。除非这匹劣马富有到买得起他想要的任何东西,包括出身高贵的新娘。

为了这个目的,他特别安排会见戴荷琳夫人。如果他的邀请够诱人,戴夫人就会过来喝茶。萨力算过了,这位隐居的寡妇可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考虑这件事,然后亲朋好友会再用一天的时间劝她不要接受,接着第三天的时间,她会被好奇心所占据。最后他很满意的获知,戴夫人接受了他的邀请,今天就会到访。

萨力走向书房的窗边,这间宽广的书房位于这座歌德式豪宅的北区。他的建筑师称呼这栋建筑的设计风格为“法式欧涅风别墅”,而萨力觉得这个词真正的意思应该是“做作又贵得没道理”。可是这栋豪宅深受上流人士的赞赏,至少也受到广泛讨论,而且也确实传达出萨力希望表达的重点:他是个有影响力而且举足轻重的人。这屋子的外观像一个巨大的婚礼蛋糕,堆满尖顶、高塔、拱门、温室和闪亮的落地窗。这栋有二十个房间的豪宅孤伶伶的坐落在伦敦西区一大片空地上。房屋四周妆点着人工湖和灌木丛,当然还有好几座花园、庭院、奇形怪状的装饰物,此外还有好几条步道,弯的直的都有,任访客随意选择。

他不禁猜测荷琳夫人会怎么看这栋建筑,会觉得它很富丽堂皇,还是很吓人,戴夫人应该像所有她那个阶级的妇女一样,有非常好的品味,这样的品味是他崇敬却无法模仿的。他本身的品味偏好能展示他的成就的风格,他无法控制这样的倾向。

大厅里的大钟响了起来,提醒他时间到了,他从窗口望向家门前圆形的长长车道。“荷琳夫人,”他柔声说着,声音里充满噬人的盼望。“我在等你。”

虽然戴家全体反对,荷琳还是决定接受柏萨力先生意外的茶会邀约。她压不下心中的好奇。伯爵府的舞会过后,生活又回复往常平静的步调,只是戴家规律的生活不知为何失去了从前令人安心的神奇力量。她厌倦了女红、写信以及所有三年来用以消遣长日的温雅嗜好。自从在伯爵府的温室里和那个陌生人接吻之后,她总是觉得异常焦躁,一直盼望什么事情快快发生,打乱日常生活乏味的规律。

就在这时,她接到柏萨力先生的信函,开头第一句话就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虽尚未有幸与您结识,但急需您协助解决某项家务问题……

像柏萨力这样声名狼藉的人怎么可能需要她的协助?

戴家所有人都觉得去拜访他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他们指出,大多数有地位的女士都拒绝认识柏萨力。甚至一次看似无害的茶会都可能酿成丑闻。“丑闻?我们只是一起喝个下午茶。”荷琳质疑的回答,乔治的大哥威廉试着解释。“亲爱的,柏先生不是一般人。他是从下层社会爬上来的暴发户,他的出身和礼节都很低劣。你也知道,我是个见过世面的男人,可是一些与他有关的传言甚至连我都觉得吓人。你跟他扯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事。荷琳,请不要冒险,你可能会遭到伤害或羞辱。马上回信拒绝他吧。”

面对着那么坚定的威廉,荷琳考虑过回绝邀请,但是她的好奇心战胜了一切。而且一想到全英国最有势力的男人之一想见她,她却只会躲在安全的保护下……嗯,荷琳必须知道他为何要找她。“我想我应该可以抵挡得了一、两个小时,不受他的腐败感染,”她轻松的回答着。“而且只要发现他有不妥的举止,我马上就走。”

威廉那双和她亡夫一模一样的蓝眼中闪过不赞同的表情。“乔治决不会希望你接近这种穷凶极恶的人。”

这句简单的话击垮了荷琳。她低下头,情绪牵动着脸上细小的肌肉。她曾经发誓会依照先夫的遗愿度过余生。乔治一直保护着荷琳,不让任何不恰当或不好的事接近她,而她也完全信赖乔治的判断。

“可是乔治不在了,”她轻声说,抬起含泪的双眼看着威廉严肃的脸。“我必须学着依赖自己的判断。”

“可是你的判断是错的,”他回答。“出于对弟弟的怀念,我必须干预。”

荷琳无力地微笑着,回想起自出生以来,永远有人想保护她、指引她。先是她慈爱的双亲,然后是乔治……现在轮到乔治的家人。“就让我犯几个错吧,威廉,”她说。“为了若诗也为了我自己。我一定要学着自己做决定。”

“荷琳……”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去见柏萨力这种人会有什么好处呢?”

期盼的感觉在荷琳心里盘旋,她这才知道自己如此需要逃离戴家安全的包围。“这个嘛,”她说。“我想我很快就会知道。”

戴家设法收集到与柏萨力有关的资料,而这些资料让他们更肯定荷琳同意去见他是一椿很不聪明的事。亲朋好友争相说出他们对这位刚加入伦敦社交圈的神秘暴发户仅有的了解。很多小圈子都管柏萨力叫“商人王子”,而这样的称呼可不是奉承。这个人不可思议的富有,有钱到近乎夸张,而他所表现的粗野行为,也和他的财富一样罄竹难书。

柏萨力是个怪人,喜欢财富所带来的权力更甚于金钱本身,他乐于先戏弄对手后再予以摧毁,就像古罗马时代捕杀基督徒的狮子一样残酷。他处理生意时,不像一般绅士懂得尊重不说自明的共识和限制。跟柏萨力做生意的时候,如果不把约定的每个字都写得一清二楚,据说他就会大肆投机取巧。真正的绅士不愿意和他做生意,却又因为想从他庞大的获益中分一杯羹,而不得不跟他打交道。

有人说柏萨力是拳击手出身的,一个寻常的街头打手。后来他让自己变成一艘船的船长,渐渐取得多条航线。他的强势态度和狡诈手段,逼使他的对手有的破产、有的被迫跟他合并。

柏萨力刚开始萌芽的财富,在他开始以暴涨的价格向大众出售囤积的货物后,开始剧增,之后他转向房地产。因为英国本土可以买卖的土地所剩无几,他就在美洲和印度买下数千英亩的农地。他的农庄是如此庞大,让贵族在英国本地数世纪来代代相传的领地相形见绌,而他所生产的大量作物又让他的财富呈倍数增加。现在柏萨力投资的对象转向刚在杜罕发展的火车,这些在铁轨上行驶的蒸汽车头,传闻可用时速十二英里的速度拉动载运大量货物。虽然大家都知道蒸汽不可能取代马匹在大众运输上的功能,但柏萨力的参与,还是吸引了许多人纷纷投入这项试验。

“柏萨力是个危险人物,”戴家的老朋友艾爵士在一次共进晚餐的时候这么说。艾爵士身兼多家银行和保险公司的董事。“我每天都看着财富从世家和乡绅手中流向柏萨力这种投机客的口袋里。要是他这种人只因为发了财就可以跟我们平起平坐、甚至成为其中一员……那我们所熟悉的上流社会也就完了。”

“难道他的成就不应该有所回报吗?”荷琳迟疑的问,她知道正派的女性不应该参与关于政治或财务的讨论,可是她忍不住想说话。“难道我们不能接受柏先生加入我们的圈子,就当作认可他的成就吗?”

“他配不上我们的社交圈,”艾爵士断然回答。“贵族身分来自于一代代的传承、教育和教养。没有人可以在上流社会买到一席之地,而这正是柏萨力的企图。他缺乏荣誉、没有血统,而且据我所知,他根本没受过什么教育。柏萨力还比不上一只训练有素的猴子,这个人唯一的把戏就是玩弄数字,直到他终于把一个小数目变得非常庞大。”

其它客人和戴家人都点头赞同这样的说法。

“我懂。”荷琳轻声说,把注意力转向盘子里的食物,可是心里却悄悄想着艾爵士刚刚的语气里其实有一丝嫉妒。柏萨力可能只会一种把戏,然而那是多么了不起的把戏啊!在场所有出身高贵的男士们其实都希望能有柏萨力那样点石成金的能力。而他们对柏萨力的诋毁不但没有达到让荷琳却步的目的;事实上,反而令她的好奇心倍增。

正文 第三章

荷琳从来没有看过伦敦柏宅这样的建筑,这栋豪宅是如此富丽堂皇,相信连意大利权倾世纪的麦地奇家族都会眼红。入口大厅的地板铺着奢华的皇家红色大理石,上面竖立着闪闪发光的镶金高柱,装饰着长达两层楼高度、价值连城的织锦。金银镶嵌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盏巨大的水晶吊灯,照耀着数不清的罗马时代雕塑品。大厅中央通往四周的四条走道上都排列着大型孔雀石花瓶,里面插着棕榈叶和蕨类植物。

一位实在太过年轻的总管带领荷琳穿过大厅走向藏书套房。“套房?”荷琳疑惑的问着,管家解释道:柏先生私人收藏的书籍、手稿、古董对开本和地图的数量多到一个房间放不下。荷琳看着周围的环境,努力克制转个圈的冲动。走道两边都悬挂着蓝色丝质布幔,上面缀着闪耀的玻璃蝴蝶。书房入口两边各挂着一幅画,两幅都是大师林布兰特的作品,比戴家收藏的艺术品中、最上等的作品更为杰出。

荷琳从小的教育让她认为,简单的环境最适于放松休憩,对她而言,柏家的装潢格调差得吓人。可是这样令人目不暇给的夸耀,却让荷琳不禁惊奇的微笑着。想到传说中柏萨力起家的时候只是个拳击手,让她在畏惧之余添上一些景仰,一个人竟可以有这样的成就。

总管带领荷琳来到一个房间,由玻璃格子交织而成的天花板流泻下来的日光,照亮了整个房间,墙上覆盖着绿色天鹅绒,另外还挂着大量的肖像画,看起来画中人应该都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先祖辈。一排排装着玻璃门的书柜里放着令人羡慕的藏书,让人想随便挑一本,然后坐在那奢华的松软皮沙发里,靠在毛茸茸的抱枕上享受阅读的乐趣。他们经过一个直径至少有六尺长、发亮的棕色地球仪,荷琳停下脚步,试探的轻轻触碰着。

“这是我见过最宏伟的书房。”她说。

虽然总管努力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但他的表情还是有着笑意和骄傲。“夫人,这里只是书房的入口,主书房就在前头。”

荷琳跟着总管走进下一个房间,惊讶地在门口停下。这间书房如此壮丽,不像一般人家所能拥有的,更像是宫廷建筑。

“这里有多少藏书?”她问。

“我相信有将近两万本。”

“柏先生一定非常热爱阅读吧?”

“噢,夫人,不是这样的,老爷几乎从来不读书,可是他挺爱这些书的。”

这矛盾的说法让荷琳几乎笑出声来,她信步走进书房里。主书房挑高三层楼,高处的天花板上有精工的壁画,画着天使和天堂的景象。脚下发亮的拼花地板传来蜂蜡清新的香气,混合着书籍皮革和羊皮纸的味道,形成一种好闻的香味,其中还隐约有一丝辛辣的烟草味。绿色大理石雕刻的壁炉大到可以停进一辆马车,里面正燃着熊熊烈火。书房尽头有一张庞大的桃花心木书桌,想必至少要十二个大男人才能搬动。总管报出荷琳的名字,坐在书桌后的人站起身来。荷琳在会见许多贵族、甚至王室的时候都觉得充满自信,但现在她竟然有点紧张。也许是柏先生的恶名,也许是因为周边华丽的环境,总之,当柏萨力走过来的时候,荷琳竟觉得无法呼吸。她很高兴今天穿着最好的日间礼服,那是一件咖啡色意大利真丝缝制的高领洋装,领口镶着香草色的蕾丝,长袖在手肘处用缎带束紧。

他怎么这么年轻,荷琳讶异的这么想,她一直以为柏萨力至少四、五十岁了,可是他的样子看起来不可能超过三十五岁。虽然他穿着优雅的服装,黑外套配深灰色的长裤,她却觉得他还是像街头混混。他很高,骨架很大,身上没有她习惯的那种贵族味的风雅。散在前额的浓密黑发应该要用发油往后梳齐,领巾的结也太松,像是在无意中一直被拉开。

柏萨力很好看,虽然他的姿态有点僵硬,而且鼻梁好像断过。他的下颚很有力,嘴巴宽宽的,眼角的笑纹透露出敏捷的幽默感。两人眼光相遇时,她察觉到一股摄人的力量。他深棕色的眼睛看起来带着黑色,让机警的眼神增添一种看穿一切的洞察力,这样的眼神立刻让她觉得不安。恶魔的眼睛一定就像这样,无所畏惧、洞悉世情……又性感。

“欢迎光临,戴夫人。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的声音让荷琳踉跄了一下。她恢复平衡后,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毯。整个房间在身边天旋地转,她专注于不让自己失去平衡,全身同时因为惊慌及困惑而颤抖不已。她认得这个声音,不管在哪里都认得出来。他就是那个陌生人,那个柔声和她说话、又在她记忆里刻下难以抹灭的私密亲吻的男人。一阵羞耻热辣辣地冲上荷琳的脸,她无法重新抬起头看他。可是尴尬的沉默迫使她一定要说些什么。

“我的家人差点说服我不要来此。”她低声说。噢,她应该听乔治家人的话,躲在戴家安全的门墙里。

“可以请问是什么原因让你仍决定来访?”他的语调是如此温和有礼,她不禁讶异的抬起视线。那双深色的眼中肯定没有调侃的意味。

柏萨力没有认出她来,她忽然充满希望的松懈下来。他不知道她就是在伯爵的舞会上被他吻过的女人。她舔舔干燥的双唇,试着以寻常态度的交谈下去。“我……也不知道,”她说。“我想应该是好奇吧。”

这句话让他微微一笑。“这个理由够好了。”他执起荷琳的手表达欢迎之意,长长的手指完全包住她的手,手心的热度穿透薄薄的手套。脑中闪过的记忆让荷琳差点站不稳……那个晚上,在伯爵府的舞会上,他的肌肤多么温暖,他的吻多么炙热有力——

她不安的收回手来。

“我们坐下好吗?”柏萨力比了比大理石茶桌旁两张路易十四风格的扶手椅。

“好的,谢谢你。”荷琳很高兴可以坐下,她那双不稳定的腿已不太可靠。

她就坐后,柏萨力在对面的椅子坐下,两脚平放在地上,健壮的腿张开,身体微微前倾。“何吉,上茶。”他对总管轻声说,回头看着荷琳,对她咧齿笑着,让她失去了戒心。“夫人,希望你喜欢稍后送来的东西。在我家喝茶有点像玩轮盘。”

“轮盘?”荷琳疑惑的皱着眉,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一种赌博。”他解释道。“我的厨子心情好的时候手艺无人能比,可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做的饼干可以把牙齿都崩断。”荷琳不禁笑起来,发现柏萨力也和一般人一样会抱怨家务问题,让她不再那么紧张。

“我想只要稍加管理……”她刚开口就发现自己竟然在别人没有询问的状况下擅自给予建议,而马上停了下来。

“夫人,在我家根本没有管理可言。所有人都手忙脚乱、毫无方向,不过这个问题我稍后再跟你讨论。”

这就是柏萨力找她来的目的,向她请教如何让家务顺进行?当然不是。他一定是猜到她就是那天在伯爵府遇到的女人。也许他只是在耍她,故意先问几个狡猾的问题让她自己上钩。

如果这样,那最佳的防卫就是马上把一切摊开来。她只要解释说那天晚上她是受到惊吓,而且那完全不是她平常会做的事,只是那天刚好没有防备。

“柏先生,”她紧张得抽筋的喉咙努力说出每个字。“有件事我想……想告诉你。”

“请说,”他热切的黑眼望着她。

荷琳忽然无法相信自己吻过这个高大雄伟的人,拥抱过他、抚摸过他下巴上的胡渣……而他也曾吻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在他们相遇的短短时刻中,她曾和这个人分享过从前只和乔治有过的亲密关系。

“你,你……”她的心脏在肋骨下跳个不停。她在心中痛骂自己懦弱的行为,却还是放弃了坦白的机会。“你家很漂亮。”

他轻轻的一笑。“我想这应该不合你的品味。”

“的确,可是这栋房子完美地达成了它的作用。”

“什么作用?”

“当然是向所有人宣告你的到来。”

“一点都没错。”他给了荷琳一个被逮到的眼神。“前几天一个目中无人的男爵才说我是‘新来的’,而你让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没错,”荷琳温和的微笑着说。“你的确是最近才加入社交界。”

“那可不是一件好事。”他自嘲地说。

荷琳不难想象,柏萨力至今遇到的那些贵族应该明枪暗剑羞辱了他上百次,她不禁感到一些同情。出身不够高贵根本不是柏萨力的错。只是英国上流社会一致认为阶级是不可逾越的。仆役阶级或劳动阶级的人不管多有钱也绝不可奢望爬到上层阶级。荷琳却认为像他这样的人,光凭事业上的成功就应该被“上流社会”所接纳。乔治会同意这样的看法吗?他又会怎么看待这个人?她真的没把握。

“桕先生,在我看来,你的成就是值得景仰的,”她说。“大部分英国贵族的财富都来自于古代国王给他们祖先的赏赐。你却创造了自己的财富,这需要很大的智慧与毅力。虽然那位男爵叫你‘新来的’的确不怀好意,但它应该是一种称赞。”

他盯着荷琳看了很久,才终于低声说出:“谢谢。”

荷琳很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话竟然让柏萨力脸上出现一阵红潮,似乎不怎么习惯这种当面称赞。希望他不要以为自己是有所图才奉承他,荷琳说:“柏先生,我这么说不是为了曲意奉承。”

他左边的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我相信你绝不是曲意奉承的人……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两个女仆端着大银盘进来,忙着摆茶具。其中比较高壮的一个负责摆放装着三明治、吐司和饼干的小盘子,她做事的时候似乎因为太紧张所以格格笑个不停。另外那个比较矮小的女仆手忙脚乱的摆着银器和餐巾,把茶杯和茶盘都放错了位置。她们努力把水壶正确无误的放在小火炉上,还差点打翻它。荷琳暗自对这样笨拙的服侍感到痛苦,也知道那两个女孩需要一些指示,但脸上只维持着礼貌的表情。

她很惊讶这些女仆竟然如此缺乏训练。像柏萨力这样有地位的人应该得到最佳的服务。训练精良的佣人应该是安静又有效率的,而且知道怎样融入场景。在荷琳的经验中,女仆绝不会引起任何注意,而且宁死也不会在客人面前笑出声音。

女仆终于把茶点准备好离开后,荷琳解开灰色手套在手腕上的纽扣,轻轻拉着指尖的部分脱下手套。感觉到柏萨力专注的目光,她抬起头试探的微笑着,比着桌上的茶具问道:“我来倒茶好吗?”他点点头,注意力随即又回到荷琳的手上。

柏萨力的眼中有一种骚动的激流,让荷琳觉得自己彷佛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而不单单只是脱下手套。在男士的面前脱下手套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望着她的眼神却让这件小事变得出奇私密。

荷琳用滚水温过细瓷茶壶,再把水倒进一个瓷碗里。她熟练的把适量的茶叶倒进茶壶里加上热水。趁着茶水出味的时候,她把不同的三明治和饼干盛到碟子里,一面悠闲的聊着。柏萨力似乎很乐于跟随荷琳的引领。

“柏先生,你的书房里收藏了不少杰出的肖像画。”

“都是别人的祖先,”他淡然回答。“我的祖先不是静得下来给人画像的人。”

荷琳听说过别的新富人家这么做,他们在家里挂着陌生人的肖像,藉以营造一种家世源远流长的印象。可是就她所知,只有柏萨力会坦然承忍。

她递给他一个小碟子和餐巾。“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住吗?”

“不,我的母亲和妹妹丽姿也住在这里。”

荷琳的兴趣被挑了起来。“从来没听说过你有妹妹。”

柏萨力回答的时候似乎很小心。“我一直在等待把丽姿带进社交圈的时机。我怕依照现在的状况,她会遇到很多困难。她没有机遇……”他停下来,显然是在思索那个描述年轻女士所应具备的礼节和社交技巧相关知识的字眼。

“我懂。”荷琳立刻了解的点了点头,眉头蹙在一起。对于没有受过相关严格训练的女孩来说,这的确很困难。社交圈是很残酷的。此外,柏家除了钱,各方面都不够出色,一群淘金客像瘟疫一样缠着丽姿也不必要。“柏先生,你有没有想过送她去训练学校?如果需要,我可以推荐一家……”

“她已经二十一岁,”他断然说道。“她的年纪会比其它学生大很多,丽姿告诉过我,她‘宁愿去死’也不要进这种学校。她想住在家里。”

“当然。”荷琳灵巧地把茶注入有鸟型把手的滤茶器。“柏先生,你的茶要浓一点,还是要加点水?”

“浓一点,谢谢。”

“一块糖还是两块糖?”她手中精致的小夹子停留在糖罐的上方。

“三块,不要牛奶。”

荷琳脸上不禁浮起一个微笑。“你很爱吃甜食啊,柏先生。”

“有什么不对吗?”

“一点也没有。”荷琳温柔的回答。“我只是在想,你会很喜欢参加我女儿的茶会。对若诗来说,三块糖还算少呢。”

“那也许改天我会请若诗帮我倒杯茶。”

荷琳不确定他话中的意思,但其中的熟稔以及所暗示的亲昵,都让她不自在。从他身上收回视线,她继续专心倒茶。倒好柏萨力那杯,她开始斟自己的茶,先加上一点糖再倒进很多牛奶。

“我母亲都先倒牛奶。”柏萨力看着她的动作这么说。

“也许你可以建议她,最后才放牛奶会比较容易从颜色看出茶的好坏,”荷琳轻声说。

“贵族通常会看不起先倒牛奶的人,因为通常这么做的都是保母、佣人和……”

“我这种阶级的人。”他挖苦的说。

“是的,”荷琳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贵族之间有一种说法,对于出身不够好的女性……他们会说她是‘先倒牛奶的那种’。”

她做出这样的建议,不管用意是不是想帮忙。都太过冒昧,有的人可能还会觉得有意贬损。但是柏萨力轻易接受了这样的建议。“我会跟我母亲说,”他说。“谢谢你。”

荷琳感觉稍微放松了一点,伸手拿起一块饼干。那饼干做得很精美,香甜松软,正好配上有一点苦味的茶。“厨师今天心情不错。”她吞下一口后说出。

柏萨力笑了,他的笑声安静又低沉,非常吸引人。“感谢老天。”他说。

接下来的谈话轻松随和的进行,只是对荷琳而言,像这样和一个既非亲戚也不是多年老友的男人单独在一起,是件很奇怪的事。但仅有的一点不自在也被柏萨力的魅力所化解。他是个不平凡的人,相较于他的斗志和活力,她所认识的其它男人显得软弱又被动。

荷琳一边喝着茶,一边听他说着在杜罕进行的蒸汽车、或叫火车的实验。他描述着帮浦将热水推送进锅炉里,因而所产生的蒸汽再由管线送到车头的烟囱里,此外还有几个用来增加动力的锅炉通风装置改良设计。他宣称,有一天火车不只会用来载运货物,还可以用来载送牲口或旅客,而铁路将通过全英国所有重要城镇。荷琳虽然有点怀疑,却又不禁神往。通常男士们不会和女性讨论这类话题,因为一般都认为女性对家务、社交和宗教之类的话题比较有兴趣。可是,能听到不同于社交流言的话题,让荷琳觉得很新鲜,而且柏萨力也尽量用她很容易听懂的方法解释技术上的事情。

柏萨力来自一个和她截然不同的世界,他的世界里有商人、发明家、企业家……显然他无法融入被浸泡在数百年传统里,因而自我膨胀的贵族社会。但是,同样显然的,他决心要为自己在上流社会争得一席之地,胆敢阻止他的人,最好祈求上帝保佑。

苞他住在一起一定很累人,荷琳带着几分好笑想着,不知他的母亲和妹妹怎么受得了他无止尽的精力。他的脑子总是动个不停,有一大堆不同的兴趣,而他对人生明显的热爱,也让荷琳赞叹。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时间睡觉。荷琳忍不住拿他和乔治做起比较。乔治喜欢长距离悠闲的散步,在下雨的午后和她一起在壁炉旁阅读,在早上和她靠在一起看着他们的孩子玩耍。荷琳无法想象柏萨力会静静坐着看像小孩学爬这样寻常的事。

不知不觉间,话题慢慢转向比较私人的事,荷琳发现自己正在对他描述她和乔治的家人住在一起的生活,还有她守寡的日子。通常,跟认识乔治的人谈起他时,她的喉咙都会缩紧,双眼也会因泪水而迷离。但是柏萨力对乔治一无所知,不知为何,荷琳竟可以轻松的和一个陌生人谈起乔治。

“乔治从来不太生病,”她说。“他很少发烧或头疼,他的身体总是很好、很健康。有一天他忽然开始抱怨,说觉得很疲倦,关节疼痛,吃不下东西。医生诊断是伤寒,我知道那是很严重的疾病,可是很多人还是活下来了。我要自己相信,只要有妥善的照料和充分的休息,乔治一定会好起来。”她望着茶盘上的空杯子,用手指描着细致的镀金杯缘。“日复一日,他在我眼前消瘦下去,高烧变成昏迷,两周后他就走了。”

“很遗憾。”柏萨力静静的说。

每个人都跟她说很遗憾,因为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可是柏萨力黑眼中温暖的光芒传递出真正的同情,让荷琳觉得他真的了解她失去了多么重要的东西。

他们陷入长长的沉默,直到柏萨力再次开口。“夫人,你喜欢和戴家人住在一起吗?”她轻轻的笑了笑。“没什么喜欢不喜欢,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你自己的家人呢?”

“我的父母还有两个女儿要养,而且还要设法帮她们找到好归宿。我不想带着孩子回家去增加他们的负担。而且和戴家人住在一起,我觉得比较接近乔治。”

柏萨力听到最后一句话时,扯紧了宽宽的嘴角。看了看她空空的茶杯和碟子,他站起来向她伸出一只手。“陪我走走。”

荷琳被他的率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自动服从着,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他的碰触传来一阵暖流,让她的手指颤抖,呼吸也梗在喉间。柏萨力把她拉起来,弯起她的手勾住他的手臂,领着她离开茶桌。他接触的方式太亲密了,甚至连乔治的兄弟都不敢直接碰触她没戴手套的手。可是看来柏先生并不知道这种事。

他们走着的时候,柏萨力得缩小步伐配合她的脚步,荷琳猜想他可能从来没有走得这么慢,他不是会悠闲磨蹭的人。

藏书套房的外面是宽大的私人艺廊,两边都有长长的窗户可以看到室外正式的花园。艺廊里满是早期大师的作品,包括提香、林布兰特、维米尔和波提切利,每幅画都是色彩饱满的浪漫派作品。“怎么没有达文西的作品?”荷琳轻快的问着,心里知道柏萨力的私人收藏绝对是全英国最惊人的了。柏萨力望着墙上一排排的画作,皱着眉头,似乎觉得少了达文西是一件严重的疏失。“我该去买一幅吗?”

“不不,我只是在开玩笑。”荷琳急忙说。“真的,柏先生,你的收藏非常了不起,而且非常完整。此外,达文西的作品是买不到的。”

柏萨力喉间发出不同意的声音,盯着墙上空着的位置,显然在思考要花多少钱才能在那里挂上一幅达文西的作品。

荷琳将自己的手从柏萨力的臂弯中抽回,转身面对他。“柏先生……可以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邀我来此吗?”

柏萨力漫步走到一座安放于台座上的大理石半身雕像前,用拇指抹下一些灰尘。他对站在由窗户照进来的四方形阳光中的荷琳投去一个揣测的眼神。

“我听说你是一位完美的淑女,”他说。“见到你本人更让我完全相信这样的说法。”

荷琳睁大了眼睛,在一片乱糟糟的罪恶感和紧张中想到,要是他知道自己就是几天前在夜里放荡地回吻他的那个女人,就不会这样说了。

“你的声誉完美无瑕,”柏萨力继续说道。“每个地方都欢迎你,你也有我急需的知识和影响力。所以,我想雇用你当我的……类似社交指导的角色。”

荷琳吓呆了,只能瞪视着他。至少过了半分钟她才终于开口说话。“先生,我并没有在找工作。”

“我知道。”

“所以你也知道我必须拒绝……”

他用一个手势打断她的话。“请先听我说完。”

荷琳出于礼貌点了点头,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提议。在某些状况下,守寡的女性出于财务上的需要,必须找份轻松的工作,但是她还没有到这一步。乔治的家人和她自己都绝不会同意。虽然说这并不算是落入劳工阶级,但也绝对会危及她的社会地位。更何况是被柏萨力这样的人雇用,姑且不论他多有钱,事实上都会让一些人士和场合不再愿意接纳她。

“我需要一些训练,”柏萨力平静的继续说着。“我需要有人引介。你一定听人说过我想爬到上流阶级,我的确是。我靠自己的力量努力了很久,可是我需要一点帮助才能再往上一步。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也需要有人来教丽姿如何……嗯,如何变得像你这样,教她那些伦敦仕女会做的事。只有这样,她才找得到体面的对象。”

“柏先生,”荷琳谨慎的说,眼光盯着他身边的大理石长椅。“我真的觉得非常荣幸。也很希望能帮得上忙,可是应该还有很多人比我更适合……”

“我不想找其它人,我只要你。”

“我办不到,柏先生,”她坚定的说。“我有许多必须考虑的问题,我女儿就是其中之一。在我的心目中,照顾若诗是全世界最重要的责任。”

“没错,必须考虑到若诗。”柏萨力把手插进口袋里,带着似乎放心了的感觉绕着长椅走着。“我要说的话似乎没有比较温和的说法,戴夫人,所以我就直说了。对你女儿的未来你有什么打算?你当然希望能送她进昂贵的好学校……到欧洲游历……给她一大笔嫁妆,吸引有地位的追求者。可是依你目前的条件,并不可能给她这东西。要是没有嫁妆,若诗就只能下嫁不那么体面的人家。”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顺畅的说下去。“如果若诗有一大笔嫁妆,加上她出身的好家世,总有一天她可以嫁个贵族,一如乔治的希望。”

荷琳震惊的望着他。现在她知道柏萨力如何征服生意上的众多对手了。只要是他想要的,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现在他竟然利用荷琳的女儿想说服她达成他的愿望。柏萨力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我估计我可能需要你的协助,将近一年的时间,”他说。“我们可以定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合约。要是你不再愿意为我工作,或是你有任何理由希望中止合约,你只要说一句话就可以离开,而且还可以带走一半的酬劳。”

“酬劳是多少?”荷琳听到自己这样问,她的脑中充斥着乱纷纷的思绪。她对柏萨力到底觉得她的工作值多少钱,感到万分好奇。

“一万镑,雇用你一年。”

这个数目是一位家庭女教师一年酬劳的千倍以上。这是笔大财富,足够给她的女儿当丰盛的嫁妆,足够买一间自己的房子,甚至还够雇用仆役。拥有自己房子的念头几乎让荷琳因渴望而晕眩。可是想到得跟这个人密切合作,还有她的家人和朋友的反应……

“不,”她平静的说,几乎被这个字梗住。“很抱歉,柏先生。你提供的报酬非常优渥,但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荷琳的拒绝一点都不让他讶异。“那就两万。”他说,带着流氓气的对她一笑。“戴夫人,不要跟我说你要回到戴家,一辈子过着和过去三年来一样的生活。你是位聪明的女士,你需要比针线和流言更有意思的事情,来让日子过下去。”

他再次准确地击中弱点。和戴家人一起的生活的确变得有点单调,而且一想到可以不再依赖他们……不再依赖任何人……荷琳用力的握紧双手。

柏萨力把重心移到一条腿上,膝盖靠在长椅上。“你只要说个好字,我立刻会把这笔钱用若诗的名字成立信托基金。她从此再也不会缺乏任何东西。而且当她嫁进贵族人家的时候,我还会送她一辆马车和四匹骏马当作贺礼。”

接受他的雇用,等于是一脚踏进未知的世界。如果荷琳说不,她很清楚自己和若诗未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她们可以过还不错的日子,而且可以享有所有亲朋好友的爱护和认可。如果她说好,绝对会引来纷乱的讶异和指责,绝对会有很难听的闲话和流言,就算终有一天会平息,也要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可是若诗会有多美好的未来!而且荷琳心里那个轻率狂野的感觉也在催促着:自从乔治过世后,她就一直在和这个冲动的感觉争斗着。

她忽然间输掉了这场争斗。

“你出三万我就同意。”她说,像站在别的地方似的听着自己的声音。

虽然柏萨力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荷琳感觉得到他无比的满意,就像一只狮子准备开始享用猎物那般。“三万,”他重复着,一副这个数字简直太夸张的样子。“我以为就我所要求的协助,两万已经够了,你不这么认为吗?”

“两万给若诗,一万给我自己,”荷琳回答,她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社会影响力就像货币一样,一用掉了就很难找回来。为你工作一年后,我的社会地位可能所剩无几。要是我接受你的雇用,上流阶级会开始流传流言蜚语。他们甚至会以为我是你的……”

“情妇,”他柔声说出。“可是他们的想法一定是错的。不是吗?”

荷琳满脸通红,急忙继续说下去。“上流社会的人根本分不出什么是谣言、什么是事实,所以我丧失的体面也值一万镑,而且我……我希望由你来投资并管理这笔钱。”

柏萨力深色的眉毛轻轻扬起。“你想要我管理你的钱?”他说,听得出来非常愉快。“而不是戴爵爷?”

荷琳摇摇头,说起威廉,他是个认真负责的人,可是在投资上非常的保守。就像其它大部分他那种身分地位的人,他善于保存而不是增加财产。“我希望由你来管理,”她说。“唯一的条件是不要用这笔钱进行不道德的投资。”

“我尽量。”柏萨力低沉的说,恶魔般的黑眼中舞动着笑意。

荷琳深吸口气。“那你同意三万磅的价格?如果我提前离开职务还是可以拿到半数?”

“同意。可是为了你所要求额外的一万镑,我有个条件。”

“喔?”她警觉的问。

“我要你住在这里,和我、以及我的家人住在一起。”

荷琳吃惊的望着他。“不,我办不到。”

“你和若诗会有自己的套房,还有马车和马匹专供你们使用,你们可以随意来去。如果你想要,也可以带你自己的仆人一起来。我会负责他们未来一年的薪资。”

“我看不出来有什么必要……”

“要教会我们柏家人上流人士的举止,每天零碎的几个小时是不够的。等你真正认识我们,你就会知道了。”

“戴夫人,你可以得到你要的三万镑,可是你必须离开戴家才拿得到。”

“我宁愿少拿一点,也不要住在这里。”

柏萨力突然笑了起来,看来她的愤怒并没有扰乱他。“夫人,谈判已经结束了。你必须住在这里一年并接受三万镑的酬劳,否则没什么好说的了。”

荷琳心中满是紧张惶恐,全身不停颤抖着。“好吧,我接受,”她连气都透不过来。“而且我要你把刚刚答应给若诗的马车和四匹马写进合约里。”

“没问题。”柏萨力伸出一只手,握住她的小手坚定的握了握。“你的手好冷。”他握着她的手超过合宜的时间,双唇扬起一个微笑。“你害怕吗?”

他在温室里吻她的那个晚上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她和那时候一样害怕,并因为做出从未预料过的重大决定,而不知所措。“没错,”她低声说。“我忽然间发现,我可能不是我一直以为自己是的那种女性。”

“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他说着,声音低沉而柔和。

“你无法保……保证。”

“我可以保证。我很清楚你的家人对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反应。不要失去勇气。”

“我绝对不会,”她说着,努力做出体面的样子。“我答应你一定会遵守我们的交易。”“很好。”他轻声说,眼神中闪烁着令人害怕的胜利光辉。

荷琳夫人的马车沿着车道离开,阳光照耀在黑漆的车身上发出刺眼的光芒。萨力拨开书房的窗帘看着,直到马车离开视线范围。就像每次达成对自己明显有利的交易时一样,他全身充满了即将爆发的能量。戴荷琳夫人即将带着她的女儿住在他家的屋檐下,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竟然可能发生,他自己也没想到。

她为什么会这样深深的吸引他?自从荷琳进到书房的那一刻,他就感到无比亢奋。一生中从来没有别的女人让他这样亢奋又着迷。她脱下手套露出那双雪白纤细小手的瞬间,是这一年中他经历过最撩人的一幕。

萨力认识许多美女,以及不管在床上还是床下都天资过人的女性。他搞不懂为何一个小妇对他竟有这么大的影响。也许是因为那一本正经的外表下流露出的亲切。她毫无疑问是位淑女,可是却没有她那个阶级的女人们常有的娇吟做作。他喜欢荷琳和他说话时直接而友的态度,就好像他们是社会阶级平等的人。她是那么耀眼、温暖,而且优雅。

萨力困惑的把手插进长裤口袋里,漫步走进书房,心不在焉的浏览着他堆积的大量书籍和艺术品。从童年开始,他就一直清楚的感到一种内在的急迫,无止境的催促着他要成功、要征服。他全身充满着一种永不满足的需求,驱使他不断的工作、策划、盘算,甚至到所有人都入睡的深更时分都无法停止。前方似乎永远有新的目标要获取,永远有下一笔生意要规划,永远有另一座山头要攀越,也许在达成这一切后他会得到快乐。可是他从来不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和戴荷琳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终于可以放松享乐。在她来访的一个小时内,他平常掠取的急迫消失了。他几乎觉得有点……快乐。之前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这样的感觉让他无法忘怀,想要更多。他渴望荷琳出现在他家里。他渴望她出现在他的床上。想起荷琳发现他就是吻过她的那个人的瞬间,萨力感到一个微笑扯动他的嘴角。她满脸通红,全身似乎都在发抖。一时间萨力还以为她会昏倒。他希望她真的昏倒了,好让他有借口再抱她一次。可是她很快恢复平静、守住秘密,显然是希望他没有认出她来。她活像是犯了什么严重的罪行,而非只是在黑暗中和一个陌生人快速的交换一个吻。尽避她熟谙社交知识,却一点都不世故。萨力不知道为什么这会让他如此亢奋。

她有一种已婚妇女少见的纯真,好像即使面对着罪恶和堕落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现在懂得为什么第二次吻她的时候,她会哭了。他确信自从她的丈夫过世后,就再也没人吻过或爱抚过她。他想着,总有一天她会再次在他怀中哭泣,但下次绝对是因为欢愉,而不再是因为伤心。

正文 第四章

回家的路上荷琳一直严厉的谴责自己的冲动。马车一路在伦敦凹凸不平的街道上颠簸前进,她在心中决定一回到戴家就要立刻写信给柏萨力,解释说她的决定太过仓促。她并不适合突然间让生活起那么大的变化,若诗更会无法适应。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会同意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家族所雇用?而且这个家族的地位明显低于她的社会阶级,加上柏萨力那个人是出了名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的恶棍。“我一定是疯了。”她轻声自语着。

可是荷琳对这个决定感到的焦虑,比不上心中渐渐累积的抗拒,她不想再继续过去三年来所过的无趣生活。不知道为什么,乔治过世后曾经让她感到安心的住宅现在变得像监狱,戴家人则像一群好心的狱卒。她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公平。

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柏萨力在她离开他家前对她这么说。他早就知道她会重新考虑这个决定,也早就知道他所出的酬劳不足以说服她为他工作,除非……

除非她心里有某种狂野不羁的性格,让她不愿收回迈向未知的步伐。而且事实上,她的确想带着若诗和梅蒂离开戴家。她想离开到目前为止所走可预期的道路。

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最严重的下场会是什么?她势必将面对社交圈不同意的声浪……那又怎样?她最在意的那个人已经过世了。乔治家人的反应也是一重考虑,可是她可以说自己不想再增加他们的负担。另外也要考虑到若诗的情况。可是荷琳知道她可以轻易说服女儿把这件事当成一场冒险。而且若诗将来会有很好的嫁妆,也会成为贵族世家竞相追求的良配。

荷琳呻吟着用手蒙住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不会收回已经给了柏萨力的承诺,因为她所有的理智因为一件事实而消失——她想为他工作。

虽然戴家上下、包括仆人都急着想知道荷琳跟柏萨力共进下午茶时发生了什么事,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他们的一大堆问题,她只是简单的说柏萨力的表现很绅士,他家非常豪华而且谈话很愉快。与其向全家人宣布她就要离开这里,荷琳觉得只告诉乔治的兄弟会比较容易出口,再由他们去告诉其它家人。晚餐后,她请维廉跟堂迈到书房谈谈,他们都同意了,只是对这样不寻常的要求都感到惊讶。

仆人为两兄弟送来威士忌,给荷琳上茶。她坐在火边的皮椅里,堂迈在她旁边的椅子落坐,而维廉站着,手肘靠在白色大理石壁炉上。

“荷琳,”维廉说,语气冷静而友善。“快说吧,柏萨力到底找你做什么?我想我们的胃口已经被吊得够久了。”

面对两个和乔治长得那么像的人,两双蓝眼睛里相同的都满是好奇,荷琳觉得茶杯在茶碟上抖个不停。她忽然很高兴不用再继续住在这里。也许不再一直被唤醒对乔治的记忆,日子会过得更好、更容易。亲爱的,原谅我,她想着,不知道乔治现在是否正看着她。

慢慢的,小心着不讥自己的话听起来有所犹豫,荷琳说明柏萨力希望雇用她做社交指导,在一年的时间内教导他的家人。

戴家兄弟一时只是惊讶的望着她,然后堂迈爆出一阵笑声。“我就赌他雇佣你,”堂迈在笑声中断续说着。“竟然以为可以雇用我们家的人,而且还是乔治的妻子!希望你已经告诉那个自以为是的大猩猩你的事情很多,没空去教他们礼节。等我告诉大家这件事……”

“他开价多少?”维廉问着,显然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做为兄弟中最年长也最敏锐的一个,他在荷琳的脸上看到让他担心的蛛丝马迹。

“一大笔钱。”荷琳轻轻的说。

“五千?一万?”维廉催促着,把酒杯放在壁炉上,转身正面看着她。

荷琳摇头,拒绝说出数目。

“不只一万?”维廉不可置信的追问。“你当然已告诉他,你是不会被收买的。”

“我告诉他……”荷琳停下来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把杯子和茶碟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她交叠着手放在腿上,说话的时候不望向乔治的任何一位兄弟。“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三年,你们也都知道我一直担心会造成家里的负担!”

“你绝不是负担,”维廉快速的插话。“我们跟你说过几千次了。”

“没错。而我也说不出有多感激你们的好心和慷慨,只是……”

她停下来沉默的想着该怎么说的时候,两位兄弟脸上带着一模一样不敢相信的表情,已经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不,”维廉轻声说。“不要告诉我,你考虑接受他的雇用。”

荷琳紧张的清清喉咙。“事实上我已经接受了。”

“我的天,”维廉喊着。“你没听到艾爵爷昨天晚上说的话吗?他是一匹狼,而你跟小羊一样无助。他欺骗过比你更有见识、更世故的人啊!就算你不为自己打算好了,至少也要为你的女儿想想啊,难道你连保护她的母性也没有了吗?”

“我有为若诗想,”荷琳愤怒的说。“她是乔治留给我仅有的,我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也是乔治留给我们仅有的,把若诗从她所知唯一的家庭带走简直是罪恶、残酷。”

“你们都有自己的妻子儿女要照顾、要保护。而我没有丈夫、没有办法自给自足,我不想永远依靠你们。”

维廉看起来像刚被荷琳打了一棍。“住在这里真有那么可怕吗?我不知道原来我们的陪伴会让你讨厌。”

“当然不是这样。我不是说……”荷琳挫败的叹了口气。“我永远都感激你们给我的保护,自从……可是我必须考虑未来。”她看着堂迈,他还坐在荷琳身边的椅子里。虽然她想寻求援助,但堂迈显然同意他哥哥的话。

“我完全没想过竟会发生这种事情,”堂迈说,声音听起来并不生气,而是焦急。“荷琳,告诉我要怎样才能阻止这件事。告诉我柏萨力到底答应给你什么,让你同意这件事。我知道一定不是钱,你不是那种会被钱打动的人。是不是我们家有人说了什么话,让你觉得自己不受欢迎?”

“不是的,”荷琳马上说,觉得非常罪恶。“亲爱的堂迈。我相信没有你们的帮助,我一定撑不过乔治过世的打击。只是最近我——”

“柏萨力想要得不止是礼仪课程,”维廉冷冷的打断她。“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荷琳斥责的看了维廉一眼。“这样的话让我觉得很恶心,维廉。”

“住在这样一个全社交圈都知道不是绅士的人家里,你最好要有准备会遇到什么事。你必须接受他的施舍,而你对他的财富的渴望,会让你做出无法想象的事。”

“我不是孩子了。”

“不,你是一个三年没有男人关心的年轻寡妇,”维廉说的话粗鲁又直接,让荷琳不禁讶然。“现在是你最脆弱的时候,所以你做的任何决定都不值得信赖。如果你要的是钱,我们会想办法增加你的收入。我会设法帮你找到获利更高的投资。可是我绝不允许你从柏萨力那个无耻的混蛋拿一毛钱。我不会让你对自己、对我弟弟的孩子做出这种事。”

“够了,维廉。”堂迈打断他。“她需要的是同情,你却不停的恐吓她、疏远她——”

“没关系,堂迈,”荷琳冷静的说。虽然她心中有一部分很想要乔治的兄弟替她做决定,可是另一部分却想起在柏萨力眼中舞动的挑战,还有他叫她不要失去勇气的告诫。“我知道维廉是为了我着想,他不希望我犯错。自从乔治过世,我很幸运能享受你们两兄弟的保护。我永远都心怀感激。只是我想要从你们的羽翼下走出来,我想要自己做决定。我甚至希望能尝试错误。”

“我不懂,”堂迈缓缓的说。“荷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从来不知道原来钱对你有那么重要。”

荷琳还来不及回答,就被维廉冷淡平直的声音打断。

“这是第一次我很庆幸我弟弟去世了。很高兴他看不到你发生了什么事。”

荷琳因为震惊而脸色苍白。她以为维廉的话会让她觉得伤痛,但却只感到一阵麻木。她不稳的站起来,转身离开他们。“再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她艰难的说。“我已经决定了。我一周内就会离开。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我的女仆梅蒂一起带走。”

“你要去跟柏萨力住在一起,”维廉沈声说,制止他弟弟的抗议。“现在我才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奸,你可以带走梅蒂。可是若诗呢?你要像割舍我弟弟的记忆一样轻易的舍弃她,把她留给我们照顾吗?还是你要把她也带去,让她看着你变成有钱人的情妇?”

从来没有人对荷琳说过这么侮辱的话。就算从陌生人口中听见这种话也够糟了,而由乔治的哥哥口中听到更是令她无法忍受。荷琳强迫自己不准哭,迈步走向门口。“无论为了什么理由我都不会离开若诗。”她回头说出这句话。声音只有一点点发抖。

她离开的时候听见两兄弟在争吵,堂迈责备维廉太残忍,而维廉回答的声音则是勉强压抑着盛怒的高亢语调。乔治会希望她怎么做呢?荷琳猜想着,而且立刻知道答案会是什么。他绝对希望她留在家人的保护下。

荷琳在一扇可以看见小中庭的窗前停下。深深的窗台上有许多小小的裂缝和刮痕。一个仆人曾经告诉她,乔治以前常常在这扇窗前用玩具兵玩打仗游戏。她想象着那双操纵着着色小铁人的小手,那双手长大后曾经拥抱、爱抚过她。

“对不起,亲爱的,”她低语。“这一年过去之后,我绝对会依照你想要的方式过日子。而且若诗此俊可以不虞匮乏了。只有这一年,然后我就会遵守对你的承诺。”

正文 第五章

荷琳夫人钻出马车,在男仆的扶持下轻巧的走下地面。萨力看着她,胸中涌起一种奇特的感受,一种深沈愉悦的悸动。她终于来了。他的视线品尝着她的身影。荷琳打扮得非常整齐,小手上戴着手套,正面垂着面纱的窄檐小帽下露出柔顺闪耀的深棕色秀发。萨力有一股冲动想要弄乱她严肃的外表,想把手伸进她的发间,更想解开她那件巧克力色衣裳领口的长排钮扣。

又是棕色的衣服,萨力想着,眉间轻轻蹙起。这种暗沈的颜色象征着她对亡夫持续的悼念,也就是所谓的‘轻悼色’,他忽然觉得一阵刺人的恼怒。他从来没见过有女人像这样自愿长期守丧。萨力的母亲虽然很爱他的父亲,在守丧一年后还是很快就摆脱了沈闷的深色丧服,而萨力也从未因此而责怪她。女性并不需要随着过世的丈夫将她的需求和本能一同埋葬,虽然社会上普遍装成这样。

长期守丧的寡妇广受敬重,甚至被推崇为其它妇女的榜样。但是萨力觉得荷琳夫人一直守丧并不是因为社会风气,也不是想获得赞许。她是真心的在悼念亡夫。萨力不禁怀疑,到底是怎样的男人竞能留下这样深情的牵绊?可以肯定的是,戴乔治爵爷是一位贵族,是荷琳的同类。出身高贵、品行可敬。一个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萨力冷酷的想着。

一名女仆和一个小孩从辅助的阶梯上下走下来,萨力无法把眼光从小女孩身上移开。看着她,他的双唇忍不住啊起一个微笑。若诗像是娃娃版的荷琳,有着同样漂亮的五官,长长的棕色卷发用一条浅蓝色的丝带束在头上。若诗的样子有点不安,手里紧握着一个像珠宝般晶莹的东西,张望着华丽的房子和庭院。

萨力想他是不是应该留在屋子里,在客厅或门口迎接荷琳夫人,而不该到外面迎接她们。管他的,萨力走下门前的阶梯冷冷的想,要是他有所失礼,荷琳夫人自然会纠正他。

他靠近的时候,荷琳正低声向搬运行李的男仆说着指示。她掀起面纱看向萨力,嘴角扬起微笑。“早安,柏先生。”

他鞠躬行礼,眼光锐利的看着荷琳。她的脸色憔悴又苍白,像是好几天没睡好了,萨力马上猜到,戴家人一定把她整惨了。“情况那么糟?”他轻声问。“他们一定告诉你,我是恶魔转世。”

“他们还宁愿我是替恶魔本人工作。”她的话让萨力笑了起来。

荷琳的指尖放在女儿小小的肩上,轻轻推她向前。说话的声音里充满母性的骄傲。“这是我女儿若诗。”

萨力鞠躬,小女孩完美的回了礼。若诗双眼望着他开口说道:“你就是柏先生吗?我们是来教你学礼貌的。”

他对荷琳露齿一笑。“我不知道原来我们的交易还有买一送一啊。”

若诗好奇的伸手拉拉母亲戴着手套的手。“这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吗,妈妈?我会有自己的房间吗?”

萨力蹲下身,微笑看着小女孩的脸蛋。“我想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就在你妈妈房间的隔壁。”他告诉她。眼光落在她手里那亮晶晶的东西上。“若诗小姐,那是什么?”

“我的扣子串。”若诗松开手让一小段落在地上,那是一串小心绑在一起的钮扣,有些有花朵、水果或蝴蝶图案,有几个是磨光的黑玻璃做的,还有一些是着色珐琅或纸张。“这个是我的香扣子,”若诗指着一个天鹅绒衬底的大钮扣,很骄傲的说着。她拿起那个钮扣凑近鼻子,深深嗅着。“妈妈帮我在上面喷了她的香水,所以闻起来香香的。”

若诗把钮扣伸到萨力面前,他低下头,立刻闻出熟悉的淡淡花香。“真的,”他轻声说,抬头看着荷琳羞红的脸。“闻起来跟你妈妈一样。”

“若诗。”荷琳说,声音似乎有点嗔怒。“过来,淑女不可以在车道上聊天。”

“我没有那种扣子。”若诗对萨力说,看着他外套上缝着的纯金大钮扣,没有回应母亲的召唤。

萨力看着她的胖小手指着的地方,这才发现外套第一颗钮扣上有着微型狩猎图的浮雕,他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若诗小姐,请让我有此荣幸增加你的收藏。”他说着从外套里拿出一把折叠小银刀,动作流畅的割断缝着钮扣的线,把扣子交给兴奋的小女孩。

“噢,谢谢你,柏先生,”若诗大声说。“谢谢,”趁她母亲还来不及反对,她急忙把钮扣绑在线上。

“柏先生,”荷琳气急败坏的说。“绅士不可以在女士和小孩面前拿出武——武器——”

“这不是武器,”他随手把小刀收进外套里,站起身来。“只是一件工具。”

“都一样,你不可以——”荷琳忽然发现女儿在做什么。“若诗,马上把那颗扣子还给柏先生。它太精致也太贵重,不可以给你玩。”

“可是他给我了。”若诗抗议着,短短的手指忙着把那颗钮扣绑紧在钮扣串上。

“若诗,一定要还!”

“让她留着吧,”萨力看着荷琳生气的模样,笑着说。“夫人,不过是一颗扣子。”

“那看起来像是纯金的,而且应该是一套钮扣中的一个——”

“跟我来,”他打断荷琳,邀请的曲起臂弯。“我的母亲和妹妹在里面等我们。”

荷琳皱着眉头挽起他的手。“柏先生,”她语气冰冷的说。“我努力不让我的女儿被宠坏,所以——”

“你做得很好,”萨力领着她定上门前的阶梯,女仆带着若诗跟在后面。“你的女儿真是太可爱了。”

“谢谢。可是我不希望若诗学到府上奢华的生活方式,而且我希望与她有关的教养,我所有的要求都要贯彻执行。她一定要像在戴家的时候一样,过规矩而且规律的生活。”

“当然。”他立刻说,做出一脸无辜又谦逊的模样,在他们身后,若诗的钮扣串拖在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荷琳走进房子里,再次看到这座惊人华丽的住宅。她心中的不安更加深了。老天,她忧虑的想着,普通人要怎样在这里生活下去?她回头看着梅蒂,俊者正惊叹的看着大厅里两层楼高的金色柱子和从屋顶照亮室内的巨型吊灯。

“你听,妈妈,”若诗大声说,接着发出一些声响,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着。“这里有回音耶!”

“嘘,若诗。”荷琳看着萨力,他似乎正想藏起因她女儿滑稽的举止所牵起的笑容。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胖女士走出来,相当粗鲁的介绍说她是管家包太太。梅蒂一脸困惑的跟着包太太走上巴洛克式的阶梯,到楼上的房间去监督打开行李的工作。

荷琳把若诗紧紧拉在身边,走过几间装饰浮华的会客室。他们走进一间客厅,墙上交错装饰着绿色丝绒绣花饰板和黄金饰板,法式家具上饰有金箔。在那里等着他们的两位女士同时起身。其中比较年轻的那位有着慑人的美貌。一头黑色的卷发盘在头上。她走上前。“欢迎你,荷琳夫人。”她微笑着高声说,可是眼神却羞怯的打量着荷琳。

“我妹妹丽姿。”柏萨力低声说。

“萨力告诉我们,你要来跟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我根本不敢相信,”丽姿说。“你一定很勇敢才会愿意同时教我们全家,我们会尽量不让你太痛苦。”

“一点都不会,”荷琳回答,立刻发现她和柏萨力的妹妹很投缘。“我只希望能帮上忙,也许在有必要的时候给你们一点指导。”

“噢,我们会需要很多、很多指导。”丽姿笑着保证。

柏萨力和他妹妹非常像,两人都有同样的黑发、明亮的黑眼和有点坏坏的笑容。他们也都有着压抑不住的精力,好像他们活跃的头脑和强健的体魄不容许他们有片刻的宁静。

丽姿可以轻易吸引大批追求者,荷琳想着。可是她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伴侣,她哥哥的财富加上她自己过人的精力,会让许多男士却步。

丽姿笑了,似乎知道荷琳暗中在想些什么。“萨力之所以要我学礼仪,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更容易安排我嫁给有钱的贵族。”她直率的说。“可是我要先告诉你,我对婚姻的看法和萨力非常不一样。”

“柏小姐,我听过你哥哥对这件事的看法。”荷琳平静的说。“我完全支持你。”

丽姿开心的大笑着。“噢,夫人,我喜欢你,”她说着,注意到荷琳身边耐心等待着的小女孩。“喔,你一定就是若诗。”她放轻了声音继续说。“你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小泵娘。”

“你也很漂亮,像个吉普赛人。”若诗坦白的说。

“若诗。”荷琳带着责备的语气喝止,担心丽姿会觉得这句话有不好的含意,可是丽姿却笑了起来。

“你真是个小可爱。”她说着,蹲下来看若诗的钮扣串。

若诗开始为丽姿展示她的钮扣的时候,荷琳注意到客厅里另外一位女士,她似乎很想躲到屋角藏起来似的。柏萨力的母亲,荷琳想。看到她儿子在做介绍的时候柏太太不安的神情 ,荷琳心中涌现一阵温柔的同情。她美丽的轮廓依旧,天鹅绒般的棕眼流露着亲切与善良。因为害羞而不知所措,宝娜只喃喃的说了句欢迎的话。

看得出柏宝娜太太曾经是个美人儿,可是经年累月的操劳和担忧,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因为做过劳力的工作,她的手粗糙泛红,脸上的皱纹也超过她的年龄该有的数量。那头紧紧梳拢在脑后的头发也曾经乌黑亮丽,现在已带着点点银丝。

“夫人,”她强迫自己看着荷琳的眼睛。“我儿子很会……让别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我希望你不是被迫来到这里的。”

“妈,”萨力低声说,黑眼中闪烁着笑意。“你说得活像我是用铁炼把戴夫人拖来的。而且我从来不会让别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我都有给他们选择的余地。”

很怀疑的看了他一眼,荷琳走向他母亲。“柏太太,”她温和的说,拉住这位年长女士的手轻轻握着。“我保证是自己愿意来的。我很高兴能做些有用的事。过去三年来我一直在守丧……”她停下来思索该怎么说比较好,若诗却插嘴说出她自己觉得很清楚的说法。

“我爸爸没有跟我们一起到这里住,因为他上天堂去了,对不对,妈妈?”

全部的人顿时沉默了下来。荷琳望着柏萨力的脸,却发现他面无表情。“对的,亲爱的。”她轻声回答女儿。

提起乔治让现场笼罩着一片肃穆,荷琳想说句话来缓和尴尬的气氛。可是沉默僵持得越久就越难打破。她脑中闪过绝望,要是乔治还活着,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必须跟一屋子的陌生人住在一起,还要接受柏萨力这种人的雇用。

丽姿突然硬挤出一个快乐的微笑,打破了沉默。“若诗,我带你上楼去看你的房间。你知道吗?我哥哥给你买了整间玩具店的玩具呢!有好多娃娃跟书,还有一个绝对是你见过最大的娃娃屋。”

小女孩高兴的尖叫着,立刻跟她走了。荷琳看着柏萨力,眼中快速涌现不赞同的神色。“整间玩具店?”

“没有这回事,”萨力立即否认。“丽姿就是爱夸张。”他警戒的望向宝娜,无声的要求她配合。“对不对,妈妈?”

“呃,”宝娜犹豫的说。“事实上你的确——”

“我想戴夫人一定很想趁行李还在整理的时候四处看看,”萨力急忙打断她的话。“你要不要带她到处走走?”

显然是羞怯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柏太太抛下一句含糊的话,很快溜走了,留下他们两个独自在客厅里。

面对着荷琳责备的眼神,萨力的手插在口袋里,昂贵的鞋尖在地板上快速的敲击出急躁的节奏。“多一、两个玩具又不会怎样。”他终于用一种好像很有道理的语气说。“她的房间像监狱一样死气沉沉。我才想一个娃娃和几本书可能会让她比较喜欢她的房间!”

“第一,”荷琳打断他的解释。“我很怀疑这里会有任何房间像监狱。第二……我不希望我的女儿被你夸张的品味宠坏,或受到影响。”

“好吧,”他眉头渐渐蹙紧。“那我们就把那些该死的玩具全部丢掉好了。”

“请不要在我面前说粗话,”荷琳说着叹了口气。“若诗已经看到那些玩具了,我怎么能把它们拿走呢?你一点都不懂小孩子,对下对?”

“没错,”他简短的回答。“我只懂得收买他们。”

荷琳摇摇头,不悦和好笑的感觉冲突着。“你不需要收买若诗或我,我保证不会破坏我们的合约。还有,请不要那样点脚……那是很不雅的动作。”

急躁的节奏立刻停了下来,柏萨力阴郁讽刺地看着她。“还有什么不雅的动作你希望我改的?”

“没错,的确还有。”他们的眼神相遇的时候,荷琳犹豫了一下。像这样对男人发出命令感觉起来很怪。尤其柏萨力又是个有权有势、体型雄伟的男人。可是,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雇用她的,而荷琳也决心证明她接得下这样的挑战。“你站着的时候,手不要插在口袋里,那样很不好。”

“为什么?”他问着把手拿出来。

荷琳的眉头深思的挤在一起。“可能是因为感觉起来像要隐瞒什么事吧。”

“也许我真的想隐瞒什么事。”他专注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荷琳脸上,看着她走过来。

“我受的教育非常重视正确的身体姿态,”她说。“绅士和淑女必须随时都表现得很冷静。你要学着不要耸肩,不要一直改变身体的重心,把手势减到最少。”

“这就是贵族都像尸体一样硬邦邦的原因。”柏萨力咕哝着说。

荷琳忍住笑,严肃的看着他。“请你鞠个躬,”她命令道。“你在外面迎接我们的时候,我好像注意到什么……”

柏萨力张望着客厅门口,确定没有人在偷看。“我们何不明天再开始上课?我想你一定想把行李整理好,认识一下这个地方——”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她肯定的说道。“请你鞠个躬。”

悄悄的低声说着什么,他还是照做了。

“又来了,”荷琳轻声说。“你又那么做了。”

“我做了什么?”

“鞠躬的时候,眼睛一定要看着行礼的对象,千万不要藏起双眼,一下子都不行。这好像是件小事,可是这很重要。只有仆人和地位低下的人,鞠躬的时候才降低视线,要是在这一个重要的点不小心,立刻就会吃亏。”

柏萨力点点头,像她所希望的那样严肃看待此事。他再次弯腰,这次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荷琳忽然觉得无法呼吸,不断望进那夜色般的双眼深处。。。。那双邪气又幽暗的眼睛。

“好多了。”她挣扎说出。“我想我会利用今天剩下的时间列出所有我们要学习的项目,包括仪态、在街上和在家里的举止。拜访和交谈的规矩、舞会上的礼仪,还有……你会跳舞吗,柏先生?”

“不太会。”

“那我们最好立刻开始学。我认识一位很优秀的舞蹈教师。他可以教你一些细节该注意的事,不管是慢舞、旋舞、方块舞还是华尔滋!”

“不要,”柏萨力立刻拒绝。“我才不要跟个该死的花俏男人学跳舞。你如果想要,可以请他来教丽姿。她跟我一样不太会跳舞。”

“那谁要来敦你跳舞?”荷琳尽量沈住气问。

“你。”

她笑着摇头抗议。“柏先生,我没有资格来指导你舞蹈的精妙之处。”

“你不是会跳舞吗?”

“知道怎么做和教别人怎么去做,是两件非常不一样的事。你一定要让我找个专门的舞蹈教师——”

“我要你教,”他固执的说。“荷琳夫人,我可是付了你一大笔钱,我希望这钱花得值得。所以未来几个月,不管要学什么,我都要由你来教。”

“好吧。我尽力而为,柏先生。可是要是有一天你去参加舞会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搞不清楚方块舞的舞步,你可别来怪我喔。”

柏萨力笑了。“不要低估你的能力,夫人。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么懂得教训我的人。当然啦,除了我妈之外。”他对荷琳弯起臂膀。“跟我去画廊吧,我想给你看看我的达文西。”

“什么?”荷琳惊讶的问。“你没有达文西的作品啊,柏先生。至少上个星期还没有,没有人有办法——”看到萨力眼里的光芒,她停了下来。“你买了一幅达文西?”她无力的问。“怎么可能……你从哪里……”

“国家美术馆,”他回答,领着她走向通往画廊的书房。“我得要用其它的几幅画来交换,还得答应帮他们建专门收藏罗马雕塑的展示室。而且技术上来说,那幅画并不是我的,我付了可以买回一个王国的大笔钱才让他们答应把那个该死的鬼东西借我五年。你真该到谈判的现场看看。我还以为跟银行家及伦敦的生意人打交道已经够难了,没想到原来博物馆馆长才是最贪心的混蛋。。。。”

“柏先生,注意你的用词,”荷琳指责他。“你拿到哪幅画?”

“一幅圣母子图。他们说这幅画最能代表某种义大利艺术手法,什么光啊影子的——”

“明暗对照法?”

“对。就是这个。”

“老天,”荷琳困惑的说。“你有一幅达文西。真不知道有什么是你买不起的。”柏萨力的神情里有某种东西,一种有点自大又孩子气的热情,竟让荷琳觉得意外的心疼。他是个让很多人闻之丧胆的狠角色,可是荷琳却从他试图打入一个拒绝接纳他的社会的渴望中看到这个人脆弱的一面。柏萨力是个聪明人,他得到了外在所需一切装饰,华屋地产、纯种名驹、艺术作品、手工服饰,可是他最终的目标却还是遥不可及。

“可惜有些东西我还是买不到。”柏萨力说,仿佛听到了她脑中的想法。

荷琳迷惑的看着他。“你最想要什么?”

“当然是做个绅士。”

“我不这样想,”她低声说。“你并不想当个真正的绅士,柏先生,你只是想‘看起来’像个绅士。”

柏萨力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眉头因为嘲弄的笑意而皱起。

荷琳忽然察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惊讶地屏住呼吸。“对不起,”她急促地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

“你说的对。要是我是个真正的绅士,而非只是装出绅士的样子,我就不会在生意上成功了,真正的绅土没有赚大钱的头脑跟胆量。”

“我才不相信。”

“是吗?那请你举出一个在商业上有成就的绅士。”

荷琳想了很久,默默的思索着在财务上出名的那些男士。可是能够像柏萨力定义的那样真正在商业上成功的人士,多少都丧失了真正的绅士所该有的荣誉和体面。她很不自在的想到,对财富荣耀的追求,真的会轻易败坏一个人的性格。没有人可以在金钱的浪潮中打滚却不沾上铜臭。

她的沉默让柏萨力沾沾自喜的笑着说:“看吧。”

荷琳皱着眉头跟在他身边走着,不肯再挽着他的手臂。“柏先生,增加财富绝不是人生的终极目标。”

“怎么不是?”

“真正重要的东西应该是爱、家庭、友谊……而这些东西是绝对买不到的。”

“它们容易到你会吓一跳。”他说,话里的讽刺让荷琳忍不住笑了。

“柏先生。我只希望有一天你会遇到让你情愿为之抛弃财富的人或事。希望到时候我可以亲眼目睹。”

“也许你真会看到。”他说,带着荷琳继续走向另一条明亮的长廊。

通常只要若诗跳上床来给她一个早安吻,荷琳就会满怀喜悦的醒来,可是今天她不想由沈睡中被唤醒。带着睡意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她又钻进枕头里,而若诗还在她身边跳着。

“妈妈,”小女孩叫着,爬进温暖的被子里。“妈妈,起床了!太阳出来了,今天天气好好喔。我想去花园玩,还想去看马厩。你知道吗?柏先生有好多马喔。”

就在这个时候梅蒂刚好进来。“柏先生什么东西都多得不得了。”女仆嘲讽的说着,荷琳忍着笑离开枕头。梅蒂忙着把大理石盥洗枱上的脸盆加满热水,再把荷琳的银发刷和梳子放好,旁边再放上其它化妆品。

“早安,梅蒂。”荷琳说,觉得心情非常愉快。“你睡得好吗?”

“很好,若诗也是。我想她一定是忙着玩那一大堆玩具累坏了。夫人睡得好吗?”

“我睡得很甜。”过去几天,荷琳每天都在床上翻来覆去,经常因为担忧和疑虑而在夜里醒来,昨天她终于香甜的睡了个饱。她想一定是因为现在已经住到柏家的屋檐下,再也没有却步的机会了,她才能真正觉得放松下来。而且她们的房间很舒服,又大又通风,还有着米黄、粉红租雪白的装饰。窗前垂着轻盈的比利时蕾丝窗帘,法式扶手椅上覆盖着高林布织锦。床架以雕刻的贝壳环绕。和房间另一头的大衣柜配成对。

荷琳很高兴若诗的房间就在隔壁,而不是在通常用作育儿室的遥远顶楼。小女孩的房间里满是幼儿尺寸的樱桃木家具,书架上排满了插图精美的书籍,一张桃花心木桌子上放着一个荷琳看过最大的娃娃屋。这座玩具屋的每个细部都惊人的完美,地板上铺着小小的绒毛地毯,厨房天花板上挂着指甲大小的木头火腿和鸡只。

“我昨天晚上作了个好梦,”荷琳说,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她坐起来,把几个松软的枕头堆在一起。“我梦见我在花园里散步,那里有好多红玫瑰,每一朵都开得很大,花办很柔软,而且这个梦很像真的,我甚至可以闻到花香。而且最神奇的是,我可以大把大把的采下来,那些玫瑰竟然没有刺。”

“你说红玫瑰吗?”梅蒂看着她,眼中闪耀着兴味。“听说梦见红玫瑰的人在爱情上很快会有好运。”

荷琳惊奇的看着她,脸上带着一抹留恋的微笑摇摇头。“我已经有很多好运了。”看着窝在身边的孩子,她吻了吻若诗额前的鬈发。“我所有的爱部属于你和你爸爸。”她轻声说。

“爸爸上天堂了,你还可以爱他吗?”若诗问,伸手越过丝绸绣花被套去拿她刚刚带进来的娃娃。

“当然可以啊。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你和我也还是很相爱,对不对?”

“对,妈妈。”若诗对她露齿一笑,把娃娃拿给她看。“看,我的新娃娃。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

荷琳微笑着欣赏那个娃娃。它小小的手脚都是上着亮釉的瓷器,脸上画着精致的五官,头上的头发是一束束慢慢黏上去的真发。娃娃穿着华丽的丝绸礼服,上面装饰着钮扣、蝴蝶结和荷叶边,脚上画着一双小红鞋。

“真漂亮,”荷琳真心的说。“亲爱的,它叫什么名字?”

“圆饼小姐。”

荷琳笑了。“我想你和她可以一起办很多茶会。”

若诗抱着娃娃。从娃娃小小的头上看着荷琳。“妈妈,我们可以请柏先生参加茶会吗?”

荷琳的笑容消失了。“我想可能不行,若诗。柏先生很忙。”

“喔。”

“柏先生是个很奇怪的人,”梅蒂闲聊着,从衣柜里取出晨袍,拿着让荷琳把手穿进袖子里。“我今天早上得要自己去找热水,而且拉铃也没人理,所以刚好有机会和几个佣人聊聊,他们说了一些关于柏先生的事情。”

“他们说了什么?”荷琳淡淡的问,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好奇。

梅蒂招手叫若诗过去,帮她穿上干净的白色衬衣、衬裤和厚厚的棉袜。“他们说他是个好主人,而且佣人什么都不缺。可是家务的管理却很差。管家包太太和其它佣人都知道柏先生根本不清楚真正的上流人家是怎么安排家务的。”

“所以他们欺负他不懂,就乘机占他便宜。”荷琳做出结论,不赞许的摇着头。她立刻下定决心,就算她住在这里的时候任何事都没有做到,她至少绝对会让佣人学会怎么做事。柏萨力理所当然该得到他雇用的仆人最好的服务。

可是梅蒂接下来说的话让她怜悯的感觉完全消失了。女仆把一件白色绉纱洋装套在若诗的头上,确定小女孩的耳朵被遮住了才继续说下去。“夫人,她们说柏先生是个很野的人。他有的时候会在这里举行宴会,邀请的都是很坏的贵族,他们到处喝酒、赌博还有玩妓女。宴会结束以后,佣人甚至得把一些房间里的地毯和家具都换掉——”

“梅蒂!”若诗被罩在一片白色的纱下面,不耐烦的扭动着。

“他们说柏先生是其中最放荡的一个,”梅蒂说着,似乎很乐于看到荷琳脸上害怕的表情。“他不管洗衣妇或公爵夫人都要,只要穿着裙子的都可以。其中一个叫露西的女仆说她有一次看到拍先生同时和两个女人在一起。”发现荷琳听不懂她的意思,梅蒂小声加上:“在床上啊,夫人。”

“梅蒂,”若诗从蒙住头的衣服底下喊着。“我不能呼吸了。”

梅蒂把洋装拉下去,忙着替若诗系好蓝色的腰带,荷琳沉默的坐着,想着刚才听到的消息。一次两个女人?她从来没听过这种事,无法想象要怎么做或为什么要这样做。一股极度厌恶的感觉爬上心头。看来柏萨力是个非常堕落的人。她不安的想着,她怎么可能对这样的男人产生任何影响,显然连试图去影响他的想法,都是愚不可及的。不论如何,柏萨力得要改变作风了。他再也不可以邀请堕落的贵族来家里,也不可以在家里赌博或做其它不道德的事。只要让她看到有任何恶行发生的迹象,她就会立刻带着若诗和梅蒂离开这栋大宅。

“你听说过这里的主人以前是个拳手吗?”梅蒂问着荷琳,一面抓起一把梳子准备对付若诗纠结的头发。

小女孩叹了口气,耐心的等待着,眼睛凝望着圆饼小姐。“快弄完了吗?”她的问题让女仆笑了出来。

“等我把这些大老鼠从你头上梳下来就弄完啦,小姐!”

“有,我听说过。”荷琳说,眉头好奇的皱在一起。

“那个叫詹姆的男仆告诉我,柏先生大约做了两年的拳手,”梅蒂报告着。“那种不用拳套的拳手,他每次上场都可以把大笔奖金带回家。你相信吗,詹姆在柏先生发财之前看过他比赛呢。他说柏先生是他看过最雄壮的男人。手臂粗到用两只手都握不住,颈子像公牛一样厚实。而且他打拳的时候非常冷静,绝不会被冲昏头脑,是完美的拳击冠军。”

女仆越说荷琳就越觉得沮丧。“噢,梅蒂……我一定是疯了,才会带着你们来这里。我根本不可能教会他任何的礼仪。”

“夫人。我可不这么想,”梅蒂回答着,一面振奋的挥开从发髻里跑出来的金色鬈发。

“无论如何,柏先生既然有办法让自己从拳击场走进全伦敦最豪华的住宅,那他要变成一位绅士,应该也只是再前进一步而已。”

“但这是最大的一步。”荷琳苦涩的说。

若诗拿起娃娃走到床边。“我会帮忙的,妈妈。我会教柏先生学会礼貌。”

荷琳对女儿疼爱的微笑着。“你想帮忙真是太好了,亲爱的。可是我希望你尽量不要接近柏先生,他……不是好人。”

“是,妈妈。”若诗顺从的回答,失望的叹着气。

就像梅蒂说的,再怎么拉铃都不会有佣人上来,荷琳终于挫折的叹口气放弃了。“如果要等仆人把若诗的早餐送上来,她会饿死,”她低声说。“我今天早上一定要跟包太太谈一谈,也许她可以解释为什么全家八十个佣人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到楼上来。”

“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夫人,”梅蒂阴沉地说。“没有一个是规矩的。我今天早上走过佣人房的时候,看都一个女仆的肚子这么大——”她比着怀孕后期得样子。“另外一个女孩竟然就在大厅和情人亲嘴,还有一个女孩大刺刺的睡在桌子上。一个仆役头发只上了一半的粉就走来走去。另外一个到处抱怨怎么在洗衣日没人帮他洗制服的裤子——”

“拜托,不要再说了,”荷琳沮丧的笑着哀求,举起手来做出无助的手势。“这里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我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她弯下腰看着困惑的女儿,用力吻了吻她。“若诗,带着圆饼小姐一起到楼下去,我们去找早餐吃好下好?”

“我可以跟你一起吃早餐?”小女孩开心的问。就像其它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样,若诗通常都在育儿室吃早餐。通常只有到了一定年纪、而且非常懂礼貌的时候,父母才会特准孩子跟大人一起用餐。

“只有今天早上,”荷琳笑着说,温柔的拉紧女儿头上蓝色的大蝴蝶结。“而且我非常希望你能做个让柏家人学习的好榜样。”

“噢,我会的!”紧紧的抱着圆饼小姐,若诗开始向娃娃讲解淑女的风范有多重要。

荷琳终于设法带着女儿和女仆找到了飘出阵阵可口香味的早餐室。这问早餐室非常舒适,长长的窗子俯瞰着华丽的庭园,墙上装饰着镀金的水果图案。一张装着可以温热盘子设备的长桌放在旁边,上面放着盖有圆形大盖子的银托盘和阶梯式的旋转瓷器架。水晶吊灯下排着六张闪亮的小圆桌。

柏丽姿已经坐在一张桌旁,正举起精致的瓷杯喝茶。看到荷琳、梅蒂和若诗进来,她对她们露出灿烂的微笑。“早安,”她开心的说。“喔,若诗,你要跟我们一起吃早餐吗?真高兴。我想要你坐在我旁边。”

“圆饼小姐也一起吗?”若诗举起她的新娃娃问。

“圆饼小姐可以有自己的位子,”丽姿慎重的说。“我们三个要一起讨论今天要做什么 。 ”

若诗因为受到与大人一样的对待而高兴的迈开她那双小腿以最快的速度向丽姿跑去。梅蒂静静的走过去帮小女孩盛早餐,像是有意要向柏家人尽不受过良好训练的佣人该如何工作。

荷琳走到放菜肴的桌旁,柏萨力已经在那里拿菜了,他的盘子里有鸡蛋、肉类、面包和蔬菜。虽然他穿着绅士的服装,深灰色的晨装外套、黑长裤和白背心,但感觉起来还是像个海盗。荷琳觉得不管他如何精心伪装,可能一辈子都甩不掉在街头打滚过的调调。他探索的深邃目光让荷琳的腹部感到一阵搔痒的颤动。“早,”他低声说。“睡得好吗?”

想起关于他放荡行为的丑恶事实,荷琳冷淡有礼的微笑着回答。“很好,谢谢你。看来我们刚好赶上和你共进早餐。”

“我已经先开始吃了,”萨力愉快的回答。“这是第二盘了。”

看到他盘子里小山似的那堆食物,荷琳的眉毛不觉扬起。

这时候管家刚好走进来,荷琳询问的看了她一眼。“早安,包太太……正如你看到的,我把我女儿带到楼下来用早餐。因为我拉铃好像都没人有空回应,是不是铃坏掉了?”

“夫人,我们有很多事情,”管家的脸上完全没有表情,只有嘴角和眼角因为不快而扯紧。“仆人没办法每次有人拉铃都马上回复。”

荷琳按奈住质问她仆人到底有没有回复过任何铃声的冲动,决定以后再和包太太讨论这个问题。管家摆好增加的餐具后离开了餐室。

盛好早餐后,柏萨力留在桌边等着荷琳盛她的早餐,她只拿了一片吐司、一匙蛋、一点火腿。“我今天早上要去谈事情,”他指出。“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下午开始上课。”

“没问题,”荷琳说。“事实上,我们可以每天都做类似的安排,我利用早上的时间教你妹妹,后趁若诗午睡的时候给你上课。”

“我中午不一定都会在家。”萨力回答。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可以利用晚上若诗睡觉以后补课,”荷琳建议着,萨力点头同意。安排好时间后,荷琳把她的盘子递给萨力。“柏先生,你可以帮我把盘子拿到餐桌上。当没有男仆在附近伺候的时候,男士要为女士服务。”

“我为什么要帮女人拿盘于?你们明明可以自己拿啊。”

“因为男士要随时为女性服务,柏先生。绅士必须以女性的便利及舒适为先。”

他扬起一道黑色的眉毛。“你们这些女士的日子还真好过啊。”

“才不呢,”荷琳学他讽刺的语气回答。“我们的一生无时无刻都在工作,要负责养育小孩、管理家帐,必要的时候还要照顾病患、监督洗涤缝补的工作、照顾三餐,还要安排丈夫的社交行程。”

萨力带着笑的黑眼望着她。“要是一个妻子可以做到那么多事,那我也要尽快娶一个。”

“我很快会教你怎样合宜的追求女性。”

“我等不及了。”他轻声回答。

萨力端着他们的盘子走到丽姿和若诗坐着的桌旁。荷琳还来不及指导他该如何为女士安座,若诗就用明亮、疑惑的眼睛望着柏萨力,问了个让荷琳快昏倒的问题。

“柏先生,”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天真的问道:“为什么你会在宴会上和两个女人睡觉?”

荷琳大吃一惊。知道若诗一定是偷听到早上梅蒂说的话。

梅蒂装菜的动作停了下来,精致的瓷盘从手上滑下来敲在桌子上。

丽姿被口中的食物噎到,好不容易才吞下去,用餐巾遮住通红的脸。她一可以开口就望着荷琳,眼中同时闪烁着慌张和爆笑,闷声说着:“不好意思,我右脚的鞋子太紧了,我可能得要上楼换双鞋子。”说完就急忙逃离现场,剩下的人同时都看着柏萨力。

所有人之中,只有萨力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嘴角深思的拉紧。荷琳想,他一定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扑克牌玩家。

“有的时候,来参加宴会的客人会玩得很累,”萨力对若诗说,完全是就事论事的调子“我只是带她们去休息。”

“喔,这样啊。”若诗开心的说。

荷琳在震惊中设法开口说:“梅蒂,我想若诗已经用完早餐了。”

“是,夫人。”女仆在慌乱中急忙拉着小女孩离开尴尬的现场。

“可是,妈妈,”若诗抗议着。“我根本还没——”

“你可以把早餐带到育儿室,”荷琳坚定地说,好象没有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一样坐定。“马上去,若诗。我有事情要和柏先生讨论。”

“为什么我不能和大人一起吃饭?”若诗生气的说着,跟着梅蒂离开早餐室。

萨力在荷琳身边坐下,警戒的眼光凝视着她不高兴的脸。“显然有佣人多嘴了。”

荷琳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冷酷又严厉。“柏先生,我们住在这里的时候,绝对不可以再有‘带女士去休息’的事发生,不管是一个、两个还是更多个。我绝不会让我的女儿处在不道德的环境下。另外,佣人当然应该要尊敬你。可是如果你的行为值得他们尊敬,那会非常有帮助。”

柏萨力不但没有羞耻或尴尬的样子,反而皱起眉头看着荷琳坚定的目光。“夫人,你的工作是指导我在礼仪方面该注意的事,我的私生活要怎样是我自己的事。”

她拿起叉子推着盘子里黄色的炒蛋。“很不幸,柏先生,没有人可以把私生活和公众生活完全分开。道德并不像帽子一样,可以在进门的时候脱掉,离开的时候再戴回来。”

“我可以。”

听到他冷冷的话。荷琳不可置信的冷笑了一声。“显然你会这么想。”

“夫人,难道你敢说你私生活中的每一刻都禁得起检查?难道你道德的光环一点都没有动摇饼?”

荷琳发现自己像抓着武器一样握着手里的叉子,她立刻把餐具放下。“什么意思?”

“你从来没有喝太多酒?从来没有把零用钱都拿去赌博?发脾气的时候也从来不会象水手一样大骂粗话?绝对不会在教堂里大笑,或在朋友背后说坏话?”

“呃.我……”她认真的搜索着记忆,很在意他等待的眼光。“好像没有。”

“从来没有?”这个答案似乎激怒了萨力。“甚至没有花过太多钱做衣服?”他追问着,仿佛非常希望发现她曾经犯下什么严重的罪行。

“嗯,或许有吧。”荷琳抚着膝上的裙子。“我太爱吃蛋糕了。我可以一口气吃掉一大盘,没办法克制自己。”

“蛋糕,”他显然很失望的低语着。“那就是你唯一的恶行?”

“噢,如果要讨论性格上的弱点,我的确有很多,”她很肯定的对他说。“我太任性、很顽固,而且常常要努力抵抗虚荣。但这不是重点,柏先生。我们讨论的是‘你的’生活习惯,不是我的。所以,事实上,如果你想要有像个绅士的外表和举止,那就绝对不可以让低下的天性操纵高尚的情操。”

“戴夫人,我没有高尚的情操。”

“我知道假装没有情操,会让你觉得比较方便,而且比较愉快。可是只有能驾驭淫欲的人才是自己真正的主人。而且过度放纵的行为,会造成身体和心灵的退化。”

“退化,”他严肃的重复着。“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夫人,可是我从来没注意到任何有害的影响。”

“你迟早会发现的。过度放纵嗜好是不健康的,不管是饮食、心灵或……或……”

“性行为?”他帮忙说完。

“没错。所以我希望你从今以后在各方面都要有所节制。我想你会乐于发现,这会为你的性格带来正面的影响。”

“戴夫人,我又不是唱诗班的小男孩。我是个男人,男人有一定的需要。如果你去看看我们的合约,就会发现里面没有提到我卧房里的行为!”

“那么,如果你一定要和女人鬼混。就把她们带到别的地方去。”荷琳说,虽然没有提高声调,却像钢铁般坚定。“要想想你的母亲和妹妹,还有我的女儿……和我。我坚持家里要有规炬、正派的气氛,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绝不会继续住在你家的屋檐下。”

他们挑衅的对视了一会儿。“你是在告诉我,我不准在自己家里、带女人上我自己的床?”他仿佛无法相信荷琳竟敢如此放肆。

“只要我住在这里就不准,柏先生。”

“性欲上的嗜好和做绅士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告诉你至少有十来位所谓的‘绅士’,那一群道貌岸然的家伙还不都是我去的那家妓院的常客。事实上,我还可以告诉你,他们最出名的花招!”

“不,谢谢你,”荷琳急忙打断他,用手按住发红的耳朵。“我知道你的诡计,柏先生。你想利用其它人的不当行为来转移我的注意力。可是我已经说明了我的条件,而且希望你能够遵守。要是你再带任何一个低三下四的女人到家里来,而且和她发生关系,我会立刻终止合约。”

萨力从一个银架子上拽下一片吐司,开始抹上果酱。“既然我必须要牺牲这么多,”他阴郁的说。“你最好让我学得到很多东西。”

“我答应过会尽力指导你。还有请不要挥动手里的餐具。”

萨力做了个鬼脸,把汤匙放回装果酱的水晶碟子里。“夫人。你爱怎么指导就怎么做。可是别妄想要我重新做人。”

他是个不可救药的坏胚子。可是他冥顽不灵的邪气却相当有魅力。荷琳思索着自己怎么会觉得他异样的讨人喜欢。也许因为她跟高尚正直的人士相处太久了吧。

“柏先生,”她说。“希望有一天你会懂得。性行为不只是你知道的样子。那是爱情高度的展现,和……灵魂的交流。”

萨力报以一阵低沈的笑声,奸像在取笑她竟然自以为在肉体关系方面懂得比他更多。“不管多少艺术家、诗人、小说家试着让那回事看起来像别的样子,”他回嘴。“性都只是单纯的身体需求。而且,那刚好是我最喜欢的消遣。”

“只要不在这间屋子里,”她尖锐的说。“爱怎么样都随便你。”

他故意让人生气的微笑着。“我尽量。”

正文 第六章

萨力在马背上急速奔驰着,努力想集中思绪为即将要参加的董事会做准备。他等着这场会议很久了。今天他将和另外两位合伙人签约,进行一间大型肥皂工厂的改善工作以及为其员工建造新住宅的计划。萨力的两位合伙人都出身于贵族世家,他们极力抗拒这项额外开销,认为工厂获利已经非常高,没有必要进行改善。他们觉得萨力坚持的改善计划只是浪费钱,而且一致相信工人已经习惯在简陋的环境里工作和生活,不会有多余的要求。

萨力必须非常坚持,甚至用上胁迫的手段才能让合伙人了解他的看法,他认为如果工人的生活不是那么该死的凄惨,他们会有更高的生产力。萨力知道那两位合伙人最后让步的原因。他们认为自己优雅的教养和绅士身分不该涉人工厂肮脏的事务中。所以他们把所有事情都丢给萨力,而他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觉得正中下怀。只要让大家都赚到钱,他就可以照自己的意思管理。事实上,他确信工厂年度收益可以加倍,而且这家工厂最后也会变成伦敦其它工厂仿效的对象。“你闭嘴签名就好,”一位合伙人当着他的面建议另一位合伙人。“到目前为止,我们和柏萨力的合作还不错,不是吗?他把我的资金变成我全家最大的收入来源,何必跟成功过下去?”

萨力理应专注思考今天的会议和工厂的计划,可是他心里全是荷琳,她那种甜美而严肃的气质议他想扰乱她、戏弄她;而那忧伤、仿佛藏着秘密的嘴角,有时竟会扬起令他意外的迷人笑容。

他无法抗拒荷琳的魅力,却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前也认识好女人,那些善良有德行的女士令他景仰,却引不起他任何的情欲。贤淑不会让他兴奋,纯真也不会讥他心痒。萨力宁愿把时间花在性经验丰富的女人身上,她们的眼神挑逗又敢冒险,在宴会上,她们老练的双手会在桌面下游移。他特别喜欢爱听男人说脏话和淫秽言词的那种女人,还有外表一派淑女、在床上却放浪形骸的女人。

荷琳夫人完全不是那种女人。事实上,和她上床绝对不会是一种刺激与冒险。那又到底为什么光是想到这件事就让他满身大汗?又为什么光是和她在同一间房间里,就让他情欲勃发?她很漂亮,可是他也不是不认识倾国倾城的女子。她的五官算是可人,却下到令人惊艳的地步,而且她的身材也不像时下流行的那样优雅修长。说实话,她有点矮。他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想象着她赤裸的躺在他那张大床的丝质床单上。在床上从一头到另外一头,追逐着那娇小、曲线美好的身躯。是他心中最渴望的运动。

然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萨力很遗憾的知道,自己太喜欢荷琳夫人所以不会去诱惑她。这种事会毁了她,任何一时的愉悦享受,最后都会变成罪恶感和懊悔,甚至会让她因此而憎恨他。最好就让她保持现在的状况吧,继续沈醉在对亡夫的甜美回忆中,为戴乔治守身如玉直到他们在另一个世界重聚。

萨力可以从别的女人身上得到肉体的满足,可是没有人可以给他荷琳带来的感觉。她聪慧有原则而又迷人,只要他的行为不坏到无法忍受,就可以享有她一年的陪伴。不管一夜的翻云覆雨有多消魂,她的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出于荷琳的建议,她和丽姿在宽达五英亩的花园中漫步着,暂时将课程延后到两人彼此熟悉再说。“这是我最喜欢来散步的地方。”丽姿说,带着她走向‘荒野小径’,这里不像花园里的其它地方,设计得那么严谨正式。她们沿着青石铺成的走道前进,荷琳欣赏着四周茂盛的雪花莲。小径两边种植着装饰用的树木和一丛丛忍冬,空气中满是忍冬的医香。修剪华丽的树丛中妆点着粉红的樱草和艳红的铁线莲,吸引荷琳更深入曲折的小径。

和丽姿聊得越多,荷琳越觉得她实在是个特别的女子。丽姿活跃的天性并没有掩盖她对人生不美好一面的认识。不像那些在教室中透过狭隘的帘幕看世界的小姐,丽姿在贫困中出生,而那样的贫困剥夺了所有少女的幻想。她黑眼中有着同龄女孩不该有的沧桑,而且她只想让自己开心,完全不想讨好任何人。这两点加起来会吓跑很多可能的追求者,但是她刚好拥有野性、浪漫的美貌,而这会让大部分的男人无法抗拒。

丽姿一边把不停掉到脸上的黑色鬈发拨回去,一边开始和荷琳闲谈,而荷琳很快发现她直率的习性。“荷琳夫人,希望你对我哥的印象不会太差。”

“我认为他是一项很有意思的挑战。”荷琳加快脚步配合丽姿随兴的长步伐。

“那你不讨厌他喽?”

“一点也不会。”

“太好了,”丽姿松了一口气说。“就算你觉得他完全烂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我也可以谅解。萨力有一大堆坏习惯,有点太野,更不用说他那让人无法相信的自大……可是在那样的外表下,他其实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你可能永远也看不到他的那一面,因为他只在我和妈妈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可是,我希望你知道,他绝对值得帮助。”

“如果不是这么想,我根本不会接受这份工作。”她们走上一条微微弯曲的道路,通往两室长方形的池塘。时间还早。白色的雾气还在水面上盘旋,树丛的叶子上也还结着霜。呼吸着清晨的空气,荷琳对丽姿笑了笑。“我觉得你哥哥能够做到这一切,实在很了不起。”她说着。比了比身边惊人的美景。

“萨力为了达成目标什么都愿意做。”丽姿回答着,放慢脚步走上通往造型花园的石桥。“不管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没有见过我的父亲,从来就只有萨力在照顾我和妈妈。我小时候萨力一直在码头做工养我们,可是赚的钱还是不够过像样的生活,所以他就转行当拳手。当然他是个很在行的拳手,可是那种拳赛实在很野蛮……甚至只是听别人事后的描述,都会让我觉得恶心。”在一丛修剪成三个球叠在一起的树前,丽姿用手指梳过额前的黑色鬈发,因为痛苦的回忆而叹息。“比赛完以后,萨力会回到我们住的那间臭烘烘的旧公寓……噢,他那副样子,满身是血。被揍得很惨。全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瘀血。他痛到受不了任何的碰触,连妈妈和我想帮他上药都不行。我们求他不要再做了,可是只要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就绝不会动摇。”

荷琳漫步到一个修成圆锥状的树前。“他做拳手做了多久?”

“我想差不多两年吧。”一缕头发从丽姿头上掉出来,她皱起了眉头。“噢,讨厌的头发……怎么都弄不好。”她伸手把气人的头发卷了卷,重新夹回乱糟糟的发髻里。“我十二岁的时候,”她继续说。“我们从公寓搬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后来萨力变成一艘轮船的股东,开始赚越来越多的钱,而且……怎么说,他像是有点石成金的本事。萨力达成了他为自己定下的大部分目标。只是……他好像改不掉当拳手时的习惯。有时候他给我的感觉像是还站在拳击场上。我不是说他很暴力,只是……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我懂。”荷琳轻声说。柏萨力还在挣扎与搏斗,无法放开深植的斗志,只是现在是用在生意场,而不是拳击场上。而且他尽情放纵,从许多女人身上获得欢乐,以奖赏自己得到这一切的努力。他需要一个能够驯服他的人,才能在文明社会中安适的生活。可是这个人绝对不是她自己,她能做的只是让他的表面更光彩一点。

“萨力想结婚,而且还要娶个好对象,”丽姿挖苦的说。“荷琳夫人,你认识任何受得了他的女人吗?”

这个问题让荷琳无从回答,因为她的确一个也想不到。而且她很清楚那一群今年刚进入社交圈的年轻女孩当然不懂得应付像柏萨力这样的男人。

“我想也是。”丽姿从她脸上读出了答案。“所以啦,我们的任务就很清楚了,不是吗?因为萨力想要我结婚,而且还不是随便嫁个老男爵或子爵就可以了。”她发出开心不羁的笑声。“除非把我推销给某个公爵,否则他是不会停止的!”

荷琳在大理石长椅上坐下,充满希望的望着丽姿,一点都不觉得可笑。“这是你自己想要的吗?”

“老天,当然不是啦!”丽姿的笑声稍微降低了一点,在修剪成各种形状的树间漫步着。过动的精力让她无法安静坐下。“我想要的东西是不可能得到的……所以我应该会变成一个老处女,一辈子在世界各地旅行。”

“告诉我,”荷琳温和的坚持着,“你的梦想是什么?”

丽姿用一种奇怪的挑衅眼神看着她。“其实很简单。我想要一个爱我的男人,而且他必须不在乎我哥哥的钱;一个诚实、正直而且强壮到可以应付我哥的人。可是不管你再教我多少礼仪,我都不可能找得到这种人。”

“怎么说?”

“因为我是个私生子。”丽姿爆出这句话。看到荷琳一片空白的脸,她忽然紧张的笑了起来。“萨力没告诉你?当然啦,他以为只要装作没有这回事就可以让一切消失。可是事实上,我是母亲在她丈夫过世很久之后一段短暂感情的结果。她的人生中出现了一个恶棍,用甜言蜜语和不值钱的礼物诱惑她,后来玩腻了就抛弃她。当然我也从来不知道他是谁。可是我对家里而言是个可怕的重担,直到萨力大到可以开始照顾我们。”

看到丽姿满脸羞耻的表情,荷琳感到一阵同情涌上心头。“丽姿,请你到这里来。”她指着身边的空位。

丽姿迟疑了很久才过去,她望着眼前的景色,表情凝重,伸直了长长的腿。荷琳很小心的开口说话。“丽姿,非婚生子并不是稀有的状况。有很多贵族的非婚生子女都还是在社会中找到一席之地。”

“就算这样,”丽姿粗声说。“这还是不会增加我的吸引力,不是吗?”

“这的确不是任何人希望发生的,”荷琳坦承。“可是也不会因此而摧毁美满姻缘的机会。”地伸手拍了拍丽姿纤长的手。“所以啦,不要那么快就等着当老处女。”

“我不要随便嫁人,”丽姿说。“一定要是值得我嫁的人,否则我宁愿继续一个人。”

“当然,”荷琳平静的回答。“有很多事情比没有丈夫更可怕,其中一项就是有一个不好的丈夫,或不合适的丈夫。”

丽姿惊讶的笑着。“我一直以为你们那个阶级的人部认为只要结婚就好,不管婚姻是好是坏,都比没有结婚好。”

“我看过太多不幸福的结合,一个不适合的丈夫或妻子会让两个人都陷入凄惨的痛苦。伴侣之间一定要有感情和尊重。”

“夫人,你的婚姻是怎样的呢?”话刚出口,丽姿马上脸红了起来,担心这个问题会冒犯到荷琳。“对不起!你介意我这么问吗?”

“一点也不。我很乐意谈起先夫,希望他活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有过人们想象得到、最美满的婚姻。”荷琳缅怀的说着,伸直了腿,望着磨损的鞋尖。“现在回头看去,那竞像是一场美梦。我一直爱着乔治,他是我远房的表哥,小时候只看过他一、两次。乔治那时是个英俊的少年,人很好,家人朋友都很喜爱他。我那时候只是个笨手笨脚的小女孩,而且很害羞,我想那时候我们说过的话可能还不到十个字吧。后来乔治出国去游历,那是我们分开最久的一次。他四年后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十八岁了。我们在一场舞会上重聚。”荷琳微笑着把手盖在发热的脸上,发现这愉快的回忆还是让她脸红。“乔治请我跳舞的时候,我觉得心跳部陕停止了。他有一种宁静的魅力和自信,让我无法抗拒。接下来几个月,他一直很殷勤的追求我,直到家父同意我们结婚。我们在一起三年。婚姻中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被爱、被珍惜。若诗出生不久乔治就过世了。我很感谢上天让他有一点时间和若诗在一起。”

丽姿似乎被这个故事迷住了。“噢,夫人,”她既同情又羡慕的望着荷琳。“你能有这漾的丈夫,真是幸运。”

“是的,”荷琳柔声说。“我的确很幸运。”两人沉默下来,望着造型树丛后茂盛的花圃,直到丽姿终于甩开脑中的思绪。“夫人,我们来努力让你的笨学生学出一点成绩吧。”她爽快的说。“我们回屋子里上课吧。”

“当然好。”荷琳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我想,我们先从坐、站和走路开始好了。”

这句话让丽姿爆出一阵笑声。“我还以为我已经会做那些事了呢!”

荷琳微笑着。“你都做得很好,丽姿。只是有一些小地方……”

“对啊,我知道。我走路的时候手的摆动像在参加划船比赛一样。”

这样的描述让荷琳笑了起来。“我敢保证,真的没有那么糟。”

“你真会说话,”丽姿咧嘴一笑说着。“可是我很清楚,我身上的女人味比一个操练中的新兵多不了多少。要是你能教得好,可真是奇迹了。”

她们开始走回大宅,荷琳必须加快脚步才能赶上丽姿长长的步伐。“首先,”地呼吸急促的说。“你要学着放慢脚步。”

“对不起。”丽姿立刻纠正自己随性的步伐。“我总是匆匆忙忙的,就算其实没什么急事也一样。”

“我的教师总是告诉我。绅上淑女不可以走太快,因为看起来很粗野。”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荷琳歉然笑着。“说真的,很多我计划要敦你的东西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我只知道应该要这样做。”

她们一路和乐的走回大宅,荷琳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喜欢柏萨力的妹妹。丽姿绝对值得帮助。也值得被爱。可是她需要嫁给一个非常特别的人,不能太软弱也下能太专横,一个能欣赏丽姿活跃的心灵、懂得不去压抑她的有力男性。自然奔放的天性是她的魅力之一。

一定会有这样的人。荷琳沈思着,脑中跑过所有认识的男士名单。她今天晚上会写几封信给久未联络的老朋友。她也该重回社交的潮流,赶上所有的新闻和八卦了。真奇怪,隐居了几年之后,她竞突然这么想要回到过去的圈子里。她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活泼的轻快,觉得充满希望与兴奋,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自从……

自从乔洽过世之后。一阵局促不安的感觉忽然席卷而来,赶跑了温暖的期盼。她很内疚,自己竟然这么开心,就好像乔治不在她身边,她就失去了快乐的权利。在哀悼期中,他一直都是每天她心里最先想到的人……直到现在。现在她的心里装满了新的想法和目标,而且还跟一群从来不认识的人在一起。

亲爱的,我不会忘记你的。她热切的想着。我也绝不会忘记我们曾拥有的一切。我只是必须换个环境,只是这样。可是我会用余生等着与你重聚!

“夫人,你还好吧?”丽姿在大宅门前停下脚步,明亮的棕眼里满是关切。“你突然都不说话。而且满脸通红!噢,一定是我又走得太快了,对不对?”她懊悔的低下头。“原谅我,我一定要把我这双脚绑起来,说到做到。”

“不是,不是……”荷琳尴尬的笑着。“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这很难解释,过去三年,我的生活步调非常缓慢,现在一切变化得太快,我有点难以适应。”

“喔。”丽姿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我哥就是这样。他总是擅自干预别人的事,任意帮人家做决定,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天翻地覆。”

“就我而言,我很高兴他这么做了,也很高兴能在照顾女儿之外对人有点帮助。”

“我们更高兴,夫人,感谢老天终于有人想让这个家更像个样子。我只觉得很遗憾不能看你给萨力上礼仪课。我觉得那一定会非常好玩。”

“如果你想一起来,我也不会介意。”荷琳说,立刻抓住这个主意。她不想单独和柏萨力在一起,如果他妹妹在旁边应该可以赶跑他每次接近时那种撕裂空气的压力。

“萨力很介意,”丽姿嘲讽的说。“他说得很明白,他和你上课的时候一定要完全保密。你也知道。他骄傲得很呢。他不允许自己的弱点暴露出来,所以他不要任何人,包括我在内,知道他根本不懂如何做个绅士。”

“要做个绅士不是几宣礼仪课可以办到的,”荷琳回答。“那其实是一种人格特质……

她们两个都沉默了下来,然后荷琳很惊讶的发现题姿在窃笑着。“好吧,”她说。“你努力教教他吧。”

丽姿的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荷琳敦她怎样优美的坐下和起身。诀窍在于做这两个动作的时候身体不要太往前,而且一只手要小心照顾着裙子,避免露出脚踝让人产生遐想。丽姿的母亲宝娜也来看她们上课,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一张华丽的沙发上。“来跟我们一起练习啊,妈妈。”丽姿催促着,可是害羞的老太太微笑着拒绝了。

有些时候场面非常好笑,因为丽姿会做出一堆滑稽的动作,荷琳猜想她应该是故意要逗她母亲开心……她会用夸张的僵硬姿势走路和坐下,然后又戏剧化的到处冲来冲去,让三个人都笑成一团。但是到了快要中午的时候丽姿就掌握到每个姿势和动作的细微差异,让荷琳感到非常满意。

“好极了。丽姿,你真优雅。”荷琳赞美着。

丽姿的脸红了起来,显然不习惯这样直接的称赞。“我八成明天就忘光了。”

“我们会一直练习,直到这变成你的第二天性。”

丽姿把细长的手臂抱在胸前,沈进一张椅子里,双腿很不淑女的摊开。“夫人,”她微笑着问。“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礼仪和社会规范应该是一群闲着没事做的人发明的?”

“你说的可能没错。”荷琳笑着说。

荷琳离开柏家的女上去找女儿的时候,心里还在思考这个问题。与上流社会和上流人士行为举止有关的一切知识,她都是从出生起就开始接受的。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质疑过那些教育。一些社会要求的美德,像是礼节和自我节制之类,对于文明社会是绝对有必要的。可是丽姿所指的是那些数不清的矫揉造作……一个人该怎么坐下、站起来或怎么摆姿势,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什么言词正风行、或是什么服装正流行又有多重要?还是说,这一切真的只是某些人想要证明自己高人一等的手段?

想到柏萨力这样的人可能跟……呃,像戴家的人,甚至跟她亲爱的乔治一样,其实天生平等……实在是个很激进的想法。大部分的贵族会立刻对这样的想法不予理会。有些人生来就是血统尊贵,背后有着一代代高贵的祖先,而这让他们比一般人更优秀、更优雅。这就是荷琳一直以来所学到的观念。可是柏萨力生来并没有任何优势,他却让自己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而且他还很努力的想改善自己和家人,试着驯服自己个性中的粗野。他难道真的比下上戴家人或她自己吗?

荷琳和若诗度过了愉快的午后时光,一起读书和在花园散步,然后她们在书房里等柏萨力回家。若诗吃过有牛奶和奶油面包的点心,现在正在地板上游戏,而荷琳正端着花朵图样的瓷杯喝茶。巨大的绿色大理石壁炉里燃着的火光,和从挂着天鹅绒窗帘的窗子透进来的午后日光交融着。

荷琳不敢坐在萨力那张男性风格的大书桌后面,她选择在边上小桌旁的椅子里坐下,开始写下各种贵族的正确称号,做成一份笔记。这是个很复杂的项目,但是如果柏萨力想和贵族打成一片,就必须彻底了解这些称号。她完全专注于眼前的工作,要不是若诗高兴的大声宣布,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柏萨力进来了。

荷琳抬起头来,因为萨力的接近而紧张,他的出现让她的神经奇异而愉快的骚乱着。他是如此高大而有活力,身上带着户外清新的气息。萨力走近鞠躬的时候,她不禁注意到他散发着诱人的气味,一种男性的味道,混合着马匹、浆过的亚麻跟汗水的气味。那黝黑的肌肤、明亮的黑眼和皮肤上刮得很干净的胡根加在一起,让他成为她所认识最阳刚的男人。萨力对她笑着,牙齿对映着晒黑的皮肤闪闪发光,荷琳又一次惊讶的体认到,他实在很好看。不是那种传统的好看,也不是很诗意或艺术的感觉……可是他绝对很有魅力。

荷琳很气自己竟然对他有这种反应。在认识过、爱过像乔治那样的人之后,她绝对不该被这种人所吸引。她的丈夫有着轻松的自信、黄金般闪耀的容貌,可以说是完美无缺。荷琳甚至常常被别的女人心醉神迷的看着乔治的模样逗笑。可是让乔治如此引入注目的,不是他迷人的容貌,而是他在人格和举止方面极致的优雅。他的教养良好、礼节周全,从里到外都是个真正的绅士。

把乔治拿来跟棺萨力做比较,就奸像拿一位王子和海盗做比较一样。就算有人花上十年的时间什么都不做,专门负责把规矩和礼仪钻进柏萨力的脑袋,任何人也还是可以一眼就看得出他是个坏东西;什么都无法消除他那双黑眼中邪气的光芒,和笑容里野性而原始的魅力。很容易可以想象到棺萨力从前当拳手的时候,在拳击场上打着赤膊挥拳攻击对手的模样。问题是,荷琳竟然对这样的画面感到一种淑女不该有的、令人羞耻的兴趣。

“午安,柏先生”她说,挥手请他在身边坐下。“希望你不会反对我们讨论今天课程的时候,让若诗在旁边玩。她答应过不会吵闹。”

“我当然不会拒绝这么迷人的小姐作伴。”柏萨力对坐在地毯上玩玩具的小女孩笑着。“你在办茶会吗,若诗小姐?”

“是啊,柏先生。圆饼小姐请我倒茶。你要不要一杯?”荷琳还来不及阻止,小丫头就匆忙跑向萨力,给了他一个娃娃用的茶杯,和比他的指甲大不了多少的茶盘。“先生,茶来了。”若诗小小的眉头担心的皱起来。“这只是‘空气茶’,可是如果你会玩,这也很好喝喔。”

萨力一脸受宠若惊的模样接过茶杯。小心翼翼地尝了尝看不见的茶。“可能要多加一点糖。”他深思的说。

荷琳看着他们两个准备出一杯令萨力满意的茶。她没有想到柏萨力可以这么随和的跟小孩互动。事实上,就连乔治的兄弟,也就是若诗的亲叔伯都没办法这么自在的和若诗玩耍。小孩很少出现在男人的世界里。就连最溺爱子女的父亲,都只会每天探望孩子一、两次,偶尔查询他们的进展。

萨力望了荷琳一眼,看见她困惑的表情。“丽姿跟若诗差不多大的时候常常强迫我参加她的茶会。”他说。“可是丽姿那时侯得用木版当盘子,杯子也只是旧锡杯而不是瓷器。我常常发誓有一天一定要送她一套真正的玩具茶具。可是等我买的起的时候,她已经大到不想要了。”

一个女仆进来,看得出来是奉命送点心过来,萨力期待的搓着手。女仆端着一个巨大的银托盘,上面堆满了喝咖啡的用具和一盘糕点,她不自在的把咖啡壶和盘子放到小桌子上。

荷琳平静的询问了女仆的名字,低声的给予她一些建议。“葛蒂,你可以先把托盘放在旁边的小桌上,”她说。“然后分几次把盘子拿过来。而且上餐具的时候请从左边上。”

显然是被意外的建议吓了一跳,女仆征询的望着萨力。他忍住笑,严肃的回答。“照戴夫人说的做,葛蒂,恐怕没有人能不受她的指挥!连我也不行。”

葛蒂点点头,立刻照着荷琳的指示做。荷琳很惊讶的发现女仆端上来一盘堆堡局高的小圆蛋糕,每一个上面都覆盖着一层细致的粉红色糖霜。

荷琳谴责的看丫萨力一眼,知道这盘蛋糕是他特别为她指定的。“柏先生,”她说,想起了早上的谈话。“我无法揣测你为什么想要用这盘蛋糕来戏弄我。”

萨力靠进椅子里,一点抱歉的样子也没有。“我想看你抗拒诱惑。”

荷琳克制不了从口中冒出来的笑声。这个无礼的流氓!“你真是个坏人。”她说。

“我是啊!”他毫不迟疑地承认。

依然微笑着,荷琳拿起一对叉子,很熟练的夹起一个精致的蛋糕,一点都没有弄坏脆弱的外型,把它放在一个瓷碟上交给女儿。若诗高兴的叫着,马上开始享用这块糕点。在帮萨力和她自己准备好糕点之后,荷琳把之前写好的笔记交给他。

“我今天早上和你妹妹的课程非常的顺利。所以我变得比较有野心了,”她说。“我想我们可以先从最困难的项目开始。”

“贵族头衔及规则。”萨力轻声说,看着那写满整洁字迹的长长清单。“老天保佑。”

“如果你学会了这个,”荷琳说。“然后再学会怎么跳方块舞,那就差不多算是大功告成了。”

萨力用手拿起粉红糖霜蛋糕,一口就吞掉了大半个。“你加油吧。”他从没有塞满蛋糕的一边嘴角说。

在心中暗自记下哪天一定要改改他狼吞虎咽的吃相,荷琳开始解释。“我想你一定知道贵族的五个爵位,也就是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

“那骑士呢?”

“骑士不是贵族,从男爵也不是。”荷琳举起叉子,吃了一口绵软的蛋糕,闭起眼睛享受着精致薄脆的糖霜在舌头上融化的滋味。她喝了一口茶才发现萨力正一脸古怪的看着她,原本和顺的表情突然紧绷,咖啡色的黑眼睛警觉着,像一只观察着草丛动静的猫儿。

“夫人,”他说着,声音像被碎石磨过一样沙哑。“有一块糖黏在你……”他突然停下来,显然是再也无法分神去想要说什么了。

荷琳用舌尖查探着左边的嘴角,发现一块甜甜的糖。“谢谢。”她轻声说,用餐巾擦着那块地方。她故意用轻快的语调再次开口,不懂他为什么好像有点不安而且分心。“现在,继续回到称号上面。只有真正拥有爵衔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贵族,其它所有头衔,包括长子的都只是尊称。请翻到笔记的第三页,那里有一个表格,希望可以解释的更清楚……”荷琳离开座位走到萨力那一边,从他肩头上看他翻着那叠纸。“这张。你看得懂这张表的意思吗?或者我只是越弄越乱?”

“不,这张表很清楚。只是……为什么这两栏没有尊称?”

荷琳强迫自己专心在他拿的那张纸上。可是实在很难做到。他们的头靠得很近,而且她实在很想摸他的头发。那头茂密的乱发需要刷顺再用一点发油整理好,特别是他额前总是有一缙头发掉下来。这和乔治柔顺的金发多么不同。柏萨力的头发像夜色一样黑,有一点凌乱,在靠近颈背的地方微微的鬈曲。他的脖子上都是强壮的肌肉。感觉起来像铁一样硬。她差点就要用手刷过那诱人的肌肤。被这样的冲动吓了一跳,她把手紧握成拳才开口回答他。“因为公爵、侯爵和伯爵的子女一出生就被称为‘爵爷’或‘夫人’。可是子爵和男爵的孩子只是‘先生’或‘小姐。”

“例如你丈夫。”柏萨力喃喃的说,眼睛没有离开笔记。

“没错,这是个非常好的例子。我丈夫的父亲是一位子爵,他的称号是西博里治的戴子爵,或比较简洁的戴尔博爵爷。而他有三个儿子,维廉、乔治和堂迈,他们三个全都是‘戴先生’。子爵几年前过世后,长子维廉继承了他的称号,变成戴维廉爵爷。”

“可是乔治和他弟弟不会变成‘爵爷’。”

“没错,他们两个都还是‘先生’。”

“那为什么你叫做‘戴荷琳夫人’?”

“这个嘛……”荷琳停下来,歉然的笑着。“现在我们要踏入更复杂的领域了。我是伯爵的女儿。所以我一生下来就可被称为‘夫人’。”

“而你嫁给乔治以后也不会失去这个头衔?”

“没错,贵族的女儿嫁给非贵族的时候,还是可以保留自己的尊称。所以我结婚以后还是依照娘家的贵族阶级,而不是乔治的阶级。”

萨力转过头来专注的看着她。这样近距离的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让荷琳感到一阵暖热的轻微颤动。她可看到那幽暗的双眼深处有棕色的光点。“所以你的阶级永远比你丈夫高,”他说。“所以你算是下嫁。”

“技术上是如此。”她承认。

萨力似乎很乐于听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概念好像让他很高兴。“那如果你嫁给一个平民,你的阶级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他随口问道“例如说像我?”

这个问题让荷琳慌乱的离开他身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呃,我……我依然是‘荷琳夫人’。只是会冠上你的姓。”

“柏荷琳夫人。”

听到自己的名字和‘戴’以外的姓氏连在一起,让她吃了一惊。“是的,”她轻声说。

“理论上是这样。”

感觉到他一直看着自己,她慌张的把膝头的裙子弄乱又抚平。抬起头来,她看见柏萨力眼中毫不掩饰的闪耀着雄性的兴味。一种象是焦躁的感觉,让她的心跳加快。

她曾被男人这样看过吗?乔治看她的时候,蓝眼中总是漫溢着爱和温柔——从来不会这样性感的打量她……带着炙热和……爱欲。

柏萨力的眼光从她的嘴栘到胸前,又回到脸上,让她的肌肤感到一阵剌痛的热潮。一位绅士绝对不会用这种眼光看着一位女士。他是故意要让她慌乱才这么做的,荷琳想。他一定是在故意闹着她玩,可是他一点都没有好笑的样子。他浓密的眉毛紧紧的蹙在一起,而且看起来很烦恼,比她更烦恼。

“妈妈!”若诗嘻笑的话语划破不安的沉默。“你的脸整个红起来了!”

“是吗?”荷琳心神不宁的问着,举起冰冷的手放在滚烫的脸颊上。“我一定是坐得太靠近壁炉了。”

若诗一只手夹着圆饼小姐走向柏萨力。“我只是‘小姐’,”听到他们关于贵族的讨论,她这么告诉萨力。“可是等我嫁给王子以后就会变成‘若诗公主’,到时候你就可以叫我‘公主殿下’了。”

柏萨力笑了,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你现在已经是个小鲍主啦。”’他说,伸手抱起小女孩放在自己膝头。

突然被抱起来,若诗尖叫笑着。“才不是呢!我又没有皇冠!”

柏萨力似乎很认真的听进她的话。“若诗公主,你想要怎样的皇冠呢?”

“嗯,让我想想……”若诗专注的皱起小睑。

“银色的?”柏萨力追问着。“金色的?要镶宝石还是珍珠?”

“若诗不需要皇冠,”荷琳警觉的介入,知道柏萨力真的会去买一顶华丽的头饰给这个孩子。“乖乖去玩。若诗,不然我就拉铃叫梅蒂来带你去睡午觉。”

“噢,不要啦。我不想睡午觉,”小女孩说着,立刻爬下柏萨力的膝头。“妈妈,我可不可以再吃一块蛋糕?”

荷琳温柔的微笑着摇头。“不行,你会吃不下晚餐的。”

“噢。妈妈,一块就好嘛,一块小的就好嘛。”

“我已经说不可以了,若诗。现在安静的乖乖去玩,让我和柏先生把课上完。”

若诗不情不愿的走开,忽然回头看着萨力。“柏先生。你的鼻子为什么歪歪的?”

“若诗,”荷琳严厉的斥责着。“你应该知道,不可以批评别人的外表。”

但是柏萨力却咧齿笑着回答。“我撞到过。”

“撞到门?”小女孩猜着。“还是墙?”

“我撞到一个结实的左勾拳。”

“喔。”若诗深思的看着他。“那是什么?”

“那是打架的招式。”

“打架很不好,”小女孩坚定的说。“非常、非常不好。”

“是啊,我知道。”柏萨力低着头做出知错的样子,可是他悔改的表情毫无说服力。

“若诗,”荷琳警告着。“希望你不会再打断我们上课。”

“不会了,妈妈。”小女孩顺从的回到原本游戏的地方。她走过柏萨力座位后面的时候,他偷偷摸摸的拿给她一块蛋糕。紧抓着美味的点心,若诗像只偷吃的小松鼠一样匆匆回到游戏的角落。

荷琳谴责的看着柏萨力。“先生,我不想让我的女儿被宠坏。她要是习惯了你们豪华的作风,这一年过去以后,她会很难回到一般的生活。”

为了不让在旁边玩耍的小家伙听到,柏萨力压低了声音。“稍微宠她一点不会怎样的。”

“若诗一定要懂得人生的现实,和该负的责任——”

“这就是现在流行的教养方式?”他闲散的问。“难怪我看到贵族家的小孩都是些苍白、压抑、满脸阴沈的小东西。我想太多父母都太急着让子女暴露在‘现实’里了吧。”

这话触怒了荷琳,她张口想辩解,却很懊恼的发现她无法否认。戴家教养小孩的方式着眼于提供‘对人生良好而坚固的准备’,且常鼓励荷琳也如此教育若诗。他们通常规定、持续的道德教育,和惩罚的手段来让孩子顺从、懂礼貌。只是这样的手段其实没用。戴家的小孩都是些小坏蛋,而且荷琳觉得,要不是她对若诗比较温和,而没有像戴家建议的那样严格。若诗可能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可是贵族世家和上流社会对儿童教养大都有着和戴家同样的看法。

“童年应该是很美好的,”柏萨力突然说出。“无忧无虑,开心。我才不管别人同不同意我的想法,我只希望……”他幽暗的视线忽然落在眼前的纸张上。

“希望怎样?”荷琳向前倾身,温和的追问着。

柏萨力回答的时候眼睛没有看着她。“我希望能让丽姿有那样的童年。她小时候过的都是该死的苦日子。我们又穷又脏,大部分的时候都在饿肚子。我辜负了她。”

“可是你比丽姿大不了多少啊。”荷琳轻声说。“你自己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却得担起那么重的责任。”

柏萨力下屑的挥挥手,显然不愿意为自己找任何借口。“我辜负了她,”他粗哑的重复着。“所以我只能趁现在补偿她,以后我有孩子的时候,也会尽量让他们过好日子。”

“而在那之前你会毫不留情的宠坏我女儿?”荷琳说着,一抹微笑浮上双唇。

“也许我会连你也一起宠坏。”他的声音里有点玩笑的味道,可是眼神却有着让她震撼的挑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愤怒或责备都只会换来他的嘲弄。可是她不允许他玩这种把戏。她不会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也不喜欢这样的游戏。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脆冷静。“你已经给了我一大笔薪水了,柏先生,而我会给你社会礼仪上的完整教育好赚到这笔钱。现在,请翻到笔记的第二页,我们可以继续讨论在通信和对话的时候所用的正确称谓。例如说,你绝对不会当面称呼一个人‘尊贵的某某’,可是在书面上——”

“慢着,”柏萨力打断她,长长的手指交错在一起,放在精壮的身上。“我满脑子都是头衔。我今天受够了。”

“好吧。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真的想走吗?”他柔声问。

听到这个问题,她眨了眨眼,觉得一阵笑意让她的喉咙扯紧。“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再故意扰乱我。”

他的眼中出现一个嘲弄的微笑。“什么,一个简单的问题怎么会扰乱你了呢?”

“因为要是我说是,那会很失礼。而如果我说不——”

“——那就会变成你喜欢和我在一起,”他帮她说完,白色的牙齿在笑容中闪耀着。“那你走吧。我不想强迫你有这么多罪恶感。”

荷琳留在座位上。“如果你告诉我鼻子被打断的故事,我就留下来。”

柏萨力沈思的摸着歪歪的鼻梁,脸上一直挂着微笑。“那是跟葛汤姆的比赛,他本来是个扛煤的工人,大家叫他‘黑钻石’。他的拳头大如猪腿,而且一记左勾拳就可以让人眼冒金星。”

“谁赢了?”荷琳忍不住问。

“二一十个回合以后我占了上风,最后一拳撂倒了他。就是这场比赛让我得到‘屠夫柏萨力’的名号。”

他对这个名号感到的那种男性的骄傲,让荷琳有点反胃。“真不错啊。”她低声说着,讽刺的声调让他笑了起来。

“被老葛打断鼻子以后我的样子更可怕了,”他说,一边用拇指和食指揉着鼻梁。“我本来就不是什么俊俏小生,可是这下我永远也不会像个贵族啦!”

“你本来就不像。”

柏萨力装出受伤的样子。“夫人,你这句话跟拳击场上的拳头一样伤人。所以你不太喜欢我这张被打坏了的丑脸喽,你是这个意思吧?”

“你自己知道你很有魅力,柏先生,只是不像贵族的样子。至少,你有太多……怎么说呢,你太……壮了。”她比了比他突起的外套袖子和肩膀。“娇生惯养的贵族不会有那样的手臂。”

“我的裁缝也这么说。”

“难道没有办法可以让它们。呃……变小吗?”

“据我所知是没有。不过我很好奇,到底我要缩小多少才算合格的绅上?”

荷琳笑着摇头。“外表根本不是你最大的问题,先生。你需要的是一种尊贵的气质,你太过叛逆了。”

“可是很有魅力,”他回嘴。“你刚才说我很有魅力的。”

“有吗?我想我一定是想说‘不可救药’吧。”

两人会心的微笑,让荷琳全身窜过一阵愉快的热潮。她匆匆降低视线看着膝头,呼吸比平常急促得多。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兴奋的压力让她几乎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让她想要……嗯,其实她也不确定想要做什么。她只知道那个吻的记忆,他甜美温暖的双唇侵略着她的记忆,变成她心里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她满脸通红,把手紧紧的握在一起,试着想克制住自己。

“我的拳手生涯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听见柏萨力说。“我打拳只是为了赚到足够买下轮船股份的钱。”

“真的吗?”荷琳问,终于可以再次看着他。“我还以为你其实满喜欢打拳的呢。”

“没错,我的确喜欢。”他坦承。“我喜欢竞赛,而且喜欢赢。可是打拳带来太多痛苦,获利却不多。我很快就发现不必让双手染血,也可以撂倒别人的方法。”

“我的天,柏先生。你一定要把日子过得像是一场为了战利品而永不休止的战斗吗?”

“不然我该怎么过呢?”

“你可以试着放松一点,享受已经得到的成果。”

他带着肉桂色光芒的黑眼嘲弄着她。“夫人,你小时候有玩过山大王的游戏吗?我想应该没有,那不是好女孩该玩的游戏。总之,要先找到一个小土堆或垃圾堆,然后和玩伴比赛看谁可以先爬到最上面。但这是简单的部分。”

“那么困难的部分是什么呢,柏先生?”

“留在上面。”

“我敢赌你一定想尽办法从早到晚都待在那里,”她柔和的说。“又踢又打, 不让别的孩子抢走你的山头。”

“我只能撑到晚餐的时候,”他忽然咧齿笑着说。“我总是被自己的肚子打败。”

荷琳爆出一阵很不淑女的大笑。她没办法停下来,甚至连若诗听到笑声都惊讶的走到她的座位旁边。“怎么了,妈妈?”

“柏先生,”她解释道“刚刚说了一个他小时候的故事。”

虽然若诗根本不知道到底那是什么故事,她也眼着笑了起来。

柏萨力看着她们母女俩,深棕色的眼中燃起一种奇特的温暖光芒。“我敢说你们两个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景象。”

荷琳的笑意消失了,她在惊愕中突然站起来,让柏萨力也不得不跟着站了起来。我不该来这里的,这是她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我根本不该同意为他工作,不管酬劳多高都一样。她这才知道自己有多生嫩、又不知险恶,才会这么轻易的让他撩拨得失去控制。要是她不能保护自己,从此她的情绪就会被他任意玩弄。是不是她太久没有男人在身边了,才会被他的殷勤冲昏了头?还是因为他和自己认识的其它男人是那么不同?

最糟的是,不管是享受他的陪伴或欣赏他粗野、市井的魅力,都是对乔治的背叛。

荷琳忽然间想起乔治刚过世的那一段绝望的日子,和那时候侵蚀着她的阴郁念头。她曾经一心想着要跟他一起死去。幸好对幼女的爱和关怀让她神智清醒。但是她曾发誓会永远怀念乔治,终此余生只爱他一个人,心中只有他和他的愿望。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誓言会很难遵守。可是这个陌生人却一步一步的慢慢诱惑着她远离得体的道路。

“柏先生,”她有点支撑不住的说。“我——我们晚餐再见。”

柏萨力的表情也和她一样严肃。“让若诗和我们一起吃晚餐吧,”他说。“上流人家的小孩都不和家人一起吃饭吗?”

荷淋想了很久才回答。“在一些乡下地方,小孩可以和家人一起吃饭。可是大多数富裕人家都让小孩在育儿室分开用餐。若诗习惯了戴家的安排,我不想改变这样的惯例——”

“可是在那里有其它小孩和她一起吃饭,下是吗?”柏萨力指出“可是在这里,大部分的时候她都必须一个人吃饭。”

荷琳望着女儿的小脸。若诗似乎正屏着呼吸,兴奋地静静等着,看意外出现的英雄能不能帮她在大人的餐桌上赢得一席之地。荷琳可以很轻易的坚持要若诗遵循大人和小孩分开用餐的传统。可是柏萨力和小女孩同时用期盼的眼光望着她,荷琳好笑又绝望的知道,又有一条规炬要被打破了。

“那好吧,”她说。“如果若诗守规矩,从今以后她就可以和大人一起吃饭。”

荷琳很惊讶的看着若诗开心的大叫着,奔向柏萨力抱住他的腿。“噢,柏先生,”她嚷着。“谢谢你。”

柏萨力开怀笑着松开她的小手臂,蹲下来。“要谢谢你妈妈,小鲍主。我只是问,批准的是她。”

蹦跳着回到荷琳身边,若诗在她脸上盖满了吻。

“亲爱的,”荷琳轻声说,忍着不笑出来。“晚餐前我们要先上楼去换掉你的围裙,再把你的脸洗干净,才不会像个脏小孩。”

“是,妈妈。”若诗的小手拉住她的手,一路跳跃着迫不及待的拉着荷琳离开。

正文 第七章

荷琳重新开始和一些朋友通信,其中几个她自从乔治的葬礼过后就没有见过面的,而知道她在柏萨力伦敦的家中工作之后,他们的反应让荷琳非常惊讶。自然有很多人表示不赞同,甚至提出如果她真有需要,可以去他们家中工作。可是,很意外的是,很多人对她现在的状况很感兴趣,还问可不可以去柏家拜访她。似乎很多女士都很想看看柏家的住宅,更想亲自见见柏萨力本人。

荷琳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柏萨力一点都不觉得怎样。“一直都是这样的,”他自嘲地微笑着。“你们那个阶级的女士可能宁愿上断头台也不会嫁给我这样没有血统的人…… 可是很多人都想要做我的‘ 朋友’ 。”

“你是说她们愿意和你…… ”荷琳停了下来,昏乱的想着。“甚至那些已经结过婚的女士?”

“特别是那些结过婚的,”柏萨力冷冷的告诉她。“当你隐居在戴家悼念亡夫的时候,我可是在床上娱乐了不少高贵的女士。”

“绅士不可以吹嘘性事。”荷琳满脸羞红的说。

“我不是吹嘘,只是实话实说。”

“有一些实话你自己知道就好。”

她不寻常的尖锐语调,似乎让他非常有兴趣。“夫人,你脸上的表情好奇怪啊,”他故意柔声说着。“看起来怎么有点像在吃醋呢?”

一阵激升的恼怒几乎让她气结。从来没有人像柏萨力那么会惹她发火。“怎么可能,我只是单纯的想起寻花问柳可能带来的那一大堆可怕疾病。”

“‘寻花问柳’”他低声笑着重复她的话。“这是我听过对那回事最优美的说法了。不,我从来没有因为嫖妓而得到梅毒或其它疾病。男人有很多方法可以保护自己——”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荷琳吓坏了。用手盖住耳朵。柏萨力是她所认识最放荡的人,而且他太喜数谈论这些私密的事情,而真正绅士根本不会承认他们听过这种事。“柏先生,你是罪恶的渊源。”

听到这样的批评,他一点都没有羞耻的表情,反而笑了起来。“而夫人你呢,是个老古板。”

“谢谢。”她利落的说着。

“那不是赞美。”

“柏先生,你的任何批评,我都绝对会认为是一种赞美。”

柏萨力大笑起来,每次只要她试图灌输一点点道德观念,他就这样大笑。他只对那些有关绅士举止的表面课程有兴趣,而只要他觉得合适,他随时会脱下礼貌的伪装。荷琳应该讨厌他,可是却做不到。

荷琳在柏家住了几个星期后,对她的雇主已有更多的了解,也发现很多值得赞赏的特质。柏萨力对自身的缺点非常诚实,对于自己的出身和缺乏教育的事实也从不掩饰。他有一种奇特的谦逊,不时会贬低自己惊人的聪慧和无比的成就。事实上,他似乎很喜欢不停的惹她,直到她脾气发作,再让她因挫败而笑出来。

他们常常在晚上聚在一起谈天,有时候若诗会在他们脚边玩耍,偶尔时间很晚了,丽姿和宝娜都去休息以后,他们还单独在一起聊到夜深时分。炭火在壁炉中燃烧着,柏萨力会不断给她斟上昂贵的葡萄酒,用他人生中粗野而迷人的故事款待她,而且坚持要荷琳说她童年的故事作为回报。荷琳不懂他为什么会对那些寻常的生活细节那么有兴趣,可是他会一直纠缠着,直到她说出童年荒谬的傻事。像是一个堂哥曾经把她的头发绑在椅子上,或是她有一次故意把一个湿透的海棉从二楼阳台丢到一个男仆头上的事。

而有的时候他会问起乔治的事,关于他们的婚姻生活…… 甚至问起分娩的经过。

“你该知道我不能跟你谈这种事。”荷琳抗议着。

“为什么?”柏萨力警觉的黑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变得温和。他们坐在像珠宝盒一样精美的家庭起居室里,整个装潢都以橄榄绿的天鹅绒为主调。感觉起来,这个房间之外的世界仿佛无限遥远。荷琳知道他们不该躲在这么亲密的气氛里。太密切……太隐密了,可是她怎么也无法要自己离开。她心里邪恶的部分想要待在这里,完全不顾礼教的命令。

“你很清楚这是很失礼的,”她告诉他。“问这种问题很不应该。”

“告诉我,”他懒洋洋的紧持着,将酒杯举到唇过。“你是个勇敢的小斗士,还是尖叫不停的女妖怪?”

“柏先生!”她极度谴责的瞪了他一眼。“你一点体谅也不懂吗?还是对我一点也不尊重?”

“夫人,我尊重你胜过其它所有人类。”他立即回答道。

荷琳摇摇头,抗拒着唇边不受控制的微笑。“我不是个好斗士,”她坦承。“整个过程既痛又辛苦,而且最糟的是,因为我十二个小时就生完了,大家都说那是很顺利的分娩,一点都不同情我。”

听到她凄然的抱怨,他愉快的笑了起来。“如果乔治还活着,你们会生更多孩子吗?”

“当然,已婚妇女在这种事情上没什么选择。”

“是吗?”

她困惑的看着他狡黠的目光。“是啊,我…… 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是说还是有方法可以在不想要怀孕的时候事先预防。”

荷琳惊诧的望着他。良家妇女不会谈论这种事。事实上,这个话题是如此禁忌,她和乔治甚至连提都没提过。的确,她也曾经不小心听到其它女人之间的耳语,可是她都会立刻避开这样不得体的谈话。可是这个肆无忌惮的男人竟敢当着她的面说起这种事!

“这下我真的惹你生气了,”柏萨力说。“原谅我吧,夫人。我有时候会忘记竟然有人这么不知世事。”

“我该回房休息了,”荷琳很生气的说,决定她唯一的手段就是完全忘记这次讨人厌的谈话,装作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晚安,柏先生。”她站起身,柏萨力立刻跟了过来。

“你用不着跑走,”他哄着她。“我会守规矩的,我保证。”

“很晚了,”荷琳坚定的说,走向门边。“晚安了,先生——”

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竟然比她先到门口。他的大手紧按着门,喀的一声把门关上。“别走,”他低声说。“我会开一瓶你那天很喜欢的莱茵葡萄酒。”

荷琳皱着眉头回头看他,本来要告诉他,当女士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绅士不可以有异议、而且他们独处在关起门来的房间里,也是很不恰当的。可是当她看着那双幽暗、嘲弄的眼睛时,竟然软化了。“如果要我留下来,你只能谈些合宜的话题。”她冷漠的说。

“只要你喜欢的都行,”他立刻回答。“税务、社会大事。天气?”

看着他故意板起来的脸,她实在很想笑。他看起来像一只假装成绵羊的野狼。“那好吧!”她说,回到沙发坐下。他帮她重新斟上一杯酒,一杯深色的醇厚好酒,她满怀欣赏的啜饮着这丰润的佳酿。她开始喜欢他收藏的昂青葡萄酒,而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因为迟早有一天她会无法尝到。但在那之前,她可以尽量享受住在这里的好处:醇酒、美妙的艺术品,还有最罪恶的奢侈享受…… 他的陪伴。

几年前,她可能会害怕和柏萨力这样的人独处。他不像别人那样用一种呵护的殷勤对待她,像她的父亲、那些追求她的年轻人,或她所嫁的那个无可挑剔的人。柏萨力当她的面说粗鲁的言词,和她谈女士不该有兴趣的事,也不会企图隐藏人生不快乐的一面。

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不停加满她的酒杯,夜越来越深了,荷琳蜷缩在沙发的角落,头落在头靠上。我喝太多了,她惊奇的想着,却没有感觉到这种领悟应该带来的恐惧或尴尬。淑女不可以喝太多酒,只可以偶尔喝一点点加了水的葡萄酒。

困惑的打量着几乎喝空的酒杯,荷琳移动着想把它放到沙发旁的小桌上。房间好像忽然间摇晃起来,她手里的酒杯也拿不正了。柏萨力敏捷的伸出手抓住摇摇晃晃的水晶杯脚,把它放到一旁。荷琳看着他英俊的脸,她觉得头昏眼花、喋喋不休,而且很奇妙的放松与自由,这种感觉从前只在梅蒂帮她脱掉特别紧身的礼服时曾经有过。

“柏先生,”她说,她的话听起来像从嘴里漫无目的地飘出来。“你让我喝太多那个酒了…… 说真的,你根本就在鼓励我喝,这是非常不应该的。”

“夫人,你没有喝醉,”他的嘴角因笑意微微抽动。”你只是比平常放松一点而已。”

这样的说法绝对不是真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相信了。“我该回去休息了,”她宣布,从沙发上蹒姗的站起来。房间好像在旋转,她感觉到自己往下掉,像从悬崖落下那样跌入空气中。柏萨力轻易地抓住她,止住她跌跌撞撞的动作。“噢——”荷琳紧抓住他试图扶着她的臂膀。“我好像有点昏昏的。谢谢。我一定是拌到什么束西了。”她弯下腰昏头昏脑的看着地毯,想找出撑住她的束西,却只听到柏萨力温柔的笑声。

“你笑什么?”荷琳盘问着,让他把自己的背靠在沙发上。

“我从来没看过有人只喝了三杯葡萄酒就醉成这样。”她动了动想站起来,可是他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制止了她其实不太当真的逃跑。他们的小肮很危险的靠在一起,让她往沙发椅背更缩进去。“留下来陪我,”柏萨力低语着。“夜已经快过一半了。”

“柏先生,”她质疑的问着。“你该不会是想引诱我吧?”

他雪白的牙齿在笑容中闪烁着,感觉起来像是在开玩笑,眼神中却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炙热光彩。“可能是吧。何不和我在这张沙发上度过剩下来的几个小时?”

“聊天吗?”她无力的问着。

“还有其它很多事情,”他用食指抚摸着她下鄂的曲线,让那敏感的线条像着了火。“我保证你会很喜欢。然后我们可以说,都是葡萄酒害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敢建议这么夸张的事。“都是葡萄酒害的,”她气愤的重复着,突然格格的笑起来。“告诉我,这句话你用过多少次?”

“这是第一次,”他轻松地保证着。“我还挺喜欢的,你呢?”

她对他皱起眉头。“你找错对象了,柏先生。至少有一百个理由我不会和你做那件事。”

“说几个来听听。”他黑色的眼睛邪气得诱人。

她举起一支摇摇晃晃的指头在他面前挥舞着。“道德…… 体面…… 自尊…… 为我女儿树立典范的责任…… 更别提要是和你发生不名誉的事,我就必须离开了。”

“有意思。”他若有所思的说,低身欺向她,荷琳往后缩着,头重重的压在扶手上,身体在他下面拉直。

“什么有意思?”她问着,一次又一次的深深吸着气。房间里的空气变得很热。她抬起沉重的手臂,拂开挂在汗湿额前的一束头发。她把手肘放在头上,泛着汗的手掌向上张开。她真的喝太多了…… 她醉了…… 而虽然这个事实现在并不让她觉得特别困扰,但内心深处她知道,以后这就会变成必须担心的大问题。<u>ww</u>

“你列出的所有理由中少了最重要的那一项。”柏萨力的脸贴得很近,他的嘴,那张绝对是她见过最逗人的嘴,双唇饱满、宽宽的、那么诱人的嘴,靠得这么近,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呼吸的气息轻轻触碰着脸颊。他呼吸的气味美妙的结合了葡萄酒香和他自己的味道。“你忘了说,你不想要我。”

“呃,那…… 那是不必说明的明显事实。”她结巴着。

“是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好像有点愉快。“夫人,要怎样才能让你想要我?”

“噢,我不认为…… ”因为看见他的头朝她低下来,还没说完的话消失在一声低喊中,身体也因为震撼而轻颤着。她紧紧闭起双眼,等着、等着…… 却感觉到他的唇落在手腕内侧。丝绒般的触感让一阵情欲的颤抖传过手臂,让她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抽动着。他纵容双唇在她腕间柔软的肌肤上流传,让细微的脉搏疯狂的跳动。荷琳的整个身体像弓弦一般绷紧,想抬起双膝环绕住他。她的嘴唇又肿又烫,紧张地期待着他的吻所带来的压力。他抬起头望着她,眼睛像地狱的火焰一样阴郁。

伸手捉旁边拿过一样东西,他把那样东西举在她面前。水晶酒杯在火光中闪烁着,最后几口勃艮地红酒在杯底晃动着。“把酒喝完,”他温柔的建议着。“然后让我做我想做的事。明天早上,我们可以装作你什么都不认得。”

这样罪恶的提议,诱惑力之大让她吓坏了。他只是在戏弄她,荷琳昏乱的想着…… 他不可能真的是在求欢。他只是想看她的反应,不管她说什么,同意或是不同意,他都会嘲笑她。

“你好坏。”她低语。

他眼中的微笑消失了。“是啊。”

颤抖的呼吸着,她用一双手盖住眼睛,仿佛试着想抹去酒精造成的迷雾:“我……我想上楼去了。自己一个人回去。”

一阵冗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拉扯着,然后柏萨力收敛起浓烈的气氛,轻快而友善的回答着:“我帮你。”

他的手撑住她的手肘后面,扶她站起身来。她一站稳就发现房间已经不再天旋地转了。她松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离开他坚实而诱人的身体,逐步向门口走去。“我可以自己上楼,你不用陪我了。”她说着,恳求的望着他。

“好吧。”他走过来帮她开门,上下打量着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柏先生……明天早上这件事就会被忘记了吧。”她的声音中带着焦急的询问。

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她拖着无力的膝盖,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忘得掉才怪!”荷琳一离开视线,萨力就低声说着。他做得太过分了,当他准许自己超越那条看不见的界线时就知道了,可是他无法克制。他仿佛无法控制对她的渴望。这个德行完美的女人竟然有力量造成这样的痛苦。而唯一可以告慰的是,她似乎并不知道他已经完全变成了她的裙下之臣。

他为这样的状况而焦虑、苦恼,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在他自大的信念里任何想要的女人他都可以诱惑到手,不管她的阶级如何。他甚至确信,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融化荷琳的防卫,一定也可以让荷琳上他的床。可是只要和她发生亲密关系,他就会失去她。一旦发生这种事,绝对不可能说服她继续留下来。而最不可思议的事实是,他渴望她的陪伴更胜于一夜缠绵。

在萨力的想象中,如果有一个女人最终可以攫取他的注意、他的情绪、他清醒时的所有思虑,那一定会是个世故、大胆……和他在性事上有相同胃口的女人。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一本正经的寡妇竟然会让他神魂颠倒。毫无道理的,荷琳竟成了让他上瘾的药物,刺激、甜美,而就像药物一样,一旦少去,就会有空虚、渴望的感觉。

他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荷琳夫人不是他高攀得起的对象,最好还是去摘那些比较可能得手的果实。可是她就在前方的高处,诱人、美好,都永远遥不可及。

而为了浇熄胯下绝望的渴渴火焰,萨力会去找别的女人。身为城里最高级、也最贵得离谱的妓院的会员,他可以随意挑选任何美貌的娼妓,买下一夜春宵。最近他几乎夜夜都去那里报到。

在傍晚时分萨力会和荷琳在一起,光是看着她的样子、酣饮她的声音,就会体验到热烈的喜悦。然后,等荷琳回到她独眠的床上时,他会骑着马到伦敦,在彻底的淫靡放纵中度过几个小时。很不幸,妓女的技巧只能让他的欲望暂时抒解。人生中的第一次,他开始承认真正的激情是难以满足的,而且老二的需要和它上方两尺处的器官并不一样。而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新的发现。

“你要盖一栋新房子?”荷琳惊讶的问,站在柏萨力书房里长长的书桌旁,看着他摊开一组建筑图,用黄铜纸压住四个角。“可是盖在哪里…… 为了什么?”

“我想盖全英国最壮观的乡间别墅,”柏萨力说。“我在德文郡买了一块土地,计划把上面的三栋住宅合并成一栋。我的建筑师已经把房子的设计图画好了,我想要你看看。”

荷琳带幽默的笑容看着他。她像个胆小表一样假装不认得前一天夜里上演的那个奇妙、诱人的场景。而且她也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因为柏萨力再也没有用言语或眼神暗示有任何超越常轨的事情发生过,反而邀来她讨论他那许多建设计划中的一项。她私下决定,那天晚上她惊人的举止一定是喝太多酒造成的,并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避免。“柏先生,我很乐意看这些建筑图,可是我要先告诉你,我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

“不,你懂的。你知道贵族会欣赏什么。告诉我,你对这个地方的想法。”

他宽大的手在图纸上轻轻移动着,灵巧的压住纸张。荷琳研究着这栋住宅不同面向墨色素描,很在意站在她身边的柏萨力。他的手压在图纸上,弯身看着草图。

荷琳努力想专注看着图纸,,却因为柏萨力就在身边而一直分心。她无法不去注意他的手臂在外套从缝线处鼓起的样子、他的黑发在颈背卷曲的样子,还有黝黑的肌肤上刮得很干净的胡渣。他的外貌很讲究却不矫饰,身上的味道闻起来不像古龙水,反而像肥皂和衣服上浆的味道,他的衣服是量身定做的,却故意裁得比较宽松好藏住那身不够绅士派头的肌肉。也许他的确不适合出现在舞会里,可是他的男子气概自有其强大的魅力。

“你怎么想?”他沙哑的低声问着。

荷琳专心的想了一阵子才回答。“我想,柏先生,”她慢条斯理的说着。“你的建筑师是照他认为你会喜欢的样子设计的。”

这栋房子非常豪华、奢侈而且怎么看都太正式,它会以非常怪异的模样与德文郡的景色格格不入。这栋房子绝对显眼而且毫无疑问的壮丽,可是“优美”或“恰到好处”之类的词句绝对无法用来形容这栋太忠于奢华的建筑。“这房子很大,”她继续说。“而且任何人一看到它就会知道主人很富有,只是……”

“你不喜欢。”

他们站得很近,眼光因而交会。看着他专注的黑眼,荷琳心中感到飞溅的暖流“你自己喜欢吗,柏先生?”她好不容易问出口。

这个问题让她露齿一笑。“我的品味低下,”他平淡的说。“我唯一的优点,就是我知道这一点。”

她想争辩,却又闭嘴。关于风格方面的事,柏萨力的品味的确令人退避三舍。

看到她的表情,他发出一串在喉间震动的笑声。“夫人,告诉我你觉得要改些什么?”

荷琳掀起最上面的图纸看了看下面的一栋平面图,无助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而且画这些草图一定也花了你一大笔钱——”

“比起把这个该死的鬼地方盖好所要花费的钱,草图的费用根本不算什么。”

“那好吧…… ” 荷琳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咬着下唇想着该怎么告诉他。萨力的眼光在她的唇上流连着,她很艰难的开了口。“柏先生,如果我介绍你另外一个建筑师会不会太过唐突?也许你可以考虑另外请人以不同的概念重新设计一份草图。再决定你比较喜欢哪一个。我有一个远房的表弟叫做桑杰圣,最近他的设计渐渐开始出名,而且广受赞赏。他是个年轻的建筑师,观念很新,只是我想他可能从来没有负责过这么大型的计划。”

“很好,”柏萨力立刻说,眼光还逗留在她的嘴上。“我们可以马上请他到德文郡去看看他觉得那块地产怎样。”

“桑先生可能要过一阵子才能开始为你工作。据我所知,他的设计很受欢迎,行程总是满满的。”

“噢,只要你跟他提起我的名字,他绝对会立刻启程到德文郡去,”柏萨力嘲讽的向她担保。“所有的建筑师都希望钓到我这样的金主。”

荷琳忍不住笑了。“你的自大有没有限度啊?”

“等着瞧,”他提议着。“桑杰圣不用两个星期就会把设计图交给我。”

一如柏萨力的预测,桑杰圣的确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抱着一大堆草图和部分楼层的平面图来到柏家大宅,更准确的说,他只花了十六天的时间。

“丽姿,我们早上的课程可能要缩短了,”荷琳说,她从窗口看到桑杰圣朴素的黑色马车沿着车道驶进大宅,她的表弟自己驾车,熟练地操纵着僵绳。“建筑师来了,你哥哥坚持要我跟他们一起开会。”

“好吧,如果一定要那样……”丽姿很遗憾的说着,耸了耸肩膀。

荷琳忍住不笑出来,她知道丽姿的遗憾完全是假装的。这位小姐对她们正在学习的通信规则非常没有耐心。丽姿是一个充满精力,热爱骑马、射箭和其它体能活动的年轻人,觉得把笔放在纸上是一件很累人的活动。

“你想不想见桑先生?”荷琳提议。“他的设计很出色,我想你哥哥不会反对——”

“天啊,我才不要。我宁愿找别的事做也不想看一个沉闷的的老建筑师的设计图和草稿。今天天气很好,我想去骑马。”

“也好,那我们中午见吧。”

离开丽姿,荷琳急切的走下豪华的主楼梯。她发现自己微笑着,满心盼望见到这个远房表弟。他们上次见面是五年前在一场家庭聚会里,那时候杰圣还不到二十岁。他是个天性和煦的年轻人,有着敏锐的幽默感和迷人的微笑,一直是全家族都疼爱的孩子。从小时候开始,杰圣就热爱涂涂画画的,常常因为手上永远沾着颜料而挨骂。而现在,他渐渐以独特的“自然建筑”风格建立杰出的名声,这种设计的精神是将建筑物融入地表风景。

“杰圣表弟。”荷琳喊着,和他同时抵达门口大厅。

杰圣一看到她就微笑了起来,停下脚步脱掉帽子,很熟练的对她一鞠躬。荷琳很高兴的发现,杰圣已在过去几年长成了一位富有魅力的青年,深棕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绿色的眼中闪耀着智慧的光芒。虽然他的体态还带着年轻人单薄的模样,却有着二十多岁年轻人少有的成熟气质。

“夫人,”杰圣说,他的声音是略带沙哑的中低音。荷琳向他伸出手,他柔和的握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遗憾,轻声继续说:“很抱歉那时候无法参加你丈夫的葬礼,请接受我迟来的歉意。”

荷琳温柔的看着他。杰圣根本不需要觉得抱歉,乔治突然过世的时候,他正在欧洲旅行。因为路途太遥远,杰圣无法回来参加葬礼,却还是写了一封吊唁的信函。那封信写得很贴心,虽然有点生涩却很真挚,其中所表达的诚心同情让荷琳衷心感动。

“你也知道的,不用觉得抱歉。”她温柔的回答。

管家包太太走过来帮杰圣拿帽子和外套。

“包太太,”荷琳轻声说。“可以告诉我,柏先生现在在哪里吗?”

“我想他应该在书房,夫人。”

“我会带桑先生过去。”挽起表弟的手臂,荷琳带着他穿过房子,他的另一支手臂抱着图稿。

一路上杰圣看着四周的环境,发出既惊奇又厌恶的叹息。“不可思议,”他低声说着。“夸张到不能再夸张。夫人,如果柏先生偏好这种风格,我想你最好还是联络别的建筑师吧,我不能勉强自己设计这种东西。”

“你先跟柏先生谈谈再说吧。”荷琳劝他。

“好吧。”杰圣微笑着和荷琳一同向前漫步。“荷琳夫人,我知道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会在这里,我很感谢你让我有这个机会。可是我一定要问…… 为什么你会为柏萨力工作?”他声音里有一丝笑意。“我想你一定知道,整个家族都『 不太乐见』 。”

“家母已经告诉过我了。”荷琳带着遗憾的笑容承认了。

荷琳一通知家人她决定要为柏萨力工作的计划,她父母就很明白的表示不赞同。她母亲甚至质疑她的精神状况,怀疑是不是长期的哀悼破坏了荷琳做出理性决定的能力。而她父亲一向是个非常务实的人,一听到荷琳描述柏萨力为了若诗的未来所设立的信托基金,立刻不再反对。身为四个女儿的父亲,其中三个还待字闺中,他太了解大笔嫁妆的重要。

“为什么呢?”杰圣追问着。

“要拒绝柏先生是件很困难的事,”荷琳淡淡的说。“你等一下就会知道了。”

她带着表弟到书房去,柏萨力正在那里等着。看到柏萨力从庞大的座位站起来,杰圣很难得的没有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根据荷琳本身的体验,第一次见到柏萨力会是令人印象深刻的经验。很少人具有他那种超越现实的强势存在感。就算荷琳从来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想必也能一眼看出他不但主宰着自己的命运,也左右了旁人的生命。

杰圣直视着柏萨力锐利的黑眼,和他握了握手。“柏先生,”他用独特的坦诚而友善的方式说。“请让我表达我的谢意,感谢你邀请我到府上,也很感谢你愿意给我一个展示作品的楼会。”

“你该感谢荷琳夫人,”柏萨力回答。“是因为她的推荐我才跟你聊络的。”

荷琳惊讶的眨了眨眼。柏萨力的态度中隐约暗示着,她的建议和看法对他有莫大的意义。她也同样惊讶的发现,桑杰圣也注意到了这样的意味,臆测的看了她一眼,又重新望回柏萨力身上。

“希望我不会辜负荷琳夫人对我的信心吧。” 杰圣观说着举了举手臂下挟着的图稿。

柏萨力比了比已经被清干净的桃花心木书桌,杰圣把图稿在光亮的桌面上摊开来。

虽然荷琳决心在看表弟的作品时要保持中立,但她倾身看着图稿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开心的赞叹。这栋房子带着浪漫的哥德风,整体设计都很迷人而不落俗套,长长的窗户镶着整片未分割的玻璃,将室外的风景引入室内。宽敞的主要隔间和通风的温室可以作为宴会的极佳场所,而同时也有侧翼可以让家人保有隐私。

荷琳希望柏萨力会欣赏设计师自然而不造作的风格,也希望他不会认为繁复的装饰等于优雅。可是她很确定柏萨力一定会喜欢房子里大量运用的新式科技,包括每个楼层都有自来水,很多厕所和铺设了磁砖的沐浴间,还有在冬天可以舒适取暖的“热墙”。

柏萨力看着图稿的时候一点表情都没有,只偶尔问几个让杰圣急着回答的问题。图看到一半的时候,荷琳感觉到有人进入书房。进来的是丽姿,她穿着利落的粉红色镶红边的骑马装,这身衣裳的剪裁简单而利落,领口的白色蕾丝更增添女性魅力。黑色的卷发的编成瓣子,戴着红色的帽子,加上浓密的黑睫毛,丽姿看起来年轻、清新又迷人。

“我忍不住想在出门前来看看设计图…… ”看到桑杰圣转身向她鞠躬,丽姿的声音消失了。荷琳很快的介绍两人认识,很骄傲的看着丽姿以完美的姿势回复。基本介绍结束之后,他们两个停下来,带着短暂而强烈的好奇打量着彼此。接着杰圣便回过头看着桌上的图稿,专心回复柏萨力提出的问题,像是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丽姿。

荷琳对他明显的忽视感到很奇怪,不懂他或任何身心健全的青年竟然会对丽姿摄人的美貌视若无睹。可是当丽姿加入讨论的时候,荷琳注意到杰圣的眼光快速而彻底的扫过她。他的确对丽姿有兴趣,荷琳带着笑意想着,可是他很聪明的知道不能表现出来。

丽姿有一点被眼前这个陌生人的冷漠惹恼,她站在杰圣和荷琳中间看着设计图。

“如你所见,”杰圣对柏萨力低声说。“我想设计一栋可以和谐融入当地风景的建筑。也就是说,如果把这栋房子移到其它地方看起来就不会那么合适……”

“我知道『 和谐』 是什么意思。”柏萨力略带嘲讽的笑着说。他继续看着图稿,锐利的眼光没有错过任何细节。荷琳很清楚柏萨力吸收资料的能力,她相信不用几分钟他就可以像杰圣一样完全了解这些设计。柏萨力有惊人的记忆力,可是只用在有兴趣的事情。

丽姿也看着图稿,天鹅绒般的黑眼批评的眯了起来。“那是什么?”她问着,手指着图上的一块地方。“我一点都不喜欢。”

杰圣回答的声音似乎比平常低沉一些。“柏小姐,请不要碰触到我的图。”

“好吧,可是这个…… 不对称、看起来怪怪的阴影是什么——”

“那叫侧翼,”杰圣简洁的说。“而那些小小的正方形,我们建筑师通常叫它们窗户和门。”

“东边的侧翼和西边不对称。”

“等我有空一定会非常乐意跟你解说原因。”杰圣喃喃的说着,只是他说话的音调完全是相反的意思。

“可是看起来歪歪的啊!”丽姿坚持着。

他们的眼神挑战的交会在一起,荷琳不禁怀疑他们两个其实很喜欢这样抬杠。

“丽姿,不要欺负人家了。”萨力轻声说着,完全没有发现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荷琳身上。“夫人,你觉得这个设计图怎样?”

“我想这栋房子绝对会非常壮观。”

他果断的点点头。“那我决定要盖。”

“我希望你不只是因为我喜欢才盖这栋房子。”荷琳略带警觉的说着。

“有何不可?”

“因为你应该依照你的品味决定。”

“这个设计图看起来不错,” 柏萨力沉思的回答着。“可是如果这里或那里多一、两个尖塔或城楼也不错——”

“绝对不能要尖塔。”建筑师急切的打断。

“城楼?”荷琳同时问着。看到柏萨力眼中的光芒,才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

“就照你画的样子盖吧——”柏萨力咧齿笑着对建筑师说。

“就照这样盖?”杰圣问,显然被他下决定的速度吓到。“你确定不再仔细看看设计图,并好好考虑一下?”

“需要看的东西我已经看到了。”柏萨力保证。

荷琳忍不住对惊讶的表弟微笑着。她知道杰圣从没见过像柏萨力这样自在的展现权势的人。柏萨力喜欢快速下决定,从不浪费时间为难题犹豫不决。他曾经告诉过她,他的决定中一成是错的,两成的结果差强人意,可是剩下的七成大致正确。荷琳不知道他如何得出这个数字,可是她毫不怀疑绝对有证据支持。这是柏萨力的一个怪癖,他喜欢用数据和百分比来解释所有状况。有一次他甚至算出他妹妹丽姿有一成的机会可以嫁给公爵。

“为什么只有一成?”丽姿在那次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出现,骄傲的问着。“你要知道,我可以得到任何我想要的对象。”

“我计算了现存公爵的人数,去掉那些过于老弱的,再把你需要从荷琳夫人那里学会多少课程才能见人,当作变数考虑。我也考虑到你必须要与之竞争的适婚年轻女士的数量。”柏萨力停下来对他妹妹狡黠的咧嘴一笑。“很不幸,你的年龄影响了数据。”

“我的年龄?”丽姿故作气愤的嚷着。“你的意思是说我已经超过最佳年龄喽?”

“你超过二十一岁了,不是吗?”柏萨力指出这一点,一面灵巧的接住他妹妹用力丢来的天鹅绒抱枕。

“丽姿,淑女就算不高兴也不可以对一位男士丢掷东西。”荷琳说着,被这对吵闹的兄妹逗笑了。

“那淑女可不可以用拨火钳在她让人火大的哥哥头上加冕?”丽姿怒冲冲地向萨力走去。

“很不幸,不可以,”荷琳回答。“而且依照柏先生脑袋的死硬程度,这也不会有多大的用处。”

柏萨力装出恼羞成怒的样子,可是还是露出一丝笑意。

“那淑女要怎么报仇?”丽姿追问着。

“冷漠,”荷琳轻声回答。“以退为进。”

丽姿倒进椅子里,长腿在裙下随意张开着。“我还以为会是更让人痛苦的方法呢。”

“用铁钳打人所造成的不过是害怕和疼痛,”柏萨力笑着告诉妹妹。“可是荷琳夫人的冷漠…… ”他装出一阵颤抖,好像一道北极的寒风突然吹来的样子。“那可不是任何人承受得起的惩罚。”

荷琳好笑的摇头,心里却很遗憾的想着可以对柏萨力冷漠以对的女人大概不存在。

可是有时候柏萨力也会让她笑不出来…… 他会变得暴躁易怒又难以控制,随意对身边所有人发泄脾气。有时候他好像被恶魔控制了,连荷琳也逃不过他愤世嫉俗的奚落,而她越是冷淡有礼就越让他怒火中烧。她猜想一定是他很想要什么东西却又发现不可能得到,而且不管那是什么,他都因为那苦涩的渴望而饱受折磨。而至于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到底是社会不认可或生意不成功,就不得而知了。荷琳确信绝对不是因为寂寞,因为柏窿力从来不缺女人的陪伴。就像家里其它人一样,荷琳也注意到他不间断的夜间活动,总是来来去去,而且在特别狂野的夜晚过后,他脸上会有过度饮酒和纵欲的迹象。

他对于寻欢作乐和女人的胃口,让荷琳越来越不安。她理性的要自己相信,在这方面他和其它男人差不多。有一些贵族男士甚至更过分,他们会整夜饮酒狂欢然后在白天流连梦乡。柏萨力竟然能彻夜游荡后白天还能工作的事实,证明了他的确精力过人。可是她很难忽视他沉溺女色的毛病,而有时候她会诚实的向自己坦承,这样的不赞同其实和道德没什么关系,而是出自她私人的感情。

一想到柏萨力在别的女人怀里,她就感到一梗奇异的寒冷,还有无法忍受的好奇。每个他离家去找女人的夜晚,她的想象力都会脱疆乱跑。她大概知道柏萨力的性行为和她跟乔治从前分享的那种甜蜜、温和的交流很不同。虽然她丈夫在新婚之夜并不是第一次,但他在这方面的经验也很有限。在床上,乔治一向是尊重又和善的,表现出的是爱而不是欲望,而且虽然他天性热忱,却认为性爱是不可以过度放纵的喜乐。他顶多一个星期来她的房间一次。这种时候就显得更甜美、更特殊,让他们两个都不会等闲视之。

而柏萨力的自制能力比一只公猫好不了多少。他在温室吻她的方式,证明了他在性方面的知识远超过她或乔治的经验。荷琳知道自己应该厌恶柏萨力的这一面。可是她却压不住那些时常让她在夜里醒来的萝,自从乔治过世后,她就开始重复萝到纠缠、情色的画面。萝到她被抚摸、亲吻,被赤裸的抱在男人怀里…… 只是最近的梦比以前更恼人,因为梦里的陌生人开始有一张脸。俯视着她的是柏萨力黝黑的面孔,那炙热的唇占领她的嘴,双手亲密地爱抚着她。

荷琳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都满身大汗且备受困扰,而且第二天一看到柏萨力就会满脸通红。她一直以为已经超越了这种原始的欲望,甚至还可怜那些无法控制自身肉欲的人。她从来没有被性欲困扰过。但这是唯一的解释,这样令她无法承受的甜美痛楚,对柏萨力的可怕占有欲…这种竟然想要变成满足他需求的女人之一的、不该有的希望。

正文 第八章

虽然荷琳今天还是穿着灰色的衣裳,但因为领口和袖口上鲜红色的镶边而显得不那么死气沉沉。若不是因为高领上一个两英寸的开口,这件衣服简直可以做修女装。通个锁孔形的开口露出一小块柔嫩雪白的肌肤。光是看到这样一点点肌肤就藻萨力的想象力狂奔。他从来没有这么注意过女人颈子上的一小块地方。他想将双唇贴在那甜美的凹处,闻她、舔她…… 光是想象那块灰色布料下的柔软胴体,就让他快要受不了。

“柏先生,你今天好像不太专心。”荷琳的声音强迫他把视线从衣裳上移开,看着她那双威士忌色的温和眼睛。这么纯真的棕眼…… 他敢说荷琳绝对不知这他有多着迷。

荷琳柔软的双唇微笑着弯了起来。“我知这你很不情愿,”她说。“可是你一定要学会跳舞,而且要跳得很好。还有两个月就是蒲家的舞会了。”

“蒲家的舞会,”他重复着,眉毛冷冷的扬起。“这是我第一次听说。”

“我想那会是展示你的社交技巧的好机会。蒲爵爷和夫人每年都会在社交季的高潮举办这场年度盛事。我和蒲爵爷夫妇认识很多年了,他们家人都很和善。我会私下请他们寄邀请函来。那天晚上我们可以介绍丽姿这入社交圈,而你……也一定会见到很多出身高贵的年轻女士,也许其中有人可以抓住你的心。”

萨力自动的点个头,虽然他知道世界上没有任何女人可以像她戴荷琳夫人那样紧紧的抓住他的兴致。他一定是皱了眉头或有不高兴的样子,因为荷琳微笑着向他保证。“你会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她说着,显然以为他是为了舞蹈课的事烦恼。“我会一步一步慢慢教你。如果最后还是无法正确的把你教会,我们再请教施劳德老师。”

“不要找那个舞蹈老师,”萨力粗鲁的说着,他一见到那个人就讨厌。他昨天早上去看丽姿上舞蹈课的时候,就很坚决的拒绝过施劳德想顺便教他的错误企图。

荷琳叹着气,她的耐心似乎已经用尽了。“你妹妹满喜欢他的,”她指出。“施劳德老师是个很有天分的舞蹈教师。”

“他想牵我的手。”

“我敢保证,他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带你走一遍方块舞的舞步。”

“我不要和男人牵手。”萨力说。“而且那个吃青蛙的小法国佬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荷琳翻了翻眼睛,假装没听到这句评论。

他们单独站在装饰奢华的舞会大厅里,墙上覆盖着线绿色丝绸和好几百尺长的镀金浮雕。墙面上高达十八尺的金框大镜子挂在昂贵的孔雀石柱间,豪华到可以当作俄国宫廷的装饰。屋顶很神奇的支撑住六座巨型水晶吊灯的重量,每一座吊灯都有可以装满几辆马车的水晶吊饰。因为萨力要学的只是一些基本的舞步,用不到音乐,所以大厅背后的乐池是空的。

萨力看着他的舞伴在那许多镜子中的倒影。她灰色的衣裳和四周华丽的装饰很不搭调。要是荷琳穿着舞会的晚礼服会是什么样子呢?他想象她身穿低胸剪裁的礼服,露出香肩,领口装饰着其它女人的晚礼服上那些花俏的东西,紧身上衣勾勒出美好、圆润的胸形……钻石在洁白的肌肤上闪耀着光芒。深棕色的头发绾起,露出戴着珠宝耳环的小小耳垂——

“记得我们昨天讲过的舞会礼仪吗?”他听到荷琳在问,强迫自己专心注意眼前的事。

“一旦邀请一位女士跳舞。”他朗诵着说。“直到将她交回给伴护为止,都不可以离开她。一支舞结束之后,要问她想不想用点心。如果她说要,就帮她在餐饮室找个座位,然后帮她准备需要的东西,而且只要她还想坐在那里就要一直陪着她。”他停了下来,微微皱着眉头问:“要是她想坐在那里吃上一个小时或更久该怎么办?”

“你就要陪着她直到她满意,”荷琳说。“然后你才可以把她送回去给伴护,鞠躬致意感谢她愉快的陪伴。此外,你也要和比较平凡的女孩跳舞,不可以跟同一位舞伴跳超过两支舞。如果是有晚宴的舞会,就要陪着伴护到餐桌去,而且要尽力表现得风度翩翩。”

萨力重重的叹了口气。

“现在,接着练习开舞行进,”荷琳轻快的说。“在自己的舞会开舞的时候,一定要推持缓慢而尊贵的步伐。沿着墙壁前进,然后在转角的地方做换步的动作。”她稍稍向他靠过来,用合谋的语气说。“开舞行进其实只是绕着房间走动,让女士们藉机展示服装。不可能犯什么错的,柏先生。只要带着跳舞的人沿着舞会大厅走一圈再回到中间,同时表现出一点骄傲的样子。这对你应该毫无问题。”

她温和的玩笑,让他心里涌起一阵愉快的感受。在舞会上故作严肃又装模作样的行进,这回事总是让萨力觉得很可笑。可是想到在舞会大厅游行,展示身边挽着像荷琳那样美丽的女子…… 也许还挺不错的。这种宣示领域的动作,他喜欢。

“可是绝对、绝对不可以同时带着两位女士行进。”荷琳告诫他。

“为什么?”

“首先,这会让你没办法在转角的地方换步,而且…… ”她停了下来,似乎在两人目光交会的一刻忘记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像是分心了的样子,她慢慢的眨了眨眼睛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这是男士对一位特定女士表现的尊崇。”她伸手轻轻挽起他的手臂。“往第一个转角前进。”

他们踏着尊贵的步伐前进,萨力因为自己在光亮的拼花地板上发出的脚步声而觉得既傻气又不自在。走到转角的地方,他们停下来让荷琳解释怎么换步。“我会放开你的手臂再牵住你的手,然后你要带着我从你的左边换到右边…… ”她边说边示范动作,萨力听从着。他们的手碰在一起,她冰冷的纤细手指滑进他掌心的感觉,让萨力暂停呼吸。

荷琳带着明显的困惑停下来,轻轻抽了一口气把手收回去。她一定也感觉到了,那由于两人手的碰触而引起的激烈感官震动。萨力站在那儿望着她低垂的头,渴望把手探进那头这直顺的深色秀发,抬起她的头。他永远忘不了吻她的感觉,雨人唇间的缠绵,还有她口中的甜蜜和她脆弱的呼吸。

“我们……”荷琳声调微抖的说着。“我们应该要戴手套的。绅士和淑女跳舞的时候一定要戴手套。

“要叫人去拿吗?”萨力被自己粗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我…… 我想应该没必要。”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参加舞会的时候一定要带一副备用手套,”她低声说。“绅士不可以向女士伸出戴着肮脏手套的手。”

她再次伸手握住他的手,眼睛却没有看着他。他们的手短暂而刺激的交握了一下,然后她带着他做完换步。

“太久了,”他听到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我都快忘记要怎么做了。”

“乔治走了以后你就没有跳过舞?”他问。

她无言的摇了摇头回答。

对他来说地狱就像这个样子,萨力沉默的想着,在开舞行进的课程中,他的身心都饱受煎熬。他很感激时下流行的外套长下摆遮住了长裤的前方。要是荷琳能稍微猜到他有多亢奋,有多想把她紧抱在怀中尽情亵渎她,用他的手、唇和身上所有想得到的器官,那她绝对会尖叫着逃出舞会大厅。

可是比起方块舞,开舞行进根本不算什么,那些乏味的滑步和快滑步再加上一堆装模作样的脚步动作。而华尔滋绝对是某个男人——或女人——所发明令人无法忍受的折磨。

“稍微站靠近我右边一点,”荷琳说着,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睛。“右手臂绕过我的腰。要扶稳,可是不要抱太紧。”

“像这样?”萨力小心翼翼的伸臂绕过她腰部纤柔的曲线,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比其它男人更习惯于把女人揽在怀里,可是这次的经验如此的不同。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像她这么优美的人,更从来没有这么急着取悦一个女人。一时间她的情绪很难看得出来,他不禁猜想她是不是不喜欢和自己靠那么近。到底她习惯于在贵族纤瘦优雅的臂弯中舞蹈,而不是他这种肌肉结实、出身低下的拳手怀里。他的手感觉起来像熊掌。他的脚像车轮一样又大又重。

她的左手轻放在他右边的肩膀上。他的裁健拆掉了外套上所有垫肩好让他看起来缩小一点,可是很不幸的什么都藏不住粗野隆起的肌肉。

荷琳用右手握住他的左手…… 她的手指潮湿又纤弱。在他怀中的她是如此甜美轻盈,让他心中掀起一阵渴望的冲击。“男士用手带领女士,” 她说着抬起头来。“不要把我的手握那么紧…… 要坚定而稳固的握好,可是要很温和。手臂要维持有点圆弧状。”

“我很怕会踩到你。”他喃喃的说。

“只要专心维持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不会有问题。如果你把我抱得太紧,那会让我不能自由的移动。要是我们站得太开,我又会没有足够的支撑。”

“我想我办不到,”萨力低沉的说。“你已经教会我行进的动作,方块舞也勉强混得过。就这样吧。”

“噢,你必须学会华尔滋,”她劝诱着。“不会跳华尔滋就不可能恰当的追求女士。”

他简短的回答让她皱着眉头下定决心。

“随便你爱说什么,柏先生,但我一定要教你跳华尔滋。如果你再不合作,我就派人去请施劳德老师。”

用舞蹈老威胁的这一招让他的眉头皱得更深。“好吧,该死的。接着要怎么做?”

“华尔滋一共有两个动作,每个动作各三拍。现在用左脚向后滑—— 先提醒你,一小步就好——然后把右脚跨到左脚稍微后面一点的地方,接着转向右边——”

一开始的时候真的非常困难。可是萨力开始专心听从荷琳的指示,感觉她以近乎神妙的流畅和他一同滑行,他笨重的步伐渐渐有信心。她轻松地和他一起舞动着,该转圈的时候会轻轻按着他的手,这对他帮助很大。她看起来很喜欢与他共舞也让他更有信心,虽然他想不出她怎么会愿意和自己一起跌跌撞撞的跳完一支华尔滋。

“手臂不要动,”她提醒着,眼中闪耀光芒地望着他严肃的脸。“你的手臂会像抽水帮浦的手似的,上下动来动去。”

就像她预期的,这句话打乱了他的节拍。他扬起眉毛嘲讽地望着她,被这眼光看到的人通常会手足无措。“夫人,我现在只能专心于脚步,免得一步踩错害你残废。”

“其实你跳得不错,” 她说。“我不相信你从来没有跳过华尔滋。”

“真的从来没跳过。”

“你非常灵巧。通常初学者会把重量都放在脚踝上。”

“因为我是拳击高手,”萨力说,带着她转了一个半圈。“在拳击场上,如果脚步沉重会无法及时开避攻击。”

虽然他并没有在说笑,荷琳却似乎觉得很有趣。“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在我们的舞蹈课里运用太多拳击场上的技巧。我可不想到最后发现自己变成在跟你比拳。”

看着她粉红色的笑颜,萨力感到一阵痛苦的甜蜜,这样的感觉并不是身体上而是精神上的。她是他见过最可爱的女人,他不只一次地嫉妒着戴乔治,他何其有幸被她爱过,而且还有权利可以随时触摸她、亲吻她,照顾她所有的需要。此外,她到现在都还爱着他。

据萨力所听说过的,戴乔治是个完美的男人。英俊、富有、正直、值得尊敬又充满同情心。他的确配得上荷琳这样的女人,就像萨力完全配不上一样。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乔治拥有的任何特质。他能给她的一切,包括他的心,都是污秽的。

“假如”是他最常使用的一个词,它毫不留情地在他脑中回响着:假如……假如……

他遗忘了华尔滋的节奏,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害得荷琳撞进他怀里。她轻轻喘着气笑着说:“噢…… 你突然停下来,我——”

萨力低声道歉,伸手扶住她。冲力让她娇小的身躯贴在他身上。甚至隔着她身上层层的灰衣裳,他的感官还是因为感觉到她而狂喜的躁动着。他试着松开手臂放开她,但是拒受控制的肌肉却一直收紧,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她的呼吸因为跳舞而急促,他的胸膛可以感觉到她胸部轻柔的起伏。这一刻似乎停留在时光中。他等着荷琳结束这一刻,等着她抗拒,但她却奇异的沉默,丝般的眼睫抬起,露出受伤的眼神。这样的姿势变成一个无法否认的拥抱,两个人融在一起,深深望着彼此,眼中有着无法克制的沉迷。

荷琳终于转开视线,但她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下巴。他的双唇灼热而干燥,渴望贴上她的唇。他等着那双小手采取行动…… 也许她会微微的暗示她想要他…… 可是她只动也不动的停留在他的怀中,没有退缩也没有鼓励。

他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尽避全身都默默刺痛抗拒着,他终于还是松开锁紧的肌肉。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他不禁猜想,荷琳会不会知道他差一点就要架走她,把她带到别的地方去。任何地方都好。他所有熟知的欲望似乎都在身体里乱跑,最后火热的集中在胯下。他想感觉她躺在自己的身体下,想在她的身体里获得满足。但更甚于此的是,他想要她的感情,她的爱抚和在耳边低声呢喃的爱语。他从来没有这么像个傻瓜,绝望地渴求着完全不可能属于他的东西。

一个冷酷清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他无法从荷琳身上得到的东西,可以捉别的女人身上得到。伦敦至少有好几百个女人可以给出他所想要的情感,而且要多少有多少。萨力感激的紧抓这个想法,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啊木。他不需要戴荷琳夫人。他可以找到更漂亮、更机智的女人,而且有着同样温暖的双眼。她没有什么特别,他今天晚上就会向自己证明这一点,还有明天晚上……每个晚上,直到他能够相信。

“我想今天就上到这里,”荷琳低声说着,感觉似乎还有点茫然。“柏先生,你学到很多了。我相信不用多久,你就可以完全熟练华尔滋。”

萨力鞠躬作答,强迫自己礼貌的微笑。“谢谢你,夫人。那就明天上课的时候见了。”

“你今天晚上不在家吃饭?”

他摇摇头。“我今天晚上和几个朋友在城里有约。”

她眼中闪过的光芒透露了她的不悦。他很清楚荷琳不喜欢他过度的交际和放纵性欲,但她的不悦忽然间让他感到一种残酷的乐趣。让她独守空闺吧,他才不会放弃轻易可以找到的享乐。

荷琳慢慢朝若诗的房间走去,她的女儿正和梅蒂共度午后阅读和游戏的时间。她忽然发现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她不停地想起自己依偎在柏萨力的怀中,在镶满镜子的舞会大厅中慢慢旋转,两人的身影不停地闪过。和他那么靠近,亲密的说笑着超过两个小时,把她的感觉扯乱到无法承受的地步。她为了某种无以名之的东西而感到心烦意乱、焦躁不快。她很高兴舞蹈课上完了。曾经有那么个美好又怪异的瞬间,他把她抱得太紧,甚至像要吻她。

要是他真的吻了呢?她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她不敢思考这个问题。柏萨力吸引着她心底深藏的某种原始本性。对于一个所受的教育是甚至跟丈夫在一起的时候,都要严格克制性欲的的女人而言,这样的情况是一项警讯。

她应该害怕柏萨力的粗野,却反而被他所吸引。他从不把她当成脆弱的娃娃,或是需要同情的对象,他挑战她、取笑她、对她直话直说。柏萨力让她觉得生气勃勃、充满活力,而且开始对自己的小世界之外的事情产生很多兴趣。她不但没有教育他,相反的,他正在改变她,而且都不是好的变化。

荷琳颤抖的笑着,抬起一支手遮住酸痛又敏感的眼睛。一阵金星闪过她的眼前。让她屏住了呼吸住了呼吸。“噢,不要,”发现偏头痛就要来袭的讯号,她轻声说着。一如以往,一阵刺痛毫无原因的出现。也许稍微躺一下加上冷敷额头,可以防止即将到来的剧痛。

荷琳扶着楼梯扶手走上阶梯,因为前额和头后渐渐加剧的疼痛而脚步歪斜。她终于走到和若诗的房间相连的套房,听到女儿说话的声音。

“…… 不对啦,梅蒂,那不是小跑步,太慢了啦!这才是小跑步……”

从门口望进去,荷琳看到女儿正和金发的女仆坐在地毯上,两个人身边堆满了玩具。若诗正抓着柏萨力买给她的一件玩具,一匹真皮的小马。那匹马有着精巧的尾巴和用真的马毛制成的鬃毛,以及一双闪亮的玻璃眼睛。它拖着一辆载着几个洋娃娃的小型马车走过用积木和书本搭成的房子。

“亲爱的,它们要去哪里?”荷琳温柔的问。“去公园还是去逛街?”

若诗微笑着抬起头,深色的卷发跳跃着。“妈妈,”她喊着,然后又回关专注的玩着小跑步的玩具马。“它们要去炼钢厂。”

“炼钢厂。”荷琳带着笑意重复着。

梅蒂的圆脸上浮起一个讽刺的微笑。“没错,夫人。柏先生告诉若诗,劳工阶级的生活状况,还有他们在他的炼钢厂和其它工厂工作的情形。我曾试着告诉他,若诗不需要知道这些事情,可是他根本不理我。”

荷琳一开始的反应是生气,他没有权利跟一个处处受保护的小孩谈起劳工阶级的生活情况。而另一方面,荷琳从没想过她的女儿可能到长大成人都不了解贫当之间的差异,以及为什么有人住在精美的房子里,而有人却得睡在街上、吃苦挨饿。“我想,”她犹豫着说。“这也许不是件坏事。若诗应该对这个世界有点认识…… 知道大部分的人和她过的是不同的生活…… ”

她揉着额头,疼痛已经加剧成不断的刺痛。这是第一次她了解到,以目前的状况,柏萨力已渐渐变成比乔治更真实、更有影响力的人。柏萨力跟若诗一起玩找拖鞋、躲猫猫的游戏,也品尝过在一个下雨的午后,若诗“帮忙”厨子做的果酱,也曾经在火边的地板上为她用纸牌盖了间房子。这些都是她的父亲无法做到的。

柏萨力从来不会忽视若诗,也不会说她的问题傻气。事实上,他对若诗的态度,就好像她和家中其它人有着同样的重要性,甚至更重要。大多数成年人都认为小孩只是未成形的人,在长到一定的年龄前不值得给予任何权利或荣耀。可是柏萨力显然很喜欢这个小女孩,而且若诗也渐渐喜欢他。这又是另一个让荷琳觉得困扰的意外状况。

“噢,夫人,”梅蒂专注的看着她说。“你的偏头痛又发作了是不是?你满脸苍白,而且整个人都病奄奄的。”

“是啊。”荷琳把大部分的体重倚靠在门框上,忧伤的看着女儿。“对不起,若诗。我答应过下午要带你去散步的,可是今天不行了。”

“你生病了吗,妈妈?”小女孩的脸担心得皱在一起,跳起身来,走到荷琳身边抱着她的腰。“你要吃药,”她像个小大人似的指示着。“还要把窗帘拉上,闭起眼睛休息。”

虽然痛苦逐渐加剧,荷琳还是微笑着让那支小手拉着她走向卧房。梅蒂很敏捷的拉上厚重的窗帘,遮去每一丝光线,然后开始帮助荷琳脱衣。

“温医生上次给的药水还有吗?”荷琳声音微弱的说着,梅蒂解开她背后钮扣的动作让她痛得退缩。房间里的任何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让她的头剧烈抽痛。她最后一次在戴家偏头痛发作的时候,家庭医生给了她一瓶药水,让她陷入慈悲的沉睡中。

“当然有,”梅蒂轻声说着,她对荷琳经常发作的偏头痛很有经验,知道要把声音放轻。“我绝对不会忘记的,夫人。你先在床上躺好,我马上去帮你倒一大匙。”

“感谢老天。”荷琳发出嚷泣的噢息。”梅蒂,要是没有弥,我敲怎么瓣?谢谢你,谢谢你和我们一起到柏家来。就算你选择要留在戴家我也不会怪你的。”

“我怎么会让你和若诗自己到这种怪里怪气的地方来?”梅蒂轻轻的低语中带着笑意。“而且说实话,夫人,我还满喜欢这里的。”

衣裳滑落在地上,接着是一套轻型束腰然后是长袜。身上只剩下衬衣和衬裤,荷琳爬上床。她咬着嘴唇忍住痛苦呻吟,放松倒在枕头上。

“梅蒂,”她低语着。“你都没有时间休假。我好起来以后一定会补偿你的。”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女仆安慰着她。“让你的头好好休息,我马上就拿药过来。”

萨力穿着利落的蓝外套和黑长裤,颈子上结着清爽的黑领巾,快步走下主楼梯准备出门进行夜间的娱乐。他的心情不是期盼,而是决断。下午舞蹈课时所掀起的感觉还在他的全身翻腾,催促他寻求满足。他计划要先找个性趣十足的女人彻底胡闹一番,然后用打牌和饮酒度过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什么都好,只要能让他忘掉荷琳在他怀里的感觉。

可是当他走到快到楼下的时候,急促的脚步却慢慢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若诗坐在铺着地毯的阶梯上。她像个一本正经的娃娃,穿着绉边细棉布洋装,胖嘟嘟的小腿藏在厚厚的白袜里,小小的手上抓着从不离身的钮扣串,这副模样让他微笑了起来。她和丽姿差不多这个年纪的时候多不一样啊。若诗是个有礼貌、自制、甜美而认真的小泵娘,而丽姿从前却是个精力过剩的小淘气。荷琳到目前为止一直有效地保护女儿过着安全且井然有序的生活,可是萨力认为,若诗需要父亲的影响。要有人让她懂得公园护栏和花园砖墙之外的世界,让她知道有些小孩的衣裳没有蕾丝领子,而且有人要流血流汗的讨生活。那是生命的常态。然而若诗不是他的女儿,他没有权利对她的教养发表任何意见。

他在若爵上面的几个台阶停下脚步,疑惑的看着她。“小鲍主,”他嘴角含着微笑说。“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呢?”

若诗叹了口气,小胖手溜过钮扣串。找到她最心爱的香水钮扣拿起来凑在鼻子前面闻着。“我在等梅蒂,”她闷闷不乐的说。“她在喂妈妈吃药,然后我们要在育儿室吃晚餐。”

“吃药,”萨力皱着眉头重复着。搞什么鬼,荷琳怎么会要吃药?两个小时前他们刚上完舞蹈课的时候她还好好的。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因为她的偏头痛。”小女孩用手撑着下巴。“这下没有人跟我玩了。梅蒂会尽力跟我玩,可是她太累了玩不起来。然后她会提早带我去睡觉。噢,我不喜欢妈妈生病。”

萨力深思的皱起眉头看着小女孩,想着怎么有人可能在短短两小时内偏头痛发作,甚至到无法动弹的地步。是什么造成的?他所有夜间活动的计划在瞬间消失。“小鲍主,你在这里坐着,”他低弯说。

“我要去看看你妈妈。”

“真的吗?”若诗充满希望的看着他。“你可以让她好起来吗,柏先生?”

问题里那天真的信心,不知为什么拧紧了他的心,同时也让他笑了起来。他弯身轻拍她深色发丝的头顶。“恐怕不行,若诗。可是我会让她得到需要的东西。”

他离开她,两步并做一步的登上阶梯。他到达荷琳房间的时候梅蒂刚好出来,他注意到女仆脸上紧张担忧的表情。热辣辣的焦虑充满他的胸口。“梅蒂,”他粗声说。“荷琳夫人到底怎么了?”

矮胖的金发女仆快速的用手指抵住嘴唇,做出保持安静的手势。“先生,她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她压低声音说。“每次都突然发作,任何声音、气味或光线都会让她的头痛得不得了。”

“为什么会发作?”

“我也不知道,先生。自从戴先生走了以后她就常常这样。这病通常会持续一整天,或稍微更久一点,然后她就会恢复了。”

“我派人去请医生。”萨力决断的说。

梅蒂立刻摇摇头。“不好意思,先生,不用请医生了。夫人看过这方面的专家,他说这种偏头痛是治不好的,只能好好休息、吃药,等她自己好起来。”

“我要去看她。”

女仆宽宽的脸上马上出现警戒的表情。“噢,先生,希望你不要去打扰她!夫人现在不能跟任何人说话,她很难受,那个药会让她头脑不清醒。而且她…… 唉,她衣衫不整。”

“我不会打扰她,梅蒂。你赶快去找若诗,她一个人坐在楼梯上。”萨力不理会女仆的抗议,迳自推开门走进卧房里。他眨着眼睛适应房间里的幽暗,听到荷琳呼吸困难的声音。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腻人的甜味,他好奇的嗅着。走到床边,看到床头桌上有个瓶子和一支黏黏的汤匙。他用手指碰了碰汤匙,伸进嘴里尝了尝,发现糖浆带着鸦片的味道。

荷琳感觉到房里有人,在薄薄的床罩下翻动着。她的眼睛和额头上盖着湿布。“梅——梅蒂?”她低语着。

萨力迟疑了一下才回答。“我还以为和我上完舞蹈课,痛的应该是你的脚,”他轻声说。“而不是你的头。”

他温和的声浪让她的头开始抽动。“噢…… 柏先生…… 请你马上离开。”她含糊不清的说着,显然是受到鸦片药效的影响。“我…… 我没穿好衣服…… 而且这个药水有时候会……让我说一些平常不该说的话…… ”

“那我更要留下来了。”

她发出一阵笑声。“请不要逗我笑…… 很痛。”

萨力坐入床边的椅子。他的体重让椅子发出的声音,使荷琳痛得缩起身体。他的眼睛适应了缺乏光线的房间,他凝望她发亮的雪白肩膀和胸颈交会处的甜美曲线。“可爱的夫人,你吃的那种药里有大量鸦片,我可不想看到你上瘾。我看过很多比你健康得多的人变成活生生的骷髅。”

“那是唯一有效的药,”她喃喃说着,显然因为疼痛和药物而神智不清。“我会睡上一整天…… 然后偏头痛就消失了。明天没办法上课了…… 请原谅……”

“去他的鬼课。”萨力轻声说。

“请注意言词。”她虚弱的叹了口气,责备着。

“偏头痛怎么会发作的?是不是我做了什么……”

“不,不…… 这是没有原因的。一开始的时候我会眼冒金星,然后疼痛从头的一边或颈子上开始…… 然后不断扩散,我会整个人觉得恶心,而且晕眩。”

萨力小心翼翼的移动到床边,在她身边的床垫上坐下。荷琳感觉到床垫因为他的重量陷下去而喃喃抗议着。“柏先生…… 请你…… 让我静一静。”

萨力的手指伸到她的头后。她颈背和后脑间的那块地方非常僵硬,他甚至可以摸到一束坚硬、收紧的肌肉。他的碰触让荷琳痛得呻吟起来。他用双手指尖极其温和的揉着纠结的肌肉。一滴泪水从盖着她眼睛的瀑布底下流出来,她颤抖着吐出一口气。

“这样有帮助吗?”过了一分钟萨力低声问着,他可以感觉她不那么紧绷了。

“有,一点点…… ”

“要我停下来吗?”

她马上伸出一支手握住他的手腕,手指环着手腕一侧。“不,不要停。”

他继续沉默地按摩她的颈后,她的呼吸渐渐转成浓重悠长,他还以为她应该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很惊讶的听到她忽然开口说话,她的声音浑浊而温柔。

“乔治过世了以后,我才开始有偏头痛。第一次发作的时候我正在看信…… 大家都很好心…… 跟我分享他们的回忆…… 每个人都说他们很惊讶… … 但我才是最惊讶的人。”她的声音空虚遥远,像在梦境中说话。 “那么健康的人。虽然不像你一样壮,可还是…… 身体很好。后来乔治开始发烧,除了茶什么都吞不下去。他在床上躺了一星期。他好像知道自己快要走了…… 就开始准备。有一天他派人去请他最好的朋友,雷文熙…… 他们从小就认识了。他要雷文熙和我答应…… ”

她叹着气,仿佛在记忆之流中渐渐飘离。

“答应什么?”萨力专注的望着她松弛的嘴追问着。“他要你们答应什么?”

“无所渭,”荷琳含糊的说。“我跟他说好,只要能让他安心就好。我要他最后再吻我一次。他吻了我…… 最甜美的一吻…… 虽然他已经没有力气拥抱我了。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变了…… 医生说那是回光返照。我把乔治抱在怀里,感觉生命离开了他…… 我抱着他好久,直到他不再温暖。”

萨力放开她的颈项,拉起被单呵护的盖住她裸露的肩膀。“我很遗憾。”他低语着。

“后来我很生他的气,”荷琳坦承着,用一个孩子似的动作抓住他的手。“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

他动也不动,轻轻握住她的手指。“为什么生气呢,宝贝?”

“因为乔治…… 没有奋战。他就这样溜走了…… 接受这回事…… 像个绅士。就这样丢下我走了。他本来就不是个会奋战的人。我怎么可以怪他呢?可是我竟然还在怪他。”

如果是我,一定奋战的,萨力想,努力将这些话锁在心里。为了能和你跟若诗在一起,我绝对愿意和魔鬼本人正面搏斗。我会又喊又踢,也不愿放弃我所拥有的一切。

她的唇上浮起虚弱的微笑。“现在你知道…… 我是个多坏的女人。”

萨力倾身望着她,看着她坠入梦乡。她是他见过最好的女人。他整个人都被一个希望所吞噬,他希望能保护她,再也不让她有任何不快乐的时刻。他抗拒着她勾起的感觉,那种让人害怕的温柔;可是这感觉却不停地扩散,渗透了他的全身。原本想要出门去别的女人身上寻求安慰的欲望,完全不见了。他现在只想留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守护着戴荷琳夫人,而她会梦着她死去的丈夫。

痛苦的烦恼着,萨力离开床垫。一阵冲动让他执起她软绵绵的手虔敬的凑到唇边。他吻了她的手背和手心凹陷的地方。她的肌肤那丝般的触感抵在他的唇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如此美好。

萨力无限小心的把她的手放回被罩上,最后一次痛苦地看了她一眼才离开房间。他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他自己的家。他觉得被囚禁、困住,就要窒息了。

“老爷?”梅蒂在走廊上等着,带着显而易见的猜疑望着他。

“若诗在哪里?”萨力简洁的问。

“她在家庭起居室里,柏太太和柏小姐陪着她,”梅蒂不安的皱着眉头。“请容我发问,先生,你在戴夫人房里那么久,做了什么?”

“我趁她失去知觉的时候强暴了她,”他严肃的说。“没想到要花那么久的时间。”

“柏先生!”女仆气愤的嚷着。“你怎么可以说这么可怕的话!”

“别气成这样,”他微微笑着说。“我只是陪着荷琳夫人直到她睡着。你知道我宁愿先割了自己的喉咙也不会伤害她。”

女仆深思的望着他。“是的,先生,”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我的确知道。”

女仆的这句话让萨力不自在的想着,他对荷琳的感觉是不是真的那么容易被看出来。该死的,他野蛮的想着,快步擦过她身边走开,需要逃离这里的念头快让他无法承受。

正文 第九章

在伦敦想要找怎样的俱乐部都有,可以随时满足各种嗜好…… 运动爱好者俱乐部、政治、哲学、饮酒、赌博或女色。各个俱乐部都聚集了不同的人物,有钱人、新进社交圈的人、文士、贵族。很多俱乐部都邀请萨力加入,那些俱乐部欢迎有正派职业的绅士,有成就的商人、律师或企业家。可是他不想参加这一类的俱乐部,他想参加那些不希望他加入的俱乐部,那些富有贵族派头、又严格限制会员的俱乐部,往往只接受父祖辈已经是会员的新成员。

马罗俱乐部就是他最近属意的目标。

在马罗俱乐部,会员只需要弹弹手指就会有人送上想要的东西,饮料、鱼子酱或女人,而且是快速又保密的服务。这里所提供的永远是最上等的货物、优美的环境,而且绝对不会向外界提起会员的癖好。俱乐部的外观很平凡,座落在圣詹姆士街的尽头,看起来只是一长排男士休闲中心里的一家。白色的石墙和经过粉刷的房屋正面设计都很经典,山形墙和对称的外观也算不上气派。但内部却是严肃而昂贵的英式风格,墙壁和屋顶都覆盖着磨得发亮的桃花心木,地上铺着红棕相间八角形圆案的厚地毯。真皮家具厚重结实,充足而柔和的照明来自铁铸的油灯和烛台。这里是专门设计让男士觉得舒适的环境,绝对看不到花朵或蕾丝的踪迹。

马罗是所有俱乐部的神山,有些家族连续几代申请入会都未被接受。连萨力都花上三年的时间才得其门而入。他用上了他典型的手段,也就是财力协迫加上贿赂,再混合幕后操作,才得到出入的许可,而且还不是正式会员,只是可以随意来去的”常客”。有太多贵族的生意和他的事业有所关联,如果他开始操纵市场,很多人会因而失去财产。他也对几个有勇无谋的爵爷放债,而且会毫不迟疑的用这些债务来鞭策他们。

萨力很痛快的折磨着马罗的主要会员,逼他们选择要失去一切、还是让他这样没有血统的人进出这间俱乐部。大多数的主要会员都勉强投票同意给他常客的资格,但他们集体想摆脱他的渴望,是绝对坚定的。他一点都不在乎。他享受的坐在厚厚的皮制扶手椅里,舒服地翻开着报纸,就像其它人那样,同时把脚搁在巨大的石砌壁炉前取暖,而且从中得到近乎变态的乐趣。

萨力今晚特别享受出现在俱乐部的快感。他阴郁的想着,甚至连戴乔治也无法加入这里。事实上,戴家可能从来没想过要申请马罗的会员查格。他们的血统纯正,但还是不够尊贵,而且老天最清楚,他们没有那种钱。可是萨力办到了,虽然只是”常客”而不是会员。而既然他已经让自己奋力插入社会上层阶级,以后想攀上这道天梯的人,就会比较容易成功。而这就是贵族最担心的事情了,他们的阶级会被暴发户侵入,优异的血脉再也不足以使他们与众不同。

萨力在壁炉边坐下,阴沉的望着跳耀的火舌沉思,这时候三个狐群狗党的年轻人走过来,两个在附近的椅子坐下,一个用傲慢的姿态手放在臀部上站着。萨力看着那个站着的年轻人,按捺住一个轻蔑的冷笑。渥灵顿伯爵是个自视甚高的混蛋,除了尊贵的血统没有值得夸耀的地方。渥灵顿的父亲最近过世了,他继承了好听的爵卫和名声,两处精美的房产和堆积成山的债务,而这些债务中很多是他自己少年时的愚蠢所造成的。老伯爵显然管不住儿子的挥霍,而这些费用中大部分都是用于讨好一些根本不值得的朋友。现在年轻的渥灵顿身边围绕着一群吹牛拍马的朋友,也因此更增加了他高人一等的气势。

“渥灵顿。”萨力轻声说,几乎没有低下头致意。他懒懒的向另外两个人打招呼,他们是杜纳尔和安斐德。

“萨力,”年轻的伯爵带着虚伪的友善说。“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个愉快的惊喜呀。”渥灵顿身材高大魁梧,有着一强长长的窄脸,一眼就看得出是贵族的脸,只是一点都不算英俊。他站的姿势和移动的样子都带着习于运动竞赛的人特有的体能上的自信。“你有好几个星期没有光临我们俱乐部了,让这里失色不少,”他继续说着。“我们还以为你一直忙着,呃…… 家里的新状况。”

“你说的是什么状况?”萨力轻声问着,虽然他心里清楚谈话会朝什么方向进行。

“怎么,全伦敦都知道你有个新的『 密友』 ,尊贵的戴荷琳夫人。请容我赞赏你难得表现出的惊人好品味。恭喜啦,幸运的老兄。”

“没什么,”萨力简洁的说。“我们没有发生任何亲密关系,以后也不会发生。”

渥灵顿扬起黑色的眉毛,像是听到了明摆着的谎话。“那位所谓的淑女正住在你的家里,柏萨力。难道你以为我们都是傻瓜?”

“我的母亲和妹妹也住在同一栋房子里,”萨力冷静的指出,而在心中,他的怒气已经爆发出冷血致命的烈焰。“她是来给我的家人指导和建议的。”

渥灵顿猥琐的笑着,露出一排不整齐的长板牙。“唷,我相信她一定给了你很多‘指导’,例如高贵的淑女在床上喜欢怎样的服务之类的,对吧?”

渥灵顿的伙伴们听到他愚蠢的笑话,格格笑了起来。

萨力静静的坐着,虽然胸中爆发着冷酷的怒气,外表却还是一派轻松。他注意到另外一个不想要的发现:任何针对戴荷琳夫人的轻蔑言语,都会让他想杀人。他跟荷琳签下恶魔的雇佣合约时,就知道一定会有流言蜚语。甚至荷琳都明白说过,她的名誉会受到一定的损害。那个时候这样的想法并不构成困扰,他一心只想得到想要的东西。可是现在,这让他困扰到无以复加,甚至可以感觉到眼球后面爆裂出小小的火花。

“趁还来得及的时候,收回你的话,”他轻柔的说着“还要加上道歉。”

渥灵顿微笑着,显然很高兴自己的冷箭正中靶心。“如果我不要呢?”

“我会揍到你说出来。”萨力回答,态度认真到可以杀死人。

“拳击比赛?好极了。”渥灵顿的目的毫无疑问就是这个。“要是我赢了,你就要立即离开这家俱乐部而且从此不再来这里。而如果你侥悻胜出,我保证收回我的话还会道歉。”

“还有,”萨力说,眼睛看着渥灵顿手工精致的外套上的第一颗钮扣。这件外套上所有的钮扣是浮雕着家徽的金质大钮扣,只有最上面的那颗钮扣镶着一个闪耀的大钻石,感觉起来至少有两克拉。“如果我赢了,我要拿走那颗钻石钮扣。”

“什么?”渥灵顿一脸疑惑的说。“莫名其妙的怪要求。你要那个有什么鬼用?”

“算是纪念品吧。”萨力回答。

伯爵摇摇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跟疯子打交道。“好吧。我们就约明天早上吧?”

“不。”萨力不想让这个纨绔子弟和他的跟班在伦敦到处宣传这场比赛,也不想让他们有机会继续中伤荷琳的名誉。这件事最好在这里立刻解决。他站起来期待的伸展着双手。“我们现在就比,地点就在俱乐部的地窖。”

渥灵顿似乎被萨力刻意做出来的冷淡态度所激怒了。“我不能毫无准备的在这里比赛。一塌安排妥善的比赛和在街头打架是不一样的,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分不请楚。”

萨力突然微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展示你的拳击技巧,也想把我永远赶出俱乐部。现在你有机会了,渥灵顿。可是要就现在在这里比,否则就宣面弃赛。”

“不准弃赛,”渥灵顿驳斥着。“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比赛。”他转头看着一个伙伴。“安斐德,你愿意作我的助手吗?”

他的朋友立刻点了点头,显然很高兴受邀请。

渥灵顿看着另外一个伙伴。“杜纳尔,我想这也就是说你得要做柏萨力的助手了。”

杜纳尔是个肥胖的圆脸小伙子,过长的红棕色头发垂到肩头,他皱着眉头把短短的手臂抱在胸前。当柏萨力的助手表示要在场边鼓励他、协助他,杜纳尔显然不喜欢这个主意。

柏萨力奚落的对着他微微一笑。“不用麻烦了,爵爷,”他低声说。“我不需要助手。”

他们很意外的的到一个新的声音加入。“柏先生,如果可以,我愿意做你的助手。”

萨力望着那个冷淡有教养的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一个坐在角落椅子上的人。那个人放下刚出版的时报站起身走过来。这个新加入的人高大修长、满头金发,看起来就是一般人所期待贵族应该有的样子,但他们却不知为什么从来不是这副模样。萨力沉思地打量着他,之前从来没有在马罗见过这个人。他有着冷漠的灰眼睛、小麦般的金发,加上比例完美的身材,这个人非常英俊,甚至有着王侯般的尊贵。他自信的气质和脸上显示出的智慧,让人想起金鹰。

“我是雷文熙爵爷潘华顿。”这个人自我介绍着伸出一只手。

萨力握了握他的手,发现他有着坚实稳定的手劲。这个名字隐约让他想起什么。雷文熙…… 雷文熙…… 荷琳几个钟头前才在药物造成的恍惚中谈起乔治的时候提起过。雷文熙似乎是戴乔治最好的朋友,乔治如此信任看重的人,甚至在他生命中最后时刻都在身边的人。这是同一个人吗?为什么他会自愿在拳赛中担任萨力的助手?而对于乔治心爱的妻子现在竟然被像他这样的庶民雇用,他又作何感想呢?萨力望着他孤傲的银灰色眼睛,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为什么要当我的助手?”萨力忍不住好奇的问。

“我自有理由。”

打量着他几分钟后,萨力轻轻点头。“那好吧。我们走。”

他们这古怪的一行人经过的时候,许多马罗的会员都放下报纸扭头看着。他们知道一定就要有打斗的场面发生了,一些人跟着站起来,走向俱乐部后面通往地窖的阶梯。走下阶梯的时候,萨力隐约听到走在前面的渥灵顿和友人间的谈话。

“你一定是个傻子才会挑战…… 该死的大个子混蛋…… ”杜纳尔喃喃说着。

“…… 根本不懂技巧和规则 …… 不过是街边的野兽。”渥灵顿耻笑着回答。

萨力带着阴森的乐趣微笑着。渥灵顿也许懂得很多技巧和规则 ,也许受过多年的拳击训练。可是和萨力站在街头角落迎战所有挑战者的经验比起来,那一切都不算什么。在多少个白日和黑夜里,他为了能赚到的每一分钱而奋力搏斗,只因为知道如果被打败了,他的母亲和妹妹就会没有东西吃、没有地方睡觉。打拳对他从来不是娱乐…… 那攸关生死…… 那是他生存的方式。而对渥灵顿而言,那不过是一种运动。

“不要小看他,”雷文熙冷静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好像他能看透萨力的思想。“渥灵顿的右拳很有力,而且速度比你想象的快得多。我跟他在牛津的时候比过几次,总是被他打得三魂七魄都要出窍了。”

他们走进寒冷、昏暗、飘着霉味的地窖。蒙尘的地板泛着潮,石墙上长着又绿又滑的苔藓。一排排的酒架排满了半间地窖,但还是有足够的空间处理目前的事情。

萨力和渥灵顿脱去外套和衬衫的同时,双方助手以脚步测量出拳击场地的大小,然后在中央画出相隔一英尺的两道横线。雷文熙轻快的说出一堆比赛的术语。“根据伦敦职业拳赛规则,每局需赛至一方身体任何部分触地。每局结束后,双方回到各自的角落,休息三十秒后于八秒内再次站到标线位置。若要弃赛则自愿单膝跪下。”他看了看萨力严肃的脸,又看了看渥灵顿坚决的脸。“两位,我有漏掉什么吗?”

“有,”渥灵顿说着,谴责地望着萨力,一副看准他会作弊的样子。“不准锁头。”

萨力还来不及开口,雷文熙就回答了。“爵爷,是锁头合于规则的招数。”

“没关系,”萨力冷静的说着,扯掉领巾。“如果他不想用这种招式,我就不用。”萨力知道渥灵顿害怕头会被他紧紧抓住,然后被他击碎脸上的骨骼。

“柏先生,这是非常有绅士风度的让步。”雷文熙称赞着,知道在萨力身上用上“绅士风度”一词会让渥灵顿多火大。“好极了,那就不用锁头的招数。”他伸出手接过萨力的外套、衬衫、背心和领巾,像个男仆一样熟练地折好放在酒架上。

两个打着赤膊的男士转身面对面,萨力看到渥灵顿的眼睛显然因为惊慌而睁大。

“老天,”渥灵顿无法控制的脱口说出。“看看他,简直是他他妈的大猩猩。”

萨力早就听惯这种话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子,他的上身肌肉纠结,一些地方还留着疤痕,手臂肌肉一块块突起,颈围足足有十七英寸长,胸口覆盖着浓密的黑毛。这样的身体,天生适合打斗,或在田野及工厂中做工。相反的,渥灵顿的体型精瘦修长,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几乎没有毛发的胸前露出优美的肌肉。

雷文熙第一次微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我相信柏先生以前有个绰号叫『 屠夫』 ,”他这么告诉渥灵顿,然后转向萨力询问的扬起眉毛。“对不对?”

萨力一点都不觉得幽默,简单的点了点头。

雷文熙转回头看着渥灵顿,比较严肃的开口说道:“爵爷,如果你立刻收回对荷琳夫人的不当评论,说不定我可以说服拍先生放弃比赛。”

渥灵顿不屑的摇头。“我绝不会尊敬一位住在他家屋檐下的女士。”

雷文熙用眼神冷酷的鼓励着萨力。看来他似乎像萨力一样,将任何对荷琳的侮辱视为对自己的冒犯。雷文熙经过他身边朝角落走去的时候,从齿缝间低低的说了一句括。“柏萨力,扭掉他该死的腊袋。”

萨力静静的走到起点,等着渥灵顿就位。他们面对面摆出传统的拳击准备姿势,左腿向前跨、左臂在前、臂膀弯曲、拳头举在眼睛的高度。

渥灵顿以一记左拳开场,身体顺势向左旋转,而萨力立即退后闪避。紧接着渥灵顿挥出更多左拳,右手跟着击出上钩拳。虽然右拳挥空,但渥灵顿的伙伴还是被他的进攻所鼓动,庆祝的欢呼着。萨力让渥灵顿先占上风,当他发动一连串身体攻击的时候,也只是后退防备。拳头结实的打在萨力的肋骨上,但经历过多年的棍棒打斗和拳脚重击后,他对这种程度的疼痛早已不以为意。他只是以几记左拳回应,用意在激怒对手,测试对方的脾气。

最后,当渥灵顿汗湿的脸上表现出大获全胜的冷笑,而杜纳尔和安斐德为即将到来的胜利高声欢呼的时候,萨力挥出三记不同的拳招,接着右手击出强力的钩拳,结结实实的正中渥灵顿的眼睛。

渥灵顿踉跄后退,显然被这一拳的力道和速度吓到了。四周的人突然一片沉默,看着渥灵顿弯曲着腿跪了下来,挣扎着想再次站起。

“第一局结束,”雷文熙喊着,萨力回到角落。他因为运动而开始流汗,伸手不耐烦的挥去垂到额前的湿发。“来。”雷文熙递给他一条干净的毛巾,萨力用力抹着脸。

渥灵顿回到自己的角落,安斐德帮他擦脸,给他一些建议。

“不要玩弄他太久,”雷文熙微笑着低声说,但是灰色的眼睛还是一片冷酷。“没必要拖延。”

萨力递还毛巾。“你怎么会以为我在玩弄他?”

“那十分明显,选择何时结束这场比赛的权力一直在你手上。但还是表现出绅士的样子吧,干脆的点出重点,然后结束吧。”

三十秒过后,萨力回到中央的起点准备开始下一局。他很不高兴雷文熙竟然这么轻易地看透了他。他的确计划尽量拖延比赛,用高超的技巧玩弄、羞辱渥灵顿。他本来想要花上长长的时间把这个骄纵的贵族小子痛揍一顿,让他全身又青又紫。雷文熙却希望他尽快结束比赛,让渥灵顿离场的时候还有一些颜面。萨力知道照这个建议做的确是非常绅士的事。可是这个建议却深深激怒了他。他不想做一个绅士:他想无情的剥掉渥灵顿所有的虚荣。

渥灵顿带着重新燃起的活力进攻,站稳脚步右手一连挥出三记上钩拳,击中萨力的下巴让他的头向后扬起。萨力接着在他的肋骨上重击两拳,然后朝他头上挥去如鞭的一记左钩拳。沉重的一击让渥灵顿向后摇晃,他赶紧踩出两步让自己站稳。萨力一面后退一面绕着圈子,等着对手再次向前,他们交换了一轮攻势,最后萨力朝他的下鄂击出左直拳。渥灵顿晕眩的倒在地上,一面咒骂着一面试着蹒姗的站起来。

安斐德宣布这局结束,双方再次回到角落。

萨力用潮湿的毛巾抹着脸。明天他一定会全身疼痛——渥灵顿打黑了他的左眼圈,也一让他右边的脸颊淤血。说真的,渥灵顿不算太差的拳手。他在场上忙碌的进攻和决心,都让人不得不为他加分。但是萨力不只力量比他强大太多,经验也更丰富,攻击比较少却绝对拳拳到骨。

“干得好。”雷文熙平静的说。萨力想对他咆哮,他不需要也不想要这该死的称赞。他也不想要这个混蛋来教他怎么有绅士风度的打拳。可是他按捺住怒火,压抑着,直到所有的情绪在肚子里翻腾。

回到场上进行第三局比赛,萨力忍受了已露疲惫的渥灵顿快速而慌张的几下攻击。低身闪躲过大部分的攻势,萨力感觉到融入比赛的熟悉感受,达到平静的高点,这样的状况可以维持好几个小时。他可以一整天这样打下去都不需要休息。他可以很轻易的让渥灵顿疲于奔命,直到对手累到不支倒地。可是萨力却选择发动最后的杀招,一连挥出五下不同方向的铁拳,让渥灵顿倒地。

渥灵顿困惑的摇着头,想让头脑清醒却没有任何作用,他还是倒在地上。杜纳尔和安斐德大声呼喊着要他重新站起来,他却啐出一些带着血的唾液,举起手拒绝。“我不行了,”他喃喃的说。“不行了。”甚至当安斐德过来扶起他、要带着他重新回到场上的时候,渥灵顿还是拒绝了。

虽然萨力很想让他伤得更重一些,还是很欣慰的看着渥灵顿瘀血变形的脸,还有显然很痛苦的抱着肋骨的样子。

“比赛结束,”渥灵顿从被打肿的嘴角说出。“我向柏萨力投降。”

渥灵顿花了一、两分钟恢复力气,走向前面对萨力。“我向荷琳夫人道歉。”他的同伴们同时大声的埋怨着发牢骚。“我收回所有对她的评论。”他转向安斐德。“把我外套上的第一颗扣子割下来给他。”

“可是他要那个做什么?”安斐德望着萨力抱怨着。

“我才不管,”渥灵顿简洁的回答。“把那个鬼东西拆下来。”他回头看着萨力,伸出手。“柏萨力,你的头简直像铁钻一样硬。我想这让你够格作我们的伙伴。”

萨力很讶异的看到对方眼中闪着友善的笑意。他慢慢伸出手握住渥灵顿的手,虽然两人的手都很痛,但这一握还是充满活力。这样的动作意味着渥灵顿将萨力视为平等,或至少是个他认为可以接受的俱乐部成员。

“你的右钩拳很有力,”萨力嘎声说。“像我以前作职业拳手时挨过的拳头。”

虽然嘴巴肿了起来,渥灵顿还是笑了,显然很高兴听到这样的赞美。

回到雷文熙身边,萨力用毛巾擦干身体穿上衣服,艰难的扣上衬衫,但让背心敞开着。

“让我帮忙。”雷文熙提议,萨力却烦躁的摇着头拒绝。他讨厌被其它的男人碰碰,甚至因此不让男仆帮助着装。

雷文熙摇摇头,淡淡的微笑着。“脾气跟头野猪一样好,”他冷淡、嘲弄的说着。“你到底是怎样办到的,竟然可以让荷琳夫人答应?”

“答应什么?”萨力当然知道雷文熙说的是什么,还是明知故问。

“我三年前认识的那位羞怯、温和的女士绝对不可能答应为你工作。她一定会被你吓死的。”

“也许她变了,”萨力冷漠地低声说着。“也或许你并没有自以为的那样了解她。”看到对方高傲灰眼中的厌恶,他感到一阵奇异的情绪交杂。他感到胜利的骄傲,因为荷琳的确和他住在一起,而且她的人生和他交错的方式,是这个高高在上的贵族从来没有过的。还有嫉妒,苦涩刺痛的嫉妒,因为这个人比萨力更早认识她,而且认识了很久的时间。荷琳和雷文熙完全是一块料子做出来的,两个人同样的文雅、血统纯正。

萨力最后用毛巾抹一抹挨了打的脸,他对眼前俊美的贵族浅浅的微笑着。“谢谢你,雷文熙。我随时愿意接受你做我的助手。”他们交换了一个彼此较量的眼神,不怀意却也不太友善。萨力了解到,雷文熙显然不东见荷琳现在的状况。他过世好友的妻子竟然被出身低下的平民雇用,让这位爵爷觉得深受冒犯。真可惜,萨力恶毒的想着,身上所有原始本能的占有欲都一涌而上。她现在是我的了,而且你或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件事。

偏头痛发作几乎刚好整整二十四小时后,荷琳终于觉得可以下床了。但是就像每次发作过后一样,她还是有些虚弱和晕眩。时间正值傍晚时刻,通常这个时间柏家的人都会聚在家庭起居室等着晚餐开饭。“若诗在哪里?”梅蒂刚扶荷琳坐起来,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

“在楼下和柏老爷以及他的母亲和妹妹在一起,”梅蒂回答着在她背后塞几个枕头让她靠着。“在你睡觉的时候,他们一起把若诗宠上天了,陪她玩游戏、给她额外的糖吃。柏先生还取消了今天到城里去的计划,一个早上都陪她骑着一匹棕色的小马在马场绕圈子。”

“噢,他不该这么麻烦的”荷琳立刻担心的说着。“他不该抛下生意上的事,照顾我的小孩并不是他的责任。”

“夫人,他很坚持。我也觉得有点不恰当,也试着说不用麻烦他。可是你也知道柏老爷下定决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是啊,我知道。”荷琳叹着气,用手按着疼痛的前额。“噢,我给你和大家惹了那么多麻烦——”

“好了,夫人,不要太烦恼,免得偏头痛再次发作,”梅蒂安慰着她。 “柏家人看来都满开心的,而且若诗也很喜欢宠他们的爱,没事的。夫人,要我帮你拿些吃的过来吗?”

“谢谢,可是我想下楼跟大家一起用晚餐。我在床上躺太久了,而且我也一定要看看若诗。”

在女仆的帮助下,荷琳盥洗完毕穿上领口和袖口镶有茶色蕾丝的棕色绸布衣裳。因为偏头痛发作后,头皮还是很敏感,所以她们只是把松散的长发卷起,在颈背用两根发夹固定住。荷琳看着梳妆台的镜子,确定自己打扮整齐之后就小心翼翼的往家庭起居室走去。

就像梅蒂说的,柏家所有人都在那里。萨力趴在若诗身边的地毯上和她一起研究着一堆彩色的木头拼图,丽姿则大声念着一本短篇小说集。宝娜坐在角落的长沙发里,很愉快的缝补着若诗白色围兜上破掉的荷叶边。荷琳进到房间的时候,这一小群人同时抬起头来。

虽然憔悴又虚弱,她还是挤出一个满怀歉意的笑容。“大家好。”

“妈妈!”若诗喊着,眉开眼笑的跑向荷琳,小手臂抱住她的腰。“你好起来了!”

“是啊,亲爱的。”荷琳慈爱的抚摸着女儿深色的卷发。“对不起,我休息了那么久。”

“你在睡觉的时候我玩得很开心喔。”若诗说,然后开始讲早上骑小马的事情来让妈妈开心。

若诗喋喋不休的讲着的时候,丽姿轻快的蹦跳到荷琳身边,嚷着同情和关心的括,拉着她坐在沙发上。

宝娜坚持要在荷琳膝上盖一条手编的小毯子,完全不理会她微弱的抗议。“噢,柏太太,你太好心了。真的,不用了……”

当女性们忙着安顿她的时候,柏萨力站起身来欢迎的一鞠躬。荷琳察觉到他忧虑、探查的眼神,略带犹豫的对他微笑着。“柏先生,我——”她讶异的停了下来,发现他的眼睛因为瘀血而黑了一块,下鄂上也有一片瘀痕。“你的脸怎么了,先生?”

若诗带着小孩子宣布大新闻的那种骄傲,抢在他之前回答了。“柏先生又撞到一个左钩拳了,妈妈。他去打架了,而且他还带了这个回来给我。”她从围裙前面的大口袋里拉出钮扣串的底端,爬上荷琳的膝头,展示她最新的收藏。

荷琳抱着女儿仔细的检视着那颗钮扣。那是一粒巨大耀眼的钻石镶在华贵的黄金底座上。她困惑的看了看丽姿带着歉意的脸,和宝娜紧闭双唇的脸,最后才看着柏萨力磁性的黑眼睛。“柏先生,你不该给若诗这么贵重的东西。这是谁的钮扣?你又为什么跟人打架?”

“我和俱乐部里的人有点争执。”

“因为钱?…… 还是女人?…… ”

柏萨力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他不在意的耸了耸肩,好像这完全是件不重要的事。荷琳在笼罩了整个客厅的沉默中一直望着他,思索着几个可能的原因。她突然间想到了答案。“因为我?”她低语着。

柏萨力淡然的拾起袖子上的一个线头。“不算是。”

荷琳忽然发现自己了解他够深,可以看出他是不是在说谎。“是,就是,”她越来越肯定的说着。“一定有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而你不但没有装作没听见,还接受别人的挑战。噢,柏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看着她不但不像他期待的那样露出感激崇拜的眼神,反而一脸不悦,柏萨力皱起了眉头。“难道你要我容许那些放肆的混——”他注意到若诗正全神贯注的听着他们的对话,赶紧停下来纠正自己的话。“那些放肆的家伙,”他说,声音放柔和了一些。“到处散布你的谣言?他需要有人帮他闭上嘴,我有能力也愿意帮他。”

“对令人厌恶的评论,唯一的回应方式是不予里会,”荷琳锐利的说。“而你所做的却恰恰相反,这样反而会让人以为这些谣言里有些是真的。你不应该为了我的名声跟人打架。你应该对那些毁谤一笑置之,既然你也知道我们没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大可安心。”

“可是夫人,我愿意为了你和全世界的人搏斗。”柏萨力就像每次说这些惊人之语的时候那样,那嘲弄的不在乎语调故意让人一听就知道他在开玩笑。

丽姿脸上带着滑稽的笑容插嘴。“他会利用任何借口去跟人家打架,荷琳夫人。我哥根本是个原始人,就是喜欢用上他的拳头。”

“我们一定要改掉他这种个性。”荷琳责难的望了柏萨力一眼,他笑了起来。

一个女仆进来宣布晚餐已经准备好,可以开饭了,若诗兴奋的上下跳着。“迷迭香羊肉和马铃薯,”她期待的说着,显然已经从厨子那里打听过消息了。“我最爱吃的!快来,丽姿,我们快走!”

丽姿笑着握住女孩的手,让她拖着自己走出起居室。宝娜微笑着放下针线活跟着走出去。荷琳缓缓起身,努力忍住因为羊肉引起的恶心感,那听起来一点都不讨喜。很不幸的,治疗偏头痛的药水除了让她昏睡一整天之外还有一些副作用,其中之一就是没有食欲。

她稍微闭起眼睛,再张开的时候发现柏萨力竟然以惊人的速度赶到了她身边。“头晕吗?”他平静的问着,眼神在她苍白的脸上打量着。

“只是有点昏,”她轻声说着,挣扎着想站起来。“只要吃些东西就会好了。”

“我帮你。”他坚硬、结实的手臂滑到她背后,支撑着她的体重扶她站起来,荷琳感到一阵甜蜜的熟悉感受。似乎自从舞蹈课之后,她的身体已经习惯了和他接近。在他的怀中感觉起来既自在又愉快。

“谢谢,”她低声说着,一边伸手检查感觉起来有点松掉的发髻。因为若诗热烈的拥抱,发夹有点松了。荷琳很惊慌的发现,发夹已经滑下来了,她浓密的长发忽然间落下。她轻声惊叫着从柏萨力身边跳开。“噢,天啊!”瀑布似落下的棕色及腰长发让她非常尴尬,通常女人不会在丈夫之外的男人面前放下头发,她慌忙整里四散的发丝。“不好意思,”她满脸通红的说。“我很快就会整理好。”

柏藤力不自然地静默着。虽然在慌张的手忙脚乱中她没有看他的脸,可是她似乎察觉到他的呼吸比平常深,节奏也加快了。他抬起手,伸到她的发边,一开始她还以为他是想帮忙。可是他却抓住她的手腕,长长的手指包住纤细的骨骼,把她的手臂拉到身边。

荷琳惊喘着抬头望着他阴郁的面庞。“我的头发…… 噢,柏先生,请…… 放开…… ”

他还是抓着她的手腕,他的手温暖而轻柔的握着,荷琳的手指无助地在空气中张合。

她闪亮的棕色卷发流泄在肩头和上半身,灯光在深色的发丝上打下金色和红色的微微光彩。柏萨力专注地凝视着她,眼光顺着发丝垂落的方向往下在她身上游走,看着一束束的头发在胸前柔软的小丘上分开。荷琳的脸颊因为羞怯而发烫,她再次试着拉回手腕。他突然间放开手,让她可以往后退几步。但是他却一路跟随着她退却的脚步。

荷琳润了润干燥的双唇,想着该说些什么,什么都好,只要能打破两人之间翻腾的沉默。“梅蒂告诉我,”她的声音颤抖着。“昨天晚上我吃了药以后,你曾到我房间去。”

“我很担心你。”

“虽然你是好意,这还是不对的。我当时的状况不适合接待访客。我甚至不记得你去过,也不记得说了些什么——”

“你什么都没说,你睡着了。”

“噢!”荷琳的肩头碰到了墙壁,再也无法后退而停下脚步。“萨力。”她呢喃着。

她根本无意要叫他的名字…… 她甚至在心里都没有直呼过他的名字…… 可是却突然脱口而出。这小小的亲密震撼了她,也许他也是。他的眼睛闭了一下,眼帘重新抬起的时候,黑色的眼中充满了闪亮、炙热的光芒。

“我不太舒服,”她轻声说着,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我的药…… 让我有点……”

“嘘……”萨力用指尖从她的肩头撩起一束长发,手指轻轻的搓揉着。他的动作很缓慢,像是在梦境中。他望着手中闪亮的发丝,拉到唇边吻着。

荷琳的膝头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她惊讶地看着他温柔、虔敬的姿态,还有把她的头发放回肩头时那种极致的呵护。

萨力倾身靠近她,魁梧的身躯几乎没有碰触她。这样的接近让她不禁抵着墙向后缩。她的呼吸忐忑错乱,看着他故意把两只大手按在她的颈部两侧,手心平贴在木制饰板上。

“大家都在等我们。”她微弱的说。

他似乎没有听见。他就要吻她了,荷琳想着。她深深吸着气,口鼻中充满了他撩人的气味、那美好的男性气味。她不知所措地在甜美的痛苦中等待着他印下双唇,沉默的话语在脑中旋转着:对,就是现在,快……

“妈妈?”若诗惊讶的嘻笑声,撕裂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她跑回来看他们为什么遗还没有过去。“你们那样站在一起做什么?”

荷琳听到自己从远方传来的声音。“我——我的头发松掉了,柏先生在帮我整理。”

若诗弯下腰找到了发夹交给荷琳。“在这里。”她开心的说。

萨力放下一只手臂让荷琳逃走,但那幽暗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她身上。荷琳深深呼吸着走开,不再回头看他。“谢谢你,若诗,”她说着弯下身抱了抱女儿。“你好能干喔。”

“快一点,”小女孩看着荷琳挽起长发转成发髻再重新夹好。“我好饿!”

晚餐非常的平静,只是萨力发现他平日狼吞虎咽的胃口竟然全都消失了。他坐在主位,注意到荷琳找了一个尽可能远离他的位置坐下。他鞭策着自己所有的机智,专心让谈话轻松,而且只谈些安全无关的平淡话题,但其实他心里只想和荷琳单独在一起。

该死的…… 她不知怎地夺去了他饮食和睡眠的能力。他也不想去赌博或玩女人;他所有的欲望都集中在她身上。光是和她一整晚静静的坐在客厅里,感觉起来就比在伦敦最放荡的妓院过夜更刺激。她惹起他心中最情欲的幻想,只要看着她的手或身体或双唇,他的欲望就会剧烈勃发。而且她也唤起了其它的想象:他曾经嗤之以鼻的家庭生活。

他期待着可以在大家就寝之后再次和荷琳共度亲密的晚间时刻,跟她一起在火前饮酒谈天,然而荷琳显然是累坏了,晚餐一结束就立刻告退,眼睛几乎完全没有看他,早早的回房休息了。

宝娜在大家都离席后,特意留在餐桌边喝着茶,他则喝着一杯深红色的威士忌。萨力微笑地看着母亲,很高兴看到她穿着精美的蓝色丝绸衣裳,戴着他去年圣诞节送的珍珠项链。他永远也忘不了她从前穿的那种老旧破损的衣服,还有她曾经怎样不眠不休的工作,养大年幼的子女。她做过裁缝、洗衣妇、小贩。现在他有能力照顾她了,就要确保她不再匮乏。

他知道宝娜对目前的新环境常常感到不知所措,她其实比较希望住在乡下的小屋里,只要有个厨娘帮忙就可以了。可是他希望母亲过女王般的生活,一切都要是最好的。

“你有话要说吗,妈妈?”他摇晃着杯中的威士忌说着。他敏捷的偏着嘴微笑着。“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来,你想要为了我打架的事再教训我一次吗?”

“跟打架没有关系,”宝娜说着用满是风霜的手握住热气蒸腾的杯子,她温和的棕眼慈爱而带着告诫。“萨力,你虽然野了一点,但其实是个好孩子。你的心是好的,所以就算你总是和妓女跟下三滥混在一起,做出一些你自己都不知道该觉得可耻的事情的时候,我也从来没有说什么。可是现在有件事我不得不说,而且我要你好好记住我说的每个字。”

他做了个假装紧张的表情,等着她说下去。

“是关于荷琳夫人的事。”

“关于她的什么事?”他警觉地问。

宝娜紧绷的叹了口气。“你永远得不到她的,萨力。你一定要想办法把你对她的妄想赶出脑袋,否则你会毁掉她的。”

萨力强迫自己挤出一阵笑声,可是听起来却很空洞。他的母亲可能没有受过教育,也没什么教养,可是她很聪明,所以他无法轻易忽视她所说的话。“我完全没有要毁掉她的意思,我从来没有碰过她。”

“做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宝娜坚持的说。“我看到你和她在一起的样子。你可以瞒过全世界,可是你瞒不了我。萨力,这是不对的。你不该和她在一起就像…… 就像驴子不该和骏马在一起一样。”

“看来我就是那头驴子,”萨力自嘲地喃喃说着。“既然你突然很想说话,那就告诉我,为什么我之前说要找个上流家庭出身的新娘的时候,你从来没有反对过?”

“如果你真的想要,当然可以娶上流家庭的新娘。可是荷琳夫人不是你的对象。”

“你对她有什么意见?”宝娜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要怎么说。“在你、甚至丽姿的身上都有根硬骨头,我很感谢老天,就是靠这个我们才能活过在东区那几年的苦日子。可是荷琳夫人完全是娇嫩温柔的,就算她要再婚,也会找个跟她一样温柔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绅士,就像她过世的丈夫那样。而你是绝不可能变成那种样子的。我留意过几个有头衔的小姐,我想她们配你应该还不错,就从她们之间挑一个吧,放过荷琳夫人。”

“你不喜欢她?”萨力冷静的问。

“不喜欢她?”宝娜重复他的语,惊讶地望着他。“我当然喜欢她;她是我见过最优雅、善良的人,也许可以说是我见过唯一真正的淑女。就是因为我太喜欢她了,才会跟你说这些话。”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萨力专心喝完杯中的酒。母亲话里的真实性是无法否认的。他本来想和她争论,可是这么做会迫使他说出一些他甚至不愿意对自己承认的事,所以他只是无言地轻轻点头,苦涩的表示她的话大致都没错。

“噢,萨力,”宝娜同情的低声说着。“要知足啊!难道你不能学着知足吗?”

“显然不能。”他阴沉的喃喃说着。

“一定有个词可以形容你这种总是看着高处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是哪个。”

尽避胸中如铅般沉重,他还是对她微笑着。“我也不知道,妈妈。可是我有个词可以形容你。”

“什么词?”她疑心的问着,在他面前晃着一根手指警告他。

萨力起身到她面前,弯下腰吻着她满是灰发的头顶。“智慧过人。”他轻声说。

“那你会听我的话,忘掉荷琳夫人喽?”

“我要是不听就是个傻瓜了,不是吗?”

“那是说『会』 吗?”宝娜追问着,可是他只大笑着离开,没有回答。

正文 第十章

偏头痛发作过后一周,荷琳开始察觉柏家的一些变化。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仆人的态度。柏家的仆人之前懒散、不合作又冷漠,现在似乎开始对工作产生了集体的荣誉感。也许这要归功于荷琳暗中对柏家人的教育,告诉他们应该要求仆人做些什么。

“我知道你不顾意,柏太太,”一天下午当女仆端上来的午茶竟然是半温热的水、变味的牛奶和放很久的蛋糕,荷琳低声的对宝娜说:“可是你一定要退回去。拒绝无法接受的饮食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啊!”

“他们已经有很多事情了,”宝娜抗栽着,一面开始慌乱的泡茶,好像已担下定决心要将就了。

“我不该给他们找麻烦,而且这茶其实也没那么糟,真的。”

“这简直糟透了。”荷琳坚持着,按捺住挫败的笑声。

“那你退回去啊!”宝娜乞求着。

“柏太太,你一定要学会管理自己的仆人。”

“我做不到。”宝娜突然抓住荷琳的手紧握着,让她吃了一惊。“我从前是个小贩,”她低语着。

“比楼下厨房里最下层的洗碗女仆更卑微。而且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我又怎么能命令他们做事呢?”

荷琳深思的望着她,感到深深的同情,她现在终于懂得为什么柏老太太对家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副羞怯的模样。柏宝娜在贫困中生活了太久,觉得自己配不上目前的环境。她所住的房子和里面稀有的织锦和艺术品、她身上穿的优雅服饰、奢侈的饮食和昂贵的美酒,都只会让她想起自己卑微的出身。萨力已经将他的家人带到宝娜从来没有期待过或想象过的地位。宝娜一定要学习随着环境改变,否则她永远无法在新生活中找到任何舒适或快乐。

“你已经不是小贩了,”荷琳果决的说。“你是个有地位的女士,是柏萨力先生的母亲。你将两个杰出的子女带进这个世界,而且在没有任何帮助下养大了他们,任何心智健全的人都该佩服你的成就。”她用力回握宝娜的手。“要坚持得到应该有的尊重,”她直视着老太太忧虑的棕眼。“尤其是自家的仆人。在这方面还有很多事情我想跟你讨论,可是现在…… ”她停下来,试着想找出一句粗话来加强她的话。“把这份该死的午茶退回去!”

宝娜双眼圆睁,一只手按在嘴上,压住冒出来的一串笑声。“荷琳夫人,我从来没听过你说粗话。”

荷琳回她一个微笑。“如果我都可以说粗话了,你也一定可以拉铃叫女仆重新送上合适的午茶。”

宝娜下定决心的挺了挺肩膀。“好吧,我做!”她急忙拉铃叫人,免得改变心意。

为了进一步改善柏家主人和仆人之间的关系,荷琳安排了每天早上和管家包太太举行例行的会议。她坚持要宝娜跟丽姿都参与,虽然她们两个都十分不愿意。宝娜还是极度羞怯,不敢对包太太下令,丽姿则是对家务一点兴趣也没有。可是她们一定得学。“家务管理是每位女士都要参与的,”荷琳教导她们俩。“每天早上都要跟包太太开会,检查当天的菜色,讨论有没有特别的工作需要仆人进行,像是清洁地毯或擦亮银器之类。最重要的是一定要看过家帐,并安排必要的采购。”

“我还以为这是包太太应该处理的事情呢。”想到每天都要处理这些琐碎的事情,丽姿似乎很不高兴。

“不,这是你们的工作,”荷琳微笑着说。“而且你也应该和你母亲一起练习,因为你迟早要管理自己的家。”

柏家的女士很惊奇的发现,自己付出的努力得到回报是前所未有的优质服务。虽然宝娜还是很不习惯命令仆人,但她的技巧已经有进步,也更有信心了。

柏家日常生活中另外一项卓越改变是一家之主的行为。荷琳慢慢发现柏萨力不再每天晚上都到伦敦去寻欢作乐。虽然不敢说他已经改过自新,但柏萨力的确变得比较安定、平静,也比较不那么冷酷粗俗了。他不再有邪气的阴郁眼神或挑逗的谈话,也不再发生几乎要接吻的状况,更没有让她恼怒的甜言蜜语。荷琳惊慌的发现,比起流氓柏萨力之前的诱惑,现在这个绅士柏萨力对她有更大的吸引力。她这才发觉藏在那个嘲讽而愤世嫉俗的表面下其实有另一个,而这让她意想不到的开始崇敬他。

他非常热中于帮助舅人,而且不单只是慈善捐献,他提供楼舍让穷人可以自助。不像其它坐拥巨富的人,柏萨力认同下层阶级。他知道穷人的需要与忧虑,而且以实际行动改善他们的环境。为了让一个将劳工每日工时缩短到十个小时的法案通过,柏萨力无数次会晤许多政治人物,慷慨赞助他们的一些理念。他自己的工厂禁止雇用童工,而且为员工提供福利基金,其中包括给寡妇及老人的年金。

其它雇主拒绝在他们的公司仿效这类措施,声称他们负担不起这样的福利。但是柏萨力变得如此惊人富有的事实,在探讨雇主是否应该视员工为人类而不是动物的时候,他的成功变成最佳的论点。

柏萨力运用公司进口及生产可以改善一般人民生活的物资,为大众带来负担得起的商品,像是肥皂、咖啡、糖果、布料跟餐具。但柏萨力的生意策略在同行中引起的,却只有敌意,而不是敬重。贵族埋怨他试图抹去阶级的分界,摧毁他们合法的权威,因此几乎一致冷眼等着看他垮台。

荷琳很清楚,不管柏萨力变得多光彩,上流社会都不会欢迎他,而只是容忍他。要是他真的娶了一个骄纵的贵族小姐,眼中只有他的钱却在背后嘲笑他,那荷琳会衷心的感到遗憾。要是有个活泼的女子可以分享他的理念就好了,如果她是因懂得欣赏他的智慧和活力而乐于与之婚配,就太好了。如果柏萨力的妻子懂得欣赏他,就可以从他身上得到太多东西。那绝对会是一椿独特的婚姻,充满生气、乐趣与激情。

荷琳考虑过介绍自己那三个待嫁的妹妹给他认识。这绝对是极佳的良缘,而且因此带来的财富对她的家人而言,绝对是占了好处。可是一想到柏萨力追求她的妹妹,她就感到一种几乎像是嫉妒的深沉刺痛。

此外,她那些天真无知的妹妹应该无法驾驭柏萨力。即使现在,有些时候他还是会变得太过专横,需要有人坚定的泼他一盆冷水。

例如礼服那件事。那天荷琳安排好带丽姿与宝娜去找她的裁缝,做几件比她们现在穿的衣服更优雅一些的新衣,柏萨力把她拉到一边,做出一项惊人的提议。

“你也应该做几件新衣服,”他说。“我看够了你那些半哀悼的服装,总是些灰色、棕色、深紫色……

没有人期望你继续守丧了。尽量多做几件,我会负责所有费用。”

荷琳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你不只胆敢批评我的外表,居然还用付钱给我买衣服来羞辱我?”

“我没有要羞辱你的意思。”他警觉的回答。

“你该知道绅士绝对不可以为女士购买衣物,连一只手套都不可以。”

“那我会把必要的费用从你的薪水里扣除。”柏萨力对她诱骗的微笑着。“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士应该打扮得漂亮一点。我希望看到你穿翠绿色或黄色,红色更好。”这个想法似乎点燃了他的想象力,他继续说着。“我想象不出比你穿着红色礼服更美好的画面。”

这样的赞美并没有缓和荷琳的怒气。“我绝对不会做新衣服的,如果你能不再谈起这件事,我会非常感激。红色的礼服,别开玩笑了!你知道那会对我的名声产生什么影响吗?”

“反正你的名声已经毁了,”他指出。“你大可以好好享受。”他似乎很高兴看到她为了这句话而怒气勃发。

“而先生你,大可以…… 可以…… ”

“见鬼去吧?”他好心的建议着。

她热切的抓紧这句话。“没错,立刻给我见鬼去吧!”

正如她所预料的,柏萨力完全不把她的拒绝当一回事,背着她订了好几件新衣服。这其实很容易,因为裁缝手上已经有她的尺寸,也知道她的喜好。

装着新衣的箱子送到那天,荷琳很火大的发现其中足足三分之一都是给她的。柏萨力为她订购了跟他母亲和妹妹一样多的衣服,还附带搭配的手套、鞋子和帽子。“这些衣服我一件都不会穿的,”荷琳从山一样高的箱子后面瞪着柏萨力。“你的钱白花了。我说不出对你有多生气,先生。我绝不会从这些箱子里拿出任何东西来穿戴,甚至连一条缎带或一颗钮扣都不会,你懂了吗?”柏萨力取笑着她的愤怒,提议亲自把这些东西全烧了,好让她心情好起来。

荷琳考虑过把这些衣服送给她的妹妹,她们的身材和尺寸差不多。可是几个妹妹都还未婚,通常得穿白色的衣裳。这些衣服是给成熟的女人穿的,而且是很世故的那种。荷琳只允许自己私下检视这些精致美丽的衣裳,这些跟她哀悼期所穿的丧服或者她从前身为乔治的妻子的时候穿的衣服多么不同。那么浓艳的色彩、女性化的迷人设计,可以完美衬托出女性成熟的丰腴身段。

其中一件翠绿色的意大利真丝礼服,长袖底端收紧成利落的褶边,精美的三角形花边贴在手背上。另外一套桃红色水丝休闲装,还搭配镶着白色蕾丝的宽边帽。还有一件有着清爽的白袖子和双层荷叶边长裙的紫色条纹晨间礼服,而另一套黄色的丝质礼服的袖口上是绣满了玫瑰花。

最美的是一件红色丝缎晚礼服,如此简洁优雅的设计,让她想到永远也不会有人穿上它的时候几乎心碎。流畅、没有多余装饰的上身剪裁出大胆的低胸领口,裙子则以尊贵的气派流泄下一抹艳红,一种介于新鲜苹果和陈年醇酿之间的颜色。整件礼服上唯一的装饰只有一条镶着丝质流苏的红色天鹅绒腰带。这是她见过最美丽的衣裳了。如果它是比较保守的颜色,像是深蓝色,她就会不顾礼节的收下这件礼物。这就像柏萨力会做的事,他一定是故意选这种她永远无法穿上的颜色。就像他命人送来那盘蛋糕一样的理由:他就是喜欢诱惑她,看着她跟理智与良心苦苦挣扎。

可是这次不会了。荷琳一件也没试穿。她直接命梅蒂把这些衣服收进衣柜里,等未来有机会时可以送人。 “就这样了,柏先生,”荷琳低声说,决断的用钥匙喀的一声锁上衣柜。“我可能无法每次都抗拒你那些邪恶的诱惑,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做到了。”

荷琳住进柏家将近四个月后,终于有机会可以检视她耐心教育的成果了;蒲家的舞会即将登场。这是将丽姿带进社交圈的好机会,也能乘机让柏萨力向贵族展示他修饰过后的仪态。荷琳心中充满了骄傲和期盼,猜测有多少上流社会人士会对柏家人今晚的表现感到惊讶。

依照荷琳的建议,丽姿穿了一件镶着淡粉红色纱带的白色礼服,腰际和盘起的卷发上各妆点着一朵新鲜的粉红色玫瑰。她看上去清新又优雅,纤瘦的体型和高挑的身材带来皇室般的尊贵气质。柏萨力送过妹妹很多珠宝,但荷琳看过那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石、蓝宝石和翡翠之后,发现这些首饰对未婚的年轻女郎来说太过沉重与昂贵。于是她挑了一条镶着单颗珍珠的细致金项链。

“你只需要这个就够了,”荷琳说着帮丽姿把项链戴在颈子上。“尽量让外型简单大方,那些美丽的珠宝就留到你跟我一样老的时候再戴吧。”

丽姿望着两人在镜中的倒影笑着说:“你的口气好象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可是你今天看起来多美啊!”

“谢谢你,丽姿。” 荷琳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回过头温柔地看着宝娜。“既然大家开始互相赞美了,柏太太,我一定要说,你今天晚上看起来很高贵。”

宝娜穿着一套鲜绿色的晚礼服,领口和袖口装饰着晶莹的珠串,紧绷的点头微笑着。看得出她宁愿做其它任何事,也不想参加一场正式的舞会。

“我不知道能不能办到,”丽姿站在镜子前紧张的说。“我是个破坏大王,我一定会犯下什么让人议论纷纷的恐怖失礼行为。荷琳夫人,求求你,我们今天晚上哪里也不要去了,改天再说好不好?至少让我再多上几堂课。”

“你多参加几场舞会、宴会和社交聚会后,就会驾轻就熟了。”荷琳坚定的说。

“绝对不会有人请我跳舞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没有地位的私生子。噢,我那可恶的哥哥竟然对我做出这种事!我今天晚上只有做壁花的分,我根本不配穿晚礼服,我应该在哪里削马铃薯或在哪条街上扫马路——”

“你很美,”荷琳说着,给一直紧张兮兮地望着镜中的丽姿一个拥抱。“你很美,丽姿,而且你的仪态很好,家境也相当富有。相信我,你绝对不会成为壁花的。今天晚上见到你的所有男士都不会觉得你应该在削为铃薯。”

要说服柏家的两位女士离开房间得花上好大的功夫和坚持。但荷琳最后还是想办法带着她们走下主楼梯。她们下楼的时候,荷琳特别骄傲的看着丽姿表现出的镇定模样,知道她心里其实还是紧张得直发抖。

柏萨力在大厅等着,黑色的头发在水晶灯和镶银天花板投下的光线中闪耀着。虽然说男人只要穿上传统黑白相配的晚礼服都会比平常好看,但是这身衣服在柏萨力身上发挥了独特的作用。线条简单的黑外套是最新的式样,低领口、窄袖子、翻领延伸到靠近腰部的地方,穿在柏萨力伟岸的身上,配上他宽阔的肩膀和瘦长的腰部加倍好看。对照着他刚刮过的黝黑面孔,白色的领巾和清爽的背心。从梳理整齐的深色发丝到闪亮的黑皮鞋,柏萨力展现出完美的绅士模样。可是他身上还是有某种诱人、甚至危险的味道…… 也许是那黑眼中不驯的光芒,或者是微笑中带着的叛逆。

他的眼光先望向丽姿,微笑中充满了疼爱的骄傲。“你看起来真不得了,丽姿,”他轻声说着拉过妹妹的手在她羞红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我从来没有看过你这么漂亮,你离开舞会的时候,一定会有一堆人为你心碎。”

“我看比较有可能是一堆人的脚趾被我踩碎吧,”露姿自嘲的说着。“但是还得要先有人蠢到请我跳舞才行。”

“会的。”他低声说着,安慰的捏了捏她的腰。他先看着他的母亲,一番赞美之后才终于转向荷琳。

在严谨的给他上过那么多堂课之后,荷琳期待他会有礼的称赞一下她的打扮。一个绅士在这种情况下通常应该要对女士小小的恭维一番——而且荷琳知道这是她最美丽的模样。她穿着最心爱的礼服,质料是闪亮的浅灰色绸缎,低胸上衣和膨膨的短袖上都有银色珠花装饰。一些羽毛内衬撑着袖子向外膨起,裙子则是靠里面浆得笔挺的衬裙撑起。荷琳甚至被裁缝说服穿上一件轻形的束腰,让腰围缩小了将近两寸。梅蒂帮她把头发整理成时下最流行的式样,先中分再把茂密的秀必梳回脑后,她们把闪亮的棕色发丝卷成螺丝卷和波浪卷,再让两三束卷发随意落在颈后。

柏萨力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荷琳微笑着看着他没有表情的脸。但是他却没有说出期待中绅士风度的赞美。“你就穿这件衣服?”他唐突的问。

“萨力!”他的母亲在惊吓和责备中破口喊出,丽姿则因为这个失礼的问题而不停地用手戳他。

荷琳的眉头因为窘迫而蹙起,同时感觉到一阵刺痛的失望,还有气愤。这个无礼、傲慢的乡巴佬!从来没有任何男士对她的外表做过这么贬损的批评。她一向对自己的格调感到骄傲——而他竟敢暗示说她的服装不合宜!

“柏先生,我们要去参加舞会,”荷琳冷冷的回答。“而这是一件舞会用的晚礼服。没错,这就是我要穿的衣服。”

他们的视线久久的缠斗着,明显的将另外两人置之局外,因此宝娜借口说在丽姿的手套上发现一块污渍,乘机把她拉到大厅另外一边去。荷琳根本没有注意到另外两位女士已经溜走了。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尖锐,完全反映出心中的不悦。

“柏先生,你到底对我的打扮有什么不满?”

“完全没有,”他低声说。“要是你想让全世界都看到你还在为乔治守丧,这件衣服再完美不过了。”

荷琳觉得深受冒犯而且异常的受侮,双眼直率的望着他。“我的礼服相当适合今晚的场合。你不高兴只是因为我没有穿你买给我的衣服!你真的那么想要我穿那些衣服吗?”

“考虑到那是你除了丧服——或半悼服,随便那叫什么鬼的服装之外仅有的衣服,我还以为你的确有可能穿。”

他们从来没有像这样吵过架,从来不曾这么吓人的认真,这样的争吵像落在火药上的火花,点燃了荷琳的脾气。他们之前就算有所争执,所用的言词也总是带着幽默、玩笑,甚至有些暖昧的挑逗,然而荷琳第一次真的对他生气了。乔治绝对不会像柏萨力这样,这么粗鲁、直接的跟她说话……

乔治从来不会批评她,就算有,也一定是用最温和的言词,而且一定是出于好意。甚至在盛怒中,荷琳还是不断的疑惑,自己怎么会一直拿柏萨力跟她死去的丈夫比较,又为什么他的看法竟会对她的情绪产生如此剧烈的影响。

“这不是丧服,”荷琳怒气冲冲的说。“难道你从来没有看过灰色的衣服!也许你在妓院混太久了,没有注意到一般女性都穿什么衣服。”

“随便你怎么说,”柏萨力还击,声音温柔却刺人。“我看到有人在哀悼的时候绝对不会认错。”

“喔,就算我选择在未来五十年都继续穿着丧服,也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他的宽肩不在乎的耸一耸,知道这个平常的动作会让她的怒气火上加油。“大家一定会非常敬佩你,因为你到哪里去都穿得像只乌鸦——”

“乌鸦!”荷琳愤怒的重复他的话。

“——可是我从来不敬佩故意炫耀悼念的人,特别是在公共场合。能保留自己的情绪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你这么需要同情——”

“你这只令人无法忍受的猪!”她嘶声责备着,记忆中她从来不曾这么生气。他怎敢说她穿丧服是要博得大家的同情?他怎能暗示她对乔治的悼念不是真心的?怒火让一阵热血烧上面颊,让她的脸又红又烫。她想打他、想伤害他,可是她看出因为某种猜不到的原因,她的愤怒只会让他更开心。她不会看错那双黑眼中冷酷的满意。几分钟之前她才为了他绅士的扮相而骄傲不已,现在却快恨死他了。

“你怎么可能懂得什么是哀悼?”她声调不稳的说着,无法强迫自己说话的时候看着他。“你不可能像我爱乔治那样爱任何人,你的天性无法把心中的任何地方交给任何人。也许你觉得这让你高人一等,可是我只会觉得你可怜。”

再也无法忍受在他面前多待一下子,她快远的迈步离开,僵硬的衬裙拍打着双腿。她装作没听到宝娜和丽姿担忧的询问,尽快在裙子沉重的羁绊下飞奔上楼,觉得自己的肺像破掉的风箱,徒劳地奋力起伏着。

萨力呆站在她离去时同样的位置,对这场无来由的争吵感到不解。他根本无意发难,甚至在第一眼看到荷琳的时候,心中还涌起一阵愉快……直到发现她穿着灰色的衣服。像影子一样的灰色,那是乔治阴魂不散的记忆留下的盖棺布。他马上猜到,荷琳今晚的每一分钟都会遗憾的想着她的丈夫不在身旁,,就算萨力想把她从乔治的鬼魂手中抢过来,也是徒劳。那件银灰色的礼服虽然很漂亮。,却像斗牛眼前的红布一样将他激怒。为什么她不能放开长久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悼念,让他拥有她一个晚上就好?

所以他才那么过分,甚至有点残忍的说出那些话,他被愤怒和失望所吞没,完全不在乎自己说了些什么。

“萨力,你对她说了什么?”宝娜追问着。

“恭喜啊,”丽姿嘲讽的声音响起。“只有你才能在短短三十秒内毁了大家的兴致。”

几个在场目睹争吵的仆人突然开始自动自发的忙着找事做,以免成为他暴怒下的牺牲品。可是萨力已经不再生气了。荷琳离开他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到整个人淹没在一种陌生的不愉快里。他试着分析这种从来没有过的感情。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比从前打拳的时候被狠揍一顿更难受。他的胃里像是有一大块冰,寒意瞬间延伸到手脚指尖。他突然间害怕起来,怕自己刚才让荷琳恨透了他,彼此再也不会对他微笑,或让他靠近。

“我上去看看她,”宝娜说着,声音慈爱而冷静。“可是首先希望你能告诉我,你们到底说了些什么,萨力——”

“不,”萨力轻轻打断她的话。迅速举起手来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去找她。我会告诉她……”他停下话语,领悟到这辈子第一次他觉得耻于面对一个女人。“该死的,”他凶暴的说着。他是个从来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现在却因为一个女人的几句话而心生怯意,如果荷琳骂他、拿东西丢他,或是打他几耳光都比这样好。那些他都可以忍受。可是她声音中冷漠的愤怒压垮了他。“我只想先让她冷静一、两分钟再去找她。”

“以荷琳夫人的表现看来,”丽姿酸溜溜的议论着。“我看至少要两、三天她才会正眼看你。”

萨力还来不及用同样的讽刺回嘴,宝娜就拉着生气女儿的手臂,拖着她往家庭起居室走去。 “来,丽姿……我们都需要喝杯葡萄酒放松一下。老天知道我们两个都需要。”

丽姿叹了口气,像个呕气的八岁小孩,穿着礼服毫不优雅的跺着脚离开。萨力如果不是因为心中翻搅的情绪,看到她这副模样可能会笑出来。他走向书房找酒喝,他在酒柜前拿下一个玻璃瓶就倒了一大杯。他根本没有尝到味道就灌了下去,接着又倒了一杯。

但是酒精并没有温暖他冰冻的心。对荷琳他什么都说得出来,除了他嫉妒戴乔治的事实,而且他希望她不要再继续悼念亡夫,但她显然已决心将余生奉献给对乔治的思念。萨力低声怒吼着放下手中的酒杯,强迫自己走出书房。当他举步走上通往荷琳房间的主楼梯时,竟觉得脚步如铅般沉重。

荷琳那么急着走进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锁在里面,以至于差点拌倒。留意到若诗就在附近的房间里熟睡着,她努力克制住甩门的冲动。她定定的站着,手臂紧紧环抱着身体,心中不停反复想着刚才和柏萨力说过的每一句话。

最糟糕的是,他并不完全是错的。正因为他暗示的那个理由,这件灰色的礼服才正好适合今晚的场合。这件衣裳虽然优雅,但是和她在乔治死后第三年所穿的半悼服几乎一样。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包括她的良心。她很害怕重回乔治已不存在的世界,而想靠这样的打扮来提醒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她曾经拥有的。她不想失去和乔治共有的过去,这是他们最后的联系。她已有太多日子根本没有想起乔治;有太多时刻她迷醉的被另一个男人所吸引,而她一直以为只有乔治才能搅乱她的理智。为自己做决定变得那么容易,不用先考虑到乔治的希望或眼光就可以独自做出决定,容易到有点吓人。这样的独立让她高兴具的同时,也同样让她害怕。

她过去四个月来的行动,证明了她不再是处处受保护的年轻母亲,也不是广受亲友赞许的那个低调守节的寡妇,她渐渐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了。

荷琳被这样的想法吓呆了,完全没注意到梅蒂走过来,直到她开口说话。“夫人,忘了什么东西吗?还是有扣子松了或是哪里脱线——”

“不,不是这样的。”荷琳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安定翻覆的情绪。“柏先生似乎对我的灰色礼服很不高兴,”她告诉女仆。“他要我换件看起来比较不像在哀悼的衣服。”

“他竟然敢……”梅蒂诧异的说。

“没错,他就是敢。”荷琳冷冷的说。

“可是夫人……你应该不会照做吧?”

荷琳脱掉手套,丢在地上,踢掉脚上的银色舞鞋。她的心因为残余的怒气和一种前所未有、让神经为之颤抖的兴奋而狂跳着。“我要让他的眼睛爆出来,”她简洁的说。“”我要让他后悔说出批评我的服装的每个字。”梅蒂困惑的看着她,从来没有在荷琳脸上看过这种女性复仇者的表情。“夫人,”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你一点都不像平常的样子。”

荷琳转身走到上锁的衣橱前,转动小小的钥匙把门打开。她拿出那件红色的礼服迅速的挥了挥,快速让它透透气。

“可是…… 可是…… ”梅蒂目瞪口呆了。“你想要穿那件礼服?我还没有好好拿去吹吹风,也没有熨过——”

“看起来还可以,”荷琳检查着挂在手臂上起伏的闪亮红色丝料。“可是就算它整个变成一大团我也不管。我就是要穿这件鬼东西。”

梅蒂看出她的决心,虽然不赞同,但重重叹了口气后,还是着手开始解开灰色礼服背上的扣子。她们发现荷琳保守的白色衬衣绝对会从红色礼服的低胸领口跑出来,荷琳便干脆脱去上身的衬衣。“你不穿衬衣吗?”梅蒂如遭雷击一般诧异的说。

虽然女仆早就看过她更衣时褪尽衣衫的模样,荷琳还是整个人羞红起来,甚至连胸口都变成一片粉红。“衬衣领口都不够低,不能穿在这件礼服里面。”她用力把红色礼服的上半身拉起来,梅蒂急忙过去帮忙。

终于把礼服固定好,红色天鹅绒腰带也整齐的系在腰上后,荷琳走到桃花心木框的镜子前面。三面相连的椭圆形镜子让她完整地看到全身的打扮。荷琳看到自己穿着这样艳丽色彩的模样不禁讶然,鲜红的颜色衬着白皙的皮肤更显鲜活。她从来没有为乔治穿过如此大胆的衣裳,它的样式展现出胸前雪白的曲腺和三分之一的美背。她每走一步、每一下呼吸都会让长裙流畅的起伏波动。她同时觉得脆弱而暴露,却也自由而轻盈。在渴望逃出无聊平淡的生活时,她所做的那些禁忌的白日梦中所穿的衣裳,就是像这样的礼服。

“我上次参加舞会的时候,”她仔细看着镜中的倒影评论着。“看过一些女士的礼服比这个更大胆,有些几乎是完全露背的。比起来,这件还算保守。”

“不是款式的问题,夫人,”梅蒂坦白回答。“是颜色。”

不停观察着镜中的自己,荷琳发现这件礼服本身已够抢眼,不需要额外的装饰。她摘掉所有的珠宝,包括女儿出生时乔治送的钻石项链,结婚时父母送的闪亮耳环,还有装饰在发髻上的晶亮发夹。所有饰物都拿掉了,只留下简朴的黄金婚戒。她把珠宝交抬女仆。“楼上的家庭起居室里有一盆花,”她说。“我想那里应该有几朵新鲜的红玫瑰。梅蒂,可不可以帮我拿一朵来?”

梅蒂奉命照做前停下了脚步,静静的说:“夫人,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

荷琳的微笑动摇了,她深深的吸一口气。“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昵,梅蒂?要是我丈夫看到我这副模样又会说什么呢?”

“我想乔治老爷要是看到你穿这身红衣服一定会爱死你的,”梅蒂沉思着说。“他到底也是个男人啊。”

正文 第十一章

萨力走到荷琳房门前,用右手的两个指节异常谨慎的轻敲。房里没有任何回应。他叹着气猜想,她是不是已经上床,可以想见她今天晚上都不会想看到他了。他无声的责备自己怎么就不能闭上那张该死的大嘴巴。就算他不是个花花公子,对女人他还是很有一套,而且他早就知道不可以对荷琳的外表作负面批评。现在她可能正躲在房间的角落一个人哭泣,既受伤又生气,再也不会考虑参加——

门轻轻的打开,萨力打算再敲一次门的手悬在半空中。荷琳站在那儿,身上的礼服看起来像流动的火焰。

萨力紧抓住门框,免得自己向后倒。他的眼光游过她的全身,贪婪地吸取每一个细节:红色丝质上衣集中托高的雪白胸脯…… 锁骨细腻的角度…… 喉咙柔软的线条,如此诱人让他差点流口水。那件线条惊人简单的红礼服优雅而魅惑,恰到好处地露出足以威胁他神智的白皙肌肤。他此生从来没见过这么鲜活、美到超乎常理的女人。他胃里的冰融化了,现在他的全身充满了狂飙的地狱之火。就像在急剧的温度变化下会碎裂的花瓶一般,他的自我克制也濒临瓦解的边缘。

他望进那双柔和的棕眼,一时间看不出她的心情如何。她感觉起来温暖而极度诱人,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却无比冷漠。

“柏先生,这样你还满意吗?”

萨力无法说话,只能勉强点头。她还在生气,他麻木的想着,她怎么会想穿上那件红礼服是一个谜,也许她猜到这是她能加诸在他身上的最严厉的惩罚。他这么痛苦的想要她,以至全身上下真的痛了起来,尤其是某个地方。他渴望触摸她,想用手和嘴贴上那柔嫩的肌肤,想把鼻子埋进那双峰间的小小幽谷中。要是现在就能带她上床该有多好,要是她愿意让他用最渴望的方式来崇拜她、取悦她该有多好。

荷琳的视线以女性审视的眼光扫过他,停留在他的脸上。“请进,”她比了个手势要他进房去。“你的头发乱了,我最好在出门前帮你整理一下。”

萨力缓慢的依从了。她从来没有请他进房间过,他知道这是不对、不恰当的,可是今晚,一切都已颠三倒四。随她穿着绸缎的纤细身影走进香气芬芳的房间里时他的脑子重新振作起来,刚好足以想起道歉的话。“荷琳夫人,”他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破碎。他清了清喉咙重试一次。“我在楼下说的那些话……很不应该…… 我很抱歉…… ”

“你的确应该抱歉。”荷琳清晰的说着,声音还是很严厉但已经不再气愤了。“你的表现既傲慢又放肆,然而我似乎又不该感到意外。”

通常萨力对这种批评都会报以胡闹的反驳,可是现在他只是谦卑地点头认错。她裙角窸窣的声音,双腿在大片丝绸下的动作,都让他的脑中充满发烫的毒雾。

“请在那里坐下,”荷琳说着比了比梳妆台前的小椅子,拿起一支银背发刷。“你站着的话太高了。”

他马上服从,那张单薄的椅子被他的体重压得摇摇晃晃、嘎吱作响。很不幸,现在他的视线刚好在她胸口的位置。他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丰满的双峰,但什么也止不住脑中不断缠绕的影像。他很轻易就可以伸手抓住她的身体,把脸埋进那柔软的胸前。他开始冷汗直流。他在发烧,为她而燃烧。她说话的时候,甜美的声音仿佛在他的头背和腿间聚集。

“我也要为了一件事情道歉,”荷琳平静的说。“我刚才说的…… 你无法爱人的话……是我不对。我只是在气头上才说那种话。我很确定有一天你一定会把心交给某个人的,虽然我想象不到会是谁。”

就是你,他在无法逃脱的阵阵渴望中想着。就是你啊。难道她看不出来吗?还是她以为自己只是他随便发泄欲望的对象,跟其它女人一样在他心中毫无特别之处?

在紧绷的沉默中,萨力张开眼晴看着荷琳拿起一个玻璃瓶往手掌中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那是什么?”他问。

“发油。”

“我不喜欢发油。”他喃喃的说。

“是啊,我知道。”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她摩擦着双手,让发油平均抹在手指和手掌上。“所以我只用一点点。出席正式场合的时候,不可以让头发掉到额头上。”

他让步随她摆布。他感觉到她潮湿的手指在发间移动,轻轻按摩着底下发烫的头皮,用发油理顺他杂乱的黑发。“你们家所有人都有一样的头发,”荷琳微笑评论着。“每根发丝都有自己的意志。我们得用上整整两排的发夹才能让丽姿的头发乖乖听话。”

同时被愉悦和强大的压迫感折磨着,萨力无法回答。她的手放在他头上的感觉,那指尖温柔的按摩根本就是一种酷刑。她梳齐他的头发,把落在前额的发丝往后梳好,而那些头发竟然神奇的没有乱翘。“好了,”荷琳满意的说。“非常有绅士派头。”

“你也帮他做这些事情吗?”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嗓音问着。“我是说乔治。”

荷琳定定的站着。两人视线交会的时候,他可以看到她温暖的棕眼里有意外的神色。“呃,不。我想乔治连一根头发都没有乱过。”

当然,萨力想。戴乔治是那么完美,一定连每根头发都很有绅士风度。强迫着自己僵硬发疼的身体移动,他站起来确认外套有扣好,才能掩饰他愤张的情欲。他等荷琳洗掉手上残留的发油,戴上一双长过手肘的白手套。她的手肘多可爱,一点尖锐的突起都没有,只是微微丰满的隆起,让人想要咬一口。

他不禁猜想已婚男性是不是就像这样,是不是可以看着妻子在晚间出门前进行最后的修饰。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恬适而亲密,也让他因为向往而空虚。

他突然听到一声惊叫。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萨力看到荷琳的金发女仆站在敞开的门边,蓝色的眼睛瞪得像餐盘一样又大又圆。一朵娇艳的红玫瑰从无力的手中落到地毯上。“噢…… 我不…… ”

“进来吧,梅蒂。”荷琳冷静的说着,就好像萨力出现在她房里是一件每天都会发生的平常事。

女仆恢复镇定后,拾起掉落的玫瑰交给女主人。主仆讨论一阵之后,女仆把芳香的玫瑰别在荷琳闪亮的头发上。荷琳很满意地看着镜子,轻轻摸着玫瑰,然后转头看着萨力。

“柏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吗?”

伴随她走出房间的时候,他觉得既遗憾又如获大赦。他不断奋力抗拒着狂抓的欲望,特别是她戴手套的手轻巧地挽着他的手臂,丝绸长裙就在他腿边该死的窸窣嘲弄着。她根本不是个精通魅术的女人,他很清楚她对男女关系的经验相当有限。但是他从来没有那么想要一个女人。如果光用钱就可以得到她,他愿意为她买下整个国家。

很不幸,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她需要也应该拥有的那种优雅生活,是他永远给不了的,她从前和乔治所拥有的那种生活。就算奇迹发生,她终于愿意接受他,萨力很清楚他也会害她一再失望,最后终于变成怨恨。她会发现他天性中所有的野蛮,因而觉得他令人厌恶。她会找理由不和他同眠。不管这段关系开始的时候有多美好,最后一定会变成一场灾难。因为,就像他母亲指出的那样,名驹是不会和驴子配成对的。最好还是忘了她,把注意力转向其它更合适的女人。

如果他做得到就好了。

萨力在下楼的半途让荷琳停下脚步,他独自走下两阶回过头,让他们的脸孔在同样的高度。“夫人,”他严肃的说。“对于我说的那些关于丧服的话…… 我很抱歉。我没有权利作那种批评。”他停下来,艰难不安的吞着口水。“可以原谅我吗?”

荷琳微微笑地打量着他。“还不行。”

她的眼神带着玩笑,甚至有些挑逗,萨力在一阵欣喜中发觉原来她喜欢占上风。她是如此俏皮可人,他得用上全身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一把抱住她、把她吻到不省人事。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呢?”他柔声问着,在他人生中最甜美的这一刻,他们站在阶梯上彼此微笑着。

“等我想到了会让你知道的,柏先生。”她走到他站着的阶梯,再次挽起他的手臂。

荷琳只愿对自己承队她对于柏家人在舞会上所受到的瞩目感到惊讶。他们的成功让她极为兴奋,尤其是看到他们似乎可以轻易地和大家打成一片。她的社交课程看来“那个柏先生,”她听到一位贵妇对另一位说。“似乎改进了不少。他的确在这个世界渐露头角,可是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他的仪态可以追上他的成就。”

“你该不会考虑让他娶你的女儿吧?”贵妇的同伴惊讶地回答。“我是说,他到底还是很‘平凡’啊!”

“我的确会考虑,”贵妇的回答相当肯定。“他显然会努力增进礼仪方面的造诣,成果还挺不错的。而且就算他的出身有点平凡,可是他的财富可一点都不平凡。”

“没错,没错。”另一位贵妇心不在焉的赞同着,两人一起躲在扇子后面望着柏萨力的身影,像是两个士兵在探查军事目标。

当柏萨力和人群打成一片时,荷琳一直伴随着丽姿与宝娜。甚至在开舞之前,就已经有至少十位青年男士前来要求认识丽姿,这些男士们显然都觉得她的魅力值得注意。要不是荷琳要她留下一些空间,她那放在小银匣里、用粉红缎锻带系在手腕上的舞卡可能早就填满了。“有时候你可能会想休息一下,”荷琳在她耳边低语着。“而且很可能你后来遇到的某位男士会让你想要为他保留一支舞。”

丽姿顺从地点头,显然有些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蒲爵爷家圆型的舞会大厅里至少有三百位宾客,而且还有将近两百位客人在其它房间和长廊里。这栋住宅被称为蒲氏庭园,因为它有一座种满了果树及奇花异草的大中庭。这是一栋古老的大宅,之前是一座防御碉堡,在上个世纪渐渐扩建成宽敞豪华的住家。舞会大厅屋顶的吊灯投下大量的光圈,加上大理石壁炉里燃烧的火光反射在杏色的墙上。宾客们沐浴在光芒中,身上价值连城的珠宝争相熠熠生辉。年长贵妇和紧张的少女坐在丝缎铺面的镀金座椅上,三五成群的好友聚在略微褪色但仍价值不菲的法兰德斯织锦前。

荷琳愉快的吸闻舞会特有的熟悉气味。那种味道混合了地板上蜡后用牛奶洗过的强烈气息,香水的花香加上古龙水的香气、汗水味,发油和蜜蜡蜡烛的气味。由于过去三年没有参加任何社交活动,她已经忘记这个味道了,可是现在这让她想起自己和乔治所享有的无数欢乐回忆。

“这一切好像不是真的,”当另一位男士对丽姿自我介绍并要求在她的舞卡上占一个位置后,丽姿低声说着。“”这场舞会好美…… 而且大家都对我很好。我简直不敢相信有这么多年轻人想染指萨力的财富。”

“你以为他们是因为这样才想和你跳舞聊天?”荷琳和蔼的微笑着问。“因为你哥哥的钱?”

“当然。”

“很多想接近你的男士一点都不穷,”荷琳告诉她。“像伍爵爷或那个人很好的白先生都是来自相当富裕的家族。”

“那他们为什么要请我跳舞?”丽姿困惑的轻声问着。

“也许是因为你漂亮、聪明又活泼啊。”荷琳猜测着,看到丽姿不相信的翻着白眼,让她笑了起来。

另一位男士走过来,这次是一位熟人。那是荷琳的表弟桑杰圣,这位建筑师每个星期都固定去找萨力讨论设计图,或未来要使用的建材。每次他造访,丽姿都会故意对杰圣的工作提出一些意见,而他也会恰如其分的针锋相对。荷琳暗中对他们的互动感到好笑,怀疑两人的斗嘴其实暗藏着强烈的吸引力。她怀疑柏萨力是不是也有相同的感觉,但她还没有跟他提过这件事。

虽然柏萨力似乎很敬重也很欣赏杰圣的建筑才华,却从来没有对这个年轻人的品行表示过任何意见。桑杰圣会是柏萨力期望中的妹夫吗?荷琳看不出来有何不可。杰圣外表英俊、才华洋溢,而且家世背景也很好。可是他是个没什么财富的专业人士…… 至少目前还没有。他还需要一些时间和几笔可观的酬劳,才能赚到符合他天分的财富。

杰圣文质彬彬地向荷琳、宝娜和丽姿鞠躬致意,但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丽姿突然泛红的脸上。穿着黑色礼服的他惊人的英俊,简洁的晚宴服装让他瘦长的体型变得很优雅,深棕色的头发娶在吊灯瞪的光芒下闪烁着棕色和金色的光芒。虽然他敏锐的绿眼睛什么都没有透露,荷琳还是注意到他看着丽姿时一阵红晕出现在脸颊和鼻梁。

“柏小姐,”杰圣一派轻松的对丽姿说着。“你今晚开心吗?”

丽姿拨弄着银色的舞卡,故意调整着手腕上的缎带。“很开心,桑先生。”

望着丽姿低垂的头,丝般的黑色卷发用发夹固定着,杰圣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我想我该趁你的舞卡被填满前过来——还是说我已经太迟了?”

“嗯…… 我看看…… ”丽姿翻开银色的盖子,检视着小小的内页,故意拖延时间。荷琳忍住微笑,知道丽姿有听她的话预留几个空间给像这样的机会。“我想应该可以挤出一点位置给你,”丽姿深思的抿着嘴唇说。“第二支华尔滋好吗?”

“那就第二支华尔滋了,”他说。“我很想看看你的舞艺是不是比你的建筑品味好一点。”

丽姿对这个小小饱势的回应是装出天真困惑的模样望着荷琳。“夫人,这就是口才敏捷的展现吗?”她问。“还是说他稍后才要示范呢?”

“我认为,”荷琳轻声笑着说。“桑先生是逗你的。”

“是吗?”丽姿回头对杰圣说。“这一招常常吸引很多女孩子吗,桑先生?”

“我不想吸引很多女孩子,”他突然露齿一笑回答着。“事实上,我只想吸引一个。”

荷琳微笑着看出丽姿显然在思考,那个他希望吸引的女孩子会不会就是她。

杰圣转向宝娜询问是否需要他拿些饮料过来。宝娜羞怯的微笑拒绝后,杰圣转头看着丽姿。“柏小姐,我可否在下支舞开始前伴随你到餐饮柜旁喝杯水果酒?”

丽姿点点头,勾住他的手臂的同时,颈间的脉动清晰可见的狂跳着。

这一对年轻人走远后,荷琳想着他们真是非常登对,两个人都很有魅力,同样的高挑修长。也许杰圣年轻的活力跟自信的男子气概刚好可以跟丽姿匹敌。这个年轻的女子需要有人追求她、魅惑她、让她痴迷。她需要有人扫除让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值得男人爱恋的愤世嫉俗,和自我怀疑。

“看看他们,”荷琳对宝娜轻声说。“多美好的佳偶,不是吗?”

宝娜看起来同时既担心又满怀希望。“夫人,你真的认为那么有教养的男士会想娶丽姿这样的女孩?”

“我希望,该说是期待,所有头脑正常的男人都会想得到像丽姿那么有特色的女性。而我表弟可不是个傻瓜。”

矮胖愉快而且脸色红润的蒲夫人开心的嚷嚷着走过来。“亲爱的柏太太,” 她说着用短胖的手拉起宝娜的手温和的按着。“我无意要从戴夫人身边把你抢走,可是我定要把你偷走一下子。我有些朋友想介绍给你认识,然后,当然,我们还要一起去吃点东西。要是没有体力,这些活动会变得挺累人的。”

“荷琳夫人,”宝娜在被拖走的时候无助的转过头。“你不介意……?”

“去吧,”荷琳微笑催促着。“丽姿回来的时候我会照顾她。”她无比感谢蒲夫人接受她私下的要求,把宝娜介绍给几位愿意接纳她的女士。“柏太太很害羞,”荷琳对蒲夫人坦承。“可是她的天性非常讨喜,充满常识跟善意…… 是不是可以请你照顾她、带她到处看看。”她的请求显然打动了蒲夫人善良的心。此外,柏萨力这样的人物会为母亲得到特别关照而表达的感谢,蒲夫人也绝对不会拒绝的。

看到荷琳身边没有人,至少三位男士同时捉从大厅不同的方向快速朝她走来。荷琳并非没有察觉到身上酒红色的礼服为她吸引到前所未有的关注。

“不,谢谢。”她重复婉拒了数个邀舞的询问。她伸出没有挂着舞卡的手腕。“我今天没打算跳舞…… 很感谢你的邀请…… 我很荣幸,可是不了…… ”可是不管她多坚决的拒绝,那几位男士还是不肯离开。另外又出现了两个人,带着水果酒来为她解渴,还有人端来一盘三明治。他们想引起她注意力的努力渐渐升高,男士们彼此推挤着想要靠近她。

荷琳对这浪潮般袭来的殷勤先是感到讶异,慢慢的变成带着一些警觉的怒意。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被包围过。当她还是身穿白色礼服的少女时,她的伴护会小心监视任何男性和她的互动,婚后更是被丈夫妥善的保护着。她身穿红色礼服的模样,加上她住在柏家的传闻跟所产生的影射结合在一起,吸引了大量男性的兴趣。

只有一个人能穿越这群乌合之众。柏萨力突然从层层人群中挤进来,感觉起来不可思议的高大黝黑,而且还有一点生气。直到现在,当她亲眼看着柏萨力站在那么多男士之间,荷琳才了解到,光是他的体型就可以把其它人都比下去。他占有的握住她的手臂,望向那一大群人的时候,她感到一阵不该有的甜美战栗。“夫人,”他粗鲁的说,冷酷的眼神不停打量着那群人。“可不可以跟你说句话?”

“当然可以。”荷琳松了一口气,被他拉着走到比较隐密的角落。

“一群色狼,”柏萨力低声说。“还说我不是绅士,至少我不会在公众场合对着一个女人气喘吁吁地流口水。”

“你说得太夸张了,柏先生。我根本没看见有人在流口水。”

“还有那个何若毕盯着你的样子,”柏萨力恼怒的继续说着。“我想他偷看你礼服前胸的时候,一定他妈的扭到脖子了。”

“请留意言词,柏先生,”荷琳严厉的说着,但其实心中有一股笑意不断地冒着泡泡。难道他在吃醋吗?她知道自己不该为了这样的想法而高兴。“而且我不需要提醒你,你也知道我打扮成这样都是你的错。”

楼上的乐队开始演奏,空气中充满轻快活泼的音乐。“很快就要开始跳舞了,”荷琳一本正经的说。

“你有没有努力多找几位年轻淑女,在她们的舞卡上写下你的名字?”

“还没有。”

“喔,那你最好赶快了。我可以建议几位值得认识的女士,像葛悠琴小姐就是一个,还有戈珍恩小姐,另外那边那个女孩——布乔琪小姐,她是公爵的女儿。”

“我需要找个第三者来介绍吗?”萨力问。

“在公共舞会的时候才需要。今天这是私人舞会,光是获得邀请就已经可以证明你是个值得敬重的人。记住,谈话的时候不可以太严肃或太轻浮,例如可以谈谈艺术,或你最喜欢的报刊。”

“我不读那些东西的。”

“那就谈谈你崇拜的知名人物,或是你觉得有趣的社会风尚…… 噢,你很会聊天的。你常常跟我闲聊啊!”

“那不一样,”柏萨力喃喃地说着,警戒的望着一屋子身穿白色礼服的小泵娘。“你是女人。”

荷琳突然笑了起来。“她们如果不是女人,是什么?”

“我知道才有鬼。”

“不要说粗话,”她说。“也不可以对那些女孩子说。现在去找个人跳舞。要记住,真正的绅士会去找那些坐在墙角的女孩,而不是找最受欢迎的那些。”

萨力看着那些惨淡的壁花叹了口气。他想不起自己怎会觉得娶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再把她改造成喜欢的样子,会是个好主意。他想要的是一个战利品,可以为他不起眼的家世添上荣耀的上流血统。可是想到要和这种教养优雅的女孩共度余生,感觉起来却很无趣。“她们看起来都一模一样。”

“哪有,” 荷琳反驳。“我还很清楚记得刚要进入婚姻市场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那简直太恐怖了。我一点都不知道最后会找到怎样的丈夫。”她停下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那里,有没有看到那个坐在最后面的女孩?那个棕色头发、衣服上有蓝色镶边的迷人女孩?她是华爱莉小姐,我跟她家很熟。如果她跟她几个姊姊一样,就会是让人很愉快的伴侣。”

“那她干么一个人坐在那里?”他阴沉的问。

“她是六姊妹中的一个,家里出不起任何嫁妆。这对很多有野心的年轻人来说是一种缺点……可是对你根本没差。”荷琳快速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去请她跳舞。”

他抗拒着她的催促。“那你要做什么?”

我看到有人陪你妹妹到餐饮室去了,我想你母亲也正往那里去,我可能会去找她们。你快去吧。”

他嘲弄的望了她一眼,像一只被人强迫去打猎的大猫那样走开了。

当荷琳再次明显的没有人陪伴的时候,几位男士又开始向她走来。荷琳发现自己很快又要被包围,立即决定策略性的退场。她假装没看到那些朝她走过来的男士,从容地向门厅移动,希望找个可以藏身的画廊或小偏厅。她太专心想逃跑,完全没有注意到截穿她逃亡路线的高大身影。突然间她直直撞进一位男士坚实的身上。她惊讶的低喘着。一双戴着手套的手抓住她的手肘,帮她恢复平衡。

“我很抱歉,”荷琳匆忙的说着,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士。“我有点匆忙。请原谅,我应该……”她忽然注意到眼前是谁,话语在讶异的沉默中消失。

“华顿。”她喃喃的说。

雷文熙伯爵潘华顿的出现,让回忆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涌现。一时间她的喉咙紧到无法说话,也不能呼吸。自从葬礼过后,她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他。他变老了一点、更严肃了一点,而且眼角多了些从前没有的纹路。但是他也更英俊了,成熟带给他一种严峻的气质,让他的容貌不流于空无一物的魅力。

他小麦色的金发还是同样的发型,灰色的眼睛也像她记忆中那样,不笑的时候感觉既冷漠又锐利,但一笑起来就变得温暖且带着银色的光泽。“荷琳夫人。”他平静的说。

他们之间有成千上万共享的回忆。有多少个慵懒的夏日午后,他们三个会一同度过,又会一起参加多少宴会与音乐会?荷琳记得她和乔治曾经笑着建议华顿该娶怎样的女孩……还有乔治和华顿一起去看拳赛后,喝得烂醉的回家…… 还有她通知华顿,乔治得了伤寒的那个悲伤的傍晚。在乔治病中直到最后死去的时候,华顿都是荷琳最稳固的依靠。这两个男人情同手足,荷琳也因此将华顿视为家人。在华顿离开她生命那么久之后,现在看到他,勾回了乔治还在世时有过的那种甜美醉人的感觉。荷琳几乎有点期待会看到乔治出现在他身后。带着笑话和开心的微笑走来。可是乔治不在了,当然。只剩她和华顿。

“蒲夫人说今天晚上你也会出席,我才来的。”

“已经好久了,我——”荷琳开口说着,眼中满是他的影像,脑中一片空白。她一直想要跟他谈谈乔治,还有过去几年他们各自的经历。

雷文熙伯爵笑了,雪白的牙齿在光辉的脸上闪烁着。“跟我来。”

她的手很自然的勾住他的臂弯,根本没有思考的跟着他走,感觉起来像是步入梦境中。华顿一言不发的带着她离开舞会、穿过厅堂走到一长排落地窗边。他领着她穿过落地窗,到住宅的中央庭园,空气中花朵和水果的香气令人晕眩。室外灯装饰着铁制花格纹灯罩,在一片青翠的花园投下光芒,也照亮了上方的天空,直到远方黑色的暗处。为了能有更多的隐私,他们走到庭院边缘通往屋后大花园的入口,找到几张藏在树叶后面排成圆形的长椅,两人并肩坐下。

荷琳带着颤抖的微笑望着华顿阴影中的脸,感觉到他也有着同样尴尬又急切的心情,两个老朋友急于重新熟悉彼此。他感觉起来那么亲切而熟悉,她迫切地想要拥抱他,但却退缩了。他的表情带着某种秘密,那似乎让他不安…… 慌乱…… 羞愧。他伸手想握住她戴着手套的手,却半途收了回去,掌心压住分开的膝头。

“荷琳,”他轻声说着,眼光扫视过她。“你比以前更美了。”

她同样也在打量着华顿,很讶异的发现他感觉起来竟然老了那么多,那耀眼的俊美被苦涩所摧残,这样的苦涩是因为体验到生命中不可预见的伤痛所造成的。他似乎丧失了一些贵族教养带来的极度自信,却奇异的因此更具魅力。

“若诗好吗?”他柔声问。

“她很快乐、漂亮又聪明…… 噢,华顿,我真希望乔治能看到她。”

雷文熙伯爵似乎太过感伤而无法回应,眼睛凝视着远方花园中的一点。他的喉哟一定暗暗疼痛了起来,几次黯然吞咽着。

“华顿,”在长长的静默后,荷琳问。“你还常常想起乔治吗?”

他点头,带着几分自嘲的微笑着。“时间并没有像大家说的那样有用。是啊,我想起他的次数太多了。在他过世之前,我从来没有失去过那么重要的人或物。”

荷琳太清楚这样的感觉。对她而言,那时的人生几乎是十全十美。年轻的时候她从未经历任何失落或痛苦,也一直以为一切都会永远这么美好。在天真岁月中,她从来没有想过挚爱的人会被夺走。

“从小大家都以为乔治是个顽皮鬼,而我是认真负责的那个,”华顿说。“但这只是表面。事实上,乔治才是稳重的锚。他有着我所见过最崇高的荣誉感,最伟大的正直。我的父亲是个酗酒的伪君子,我那些兄弟也好不到哪里去。我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都是些纨绔子弟与败家子,乔治是我唯一真正仰慕的人。”

荷琳心中满是怀念的哀痛,拉住他的手用力握着。“没错,”她的微笑里带着温柔的骄傲。“他的确是个好人。”

“在他过世后,”苹顿说。“我几乎崩溃了。只要能麻痹那种痛苦,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好像什么都没用。”他的嘴因为自我厌恶而扭曲。“我开始喝酒。喝个不停。我变成一个肮脏的废物,然后我跑到欧洲去,本来想独自静下心来。可是我却做出更不好的事,那些我从前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去做的事。荷琳,要是你看到我过去三年的模样,你绝对认不出我来。而我离开越久,就越没脸回来见你。我丢下你一个人,我答应过乔治——”

荷琳戴着手套的指尖突然轻轻按住他的嘴唇,制止他哀伤的话语。“你帮不上忙的。我需要时间独自哀悼。”她同情的看着他,无法想象他会做出任何不得体或不光彩的事。华顿从来不会沉溺于鲁莽的行为。他从来不酗酒也不好女色,不赌博、不打架,也从没有做过任何逾矩的事。她不了解他离开英团那么久的时间都做了什么,可是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领悟到哀悼的方式可以有许多面貌。也许当她转向内在的悲伤时,失去乔治的哀痛,让华顿暂时疯狂了。最重要的是他回来了,她非常高兴能再次见到他。

“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她问。“我根本不知道你已经从欧洲回来。”

华顿自我谴责的笑了笑。“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没有遵守我在好友临死前所做的承诺。如果我不赶快开始实现我的诺言,我会再也无法忍受自己。我想最好的开始是前来请求你的原谅。”

“没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她简洁的说。

他微笑着,对这个答案摇摇头。“你还是彻头彻尾的淑女,不是吗?”

“也许没有从前那么彻底了吧!”她带着一丝自嘲说。

华顿专注的凝视着她。“荷琳,我听说你为柏萨力工作。”

“是啊。我担任柏先生与他和善的家人的社交指导。”

“都是我的错。”华顿似乎没有感受到她说出这个消息时的喜悦。“要是我曾做到我答应的事,你就不需要走到这一步了。”

“不,华顿,”荷琳急忙说。“这是一段非常有价值的经验。”她慌张的思索着,要怎么说才能让他明白她和柏家的关系。“认识柏家的人对我是件好事,他们在许多我说不清楚的方面帮了我很多忙。”

“你不是该去工作的人,”华顿静静的指出。“你也知道乔治会怎么想。”

“我很清楚乔治会希望我怎么做,”她同意。“可是,华顿——”

“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荷琳。现在的时间和地点都不适合,可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问你。我们那天对乔治许下的承诺—— 你还愿意考虑那件事吗?”

荷琳一时无法回答。她感到命运以不可抗拒的浪潮将她卷出,让她一阵晕眩。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轻松麻木交杂的奇异感觉,好像只要接受这个她无法控制的情况,一切就没问题了。“是,”她轻柔的说。

“我当然会考虑。但要是你不愿意被束缚——”

“我答应的时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果决的眼神对上她。“现在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他们在不需要言语的沉默中静静坐在一起,遗憾的痛苦缠绕在身边。在他们的世界里,快乐不是可以追寻的束不西,而是展现高尚行篇为的报偿,偶尔被给予。责任通常会造成痛苦,但是靠着“自己会因此拥有健全的人生”这一点认知,大家也支撑着过了下来。

“那我们改天再聊吧,”荷琳终于低声说出。“如果你顺意,可以到柏家来看我。”

“我送你回舞会,好吗?”

她急忙摇头。“如果你不介意,请让我独自留在这里。我想要安静思考一下。”看到他眼中的反对,她微笑着说服他。“我保证绝对不会有人趁你不在的时候把我拐走,我离大宅只有几步的距离。请自便吧,华顿。”

他略带抗拒的点了点头,执起她戴着手套的手在背面印下一吻。他终于离开后,荷琳叹了口气,不懂自己怎会因为要完成对乔治最后的承诺,而感到困惑与不快乐。“亲爱的,”她轻声说着闭上了眼睛。“你总是知道我该怎样做最好。我现在还是跟从前一样信任你,我也看得出你要我们做的事是对的。但如果你可以给我一个征兆,告诉我这仍然是你想要的,那我会很高兴照你的希望度过余生。我不该把这当作一种牺牲,我知道,可是——”

她热切的思绪突然被一个恼怒的声音打断。“你到底在外面搞什么鬼?”

身为一个天性根植于竞争的健全男性,萨力经历过嫉妒的感觉。只是从不曾像这样——结合了愤怒和撕裂内心的惊慌。他不是白痴——他看见荷琳在舞会里看到雷文熙伯爵的样子,他完全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们是同一块料子,共同拥有他无法涉足的过往。他们之间有牵系、有往事,还有最重要的,那种知道该在彼此身上期待什么的安全感。萨力突然开始憎恨雷文熙,而且那太过强烈的恨意竟有点像恐惧。雷文熙是和他完全相反的人…… 是他永远做不到的那个样子。

如果现在还是原始时代就好了,那时候单纯的武力超越一切,只要靠掠夺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事实上,这就是大部分贵族的起源。他们流血征战以换取地位,但这些战士近亲通婚后产生了软弱的后代。一代代的特权和悠闲将他们驯化了,让他们变得温柔有教养。现在这些被宠坏了的贵族子弟,才能高高在上地蔑视跟他们的远祖相似的人。

这就是他的问题所在,萨力懂了。他晚生了几百年。他不应该在这里小心翼翼地试着挤进这个对他而言太过细腻的社会,他应该要称霸…… 战斗…… 征服。

当萨力看到荷琳挽着雷文熙的手臂离开舞会,他必须用上所有的意志力,才能让自己沉住气。那种想要像个野蛮人一样,一把抓起荷琳、抢走她的冲动,让他几乎为之颤抖。

有一阵子,他脑中理性的部分命令他不要为难荷琳,让她离开;她从来不曾属于他,又怎会失去她?就让她自己决定吧,做出让她安心的决定,让她找到该有的平静。

我才不要这样做,他蛮横的想着。他一路跟踪着那两个人,像觅食的老虎一样坚决,绝不允许任何东西阻挡他的目标。现在他看到荷琳一个人坐在花园里,一脸晕眩迷茫,这让他想要过去摇晃她,直到她头发散乱、牙齿打颤。

“发生什么事了?”他追问着。“你应该要帮丽姿打开通路,还要告诉我该跟哪些女孩跳舞,我却发现你在花园里为雷文熙发痴。”

“我没有在发痴,”荷琳忿忿不平的说。“我只是想起一些关于乔治的事情,然后……噢,我该回去找丽姿了——”

“等一下,我想知道你跟雷文熙是怎么回事。”

她苍白的脸带着错愕的表情。“这很复杂。”

“如果你用简单的字说明,”他酸溜溜的建议着。“也许我可以弄懂。”

“我想晚一点再谈——”

“现在就说。”他趁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一把抓住她戴着手套的手肘。

“你用不着生气。”荷琳因为他粗鲁的对待而轻轻惊喘着。

“我没有生气,我…… ”萨力发现自己抓得太紧了,突然间放开了她。“告诉我你跟雷文熙说了些什么,该死的。”

虽然他不可能弄痛她,荷琳还是握住手肘轻轻揉着。“喔,那是在我认识你很久之前所做的一个承诺。”

“继续。”她停下来的时候他低声催促着。

“乔治过世前表示很担心我和若诗的未来。他知道自己没有留下多少钱,就算他的家人一再保证会照顾我们,他还是非常烦恼。我怎么说都不能安抚他。他一直喃喃地说若诗需要父亲的保护,而我…… 噢,天啊……”因为残酷的回忆而颤抖着,荷琳再次坐下,眨着眼睛试图忍住夺眶的泪水,她低下头用手套的指尖按去眼中溢出的泪珠。

萨力诅咒着,搜遍外套里许多内袋想找手帕。他找出了怀表、备用手套、几叠钞票、黄金烟盒和一枝铅笔,就是没有手帕。荷琳显然是发现他在找什么,突然带着泪呛咳着轻声笑了起来。“我跟你说过要带手帕的。”她说。

“我不知道把那个鬼东西放到哪里去了。”他递给她一只备用手套。“先用这个。”

她轻轻擦了擦脸颊和鼻子,把那只手套捏在手中。虽然她没有请萨力坐下,他还是跨坐在长椅上面对着她,望着她低垂的头。“继续,”他嘎声说。“告诉我乔治说了什么。”

荷琳深深叹着气。“他担心我,失去丈夫我可能会寂寞,我会需要男人的领导和爱……,他担心我会做出不智的决定或被人占便宜。所以他找来华顿…… 呃,雷文熙伯爵。雷文熙是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也对他的判断力和荣誊感有信心。虽然雷文熙外表似乎有点冷漠,他其实很善良,非常公正又慷慨——”

“不要再说雷文熙有多神奇了。” 重新出现的醋意在他心里煽动着。“只要说乔治想要怎样。”

“他…… ”荷琳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吐出来,好像很难说出那些话。“他要我们在他走了以后结婚。”

沸腾的沉默降临,萨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荷琳根本不敢看他。

“我不想变成华顿不愿承受的责任,”她终于低声说出。“可是他保证这椿婚事是合理的选择,而且他本人也很希望达成。这样不但可以荣耀乔治的回忆,也可以保障我们三个人的未来,也就是我、若诗和他自己。”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愚蠢的安排,”萨力皱着眉头,很快地改变了他对戴乔治的看法。“你们后来一定取消了这样的安排吧。这样才是对的。”

“呃,我们没有确实取消这件事。”

“什么?”萨力无法制止自己,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她的泪水已经干了,只是脸颊又湿又红,眼中还泛着泪光。“什么叫做没有取消?不要说你真的傻到考虑嫁给雷文熙。”

“柏先生——”荷琳不安的挣脱,似乎被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吓到。她把沾湿的手套还给他,被他顺手塞进口袋里。“我们回舞会去吧,再找恰当的时间——”

“去他的舞会,我现在就要你说清楚!”

“柏先生,请不要对我吼叫。”她站起身来,洒落闪亮的红长裙,调整着上衣。月光轻戏着她胸前珍珠般的肌肤,在双峰间的幽谷投下腼腆的阴影。她是如此的美丽又令人恼怒,萨力必须握紧双手才能不一把抓住她。他站起来,轻松的把长腿跨过长椅。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又生气又欲火中烧,这是一种令人不快的全新感受。

“显然雷文熙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想完成这件婚事,”他低沉刺耳的指出。“乔治过世到现在已经整整三年,你们一直没有举行婚礼。我敢说那清楚地表示了他的不愿意。”

“我原本也这么认为,”荷琳坦承,轻轻揉着前额。“可是我今天晚上跟他谈话的时候,华顿表示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整理思绪,而且他还是想要遵守乔治的愿望。”

“一定的,”萨力怒气冲冲的说。“因为他看到你穿那件红礼服的模样。”

荷琳双眼圆睁,脸颊因为愤怒而发红。“我认为那是一种侮辱。华顿不是那种人——”

“不是吗?”萨力感觉到自己的表情拉扯成残忍的轻蔑。“我可以担保,所有参加舞会的男人,包括雷文熙,都他妈的巴不得钻进你的裙子里。他想要的束西和荣耀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的粗鲁让荷琳大为震惊,她快速的闪到长椅另外一头怒视着他,手指在手套中抽动着,感觉起来像是想掴他一耳光。“我们在说的是雷文熙,还是你?”她突然间发觉自己说了什么,用手按住嘴,无言地望着他。

“我们总算说到重点了,”他从容缓慢的跟着她。“没错,荷琳夫人…… 现在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了。我想要你、渴望你、了解你…… 该死的,我甚至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对任何女人说过这种话。”

荷琳在警觉中转身逃向一条穿越花园的小径——这条路并不通往大宅,而是通往阴暗的树叶深处,在那里没有人会看到或听到他们。好极了,萨力在野蛮的满意中想着,他已经抛弃了所有的理性。他一点都不着急的跟着她,长长的步伐轻易就可以追上她慌乱的小步子。”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荷琳回头说,呼吸急促而剧烈。“你根本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想要什么——”

“我比雷文熙了解你一千倍。”

她不可置信地冷笑着,加速穿过雕塑花园的入口。“我认识华顿好多年了,柏先生,而你跟我认识才四个半月。你怎么可能知道我的任何事是他不知道的?”

“至少有一件,我知道你会在舞会里和陌生人接吻。而且吻了两次。”

小径上的荷琳完全静止,小小的身躯像铁条一样僵直。“噢。”他听到她轻轻说出。

萨力走到她身后,停下脚步等她有勇气回头面对他。“一直以来,”她声音颤抖的说着。“你都知道我就是你那天晚上吻过的女人。但你什么都没有说。”

“你也没有说。”

荷琳这时才转过身强迫自己看着他,脸蛋因为羞耻而潮红。“我希望你没有认出我来。”

“我到死都不会忘记。你的感觉、香气和味道——”

“不要,”她惊恐的抽噎着。“闭嘴。不要说这种话——”

“从那时开始,我就想要你。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要任何人。”

“每个女人你都想要。”她嚷着。显然决定要策略性的逃跑,她倒退着离开他,绕过一座白色大理石雕像。

萨力不停的追逐着。“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每天晚上都待在家里?坐在那个见鬼的起居室理媳听你读诗,让我觉得比跟全伦敦技巧最好的妓女过夜更满足——”

“拜说你,”她嫌恶的说。“省省那些下流的赞美。也许有些女人会欣赏你堕落的魅力,我可不会。”

“我堕落的魅力在你身上也不是完全没有效用,”他反驳,趁她绊到一块石头、脚步踉跄的时候抓住她,双手握住她的上臂。“我不是没有看到你望着我的样子。我感觉得到我碰你的时候你的反应,一点都不像是恶心。那天晚上在温室里,你回吻了我。”

“我当时毫无防备!我吓到了!”

“那如果我再吻你一次,”他低沉的说着。“你绝对不会有反应喽?这是你要说的意思吗? ”

虽然看不到她的脸,他还是感觉到她发现自己落入怎样的陷阱时,全身的紧绷。“相信我,柏先生,“她微抖地说着。”我绝不会有什么反应的。现在请让我——”

他转过她的身体紧紧地把她锁在怀里,低下了头。

正文 第十二章

荷琳发出受惊的声音,整个人完全静止,因为狂扫而过的感官刺激而无法动弹。柏萨力用她所记得的那种惊人的方式吻她,紧密、饥渴、赤裸的欲望,让她无法不回应。夜色仿佛在两人身边聚拢,大理石雕像如同沉默的守卫,准备吓走入侵者。柏萨力黑发的头在她之上移动着,双唇温和却急切,舌头以深入、炙热的扫动寻索着。她整个身体仿佛着了火,突然觉得再怎么贴近都不够。她把手伸进他的外套里,那儿他的体温聚集着,一层层的衣料温暖而带着男性的气味。他身上的气味是她接触过最诱人的芬芳:盐和肌肤的味道,古龙水加上烟草的辛辣。激动与兴奋的她抽回朱唇,把脸埋在他胸口的衬衫上。她的呼吸起伏不定,双臂紧紧环抱着他坚实的腰间。

“荷琳,”他喃喃的说着,声音里有着和她同样的颤动。“天啊……荷琳……”她感觉到他一只大手握住她的颈背,慢慢的张合着。把她的头向后微倾,他的唇再一次覆盖上她。只是,让他在口中探索还是不够,她想要反过来品尝他的滋味。她的舌尖推进他炙热而带着白兰地香味的口中。还不够……根本不够。她呻吟着踮起脚尖,用力把自己往他的方向推高,但是他太魁梧高大了,怎么都构不着,她挫败的喘息着。

伯萨力用手臂一把抱起她,就像她完全没有重量似的,带着她往雕塑花园的深处走去,那儿有一个平滑的圆形物体,可能是张石桌或是日晷。他坐了下来,而她坐在他的腿上,一只雄壮的手臂环绕着她的肩膀和颈背,口唇不停美妙的侵袭、享用着她的嘴。她从未经历过这样鲜活猛烈的身体愉悦。她渴望触摸他,慌乱的拉扯着右手的手套,直到脱下它。她颤抖的手探索着他的头发,滑下他颈背厚实的曲线。他的肌肉在她的指尖下跳动收缩着,颈项变得如岩石般坚硬,在她的唇间发出呻吟。

柏萨力停止亲吻的动作,用鼻尖爱抚她下颚下方柔嫩的肌肤,沿着颈项探寻着脆弱的敏感带。她感觉到他的舌头接触到肌肤,而在他的腿上蠕动、颤抖着。他的嘴在她脖子底端的凹陷处徘徊着,那儿的脉搏狂乱地敲击着。

她的衣衫凌乱,上衣滑落到几乎无法掩盖胸部的尖端。感觉到红色的礼服正危险的往下滑,荷琳恢复神智,戴着手套的手臂遮住几乎裸露的胸脯,惊恐的呢喃着。“求你……”她的唇又肿又烫,让她很难开口说话。“我不该……噢,我们必须停止!”

他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烫人的双唇在她的胸口停留。他啮咬、轻舔着她锁骨的边缘,往胸乳间丰润的幽谷移动。感觉到他拉扯着礼服的上衣,强壮的手指在布料上努力着,荷琳绝望的闭上眼睛,吞回抗拒的言语。她马上就会阻止他,马上,可是这一刻甜美到令人无法忍受,羞耻心或荣誉感都无法影响她。

她惊讶的喘息着感觉双乳从红色丝绸的遮蔽中弹出,乳头因夜间冷风的爱抚而绽放着。柏萨力脱去手套,裸露的大手包覆着柔软的乳峰,拇指抚过硬挺的顶端。荷琳一直闭着眼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她感觉到他双唇的触碰,在敏感的乳头四周亲吻着,绕着圈子挑逗着,却避开中心的那一点,直到她终于呻吟着弓起身体把乳头推进他的口中。他的双唇合拢拉扯着,舌头以微妙的技巧爱抚着发疼的尖端。

她向上扭动着,把他黑发的头抱在怀中,情欲的刺激在全身所有柔嫩的地带跳动。她的呼吸变成奇异的轻声抽噎,肺部在束腰的压迫下几乎衰竭。她的衣物绑得太紧了。她想要感觉他的肌肤贴在身上、想要他的品尝与抚摸,她一生中从来没有那么想要任何东西。

“萨力,”她在他耳边喘息着。“请你停止。求求你。”

他的手回到她的胸前,覆盖着并轻轻的跟随那丰满的形状,粗糙的掌心贴着她的肌肤。他的唇在猛烈的亲吻中揉弄着她的芳唇,让唇瓣变得柔软潮湿而顺服。他抬起她的身体到可以在她耳边低语的高度,他的声音轻柔,言词却无比霸道。“你是我的女人,没有任何人或神鬼可以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任何对柏萨力和他的能力有一点点认识的人,都会因此而提高警觉。荷琳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不只是因为他如此极端的宣示所有权,更是因为感受到自己的内在闪烁着热烈的欢畅。

她如此慌乱激动的在他膝上挣扎,让他不得不放手。她的双脚找回重心,摇晃着站起身。她很惊讶的发现自己双腿发软,要不是柏萨力扶住她的腰,她一定会摔倒。她满脸通红的弄好上衣,藏起在月光下闪耀的赤裸肉体。

“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她说,奋力想找回一些镇定。“根据你玩过那么多女人的恶名,我早就知道有一天你会轻薄我。”

“我们之间刚才发生的事不是『轻薄』。”他沙哑的说。

她没有看他。“如果我还要留在你家里工作,我们一定要忘记刚才的突发事件。”

“突发事件?”他轻蔑的重复着她的话。“自从第一次见面,这已在我们之间酝酿好几个月了。”

“才没有这种事,”她反驳,心脏在喉间猛跳着,几乎让她说不出话。“我的确觉得你很吸引人,我……任何女人都会。可是你要是误以为我会变成你的情妇——”

“不,”他说,一双大手举到她的脸旁,手指在她脑后弯起。他迫使她的脸往上扬,黑眼中的激情让荷琳畏缩。“不,我从来没想过那种事,”他说着,声音变得刺耳。“我想要更多,我要——”

“不要再说了,”荷琳哀求着,紧紧闭上眼睛。“我们都疯了。马上放开我,就是现在,趁你让我无法继续留在你家之前住口。”

虽然她并不期望这些话会影响他,但似乎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一阵长久而紧张的沉默过后,他慢慢松开占有的箝制,双臂落下。“你没有必要离开,”他说。“我们可以依照你的意思处理这件事。”

她喉间惊恐的痉挛松开来。“我——我想忘掉这件事,就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

“好吧,”他立刻说,但他的眼神却坦然地流露着怀疑。“规则都由你定,夫人。”他弯腰拾起她丢开的手套交还给她。荷琳满脸通红,手忙脚乱的重新套回手臂上。

“你要答应绝对不会插手我和雷文熙之间的事,”她努力说出来。“我邀请他来看我。我不希望他来访的时候被赶走,或遭到无礼的对待。我会为自己和若诗的未来做决定,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忙。”

从他下颚的动作看得出他正用力咬紧牙齿。“很好,”他平静地说。“可是我想指出一件事。三年来雷文熙在欧洲游荡,毫无意愿要完成他所谓最重要的承诺。而你又做了什么呢?你答应为我工作的时候,根本没想过那个该死的承诺——你明知道乔治不会同意你为我工作,你还是来了。见鬼了,你跟我都知道现在他可能气得在坟墓里打滚呢!”

“我接受这份工作,只是因为不知道雷文熙还愿不愿意实践他对乔治的誓言,我必须为若诗和她的未来打算。当你出现,而我到处都找不到雷文熙的时候,这看起来是最好的选择。我并没有后悔。当我们的雇用关系结束后,我就可以自由的完成我对乔治的义务,如果那是最好的做法。”

“非常理智,”他轻柔却刺人的评论着。“告诉我,要是你决定嫁给雷文熙,你会让他上你的床吗?”

这个问题让她脸红了起来。“你没有权利问这种事情。”

“在那方面,你并不想要他。”他平淡的说。

“婚姻远多于两个人在床上做的事。”

“这是乔治告诉你的吗?”他反击。“我怀疑……你可曾像回应我那样的回应过他?”

这个问题让荷琳怒火中烧。她一生中从来没有攻击过任何人,可是她的手却自行动了起来。像是站在远离这一幕的地方,她看到自己的白色手套一闪而过,掴在他脸上。这一下攻击轻微得可怜,除了作为愤怒的表示,没有任何作用。柏萨力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事实上,她看到他眼中燃起满意的光芒,她才在一闪而过的绝望中发现,自己刚刚给了他想要的答案。痛苦的啜泣着,她尽双脚所容许的最快速度离开他。

萨力稍后才回到舞会里,虽然身体因为挫败的欲望而疼痛,还是尽力装出平静的样子。至少他知道把她抱在怀里、感受她的嘴在他唇下的甜美是怎样的感受。萨力心不在焉地从经过的仆人那里拿了一杯甜到恶心的饮料,他站在大厅墙边张望着人群,直到发现荷琳鲜艳的红礼服。她看起来神奇的自在、冷静,轻松地和他妹妹丽姿说着话,为接近她们的可能追求者做介绍,只有颧骨上的一抹艳红泄漏了内心的骚动。

萨力把眼光从她身上拉开,知道如果一直看着她一定会引起议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她可以感觉到他,就算两人之间隔着满屋子的人。他盲目的把注意力转移到手中的调酒,不耐烦的几大口喝干后才发现那种味道甜腻又带着药味。好几个熟人来到他身边,大多是生意上的伙伴,他勉强跟他们礼貌的交谈着,对一些他根本没专心听的笑话微笑,大胆的提出各种意见,虽然他根本不知道人们到底在谈什么。他所有的注意力、他的思绪、他任性的灵魂,都专注在戴荷琳夫人身上。

他爱上她了。相较于他心里焚烧的情感烈焰,生命中所有的梦想、希望和野心加在一起都只能算是小火苗。她竟然有那么大的影响力,这几乎吓坏了他。他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任何人——这样的爱没有安慰或快乐,只有知道最后一定会失去她的痛苦事实。想到不能拥有她,要把她让给别的男人,让给她已天人永隔丈夫的遗愿,这几乎让他想跪地哀嚎。他疯狂的想着诱惑她的方法……他可以给她什么条件。该死,他甚至愿意亲手为戴乔治建一座大理石纪念碑,如果这能让她接受他。

萨力一心一意的专注于狂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雷文熙就在附近。他慢慢的开始注意到几尺外那个高大的金发男子,那个在舞会的热闹气氛中英俊而孤独的身影。他们的眼光交会,萨力走过去。

“告诉我,”萨力柔声说。“怎样的男人会要最好的朋友在他死后娶自己的妻子?而又是怎样的男人,会让两个似乎很明理的人同意这种愚蠢到家的计划?”

雷文熙灰色的眼睛审视地打量着他。“一个你我都比不上的好人。”

萨力无法控制的冷笑着。“看来戴夫人的模范丈夫想从坟墓里控制她。”

“他只是想保护她,”雷文熙像是一点都没有动怒。“不受像你这种人伤害。”

这个混蛋的冷漠让萨力怒火中烧。雷文熙是那么该死的自信,仿佛他已经赢了一场直到结束萨力才知道的比赛。“你认为她会完成这个承诺,对不对?”萨力愤恨的低声说。“你以为她会单单因为戴乔治的要求而葬送她的余生。”

“没错,”雷文熙冷酷的回答。“如果你了解她多一点,你也不会怀疑。”

为什么?萨力想要问,却无法让自己说出这个痛苦的问题。为什么这么快就可以认定她一定会实践承诺?难道她真的那么爱戴乔治,甚至他死了都还能影响她?或者这只是荣誉的问题?难道她的责任心和道德感真的会迫使她嫁给一个不爱的人?

“我警告你,”雷文熙柔和的说。“要是你用任何方式伤害荷琳夫人或让她难过,我一定会找你算帐。”

“你对她的关怀真是感人。可是好像晚了几年吧,不是吗?”

这句话似乎摧毁了雷文熙的镇定。萨力看到对方脸上微微的红晕,感到一阵胜利。

“我犯了错,”雷文熙简洁的承认。“我和所有男人一样做了很多错事。那时候我觉得取代乔治的位置是件可怕的事,任何男人都会这么觉得。”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萨力低声问着,暗中希望有什么办法能强制把这个人送回英伦海峡对岸。

“我担心荷琳夫人跟她女儿可能会需要我。”

“她们不需要你,她们有我。”

战线终于画下,他们就像在战场两头彼此对望的敌军。雷文熙薄薄的贵族嘴唇轻蔑的勾起一个微笑。“她们最不需要的就是你,”他说。“即使是你,也该知道吧。”

他迈步走开。萨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心里却因为痛苦的怒火而翻滚。

荷琳需要喝点酒。一大杯白兰地,好安抚她过度激动的神经,让她可以安睡几个小时。为乔治哀悼的第一年过后,她已不再需要酒精。在那段混乱的日子,医生指示她每晚喝一杯葡萄酒,但那还是不够让她安眠。只有酒精浓度高的烈酒才能让她安定下来,因此她常派梅蒂在夜深入静的时候帮她去偷倒一杯威士忌或白兰地。荷琳知道乔治的家人不会赞同女士饮酒,而且很可能会发现酒瓶里的量有减少,她决定在自己房里暗藏一瓶。荷琳请梅蒂当中间人,让一个男仆帮她去买白兰地,她把那瓶酒藏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她寂寞的怀念起多年前的那瓶酒,穿着睡衣着急地等着柏家人回房休息。

从舞会坐马车回家的那段路程简直是地狱之旅。幸好丽姿因为自己的表现以及桑杰圣的殷勤奉承而万分兴奋,压根儿没注意到荷琳跟她哥哥之间沸腾的沉默。宝娜当然感应到那种紧张,一路上用轻松的谈话努力掩饰着。荷琳强迫自己忽视柏萨力徘徊不去的眼神,和宝娜聊天说笑,但内在所有的神经却纷纷崩溃。

当空旷的屋子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或动作的时候,荷琳拿起一个小型的烛台溜出房间。就她所知,最容易找到白兰地的所在便是书房的酒柜,柏萨力总是在那里存放着大量的法国佳酿。

荷琳光着脚走下主楼梯,高举着烛台,随着烛光在镀金墙面投下的阴影小步前进。这栋大宅在白天的时候总是非常忙乱嘈杂,晚上却像座废弃的博物馆。冷风在脚踝边卷过,她颤抖着感谢睡衣上的披肩所带来的温暖。

进到书房里,荷琳深深吸了一口熟悉的皮革和羊皮纸的气味,经过巨大闪亮的地球仪往酒柜走去。她把烛台放在光亮的桃花心木台面上,打开柜门找杯子。

虽然房间里没有任何声音或动作,却有某种东西让她警觉到还有别人在此。她转身四下察看,惊喘地看到柏萨力坐在一张深深的皮椅里,一双长腿伸直在前。他凝望着她,蛇一般的眼睛眨也不眨。他还穿着晚宴礼服,但脱去了外套,领巾和背心也松开了。白色的衬衫扣子开到胸膛一半的位置,露出一片浓密的黑色胸毛。从挂在指尖的白兰地酒杯看来,他已经在这里独饮一段时间了。

荷琳的心脏猛烈跳着。空气在瞬间快速抽离肺部,让她无法开口说话。她踉跄的靠在酒柜上,抓住边缘支撑自己。

柏萨力慢慢起身向她走去。看了打开的酒柜一眼,立刻了解她要找什么。“我来。”他的声音在寂静中送出一片柔软的涟漪,他拿出一只酒杯和白兰地瓶子。倒满杯子的三分之一,他握着杯脚用烛光温热杯肚。熟练的转了转杯中物,将温热的烈酒交给她。

荷琳接过酒杯马上啜饮起来,心中盼望自己的手没有抖得太明显。她无法不盯着他胸前衬衫敞开的地方。她一向觉得乔治平滑的胸口很有魅力,但看到柏萨力穿着半敞的衬衫,竟让她心中浮起一些可怕而纷乱的想法。她想要把嘴和脸庞埋在那片茂密的黑色鬈毛中磨蹭,想把赤裸的胸部贴在上面……

她从头到脚都染上一片火红,急忙吞下的白兰地使她开始呛咳。

柏萨力回到座位旁沉重地坐下。“你会嫁给雷文熙吗?”

酒杯差点由荷琳手中落下。

“我刚刚问你一个问题,”他沙哑的说。“你会嫁给雷文熙吗?”

“我不知道。”

“你一定知道。该死的,快告诉我。”

“我……”荷琳全身因挫败而萎顿。“我可能会。”

柏萨力一点也不意外。他发出一阵低沈刺耳的笑声。“那你必须解释为什么。像我这样低贱的街头打手,恐怕无法了解上流社会的安排。”

“我答应过乔治。”荷琳小心的说,望着他的时候却发现他一点都不理解。坐在黑暗中的柏萨力看起来好……呃,邪恶。英俊、黑发、超乎寻常的存在感,他简直像坐在宝座上的魔王。“如果你觉得我身上有什么值得爱慕或迷恋的特质,那你一定不会希望我做出不高尚的行为。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一旦做出承诺就一定要做到。我知道有些人认为女人的荣誉感比不上男人,但我一直努力——”

“天啊,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荣誉感,”他粗嗄的说。“我要说的是,大家应该都很清楚,乔治根本不该要你答应这种事。”

“可是他要求了,而且我答应了。”

“就这么认命?”柏萨力摇着头。“我不敢相信你会这样,你是唯一敢在我发脾气的时候对抗我的人。”

“乔治知道我失去他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她说。“他知道我绝不会自愿再婚。他希望我有丈夫保护我,更重要的是,若诗要有父亲。而雷文熙的价值观和信念都跟他类似,乔治相信他最好的朋友绝对不会亏待我和若诗——”

“够了,”萨力粗声打断她。“让我告诉你,我对伟大的圣人乔治有什么看法;我认为他根本不希望你再爱上别人。他用婚姻的手段把你和雷文熙那种冷血死鱼锁在一起,好确保他永远会是你心中唯一的爱人。”

这样的指控让荷琳脸色苍白。“你怎能说出这样可怕的话。你简直是大错特错,你根本不知道我丈夫或他朋友——”

“我知道你不爱雷文熙,我知道你永远不会爱上他。如果你一定要嫁一个不爱的人,那嫁给我好了。”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完全超出她设想的范围。因为讶异而慌了手脚,荷琳喝光白兰地,把空酒杯放在身边的酒柜上。“你在跟我求婚?”她小声的问。

柏萨力朝她走来,直到把她困在酒柜前。“有何不可?乔治希望有人保护你、照顾你。我可以做到。我也可以当若诗的父亲,她根本不知道雷文熙是什么人。我会照顾你们两个。”他的手滑进她的发间,轻轻的梳过棕色长发。

靶觉到他的手扣住颈背,荷琳闭上眼睛强忍住一阵愉悦的嘤咛。她的整个身体都回应着他的触碰。在两腿间有一种令人羞耻却充满期待的抽搐,她对如此强烈的肉欲需求感到可耻。她从来没有如此的希望被男人占有。

“我可以给你从来没有想过该要的东西,”柏萨力耳语着。“忘掉那个该死的承诺吧,荷琳。那已经过去了,现在该想的是未来。”

荷琳摇头张口想辩驳。他快速低下头,占据她的双唇,舌头深深侵入她的口中,让她愉悦的呻吟出声。他的吻激情而老练,震碎了所有理性的思绪。他的嘴在她唇上调戏、扭动着,而她无助的回应着。他温暖的手和她的身躯间仅仅隔着一层薄棉布,放肆的游移着,覆盖住她胸部的形状,腰臀间的弧度和臀部圆满的线条。她喘息着感受到他推挤着她的臀部,让小肮贴在他身上。一边吻着她,一边让她摩擦着他岩石般坚硬的勃发情欲,荷琳几乎因为这样的刺激而迷醉。连她的丈夫都不敢这样公然的抚弄她。

她把双唇拉开。“你让我没办法思考——”

“我不要你思考。”他拉着她的手到裤子前方,让她松垂的手指盖住在紧绷的布料下那个巨大、发烫的隆起。他的触感让她双眼圆睁,把头垂在他胸前躲避他压下来的双唇。他改吻她耳朵下脆弱的肌肤,双唇一路往颈间徘徊。虽然荷琳残存的理智严厉的要她抗拒如此放纵的感官享受,她还是把面颊贴在他胸口诱人的鬈曲毛发上。他不容质疑的男子气概让她着迷,包括他身上一切有力、粗野、惊人的细节。可是他不适合她。虽然相反的特质会互相吸引,却无法成就美好的婚姻,只有各方面相似的人结婚才会幸福。何况她在丈夫死前已许下承诺。

想到乔治让她跌回现实,挣扎着从柏萨力的怀中离开。

她脚步踉跄的走到椅子重重的坐下,双腿无力的颤抖着。幸好柏萨力没有跟过来。好一阵子,书房里只有两个人呼吸时锐利的吸气声。荷琳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能否认我们之间的吸引力。”她暂停一下,发出一阵颤抖的笑声。“可是你一定也知道,我们一点都不适合!我该过的是渺小、安静的人生——你的生活方式对我而言太伟大,也太快速了。你很快就会嫌我无趣,然后会渴望离开我,重获自由——”

“不会。”

“——而试着跟你这样胃口和野心都那么大的男人生活在一起,会让我很悲惨。我们之中一定有人要改变,而这会造成可怕的憎恨,最后导致婚姻苦涩收场。”

“你不能确定这种事一定会发生。”

“我不能冒险。”她决绝地断然回答。

柏萨力在暗影中望着她,头轻轻的歪着,像是想利用某种第六感来读出她的想法。他走到她身边,在椅子前蹲下。他握住她手的动作让她吓一跳,他的手指包住她冰冷的小拳头,拇指慢慢揉着她紧握的指节。“你有某件事没有告诉我,”他低声说着。“那件事让你很烦躁……甚至害怕。是我吗?是我的过去?我曾经是个拳手的事,还是——”

“不,”一阵笑声用力梗住她的喉咙。“我当然不会怕你。”

“我看到恐惧的时候,认得出来。”他坚持着。

荷琳摇摇头,不想争辩下去。“我们一定要忘了今天晚上的事,”她说。“不然我只能带着若诗立刻离开。我不想离开你和你的家人,我希望尽可能待久一点,完成我们的合约。请答应我不会再谈起这件事。”

他的眼中闪烁着黑色的火焰。“你觉得有可能吗?”

“一定要,”她低语。“求求你,萨力,告诉我你一定会试着做到。”

“我尽量。”他声音平板的说。

她颤抖着吸了一口气。“谢谢你。”

“你最好马上离开,”他说,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你穿着睡衣的样子让我快要发狂。”

如果她不是那么悲哀,荷琳可能会被这句话逗笑。她的睡衣和披肩上的层层绉褶让这身衣裳甚至比白天穿的衣服更保守,只有柏萨力狂热的头脑才会觉得她很诱人。“你也要回去休息了吗?”

“不,”他走过去添满酒杯,扭头回答她。“我还想多喝几杯。”

被无法言喻的情感折磨着,她试着让嘴唇弯成一个微笑。“那,晚安了。”

“晚安。”他没有回头看她,肩膀僵硬不动地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

正文 第十三章

接下来两个星期荷琳几乎没有见到柏萨力,知道他是故意拉开距离,让双方得以恢复从前的友谊。他每天埋首工作,总是待在城里的办公室很少回家吃晚餐。他每天熬夜到深更,早上起床的时候眼睛常常充满血丝、脸上有着疲惫的纹路。柏家上下的其它人都没有特别提起他这样不眠不休的活动量,但是荷琳感觉到宝娜了解背后的原因。

“柏太太,我可以保证,”一天早上荷琳对她小心翼翼的说。“我绝对不会有意造成你任何家人的不安或不快——”

“夫人,这不是你的错。”宝娜以一贯的坦诚回答着,慈爱的拍了拍荷琳的手。“你可能是第一个我儿子非常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在我看来,他终于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这也是一件好事。我一直警告他不要爬得太高。”

“他跟你谈起过我?”荷琳问着,满脸胀红到连耳垂都发烫。

“从来没有,”宝娜说。“可是他不用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也知道。”

“他是个非常好的人,”荷琳诚心的对她说,担心宝娜会误以为她觉得柏萨力配不上她。

“是啊,我也这么想,”宝娜就事论事的说。“就算这样,他还是不适合你,就像你不适合他一样。”

知道柏萨力的母亲并未责怪她,荷琳的心情应该有所改善。不幸的,她一点都不觉得。每次只要看到柏萨力,不管是多短暂、多寻常的会面,那充满全身的渴望都会让她几乎无法承受。她开始怀疑能否在柏家过完剩下的时间。她全心投入照顾若诗和柏家女士的工作,让自己尽量忙碌。她有很多事情,尤其丽姿正式进入社交圈后更是如此。每天都有人送来玫瑰或其它花束,门口的银盘上总是堆满追求者的名片。

正如荷琳的预料,丽姿的美貌加上财富,更不用说她四射的魅力,吸引了许多男士,让他们乐于忽略她的出身。因为太多男士竞相追求丽姿,荷琳和宝娜必须在每天的拜访、兜风和野餐活动中担任伴护。但是,有一位追求者似乎让丽姿特别偏好——建筑师桑杰圣。

其它的追求者也许血统更高贵、财产更丰富,却都没有杰圣的那种自信和魅力。他是个天分过人、充满干劲的强健男子,和丽姿的哥哥有些相似之处。就荷琳的观察,杰圣可以用自己沉着的力量平衡丽姿过盛的精力。如果一切照荷琳的希望发展,他们会是一对佳偶和幸福的伴侣。

杰圣有一天早上来拜访的时候,荷琳刚好看到他和丽姿从花园散步回来。

“……而且你也不够高……”丽姿说着,声音里满是欢腾的笑意,他们从落地窗走进大理石雕塑长廊。荷琳刚好经过长廊的另一头,被一座罗马神像庞大的翅膀遮住。

“老天,你这个女人,我根本不算矮,”杰圣反驳着。“而且我足足比你高两吋呢。”

“才没有!”

“就是有,”他坚持着。毫不费力的把她拉过去,丽姿因此发出惊叫。他们从头到脚贴在一起,丽姿纤长的身体靠在杰圣高大的身上。“看吧?”杰圣说着,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丽姿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突然陷入一片沉默。凝望着搂住她的男人,眼中尽是羞涩的怯意。荷琳考虑过要不要打断这幕好戏,她知道丽姿不习惯男人这样的殷勤对待。但是杰圣的脸上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表情,极度的温柔与渴望。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喃喃的说了些什么,丽姿满脸通红,一只手慢慢爬上他的肩头。

荷琳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她悄悄的溜走,让他们有点私密的空间。噢,乔治像这样追求自己是多久以前的往事了,她那时候多么天真又满怀希望。但是记忆已经模糊,她也不再从回忆中得到欢乐。她和乔治在一起的生活,已经是遥远的梦境。

荷琳满怀忧伤的陪若诗玩了一个早上,然后把女儿交给梅蒂照顾。她没有吃午餐,因为沮丧而失去食欲。她从书房挑了一本小说,带着它到花园散步。天空中乌云密布,微风中带着寒冷的雾气,荷琳不禁拉紧羊毛披肩。她先在一张石桌旁停下脚步,又看到一张花坛环绕的长椅,最后终于找到最适合阅读的地点,一个大约十二尺宽的凉亭。亭子的窗户上装着小小的木制百叶窗,里面排放着有椅垫的长椅。椅背和座位上都铺着绿色的斜纹布,布料微微散发着霉味,但并不令人讨厌。

荷琳蜷曲在一块椅垫上,缩起脚、靠在椅子上开始阅读。很快地荷琳就沉浸在结局哀伤——难道还有别的结局吗?——的爱情故事中,没有注意到天空中的阵阵雷声。光线由银白转成灰黑,雨滴开始重重的打在外面的草地和小径上。几滴飞散的雨水穿过百叶窗落在肩上,终于让她发现外面的天气恶化了。她皱着眉头放下小说,抬起双眼。

“讨厌。”她轻声说着,知道不能继续在这里看书了。现在绝对该回主屋去。可是雨势已经大了,看来也不会在几分钟内变小。她叹着气,合上放在膝头的书,靠在墙上看着大雨猛烈的打在草地和树丛上。凉亭里充满了春雨鲜活的气息。

她郁闷的思绪很快被打断,有人粗鲁的用肩头推门进来。

她很惊讶的看到进来的是柏萨力,高大的身躯裹着湿透的大衣。一阵带着雨的风跟着吹进来,他用脚跟关上门,低声咒骂着奋力想合上滴着水的伞。荷琳从椅垫上挺直背脊,带着渐渐漾开的微笑,看他跟那支笨伞搏斗。他真是个俊美的魔鬼,她带着一丝愉快想着,视线贪看着他被雨淋湿的脸、咖啡黑的眼睛和贴在形状优美的后脑上的闪亮黑发。

“我以为你去城里了。”她说着,提高声调好盖过一长串雷声。

“我提早回来了,”他简短的回答。“刚好赶在暴雨开始前到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梅蒂很担心,她说你在花园里。”他得意洋洋的合上伞。“很容易就可以猜到你在哪里,花园里没有多少地方可以躲雨。”他深邃的眼神定在她的脸上,对她的微笑报以闪亮的露齿一笑。“所以我就来拯救你啦,夫人。”

“我完全不知道我需要拯救,”荷琳说。“太专心看书了。雨应该很快就会停吧?”

像是一种嘲讽的回应,天色突然变得更暗,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闪电呼啸而过。荷琳笑起来,看着面带微笑的柏萨力。“我来接你回屋子里去。”他说。

荷琳望着倾盆而下的暴雨抖了一下,回主屋的路感觉好长。“我们会被淋湿的,”她说。“而且草地上一定一片泥泞。不能等它停吗?”她从袖口抽出一条手帕,踮起脚尖擦去柏萨力脸上淌下的雨水。他突然间变得面无表情,在她的手下僵硬的站着。

“这场雨要好几个小时才会停,而我甚至无法信任自己跟你独处五分钟。”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肩上,它在她身上显得大得可笑。“所以除非你想让我占你便宜,”他粗声说着,望着她抬起的脸。“最好赶快走。”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动。

荷琳举起手帕到他的下巴旁,擦去那胡子刮得很干净的皮肤上最后的几滴雨水。她把湿透了的蕾丝手帕握在拳头里,紧抓着大衣以防它掉到地上。她搞不懂为什么和他独处会带来这么强烈的喜悦,为什么他的模样和声音是那么安慰又扰人心怀。想到他们的人生只能有短暂的交会,就让她的心一阵疼痛。他这么快、这么轻易地变成对她很重要的人。

“我想念你,”她轻声说。她并不想说这句话,但是它自己冒了出来,轻轻的悬在雨声潇潇的间奏中。一种比饥饿更深沉、比痛苦更锐利的渴望,几乎令她疯狂。

“我不能靠近你,”柏萨力沙哑的说。“我无法留在你身边,而不……”他落入沉默之中,痛苦而凄凉地望着她。荷琳推开肩上的大衣时他没有动,投进他怀中的时候也没动,甚至她的双臂滑上他的颈项时也没有。她的脸在他湿透的领口厮磨着,用力的抱着他。这是几天来第一次,她可以全然的呼吸、闷痛的寂寞终于离开胸口。

他闷声呻吟着,转过头将嘴贴上她的唇,手臂环绕着她,紧紧的抱住她。凉亭在她的四周化成一团模糊,春雨的气味被萨力肌肤上的男性香气所取代。她把手放在他热烫的脸颊、颈项,他收紧了怀抱,仿佛要压碎她,仿佛要把她压进身体里。

就这一次……邪恶的想法紧抓住她不肯放手。就这一次……她就可以继续活下去,然后在青春远去的时候回味、品尝这份记忆。没有人会知道的。

大雨敲击着他们四周的木造建筑,但是力道完全比不上她狂暴的心跳。她狂乱的拉着他领巾的结,扯开之后开始解开他背心和衬衫的钮扣。萨力动也不动的站着,有力的胸口因为吃力的深呼吸而上下起伏。

“荷琳……”他的声音低沈颤动。“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她不顾一切地拨开他的衬衫,露出颈项到肚脐赤裸的肌肤,看着他的模样让她不禁屏息。他那由肌肉与肌腱紧密交织而成的身躯,真是一件巧夺天工的造物。荷琳满怀赞叹地触摸着,张开双手贴在那毛发丛生的胸膛,指尖感受胸毛下结实的肌肉,向下抚摸着一块块起伏的坚硬腹肌。她找到肚脐四周更鬈的毛,温柔的探索着,他忍不住发出带着痛苦的愉悦呻吟。他抓住她的手腕拉开她的手在身边握住,望着她。

“要是你再碰我,”他粗嗄的说。“我就停不下来了。我会在这里占有你,荷琳……你懂吗?”

她向前靠近,身体贴在他的肌肤上,脸庞埋进他胸前茂密的黑色毛发中。她感觉到他的防御瓦解了,魁梧的身体颤抖着,双臂将她搂在怀中。他的唇急切的寻觅着她的,勾起禁忌的甜蜜感觉。他轻快敏捷的拉扯着,解开了她上衣的浮雕骨质钮扣,衣服松落在手肘上。解开束腰后,萨力拉住她衬衣上方绑紧的缎带,在指头上绕了几圈,轻轻的拉开。她的酥胸弹出束缚,晃出一片雪白、粉红的色彩,尖端已经因为凉亭里的寒气而挺起。手中满满握着圆润柔嫩的重量,萨力的手心托着敏感的乳峰。

“快,”她焦急的说。“萨力,求你,我……我需要你。”既然在激情中放纵自己,她抛开所有的羞耻与禁忌,只想要他的凌驾与深入,将他的体热埋藏在她的双腿之间。

萨力用嘴堵住她的话,抖掉背心和衬衫,露出雕塑般闪亮的肩头。他在绿色的椅垫上坐下,将她拉到腿上。手伸进她的裙子里,引导她的腿跨在臀部两侧。荷琳跨在他的裆部,感觉到他坚硬肿胀的竖起撑起了长裤,因兴奋和领悟而胀红了脸。她感觉到那雄伟的形体隔着薄薄的衬裤烧灼着。萨力用手勾住她的手臂,拉她向前,吻着她双峰间的肌肤。她的手臂托住那黑发的头,在喘息中感受到他的嘴含住一边柔软挺起的乳头。舌头爱抚的动作既温柔又炙热。他栘向另一侧的乳房,她感觉到当他拉扯着发疼的肉体时,牙齿轻柔的压迫。

她的喉间迸出不协调的细细声响,在他的身上往下滑,将潮湿的酥胸推进他胸膛茂密的毛发间。粗粗的柔软毛发挑逗、刺激着,她欢愉的呻吟着用身体磨蹭他。之后她一定会对这样轻率的举动感到万分羞耻……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眼下只有萨力,他肌肉修长的身躯,充满爱意的探索双唇,她要与他一同尽情享受这一刻。

他的手滑进裙子底下,抚弄着丰臀圆满的曲线。他的抚摸变得极其温和,几乎带着懒散,用令人疯狂的慢速漂流过她的身体。她在战栗中再次催促他加快速度,同时在心里深处却为自己绝望的需求感到惊骇。萨力突然笑起来,低沈温柔的笑声在喉间震动。他解开衬裤的带子。将这一小块布料拉下她的臀部。她不自在的移动着协助他,在衬裤终于被脱去的时候,感到一阵晕眩。

“告——告诉我该怎么做。”她恳求着,焦虑的感受到知识的不足。她和乔治在那些平静的夜晚所分享的交流,和这场在午后暴雨中不顾后果的艳遇,非常不同。柏萨力是那么的老练——甚至已厌倦这种事——她似乎完全不可能懂得让他满足的方法。

“你是问要怎样取悦我吗?”他的唇温柔的靠近她的耳边。“你根本不必尝试。”

她发红的脸贴在他肩头,微喘着任他把跨在两侧的腿大大张开。一波波雷声持续划破天际,但雷鸣再也吓不到她了。她全心全意在这个抱着她的男人身上,她身体底下这副坚实的身躯,那以无尽温柔抚摸着她的那只男人的手。他的指尖画过她大腿连接胯下柔嫩肌肤的绉折,爱抚着羽毛般的环状毛发,寻觅着私密处的开口……他找到了那在爱抚下渴望得湿润起来的隐密洞穴。她全身的肌肉绷紧,因震颤的惊愕而抬起身体。她的额头埋在那肌肉结实的肩上,呻吟着他的名字。

从来没有人教她闺房中的礼仪,可是她和乔治遵守着所有夫妻共同的默契——绅士应该随时对妻子展现高度的敬重,就算在床上的拥抱也一样。他会克制自己,不用狎邪的方式碰她,也不会试图煽动她的激情。她的人格应该保持纯洁无瑕,虽说男士应该和挚爱的妻子做爱,却绝不可以在动作或言词上有所猥亵。

显然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柏萨力这些事情。他一边在她耳旁呢喃述说着爱意和欲望,同时毫不留情地逗弄着她,指尖绕着隐藏在私处折缝中的尖端打转。她情欲爆发、全身出汗,将自己往他的手推去,在惊喘中感觉到他的手指滑进身体里。

一阵陌生的焚身激情传遍全身,她在他身上扭动着,双手在他肩头张合,张嘴在颈上印下恳求的吻。他的喉间发出安抚的哼声,身躯不可思议的紧绷,肌肉因为压抑的力量而紧紧隆起。慢慢的,仿佛担心她会被吓到,他把手收回来,拉扯着长裤的开口。她感觉到他被释放的肉体结实沉重的弹跳。第一次感觉到他烫人的接触,她的身体猛地一跳。他移动位置让她张得更开,让自己抵在她潮湿的开口。

荷琳在战栗中感觉到他小心的进入她,撑开细致的肌肉。她从齿间发出轻轻的嘶声。

“我弄痛你了吗?”他如午夜般幽暗的眼神扫过她的脸。一只手滑到两人身体之间,抚弄、调整、扩张她,好直接揉弄那隐藏在湿润的鬈毛间疼痛的核心。这一刻是如此惊人的亲密,她差点哭了出来。她放松身体接纳他,刺痛减缓了,突然间他的占有不再带来疼痛,只有欢愉。她完全放纵自己,全身环抱住他,双腿箍住他的臀部。

萨力闭上眼睛,皱起眉头。一只手握住她的脑后把她往前带,嘴巴饥渴的占据她的。另一只手摊开在她的臀上,以规律的节奏推动她,来回的深入推进,让她无助地扭动着。在此同时他不断的亲吻她,他的嘴奉献、占有,以燃烧的热度吞噬她。

她用力拉扯着纠缠在两人之间的衣物,想要直接感受到他赤裸的腿贴着她,而不是长裤的呢绒料子。紧绷的情欲在她体内集结,喉间发出需求的哭喊。一股陌生的热度将她占据,再也无法控制的在他身上更用力的扭动着。她爱极了他身体粗糙紧实的触感、在她身体里的长长插入,还有当她骑在他身上时覆盖着胸前的大手。突然间她再也无法行动,肌肉锁紧、一阵烧灼的快感在腿间绽放,传遍全身。她的神经着了火,感官随之爆发,瘫软的咬着嘴唇呻吟着。

她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萨力懂,他柔声呢喃着,手臂支撑住她,臀部持续向上推进着。她开始发抖,包围着他入侵轴心的肉壁在阵阵美好的痉挛中收紧,而这样就足以将他一同推向边际。他颤抖、叹息着,在最后的冲刺中将自己深深埋进。他抓住她的臀部,用力把她往胯下压近,同时把自己推进她身体的最深处。

荷琳觉得像是喝醉了,沉重的在他的胸前松软下来,两人连接的地方还发烫悸动着。她同时想哭又想笑,最后冒出一阵紧张的嗤声。萨力抚慰的按摩着她的背,她的脸颊贴在他肩上。

“你跟你丈夫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他耳语着。这不是问句,而是一种叙述。

荷琳困惑的点头。很难相信他们竟然可以在这样的状况下交谈,他的炙热还停留在她体内深处。外面的风雨还在肆虐,将他们包围在雨水形成的隐密中,她听到自己恍惚回答的声音:“我喜欢跟乔治做爱……那总是很愉快。可是有些事情他绝对不做……我也不会……因为那样不对,你懂吧……”

“什么东西不对?”萨力扯掉她头上的几根发夹,打散盘起的温暖棕发,让发丝像帘幕一般披散在她赤裸的背上。

她慢慢的说着,寻找最正确的说法。“女人应该要驯服男人的兽性,而不是鼓动它。我从前跟你说过,做爱应该是——”

“爱情高度的展现,”他边玩着她的头发说着。“灵魂的交流。”

荷琳很惊讶他竟然还记得。“是的,一点也没错。而且不该流于猥亵。”

她感觉到萨力贴在她的头旁边微笑着。“我觉得偶尔猥亵一下没什么不好啊!”

“你当然这样想。”她说着,躲在他胸前那片茂密的毛发中微笑着。

“所以现在你大概觉得人格开始堕落了吧。”他开着玩笑,但她的笑容消失了。

“我在凉亭里和雇主发生不合宜的关系,我想绝对没有人会说这是完美人格的证明。”她试着从他身上离开,在他沉重的长度从体内抽出时发出惊喘。她的全身扫过一阵无比的羞赧,感觉到液体从腿间渗出,她摸索着想找个东西来擦。萨力伸手翻找着丢在旁边的外套,这次终于找到了手帕。他把手帕交给她,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说:“我从来没有看过女人从头红到脚的样子。”

荷琳往下看,发现自己每一吋裸露的肌肤都染上了深浅下一的红色与粉红。

从他手上抢过手帕,她尽量躲得远远的才开始使用。“我不敢相信我做了什么事。”她闷声说。

“我后半辈子都会珍惜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萨力回答。“我要把这座凉亭镀金,还要在门口挂上匾额。”

荷琳猛转过身看他,害怕他是认真的,却在他眼中看到笑意。“噢,你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她拉扯着身上的衣服急促走开,大堆布料在她腰间绉成一团。

“来,别动。”他轻巧的拉上她的内衣,钩好她的束腰,帮她把手臂穿进袖子里。他对女性衣物的明显熟悉令她沮丧。毫无疑问他曾经跟许多情妇如此偷情过……而她只是这一大串情妇中最新的一个。

“萨力——”她开口说,闭起眼睛感受他拢起她的头发,低下头吻着她的颈侧。他的唇柔顺的滑过肌肤,引起一片鸡皮疙瘩。她发出绝望的声音,向后靠在他结实的胸前。“每次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会很惊讶的发现自己人格上的弱点,”她说。“一定有很多女人跟你说过这种话。”

“我不记得其它女人了。”他说。

她不相信的笑着,他却转过她的身体面对他,一双大手占有的在她腰侧和背脊游移着。“我们刚才分享的经验,荷琳……我不知道那算不算灵魂的交流,但那绝对是我一生中最接近的一次。”

“那是时光中遗落的一刻,”她定定地望着他裸露的胸膛,不由自主地爱抚着坚实滑顺的肌肉和上面覆盖的毛发。“跟真实人生毫无关系。我不该……那只是……我想要能和你在一起,至少一次。我太过渴望了,渴望到不顾一切。”

“你以为我们可以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而继续下去?”他不敢置信的问。

荷琳吞了一口气摇摇头,抗拒着想要蜷缩在他半裸的怀中、像个孩子般哭泣的冲动。“呃,不,我知道不行。发生这种事,我——只能离开了。”

“荷琳,亲爱的,你以为我会放你走吗?”把她揽在怀里,他用一阵热吻围攻她。

荷琳从来不知道欢乐跟痛苦可以这样交织。她攀住他,暂且让自己做出回应,带着热烈的挚爱吻着他,紧紧抱着他,好补偿之后永远无法拥抱他的时光。终于,她强迫自己离开他站好,拉扯着绉成一团的裙子,让所有布料回到原位。她四下寻找被踢到一边的鞋子,终于在凉亭中央找到一只,另外一只落在长椅下面。萨力在她身后移动着,穿好自己的衣服。

荷琳叹着气凝视着大雨冲刷的窗外,高高的灌木丛化成一片水溶的模糊。“之前我就知道我可能会离开,”她一直背对萨力说着。“现在发生这件事以后,我更不可能跟你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我不要你走。”

“我对你的感情不会改变我一定要做的事,原因我已经说过了。”

他整整沉默了一分钟,领会她话里真正的意思。“你还是要嫁给雷文熙,”他声调平直的说。“即使是现在。”

“不,不是这样。”荷琳觉得很冷,两人的接触所迸出的暖意消逝殆尽。她试着列出自己的选择,但所有的可能性都让她觉得空虚,而且奇怪的想哭。回到维持一辈子的习惯实在太自然了,重新依循别人在很久以前就为她选好的道路,先是她的父亲做选择,然后是乔治。“我不知道跟雷文熙这件事会怎么样,我甚至不知道他还要不要我。”

“噢,他会要你。”萨力把她转过来面对他。他高大又阴沈,带着一种认命的愤怒,凝视着她。“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必须努力奋斗才能得到。可是我不会努力去争取你,你必须是因为自己想要我而来找我,我宁死也不会用威胁或哀求的方式让你接受我。我想,在贵族的眼中,一个雷文熙比一百个柏萨力更有价值。没有人会怪你想嫁给他,尤其这件婚事又是乔治的希望。你甚至可能会幸福一阵子。可是有一天你会发现那是错误的,到时候就已经太迟了,我们两个都再也没办法挽回了。”

荷琳的脸色变得苍白,但仍冷静的回答。“我们的合约……我会把钱还给你……”

“钱留给若诗。没有道理因为她母亲没有胆量,就害她的信托基金减半。”

她垂下带泪的双眼望着他衬衫上第三颗钮扣的位置。“你好残忍。”她低语着。

“我想对于大多数的事情我都可以很有绅士风度,只有对于失去你这件事我做不到。不要期望我会很有风度的接受这件事,荷琳。”

用手挥去眼中的泪,她努力低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想回屋子里去。”

虽然盖着萨力的外套还撑着雨伞,荷琳走到主屋的时候还是全身湿透了。萨力带她走雕塑长廊的落地窗进屋,长方形的房间一片阴暗,雨水在窗上刷出一条条银色的线条,雕像则染上雨水汇流的灰色阴影。萨力滴着水,头发贴在头上,望着眼前顽固的女人。她的责任和承诺阻绝了他,就像在两人中间竖起一片花岗岩高墙。

滴着水的棕色发丝一束束围着她苍白的脸,让她看起来颇像不快乐的美人鱼。他多想抱她上楼,替她脱去潮湿寒冷的衣裳,用炉火的热度和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我明天会跟你母亲和妹妹谈谈,”荷琳声调不稳的说着。“我会跟她们说我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没有必要继续留下来。大概周末的时候我和若诗跟梅蒂就会离开了。”

“我明天启程去杜罕,”萨力低声说。“我宁愿在地狱里下油锅也不要假装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可耻的看着你走、还要祝福你。”

“是啊,当然。”她站在他面前,小小的骨架倔强地硬撑着,该死的逃避、受伤、惆怅——而且显然深爱着他。萨力对她竟认为荣誉和常识比他重要,很是愤怒。她强迫自己回看着他,眼中闪着一种令人不解的恐惧。她害怕,不敢信任和他在一起的任何未来。他懂得如何用劝诱、纠缠的方法让人做出不情愿的事,可是他不会对她用这样的手段。她一定要自愿选择他,但是她显然绝对不会容许自己做出这种事。

萨力心中充满苦涩的挫败,突然间很想逃得远远的,以免说出或做出会让两个人永远后悔的事。“最后一件事,”他说,声音比他原本想要的感觉更严厉。“你现在离开我,就不要再回来了。我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泪水簌簌落下,她急忙转过身去。“我很抱歉。”她低声说着,快速离开长廊。

正文 第十四章

“我不懂,”丽姿闷闷不乐的说。“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还是……你终于发现我完全不受教?我会努力的,夫人,我一定——”

“不是因为你的关系。”荷琳急忙对她保证,紧紧握住她的手。在一夜无眠后,她双眼灼痛的起床,决心执行她的决定。她必须这么做,趁做出比之前更不对的事之前。她的身体变得很陌生,还充满昨天下午凉亭里的遭遇所引发的激情。之前她完全不了解偷情的诱惑,从来不懂怎会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竟可以摧毁人生、拆散家庭、破坏神圣的誓约。现在她知道男女为什么会发生外遇,又为什么愿意为此牺牲一切。

乔治绝对无法在这个因为柏萨力而纵情放肆的女人身上,认出他可爱贞洁的妻子。乔治要是知道她变成这样一定会吓一大跳。在羞耻与恐惧中,荷琳指示梅蒂尽快整理她们的东西。她尽可能温和地对若诗解释,回戴家去的时候到了,这个消息让小女孩很难过。

“可是我喜欢这里!”若诗生气的哭着,棕色的眼里满是泪水。“我想要留在这里,妈妈。你自己回去,我和梅蒂要留在这里!”

“我们不属于这里,若诗,”荷琳回答。“你很清楚我们本来就没打算永远住在这里。”

“你说一年的,”若诗争辩着,抓起圆饼小姐,保护的抱着那个娃娃。“现在还不到一年,还差很久,你应该还要教柏先生学习礼仪。”

“所有必须学的东西他都学会了,”荷琳坚定的说。“别再胡闹,若诗。我知道你很不开心,我也很难过,可是你不可以因为这件事去烦柏家的人。”

若诗一阵暴风似的跑走,躲在大房子里的某个地方,荷琳虽然不愿意,还是请柏家的女士们早餐后跟她在家庭起居室会面。她很难开口告诉她们,她在一、两天内就要离开这里。她很惊讶的发现,她会比预期中更想念丽姿和宝娜。

“一定是因为萨力,”丽姿嚷着。“他最近简直是恐怖,脾气坏到像头受伤的熊。他是不是对你不礼貌了?都是因为他,对下对?我马上去找他,把道理敲进他脑袋里——”

“闭嘴,丽姿。”宝娜说话的时候,同情的眼神落在荷琳沮丧的脸上。“你到处找麻烦并不能解决事情,只会让荷琳夫人更为难。如果她想离开,也要带着我们的友情与感激,我们不可以用折磨来回报她的好意。”

“谢谢你,柏太太,”荷琳低声说着,无法直视情人的母亲。她有种很糟的感觉,怀疑宝娜可能凭着天生的直觉猜到她和萨力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我不要你走,”丽姿顽固的说。“我一定会很想念你……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而且……噢,没有小若诗我该怎么办?”

“我们还会见面的。”荷琳亲切地对丽姿微笑着,双眼涌现泪水。“我们还是好朋友,丽姿,你可以随时来看我跟若诗。”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情绪在心中升起,她站起来紧张的拧着双手。“如果你们不介意,我还有很多东西要整理……”

她急忙离开,不让她们看到自己流泪,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两位女士激动交谈。

“荷琳夫人是不是和萨力吵架了?”她听到丽姿在问。“是不是这样,我们才到处都找不到萨力,而且荷琳夫人想离开?”

“事情没那么简单,丽姿……”宝娜谨慎的回答传来。

是的,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荷琳曾试着想象嫁给萨力、变成他的妻子,陷入他奢华、快速的生活会是怎样。她必须将熟悉的一切抛在脑后……真的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她因为苦涩的渴望而发疼,全心全意想要他,可是这样的前景让她心里某样东西退缩逃避。她茫然寻找着理由,想知道自己恐惧的原因,可是不知为何,事实拒绝让她看清,散乱冰冷的深藏在她心里。

萨力从不接受失败。他可以容忍小型的挫折,因为他知道在大事上,他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可是他从来没有真的被制伏过,从来没有真正的失败。直到现在,面临着最大的失败。这让他觉得暴躁疯狂。他想杀人,他想哭;但大部分的时候,他想嘲笑自己这个该死的大傻瓜。荷琳晚间朗读的那些毫无道理的故事讲过希腊人和他们那些多情却冷漠残酷的众神,凡人总是因为好高骛远而遭到惩罚。傲慢,荷琳解释过,太骄傲的野心。

萨力知道自己犯了傲慢的罪,现在得要付出代价。他不该放纵自己去奢望一个显然不适合他的女人。而最折腾的是,他还是觉得如果用威胁、折磨、收买的手段让她答应,说不定他还是可以得到她。可是他不会对她、或自己做出这种事。

他想要荷琳心甘情愿、快乐的爱他,就像她从前爱乔治那样。很多人会觉得这样的想法很可笑,他也觉得好笑。荷琳在拿他和那个圣人丈夫比较的时候会想到什么?萨力是个恶棍、投机者、举止粗野的食腐野兽——和绅士完全相反的东西。如果她想要的是过去跟乔治在一起那样的生活,显然雷文熙才是正确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萨力紧锁着眉头,大步走向书房去找要带到杜罕去的档案跟信件。楼上正一片混乱的在整理东西,梅蒂跟女佣把衣服和个人物品塞进箱子和袋子里……同时萨力的男仆也在为他的旅程准备服装和领巾。萨力才不会看着荷琳离开,他要先走。

他走到书桌前翻着一大叠文件,一开始没发现还有别人在。从庞大的真皮办公椅里发出一阵轻轻的声响,萨力猛然回头,准备发出责问。

若诗抱着圆饼小姐坐在那儿,两个小身影几乎完全消失在扶手椅深处。萨力心情沉重的看到小女孩的脸脏兮兮、红通通的,鼻子也该好好的擤一擤。

戴家的女士似乎永远需要大量的手帕。萨力低声骂着,勇敢的在外套里搜寻,再次什么都没找到。他解开亚麻领巾,从颈上扯下来拿在若诗的鼻子前面。“擤。”他低声说,她用力的遵从。她格格笑着,显然觉得用领巾擤鼻涕是件很有趣的新鲜事。

“你是个傻瓜,柏先生。”

萨力蹲在她面前,眼睛注视着她的眼睛,嘴角扯起疼爱的笑容。“怎么了,小鲍主?”他温柔的问着,虽然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若诗热切的一吐为快。“妈妈说我们要走了,要回去住伯父家,可是我——我想留在这里。”她的小脸因为孩子气的忧伤而皱在一起,萨力几乎因为胸口无形的冲击而倒下。慌乱……疼爱……最多的还是痛苦。就算他没有因为跟荷琳道别而死去,现在这个场面绝对会了结他。不知道为什么,过去几个月里他渐渐爱上这个可爱的小泵娘,她那双沾着糖黏答答的手,叮当作响的钮扣串,纠结的长长鬈发,那双和她母亲一样的棕色眼睛。再也不会有茶会了,或是在起居室壁炉前对坐,还有那些说来说去都一样的兔子跟甘蓝菜、恶龙和公主的故事,也不会再有小小的手充满信任的握着他的。

“去告诉妈妈,我们必须留下来陪你,”若诗命令着。“你可以让她留下来的,我知道你可以!”

“你妈妈知道怎样是对你最好的,”萨力低声说着,虽然心里快死掉了,还是挂上浅浅的微笑。“你要乖,要听她的话。”

“我一直都很乖,”若诗说着又开始吸鼻子。“噢,柏先生,我的玩具会怎样?”

“我会把所有玩具都送到戴家给你。”

“塞不下。”她用一只肥嘟嘟的手擦掉脸上的泪。“他们家比你家小很多、很多。”

“若诗……”他叹着气把她的头按在肩膀上,一只大手吞没了她整个头顶。她靠着他,紧紧的依偎着,轻拍着他胡渣粗糙的下颚。过了一会儿,她扭动着挣脱。“你快把圆饼小姐压扁了!”

“对不起。”他充满悔意的说着,伸手拉直娃娃的蓝色小圆帽。

“我会再看到你跟丽姿吗?”若诗伤心的问。

萨力没办法骗她。“恐怕不会常看到了。”

“你一定会很想我。”她说着,叹了口气,开始翻着围兜的口袋找东西。

萨力的眼睛怪怪的,一片模糊又刺痛,就算眨眼也无法挥去。“我每天都会很想你,小鲍主。”

若诗从口袋里抓出一样东西交给他。“这个送给你,”她说。“我的香水扣子。你难过的时候闻一闻就会快乐一点。我每次这样做都很有用。”

“小鲍主,”萨力说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柔和,不要那么沙哑。“我不能拿走你最心爱的扣子。”他想还给她,可是她却推开他的手。

“你需要它,”她固执的说。“你拿着,柏先生。不要弄丢了。”

“好吧。”萨力把钮扣握在拳头里,低下头靠近,奋力控制着纷乱的情绪。都是自找的,他想。策划、操纵一切,让荷琳住进他家。他从来没有想过后果,早知道……

“你要哭了吗,柏先生?”小女孩关心的问,走过来站在他的膝旁,望着他垂下的脸。  他努力对她微微一笑。“有一点点想。”他粗哑的说。他感觉到一只小手爬上脸颊,他尽量牢牢的蹲稳,让她吻着他的鼻子。

“再见,柏先生。”她低语着,离去的时候钮扣串在身后忧伤的拖着。

他的马车准备离开的时候还是上午,什么都不能让他留在家里,除了他饱受折磨的心。回想所有他跟荷琳说过的话,他知道再多说什么也没有用。选择就摆在眼前,荷琳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决定去留,他绝对不会干预。

可是还有件事情没做。确定荷琳带着若诗去花园了,萨力上楼到她的房间。那个叫做梅蒂的金发女仆在那里,拿着一大叠折叠整齐的衣物从衣柜走到床边。看到他站在房间门口,她吓了一大跳。“老——老爷?”她谨慎的询问着,把手上的衣物放进箱子角落。

“我有事找你。”他简短的说。

梅蒂显然在猜他想要什么,转过身面对他。他感觉得到两个人在同一个房间里,让她很不安。尤其是这间房间,荷琳的衣服和用品到处四散着。床上有一堆东西:一把发刷、一套梳子、一个象牙盒子、一个装在皮匣子里的画框。要不是梅蒂走过来的时候偷偷的想藏起来不让他看到,他根本不会特别注意到那个画框。“你需要我做什么事吗,老爷?”女仆不自在的问。“要拿什么东西,还是有什么要缝补,或是——”

“不,不是这些事。”他的视线在画框上逗留着。“那是什么?”

“噢,那是……呃,荷琳夫人私人的东西,而且……老爷,她不会希望你——”萨力伸手从那堆东西上拿起画框的时候,梅蒂在惊慌中气急败坏的说着。

“迷你肖像?”他问着,敏捷的抖掉皮匣子。

“是,老爷,可是……你不该,真的……噢,天啊!”梅蒂的圆脸颊胀红了,叹着气让他看那幅画像。

“乔治,”萨力静静的说。他从来没有看过乔治的模样,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看。可以意料到荷琳一定会带着先夫的画像,为了若诗、也为了她自己。可是萨力从来没有要求过要看戴乔治长什么样子,荷琳也从来没有自愿给他看。萨力原本以为看到戴乔治的脸会让他感到敌意,可是当他看着迷你肖像的时候,却意外的只觉得同情。

他一直认为乔治跟他年龄差不多,但是这张睑却惊人的年轻,略带粉红色的面颊两旁妆点着鬓脚。萨力很讶异的发现乔治过世的时候应该不超过二十四岁,几乎比萨力现在的年纪小十岁。荷琳曾经被这个英俊的大男孩追求过、爱过,这个有着满头金发、平静的蓝眼睛和略带顽皮微笑的年轻人。乔治几乎没有尝到人生的滋味就死了,让一个比他更单纯的女孩变成寡妇。

萨力再怎么尝试都无法责怪戴乔治想要保护荷琳,为她安排一切,确保他的幼女得到照顾。可以肯定,乔治一想到妻子会被世界上无数像柏萨力那样的人诱惑而伤心,一定非常痛苦。“该死。”萨力低声说着,把肖像装回皮匣子里,皱着眉头把东西放回床上。

梅蒂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我能帮你做什么吗,老爷?”

他点了一下头,手伸进外套里。“我希望你收下这个,”他低声说着,拿出一个装着金币的沉重小袋子。对于梅蒂这样的仆役而言,那可以说是一大笔财富。“拿着,答应我,如果荷琳夫人有什么需要,你会派人来找我。”

女仆的脸因为太过惊讶而一片空白。她拿过小袋子在手上掂了掂重量,张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不用为了这样的事情给我钱,老爷。”

“拿着。”他粗鲁的坚持着。

她带着抗拒微笑着,把小袋子放进围裙口袋里。“你是个好主人,老爷。不要担心戴夫人和若诗,我会很忠心的服侍她们,如果有什么麻烦我一定会派人找你。”

“很好。”他说着,转身想要离开。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而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为什么你想把画像藏起来不让我看到,梅蒂?”

她稍稍的脸红了,但是回话的时候眼神却率直而诚实。“我希望你可以不用看到他,老爷。我知道你对戴夫人的感情,你晓得的。”

“你知道?”他不带感情的问。

女仆用力的点着头。“她是位和善又温柔的淑女,铁石心肠的人才会不关心她。”梅蒂保密的放低声音。“就我们两个人知道,老爷。我想要是夫人可以自由的为自己挑个男人,她很可能会选你。她挺喜欢你的,简直像大白天一样谁都看得出来。可是乔治老爷把她大部分的心都带进坟墓里啦。”

“她常常看这画像吗?”萨力保持面无表情的问。

梅蒂的圆脸深思的皱成一团。“自从我们搬到你家以后就没那么常看了,老爷。据我所知,她过去一整个月都没有拿出来过。看啊,上头甚至有灰尘了呢。”

不知为何,这个消息让他觉得很安慰。

“再见,梅蒂。”他回答着,动身离开。

“祝你好运,老爷。”她轻声说。

荷琳从花园回到房间,看到女仆正为一堆小心叠好的衣服分类。“进度不错,梅蒂。”她疲倦的微笑评论着。

“是,夫人。要不是老爷突然跑进来打断我的工作,我可以整理好更多东西。”梅蒂随意说出这句话,继续忙着手上的事。

荷琳觉得自己的下颚因为惊讶而张开。“他来过?”她无力的问着。“他有什么事吗?他要找我吗?”

“不,夫人,他只是吩咐我要照顾好你和若诗小姐,我答应他了。”

“噢。”荷琳伸手拿起一件衬裙想折好,最后却被她揉成一团抱在怀里。“他真好。”她轻声说。

梅蒂带着笑意和一些同情看了她一眼。“我想他不是因为好心才过来的。他看起来像个得了相思病的小伙子。说真的,他脸上的表情跟你现在一模一样。”看到荷琳紧握着的手指对那件熨得平平整整的衬裙造成的损害,她轻声笑着拿回来拯救。

荷琳毫不反抗的交出那件衣物。“你知不知道柏先生现在大概在哪里,梅蒂?”

“我想应该在往杜罕的路上了吧。他好像没心情多耽搁。”

荷琳飞奔到可以看到大宅前院的窗前。看见柏萨力的大型黑漆马车驶上路树成荫的蜿蜒车道往大路而去,她发出沮丧的声音。她的手平放在窗上,掌心紧贴着寒冷的玻璃。她的唇剧烈的抖着,努力想隐藏情绪。他走了,她想着,很快她也要走了。这样最好。她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也为了他。最好让他和年轻、清纯的女孩开始婚姻生活,他们可以分享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誓约、第一次新婚之夜、第一次生孩子……

至于她自己,她很清楚只要一回到戴家,她的命运就会变成要永远待在那里。她无意让雷文熙伯爵实践跟她结婚的诺言——剥夺他找寻真爱的机会并不公平。

“回到开始的地方。”荷琳带着颤抖的微笑低声说,想象着重新和夫家的人一起过日子是什么感觉。只是现在她变得比较伤心、更有智慧,不再那么确定自己在道德上完美无瑕。她用力凝视着马车,看着它驶到车道尽头,消失在茂盛的树林里。

“你只需要一点时间,夫人,”身后传来梅蒂实际得令人安心的声音。“你知道的,时间几乎什么都治得好。”

荷琳咽下情绪沉默的点头,可是她知道这次女仆说错了。再多的时间也无法化去那激情的感受,那种来自身体和灵魂的盲目需求,只为柏萨力。

正文 第十五章

戴家像接受回头浪子那般欢迎荷琳回到家里。当然,批评还是难免,他们忍不住要提起全家人一致认为她当初离家就是天大的错误。她离开的时候带着金石般坚实的声誉和所有亲友的尊敬与喜爱,回来的时候却已声名败坏。和柏萨力的合作关系的确在经济上有很大的好处,但在道德和社会的观点方面,她都已经沈沦了。

荷琳一点都不在乎。戴家就算无法帮她挡掉所有针对她而来的苛责,至少也可以挡掉一些。而且当若诗十八岁的时候,她会有丰厚的嫁妆吸引众多的追求者,到时候她母亲多年前的丑闻也早已沈寂。

荷琳没有费心联络雷文熙,知道她最新的动态一定会很快传进他耳里。果然她回戴家不到一个星期,他就登门造访,受到堂迈、维廉两对夫妻热诚的欢迎。雷文熙高大金发、精神奕奕的样子,感觉就像是来拯救落难少女的骑士。荷琳在戴家正式的会客室迎接他的时候,本来想告诉他自己并不需要被拯救。可是他很快就以一贯简明扼要的方式表明,乔治的遗愿也是他本人的愿望。

“你终于离开罪恶深渊了,”雷文熙一脸正经的说着,灰色的眼中闪着玩笑的光芒。

他突发的取笑,让毫无防备的荷琳忍不住笑了起来。“小心不要太靠近我,爵爷,”她轻快的警告着。“你的名声可能会受到损害喔。”

“在欧洲花天酒地三年之后,相信我,我已经不剩什么名声让你损害了。”荷琳对他微笑着,雷文熙脸上的表情软化下来。“我不怪你搬去跟柏家的人住在一起,”他说。“我怎么能怪你?都是因为我的错,你才会落入那种地步。我几年前就应该来找你,我答应过乔治一定会照顾你的。”

“华顿,关于那个承诺……”荷琳停下来无助的望着他,因为无法将纠缠的思绪清楚说出来而胀红了脸。

“怎么了?”他轻声追问着。

“我知道我们说过要讨论这件事,”她忧伤的说着。“可是我觉得……完全……没必要,你跟我——”

雷文熙伯爵修长的手指羽毛般的轻轻点住她的嘴唇,让她噤声。荷琳在惊讶中让他握住手,他的手坚定而温暖。“想象一下两个好朋友结婚的感觉,”他说。“两个人都愿意诚实沟通,享有对方的陪伴,彼此敬重。那就是我想要的。没道理我们不能共享这样的婚姻。”

“可是你不爱我啊,华顿。而且我也不——”

“我想要用我的姓氏保护你。”他打断她的话。

“可是那也不够洗去与我有关的丑闻与谣言——”

“总之会比你现在的状况好得多,”他很合理的指出。“此外,有件事你说错了。我是爱你的。在你嫁给乔治之前我就认识你了。我从来没有这么尊重、喜欢过任何女人。而且,我非常相信朋友间的结合是最好的婚姻。”

荷琳知道他所说的爱并不是她和乔治有过的那一种,他所给的也不会是她和柏萨力共享的那种热情爱慕。这的的确确是一桩权宜婚姻,用以满足乔治最后的要求。

“要是这对你而言不足够呢?”她平静的问。“你会遇到某个人,华顿……可能在我们结婚几个星期或几年以后,迟早会发生的。你会遇到一个让你愿意为她而死的女人。到时候你会绝望的想和她在一起,我就会变成你不得不拖着的负担。”

他立刻摇头。“我不是那种人,荷琳。我不相信人的一生只有一个命定的对象或真爱。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经历过许多恋情,我受够了那样的矫情迷恋和醉心忧郁,我想要一点平静。”他的嘴角扬起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想要做一个值得敬重的已婚男子——天知道我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会说出这种话。”

“华顿……”她低下视线看着沙发上的织锦,指尖画着金色和酒红色线条织成的鸳尾花图案。“你还没有问我,怎么会突然放弃柏先生给我的工作。”

他臆测的沉默了一阵才回答。“你想告诉我吗?”他似乎并不特别急着知道答案。

荷琳摇头,一阵笑声痛苦的梗在喉间。“其实不太想。可是既然你求婚了,我觉得有义务坦承一些事。我不想骗你,而且——”

“我不需要你坦承什么,荷琳。”雷文熙握住她的手轻捏着,他的力量稳定而抚慰。等到她终于看着他那双惆怅、沈思的灰眼才继续说下去。“我不想听,”他说,“因为这样我也得要向你坦承。这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所以保留你的过去吧,我也保留我的。大家都应该有权保有一、两个秘密。”

荷琳为他涌起一阵温暖的喜欢,任何女人能有这样的丈夫都是无比的幸运。她甚至可以想象两个人的婚姻生活;他们会比朋友更亲,却远远算不上恋人。这样的状况感觉怪异又不自然,她皱起眉头望着他。“我想要做正确的事,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是对的。”她说。

“你觉得怎样才对?”

“怎样都不对。”她坦白的说,雷文熙静静的笑了。

“那就让我追求你一阵子吧。我们可以花一点时间。我会等着,直到你也相信这对我们都最好的选择。”他停了下来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肩头,淡淡的微笑着,似乎在鼓励她把手停在那里。她照做了,可是她的心却在慌张尴尬中猜测着他想要做什么。

雷文熙向前倾,在她唇上轻轻刷过一个吻,只停留了一下子。他的吻没有任何强求,她却能感觉到他所拥有的丰富性经验与自信。她不禁怀疑,乔治是不是也会变成这样成熟的男人,是不是也会有同样优雅的世故。是不是也会在眼角有同样淡淡的笑纹,他的体型是不是也会褪去青涩的单薄,换成同样坚实、风霜的力量。

雷文熙退回原位,荷琳快速收回双手的时候他还是带着轻柔的微笑。“我明天早上可以来看你吗?”他问。“我们乘马车去公园。”

“好吧。”她低语。

她的思绪陷入一片混乱,她茫然做完跟他道别再送他离去的动作。感谢雷文熙拒绝了戴家兄弟请他留下来晚餐的邀请,他快速地抛给荷琳一个嘲讽的笑容,吐露了他对荷琳那些好管闲事姻亲的看法。

荷琳还站在门厅里,堂迈高挑优雅的金发妻子奥琳来到她身边。“雷文熙爵爷真是个潇洒的男人,”她仰慕的说着。“跟乔治在一起的时候,没有人会特别留意他的容貌,可是他已经脱离了乔治的阴影……”她突然间察觉自己的说法可能不够圆滑而停下。

“他还在乔治的阴影里。”荷琳轻声说。说到底,现在这种状况还不是乔治一手造成的?一切都按照他的设计进行。这样的想法应该让她安心,然而她却只有烦躁又愤怒的感觉。

“喔,”奥琳沈思的说。“我想在你的心目中,世界上所有的男人都比不上乔治。他在各方面都很杰出,没有人可以把他比下去。”

不久之前荷琳一定会自动同意这样的说法,现在她却只是咬着下唇,保持沉默。

那天夜里荷琳无法成眠。当她终于放松睡着的时候,也只是无法安歇的浅眠,鲜活的梦境不断纠缠。在梦里,她走过一座玫瑰花园,双脚在碎石路上踩出喀喀的脚步声,眼睛因为强烈的阳光而睁不开。被身边艳丽的玫瑰所引诱,她伸手握住一朵,手掌围着柔软的花瓣,弯下腰嗅着花香。她的手指突然感到一阵刺痛,她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她手指下方的伤口流着血,是玫瑰隐藏的刺造成的。她不经意看到旁边有一个喷水池,清凉的水喷进大理石水盆里,她想过去让受伤的手泡在水里。但玫瑰花丛却聚集在一起,围在她身边长成一团有生命的怪东西。所有的花朵都枯萎落地了,只剩下一面长满棕色尖刺的灌木墙,从四面八方围困住她。荷琳恐惧得大叫出声,身体在地上缩成一团,带着刺的树枝继续在她身边生长着,她把受伤的手指抵在痛苦爆裂的心上。

梦境改变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厚厚的翠绿草地上,有个东西……一个人……挡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到头顶的天空和云朵。“是谁……是谁……”她苦苦追问着,可是所得到的回答却是一串轻柔低沈的笑声,像烟雾一样围绕着。她感觉到一双男人的手放在身上,掀起她的裙子,滑上伸直的双腿,一张炙热甜美的嘴同时吻上她的唇。她呻吟着在他的身体下面放松,而被阳光照花了的视线稍微清晰,刚好让她看到那双凝视着自己的邪气黑眼。“萨力,”她喘息着,张开双腿和手臂准备接纳他,感觉到他的体重落在身上,她在欢愉中扭动着。“噢,萨力,对,不要停——”

荷琳被自己在睡梦中的声音吓到,突然醒过来。她呼吸急促而晕眩的环顾四周。她一个人睡在床上,身边堆着枕头,床单缠在膝盖和脚踝边。最后一丝梦境逐渐远离,留下令她欲呕的失望。在颤抖和欲望焚烧中,她把一个枕头抱在怀里侧躺着。这个时候萨力在哪里?他在独眠的床上作着梦,还是在别的女人怀中发泄欲望?剧毒般的嫉妒将她吞没。她用手压住头的两侧,试图遮去脑中拥挤的画面。别的女人可能正把他健壮的身躯紧抱在怀里,指尖纠缠着他浓密的黑发,感觉他在体内得到至乐时的颤抖。

“无所谓,我已经做了选择。”荷琳激动的对自己低语着。“而且他叫我不要再回去。都结束了……结束了。”

雷文熙遵守诺言,开始追求荷琳,每天都来拜访。他们相伴在公园骑马、跟戴家人一起野餐、和亲友举行戏水派对等等。感谢戴家人坚决的保护,这些聚会都相当低调,荷琳也因而逃过公论。实在不得不赞赏她先夫家人的忠诚爱护。他们组成一道防线,热切的护卫她,虽然他们并不赞同她过去的行为。但是他们却非常赞成她和雷文熙在一起。全家人都知道荷琳和雷文熙的婚事是乔治的遗愿,也都尽力帮忙清除一切阻碍。

“你跟雷文熙结婚以后,”大家长维廉很务实的这么告诉荷琳。“大家对你和柏萨力的揣测就大多会平息了。如果我是你,一定会尽快完成这桩婚事。”

“我懂,维廉,”荷琳回答着,但心中却对这样自以为是的建议觉得反感。“非常感谢你愿意分享你的智慧。可是我和雷文熙还不确定到底会不会结婚。”

“什么?”维廉严峻的皱着眉头,蓝眼睛瞇了起来。“他想逃避?我会跟他把事情说清楚。不要担心,亲爱的,就算得用枪抵着他,我也一定会让他走进教堂。”

“不,不,”荷琳连忙说,嘴角因突如其来的笑意而颤动着。“不需要这样,维廉。雷文熙没有逃避的意思。是我在抗拒这件婚事,他让我慢慢决定。”

“有什么好决定的?什么原因让你这样拖拖拉拉?”维廉不耐的望着她。“我要提醒你,要不是我们家人的保护,你早已经成为过街老鼠了。你正踏在毁灭的边缘上,看在老天的份上,嫁给雷文熙才能保住你所剩无几的社会地位。”

荷琳深思的打量着他,虽然他曾经茂密的头发已经日益稀疏,蓝色的眼睛里也是严厉多于和善,但是看到他和乔治相似的外表,还是让她的心软了下来。出乎他意料的,荷琳走到他身边亲切的吻了他的脸颊。“你对我真是太好了,爵爷。我永远都会感谢你愿意收容我这个声名狼藉的人。”

“你不算声名狼籍,”他咕哝着。“你只是迷失方向。你需要一个男人,荷琳。就像大部分女性一样,你需要丈夫给予的良好判断与常识。雷文熙是个沈稳的人。噢,我知道他在欧洲玩得很野,可是每个男人都需要偶尔发泄一下,而且那都过去了。”

荷琳突然微笑了起来。“为什么我和柏先生的事会变成丑闻,而雷文熙更不良的行为却只是『发泄』?”

“现在不是讨论语意学的时候,”维廉恼怒的叹着气。“说真的,荷琳,如果你想要留在上流社会就一定要找个丈夫。而雷文熙是个适当的人选,他也有意愿。更何况他是我弟弟中意的人选,如果乔治这么看好他,那我也会。”

荷琳后来回想这次谈话的时候,不得不承认维廉的确有道理。与其做个丑闻缠身的寡妇,不如作雷文熙的夫人还比较愉快。她明白自己对雷文熙的感情。她喜欢他、信任他,两人之间有着长期熟识所培养出来的亲切感。他们彼此陪伴的关系,随着每天的活动日渐稳固,他们一起长途散步、共度慵懒午后、在共进晚餐的时候有说有笑、分享秘密,在水晶杯灿烂的杯缘上相视微笑。荷琳等待着内心的讯号,告诉她时候到了……把柏萨力赶出脑海、遵守乔治遗愿的时刻到了,却总是落空。

无论如何,她对柏萨力的思念并没有消失。甚至不可思议的变得更加强烈,让她几乎无法睡眠与饮食。自从乔治过世后,她就没有像这样凄惨过。她的视野仿佛总是笼罩着一片单调的灰色薄膜,每天除了和若诗一起读书或游戏,就再也没有其它目的。一周又一周过去,她离开柏家整整一个月了。

荷琳在另一个无眠的夜里醒来,走到窗边。推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望着下方的街道,浅紫色的晨光照亮了四周。煤烟聚成的薄雾轻轻飘过城市上方,使得建筑和住家所画下参差不齐的天空线转为柔和。屋子里,清晨忙碌的声音响起:女佣开窗、生火、热起炉子准备早餐。又一天,她想着。想到又要盥洗、穿衣、梳头,虽然毫无胃口还是要无聊的挑选早餐,她就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想爬回床上用被子盖住头。

“我应该很快乐才对。”她自言自语着,对自己内心的空虚感到不解。她一直想要得到也认为自己会喜欢的规律生活就近在眼前……她却再也不想要了。

一个短暂的回忆闪过心头,有一次她带着若诗去鞋匠店里试鞋,荷琳试穿了一双精致的订做鞋。虽然鞋匠用的是相同的楦头,但是不知道是缝线还是新皮太硬,那双鞋让她的脚很痛。“这双鞋太紧了,”荷琳难受的批评着,若诗却开心又骄傲的嚷着。“那是因为你长大了,妈妈。”

重新回来戴家生活,考虑嫁给雷文熙伯爵,这些事情就像太紧的鞋子。不论好坏,她已经成长、也超越了这种生活。在柏家度过的那几个月就算没有让她变好,也让她变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现在该怎么办?

出于习惯,荷琳走到窗前桌边拿起乔治的肖像。看到他的脸总是让她觉得安心、有勇气,或许也给她一些指引。

可是看着丈夫开朗的年轻模样,一阵惊人的领悟来到心头。乔治的脸并没有带给她平静;她不再渴望他的拥抱、声音和微笑。虽然有点难以置信,她爱上了另一个男人。她像过去爱着丈夫那样深爱着柏萨力。只有跟萨力在一起。她才觉得自己完整的活着。她想念他那恼人的粗俗言语,还有那双黑眼,视线带着嘲讽的笑意或愤怒,或是令人膝头发软的欲望。她怀念他填满整个房间的魅惑存在感,不断涌现的计划和想法。还有将她卷进飞快潮流中无止境的精力。少了他,人生变得迟缓、忧郁,而且枯燥到无法忍受。

荷琳发现自己的呼吸变成急促的喘息,连忙用手遮住嘴。她爱他,却被这个体认吓坏了。几个月来,她的心一直抗拒着日渐加深的感情所带来那份势不可挡的拉力。她一直如此害怕自己的灵魂会再一次被失去所爱的痛苦撕碎,所以最容易也最安全的方法,就是不再爱。那才是她和萨力之间真正的障碍……而不是她给乔治的承诺,或是差异太大的背景,也不是任何她强加在两人之间的、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荷琳放下肖像画。松开发辫,用一把银背的发刷慌乱的随意扯着纠结的发丝。她再也压不下想奔到萨力身边的冲动。她想要马上穿好衣服,备妥马车,到他面前去解释事情怎么会被她搞得这样一团糟。

可是将他们的人生结合在一起,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他们所有的过往、愿景和天性,都如此不同。有任何理性的人会建议他们成婚吗?爱情能解决一切,只是一句荒谬的陈腔滥调,是对一个复杂问题太过简化的答案。可是……有时候,最简单的答案也是最好的答案。也许那些小事可以以后再处理。也许真正重要的是,存在她心里的实话。

她下定决心要去找他,唯一的顾虑是害怕她已经烧毁了所有的桥梁。他说得很明白,叫她不要再想回到他身边。他绝对不欢迎她。

荷琳小心翼翼的把发刷放回梳妆枱上,看着镜子。她的脸苍白疲倦,双眼下方发黑。这样的一张脸恐怕很难跟围绕在萨力身边的诱人美色相比。但是,只要有任何萨力还想要她的可能,就值得冒着被拒绝的危险,勇敢一试。

她的心狂跳着,全身虚弱无力。她走到衣橱前寻觅着他买的衣服,那些她从来没有穿过的鲜艳服饰。她暗暗发誓,如果萨力愿意让她回去,她绝对不会再穿灰色的衣服。她找出那件袖口有着时髦的三角形褶边的翠绿色意大利真丝衣裳,抖开闪亮的裙子,小心的放在床上。她翻找着干净衬衣的时候,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喀的一声打开。

“夫人?”梅蒂轻声呼唤着,走进房间。她有点惊讶却又松了一口气的看到荷琳已经起床了。“噢,夫人,真高兴你已经起床了。管家不到五分钟前来找我。好像有人来见你,而且坚持不见到你绝不离开。”

荷琳好奇的蹙起眉头。“是谁要见我,梅蒂?”

“是柏丽姿小姐,夫人。她一个人从柏家骑马到这里……天呀,路程至少有七哩长,而且没有任何仆役陪她来。”

“快点帮我穿好衣服,梅蒂。噢,一定出事了,丽姿才会在这种时候一个人过来。”她急忙坐下来套上长袜,无暇顾及缝线到底正不正。

在焦急不耐中,穿衣、盘头发的动作好像花了无止尽的时间。她飞快下楼赶往戴家的会客室,女仆已经为访客送上咖啡。荷琳很感激家里的其它人都还没有起床。如果戴家有人醒着,她很难阻止他们来多管闲事。看到丽姿修长美丽的身影在会客室里来回踱步,她感到无比高兴。她好想念这个年轻女孩。“丽姿。”她喊着。

丽姿还是像平常那样活力十足、美丽而冲动,转过身向她走来。“夫人……”她和荷琳同时抱住对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丽姿,你好看极了。”荷琳说着退后一步,看着丽姿明亮的黑眼和红晕的脸颊。丽姿的打扮极为时髦,身上穿着有型有款的蓝色骑马装,颈间围着白色丝巾,头上紫色的小帽上镶着染蓝的羽毛。她感觉起来跟以往一样强壮健康,可是眼睛周围却有苦恼不快的痕迹,她那毫不压抑的沮丧像是一触即发。

“我一点也不好,”丽姿说,显然等不及想一吐为快。“非常不好,我很不高兴、很火大、想杀了我哥,而且……”她的视线扫过荷琳。“噢,夫人,你看起来好累,而且变瘦了,至少轻了好几公斤!”

“那是因为没有你哥哥不停的拿蛋糕给我吃。”荷琳强装出轻松的回答。她挥手要丽姿一起到沙发坐下。“来坐在我身边,告诉我你怎会自己一个人骑马穿越整个城市。你应该记得我常常告诉你的,年轻的淑女出门一定要有人陪伴——”

“噢,见鬼的礼节。”丽姿眼神闪亮、激烈的嚷着。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荷琳淡淡的说。“要是你的马绊到石头摔跤了,你就得被迫请陌生人帮忙,说不定——”

“谁管那些安危,”丽姿打断她的话。“所有的事情都错得可怕,我不会处理这种事,你是我唯一能求助的人了。”

荷琳的脉搏突然变成焦躁不安的节奏。“是柏先生出事了?还是你母亲?”

“当然是萨力。”丽姿皱着眉,在沙发上躁动着,显然很想跳起来重新开始在房间里打转。“我想过去一个月来,我都没看他清醒过。自从你走了以后,他就变成了自私的怪物。对谁都没有一句好话,专横又难以取悦。每天晚上都跟些浪荡子和下贱的女人混在一起,然后整个早上都在喝酒,对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冷嘲热讽。”

“这一点都不像你哥哥。”荷琳静静的说。

“我甚至还没说到重点。他谁也不在乎,不理我和妈妈,也不关心自己。我尽力以耐心对待他,可是最后那件事发生了,现在我不——”

“最后哪件事?”荷琳问着,想在快速流过的话里找出一点头绪。

一个微笑忽然打断了丽姿阴郁的报告。“你的表弟,桑先生,跟我求婚了。”

“是吗?”荷琳马上开怀的微笑着。“你答应他了,对不对?”

“没错,我答应了。”丽姿在幸福和胜利中得意的欢呼着。“杰圣爱我,而我对他的感情更是超过一百倍。我从来没想过爱情会这么灿烂。”

“亲爱的丽姿,我真为你开心,我想你的家人一定也很高兴吧。”

这句话似乎让丽姿笔直摔落不快的现实中。“我家有个人很不高兴,”她残酷的说着。“萨力不准我们结婚。他说无论如何都不会赞成我跟杰圣的婚事。”

“他说什么?”荷琳不敢置信的摇着头。“可是为什么?我的表弟绝对是个可敬而且前程光明的人。你哥哥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萨力说杰圣配不上我!他说我一定要嫁给有钱又有头衔的人,说什么我配得上比二流家族出身的建筑师更好的人。这是我听过最势利眼的话,而且说出这些话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我哥!”

荷琳心里乱成一片的看着她。“那你怎么回答呢。丽姿?”

丽姿坚决的板起面孔。“我跟萨力老实说,不管他同不同意这桩婚事,我都要嫁给桑杰圣。我才不在乎萨力会不会给我嫁妆,杰圣说他养得起我,而且不管我有大笔财产或一贫如洗他都不在意。在我的心目中,幸福不需要马车、珠宝或豪宅。可是,夫人,我的婚姻怎么会这样开始?我的母亲烦到快发疯,我的哥哥跟未婚夫互相仇视……这个家快四分五裂了,都是因为……”她停了下来把脸埋在掌心,差点就要流下沮丧的泪水。

“因为什么?”荷琳柔声催促着。

丽姿从指缝间窥视着,黑色的眼睛闪着泪光。“呃,”她含糊的说着。“我想我要说的应该是『因为你』,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在责怪你,可是我并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夫人,萨力的确是在你走了以后才变成这样的。我想我以前都只顾着自己,没有注意到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现在我懂了……我哥爱上你了,对不对?可是你不要他。我知道你离开我们一定有很好的理由,你那么聪明有智慧,一定——”

“不,丽姿,”荷琳好不容易低声说出。“我既不聪明也没有智慧,一点都没有。”

“——而且我知道你习惯了和萨力完全不同类型的男人,所以我也不敢假设你会同样的在意他。可是我还是来这里请你帮忙。”丽姿低下头,用袖口擦去几滴流下的泪水。“求你去找他,”她嗄声说。“跟他谈谈,想办法让他恢复理智。我从来没有看他像这样过。我想全世界他可能只会听你的话,只要让他讲理就好了。如果你不肯,他一定会毁了自己,也把所有关心他的人都赶走。”

“噢,丽姿……”荷琳充满同情的揽着女孩纤细的背,紧紧搂着她。她们至少这样坐了一分钟的时间。荷琳终于平静的开口说话。“他不会见我的。”

“是啊,”丽姿叹着气附和。“萨力不准任何人提起你的名字。假装你根本不曾存在。”

这些话让荷琳觉得空虚又害怕。“我只能答应你,我会试试看。可是他很可能会拒绝跟我说话。”

丽姿叹着气望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天色。“我得走了——我要在早餐前赶回去。我不想让萨力起疑我到哪里去了。”

“你一定要让戴家的仆役陪你回家,”荷琳坚定的说。“你一个人骑马太危险了。”

丽姿带着颤抖的悔改微笑垂下头。“好吧,夫人。我会让他陪我到车道尽头,可是他不可以被主屋里的人看到。”她满怀希望的看着荷琳。“夫人,你什么时候去看萨力?”

“我不知道,”荷琳坦承,兴奋与恐惧在心里搅成一摊烂泥。“等到我终于鼓起勇气的时候吧。”

正文 第十六章

纷乱的思绪让荷琳忘记她答应过早上要跟未来的未婚夫雷文熙去骑马。柏丽姿告辞之后很久,荷琳还端着一杯凉掉的茶呆坐在会客室里。

她望着微温的茶,苦苦思索着想找出一个说法,一个能说服萨力原谅她、再次相信她的最好的说法。但这件事似乎无法以优雅的言词说清楚。  她只能完全仰赖他的宽容,并期待最好的结果。嘴角扬起一个凄凉、自嘲的微笑,她想起自己所受过的社交训练中至少包括上百个婉拒男士追求的方式,却从来没有人教过她如何重新赢回一颗心。她太了解萨力惊人的自尊,和难以破坏的防御,他绝对不会轻易被说服。他一定会让她付出从他身边逃开的代价——他会要求无条件全面投降。

“老天,有什么烦恼会让你可爱的小脸变得这样严肃?”雷文熙伯爵走进房里,高大的运动员体格穿着黑色的骑马装。他的沈静魅力使得一举一动都简约而自信,绝对是所有女人的梦中情人。荷琳挂上留恋的微笑望着他,知道现在是切断一些关系的时候了。

“早安,爵爷。”她用手势请他在身边坐下。

“你尚未做好去骑马的准备,”他察觉。“是我到得太早,还是早上的计划改变了?”

“改变的恐怕不只是早上的计划,我的很多想法也变了。”

“啊,我看得出来你打算要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戏弄的微笑着,但是灰眼中却满是警戒。

“华顿,我担心一旦听完我要说的话,我就会失去你的友谊。”

他温柔的握住她的手,翻过来在掌心印下一吻。他再次看着她的时候,眼神严肃、和善而沈稳。“亲爱的朋友,不管你说什么或做什么,你永远不会失去我。”

饼去一个月的彼此陪伴在两人之间建立了强大的信任,让荷琳可以用雷文熙理应得到的方式实话实说。“我决定不跟你结婚了。”

他没有眨一下眼睛,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很遗憾听到这件事。”他轻柔的说。

“你值得拥有彼此相爱的婚姻,”她急着继续说下去。“和你无法缺少的女人一起享有真挚、热烈的美好爱情。而我……”

“而你怎样?”他小心的握住她的手追问着。

“我会试着鼓起勇气去找柏先生,请他娶我当他的妻子。”

他在漫长、深思的沉默中玩味这句话。“你知道一旦和他结婚,很多贵族会认为你完全堕落了。有些圈子会再也不愿意接纳你——”

“无所谓,”荷琳低声笑着保证。“乔治过世之后那几年,我完美无缺的声誉是一种冰冷的安慰。我很乐意用它来换取再次被爱的机会。我只是很遗憾,居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才懂得什么是真正重要的。失去乔治以后,我很害怕会再次心碎,所以我欺骗了自己和大家。”

“那快去找柏萨力告诉他真相吧。”

她微笑着,很惊讶会得到这么简单的回答。“华顿,你应该要提醒我,我还有责任未尽。告诫我荣誉的重要性,还有我对乔治的亏欠。”

“亲爱的荷琳,”他说。“要面对没有乔治的人生的人是你,尽避用你天赋的理智做出对你和若诗最好的决定。如果你决定把赌注押在柏萨力身上,我也会接受你的选择。”

“你让我很惊讶,爵爷。”

“我希望你幸福。人生中这样的机会已经太少,我不会那么野蛮的挡着你的路。”

雷文熙就事论事的态度,和接受她希望的温和方式,都大大减轻了她心头的枷锁。荷琳对他露出充满感激的灿烂笑容。“真希望所有人的反应都像你这样。”

“不可能,”他淡然的证实,两个人看着握在一起的手微笑着,然后荷琳轻轻的收回。

“你觉得乔治会喜欢柏先生吗?”她听到自己这么问着。

他银灰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笑容。“呃,不会。我想他们没有足够的相似之处。根据乔治的品味,柏萨力实在有点太粗野又不够正直。然而,你真的在意吗?”

“不,”她老实说。“我还是想要柏先生。”

雷文熙握着她的手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去找他吧。可是你走之前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想再答应什么了,”她笑着抱怨。“那些承诺害得我好惨。”

“可是这件事我一定要得到你的承诺。答应我如果出了什么差错,你一定会来找我。”

“好,”荷琳说着,闭起眼睛感受他温暖的唇轻触她的前额。“华顿,你一定要相信我,在我看来,你已经完全实践了对乔治的承诺。你是他最真心的好朋友,而且对我更是好。”

他强壮的手臂环抱住她,以紧紧的拥抱作为回答。

马车驶到柏家车道尽头停下来的时候,荷琳的勇气早已四分五裂。一名男仆打开车门扶她下车,另一名上前敲门。管家包太太的脸在前门出现,荷琳压下一个颤抖的笑声,她从未想过看到管家的脸竟然会让自己这么高兴。这栋房子还有里面所有的仆人感觉起来都美妙的熟悉。她觉得像回到家。然而一想到柏萨力可能一见到她就赶她出门,胃里就因为害怕而一阵紧缩。

荷琳走过去的时候。管家的脸上明显出现不安的表情。她行了礼,双手绞在一起站在门口。“夫人,”她说。“很高兴见到你。”

“包太太,”荷琳开心的回答。“相信你一切都很好?”

避家太太忸怩的笑着。“还可以,只是……”她放低了声调。“自从你离开以后一切都变了。老爷他……”她突然闭上嘴,显然是想起仆人应该尊重所服侍家庭的隐私。

“我来找柏先生,”荷琳心中的焦急让她像个少女一样满脸通红的结巴着。“我——我很抱歉没有事先通知,而且还这么一大早过来,可是我有急事。”

“夫人,”包太太轻声遗憾的说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可是……老爷从窗口看到你的马车,他说……嗯……他今天不见客。”她降低声音,眼神谨慎的打量着在远方等待着的男仆。“他不太好,夫人。”

“不太好?”荷琳讶异的问。“他病了吗,包太太?”

“不完全是。”

避家太太的意思应该是说他在喝酒。荷琳心神不宁的考虑着眼前的状况。“也许我最好改天再来,”她轻声说。“等柏先生清醒一点再说。”

包太太的脸因为沮丧而垮了下来。“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清醒,夫人。”

她们两人的视线交会。虽然管家绝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想法或希望,荷琳还是感觉到包太太正无声的求她留下。“当然,我不想打扰柏先生,”荷琳说。“可是我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可能把一些,呃……小东西忘在房间里了。希望你不介意我上去找一下?”

这个提议显然让管家松了一口气。“不,夫人,”她马上抓住这个借口。“我一点都不介意。如果你有东西忘在这里,当然要赶快找回来。需要我陪你吗?还是你记得路?”

“我记得路。”荷琳对她灿然一笑。“我可以自己溜到楼上去。可以麻烦你告诉我柏先生在哪里吗,这样我才不会打搅到他?”

“我想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夫人。”

“谢谢你,包太太。”

荷琳走进屋里,房子里的气氛像陵墓一样阴沈。有着金色的柱子和镶银的天花板、空气中飘着花香味的宏伟大厅,显得阴森而黑暗。浓重的阴影中看不到任何人。担心遇到宝娜或丽姿而打乱了原本的目的,荷琳尽快奔上主楼梯。因为奔跑和内心的慌乱,让她的心脏在胸口疯狂的跳着,连四肢都感觉得到心跳的反射。想到可以再次见到萨力,心里的兴奋让她觉得快要昏倒。她全身颤抖着走到他的房门前,门没有完全关紧。她考虑要不要敲门,最后决定还是不要,以免他有机会把她拒于门外。

她轻轻推开门,传来一下几乎听不见的小声响。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她其实从来没有进过萨力的房间。庞大的桃花心木床上挂着昂贵的蓝色织锦与天鹅绒。从四扇长方形大窗户照进来的光芒点亮了深色的樱桃木饰板。萨力站在一扇窗前,拨开天鹅绒流苏窗帘望着正门车道,手里拿着一杯烈酒。他的头发在早晨的梳洗后还潮湿的泛着光,空气中有着刮胡皂的香气。他穿着一件深紫色的丝质晨袍,长度几乎到地上,下襬间隐约看得到一双赤脚。荷琳忘了他是如此难以置信的高大。她很高兴他没有转过身,也就不会看到那窜过她全身的渴望与颤抖。

“她怎么说?”他低声咆哮着,显然以为她是包太太。

荷琳尽力让声音稳定。“她坚持要见你。”

萨力认出进来的人是谁,宽阔的背部僵住,肌肉在薄薄的丝绸下隆起。他似乎花了一阵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出去,”他沈静而不带火气的说着。“回雷文熙身边去。”

“雷文熙爵爷并不拥有我,”她的喉间收紧,低声说。“我也不拥有他。”

萨力慢慢转过身,指尖微微的抖着,杯中琥珀色的酒浆拍打着杯壁。他深深吞下一口烈酒,冷漠的黑眼一直看着她。他似乎很冷静,但脸上却有无法否认的憔悴。双眼下都有黑眼圈,因为花太多时间躲在室内喝酒,原本健康的古铜肤色变得灰暗。荷琳的眼睛贪恋的扫过他,心疼的想要跑到他身边,抚摸他、给他安慰和拥抱。老天,求祢不要让他赶我走,她绝望的想着。荷琳讨厌他看着自己的样子,那双曾经充满温暖戏谵和热情的眼睛现在变得冷淡而不在乎。他像望着陌生人般看她……好像对她再也没有任何感情。

“那是什么意思?”他单调的说着,像是对这件事毫无兴趣。

荷琳激励自己鼓起勇气,关上门向他走去,在他身前几步停下。“雷文熙伯爵同意和我维持友谊关系,可是我们不会结婚。我告诉他,我无法做到答应乔治的事,因为……”看到萨力对这个消息毫无反应,她气馁到几乎说不下去。

“因为什么?”他单调的催促着。

“因为我的心给了别人。”

她的坦白带来令人神经紧张的沉默。噢,他为什么不说话?他为什么那样麻木冷漠?

“你做错了。”他终于说话了。

“不。”她哀求的看着他。“我离开这里……离开你才是做错了……我回来想解释清楚而且请你……”

“荷琳,不要。”萨力重重吐出一口气摇着头。“你什么都不用解释。我知道你为什么离开。”他的唇上浮起一抹自贬的微笑。“我花了一整个月在反省——还有像猪一样的狂饮——才终于接受你的决定。你做了最好的选择,你是对的——我们不会有好结果。天知道,我们最好还是保留那些快乐的回忆,就这样结束。”

他决断的声音吓到了荷琳。“请你,”她声调不稳的说。“不要再说了。先听我说。我该说出彻底的实话,你听完以后如果还是想赶我走,那我就走。可是把话说完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你最好站在那里听好,否则……”

“否则怎样?”他问,带着有点像过去的那种微笑。

“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一分钟的宁静,”她强压下惊慌威胁着。“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用最大的声音喊出我要说的话。”

萨力喝完杯中的酒,走到床头桌边,一瓶白兰地放在那儿。这个动作给了荷琳一丝微渺的希望。要是他对她真的毫无感觉,就不会一直喝酒了,不是吗?“好吧,”他粗鲁的说着倒满了杯子。“把你的话说完。我给你五分钟的时间,然后我希望你这个大麻烦滚出我家。懂了吗?”

“好。”荷琳咬着嘴唇把手放在身侧。她很难对着他坦露自己的灵魂,但是如果想要重新赢回他,就一定要这么做。“我一开始就爱上你了,”她说着,强迫自己望着他。“我现在看清楚了,可是那时候我完全不了解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想面对这个事实,就像你说的,我没有胆量。”她的视线在萨力阴郁的脸上搜寻着他对这番话的反应,却没有看到任何情绪。他又倒了两指高的白兰地,缓慢从容的吞下。“乔治在我怀中死去的时候,”她声音破碎的说。“我也想死。我再也不想承受那种痛苦,我知道最安全的作法就是,再也不要那样深刻地爱上任何人。所以我利用对乔治的承诺,拒你于千里之外。”

荷琳犹豫地停下来,发现她说的话不知为何让一阵红潮涌上萨力的喉咙和耳朵。这泄漏情感的颜色给了她勇气,强迫自己说下去。“我愿意用任何借口不让自己爱上你。后来……你跟我……在凉亭……”荷琳的心情太乱无法看着他,便垂下了头。“我从来没有那种感觉,”她说。“我完全迷失了。我一定要控制自己的心还有想法,所以才急着离开你。从那以后,我一直努力想重拾原来的生活,可是那样的生活已不再适合我。我变了,因为你。”泛滥的泪水让她快要看不清他的模样。“我终于懂了,原来还有比失去你更可怕的事,那就是从来不曾拥有你。”她的声音颤抖,只能小声的低语。“请让我留下来,萨力——不管任何条件。不要让我没有你而独自活下去,我无可救药的爱你。”

房里跟墓穴一样安静,几步之外的男人没有出声也没有动。要是他还想要她、还在乎她,她想着,现在早该来抱着她了。这样的领悟让她退缩到几乎不存在。胸中开始溢出向四处蔓延的钝痛。她想着被他赶走以后该怎么办、该到哪里去,要如何为自己和若诗建立起新生活。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缩成一团在苦涩的悔恨中哀嚎。她凝望着地板,全身颤抖着,用力不让自己发出羞辱的啜泣。

萨力的赤足出现在她眼前,让她吓了一跳,他像只猫一样毫无声息地走到她面前。拿起她的左手,他停下来无言的向下看。荷琳突然明白他在看什么——那只自从乔治为她戴上后就从未取下的婚戒。她发出一声痛苦的声音,从他手中猛地收回左手,用力拉扯着戒指。那很难拿掉,她在一阵慌乱中用力扭着才终于脱了下来。把指环抛在地上,她看了看手指留下的白色痕迹,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萨力模糊的面孔。

她听见他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然后,在极度的讶异中,看到他跪了下来,感觉到他的手抓住裙子的丝绸皱褶。他像个累坏了的孩子,把脸埋在她的胸腹间。

荷琳在震惊中摸索着他的黑发。指尖碰到还有些潮湿的茂密微鬈发丝,她满怀爱意的抚摸着。“亲爱的,”她一次又一次的低语,摸着他发烫的颈背。

他突然一个动作站起来,望着她向上抬起的脸。他的表情像是刚刚穿过地狱的烈焰,而且一路被无情的烤到皮开肉绽。

“该死的,”他低声说着,用指尖抹去她的泪水。“我真想掐死你,竟然让我们两个都经历这种痛苦。”

“你叫我不要回来了,”她疼痛又如释重负地啜泣着。“我怕到不敢尝试……你——你感觉起来好绝情……”

“我以为快要失去你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鬼话。”把她用力压在狂跳的心上,他的双手梳过她的秀发,把发型完全弄乱。

“你说没有第——第二次机会。”

“我会给你几千个机会,几十万个。”

“对不起,”她哭着。“对不起——”

“我要你嫁给我,”萨力从喉间发出声音说。“我要用世上所有的约定、合约和仪式来锁住你。”

“好,好……”她迫不及待的拉下他的头,用过去一个月里所有的失落,痛苦地吻着他。他发出粗野的声音,在野蛮的激情中肆虐着她的嘴,让她觉得有点痛,可是太过狂野的情绪让她根本不在意。

“我要跟你上床,”他沙哑的说。“现在就要。”

一阵绯红扫过荷琳,她还来不及点头就被他一把抱起带向床边,他那全神贯注的模样,像饿坏了的丛林大猫衔着猎物。她对这件事似乎没什么选择——她也不想选择。她爱他,超越礼节、道德、理想或理智。她彻底是他的人,就像他也完全属于她。

他敏捷的脱去她的衣裳,用力扯着钮扣和钩子,劫掠的手指扯裂所有来不及让开的布料。那样的急切让荷琳不禁惊喘,想要帮他的忙,她坐在床缘解开鞋带,除去袜带和长袜,举起手臂让他从头上拉掉衬衣。完全赤裸之后,她羞红的身体缩回床上,萨力抖去晨袍,在她身边躺下。

他雄伟的身体,修长有力又极度有男子气概,让荷琳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噢,萨力,你真是美。”她倚偎在他胸前茂密的美妙毛发间,玩弄着黑色的鬈毛。双唇和手指轻轻在其间刷过。

她的头顶传来一阵轻声呻吟。“你才美。”他的双手温柔的在她的背脊和腰臀游移,细细品尝着肌肤的触感。“自从在华威克舞会第一次看到你,我就再也忘不了。”

“你那时候曾看见我?可是外面很黑呀。”

“我在温室吻过你之后就一直跟踪你。”他让她平躺下来,眼睛扫视着她赤裸的身子。“我看着你走上马车,那时候就觉得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小东西。”在她肩头印下一吻,他的舌轻触那娇嫩圆弧,让荷琳为之颤抖。

“然后你就开始行动了。”她呼吸急促的说。

“没错。我找了上百个方法想钻进你的裙子里,终于决定最好的计划就是雇用你。可是在我试图引诱你的时候,不知何时竟然爱上了你。”

“所以你的动机变高尚了。”她愉快的说。

“没有,我还是想钻进你的裙子里。”

“柏萨力!”她嚷着,而他开心的笑着,用一双前臂抱住她头部两侧。荷琳感觉到一只结实多毛的长腿卡在腿间,雄性炙热滑顺的重量亲密的抵着她的下腹,脉搏不禁加速的期待着。

“那天下午在凉亭里,那是我这辈子发生过最好的事,”他说。“可是后来你马上离开我……就像把我从天堂直接赶进地狱里。”

“我害怕,”她后悔的说着,拉低他的头吻着他的面颊,和带着白兰地气味的嘴。

“我也是。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治疗自己对你的想念。”

“你把我说得像是一种疾病。”她带着颤动的微笑说着。

他深褐色的眼中出现一道热流。“我发现什么都治不好『你』这种病,夫人。我考虑过去找别的女人,可是我做不到。真是该死,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人。”

“那你都没有……”荷琳终于松了一口气。她不在的时候萨力会跟别的女人做爱的想法一直折磨着她,知道他没有这么做,让她被喜悦所淹没。

“对,我没有,”他宣布,放低声音发出似真又假的嘶吼。“我一整个月没有解放了,而你要为此付出代价。”荷琳闭上双眼,听到他在耳边威胁的低语,全身的神经都狂野的冒出火花。“接下来几个小时,夫人,你都得照顾我的需要。”

“我会的,”她耳语着。“那也是我想要的——”萨力低下头到她的胸口,打断了她的话。他发烫的呼吸吹过柔嫩的乳头直到它硬挺,然后含进嘴里。他用舌尖轻捻逗弄着敏感的峰顶,让荷琳全身拉紧。她的手臂放在他肩上,手指在隆起的结实块状肌肉上张开。他把坚挺的乳头往口中深处扯,吸吮了好一会儿,直到感觉到她的双腿在他腿边规律的张合着。

他的手滑进她的腿间,熟练的找到藏在茂盛毛发中的些微潮湿。他低声蜜语着,分开柔软的女体,发现那个发疼的甜蜜尖端。他逗弄她,指尖在小核周围徘徊,却不肯直接碰触,让她喘息着索求的抬起臀部。“求你,”她肿胀发烫的唇间说出。“求你,萨力……”

他的唇轻抚过她的嘴,一阵美好的轻压让她抬起身体急于多要一些。他再次吻她,舌头探访着她的口中,而她也纵情回应着。他的身体移到她身上,她感觉到他的性征在身上轻推着,宽厚的头部窝在三角形的黑色毛发间。被他的私语鼓励着,荷琳伸手向下,找到沉重的坚挺,小手微颤着握住那份硬实。她迟疑的抚摸着,满脸通红的任他的手覆上她的,用一种更粗野用力的动作爱抚。

“难道我不该温柔一点吗?”她既害羞又兴奋的问着。

“男人跟女人不一样,”他嗄声说。“你们喜欢温柔……我们要的是热忱。”

荷琳沉默地展现热忱,直到他既诅咒又呻吟地拿开她的手。“够了,”他艰难的说出。“我不想要这么快就结束。”

“我想要。”荷琳的双臂环绕着他,在他的胸前和颈间散布无数的吻。“我要你……噢,萨力,我要……”

“我在凉亭里给你的那种感觉?”他耳语着,眼中闪耀着邪气的了解。

荷琳抵在他颈间点头,在他的身体下面张开自己,她的身体紧绷颤抖着,渴望被俘虏、攻陷、占据。他的手以缓慢梭巡的动作,一路爬过她的酥胸、上腹、小肮,她发出兴奋的声响,感觉他的掌心刷过大腿顶端那片鬈曲毛发。他的手指狡猾而且令人疯狂的难以躲避,以轻柔的动作点进毛发间,却不肯轻易碰触那个变得火热又湿润到令她尴尬的地方。她举起臀部,寻找他一直保留的刺激,然后感觉到他的唇顺着她的肌肤自胸腹滑下。他的手握住她的臀部,轻轻捏紧、抓稳,感觉到他的嘴在湿润的毛发上移动着,荷琳忍不住讶异的弹起身体。她喊着些什么,模糊的声调听起来既像抗拒又似鼓励。萨力黑发的头抬起来,望着她羞红的脸。

“甜美、拘谨的女士,”他柔声说。“我吓到你了吗?”

“是。”她抽噎着。

“把腿放在我肩上。”

她无助且羞怯的望着他。“萨力,我不能……”

“快。”他的呼吸吐在她腿间,让她整个身子为之战栗。

她闭起眼睛照做,把小腿和脚踝放上他肌肉纠结的背。他的手指爱抚扩张,她感觉到他的嘴,他舌头的滑动,那种愉悦让她陷入急速的焚身漩涡。这种事似乎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这样令人生畏的甜美私密将她抛进全然的困惑中。感觉到他啮咬着、舔舐着,快感一再加深,传遍全身,让她喊出从来没有发出过的声音。那低泣的喘息和哀求似乎让她放肆的情人更加兴奋。他嘶吼着抓紧她的臀瓣,催促她向上贴近他的嘴。他的舌头旋转挑逗着,直到她感到一股喜悦冲得太快、太热而再也无法承受……她狂放的高声叫着,折磨渐渐变成颤抖的解放。他的嘴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阵极致美好的颤抖消退,留下无力而茫然的她。

把她发抖的腿从背上放下,萨力移到她身上,精壮有力的身体在她下腹的支点蓄势待发。她感觉到他庞大、强势的性征压着她。“萨力,好心一点。”她干燥的唇低语着。

“夫人,我对你没有好心。”他用手握住她的头,一边吻着她一边朝潮湿肿胀的体内推进。她尖声抽着气,扭动身体适应他,被占有的入侵扯紧。他用自己的腿分开她的,更深入的充满她,直到她的呻吟流入他的口中深处。他的感觉让她无比兴奋,尽避全身无力还是拱起身体迎接。他开始规律的节奏,臀部深掘着,胸前的毛发刷过她酥胸挺起的尖端。她的头在狂喜中向后仰,感觉到他在颈间温柔的亲吻与啮咬。

“你是我的,”他耳语着,加快速度驾驭着,节奏转而急切。“你属于我……荷琳……直到永远。”

“是的。”她呻吟着,同时他将高潮带上另一个顶峰。

“说出来。”

“我爱你,萨力……噢……我好需要你……只要你……”

他的回报则是直达子宫的推进,她在快感中抽搐、战栗地抖动着,被在此之前无法想象的肉体欢愉所淹没。他的身体在她身上变得万分紧绷,肌肉收缩成钢铁般的曲线,喉间梗住一声呻吟。她的身体甜美的律动着,当他在体内推进抽动的时候,紧包住那入侵的坚硬。

荷琳深深叹息,用双臂和双腿紧紧环抱住他,感觉所有的快感化做一阵暖流。她感觉到他想离开身上而低声抗议。

“我会把你压扁。”他低语着。

“我不在意。”

他微笑地带着她翻到自己那一边的床上,两人的身体还密合相接。

“这比在凉亭那次更好。”荷琳恍惚的说。

一阵安静的低笑传过萨力的胸膛。“有很多事情我会很乐于教你。”

想到未来的前景,她淡淡的微笑消失了。“我忍不住想,像你这样的男人,只跟一个女人在一起会快乐吗?”

他捧住她的脸,双唇在额上印下一吻。他退回来望进她质疑的棕眼。“我一辈子都在寻找你,”他认真的说。“我只想要你一个,从现在到永远。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

“我相信你,”她连忙说,手指轻轻抵住他的唇,对着他黝黑的脸深情微笑着。“不用证明也不用承诺。”

“要再证明一次也不难。”他深深往她身体里一推,她轻轻喘息着,紧紧倚偎着他发出愉快的呻吟。

“不,我想说说话,”她喘不过气来的说。“我要问你一件事……”

“嗯?”他爱抚着她的臀,似乎迷上了手中柔软的形状。

“桑先生来跟丽姿提亲的时候,你为什么拒绝他?”

这个问题让他暂时分心,警觉的望着她的脸,黑色的眉毛垂下来蹙在一起。“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她用双臂勾住他的颈项,微笑着摇头。“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低声说了几句粗话,头落回枕头上。“因为我想测试他。”

“测试他,”荷琳重复着。玩味着这句话,从萨力身上分开,感觉他沉重的分身抽搐着从身体里滑出来。“为什么?你该不会以为他想娶丽姿是为了她的——或你的——钱。”

“这不是不可能。”

“萨力,你不可以像操纵棋子那样的控制别人,尤其是你的家人!”

“我只是想保护丽姿的利益。如果就算没有我的同意和我给的嫁妆,桑杰圣还是想要她,那他就通过测试啦!”

“萨力,”荷琳不认同的摇头叹息。拉过床单盖住自己打量着他,而他却毫不在意全身赤裸的在她身边躺下。“你妹妹爱这个人。你要尊重她的选择。就算她和杰圣通过你的测试,他们也绝对不会原谅你做出这种事,你会在家人间造成无可挽回的裂痕。”

“你要我怎么做?”

“你知道的。”她低语着。更紧密的偎进他怀里,轻轻的吹着他胸前鬈曲的毛发。

“该死的,荷琳,我一辈子都照我的方式做事情,它改不了。我的天性就是要保护家人不被外面的混蛋占便宜,我也承认我变得不知变通。要是你想让我变成某种软弱的——”

“当然不。”她伸出舌头舔过他锁骨突出的边缘,钻进脉搏汹涌的凹陷处。“我不会要你变成任何样子。”她把脸贴在他的颈间,让长长的睫毛搔着他的肌肤。“可是我非常希望你妹妹能快乐,萨力。你难道不想让她拥有你跟我已经找到的幸福吗?忘掉这个莫名其妙的测试吧,派人请桑先生过来。”

她感觉得到他内心的挣扎,想要控制一切的欲望和天性中温柔的那一面拉锯着。而随着她不停的引诱跟爱抚,他发出一阵抗拒的笑声。他的手伸到她嫩白的肩上,把她按平在压扁的枕头上。“我不喜欢被操纵。”他咕哝着。

她对他微笑。“我没有要操纵你,亲爱的。我只是对你崇高的天性发出呼吁。”

这样的爱语让他的表情变得饥渴而专注,对眼前的争执也失去了兴致。“我告诉过你,我没有崇高的天性。”

“可是你会派人去请桑先生?”她催促着。“还会为丽姿安排一切?”

“会。稍后、稍后……”他拉开她身上的被单,一只手放在一边酥胸上。

“可是,萨力,”她说着,喘息着让他分开双膝。“你不可能又想再一次……这么快就……”他坚挺的长度滑进身体的感觉,让所有的话化成惊异的呻吟。

“我不会才有鬼。”他埋在丰乳间温柔的呢喃着,用牙齿叼住一边艳红的乳头,谈话就这样停止了很久。

荷琳挽着萨力的手在大宅花园的小径上漫步。她的裙襬扫过一丛丛白紫掺杂的番红花,春天的清风吹动着黄色的鸢尾花和长在草皮步道边上灿白的雪花莲。缎带般纤弱的黄色鸟头花绵延连结着茂密的忍冬花丛。深深吸进芬芳的空气,荷琳觉得快乐在心中点滴聚集,化成遏抑不住的笑声。“你的房子也许是建筑学的噩梦,”她说。“可是,噢,这个花园真是个小天堂。”

萨力握紧她的手,她看到一抹微笑闪过他的脸。这坦诚的一天对两个人来说,都是目前为止最幸福无忧的时光,他们在欢爱与轻笑中度过了几个小时,偶尔也在分享心中的秘密时落下泪来。他们和好之后似乎有成千上万的事要说,时间却怎么都不够。而且荷琳还急着想回戴家把自己的婚事告诉女儿。

可想而知戴家的人一定会气得半死,而且除了对这桩婚事的不快,还加上发现乔治的未亡人竟然违背了他最后的心愿时,感到的万分惊讶。他们不会理解这不是轻率的决定,而是她别无选择;事实上,没有柏萨力她活不下去。

“留下来陪我,”萨力静静的说。“我会派人去接若诗,筹备婚礼的时候你们就住在这里。”

“你知道我不能。”

他皱着眉头小心翼翼的带着她绕过放在地上大理石和黄铜做成的日晷。“我不想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荷琳为了引开他的注意力而提起婚礼的事情,她坚持低调合宜就好。很不幸的,萨力想要的似乎是更加盛大的场面。听到他谈起大教堂、一千只鸽子、十二个号手、五百人的喜宴和其它很多吓人的花样,荷琳坚定的表示她绝不要这种婚礼。

“我们的婚礼要私下静静的举行,最重要的是规模要小。”她说。“事实上这是唯一的选择。”

“我同意,”他立刻说。“再想一想,我们其实只要邀请三百位客人就好了。”

荷琳不可置信的瞪他一眼。“我说『小辨模』的时候,心里想的人数跟你不一样。也许五、六个人吧。”

他固执的绷着下颚。“我要全伦敦都知道我赢得你了。”

“他们会知道的,”她自嘲地说。“我相信那些贵族除了这件事没有别的话题了……而且不管豪华与否,我那些对丑闻避之唯恐不及的朋友绝对不会参加的。”

“我所有的朋友大概都会来。”他开心的说。

“毫无疑问,”她也同意,知道他说的是那一群流氓、花花公子、攀权附贵的人,这些狐群狗党上自堕落贵族到放荡废人一应俱全。“无论如何,婚礼一定要尽可能低调。你可以把鸽子、号手那些东西留给丽姿的婚礼。”

“我想这样我们会比较快达成协议吧。”他勉强说。

荷琳在鹅卵石小径停下脚步,对他微笑着。“那我们的婚礼小小的就好,就这样了。”她的手臂绕上他精瘦的腰。“我不想多花不必要的时间,我想尽快属于你。”

不需要进一步的鼓励,萨力低下头把她吻了个彻底。“我需要你,”他呢喃着,把她压向自己昂扬的胯下强调这个事实。“现在跟我回屋子里去吧,甜蜜的爱人,让我——”

“等我们结婚以后才可以。”她急促的呼吸着,把耳朵贴在他大声狂跳的心上。虽然她也很想跟他做爱,她还是希望能等到正式结婚后。“我今天已经很让步了。”

“噢,不,还不够。”他的手隔着她的上衣游移着,同时亲吻她颈项。他低声引诱着,把她带到一面爬满稀有黄色山茶花的古老石墙边,开始伸手撩她的裙子。

“你敢,”荷琳以抖颤声音笑着警告,从他身边闪开。“绅士应该尊重他的情人——”

“这起立致敬的我充分表明了我对你的尊重。”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肿胀的胯下。

荷琳知道应该要斥责他,可是她却发现自己正紧握着那又长又硬的东西。“你真是无可救药的粗俗。”她贴在他耳边说着。

萨力抓住她的手好更密合的握住自己。“那是你最喜欢的一项特色。”

“谁说不是呢。”

他用鼻子磨蹭着她蕾丝领口和颈间温暖肌肤交界的地方。“让我带你到凉亭去。几分钟就好,没人会知道的。”

她抗拒的躲开。“我会知道。”

萨力在带着呻吟的低笑中摇头,转身把手放在繁花覆盖的墙上。垂下头,用力的呼吸着,奋力控制住奔腾的欲望。荷琳略带迟疑靠近的时候,他欲火闷烧的黑眼望向旁边。“那好吧,”他用带着一丝火气的软性威胁语调说。“在新婚之夜前我都不会碰你。可是你那时一定会后悔让我等那么久。”

“我已经开始后悔了。”她坦承,两个人微笑的眼神久久缠绕在一起。

虽然萨力打算隔天就派人去找桑杰圣来,但这个年轻人却意外的一大早来访。萨力整个月来第一次深深熟睡,直到八点才起床,这样的时间在他算是晚的,但他似乎已许久不曾如此放松,似乎在这么多年的努力与苦苦挣扎之后,他终于抵达了一直在寻找的顶峰。也许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到快乐……而原因是如此特殊又普通:他恋爱了。他终于把心献给一个人,而且发觉她也爱他。这简直是一项奇迹,不像是真的。

他单独吃早餐的时候仆人通知访客到来,于是萨力请管家带那位青年进来。桑杰圣满脸苦涩、苍白,身上穿的衣服活像是要参加葬礼,像浮夸的罗曼史一样,以悲剧英雄之姿出现。萨力想起上次和这个小伙子会面时发生的事,感到一点点类似自责的东西,那时他冷淡又不留余地的回绝了桑杰圣向丽姿提亲的请求。毫无疑问,桑杰圣记得那次不愉快场面的每一个细节,这也许可以解释他脸上决绝的表情。事实上,他的表情简直像一个英勇的骑士冒险闯入恶龙的巢穴。

萨力胡子还没刮,身上也还穿着晨袍,坐在早餐室的桌边,挥手请桑杰圣坐下。“请原谅我这副模样,”他温和的说。“可是现在就一般的拜访时间有点早。喝咖啡吗?”

“不,谢谢。”桑杰圣还是站着。

放松坐在椅子上,萨力花了很长的时间喝了一口热咖啡。“你选择在今天来访真是太好了,”他指出。“我本来想派人请你过来。”

“是吗?”桑杰圣专注的瞇起绿眼。“有什么事吗,柏先生?我想应该是为了德文郡的房子吧?”

“其实不是,是我们那天讨论过的事。”

“就我所记得的,我们根本没有『讨论』什么,”桑杰圣冷淡的说。“我那天请求你允许我跟丽姿结婚,而你拒绝了。”

“没错。”萨力生硬的清了清喉咙。“呃,我——”

“你让我别无选择,先生。”虽然桑杰圣显然因为紧张而满脸通红,但说话的语调还是很镇定。“出于对你的尊重,我特地来亲自告诉你,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跟丽姿结婚。不管你和其它人会怎么想,我这么做绝对不是贪图你的钱,我只是爱上了你妹妹。如果她愿意接纳我,我会负责养她,为她做牛做马,给她所有身为男人所能给妻子的尊重和体贴。如果你觉得一个男人做到这些还不够,那就见鬼去吧!”

萨力察觉自己的眉毛轻轻扬起。他无法不被这个年轻人感动!没有多少人敢这样顶撞他。“可以请问,”他平静的说。“你为什么会爱上丽姿吗?”

“在所有重要的方面,她都是我最完美的伴侣。”

“在社会地位方面不是。”萨力指出。

“我说过,”年轻人冷静的回答。“在所有重要的方面。我才不在乎她的社会地位。”

萨力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他的直觉告诉他,桑杰圣是个正直的人,而且真心爱着丽姿。“那么我同意你跟丽姿结婚——可是,你要帮我做一件事。”

桑杰圣似乎太过惊讶而一时无法回答。“什么事?”他终于带着狐疑的语气问道。

“我有另外一个案子要交给你。”

桑杰圣立刻摇头。“我不希望整个职业生涯都在受你雇用,甚至因此被说成是利用裙带关系。我非常重视自己的专业能力,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我帮别人做设计就已经足够了——我会介绍别的建筑师给你。”

“这其实是个不赚钱的计划,”萨力说,完全不理会他的拒绝。“我正在拆除伦敦东区一块地产上的贫民窟大杂院。我要你设计一种新的公寓,跟现在那些都不一样的建筑。一座可以住几十户人家的大房子,房间要有窗户,要有合理的居住环境,让他们可以烹煮食物、吃饭和睡觉。而且外观还要够好看,不会让进出的人觉得可耻。最重要的是,我要用最经济的方法建造,这样才能启发别人来模仿。你做得到吗?”

“我做得到。”杰圣静静的回答,似乎领会到这个想法的重要性及它可以改变多少人的生活。“而且我愿意做,只是我不希望我的名字和这件计划有任何关联。你知道——”

“我了解,”萨力没有任何不悦。“如果贵族怀疑你也为庶民做设计,就再也不会雇用你了。”

杰圣一脸好奇的打量着他,绿色的眼中浮起一个奇特的表情。“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有地位的绅士会那么关心平民的生活。”

“我也是平民,”萨力指出。“只是我的运气比别人好一点。”

杰圣的唇角出现一个淡淡的微笑。“容我保留自己的看法。”

对成功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刚刚订定的安排,萨力松开交叉的十指,闲闲的敲着桌面。“桑杰圣,你知道,就算整个职业生涯都接受我的雇用也没什么不好啊。有你的才华和我的财力——”

“噢,不。”年轻人突然爆出一阵笑声,打量着萨力的眼中第一次带着几许真正的友谊。“我尊敬你。柏先生,可是我不想专属于你。我不想要你的钱,我只想要你妹妹。”

萨力的心头涌起上千个训诫,关于他希望妹妹受到怎样的对待、丽姿需要又值得些什么、要是桑杰圣让她失望,会面临怎样可怕的下场。可是当他望着桑杰圣英俊、自信的年轻脸庞,所有这些话都被他锁在心里。萨力明白自己再也不能全盘操纵家人的人生,或是安排他们每分钟的时间。该是他们——包括他自己——去过自己人生的时候了。把妹妹交给别人照顾、相信她会得到幸福和爱,他玩味着这件创举,陌生的情绪纷至沓来。

“好吧,”他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一只手。“你可以在我的祝福下带走丽姿。”

“谢谢。”他们真诚的握了手,桑杰圣忍不住咧嘴而笑。

“关于嫁妆,”萨力说。“我希望——”

“我之前说过,”杰圣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要什么嫁妆。”

“那是给丽姿的,”萨力说。“女人在婚姻中还是应该保有一些独立。”这不只是他个人的信念,他目睹过许多贵族婚姻的状况,妻子嫁入夫家的时候若有个人的地产和钱财,通常会得到丈夫额外的重视。此外,当丈夫过世之后,不论他的遗嘱如何安排,女人都可以依法保有自己的财产。

“很好。只要对丽姿有好处,我都愿意同意。如果你不介意,柏先生,我要先告辞了。虽然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跟你讨论,可是我想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妹妹。”

“谢谢,”萨力真挚的回答。“她过去这几天一直当我是个毫无爱心的大怪兽,我真是受够了。”萨力和杰圣互相行礼致敬,看着他向门口走去时,忽然想到最后还有一件事。“噢,杰圣……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由我来筹办婚礼吧。”

“随你高兴怎么办。”杰圣脚步不停的说着,显然是急着想去找丽姿。

“好极了,”萨力满意的咕哝着。不久,他来到书房的书桌后坐下,拿起笔来在墨水瓶里沾了沾,开始列一份清单。“教堂要安排一千只鸽子,在庭园举办的喜宴上要有五个乐团……还有烟火,十二个号手——不,还是二十四个比较好……”

正文 第十七章

就如荷琳预料的,戴家人全部不愿意来参加在柏家宅院小教堂里举行的婚礼。了解他们对她嫁给柏萨力的感觉,也很失望她无法实现乔治遗愿,荷琳不怪他们。过段时间,她想,他们也许终会原谅她,特别是当他们看到这桩联姻可以为若诗带来多大的好处。而当然,若诗完全无法隐藏她的开心。

“你要当我爸爸了吗?”小丫头有天坐在萨力腿上,双手环抱着他的脖子问。荷琳带她来柏家拜访的时候,若诗带着兴奋的尖叫冲到他身前,他则举起她在空中绕圈子,让她的衬裙跟白袜子飞成一大片白色。荷琳被这一大一小所表现出来的快乐深深感动,心中感到十分的稳定安适与平静。如果她对替女儿选择的新生活还有任何一丝疑虑,现在也在若诗闪耀的笑脸中烟消云散。毫无疑问,这个孩子绝对会被宠坏,但也会被全心全意的疼爱。

“你希望这样吗?”萨力这么回答若诗的问题。

她深思的皱起小脸,迟疑的眼神先溜过荷琳才回到萨力身上。“我很喜欢住在你的大房子里,”她用幼儿特有的坦率回答。“我也不在意妈妈嫁给你。可是我不想叫你爸爸,我想那样会让我在天上的爸爸难过。”

这些话让荷琳一时呆住了,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她无助的看着萨力摸摸小女孩圆嘟嘟的下巴,抬起她的脸望着他。“那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他就事论事的说。“可是相信我,小鲍主,我不打算取代你爸爸。只有傻瓜才会那么做,他是个大好人。我只想照顾你和你妈妈。我想——我希望——你爸爸会很高兴知道,当他没办法照顾你们的时候,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帮他。”

“喔,”若诗显然满意的说。“我想这样就没问题了,只要我们不忘记他。对不对,妈妈?”

“对,”荷琳轻声说着,喉咙因感动而绷紧,脸颊因为幸福而晕红。泛着泪光的棕眼望向萨力。“你说得一点也没错,若诗。”

婚礼那天陪伴他们的有丽姿、宝娜、杰圣,以及荷琳困惑的双亲。他们为了婚礼特地从杜赛特赶来,虽然他们对这桩婚事没有表示反对,却显然对大女儿决定嫁进一个和她原本的命运截然不同的世界,感到非常讶异。“柏先生感觉起来满正派的,”她母亲在婚礼前悄悄对她说。“而且他的仪态也够得体,只是还有点不熟练……我想他长得也算不错,只是有点太粗野,算不上真的很英俊……”

“妈妈,”荷琳早就习惯了母亲这种有话不直说的毛病,带着一个挖苦的微笑问:“你是不是想说你接受他了?”

“我想是吧,”她母亲承认。“虽然柏先生跟你上一任丈天不管在外表或性格上,一点都不像。”

“妈妈……”荷琳忍不住一把抱住母亲,贴着她帽子上的羽毛微笑着。“久而久之你就会跟我一样,发现柏先生在各方面都是个了下起的人。他的个性在某些方面可能有点不够光彩,可是在其它地方却比我或乔治更光明磊落。”

“你说了我就信吧。”她母亲怀疑的说着,荷琳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家聚集在教堂里,荷琳身边陪伴的是丽姿跟若诗,而萨力那边则是杰圣,他同意担任伴郎的角色,出乎大家意料的一位嘉宾在最后一刻赶到。荷琳灿烂微笑地看着雷文熙伯爵走进教堂,停下脚步完美的鞠躬致意后,走到荷琳父母身边站着。他先望着荷琳又看了看萨力,温暖的灰眼中似乎带着一个宁静的微笑。

“他来做什么?”萨力悄悄低声问。

荷琳抓住他紧绷的臂膀轻轻握着。“他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她轻声回答。“雷文熙爵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等于是公开表示支持我们结婚。”

“我看他比较像是想把握最后的机会来跟你眉来眼去吧。”

荷琳谴责的瞪了萨力一眼,可是他的视线忙着在她的礼服上飘来飘去,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不悦。她穿着浅黄色的那不勒斯绸缎礼服,那是一种非常精致的布料。在直线式领口中央别了一小束花。短的蓬蓬袖下是罩着一层透明亮光绉纱的长袖。这件礼服制造出年轻又轻盈的效果,除了在盘起的深色发髻旁几朵点缀的橙花之外,不需要其它额外的装饰。

教区牧师开始仪式。“你是否愿意娶此女为妻,依主对神圣婚姻关系的旨意而一同生活,爱她、照顾她、荣耀她,不论疾病或健康都不离不弃,禁绝其它女子,视她为唯一,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萨力的回答平静又沈稳。“我愿意。”

随着婚礼的进行,荷琳由寡妇再次变成新娘。

他们交换誓词,在彼此的手指戴好戒指,并肩跪下静听牧师的祝祷,但是当她望着萨力认真严肃的脸,整个世界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当他温暖又强壮的手拉着她的手站起来的时候,她才恍然察觉牧师已经进行到婚礼结尾。“……愿以主之名结合的人,从此不再分离。”

他们是夫妻了,荷琳不敢置信的想,她在悬宕的沉默中望着丈夫,两人交握的手指紧扣着。若诗的声音突然打破一片凝滞,牧师结尾的那句话显然让这个小泵娘非常感动,她维妙维肖的模仿着牧师严肃的语调说:“他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聚集在教堂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萨力用力在荷琳微笑地双唇上快速一吻。

婚礼之后的喜宴非常温馨,小提琴手演奏音乐,一瓶接一瓶的昂贵葡萄酒为谈话增添热烈的气氛。若诗获准跟大人同桌。八点梅蒂来带她回育儿室的时候,她显然非常不开心,但是萨力悄声对她耳语着,把几个小东西放进她的手心里,有效地制止了她的抗争。于是和荷琳交换过晚安吻后,那孩子就跟着梅蒂上楼去了。

“你给了她什么?”荷琳问萨力,他的黑眼中闪过一阵淘气。

“扣子。”

“扣子,”她惊讶的低语。“哪里来的?”

“一颗是我礼服外套上的,另外一颗是你礼服背上的。”

“你从我礼服背后拿了一颗扣子?”荷琳低声说着,责备的瞪了他一眼,同时猜想着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因为她完全没有感觉。

“你该感激我只拿一颗就住手了,夫人。”他说。

荷琳没有回答,想到自己也跟他一样期待着新婚之夜,脸上的红晕不禁加深了。

漫长的晚餐和无止尽的敬酒终于接近尾声,男士们留在餐桌上享用餐后酒。荷琳溜到楼上和萨力房间相通的卧房,在梅蒂的协助下脱去新娘礼服。她换上细致的薄棉布睡衣,上身跟袖口的部分都有复杂的褶绉和绉边。微笑道谢让女仆下去休息后,荷琳刷开头发,让细长松软的发丝垂在肩头。

这种感觉好奇怪,再一次等待丈夫的来临——奇怪却美妙。她何其有幸,上天竟然赐给她两段真爱。她坐在梳妆台边,垂下头低声默念着感谢的祷词。

终于门上传来微微的喀声轻响,打破了沉默,她抬头看见萨力走过来。

他慢慢脱去礼服外套丢在椅背上。他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两人的视线在镜中相会。“我毫无疑问应该等久一点。”他用指尖抚着她闪亮的秀发,再轻轻摸着她颈项两侧。指尖轻柔刷过的触感让荷琳在愉悦中战栗。“可是一想到你在楼上……我甜蜜又美丽的妻子……就再也忍不住想来你身边。”凝望着她在镜中的倒影,萨力细心地解开她喉间的暗扣,一路解开一长排的钮扣,让薄棉布松垂在她胸口。他黝黑的手滑进单薄的衣料下,当他爱抚着那对酥胸圆润的形状时,隐约看得见手的轮廓。

荷琳靠在椅子上,呼吸变得深长。乳头也在那双手掌滑动的热度下硬起。他用拇指跟食指轻轻拉着顶端,让她从头到脚窜过一阵快感。

“萨力,”她喘着气说。“我爱你。”

他跪在椅子边拉她向前,隔着睡衣张口叼住一边的乳尖,急切的拉扯着。她轻颤着,双手环住他的头,用嘴磨蹭着那浓密的黑发。放开她的乳房,萨力微笑着捧住她的脸。“告诉我,”他说。“你还是认为好妻子应该迎合丈夫的欲望,但绝对不可以加以鼓励?”

“我应该这么想。”她歉然地说。

“那麻烦大了,”他眼中闪烁着笑意宣布。“因为我最喜欢看你和不端庄的欲望挣扎了。”他轻而易举的抱起她走向床边,她的手臂一路都环绕着他的颈项。几支摇曳的烛光发出柔和的小扁圈照亮了房间,让萨力在脱下衣物的时候,肌肤如古铜般反着光。他把荷琳的睡衣拉向腰间,娇躯每露出一吋肌肤,他就立刻铺满热吻,然后才彻底除去遮蔽。她转身面对他,发出一阵混合着贪饮与欣喜的声音倚偎在他的胸前,让他不禁柔声笑了起来。但当她抚摸着他的时候,那闪烁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她的手生涩的探索着他的肩膀和背脊,顺着肌肉坚实的形状前进。他的胸膛随着深浅不定的呼吸起伏着,同时把脸埋进她的秀发。

“萨力,”她在他的耳边私语着。“教我你喜欢我怎么做,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怎样都可以。”

他抬起头望进那双充满信任的棕色明眸。他的表情因为爱慕而热烈,饥渴的占领她的双唇。握着她的手,他带领着她的指尖慢慢滑过他的身体,在带给他愉悦的地方徘徊,教导她用从前想象不到的手法触碰、爱抚他。

倚在她喉间炙热呢喃着,他分开她的腿,手指滑进里面,一边吻着她的腹部跟肚脐,拇指轻轻放在那隐藏于腿间湿润鬈毛丛生处的小尖端上。她闷声呻吟着向上挺起身躯,他的拇指一次又一次的画着圈,手指在她身体深处曲伸着。他低下头靠近她的腿间,舌头在肿胀的私密处滑动,双唇和齿缘温柔的啃咬着,在狂乱喘息中她的手指爬上他的颈背。

“求你,”她呻吟着,在焚烧的欲火中准备迎接他,全身每一时肌肉都在期盼中扯紧。“就是现在,萨力——”

可是他却翻身离开,拉着她僵硬的四肢环绕在身上,让她跨坐腰间,直挺的欲望揉着那个被他弄得又湿又热的地方。她试着沈下身体接纳他,却因为缺乏经验而找不到正确的角度。他领着她倾身向下,直到她的双峰在他脸前摇晃着。坚实的硬挺比较顺畅的滑了进去,充满感官的入侵让她不禁喘息。

萨力用手肘支起上身,张嘴含住一边乳头,然后换边,略带刺痛的轻咬。荷琳急切的压下身体,然后起身再来一次,找出那个让他有力的双腿在她腿间发颤的韵律。他磨着牙,大手抓住床单,汗珠在脸上凝聚。他始终没有伸手碰她或指引她,任她以想要的方式进行,直到她身体中心的欢愉形成庞大浪潮不停悸动着。荷琳低声喊叫着垂落在他身上,双唇紧贴着他的,身躯和他融为一体,猛烈的欢愉窜过全身。到了这时他才伸手碰她,握住她的臀把她更用力的往下压,同时他的激情也随之爆发。

荷琳靠在他肩头休息了很久,偶尔抬起温柔的指尖轻抚他的脸。当萨力的呼吸回复正常后,移动身体吹熄蜡烛又回到她怀中。她不知道两个人是睡了几分钟还是几小时,但是她在黑暗中醒来,感觉到他的手又来到身上。他吻着她的嘴和胸前,诱哄的手指轻戏腿间,让她准备好再迎接他的入侵。感觉他翻过她的身体,在小肮下方定塞进一个枕头,她不禁轻轻惊叫出声。

“相信我?”他邪气的在她耳边柔声低语。她放松身体,用一声呻吟催促着,完全放开自己任他尽情需索。她感觉到他的腿滑到自己腿间,从后面占领了她,深深埋进她的身体。她昏乱的想着这样是不是很不道德,她到底该不该允许,但很快她就不再挂心了。他长长抽送,让她喉间发出嘶哑的叫声,同时感觉到他的牙齿在随她之后而来的高潮中在颈背印下痕迹。

黎明将至的时候他们再度欢爱,所有的动作都缓慢有如棼中,萨力将她拥进怀里,两人的唇在接连的亲吻中贴合。“我再也不想离开这张床了。”她低声告诉他,随着他的手在下背部的轻抚而伸长了身体。

“恐怕你还是得下床的,夫人。可是从今以后,总会有无数的夜晚等着我们。”

她的指尖滑过他胸前的毛发,找到乳头小小的尖端轻轻揉着。“萨力?”

“嗯,亲爱的?”

“你通常多久,呃……我是说,你想要怎么……”

她试着小心说出这个问题的努力似乎让他觉得好笑。“你想多久一次呢?”他反问,指尖划过她羞红的脸颊。

“呃,以前和乔洽,我……我们……至少每星期一次。”

“一星期一次,”他重复着她的话,眼中的笑意隐藏着烫人的火舌,让她连脚趾都忍不住弯起来。“我要求你尽夫妻义务的次数可能会比这个多很多,柏夫人。”

在一阵让人脸红的尴尬中,荷琳想起他是个需求很大的男人——她不该对他在性爱上的狂放天性感到讶异。想到未来他们会一起共度大多数的夜晚,一点也丕让她觉得为难。“我从小就学着对所有的事都要有节制,”她说。“而且我也一直那么做……除了对你。”

“喔,柏夫人,”他低语着,宽肩覆盖在她肩上。“我想那对我们的未来可以说是一个好兆头。不是吗?”她还来不及回答,就被他用吻堵住。

荷琳以为之前在他家屋沿下住了大半个社交季,她应该对柏萨力非常熟悉了解了。但是她很快就发现,只是寄宿他家里和以妻子的身分住在一起,是非常不一样的。新婚第一个月过后,她渐渐习惯于和他分享惊人的亲密关系。对于萨力也有很多新的发现:虽然他可能对惹他生气的人极为冷酷严厉,却总是会手下留情。他不是信仰虔诚的人,也不特别有灵性,却自有一套道德标准,让他能勇敢的做个正直的人。来自他人的公然赞美会让他不好意思,而对于施予别人的恩惠,他都只是轻描淡写的带过。

虽然萨力努力掩饰,但他其实拥有悲天悯人的特质,也因此特别善待他认为弱势的人。他在生意上拼命讨价还价,却经常塞大笔小费给扫马路的工人或卖火柴的女孩,同时还秘密资助许多改革活动。当善行被揭露的时候,他总是否认背后有良善的动机,反而假装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图利。

对他这种行为感到相当困惑,荷琳有一天趁他在家工作的时候去书房找他。“你给工人的退休金、工厂的新安全标准,还有你资助的工人大学,”她说出心中的想法。“你所做的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最终会带给你更多的收益?”

“没错。让雇员更聪明而且健康状况良好,将带来更大的生产力。”

“那你在议会中赞助修法禁止磨坊和工厂雇用孤儿的事情,”荷琳继续说。“那也完全是为了生意考虑?”

“你怎会知道这件事?”他轻轻皱着眉头问。

“我那天无意间听到你和葛伦飞先生的谈话。”她说.话里提起的是他在政治圈的一位朋友。荷琳坐在他腿上,松开他浆平的领巾,逗弄着他的黑发。“为什么让别人知道你在做好事,会让你觉得很尴尬?”她温柔的问。

他不自在的耸肩。“那一点意义也没有。你也知道别人是怎么说的。”

荷琳沉思的点点头,想起昨天时报上登的那篇文章,大肆抨击萨力赞助工人大学的行为:柏先生的野心是想看到中产阶级或更低下的阶级获准掌管国家,让那些毫无责任感与道德观的人,拥有管理他人的权力。他想让羊群来领导牧羊人,为达目的,他积极的想让跟他本人一般未受教育的粗汉超越智慧与有教养的人。

“不管我做什么都会引起争议,”萨力就事论事地说。“说实话,有时候我的赞助反而会对事情造成阻碍。各种罪名都被冠在我头上过,只差没说我意图率领广大下层阶级、阴谋推翻王室。”

“真是不公平。”荷琳低声说着,她现在才发现许多她熟识的上流社会人士都拼命打压比他们不幸的人,不让这些人有受教育的机会。真奇怪,她跟乔治怎么从来没谈过这类事情,他们甚至一无所知,从来没想到过会有三、四岁的小孩被迫在矿坑工作……成千上万的寡妇靠卖火柴跟编草强勉强养活家人……有一整个阶级的人没有翻身脱困的机会,除非有人愿意为他们奋战。她叹着气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我大半的人生都活得自私又盲目,”她喃喃的说。

“你?”萨力感觉起来非常惊讶。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你是个天使。”

“是吗?”她质疑的问。“我渐渐看清楚,我几乎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帮助别人的事……

而你……你做了那么多,却得不到应得的承认。”

“我不要别人的承认。”他移了移她坐在腿上的位置,吻着她。

“那你要什么?”她柔声问着,唇上勾起一抹微笑。

他的手握住她的脚踝开始往裙下深处游走。“我想现在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当然萨力也绝对不是一个圣人。他免不了会去操纵别人,藉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荷琳每次发现他在幕后操作的证据,都觉得好气又好笑,例如像他们收到戈龄沃伯爵爷来函邀请他们参加季后乡间舞会那次。这项邀请完全出乎意料,戈龄沃伯爵在贵族圈中有极高的地位,而以柏家的恶名根本挤不进那张尊贵的宾客名单里。要是他们能在伯爵的舞会上被公开接纳,上流社会就很难拒他们于千里之外了。

荷琳疑惑的皱着眉头拿着邀请函去找萨力。他瘫坐在音乐室里的椅子上,听若诗敲打琴键,这台闪闪发光的桃花心木小爸琴是专门为若诗组装的。不知为何,萨力竟然说他非常喜欢听若诗努力学音阶的声音,每星期至少要花上两个早上听她练习。

“一个信差刚刚送来这个。”荷琳不动声色的告诉他,把邀请函拿给他看,他则像在享受天堂的圣乐一样的听若诗弹着不协调的音阶。

“那是什么?”他问着,在钢琴边的椅子里更慵懒的摊开四肢。同时若诗又开始另一段音阶。

“戈龄沃伯爵乡间舞会的邀请函。”荷琳猜疑的望着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问?”他有点太过温柔的反问。

“因为他没有理由邀请我们。戈龄沃爵爷是全世界最大的势利眼,他绝对不会自愿降尊纾贵来邀请我们参加任何事,就算只是看着别人帮他擦鞋都不可能!”

“除非……”萨力轻声说。“他想要我帮他什么忙。”

“快听,萨力叔叔,”若诗要求着。“这是我弹得最好的一次!”钢琴因为她过度热中的弹奏而摇晃。

“我在听,小鲍主。”萨力向她保证,然后向荷琳轻声悄悄低语。“亲爱的,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很多贵族都得被迫忽视我们小小的逾越。他们太多人跟我在财务上有关系——或是希望跟我合作。而友谊呢,就跟其它东西一样,是有代价的。”

“柏萨力,”荷琳不敢相信的惊喊着。“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设法强迫戈龄沃伯爵邀我们参加乡间舞会?” .  :。

“我只是让他自己做选择,”他愤慨的说。“事实是.戈龄沃即将被债务压死了,他几个月来一直缠着我,要我让他投资……”这时若诗开始不熟练的弹起『三只小老鼠』,他特别停下来拍手,才再继续跟荷琳说话。“他像只狗那般追着我,想要投资我最近计划的一条铁路。那天我跟他说,为了回报我让他在生意上插一脚,我希望像他这么尊贵的人能在公开场合表现我们之间的友谊。显然伯爵已经让他的夫人相信,邀请我们参加舞会才是对他们最有好处的作法。”

“所以你给他们的选择是,接待我们或是在财务上完蛋?”

“我可没说的那么直。”

“噢,萨力,你真是个强盗。”

对于她不赞同的他报以露齿一笑。“谢谢!”

“我不是在赞美你!我想如果有人陷在流沙里,你也一定会逼他做出各种承诺,然后才把绳子丢给他。”

他充满哲学意味的耸耸肩。“小甜心,不然拿着绳子有什么意义?”

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他们便也出席了舞会。社交界用一种苦涩的彬彬有礼迎接他们,这样的态度表明了,他们并不真的受欢迎,却也不再被排拒在圈外。萨力的预测完全正确。他跟那些雄心勃勃的贵族有太多财务上的纠葛,他们都欠他人情,因此根本不敢惹他发火。就算他们继承了优良血统与大笔土地,如果没有现金维持房产和生活格调,终究会失去一切。

由于经济渐渐由传统农业转移,许多贫困的贵族不得不变卖土地及祖产以换取现金,而所有跟柏萨力合作的人都不愿意落入这样的下场。

要是在从前,老朋友们冷淡的态度可能会让荷琳很难过,但是她很惊讶的发现,她根本一点都不在乎。她知道别人在背后的闲言闲语,有人说她在结婚前就是柏萨力的情妇,他们其实是奉子成婚,她嫁给萨力只是为了得到财产,她因为跟血统低下的人在一起而堕落。但是所有的流言、社交界的否定、污秽的丑闻都无法造成伤害,就像蜜蜂刺在盔甲上一样。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安心,被爱被疼惜,每一天都越来越幸福。

她终于放心的发现,萨力放慢了他无节制的生活步调,虽然他还是很忙,他不羁的精力并没有像她从前害怕的那样累垮她。甚至连宝娜都察觉到他的改变,很高兴他现在一天会睡上八小时而不是五小时,而且晚上都会待在家里,不再进城去游荡。过去几年来,他的日子都像在打仗,现在终于开始用一种全新的闲适来看待身边的世界。

萨力比较少喝酒了,也不再整天关在屋子里钻研合约与数字,他现在会在下午的时间陪荷琳和若诗野餐,或驾着敞篷马车兜风。他买了一艘精美的游艇让她们在举行水上派对的时候使用,陪她们到剧院看默剧,还在布莱顿买了一栋有十二个房间的海滨『小屋』供夏季到海边度假时使用。有些朋友取笑萨力变成了爱家好男人,他只是微笑说,跟妻女在一起是他觉得最快乐的事。上流社会显然对他这样的行为感到不解。一般普遍认为这样公然的溺爱一个女人,更别提小孩于,实在非常欠缺男于气概,但是没有人敢当着萨力的面说出任何批评的话。这样的态度被大家视为他的男一个怪毛病。荷琳本人也对他的付出程度感到有些讶异,但是却忍不住对其它女人妒羡的眼光感到愉快。她们开玩笑的问她,到底用了什么魔药让丈夫这么着迷。

萨力常常会带朋友回家用餐,一桌子坐的都是些政治家、律师和富有的商人,这些人和荷琳从前习惯的友人非常不一样。他们毫不顾忌的谈论金钱、交易、政治,所有那些在贵族的餐桌上不会提起的话题。她对这些人觉得非常新奇,他们大都是些粗枝大叶的人,但她却觉得这群人非常有意思。

“真是一大群流氓,”一天晚上当最后一个来晚餐的客人离开后,她对萨力这样嚷着。她走上楼梯往两人的卧室走去,萨力轻轻的搂着她的腰。“那个甘伦比先生和那个章屯恩先生,几乎算不上是正经的人。”

“我知道。”萨力低下头认错,但她还是逮到他一闪而过的笑容。“看到他们让我了解自从遇见你,我改变了多少。”

她不相信的嗤之以鼻。“先生,你啊,就是其中最大的坏蛋。”

“你的职责就是要纠正我啊!”他散漫的回答着,在她身后一级阶梯停下脚步,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同样的高度。

荷琳双臂环绕着他的颈子,亲吻他的鼻尖。“可是我不想纠正你。我就爱你这个样子,坏坏的流氓丈夫。”

他用唇逮住她的,深深的吻着。“就为了这句话,我今天会特别坏。”他的唇一路滑过她柔嫩的脸颊,向下吻到下颚的边缘。“夫人,今晚你的床上休想有什么温柔的绅士了。”

“哪天不是这样啊?”她笑着说。萨力突然把她扛上肩头往楼上走去,她忍不住尖声笑了出来。“萨力,放我下来……噢,你这个野蛮人,有人会看到啦!”他毫不理会荷琳害羞的要求,扛着她经过一个目瞪口呆的女仆往他的房同走去,在那儿他继续挑逗戏弄了她好几个小时。他逗她笑,让她游戏、挣扎、在欢愉中呻吟。终于当她累坏了也满足了之后,才无限温柔的和她做爱,在黑暗中耳语他会永远爱着她。

这样热烈的爱让她觉得谦卑,想不通到底为什么如此平凡的自己在他眼中竟会如此特别。“你知道,跟我一样的女人有很多,”当清晨即将来临时她低声说着,躺在他身边,长长的秀发横过他的颈子和胸膛。“很多女人跟我一样有教养,一些还有历史更悠久的头衔、更漂亮的脸蛋跟身材。”

她感觉到萨力贴着她的脸颊微笑着。“你想说什么?难道我该娶别的女人?”

“当然不是,”她责备的拉扯他胸前鬈曲的毛发。“只是你让我觉得自己像是头等大奖,其实我并不是。你可以得到任何你中意的女人。”

“我一辈子心里只有过你一个人,你就是我所梦想希望得到的一切。”他的手温柔的玩着她的头发。“你要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这么该死的幸福……有点像山大王的感觉。”

“现在你爬上土堆的顶点了,害怕会被踢下去?”她敏锐的问。

“有点像那样。”

荷琳完全懂得他的感觉。从前她就是为了相同的原因而拒绝嫁给他,担心有朝一日会失去这么宝贵的东西,这样的恐惧甚至让她不敢得到心里最想要的东西。“我们不要过那种日子,”荷琳轻声说着,吻上他赤裸的肩头。“我们要彻底享受每一刻,该发生的事自然会发生。”

因为对萨力捐款资助的一个社会改革团体觉得有兴趣,荷琳参加了创办这个团体的女士们所举行的会议。她越深入了解这个儿童救助团体就越热心,想要以捐献之外的方式多帮点忙。社团的女士们忙着筹办慈善义卖、推动社会立法、筹款建立新机构好帮助近来因为斑疹伤寒和肺痨流行而产生的大量孤儿。当大家决定要写一本小册子来描述工厂童工的遭遇时,荷琳自愿参加。第二天,她和另外六位女士前往一家扫帚工厂,那里据说是状况最恶劣的一家。荷琳担心萨力可能不让她去工厂,决定不跟他提起这件事。

荷琳虽有准备会看到不愉快的场面,仍发现工厂里悲惨的状况还是让她受不了。那个地方脏乱而且通风不良,许多在里面工作的小孩显然都不满九岁。荷琳看着这些苦命的瘦弱小东西,心中十分痛苦,他们面无表情、不断进行着乏味的工作,其中一些还因为用锋利的刀子割稻草束时发生意外而失去手指。一位成年的工人说明这些孩子都是孤儿,从孤儿院里被送来,住进工厂旁边一间狭小黑暗的工寮。他们一天工作十四个小时,有时候更久,而这样无止尽的工作换来的只是少量的食物、蔽体衣服和每天几毛钱的工资。

儿童援助委员会的女士们心情沉重的留在工厂问话,直到一位经理发现她们在工厂里。她们很快被请出工厂,但这时她们已经查到想要知道的事情。荷琳为所看到的事情很难过,但是她充满了决心,立刻回家写报告,准备下次社团会议时提出。

“开会太累了吗?”萨力那天在晚餐的时候这么问,敏锐的眼光察觉到她脸上的倦怠。荷琳点点头,因为没有告诉他今天去了哪里而觉得很愧疚。但是她很肯定要是他发现了一定会很不高兴,因此自行决定没有坦白的必要。

很不幸,萨力第二天还是发现了她们访视工厂的事情,但并不是从荷琳那里知道的,而是听一个朋友说起,他的妻子那天也去了。更不幸的是,那位朋友还说出那间工厂位于城里最污秽的地区,四周街道都是些『娼妓弄』。『死人广场』和『疯人巷』。

萨力的反应吓坏了荷琳。那天一到家他就把荷琳逼到角落,她心情沉重地发现他不只是不高兴——他气坏了。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当他从咬紧的牙间说出话来的时候,声音还是颤抖着。

“该死的,荷琳,我从来不相信你会做出这么轻率的事。你知道那栋建筑很可能倒塌压死你和那群三姑六婆吗?我知道那种地方是什么状况,就连我养的狗我都不会愿意让它跑到那种地方去,更别说我的妻子。还有那些人——老天啊!我只要一想到那些下流的混蛋靠近你身边,我全身的血都要结冻了。每个街角都有一大堆水手和酒鬼——你知道要是那些人忽然想要把你当点心享用,会发生什么事吗?”想到这件事似乎让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荷琳抓住机会辩驳。

“那天有人陪我,而且——”

“对,一群女人,”他愤怒的说。“用雨伞当武器,毫无疑问。你觉得要是真的遇上坏  人,她们能帮上什么忙?

“我们在那附近遇到的几位男士都没有恶意,”荷琳争论着。“事实上,那里就是你小时候住遇的地方,那些人跟你没有多大的不同——”

“要是在那时候,只要我有机会接近你,我一定会把你耍得团团转。”他粗鲁的说。“夫人,不要太天真……你的下场很可能是被按在疯人巷的墙上,裙子被撩到腰上。昨天竟然没有酒醉的水手对你做出这种事,才是最神奇的。”

“你太夸张了。”荷琳试着辩解,却让他的怒火攀升。

他继续在她耳边吼着愤怒与羞辱交加的说教,——列举出她可能被传染哪些疾病、还有可能会遇上哪些坏人,直到荷琳再也无法忍受。

“我听够了!”她激愤的大叫。“我明白了,没有你的允许我不可以做任何决定,我就该被人当个孩子对待,你太独裁了。”这样的指控一点也不公平,她也知道,可是她激动到口不择言。

他的怒意突然同消失了,他用一种令人无法理解的眼光看着她。过了好久他才再次开口说话。“你不会带若诗到那种地方去吧?”

“当然不会!但她是个小孩,而我是——”

“我的生命,”他静静的打断她的话。“你是我整个生命。要是你发生了什么事,荷琳,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话让她突然间觉得自己渺小、自私,而且就像他说的那样不负责任。可是她的出发点真的是善意的。另一方面,她也很清楚这趟工厂访视并不明智。所以才会瞒着他。她吞回争吵的话,不高兴地皱着眉头盯着墙上的一点。

她听见萨力在低声说着粗话,他说的那些话难听到让她不禁畏缩。“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不再多说。”

“什么事?”她狐疑的说。

“从现在起,只要你觉得不放心带着若诗去的地方都不要去,除非我陪你。”

“我想这还算合理,”她勉强地说。“好吧,我答应。”

萨力点了一下头,嘴唇严厉的抿紧。荷琳想起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丈夫的威权。而且他处理这件事的方式和乔治多么不一样。乔治的态度虽然比较温和,对她却有更多限制。在同样的情况下,乔治绝对会要她完全退出委员会。他一定会说真正的淑女不需要做什么,顶多只要舍几篮果冻或热汤给穷人,或是做点针线义卖就够了。萨力虽然怒火冲天、又吼又叫,但却没有要求她以妻子的身份盲目顺从。“对不起,”她勉强自己硬的说。“我不是故意让你担心的。”

他简单的一点头接受了道歉。“你没有让我担心,”他轻声说。“我发现你做了什么的时候,我吓的魂都飞了。”

虽然他们争吵之后讲和,气氛也比较平静了,直到晚餐后荷琳还是觉得两人间有点别扭。婚后第一次,萨力晚上没有到她房里去。她整晚都睡不安稳,不停的辗转反侧,因为发现自己孤单一人而不时惊醒。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心情沮丧、双眼通红,让她更难过的是,萨力已经出门到城里的办公室去了。她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对食物也没有胃口。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虚弱的模样,她不禁懊悔的发出呻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萨力说的那样在去工厂访视的时候感染到什么疾病了。

她傍晚的时候小睡了一下,紧闭上房里所有窗帘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在疲倦的熟睡一阵后,她醒来发现萨力的身影就在身边,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几——几点了?”她无力的问着,挣扎着想用手肘撑起上身。

“七点半了。”

发现自己睡太久了,荷琳发出充满歉意的声音。“大家是不是都在等着我吃饭?……噢,我该——”

萨力温柔地制止她,靠近她身边把她按回枕头上。“是偏头痛?”他静静的低语着。

她摇头。“不,我只是累了。我昨晚没睡好。我想要你……我是说……想要你陪……”这羞涩的坦白让他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他坐直身体,解开背心的扣子脱下来扔在地上,扯开领巾。他低沈磁性的声音在黑暗中彷佛凝聚在她背脊的顶端。“我们会派人送晚餐上来给你。”他的衬衫化做一道白影从眼前飞过,也被扔到地上去了。“可是要等一下。”他补充说着,脱去剩下的衣物,在她身边躺下。

接下来两周里,荷琳一直觉得怪怪的,倦意彷佛深植骨髓,再怎么睡都无法摆脱。她必须花上好大的功夫才能控制脾气,一到晚上就觉得烦躁或忧郁。她的体重也开始不停滑落,一开始她还觉得很高兴,但不幸的是,她的眼窝开始很不好看的凹陷。家庭医生过来看过,却找不出她到底得了什么病。

萨力极尽温柔的照顾她,带给她许多小礼物、甜食、小说和逗趣的版画。当她虽然意愿十足、但显然没体力做爱的时候,他便将亲密关系化为另一种形式,他会花整个晚上的时间帮她洗澡,为她干燥的肌肤抹芳香乳霜,搂着她、吻她,仿佛她是个受尽宠爱的孩子。好几个医生来看过,诊断的结果总是“衰弱”,当医生找不出病因的时候,往往都用这个词搪塞。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虚弱,”一天晚上当萨力在火前帮她刷着长发的时候,她这么嚷着。房间里的空气很温暖,甚至有闷热,但她还是觉得手脚冰冷。“这种衰弱简直毫无道理,我一直都很健康,从来没有像这样过。”

刷头发的动作停了一下,又接着温柔的一下下梳刷。“我想最严重的状况应该已经过去了。”他温柔的声音说丰。“你今天看起来好多了。”他一面为她刷头发,一面答应她只要好起来,就要一起去做许多事,那要一起去旅行的地方,还有要让她体会的异国乐趣。她在萨力怀中睡着了,嘴角弯起一个微笑,头沉重的靠在他的臂弯中。

但是隔天早上她的病情却加重了,她的身体身体不停颤抖,体重减轻而且着火似的发烫,仿佛全身上下的血肉都化成了火焰。她只能隐约听到声音,感觉萨力温柔的手放在头上,还有宝娜用清凉的指头和冷毛巾擦过焦热的肌肤。感觉起来好像只要那凉爽的擦拭一停下来,她就再也无法抵挡高热将她完全吞没。听见自己在呓语着,偶尔也稍微清醒过来可以说话。“救我,妈妈……不要走,拜托你……”

“亲爱的荷琳,”耳边传来宝娜和善熟悉的声音,毛巾更勤快的擦拭着,未曾稍停,也不显疲惫。在昏乱中她听见萨力焦急指示仆人去请医生,声音里透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嘶哑。他在害怕,她木然的想着……她试着叫他,想告诉他自己保证会好起来。但现在复原似乎变得遥不可及。身体里肆虐的大火好像永远不会离去,直到高温把一切烧成焦炭,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来了一位新的医生,一位俊美金发的年轻人,比她大不了几岁。荷琳从前看的医生都是满头灰发的老年人,一看就充满经验与智慧,她不禁怀疑这位凌医生到底有没有用。可是他冷静的医术立刻展现效果,当他进行检查的时候,昏乱的感觉渐渐散去,就像初升的太阳赶走乌云那样。凌医生明快柔和的动作让她很安心,他留下一瓶药水,指示厨房准备清汤,建议她一定要吃东西好保持体力,之后就离开房间到走廊上跟等待已久的萨力会谈。

萨力终于进来看她。他小心翼翼的拉起床边的椅子,移动到床垫边缘的位置。

“我喜欢这位凌医生。”荷琳喃喃说。

“我就知道你会喜欢,”萨力略带戏谑的说。“我在门口看到他的长相差点就要赶他走,因为他名气不错才让他进来的。”

“噢,好吧……”荷琳努力用一个虚弱的手势终止了对英俊医生的讨论。“他还算满有魅力的,我想……尤其对喜欢金发神话美少年的人来说。”

萨力浅浅一笑。“可惜你喜欢的是冥王那一型。”

她有气无力的发出了个应该是嗤笑的声音。“现在看来,你根本就是冥王本人……而不只是有点像而已。”她这么告诉他,看着他的脸,他跟往常一样冷静自信,却藏不住骷髅般苍白的脸色。“凌医生的诊断是什么?”她沙哑的低声问。

“是伤寒,”荷琳打断他的话,对他善意的欺瞒报以微笑。医生自然会建议他不要让她知道,免得过度忧虑会降低复原的可能性。她举起一只苍白瘦弱的手臂,给他看手肘内侧的粉红色斑点。“肚子和胸口也有,就像乔治那时候一样。”

萨力沈思的望着鞋尖,手深深的插进口袋里好象在凝思着什么。但当他抬起视线的时候,她看到藏在黑眼中骇人的恐惧,她轻哼了一声确认着。她拍了拍身边的床垫。他慢慢靠过来,黑发茂密的头倚在她胸口。茶荷琳伸臂抱住他强壮的肩头,对着他浓密的头发耳语着。“我会好起来的,亲爱的。”

他全身一震,然后以惊人的速度回复冷静,坐起身带着淡淡的微笑望着她。“当然。”他低声说着。

“若诗必须离开,免得传染给她,”她轻声说。“把她送去我在乡下的娘家。还有丽姿,跟你母亲——”

“她们一个小时后就会动身。除了我妈,她想留下来帮忙照顾你。”

“可是很危险……”她说。“劝她走,萨力。”

“我们柏家人命硬得很,”他微笑着说。“每次贫民区浒什么瘟疫或传染病,我们都不会被传染到。猩红热、斑疹伤寒、霍乱……”他像赶走蚊虫那样的挥挥手。“你不可能让我们生病的。”

“不久之前我也会说这种话。”她干燥的唇挤出一个微笑。“我从来没生过大病。现在怎么会呢?我不懂。乔治得伤寒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看护也没有出现任何症状。”

提起她的前夫让萨力已经非常苍白的脸色更加灰暗,荷琳懊悔的低语一声,知道他害怕自己会跟乔治有一样的下场。“我会好起来的,”她耳语着。“我只要多休息一会儿。汤送上来的时候叫醒我。我一定会喝光光……好让你知道……”

可是她不记得要喝汤的事了,她什么也不记得了,恐怖的梦魔吞噬了她,整个世界在高热的漩涡中分崩离析。她疲惫的思绪想突破炫目的火热高墙,却像蝼蚁一般被轻易弹开,她毫无知觉,无法言语,一切只剩下由喉间不断发出的凌乱声响。她不想继续昏睡,可是无法停止。她对一切失去了控制,无法分辨白天与夜晚。

有时候她知道萨力在身边陪着。她会在撕裂身躯的疼痛中紧抓住他的大手,听着他抚慰的低语。他是如此强壮,轻松自如的充满力量,她想从他身上汲取一些活力却毫无作用。他无法把力量分给她,也不能保护她不受热浪侵袭。这是她必须独自面对的战斗,在无力的绝望中,她觉得希望复原的意愿渐渐减退,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希望。乔治那时候就像这样。他温和的灵魂在伤寒严酷的考验下枯萎,在他心中不再有任何奋斗的念头。直到现在她才懂得那时他有多痛苦,也终于原谅他那时轻易放手。她自己也几乎要放弃了。对若诗和萨力的思虑还有力量牵拉住她,可是她好累,而且疼痛一直无从抗拒的把她从他们身边拉开。

荷琳卧病已经三个星期,这几个星期在萨力心里永远是段混合了筋疲力竭与困惑不解的漫长时光。比起荷琳昏睡的时刻,更痛苦的是当她偶尔清醒过来,对他迷人地微笑着,说的关怀话语的时候。他都没有好好吃、好好睡,她说。她希望他能善加照顾自己。她很快就会好起来,她这么告诉他……还要多久?……嗯,伤寒通常超过一个月。而就当萨力开始被她迷惑,准许自己相信她真的有改善的时候,她却再次坠入高烧的胡言妄语中,将他抛入比之前更深的绝望。

每当有人在他面前摆上一份报纸和一碟早餐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很意外。他会机械化的咬上几面包或水果,偶尔瞄一眼报纸头版,不是想读报,而是在失神中讶异的发现外面的世界还在照常运转。这个家里发生的事情是声噬人心魂的大灾难,但是生意、政治与社交活动,还是一如往常飞快的进行着。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注意到这场耐力赛。当荷琳病重的消息传开后,这件事就开始纷至沓来。

似乎上自最尊贵的社交圈直到最下层的阶级,都希望对病中的女士表示关心问候。那些只差没有当面表达对这对新婚夫妇不屑一顾的贵族,现在都急着证明他们的忠诚。似乎荷琳的病况越严重她就越受欢迎,所有人都自称是她最亲密的朋友。真是一群虚伪的混蛋,萨力乖戾的想着,望着塞满门厅的那堆花篮、果冻篮、饼干罐、水果酒,还有堆满银盘的那一大叠问候函。虽然伤寒会传染,还是有人登门造访,而萨力在赶他们走的过程中享受到野蛮的乐趣。只有一个人他放进门来,那个他一直知道会来的人:雷文熙伯爵。

雷文熙没有带不必要的礼物篮或花束不,这让萨力比较欣赏他。雷文熙一天早上不经预约就来访,身上穿着朴素的衣服,金色的头发在阴暗的大厅中还是闪闪发光。萨力永远无法当他是朋友,他永远无法原谅跟他抢着要娶荷琳的人。但是自从荷琳告诉他,雷文熙劝她不要孰着于乔治的遗愿,而应跟随自己的心意后,他多少生出几分不情愿的感激。雷文熙可以让荷琳更难决定,但他没有这么做,这事实让萨力对他感到更多的善意。

雷文熙走到他身边,跟他握了握手,专注地凝视着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扫过萨力充血的眼睛和憔悴的庞大骨架,没有放过任何细节。雷文熙的视线忽然转开,一只手反复的慢慢揉着下颚,似乎正在思考什么沉重的问题。“噢,老天爷。”他终于轻声说出口。萨力轻易就可以猜到他在想什么:荷琳一定是身陷严重甚至致命的危险中,萨力才会这样失魂落魄。

“如果你想要,就上去看看她吧。”萨力嗄声说。

雷文熙贵气的嘴唇浮上一个苦涩、自嘲的笑容。“我不知道,”他说,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不知道能不能第二次撑过这种事。”

“随你吧!”萨力仓促离开,无法忍受另一个男人脸上抽痛的表情,和眼中闪过的恐惧,他不想知道任何人的情绪或回忆或陈腔滥调。他冷酷的告诉他母亲、梅蒂还有所有听见他说话的慵人,如果他们闲到有空哭泣或是流露任何情绪,就会立刻被赶出去。屋子里的气氛是沈稳、宁静而怪异的安详。

萨力一点也不关心雷文熙到哪里去了,或是没有人陪找不找得到荷琳的房间,他漫无目的四下游荡着,不知不觉走到舞会大厅。里面一片漆黑,窗户被沉重的布幔遮掩着。他拨开一面天鹅绒窗帘钩住,让一束束阳光长长的投射在拼花地板上,照亮绿色丝稠覆盖的墙面。望进金框大镜子里,他想起久远前的舞蹈稞,荷琳站在他怀里,专心低声指导着他,而他却只能想到自己有多渴望她、多爱她。

她说笑的时候,温暖的眼睛轻舞着:柏先生,希望你不要在我们的舞蹈课里运用太多拳击的技巧。我可不想到最后发现自己变成在跟你比拳……

萨力慢慢的放低身体坐在地上,背靠着窗框,回忆着——他的眼睛半闭.头无力的垂在胸前。他好累,可是夜里却睡不着,整个人都被锁在悬宕的痛苦中。只有在轮到他看护荷琳的时候才会觉得平静,他可以随时确认她还在呼吸、脉搏还在跳动、当她在破碎的梦境中漂流的时候,双唇还不停的动着。

不知道过了五分钟还是五十分钟,萨力听见一个声音在黑暗幽然恍若洞穴的房间回响。“柏萨力。”

他抬起头来,看见雷文熙站在门口。伯爵的样子苍白而严肃,刻意的自制着。“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快死了,”雷文熙率直的说。“她不像乔治到这一步的时候那么瘦弱憔悴。但是我知道她就要面临关键时刻了,你最好赶快去请医生。”

他最后一句话还来不及说完,萨力已经站起身来。

荷琳仿佛在某种清凉的梦境中醒来,所有的疼痛和高热都消失了,数星期来第一次,她觉得放松而清醒。我好了,她讶异的想着,急切的四下寻找着,想告诉萨力这个好消息。她想见她,还有若诗,想让他们知道过去几天的折磨已经结束了。但她却满心疑惑的发现自己独自一人站在一片迷雾中,带着寒意和咸味的空气让她想起海边。她迟疑着,不确定该往哪里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却被前方隐约传来的甜美声音所吸引……那听起来像是水花喷溅、鸟语啁啾加上风吹过树林的声音。她漫步向前,四肢充满活力,柔和的环境让她的感官清晰如洗。雾气渐渐散去,她发现自己身在淙淙碧水、柔和绿野和奇花异草之间。她好奇的弯下腰摸了摸一朵娇嫩的桃红色花朵,花香包围着她、令她迷醉。虽然心中充满疑惑,她还是想开怀大笑。噢,她已经忘记这么单纯的快乐是什么感觉了,这样童稚的天真快乐。“真是场美梦。”她说。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答她。“嗯,这不完全是场梦。”

她困惑的皱着眉头转过身,寻觅着这个诱人又熟悉的声音来自何处。她看到一个男人走过来。他停下脚步用一双她从未遗忘的蓝眼睛望着她。

“乔治。”她说。

荷琳白皙清新的肌肤染上了一层深紫色,呼吸变得令人忧心的又快又浅。她发着难以置信的高烧,眼睛半开,奇异的定定凝视着什么。她独自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单薄的白睡衣,看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娇小。她快死了,萨力木然的想着,他无法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对他而言再也不会有任何希望和期待,也不再有欢乐与幸福,就好像他的生命也将随她结束。他沉默的站在房间角落看着凌医生检查荷琳。宝娜和梅蒂也都进到卧房里,显然都奋力想掩饰哀伤。

医生走到萨力身边非常轻柔地对他说话。“柏先生,我学过许多医学技巧,但我想那些都求不了尊夫人,只会让她更快速的死去。我所能做的只有给她一些药物,让她静静的走。”

萨力不需要他多解释什么,他完全懂得凌医生的建议:也就是用药迷昏荷琳,好让她在沈睡中度过伤寒痛苦的最后阶段。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变得像荷琳一样太急太轻,然后他发现声音变了,他看着床上的荷琳,她的呼吸变成艰涩、断续的叹息。

“那是临死前的喘气。”他听见梅蒂害怕的说。

萨力觉得自己的理智碎裂了,凌医生沉着的眼神令他退缩。“出去,”他嘶哑的说,几乎无法压抑自己想象一只被囚禁的野兽对他们龇牙大吼的冲动。“让我和她单独在一起,快出去!”

萨力有些意外他们竟然乖乖照做了,他的母亲在关上房门的时候埋在手帕中饮泣着。他们出去之后他锁上门,让自己和妻子在房中与世隔绝,之后他走到床边。他毫不迟疑的坐在床垫上,把荷琳抱在怀中,完全不顾她微弱的呻吟。

“如果非这样不可,我会追着你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他厉声在她耳边低语,“你永远无法摆脱我。不管是天堂或是地狱还是哪里,我都会一直追下去。”他继续不停的低语着威胁、劝诱、咒骂的话,同时紧紧搂住她的身体,想用自己的力量阻止妻子的生命飘离躯壳。“留下来和我在一起,荷琳,”他蛮横的说着,双唇滑过她发烧汗湿的脸颊和颈项。“不要这样对我。不准走,天杀的!”终于他疼痛的喉咙再也吐不出任何话语,他带着她一起倒在床垫上,把脸埋在她静止不动的胸前。

那的确是乔治,只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和活着的时候不太一样。他看起来好年轻,皮肤、眼睛和头发都发着光,每个动作都闪耀着力量和健康。“荷琳,亲爱的,”他静静的笑着说。“你不知道我会来接你吗?”

荷琳虽然很高兴见到他,却忍不住退缩,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碰他。“乔治,我们怎么会在一起?我……”她考虑着眼前的状况,她的快乐瞬间褪去,她明白自己一定已经失去了从前认知的生命。“噢,”她说着,眼中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她心中充满了凄凉,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乔治歪着头,带着怜爱的同情注视她。“你还不准备到这里来,对不对?”

“没错,”她在渐渐加深的绝望中说。“乔治,我已经没有选择了吗?我想回去。”

“回到躯壳的囚禁,还有那些疼痛与挣扎之中?何不跟着我来?这里还有很多更美的地方。”他邀请的伸出一只手。“我带你到处看看。”

她用力摇摇头。“噢,乔治,就算你给我一千个天堂,我还是没办法……有人需要我,一个男人,我也需要他——”

“是啊,我知道这件事。”

“你知道?”她很意外他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指责或怨忿。“乔治,我一定要回到他和若诗身边!请不要怪我,你一定知道我从来没有忘记你,也无时不挂念着你,但是,噢……我爱上他了。”

“是的,我懂。”他微笑着,手放回身边,他终于放心了。“我绝不会为了这件事怪你的,荷琳。”

虽然她没有用任何力量往后退,心中的焦虑却把她从乔治身边拉开。

“你找到了灵魂的伴侣。”他说。

“很好,”他轻声说。“你能知道自己有多幸运,真是太好了。我到这里之后只有一点遗憾,我几乎没有为别人做过什么。我们关心在乎的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只有爱才是最重要的,荷琳……趁还来得及,让你的生命充满爱吧。”

看着他走开,她心中的情绪不停的翻涌着。“乔治。”她着急的喊着,还有好多事情想问他。

他停下脚步,带着挚爱的微笑回头看她。“告诉若诗,我会一直看顾着她。”

她合上眼睛,觉得自己正急速下沈,坠入高热和黑暗中,空气里到处是粗野咆哮的话语,像锁链一样缠绕着她。那激烈的愤怒一开始很让她害怕,但她很快就了解了原因。她移动着,手臂感觉起来虚弱而沉重,像是装上了铁盒子。在见识过天堂里奇妙轻盈的漂浮后,很难重新习惯疼痛和难受。可是她很高兴的接受一切,知道她可以有更多时间和最爱的人在一 起,不管今生或来世。她伸手止住丈夫口中的话,感觉他的唇在指尖下的颤抖。“嘘,”她耳语着,很高兴他狂爆的祈祷终于停止。开口说话还是很痛苦,可是她奋力、专注说出可以理解的话。“嘘……没事了。”

她睁开眼睛望进萨力苍白狂鸷的脸。黑色的眼睛因为惊疑而深不见底,睫毛上挂着泪珠。她慢慢轻抚他紧绷的脸颊,看见他的表情渐渐渗进理智与感觉。

“荷琳,”他说着,声音颤抖而极度谦卑。“你……你会留下来和我在一起?”

“我当然会。”她叹了口气微微一笑,手一直放在他的脸颊上,尽避这个动作耗尽了她的力量。“我哪里也不去……最亲爱的萨力。”

正文 尾尾声

“高一点,妈妈,再高一点!”

荷琳放出更多线,风筝先往下一沈,接着往浮云点点的天空翱翔而去,绿色丝绸的尾巴在一阵强风中飞舞。若诗在她身边快速小跑步,一边高声叫好。她们的裙子缠在腿间,两个人一起在疯狂的嘻笑声中倒在地上。若诗马上跳起身,拿起线轴继续跑,她棕色的卷发在身后飞散成一片闪亮的飘带。荷琳继续躺在地上休息,微笑着在翠绿的草地上放松,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

“荷琳?”丈夫声音里焦急的语气戳破了她的闲适。她带着询问微笑侧转过身。他正从屋子里走过来,脚步坚决,眉头紧紧的蹙在一起。

“你一定一直从书房的窗户在看我们吧。”荷琳轻声说着,勾了勾手指要他一起过来躺在草地上。

“我看到你摔倒了,”他简洁的说着,在她身边蹲下。“你没事吧?”

荷琳仰躺回草地上,一点也不在乎可能弄脏衣服,她知道自己一定像个玩疯了的乡下丫头,而不是她从小被教育的淑女模样。“靠近一点,我就告诉你。”她沙哑的说。

他发出抗拒的笑声,眼光在她放肆的姿态上游走着,她的裙子掀了起来,露出穿着白袜的脚踝。荷琳静躺着接受他的浏览,希望他的节制终会动摇。她克服伤寒病愈已经六周,她已经完全恢复健康,再次拥有红润的脸色和活力,甚至比之前胖了些。她知道自己的外表或感觉从来没有这么好过,随着健康的恢复,她想要和丈夫亲近的自然欲望也回来了。

好笑的是,萨力的恢复比她更慢。虽然他还是充满爱意和挑逗,可是对待她的态度却加上了牢不可破的禁制,在触碰她的时候总是过分的小心翼翼,好像她还非常脆弱,一不小心就会害她受伤。虽然他减轻的体重已经回复了一些,但他还是太瘦,总是提心吊胆而且过度紧张,似乎总在等待某些看不见的敌人突然跳出来。

自从伤寒发作前他们就没有做爱。毫无疑同,他仍然想要她,他是个性欲非常旺盛的男人,过去两个多月的日子,一定让他受尽了折磨。但是对于她最近明显的复原,他却报以谨慎而温柔的拒绝,一再保证只要等她再好一点就可以重拾亲密关系。显然对于她的健康状况,他的观念和她本人、甚至凌医生的看法都非常不同。医生技巧的告诉过她,只要她觉得可以,随时都能重拾夫妻间所有的活动。然而她却怎样都无法让萨力相信,她已经健康到足以在床上迎接他。

荷琳想要他放松,重新快乐起来,而且在她怀中不再有所保留,她抛去一个引诱的眼神。“_吻我,”她喃喃低语着。“这里除了若诗没有别人在,她不会介意的。”

萨力迟疑了一阵,弯下身用唇擦过她的。她一只手溜上他的颈背,手指包覆着那钢铁般结实的肌肉。把他拉近,她用舌头轻触着他的嘴唇,但是他却不想与她分享口中的滋味。他抓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从颈子上拉开。

“我得回屋里去了,”他气息不稳的说着,吐出沉重的喘息。“还有一些工作。”在颤抖中轻声笑着,他顺从的站起来,抛给她一个受尽爱我荼毒的眼神。他回到屋里去,而她坐在起来,凝望着他高大退却的身影。

她一定要想想办法,荷琳好笑又失望地想着。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诱惑一个男人会这么难,特别是柏萨力。他几乎是害怕触碰她。她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再次与她欢爱,可是要等到他终于发现他不会不小心弄伤她。然而她不想等,她现在就要他,她那个热情澎湃、在贪欢进占中让她愉悦疯狂的情人——而不是这个为了保护自己而太过自我控制、谨慎体贴的绅士。

在城里的办公室辛苦了好长的一天回到家,萨力进门的时候放松的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到这笔生意会这么难谈,但他最后还是得到伯明翰一间五金工厂最大的股权,那家工厂专门制造链条、钉子与缝衣针。最困难的部分不是确认财务条款,而是要说服他未来的合伙人,从今以后工厂必须依照他的方式,由他管理。工人要有合理的工作时数,不许雇佣童工,获利的一部分要投资在他的合伙人认为愚蠢又不必要的地方。他差点就要放弃这笔生意,幸好他的合伙人发现他绝不让步的决心,终于同意了所有的条件。

一整天耐着性子的坚持与争论让他心情激动,他也处于备战的紧张状态,渴望能有办法消耗过度累积的精力。很不幸,他最喜欢的方式就是跟妻子翻云覆雨,而他还不能这么做。

他知道如果他带着这种欲望去找荷琳,她绝对会欢迎他。可是她感觉起来还是那么脆弱,他害怕如果太猴急,会让她的健康再次恶化。此外,他自己本身对她的渴望也令他无法承受。他好久没有和她做爱了,他有点担心再次接近她的时候会像个发情的野兽需索无度。

这天是星期四,仆人照例晚上休假,但是屋子里比平常安静空旷得多。当萨力从门口漫步到家庭餐厅时,他发现厨师没有像往常休假的时候一样备好冷食放在桌上。看了看怀表,他只比平常晚到十五分钟。难道全家人都已经用过晚餐回房休息了吗?最诡异的是,到处都看不到人,也没入回答他随意的呼喊。整栋房子像被遗弃了。

萨力紧皱眉头走向主楼梯,因为担心会不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而脚步加快……然后他看见了。一朵花瓣绯红的玫瑰被端正的放在最下层的阶梯上。他拾起花朵,长茎上所有的剌都已经被仔细清除了。他一路走上楼,在第六阶和第十二阶再次发现一朵玫瑰。他抬起视线,发现一列玫瑰排在眼前为他领路。

一个微笑从心底深处浮起,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沿着玫瑰的道路前进,不疾不徐的捡起一朵朵花儿。这些花朵艳丽芬芳,拿在手里,甜美的香气挑逗着他的感官。捡起了十多朵玫瑰,他发现自己站在卧房门前,最后一朵花用红丝带绑着挂在门把上。感觉如梦似真,他推开房门,走过门口,重新关上房门。

角落里,一张小桌子上摆着加盖的银盘和插着蜡烛的银烛台。他的视线从两人份的温馨晚餐移到他棕发的美丽妻子身上,她穿着一件半透明的黑色衣裳。透过半遮半露的长袍,她的胴体隐约可见,他在沉默中呆呆的望着她。

“大家都到哪去了?”他艰难的问。

荷琳像挥舞魔杖一样挥动一朵玫瑰。

“我把他们变不见了。”神秘的微笑着,她走过来拥抱他。“你想先要哪一个?”她问。“晚餐……还是我?”

玫瑰落在地上,甜美芬芳的堆积在一起。他站在花堆中间,她的身体贴着他,柔滑、芳香而且极度女性化。萨力的手臂环抱住她。光是她温暖的胴体在透明丝绸下的感觉就足以让他口干舌燥,下体在急速抽痛的激动中醒来。他试着控制充满全身的兴奋,可是他因为想望而饥渴,身体失去动作,只能站在那里大口吸着气。

她顽皮的小手在他的外套下忙碌着,扯开钮扣,把他的衬衫由长裤里拉出来。她的掌心轻轻拂过他岩石般坚硬的挺立,爱抚轻捏着徘徊不去,同时贴在他衬衫前襟微笑着。“我想这回答了我的问题,”她轻声说着,动手将他从布料的束缚中解放。

萨力设法在骚乱中让僵硬的嘴吐出话来。“荷琳,我担心……噢,老天……我不能控制自己。”

“那就不要控制了。”她简洁的说着,拉低他的头靠近自己。

他抗拒着,脸上刻画着痛苦的折磨。“如果我害你旧病按发……”

“亲爱的。”她用柔软的小手抚摸他的脸颊,对他爱怜的微笑着。“你难道不知道你的爱会给我力量?”她用一只温柔的手指轻触他扯紧的嘴角。“给我最需要的东西,萨力,”

她耳语着。“我们太久没有在一起了。”

他低吼着,用嘴占据她甜蜜的小口,舌头往深处探索着,这样的欢愉让他狂乱。他不断的吻着她,吸吮、爱抚、吞噬着,同时用手覆住她丝绸衣服下的酥胸、圆润的臀部和下身。身体的触感让他晕眩,他拉着她走到床边,把她抛在床垫上,然后扯去自己的衣物,直到大部分的束缚都被丢开。他爬上她的身体,双手和嘴唇搜寻着还藏在黑丝衣料下的洁白肌肤,同时她急切的低声指示如何脱去她的睡衣。“那里有几个钮扣,”她喘息着。“不对……不是那里,过来一点……对了,还有一条缎带系在我……噢,没错……”

他急速上涨的渴望让他无法完全解开错综复杂的束缚。最后他干脆把半透明的裙子撩到她腰上,把自己埋进她敞开的双腿之间。他把自己推进她身体里,冲刺滑动着,直到他深深包覆在柔软的炙热中。她呻吟着,手脚缠绕着他,腹部在他的重量下不断向上挺起。月牙状的指甲印记掐进他背上,他在战傈中更奋力抽送着,直到爆发的感官终于追上来。一瞬间的释放强烈到几乎无法承受,火热吞噬切过全身。正当他的高潮开始减缓的时候,他感觉到她体内的肌肉包转着他,传来一阵阵攸长甜美的涟漪。把她的呼喊纳入口中,他停留在她身体最深入的地方,奔驰着直到最后一线颤抖消褪。

他们并肩躺着,喘着气放松,沈浸在愉悦的余波中。萨力的手指滑过妻子诱人的胴体,解开睡衣上仅剩的绑缚,彻底把它脱去。他找到一朵安放在旁边枕头上的玫瑰花,他拿过盛开的柔嫩花朵,拂过她珍珠般润泽的肌肤,在双峰和肚脐上搔着痒,轻轻抚摸着她的双腿之间。“萨力。”她抗议着,脸上的红晕逗笑了他。

他懒洋洋地露齿微笑,几个月来第一次觉得平静。“坏女巫,”他喃喃的说着。“你知道我想再等久一点才来。”

荷琳带着膀利的微笑趴在他身上。“你永远知道什么对我最好。”

他的手缠绕着她的发丝,催促她吻他。“什么对你最好?”他们嘴唇分开后他耳语着问。

“你,”她告诉他。“我要越多越好。”

萨力心中满是爱恋,望进她微笑的脸庞。“我想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亲爱的。”将她拉进怀抱深处,再一次轻怜蜜爱。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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