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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指南》


上架公告

8月1日上架,求订阅!

知道自己这本书小众,所以没指望能大火。但人总有梦想,没有梦想的话,和咸鱼有什么分别呢?这本来就是一本写梦的书啊!

不管是出于对故事还是笔力的自信,也曾抱着能混个精品的希望。一直以来超高的好评率也让我信心倍增。但是刚刚万收的时候突然断推了,所有的希望似乎一下子破灭了。六频、三江、首强、大封……一切都离我远去。精品?那不是希望,是奢望!

好吧,咱不怨天尤人,咱继续努力。一本不成,那么,就等下一本吧!

但是无论怎样,我会坚持把这本书写完,并且保证每一章的质量。

不忘初心,梦想永恒!

喜欢本书的童鞋大可放心订阅,不用担心作者君因为成绩不好而太监。

有人问我如果重新再来一次的话你还会写这本小众而成绩不好的书吗?

我说我会的。

但是,我可能会给青木的能力加一个系统,书名前加一个无限,梦境副本里加上诸天,宠物改成橘猫而不是乌鸦,增加开头美美的戏份让青木做个奶爸,嗯,书名就变成《无限梦境系统之带着橘猫穿越诸天做奶爸》。哈哈,热点齐全,自带流量有木有!

但那还是我想写的书吗?这样的书还能承载梦想吗?

幸亏一切不会重来!幸亏当初我不懂那么多网文的套路!我才能保持初心,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写这本书。

马上要上架了,如果你还在养书,如果在别站看此书,都不要紧,毕竟每个人的阅读习惯不同,但请记得8月1日来起点给个首订支持一下,万分感谢!

接下来,就是检验本书的成色了,一万多收藏里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在看我的书呢?拭目以待吧!

……

本来还想写点什么,特别是想感谢一些人,诸如一直支持我的书单主、读者和作者,但成绩扑街,有负众望,实无厚颜再写什么感言了,所有恩馈铭记于心,必有相报之日。

最后,以一段我曾经想作为本书简介的文字作为结尾吧:

当我烧毁所有记忆,从此我无梦而眠;

当我扔掉所有包袱,从此我轻装前行。

当最后一缕阳光沉入山谷,半个地球的人类陷入黑暗,

我学会了在睡梦中成长。

当乌鸦飞过墓碑,闪电裂地横行,

我看清了死亡的真相。

当血脉随寒冰而冻寂,脊梁在风中习惯了孤独,

我听到灵魂醒来的声音。

我是青木,带你游历最真实的梦境

……

上架在即,谨以此文公告之,顺祝好梦!

1、晦气人生到此终结

青木的头发乱糟糟,t恤外面胡乱套了一件灰色的旧风衣,下身穿着不合时宜的网格喇叭裤,双手插在裤兜里,微驼着背,迤迤然走在大街上,脚上的趿拉板几乎贴着地面拖行,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嘿,你看这人,这么热的天穿个风衣,是不是疯了?”

一对小情侣撑着遮阳伞走过,男的笑着对身边的女孩说。

女孩回头,认真地瞧了一眼:“人家就是帅啊!”

“哼!顶个鸡窝头就帅呀?”男孩愤愤不平。

这身行头的回头率挺高,引来不少品头论足,但青木却不以为意,一副慵懒而不在乎的样子。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拉着母亲的手一步三回头,大眼睛扑闪扑闪,一直盯着青木看,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问道:

“大叔,你不热吗?”

“呃……不热。”

青木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考虑要不要去理个发,但想到理发好麻烦,就放弃了。

小女孩的妈妈冲青木抱歉地笑笑,对小女孩说:“是大哥哥啦,美美别乱叫哦。”

“啊哈,没关系,没关系,也,也没那么小啦!”青木不好意思地摸着头。

这个妈妈很年轻,皮肤很白,五官清秀,穿着牛仔短裤和高跟凉鞋,露出修长的腿和纤细的腰,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哪里会让人想到女儿都这么大了。

“大——哥——哥!”

叫美美的小女孩轻轻叫了一声,害羞地笑了,露出一口奶白奶白的牙。

年轻妈妈将被脸颊汗湿的长发捋到耳后,又朝青木微微一笑,牵起小女孩的手往前走。

大概是太热的缘故,她们加快了脚步,走到前方的小卖店前停了下来。

“美美渴了吧?妈妈给你买饮料喝。”

年轻妈妈放开小女孩的手,从背上把双肩包拿下来,正要打开来的时候,一个染着头发的黄毛小伙子斜刺里窜了过来,先是用力推了一把小女孩,然后迅速抢过年轻妈妈手里的包,夺路而逃。

小女孩“哎呀”一声从马路牙子上摔出去,一辆汽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从女孩身边飞驰而过,只差了一点点就撞上了。

年轻妈妈被抢了包,“啊”一声惊叫,想要去追,但看到摔倒的女儿,又急忙去扶。等她再回头的时候,抢包的歹徒已经消失在街口。

汽车停下,司机摇下车窗,伸出头来骂道:“走路不长眼睛啊!”然后一脚油门开走了。

“美美,你没事吧,美美!”年轻妈妈一脸焦急。

“妈妈,美美不疼,妈妈,快去抓坏人!”小女孩惊恐之余,反倒安慰起她的妈妈来。

大街上除了青木,没有其他人。

青木走到她们身边,蹲下身看了看小女孩受的伤。

“你叫美美?名字真好听!”青木一边问一边捏着女孩微肿的膝盖,“疼吗?”

“嗯,我叫美美,美美不疼。哥哥叫什么呢?”

“我叫青木。”青木放下美美的小腿,然后对年轻妈妈说,“骨头没事,回去擦点药就好了。”

年轻妈妈感激地点点头。

“美美,你在这儿等着,哥哥去帮你把妈妈的包包找回来好吗?”

不等母女俩反应过来,青木已经站起来,踢踏踢踏地朝街口走去,一眨眼就消失了。

“妈妈,青木哥哥是不是很厉害呀?”

“嗯,也许,是的吧。”

“喂,你们两个,要不要报警啊?”小卖部里的老板娘这时候才探出头来问。

“哦,等……等等吧。”

年轻妈妈犹豫了一下,然后拉起女儿的手,朝着青木消失的拐角追了过去。

“真是些奇怪的人!”小卖部的老板娘看着母女俩走了,放下了手中的电话。

……

在一条堆满垃圾的阴暗的弄堂里,染着黄毛的小子将双肩包拉链拉开,在里面翻看了一通,脸上露出了笑意。

不知从哪里飞出一只乌鸦,朝他“呱呱”叫了两声。

“艹,真晦气,滚!”黄毛骂骂咧咧。

“喂!抢了人家的包,就这样走了吗?”

黄毛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一个奇怪的人。

这人乱糟糟的头发,穿一条上世纪八十年代才流行的喇叭裤,裤管剪短了,底下开着线,大热天还套个风衣,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斜靠在墙根下。

“关你什么事?”黄毛恶狠狠地说。

“你抢包就抢包,为什么要把小孩推到马路上?”

“你小子想管闲事?”黄毛把包放下,掏出一把弹簧刀,亮出锋利的刀锋,熟练地在手上甩来甩去,“小心溅你一身血!”

青木抬头看了看天:“光天化日呢!”

“呵呵!”黄毛晃着刀子,抖着腿,“这片儿是我的地盘,告诉你,这一带没有摄像头,这里除了垃圾就是垃圾,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是吗?”青木乐了。

“好像真的没有摄像头呢!”

“也没有人!”

“除了垃圾就是垃圾!”

“我就算杀了你,也没人知道咯!”

青木眯着眼自言自语,就好像是对着一堆垃圾在说话。他把插在裤兜里的手轻轻抽出来,慵懒的伸了个懒腰。

“你真不该推那个小孩。”

黄毛被眼前这家伙絮絮叨叨的话弄得心烦意乱。这人有病吧,不会是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吧?

身后的乌鸦又“呱呱”叫了两声。

艹,真晦气!

黄毛不想和一个神经病较真。

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他朝那只停在垃圾堆上的乌鸦啐了一口,正准备离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天怎么变得这么暗?远处的房屋和树影不见了,狭长的弄堂不见了,周围只剩下一堆一堆的黑色的垃圾袋。

每一个垃圾袋都鼓鼓囊囊的,里面好像有东西,在蠕动。

接着,袋子破了,流出浓稠的液体,像沥青,又像腐烂的尸体的血。

“你真不该推那个小孩。”

神经病的絮叨又在他耳旁响起,他转身却看不到那个奇怪的人,周围除了那只乌鸦,就只剩下垃圾。

液体流到他的脚下,很快淹没了他的脚踝。他吓得往后退,可这种黑色的粘稠的液体已经溢满了整条街。

他拼命地跑,想要逃离这条街。可他的脚却沉重得提不起来,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跑起来好像在做慢动作。

“你真不该推那个小女孩。”

“这里没有摄像头。”

“这里只有垃圾。”

“垃圾……”

……

声音越来越虚幻,垃圾越来越多。

黑色的液体像海浪一样涌来,没过了黄毛的脖子,溢进了他的口鼻,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仰起头,尽最后的努力挣扎。

在污水淹过他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看见那只乌鸦振翅而起,“呱呱”叫着朝远处飞走了。

“艹,真晦气!”

他带着内心最后的抱怨,沉入了无尽的深渊。

2、不会是骗子吧

“叫什么名字?”

“青木。”

“姓什么?说全名。”

“就叫青木,青春的青,木头的木,这是我的身份证。”

警察狐疑地接过身份证,又朝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上访的?出门左转信访办。”

额……

“三吴大学的梅教授介绍我来的,找你们这里一个队长,好像姓屎……嗯……死……史……吧。”

警察偷偷擦了擦额头的汗,拎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外面有人找死……史队,说是什么大学教授介绍来的……是……叫青木……是……好的。”

警察挂完电话把身份证还给青木,让他坐在接待室的长椅上等着。

没多久,一个穿着警服的年轻女警走来,左右看了一圈,问:“青木老师呢?”

先前的警察指了指青木:“就是他。”

年轻女警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概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礼貌,她很快收起笑容,伸出手说:“你好,刑侦队胡杏。”

“你好,我是青木。”青木和她握了握手,发觉她的手好软,一点不像警察的手。

“跟我来吧。”胡杏带着青木往警局楼上去,边走边说,“垃圾街发现了一具男尸,我们史队去出现场了,让我先接待您一下”。

“哦,垃圾街吗?”青木装作不经意地说,“随便什么案子,都要你们队长亲自去吗?”

“那倒不是,只是最近关联案子多,史队不放心,就亲自去看看。”胡杏解释完了,侧着头看他,“你是梅教授的……学生?”

“朋友。”

胡杏讶然:“梅教授可是犯罪心理学方面的权威,他的朋友,一定也是专家级别的咯?”

青木看得出来,眼前的女警官并不太信任他。

他笑了笑,说:“我和梅教授纯属私交,没有学术上的关系。”

胡杏把他带到办公室,给他倒了茶,问:“那你擅长什么?”

“解梦。”青木抿了口茶说,“这茶叶不错。”

“解梦?”胡杏以为他开玩笑,“我们可不需要一个周公!”

“噢,算命看相,测字卜卦,取个名字什么的,也都还行啦。”青木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胡杏,“那个,捉鬼除邪,私家侦探之类的活儿也接,不过就要贵一点了。”

胡杏傻愣愣的接过名片,一脸瀑布汗……

“额……那个,你先坐着,我出去一会儿。”

青木看见胡杏出门的时候掏出手机打电话,好像在和什么人说:“会不会搞错了?不会是骗子吧?”

等了二十来分钟,青木觉得实在无聊,就踱到走廊上,靠着窗户,掏出一根百乐门香烟塞进嘴里,划着火柴……

火柴“呲——”的长音还未消散,火光还没来得及触及烟头,就被忽如其来的一阵小风给吹灭了。

呼——

清新如兰的齿香迎面撞过来,带着些荷尔蒙的味道,钻进青木的鼻子和衣领,让他浑身有点过敏。

“办公区不准抽烟!”胡杏叉着腰吹了口气,一把夺了烟和火柴,扔进垃圾桶的时候还不忘嘀咕一句,“都什么年代了,还用火柴,老古董!”

“是,胡警官!”

青木摆了个立正的姿势,把长风衣往后一甩,用力蹬了一下趿拉板,单手举过头顶,在他的鸡窝头上方敬了个少先队礼。

这一身怎么看怎么不搭的行头,加上这不伦不类的动作,一下子把胡杏逗乐了。

“哎哟不行了……”胡杏笑得弯下腰,连连摆手,“史队回来了,在审讯室,请你过去呢。”

……

青木走进审讯监控室的时候,一眼就从众多警察里认出了刑侦队长史大壮。

这个男人有一双鹰一样的眼睛,笔直健硕的身材和整肃的面容上透出一股正气,无论在多么阴暗的地方,他都能给人一种安全感。

“这是我们史队,这是青木先生。”胡杏介绍道。

“你好,我是史大壮。”

“青木。”

史大壮的手上布满老茧,那是常年握枪练出来的。而青木的手白皙修长,像一个天生的钢琴家。

两只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史大壮习惯性地用了用力,然后感受到了从青木手指骨骼里透出来的力量。

他本能的感觉到,如果这只手里握着一把刀,一定非常危险。

“抽烟?”史大壮从已经捏扁的软烟盒子里抽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过去。

青木接过烟,用手指捋直了,朝胡杏撇了一眼,笑道:“有人不让抽啊!”

胡杏连忙解释:“楼上办公区有规定。”

史大壮啪一下点着打火机,双手护着火苗送到青木跟前,又瞪了胡杏一眼:“哪来的那么多规定!”

胡杏嘟囔道:“是有规定嘛!”

青木嘴里叼着烟,歪着头去凑火,脸正好对着隔断审讯室的镀膜单反玻璃。玻璃那边就是审讯疑犯的地方。

“什么案子?”

“偷盗和贩卖人体器官。”史大壮给自己也点上一根烟,“那个,小胡,你给青木老师介绍一下案情。”

“噢。”胡杏答应一声,嫌弃地用手撩赶着眼前的烟雾,“目前发现的受害人有三个,都是男性……咳咳……”

“其中两个都是在去和网友开房时被人迷昏了,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放满了冰水的浴缸里,浴缸边上有一部手机,浴室的镜子上用口红写着很醒目的一行字:

‘你的肾早晚会亏掉,不如给更有用的人。打120,在医生来之前,别急着站起来。’

事后发现他们背上各有一道二十厘米的伤口,经过了简单缝合,医院证实是被人以非常专业的手法摘取了左肾。”

“怎么样,是不是听着耳熟?”史大壮苦笑着说。

“这种偷肾的方法出自一部美国的电影剧本,后来变成社会流言,尤其在互联网上,更是传播得煞有介事,一度引起网民恐慌,为此,美国肾脏基金会、我国红十字会和有关人员都辟谣过。”

“这里的有关人员就包括——我!”史大壮指着自己的头。

“可现在,这种事情居然就发生在我的辖区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一件我辟谣过的事情,我他妈的感觉自己像个傻哔一样!”

史大壮越说越气,把没抽完的烟狠狠地掐灭在烟缸里。

“就是里面这家伙干的?”青木指着玻璃问道。

玻璃后面的审讯椅上坐着一个男人,带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精神萎顿但很平静。

“作案手法虽然奇特,但并不高明,又是酒店,又是冰块的,这案子应该不难破吧?”青木说。

史大壮点点头:“他叫赵鹏程,市一医院的外科医生。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可以确定是他做的案,但这小子拒不交代,从进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们的预审专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上面又催得急,这不才想到找吴大的梅教授帮忙了嘛。”

“不能办成零口供?”

“这么大的案子,光抓他一个有什么用?不把他的下家和贩卖器官的链条给揪出来,我这根本就不算破案!”史大壮气呼呼地说。

“好在没有发生命案!”青木感叹道。

胡杏轻轻咳嗽了一声:“咳……那个,青木老师,还有第三个受害人呢。”

“那人原本是个富商,因为脑炎入院,后诊断为植物人,在医院里被人取走了器官。不过他就没那么幸运,不但被取走了双肾,还取走了肝脏和大脑。”

“由于手术做得很精巧,受害人本身又是植物人,家属刚开始都没发现异常,只以为死了,要不是后来死者的女儿从国外回来亲自为他整理仪容,这件案子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

还真是桩奇案啊!

青木轻轻拍了拍史大壮的肩膀,对他表示同情。这案子现在是没公布案情,一旦公布出去,社会影响绝对可以称得上恶劣。

这么恶性的案件,如果没有立功表现,肯定会判死刑,为什么不肯招出下家?

卖几个器官又能赚多少钱?一个高学历的外科医生,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青木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忽然扭头问胡杏:“你刚才说什么?大脑?他取走人的大脑干什么?”

3、不一样的审讯

现代医疗技术已经可以实现大部分人体器官的移植,所以黑市的器官贩卖屡禁不绝,但再无知的人也知道,人的大脑是不可能移植的,目前连理论上的可能性都还不存在。

那这家伙取走人的大脑干什么?要知道取脑的手术比起偷肾可复杂多了,除非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什么特殊癖好?”胡杏好奇地问。

“比如他喜欢吃豆腐脑,又觉得外面卖的不够劲。”青木随口说。

胡杏想起早上刚吃过豆腐脑,喉咙口泛起一股酸水,差点没吐出来。

史大壮说:“好了,青木老师,别开玩笑了。你有什么好办法,赶紧说。”

“审了多久了?”青木看着史大壮的黑眼圈问。

史大壮支支吾吾:“十几二三十个小时了吧。”

青木心头了然,戏谑道:“就差上刑了吧?”。

史大壮吓了一跳:“兄弟你可不能乱说,我们有纪律,谁敢上刑!再说吧,咱们办案也看不同对象,讲究人性化,是不,小胡?”

胡杏会意道:“就是就是,这人是外科大夫,经常手术台一站站一天,这点时间不算疲劳审讯。”

青木差点想笑,摇了摇头说:“我去看看吧。”

史大壮说:“行,我陪你去。”

青木又没头没脑地问了句:“那里面有空调的吧?”

然后对胡杏说:“胡警官,一会儿看我的手势,把里面空调的温度调到最低。另外,帮我准备一个冰袋。”

“冰袋?”胡杏莫名其妙,不过脑子转得很快,“冰棍行不行?”

“别化了就行。”

胡杏皱着眉,猜测着青木的用意。她总觉得梅教授介绍来的这位“专家”不怎么靠谱。

“不会真是个骗子吧?”

……

赵鹏程坐在冰凉的审讯椅上,听见铁门打开的声音。

又要换班了吗?

这种不间断审讯确实让他很难受,要不是在手术台上练出来的本领,还真坚持不住。

他听见皮鞋踩着地面吧嗒吧嗒的响声,还有踢踏踢踏的声音。

趿拉板?

赵鹏程勉力抬起疲劳的眼皮,看见那个已经审讯过他三次的刑侦队长走进来,还带着一个穿风衣的家伙。

因为逆光的关系,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那人的确是……穿了一双拖鞋的。

什么时候警局的纪律已经变得这么松懈了?

还是想用这样的套路引起我的注意,好让我开口说话?

赵鹏程似乎一下子看透了警察的用心,冷笑着垂下了眼睑,不再看他们。

史大壮示意正在审讯的警员离开,然后把椅子拉开,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来,大咧咧一坐,正要把对着嫌犯的灯光打到最亮,却被青木阻止了。

青木说:“把灯关了。”

“什么?”史大壮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木又说了一遍:“把灯关了。”

史大壮只好照做。

灯灭了,审讯室里的光线一下子暗了下来,这让一直被强光照着脸的赵鹏程有点不适应,但身体倒是轻松了不少。

一阵倦意袭来,他困了。但他依然紧绷着神经,揣测着对方将用什么样的方式将他弄醒,不让他睡。

敲桌子吗?还是大声说话?或者用更大功率的灯来照我?

他静静地等着,然后,他听到了趿拉板的声音。

踢踏,踢踏,

声音到了他身前,开始绕着他转。

踢踏,踢踏,

一圈又一圈。

就这样吗?这样就想拖垮我?

啊,眼皮好沉啊,好想睡啊!你们有什么招快使出来吧,再不使出来我可就真的睡着了!

赵鹏程暗笑,这人就是个棒槌吧。

总不会是个巫师,来催眠我的吧?

嗯,催眠?

赵鹏程心里有那么一丝清明闪过,恐惧油然而生。

啊,不能睡!

他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怎么那么重?

踢踏,踢踏,

这个该死的声音怎么还在响?

踢踏,踢踏,

世界陷入一片虚无。

踢踏,踢踏,

……

青木绕着赵鹏程走了几圈,然后对着监控和镜子的方向做了个手势。

屋顶的空调传来一阵凉风,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室内的气温骤然降下来,颇有几分寒意。

过了一会儿,胡杏推门进来,把一箱雪糕放在审讯桌上。

青木打开一看,可爱的女警官居然每种口味买了一支,整整一箱,没有两支一样的。

他笑着挑了一支绿豆的,然后把雪糕盒子推给史大壮,示意他也挑一支喜欢的。

还真的吃啊!

监控室里的胡杏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个大男人在昏暗的审讯室里大口大口地吃雪糕,而被审讯的对象居然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太不真实了!这是发生在刑警队里的故事吗?

史大壮也心存疑惑。

他愿意相信青木,更相信大名鼎鼎的梅教授不会给他送一个江湖骗子过来,但在审讯室里吃雪糕实在有点难以下咽。

“嘘!”青木用手势阻止想说话的史大壮,示意他再等等。

正当史大壮等得不耐烦的时候,青木站起来,缓缓踱到睡着的赵鹏程身边,低头去看他的脸。

由于灯光昏暗,外面的胡杏隔着玻璃看不太清,但直觉告诉她,一定有什么不容错过的细节。她赶紧去看监控视频,把镜头拉近,直到电脑屏幕上只剩下嫌犯的脸。

她看见赵鹏程的眼睛虽然闭着,但眼球却在快速移动。

青木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回去重新取了一根冰棍,没有撕开包装,绕到审讯椅的后面,把冰棍塞到了赵鹏程的后腰上。

……

赵鹏程醒了。他是被冻醒的。

周围真冷啊!尤其是腰和后背,就像躺在冰山上一样。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赤条条地躺在浴缸里。

浴缸的水里浮着冰块,冰凉刺骨。

他吓了一跳,马上去摸旁边的肥皂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仿佛安排好的剧本一样。

肥皂盒里有一部手机。

他转头去看浴室的镜子。

镜子上用口红写着一行字:

你的肾迟早会亏掉,不如给更有用的人。打120,在医生来之前最好别站起来。

恐惧比寒冷更彻底地占领了他的身体。

他颤抖着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沿着自己的臀部摸向后背。

在他的左后腰处,他摸到一条大约二十厘米的隆起。凭着医生的直觉,他知道这是一道刀疤,经过了简单的缝合。

有人取走了他的肾!

他拿起电话,按下110。想了想,觉得不妥,重新按了120。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

他不知道为什么打110和120都不妥,反正就是觉得不能打,于是拿着电话发起呆来。

这时候,他看见浴室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明明五官英秀,却顶着一个鸡窝头,身上穿一件深灰色的旧风衣,一条很不合时宜的喇叭裤,底下的裤腿被剪短且破烂得开了线。双手插在裤兜里,微驼着背,走起路来懒洋洋的,像是刚睡醒而样子。脚上的趿拉板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像催眠的魔笛。

“呱呱……”

赵鹏程听见一只乌鸦从浴室窗外飞过,又“呱呱”叫着飞了回来,停在窗台上。

他知道乌鸦是腐肉动物,能闻到死人的味道,这也是民间传闻乌鸦不详的原因。

“我是快死了吗?”他想。

“你不会死,你只是肾丢了。”门口那个奇怪的男人说。

4、谁偷了你的肾

“你的肾去哪儿了?”男人的声音在浴室里回荡。

“我的肾去哪儿了?”赵鹏程喃喃重复着这个问题,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的肾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不知道……”赵鹏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答,他好像没有义务回答,但他无法拒绝。

“不要急,慢慢想,想起来,才能找回你的肾。”

“是的,我不着急,我会想起来的。”

赵鹏程的样子很痛苦,剧烈喘息的肺部把浴缸里的水推出一波一波的波浪。

“被你卖了吧?”

“被我卖了?好像……是的。”

“你把它卖给了谁?”

“我把它卖给了谁?”赵鹏程愣了一下,抬头去看问他话的人。

那人就站在浴室门口,离他很近,他却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了,只剩下一个朦胧的轮廓,就像一个鬼影。

窗外的乌鸦又“呱呱”地叫了两声。

赵鹏程吓得一哆嗦:“我把它卖给了收肾的人。”

“谁是收肾的人?”

……

胡杏隔着玻璃惊讶地张大了嘴。她看见青木放完冰棍后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随口和嫌犯聊起了天,而那个曾坚持了三十个多个小时一言不发且看起来睡着了的家伙居然就真的说话了。

……

“我也不认识收肾的人,是老于牵的线。”

“老于是谁?”

“我们医院保卫科的于建国。”

“你一共卖了多少个肾?”

“一共……一共……七八个吧。”

坐在审讯桌后面的史大壮听到这里咬着牙骂了一句“艹!”

……

赵鹏程躺在浴缸里,不再像开始那样局促和紧张,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故事。

老于是我老乡,一个村的。他和我爸一辈儿,过去我喊他于叔,他来我们医院上班以后,我就喊他老于了。

小的时候,我们山里穷,上不起学。我有个妹妹,又漂亮又聪明,读书成绩好,大家都说她是山窝窝里的金凤凰。

为了让我妹妹上学,我初中毕业就跟着于叔去城里打工。打了一年,我爸就让我回去,说我妹妹不上学了,让我去上。

我回去才知道,我妹病了。

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病,乡里卫生院瞧不出来,也没钱去大医院,就在家里养着。

我上学的日子,心里特难受,觉得特对不起我妹。

我妹跟我说:“哥,你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将来当个医生,就可以治好我的病了。”

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医学院,一定要当医生。

我很努力,高中三年,只用了两年就读完了。但我妹的身体却越来越差了。

我觉得不能再等了,就去城里求于叔。于叔很仗义,帮我们联系了医院,还垫付了住院费。

医生说送来得太晚了,已经发展成了慢性肾衰竭,需要换肾。

当时,我们全家,包括我几个亲戚家的人全都来做了检查,结果只有我符合配型条件。

配型结果出来的那天,我的大学入取通知书也到了。我考上了医科大学。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爸坐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哭了一宿,他说:“娃是大学生了,娃上大学不能没有腰子哇!”

于叔偷偷跟我爸说,他能联系到肾源,干脆买一个。我爸问多少钱,于叔说要五万。那时候五万对我们来说就是天文数字。于叔拍着胸脯说钱的事他想办法。

后来,于叔和我们村里几个叔伯一起凑了钱,也联系好了肾源,我爸就让我去上大学去了。

我走的时候,我妹躺在病床上笑着对我说,等她的病好了,也要考医学院。我说哥先给你去趟路,哥等着你。

那时候通讯条件没现在这么发达,我在学校只能靠写信和家里联系。偶尔打一个公用电话到村里,打通了让人去喊我爸,我挂掉。过二十分钟,我再打过去的时候,我爸就在电话那头守着呢。

我爸总是说家里好着呢,你妹也好着呢,学校那么远,放假就别回来了,浪费钱。

我知道家里欠了好多债,就在假期打零工,把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赚出来了。

大四的时候,我获得了研究生保送资格,还拿到了特等奖学金。

我揣着奖学金和打工攒下来钱回家过年,我要给家里,给乡亲们一个大惊喜。我还要给我妹妹加油鼓劲,算日子她也差不多要高考了。

等我回到家我才知道,我妹已经不在了。那些给我写的信,都是我爸让村里念书的娃模仿我妹的笔迹写的。

原来我妹根本没接受肾移植。于叔联系好的那个肾源出事了。

那个男人欠了赌债,才想到卖肾这条路。他收了于叔的定金又反悔了,要加价,说要趁着肾还在的时候好好享受享受。

他拿着钱去嫖,正好碰到扫黄被警察抓了。警察一锅端了那个卖肾的团伙,于叔也受了牵连,被判了三年。

本来,当时我及时赶回去的话,也许还能救我妹。但我爸为了让我安心读书,一直瞒着我。所有人都瞒着我,他们都说,山里出个大学生不容易,不能让我少个腰子去读书。

为了这个事儿,我和家里大吵了一架。我知道我爸是为我好。我也知道,于叔被抓以后,家里确实负担不起手术费了。但一想起我妹,我就忍不住。

后来我爸就一病不起,没两年,也过去了。

于叔出狱后在社会上混了几年,混得不是很如意。那时候,我已经在市医院上班了。他来找我说:“娃呀,你妹的事,你别怪叔,也别怪你爸。”

我不怪他。于叔是个好人。我也不怪我爸,人都已经不在了。要怪只怪我自己,要是当初坚持用我自己的肾,我妹就不会死了。还有那个卖肾又反悔的人,这种人就该死。

我找领导托了关系,把于叔安排在医院保卫科。

我们经常一起喝酒,说说以前的事,说我爸,说我妹,说他监狱里的丑事和壮举。有时候喝多了,也会抱着头大哭一场。

有一回,他说:“大侄子,以后别喊我叔了,喊我老于。你一喊我叔,我就想哭。”

从那以后,我就喊他老于了。

……

赵鹏程闭着眼睛,像梦呓一样说着。胡杏从监控视频里清楚地看见他的眼角流出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进了衣领。

史大壮面色沉重,用笔在本子上做着记录。作为此案的负责人,他有很多话想问嫌犯。但这时候,他却只能看着青木发挥,自己一点也使不上劲。

“后来呢?”青木问道。

“后来……”

“大概两年前吧,”赵鹏程喃喃地说,“老于说他看见那个答应卖肾给我们又反悔的家伙了,带着大金链子,人模狗样的,正在我们医院看病呢。”

5、他们都该死

我问老于:“你看清楚了,不会搞错?”

老于说:“他害我坐了三年牢,化成灰我都认识。”

真是好人没好报,祸害活千年!我妹和我爸都走了,这个好赌、好色又不守信用的恶棍却活得有滋有味的。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和老于喝闷酒,喝着喝着酒劲上来了,我愤愤地说:“他要是落我手上,我非摘了他的肾不可!”

老于说:“摘,为什么不摘?这种人就不配有肾!”

我们就策划着怎么去摘那人的肾。

老于去保卫科调监控,查到了那人就诊的科室是皮肤性病科。

我去电脑系统调取了他的病历,发现他没有什么大病,就是普通的股癣。从诊疗记录来看,这家伙应该是私生活糜烂,怀疑自己染了病。

这给了我可趁之机。我根据他登记的手机号,用医院的电话打给他,说他很可能感染了一种罕见的性病,如果不动手术的话,皮肤癣可能会恶化。让他隔天来医院挂普外科赵鹏程医生的专家门诊,咨询一下手术的事情。

那家伙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挂了我的号。轮到他的时候,他说:“赵医生,我看你好面熟。”

我吓了一跳,以为他认出我来了。谁知道他接下来说话扭扭捏捏、吞吞吐吐的,我才知道他是因为边上人多,不好意思说病情,故意和我套近乎。

我心里暗笑,拿着他的病历本看了看,装模作样地说:“你这个情况比较复杂,先去验个血,等会儿人少的时候再来。”

他验完血后就一直在旁边等着,到我快下班的时候,已经没有其他病人了,他才把化验单拿来给我看。

我说幸亏你看得早,你这个血象现在还是正常的,可以手术。他问我具体是什么病,手术有没有危险。我随便编了个听起来很专业的名字,然后说:“手术是很简单的,个把小时就结束了,也不需要住院。”

他一听放下了心。

我假装随意地和他聊天,问他是不是常年在东莞玩。他一听这个就来劲了,说东莞那地方很正规,妹子都定期体检,才不会得什么病。又问我是不是也好这一口,说东莞没了,他现在在吴中地区打游击,底下小妹都是以前在东莞培训过的。

我笑说你这样也不怕你媳妇儿知道?

他说谁爱娶媳妇谁娶去,老子光棍一条,想怎么玩怎么玩,想玩多少玩多少。

我心说你这种人不得尿毒症真是没天理了,表面上却故作惊讶地说:“哎呀,那一会儿手术谁签字?有没有亲戚朋友知道你来这儿看病?”

“这种病谁会告诉别人啊?”他有点不安地问,“我自个儿签字不行吗?”

我假装为难:“按规定呢,是不行的。不过嘛……”

他一看有戏,就问我不过什么。

我说:“你这个手术吧,也不是什么大手术,也没什么危险性,我就算私下里帮你做做掉也可以的。”

他问:“私下里怎么做?”

我说:“就是不开单子,我直接带你去手术室做掉,在医院的病历系统里查不到你的手术记录,也就没人知道你得过这个病。不过这样我就要承担比较大的风险了。”

他以为我是要管他私下里要钱,小心地问了句:“多少钱啊?”

我说:“按医院正规做呢,大概一万,医院有记录,家属要签字。我给你做掉呢,收你三千,不贵吧?”

他连说不贵不贵,就跟我约好了半夜来做手术。

由于是偷偷做,我不能从院里领手术需要的药物,包括麻醉和应急用血,我就让老于通过外部渠道去买。晚上的时候,也是老于充当我的助手。当然,他不懂医护,主要任务是帮我把风。

手术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我摘了那家伙一个肾,正准备缝合的时候,老于说:“摘一个是摘,摘两个也是摘,迟早暴露,还不如一步到位。”

我吓了一跳,说:“两个肾都摘了,人可就死了。”

老于说:“他不死,我们早晚要死。”

我说:“那尸体则么处理?”

老于说:“往停尸房一扔,过几天再处理,没人知道。”

我知道老于在保卫科人缘好,和停尸房那边也很熟,就没再多问,又想起我妹,想起我爸,一股恨意从心底升起,我就把心一横,把那家伙的第二个肾也给摘了。

后来的几天,我过得魂不守舍,直到老于来找我,给了我五万块钱。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两个腰子,丢了浪费,还不如换点钱花花。”

我把钱捐给了肾爱公益基金,希望那些像我妹一样的病患能够多一点康复的机会。

……

浮冰慢慢融化,浴缸里的水满出来,嘀嗒嘀嗒地滴到地上,又变成水蒸气弥漫在浴室里。

那个男人还站在浴室的门口,隔着蒸腾的水汽,看起来像一幅扭曲的超现实主义绘画。

“后来呢?”

“后来我和老于又合作过几次,都是一样的方法,我做手术,老于善后。”

“那些人都该死。”赵鹏程强调着。

“都是在医院里做的?”

“是的,都在医院里。”

“最近两次呢?”

“最近两次?最近……这两个人罪不至死,我就是想警告一下那些不珍惜自己肾的人。”

“那个植物人呢?”

“啊……什么……植物人?”

赵鹏程的表情变得很痛苦,似乎在抵抗什么。他的抵抗很剧烈,身体开始发抖。

窗台上的乌鸦突然“呱呱”叫着穿过浴室窗户的玻璃,飞了进来,又对着镜子飞了进去。镜子上的口红缓缓融化,像血一样流下来。

他挣扎着想要从浴缸里站起来,浴缸的水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

胡杏看见一直坐在审讯椅上很安详的嫌犯突然激动起来,闭着眼睛用力地挣扎,像正经历着噩梦的折磨。

这时候,一个警员推门进来,看见胡杏问:“史队呢?”

胡杏说:“在审讯呢。”

警员在胡杏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把一份文件放下。

胡杏点点头,打开文件看了一眼,然后拿起电话。她看见玻璃那边的青木又绕着嫌犯转起圈来。

……

浴室门口那个男人走了进来,在浴室里来回踱步。

踢踏踢踏,

赵鹏程听见趿拉板踩着地砖的声音,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踢踏踢踏,

他慢慢放松下来。

“你是个外科医生?”穿趿拉板的男人问。

“是的。”

“做过很多手术吧?”

“是的。”

“开过颅吗?”

“开过。”

“是那个植物人吧?”

“是的,那人是个植物人。”

“你取走了他的大脑?”

“是的。”

“为什么?”

“因为……”

赵鹏程正想说的时候,一阵熟悉的乐曲声响起: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他习惯性地去看肥皂盒里的手机,这种马林巴琴声是爱疯手机的默认铃声。

但肥皂盒里的手机是个只能打电话的老年机,而且屏幕也没有亮。

铃声越来越大,无从辨别方向,仿佛来自天上,又仿佛来自地底,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整个空间都跟着震动起来。

镜子首先碎裂,赵鹏程看见那只乌鸦“呱呱”叫着朝着远处虚无的地方飞走了。

接着,浴室地面的地砖倒卷而起,天花板压下来,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

赵鹏程“啊”一声睁开眼睛,坐在审讯椅上惊恐不定,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史大壮的手机在响。

他原本不想在审讯的时候接电话,尤其是正到了关键时刻。但他还没来得及关静音,嫌犯就已经醒了。

他皱着眉头按了通话键问:“什么事?”

手机里传来胡杏的声音:“史队,垃圾街男尸的尸检报告出来了。另外,派出所走访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目击证人。”

6、死亡疑点

胡杏没想到史大壮的电话没开静音,等她看到嫌犯因电话铃声而惊醒的时候,想挂断已经来不及了。

史大壮和青木一起出来。

胡杏低着头,拿着文件,等着挨骂。

“马上控制市医院保卫科的于建国。”史大壮的声音透着严厉,然后板着脸问胡杏,“怎么回事?”

“这个,尸检报告。”胡杏把文件小心翼翼地递给史大壮。

“直接说情况。”史大壮没有过多责备胡杏,毕竟自己也有责任。重大审讯的时候,手机通常要静音,但这个赵鹏程已经连续审了很久,进进出出几次,他就疏忽了。

胡杏见队长没有发飙,松了一口气,打开尸检报告,汇报道: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身上没有内外伤,肺部和呼吸道充满大量气泡性和果冻样痰液,导致其窒息死亡。死者生前应该患有哮喘或其他支气管类疾病,属于身体应激反应。死者随身携带沙丁胺醇喷雾剂,和鉴定结果吻合。”

史大壮听完胡杏的汇报,才接过文件看了一眼,然后放到了一边。他紧绷的脸略微松弛了一点,问:“目击证人是怎么回事?”

“哦,是一个路边小卖部的老板娘,说是事发前在她店门口见到死者抢了一个女人的包。”胡杏说,“派出所已经把人带过来了,正在录口供。”

史大壮知道死者是个有案底的小混混,抢人家的包一点也不奇怪,这种人死不足惜。只要能排除谋杀案,其他的事情让派出所去处理就可以了。

他现在最关心的还是眼前这个案子。

“青木老师,今天真是谢谢您了!”史大壮递了一根烟,“您看您是不是休息一会儿再……。”

青木接过烟,点着了,慵懒地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吐出一口长长的白雾,说:“战者,一鼓作气,在二在三就不灵了。”

史大壮想了想,说:“哦,明白了。我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他不知道青木用的什么方法让嫌犯开的口,而且这种类似催眠状态下的陈述也不能当作口供,但知道了作案动机和过程就已经足够了。现在,只要控制住于建国这个人,就可以把整个器官贩卖集团给挖出来,搞不好,这是个惊天大案。

胡杏奇道:“史队,还没审完呢。青木老师这么厉害,让他再问问清楚呗。”

“加钱吗?”青木忽然睁开眼睛说。

“……”胡杏忽然觉得凌乱无语,对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刚刚产生的好感一下子又没了,变成了满满的鄙视。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史大壮已经下了命令:“小胡你开车送青木老师回去。”

“啊……我?”胡杏一万个不满意,“我还有事儿呢!”

“就这么定了。”史大壮不容胡杏反对,出门的时候,又给了胡杏一个眼色,在她耳边偷偷说,“你要和他处好关系,最好能让他给我们当个长期顾问什么的,必要时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他可比我们预审组的那些‘专家’管用多了!”

胡杏似乎听出了什么味道,幽幽地说:“史队,真的不惜……一切代价吗?”

史大壮愣了一下,拍了拍胡杏的肩膀说:“投其所好,量力而行。咱们队里以后的疑难案子就靠你了。”说完,大步朝前走了。

胡杏恨恨地跺了跺脚,朝史大壮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他们俩人的小声交谈并没有瞒过耳目灵敏的青木。

青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看着胡杏在那里生闷气,问道:“胡警官,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啊?你要是不舒服,你借我三十块,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胡杏没好气地说:“青木老师,我没事,咱就不浪费那三十块钱了啊!”

青木跟着胡杏往警局的大门走去,在过道上,他看见警察带着小卖部的老板娘迎面走来。

青木没有避开,和他们擦身而过。

那个中年女人看见青木,忽然定住了身形。看她张大的嘴,好像是要说什么。但她的眼神又很空洞,像是失去意识的人在梦游一样。

“喂,你走不走?”警察催促道。

大约十秒钟光景,中年女人才缓过神来,这时候,青木和胡杏已经出了警局的大门。

“哦哦……”她连声应道,跟着警察往前走,嘴里却喃喃地说着:“刚才发生了什么?我好像做梦了一样,怎么又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

史大壮走进了法医室,把报告还给了正在显微镜前观察的法医陈建中。

“你的报告不全,这不像你的水平。”

“哪里不全了?”陈建中问道。

史大壮说:“我去过现场,死者瞳孔放大,面部表情扭曲,临死前有剧烈挣扎的迹象。”

“这些我都写在报告里了。”陈建中还是低头忙着自己的事情。

“但你没有给出解释。”

“没法解释。”陈建中说,“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那就是死者在哮喘病急性发作的时候,发生了挣扎。”

“但你没有这么写,是不是有什么疑点?”史大壮问。

“果然瞒不过史队你呀!”陈建中站起来,走到尸检台前,把盖着的白布掀开,“疑点很多啊。”

尸体上裹着透明塑料布,只有染着黄头发的脑袋露在外面。

“首先,死者很年轻,从医院调取的病历记录来看,他的确有哮喘病史,但应该不是特别严重的那种。”

“其次,哮喘病急性发作致死的事不是没有,但并不常见,死亡概率不到千分之一,从发病到窒息死亡的过程一般都要持续半小时以上,而死者似乎只经历了短短的几分钟时间就死了。”

“第三,退一万步讲,就算死者突然发病,且来不及拿药物,那么也应该是倒地或者靠着墙壁之类的地方挣扎,而从现场勘察和死者的死状分析,他一直是……站着挣扎的。”

“照你这么说,这是一起谋杀案?”史大壮听完法医的陈述问道。

“不不不,”陈建中摇头,“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死者的确是死于疾病。”

“那有没有可能人为诱发这种疾病呢?”

“那就很难说了。比如知道他是什么过敏的话,可以释放过敏源。如果是心源性哮喘的话,也可以通过惊吓、恐吓等手段。”陈建中说。

史大壮若有所思,再去看死者的脸,那放大的瞳孔中分明充满了恐惧、害怕和不安。

他临死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史队……”陈建中叫道。

史大壮回过神来:“嗯?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史队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在废品收购站死了的那个?”

“哦,当然记得。”史大壮回忆了一下,“死者刚出狱不久,因为吸毒,正准备实施强奸的时候猝死了。”

“当时现场和今天这个很像,两者死亡时的面部表情和身体的挣扎迹象也很像。”陈建中说完把白布重新盖好,“希望是我想多了。”

史大壮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7、这不是催眠

青木不是不愿意再审一次那个可怜的医生,而是觉得没必要。

目前获得的信息足够警方破案了,如果说有遗憾,就是赵鹏程没有说出他为什么要取那个植物人的大脑。不过青木也不会为此而浪费精神去再玩一遍梦审疑犯的游戏,毕竟他只是来帮忙的。

“青木老师,你刚才用的是催眠术吗?”

胡杏一边开车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青木聊天。

“为什么我见过的催眠都很复杂,要被催眠的人和催眠师充分配合才行,不像你这么轻松呢!”

“我这个不是催眠,是解梦。”

“解梦?您真会开玩笑。”胡杏咯咯笑着,“我看您倒像是做梦呢!”

“你说对了!”青木说,“要想解梦,先学入梦。”

“你是说你能进入别人梦里?像盗梦空间那样?嘁!”胡杏摆出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

青木从口袋里掏出百乐门香烟,忽然记起自己的火柴被胡杏扔了,就去摸车上的点烟器。

胡杏伸手打了一下他的手:“干嘛呢?这是我自己的私车!不知道在女孩子车上抽烟不礼貌啊?”

青木撇了撇嘴,感觉烟瘾有点上来:“那你靠边停车,我下去抽。”

胡杏压根就不想让青木抽烟,狡辩道:“这大马路,哪能随便停车?”

青木说:“前面是吴中大酒店,那旁边可以停车。”

胡杏说:“那可不行。我的任务是把您送到家,您要是下了车,出了什么意外,我可担待不起,我们史队可巴不得把您当佛爷一样供起来呢!”

“真不停?”

“真不停。”

胡杏偷眼去瞧,看着副驾驶座上的男人犯了烟瘾难受的样子,觉得特好笑。

“别笑啦,小心开车!”青木提醒道。

胡杏笑得更厉害了。

“原来是个傻妞!”青木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说天要下雨呢。”

“嘁,以为我又聋又瞎吗!”

胡杏记得早上看过天气预报,今天是个大晴天。

忽然有一滴水“吧嗒”一声砸到前窗玻璃上,然后又是一滴。

胡杏疑惑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天空好好的,艳阳高照。

但一滴一滴的雨水开始不停地落下来,“吧嗒吧嗒”地砸在玻璃和车头上。

“见鬼了!”胡杏打开雨刮器。

“你看大街上都没有人,大家都知道下雨,就你不知道。”

胡杏看了看马路两边,果然一个行人都没有,连车都很少。

“雨会越下越大的。”青木说。

“你又知道?”

“我当然知道。”

胡杏刚想说不信,就发现雨下大了。

一开始是密集的白色的大雨点,砸在车上像许多人在敲鼓。一会儿,雨点变成了一条条连绵的线,互相交织成一张大网,网住了胡杏眼前的世界。

雨刮器开到了最大,但还是阻止不了哗哗的雨水,车前的视线越来越差了。

“喂,雨这么大,停一下再走吧。”青木的声音掩映在雨声中。

“才不呢!你是想停下来抽烟吧?”

胡杏坚持往前开。

雨越来越大,天空变得灰暗,马路和两侧房屋的轮廓已经模糊不清,前方的路面也开始积水,汽车驶过的时候,扬起大片的水花。

一只乌鸦从车前“呱”一声掠过,差点和车子撞上。

胡杏吓得猛踩了一脚刹车。

车子停了下来,等胡杏想再开的时候,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四周只有哗哗的雨声和雨刮器摩擦玻璃的声音。

胡杏觉得自己的车变成了海上的一叶小舟,正经历着暴风雨的洗礼。

“怎么会下这么大的雨啊?”胡杏抱怨着,“这下只能等了。”

“早就叫你停车吧。”青木说着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胡杏吓了一跳,心说烟瘾犯了也不至于这样吧,又不是毒瘾!要是感冒了,史队还不得怪我头上!

“喂!外面下着大雨呢!”她大叫,“大不了让你在车上抽一根啦!”

她从车座底下找出雨伞,打开车门下车。

开门的一瞬间,那雨还在哗哗的下,她撑开伞,挡住头顶的雨。

可是当她的脚一踏上地面的时候,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外面哪里有什么雨?除了路上的行人和车辆的确比平时少外,分明是晴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她看见青木就在车的另一边对着她笑,那个鸡窝头就像是专门用来嘲讽她而特意弄的。

“你刚才催眠我了?”胡杏有种被戏弄的感觉。

开车的时候都能被人轻易催眠,实在太恐怖了,那些车祸……

她想想都觉得害怕,连忙坐回到车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毕竟是警察,在警校的时候也学过心理学,怎么会被区区的催眠术吓倒?

而且本姑娘可是刑警,在市刑侦支队呆着,什么场面没见过?

现在本姑娘很生气!

惹本姑娘生气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胡杏睁开眼睛,扭头正要去和车外那个家伙理论的时候,忽然发现那个凌乱的鸡窝头就在她旁边。

那个可恶的家伙正慵懒地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左手拿着一根烟,右手在车窗沿上轻轻敲打着节拍,似乎哼着什么小曲儿。

更可怕的是,胡杏发现自己坐在驾驶座上,安全带系得牢牢的,没有解开过,而她的脚居然踩在油门上面,车子正在以五十码左右的速度前进。车外的马路上又变成了车水马龙的样子。

胡杏吓得猛一脚刹车,车子刚好好停在吴中大酒店外面,正是刚才青木想要停车下去抽烟的地方。

这不是催眠!

胡杏计算了一下,如果按五十码的车速,从刚才青木想要下车抽烟开始的位置,到现在停车的位置,最多不过十几秒的时间,也许十秒都不用。

那么,她刚才经历的一切,那场瓢泼大雨,那刮个不停的雨刮器,撑开的雨伞,车对面的男人都只是在短短十秒左右发生的事情!

这不是催眠!

这是个梦!

但令胡杏打心底里恐惧不安的是,她还是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结束了没有。

“我……醒了吗?”胡杏小心翼翼地问道。

8、神乌工作室

胡杏是真的有点慌。

没有谁在经历了开着车子做梦,醒来后发现自己还在开车这种诡异的事情后,还能保持平静。

“你是怎么做到的?”胡杏问。

青木说:“我什么都没做啊。”

胡杏知道青木不肯说,鼻子里哼了一声,下了车,整了整身上的警服,说:“你等着。”说完往路边的酒店大楼里走去。

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的手提袋。

“给你。”胡杏把袋子往青木手里一塞,“我扔了你的火柴,这个算是补偿。”

袋子里有一条黄鹤楼香烟,一个都彭打火机。

“现在当警察都这么有钱了吗?这个可以报销不?”青木愕然地看着这包奢侈品问。

“想得美,这可是我自己的钱!”胡杏强调道。

“那这东西要是丢了,你们警察管不管帮找回来?”

“管啊,怎么不管!”胡杏没好气地说,“一万以上就够立案了,要是被偷,你就到派出所去报案。”

“噢,我倒不是怕被偷,就是这种小东西吧,总容易丢,丢了又找不着,还是火柴好用,丢了也不心疼。”青木说。

胡杏有点生气,花了自己三个月工资的东西,你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还一副勉强接受的样子。

她侧脸瞪了青木一眼,看见青木一本正经地在研究打火机,像个孩子一样,就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你不抽一个试试?”

青木说:“不是不准在你车上抽烟么?”

胡杏说:“现在本姑娘准了。”

青木嘿嘿笑着,从兜里掏出百乐门的烟,用都彭打火机“嚓”一下点着火,吸了一口烟,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浓浓的白雾,说:“火机用这个,烟还是抽我自己的。这黄鹤楼,你拿回去孝敬你爸吧。”

“我爸才不抽这个呢。”

胡杏闻着二手烟的味道,把车窗打开,气呼呼地踩着油门,汽车轰轰地在马路上走,尾气管排出许多黑烟来。

“喂,柳营巷到了,怎么走?”胡杏叫道。

“噢,你开进去,往前一点,”青木指挥着,“再往前,左边,就这儿停。”

柳营巷是吴中市的一条老街,几十年前算是个热闹地儿,但随着城市的发展,这地方渐渐跟不上时代,又因为历史原因不容易改造,就成了脏乱差的代表。

狭窄的街道两旁开着许多排档铺子,各种小吃、旅馆、酒吧的招牌琳琅满目。各色人等在街道里穿梭来去,卖东西的吆喝声、喝酒的醉骂声、小孩的哭闹声此起彼伏。

这样的巷子当然很乱,时不时就有个寻衅滋事、打架斗殴什么的,作为警察,照理应该对这里很熟悉。但老巷子自有老巷子的底蕴,小事常闹,大案没有,就像青木的裤子,曾是一个时代的风潮,不管怎么落伍了,也保持着自己的风度,绝不做杀马特式的堕落。

胡杏警校毕业就进了刑侦队,没在派出所干过,对这条老街不熟悉,当然也没什么好感。

她下了车就捂住了口鼻。满街的人汗味儿、海鲜味儿,还有边上小弄堂里飘出来的浓浓的发廊味儿,让她差点以为自己到了东南亚某国的红灯区。

她本可以掉头就走。把青木送到地方已经尽到了她的职责,至于史大壮那句“你看着办”自然也是戏言。但她对眼前这个迷一样的男人已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像一个破不了的案子,越是扑朔迷离,越是叫人废寝忘食。

青木拖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走到一个沿街小二楼的大门前,回头看见胡杏还跟着,便邀请道:“上去坐坐?”

坐着人家的车回来,又收了人家挺贵重的一个打火机,他自然不好意思叫人走。

胡杏看见这儿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挂着“如花酒吧”的牌子,觉得很奇怪:“你开的酒吧?”

青木指了指二楼的窗户,略有点尴尬地说:“这儿租金便宜。”

胡杏抬头看,忍不住捂着嘴想笑。

二楼的窗台边挂了一块写着“神乌工作室”的小招牌,相比于底下“如花酒吧”的大牌子,就像在电视机顶上放了个手机。不过窗玻璃上贴了一排字倒是挺醒目的:

周公解梦

心理咨询

运势辅导

人狗取名

胡杏越看越觉得好笑,前面都还好说,“人狗取名”是个什么鬼?

再和眼前的青木这一身装扮联系起来,实在是控制不住了,笑得花枝乱颤。

“原来是大师,失敬失敬!”

她拱手做了个怪模怪样的动作,想起自己还穿着警服,公共场合须得保持一份矜持,这才咳嗽两声作罢。

青木走到门前用力敲了敲大门。

“敲什么敲!没看见八点才营业吗!”

一个凶巴巴的声音从门里传来,声音有些尖锐,辩不出是男是女。

青木又敲了敲,边敲边说:“是我。”

“是你个大头鬼呀!鬼知道你是谁啊!你出门又不带钥匙的啊!艹!”

凶巴巴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门吱呀一声打开。

胡杏原本以为会走出来一个满脸胡渣的大叔,或者卷着头发,一脸横肉的胖女人,但扑面而来的却是一张极英气的脸。

这张脸上的五官精致秀美,像一幅古典画,而富有张力的线条构成的轮廓却像中世纪的雕塑。一头黑色短发,斜披在额前,遮住半边眉毛,让眼睛看起来更灵动。

胡杏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人是男是女。

那人看见了胡杏愣了一下,然后朝着青木骂道:“我艹!你干什么事了?把警察都招来了!我可是有执照的!”

“哦,这是胡警官,是我客户啦。”青木双手插在裤兜里,满不在乎的样子,抬脚就要往里走。

那人却不依不饶:“你骗鬼啊!警察是你的客户?找你解梦还是取名啊?你那么能,你怎么不交房租?”

胡杏看不下去了,上前解围道:“你好,我是青木的朋友。”

青木嘿嘿干笑几声,对胡杏说:“那个,这是酒吧老板娘,也是我房东,如花。”

“如什么花?跟你说多少次了,我名字叫毕生花,不叫如花。如花是我的店名。”酒吧的老板娘大声地纠正。

“知道啦,如花。”青木懒洋洋地回应。

“你还叫!再叫小心我加房租!”

“好的,如花。”

……

胡杏这时候才确定,这个声音和脸极不匹配的人是个女人。等她带着他们往里走的时候,从宽大的运动衫里隐约还是可以看出女性的婀娜,看起来身材还不错的样子。

这么俊俏的人,偏偏是个女汉子!

一个青木就够奇葩的了,现在又多了个奇葩老板娘。胡杏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柳营巷就是个藏龙卧虎出奇葩的地方,她觉得以后该多来这种地方走一走了。

毕生花一边走一边看胡杏,还嘟囔:“长这么好看当什么警察!”

胡杏不知道这算夸奖还是嘲笑,不当警察难道还……

她很想反驳一句:长这么好看当什么男人婆!

又看了一眼青木,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家伙如果好好打扮一下其实也蛮帅的呢!

9、煤老板和如花

青木进去就在酒吧的吧台坐下来,毫不客气地说:“两杯啤酒,冰的,记账上。”

毕生花说:“你那账单都够你擦一年屁股了,什么时候还?”

青木喝着啤酒说:“谈钱多伤感情。”

“不谈钱更伤感情!”毕生花把啤酒杯重重摔在吧台上,溅出一堆泡沫。

胡杏就咯咯地笑,青木也嘿嘿地笑。

毕生花摇头叹气,说:“赶紧喝,楼上有个棒槌等半天了。”

“什么棒槌?”

“来找你做咨询的,不是棒槌是什么?”

青木瞪大了眼睛:“我没回来你就让陌生人上楼?”

“你楼上有值钱东西么?难道还怕人把你的煤老板偷走,嘁!”毕生花不屑地说,“人家好歹在我这里消费了三百大元。”

青木朝胡杏耸耸肩,表示无奈,然后带着胡杏往后门走。

毕生花把一包东西隔空扔过来,说:“给煤老板吃。”

青木接在手里,也不问,随手就揣进了衣兜。

胡杏奇怪煤老板是谁,又不好意思问,心说难道楼上别有动天,连煤老板都在这里办公?

二楼的过道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靠窗的地方有一排旧椅子,就像医院里候诊的那种。

椅子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人。

“是青木大师回来了吧!”中年男人站起来躬着身,“哟,怎么还有警察同志呢?”

胡杏发现这个男人看她的时候眼神闪烁,凭着做刑警的直觉,这人一定有问题。

“怎么?警察不能来吗?”胡杏反问了一句。

“能来,能来。”中年男人的背躬得更弯了,“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是找我吗?”青木问道。

“啊,我叫马福庆,我找青木大师。”中年男人大概发现青木比较年轻,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大师,有点拿不定主意。

“进去坐吧。”青木也不显热情,只懒洋洋地打个招呼,双手插在裤兜里,趿拉板踢踏踢踏地往前挪了几步,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

门头上挂着“神乌工作室”的牌子,两侧贴着对联:

唯有青木,

可栖神乌。

胡杏默默地念着这八个字,感觉其中应有深意。

青木打开了门,扭头示意他们进去。

胡杏没看见他掏钥匙,判断门应该本来就没上锁。

工作室的房间不大,四四方方的,靠墙的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中间一张办公桌,左边有沙发和茶几。满地狼藉的杂志、报纸和烟头,有点像刑警队办大案在会议室通宵加班时的情景。

青木指着沙发说:“坐。”

胡杏大大方方地坐了。马福庆等胡杏坐了,才在另一个沙发最边缘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青木这时候却没有招呼他们,而是对着空气大声喊起来:“煤老板,煤老板!”

没有任何回音。

胡杏看见房间里面还有一扇小门,猜测青木喊的煤老板应该在里面睡觉。

青木把楼下老板娘给他的那包东西拿出来,作势要扔的样子,又喊:“煤老板,你再不出来,如花给你做的好吃的就没啦!”

就听哗啦啦一阵响,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团黑影,在屋子里闪了两下,落在青木面前的茶几上。

胡杏这才看清那黑影赫然是一只乌鸦。

乌鸦“呱”一声叫,仰着脖子,张得大大的嘴巴对着青木,像待哺的雏燕一样,喉咙里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

青木从保鲜袋包着的食物里捡出指甲盖大小的一颗,扔进乌鸦的嘴里。

乌鸦吞下食物,欢快地扭了扭脖子,叫道:“酱肘子,好吃,酱肘子,好吃。”

胡杏差点惊掉了下巴:“它会说话!”

她见过会说话的鹦鹉和鹩哥,还从来没见过会说话的乌鸦,而且发音清楚,口音纯正,要不是亲眼所见,一定不会想到这是一只鸟儿在学舌。

马福庆更是惊诧地张着嘴,连说:“神鸟,神鸟!”

青木笑着说:“乌鸦是除了人以外最聪明的动物呢。”

胡杏不信,说:“比猩猩还聪明吗?”

就见乌鸦忽然扭过头来朝她“呱”一声叫,喉咙里又发出一阵怪声,然后用人语说:“笨猩猩,笨猩猩。”

“哈,还真是聪明得可以啊!”胡杏说。

青木又扔了一口吃的给乌鸦,说:“你不去谢谢老板娘吗?”

乌鸦吞了食物,扑棱了一下翅膀,腾身而起,飞出了房间,大约在过道口的位置停了下来,对着楼梯在喊:

“谢谢——老板娘。谢谢——老板娘。”

叫了几声,没得到回应,鸟儿开始用一种特殊的颤动的长音,像歌唱一样叫起来:

“如——花——,如——花——……”

就听到楼下脸盆摔地上的声音,然后传来老板娘的骂声:

“要死啊!再乱叫,小心我拔光你的鸟毛,炖上番茄土豆,再加三勺白糖,把你个黑乌鸦炖成个苍天白鹤!”

楼道上忽然安静了十秒,接着传来乌鸦怪里怪气地叫声:

“怕——怕——哦——”

然后楼下又是一阵金属敲击当当的响,楼梯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

胡杏看见乌鸦拍打着翅膀飞了回来,停在桌子上,对着青木大叫:

“快关门!如花发飙啦!快关门!老板娘发飙了!”

胡杏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警服包裹的窈窕身子不停地颤动。就连拘谨的马福庆也放肆地咧开大嘴,笑得合不上。

“呃哦——”乌鸦见人们不理他,便扭头去看门口,看了半天,没见毕生花出现,才放松地抖了抖羽毛,又“呱唧”一下张大了嘴,对着青木讨要食物。

青木把整包酱肘子肉都扔在桌上,说:“自己拿去吃,别吃撑了。”

乌鸦用爪子抓住装肉的袋子,飞到了桌子后面的影壁墙。胡杏才看见那儿有一个鸟架,架子上还有食盒。乌鸦把肉袋子扔进食盒里,用喙和爪子去扒拉了几下,就把塑料袋给扒了出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煤老板’?”胡杏心中好奇,给宠物起这么奇葩的名字也是醉了。

“是啊。”青木说,“你看它乌漆麻黑的,叫煤老板多霸气!”

“你们这儿可真怪。”胡杏咯咯笑着,然后随手捡起一本杂志,“好了,我看会儿书,你们有事就谈事,别管我。”

青木就看着马福庆:“说事儿吧。”

“那个,我……”马福庆看了一眼胡杏那身扎眼的警服,又变得一副扭捏的样子,“我就是……想请大师给解个梦。”

青木问:“什么梦?”

马福庆说:“我最近老是梦到一个女人。”

青木没有说话。

这种梦太常见了,没有人会因为一个平常的梦而大费周章来找人解梦。青木并不是什么出名的人,马福庆找到他一定是兜了好大一圈了。

果然,马福庆接着说:“她追我,说要我的命。我跑不掉,每次都被她抓住才会醒。我隔三差五就会做这个梦,做了就睡不着,起来也心慌。我妈和我弟最近又都犯了病,糊里糊涂的。我就想请大师看看,我们是不是被鬼缠上了。”

青木就问:“那个女人是谁?”

马福庆支支吾吾地说:“不,不认识,那个女人她……她……没有头。”

10、还我头来

青木拿出烟来作势要扔给马福庆:“抽烟?”

马福庆摆手:“不,不抽。”

青木把烟塞进自己嘴里,用修长的手指玩弄着崭新的都彭打火机,忽然“嚓”一下打着火,淡蓝色的火焰慢慢靠近香烟,火光顿时像遇见情人的小伙,变得热烈起来,发出微弱的滋滋的声音。

马福庆看见这个顶着鸡窝头的男人优雅地就着火吸了两口烟,吐出一片白雾。

烟雾开始在房间里弥漫,越来越多,像秋天的晨雾,在阳光撕裂它之前,它只会越来越浓。

马福庆仿佛置身于茫茫的原野,远方是山,前面是湖,湖面上水气氤氲。

他听见了雾里的晨风,听见了荷叶上的蛙鸣,听见了老树上的鸦叫。

他觉得有点冷,又有点恐慌。

他隐约记得自己旁边还坐着一个女警察。

他扭头去看。

旁边是有个女人,只是没有穿警服。

那女人站了起来,浑身一丝不挂,白净白净的,像刚在开水里推了毛的白猪。

如果有头,那一定是个美女。

但可惜她没有头。

她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皮肉往外翻翻着,暗红的血从脖子口溢出来,像一群扭曲的长虫在爬。

马福庆看见无头女人一步一步向他走来,雪白的胸脯一颤一颤的,左胸上有一颗黑色的痣格外显眼。

马福庆指着女人说:“你不要过来,不要再缠着我了。”

女人的肚皮一鼓一鼓的,胸口的两点沾了血的**化作了两只眼睛,肚脐眼张得大大的,变成了一张嘴,用一阵发自腹腔里的瓮声瓮气的声音说:

“还我的头来——”

马福庆顺手抄起一块砖,对女人喊:“你别再过来,再过来我可不客气了。”

女人没有停,血红的眼睛瞪得鼓鼓的,白花花的肚皮上那张嘴还在说:

“还我的头来——”

她把手举起来,伸进自己的脖子,在里面掏啊掏啊,掏出一把带血的锯子,锯齿上还沾着许多碎肉。

“还我的头来——”

马福庆踉跄着往后退,退到了一颗大槐树底下,大声叫着:“这里没有你的头!你快走!没有你的头!”

马福庆尽管闭着眼睛,却还是能看见无头女人的样子,听见她的脚步声。

槐树上忽然飞出一只乌鸦,“呱呱”叫了几声。

那女尸就定定地站住了,抬头去看树梢上的黑影。

然后,马福庆就听见一个暴躁的声音传来:

“要吃饭的就下来,饿死了老娘可不管啊!”

马福庆觉得脑袋嗡一下,像一架飞机撞了进去。

世界崩塌了。

他恐惧地睁开眼,看见青木依旧懒洋洋地坐在他的办公桌后面的老板椅上,穿着警服的胡杏则在一旁安静地看杂志,而自己手里则抓着一本不知哪里来的厚厚的书。

那只乌鸦不知何时飞到了屋顶的吊灯上,身上原本黑色的羽毛此时发出蓝宝石般的光泽。

“开饭啦,开饭啦——”乌鸦叫着。

青木慢悠悠地站起来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楼下老板娘凶归凶,手艺还是很好的。”

乌鸦附和着:“酱肘子,酱肘子,如花的酱肘子!”

马福庆的脸色苍白,连忙摆手:“不了,不了,不耽误大师吃饭,我先回去了。”

说着摸出一个红包袋,轻轻放到茶几上。

青木说:“无功不受禄呢。”

马福庆止不住地心慌,站起来往外走:“不用了不用了,可能是我搞错了,我回去了。”

“那这个我可不能收。”青木指着红包说。

马福庆说:“无事不登门,登门不空手。我知道规矩,我知道的。”

他这时候已经到了门口,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

胡杏放下杂志,走到窗口,看见马福庆出了酒吧的门,脚步虚浮地拐进了旁边的弄堂。

“他好像很怕你。”胡杏说。

“他不是怕我,他怕煤老板。”青木说。

胡杏看了一眼乌鸦,除了呆萌,没看出什么来,以为青木只是敷衍之词,又想起青木在刑侦队里的表现和自己路上的经历,就问:“他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青木点点头。

胡杏又问:“那你看到什么了?”

“一个没有头的女人。”青木说。

“你真的能控制别人的梦?”胡杏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颤栗。

“每个人的梦都是独一无二的,我怎么可能控制?”青木说,“梦是一个独立王国,你的梦就是你的世界,这个世界的规则由你自己制定,别人无法左右。你是你自己梦中的王者,我顶多做一个旁观者而已。”

胡杏似懂非懂:“如果人是自己梦里的王者,那为什么会做噩梦?为什么不让自己一直做美梦?”

“因为你做梦的时候,你的意识并不清醒。你的潜意识决定了你的梦境,所有的梦都是你的潜意识构筑起来的,而梦境的材料就是你的记忆。当你的意识休眠的时候,你的潜意识才会走向前台,去肆无忌惮地使用你的记忆原料。”

“如果梦的材料是记忆,那为什么梦里会出现从未见过的东西?”胡杏反驳道。

“不,梦里永远不会出现超出你见识的东西。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梦里有没有出现过你从没见过的东西?只不过你把见过的许多东西进行了组合,就像电影里的外星人,长得再怪异,也还是人类认知中的东西。”

青木手中的烟已经烧到了烟蒂,但他没有掐灭。

“外星人绝不会是人们想象中的样子。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有样子。”

青木的眼神变得迷离而深邃,就像那些学识渊博却又幼稚得可笑的科学家一样。

这时候,胡杏终于相信,青木和梅以求教授是有私交的,因为那种眼神证明他们同一类人。

她不想在这种玄奥得让人头疼的问题上纠缠,就把话题扯回到现实上来。

“照你这么说,那个没头的女人应该是马福庆认识的人,她是谁?”

青木也恢复了一副懒散的样子,在烟缸里掐灭了烟头,说:“我怎么知道。”

胡杏说:“你怎么不像在警局的时候一样让他把事情都说出来?”

青木说:“他又不是犯人,我为什么要审讯他?”

胡杏想了想说:“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青木起身把茶几上的红包捡起来,笑着说:“你是我的福星啊,你一来我就开张,真好呢!”

乌鸦跳到青木的肩上叫着:“红包,红包,酱肘子,酱肘子……”

“下去吃饭?”青木邀请胡杏。

胡杏想起毕生花那比男人还帅气的样子,以及和模样极不相称的凶悍,笑了笑说:“还是算了吧,我先回队里复命,把你安全送回家是我的任务。”

青木也不勉强,就送她下楼。

穿过酒吧的时候,胡杏看见有张小桌子上放着四个精致的菜。

毕生花在吧台后面调酒。

胡杏和她对视的时候,能感觉到她的眼神里有种熟悉的针一样扎刺感。

以前没当刑警的时候,作为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胡杏经常在各种场合遇到别的女孩的这种眼神,当然,那时她的身边必有一个或几个围着她转的帅哥。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离开酒吧的时候,胡杏有些气愤。

这个家伙太没礼貌了,连门口都不送到,居然就坐在那里吃饭了!

居然就坐在那里吃饭了!

胡杏摔门而去。

上了车,胡杏刚想点火,忽然从后视镜里看见了那家伙,正懒洋洋地斜倚在酒吧门口,敞着风衣,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歪叼着白色的百乐门烟,白色的烟雾和他的鸡窝头一起,在风中凌乱。

“哼,耍帅吗!”

胡杏忍俊不禁,笑骂着发动车子。

在马达的轰鸣声中,她隐约听见青木说:

“喂,回去查一下案卷,看看最近有没有没破的无头女尸案,那女人的左胸有一颗痣。”

11、原来这么值钱

照规矩,青木是不能随便泄露客户的信息给其他人的。但马福庆从头到尾也没说上十句话,而青木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他就跑了。这时候的马福庆还算不上青木的客户。

青木和马福庆素无瓜葛,自然也不会去管他的闲事,但马福庆偏偏扔下了一个红包,这就让青木不得不去做点什么,而恰巧胡杏就在旁边,青木就提醒胡杏去查一查案卷。不管查到查不到,也算尽了义务。

青木把红包丢给吧台后面正忙活的老板娘,说:“先抵半个月房租。”

毕生花接过红包,放手里掂了掂,嘲讽道:“哟,还真是个棒槌!”

青木掏出烟盒子想抽烟,发现盒子空了,就揉成一团,轻轻一弹,纸团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落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毕生花从烟柜里拿了一包百乐门,把烟和红包一起扔给青木,说:“你还是先留着吧,别哪天饿死在我屋子里,我可担不起。”

青木也不矫情,笑嘻嘻地说:“很快就会有大生意的,等我有了钱,帮你把隔壁的铺子都吃下来,把如花酒吧开成这片儿最大的酒吧。”

毕生花不屑地说:“先把你自己的肚子填饱吧。等你赚钱?我酒吧的生意早黄啦!”

青木打开烟盒子,抽出一根烟,熟练地弹开都彭打火机的顶盖,点着火。

清脆悦耳的金属朗声在安静的酒吧间里回荡。

低头擦拭着酒瓶的老板娘猛然抬起头,盯着青木看了几眼,一把抢过打火机,说:“哟呵,高级货啊!谁送的?那个女警察?”

她用手指“哒哒”地玩弄了几下,讥笑道:“看不出来啊,还是个倒贴货!你让人家送你这么贵的打火机,怎么不让她帮你把房租交了?”

“很贵吗?”

“一万多吧。”

青木吓了一跳,嘴角的肌肉抖了抖,说:“那……要不,这个给你,抵房租?”

毕生花“啪”一声把打火机重重地拍在吧台上:“谁要你的破打火机啊!一股骚味!”

她说完又一把抢过红包,说:“钱我收了,先说好啊,房租另算,这个顶多算你这月的伙食费。”

……

七点的时候,如花酒吧开了门准备营业。服务员把桌椅板凳搬抬到门口,排成一溜儿。

大堂中间正对大门的地方有个小舞台。一个女孩在舞台上架好麦克风,开始调试手中的吉他。

毕生花在吧台后面。她是这里的老板娘,也是调酒师。

这样传统的小酒吧在柳营巷有好几家。

由于时间还早,酒吧里没有客人。

青木百无聊赖地靠在吧台上喝着冰啤。

他看着那个弹吉他的女孩面生,就问毕生花:“新来的?”

毕生花说:“是,大学生,过来兼职的。”

女孩坐在高脚椅上,试了几个吉他音,然后开始唱歌。她先唱了一首民谣,青木没听过,只觉得嗓子还不错,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哀伤的味道。

青木对毕生花说:“这样唱怕是不行呢,镇不住场子。”

毕生花说:“乐队的几个兄弟有事,来不了了,临时找来救场的,将就吧。”

青木又多看了女孩几眼,正好和女孩的眼神相对。

女孩的眼睛里有一种莫名的空洞,就像丢了魂一样。

毕生花说:“要不一会儿你带着煤老板下来演个节目,算是救个场?”

青木连忙举手投降:“算了,我还是出去溜溜吧。”

他把酒杯的底沫喝干净,走到后堂对着楼上喊了一嗓子:“逛街去咯——”然后从酒吧的后门走了出去。

刚到大街上,头顶就哗啦啦一阵响,煤老板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

青木伸出胳膊,像那些玩鹰的二世祖一样打一声呼哨,打算让乌鸦停在上面。

街面上有几个女生看见了,纷纷惊呼:“哇,好帅气!这是鹰吗?”

煤老板毫不理会青木的胳膊,大大咧咧地停在了青木的鸡窝头上,还用爪子在脑袋上抓了几下。

“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青木无奈的收回胳膊,冲旁边的女生耸耸肩,那意思是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头发这么乱了吧。

煤老板一停下就大叫:“逛街啦,逛街啦!”

“哇,它会说话!”几个女生兴奋地凑过来,要逗煤老板说话。

谁知煤老板却昂起高傲的头,不理她们了。

失望之余,有个女生把手里的烤肠伸到乌鸦的嘴前:“你说话就给你吃的。”

煤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伸长了乌黑的脖子,在烤肠上啄了一口,然后歪着头叫:“美女,美女!”

女孩兴奋得尖叫,其它的女孩也纷纷效仿,把兜里的零食拿出来给煤老板吃。

头上顶着一只乌鸦,头皮被鸟爪抓得生疼,旁边围着一群女生,七手八脚地往你眼目前儿送食物,却又不是给你吃。青木觉得自己不是养了一只宠物,而是被当成宠物养了。

那个最先给乌鸦吃烤肠的女生怯生生地问:“你这鸟儿多少钱?能卖给我吗?”

旁边的女生也说:“对啊对啊,我也想买,太萌了!我完全hold不住啦!”

一个恰巧经过的老人提醒道:“乃们这几只细丫头不晓得,这是老鸹,不吉利的。”

女生说:“那都是迷信,我才不信呢!”

老人摇着头走了。

几个女生就叽叽喳喳围着青木,要买煤老板。

这时候,青木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并不熟悉的女人的高傲的声音:

“你们知道这乌鸦值多少钱吗?你们买得起吗?”

青木转身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吊带和紫色短裙的女子,手里提着个印满了lv字样的小包。要说漂亮呢,无论长相还是身材,这女的都无可挑剔,但掩不住满身的风尘味,叫青木一眼就想起边上小巷子里那些霓虹灯下站着的发廊妹。

女生们愣了一下,然后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买不起?”

那女人看都不看那些女生一眼,只盯着青木肩膀上的煤老板,就像赌石的人看见了帝王绿一样。

“高原渡鸦本来就难得,雏鸟都要上万一只,何况已经长这么大,又驯养得这么乖,还会说话的。”

几个女生吐了吐舌头,虽然不忿于女人的傲慢,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失望地走开了。

青木扭头看着肩上的煤老板说:“哈,原来你这么值钱!不枉我当初把你捡来养大呢!”

女人鄙夷地笑道:“原来是捡来的呀!我说怎么现在随便什么人都能养渡鸦了呢!不过你能把它训练成这样也算不容易。”

她说着拉开lv包的拉链,掏出两沓现金,“两万,这鸟儿我要了。”

青木没有去接钱,也没有搭理这个女人,而是把鸟儿从脑袋上提了下来,揪着鸟脖子警告:“说好了出来不乱叫,现在惹祸了吧?你再乱说话,我就把你偷吃鱼缸里的鱼的事儿告诉如花。”

“哦哦——”煤老板极不情愿地秃噜了一下腮帮子,但还是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地蹲到青木的肩上不说话了。

女人冷哼了一声,又从包里拿出一沓钱,说:“三万。”

青木看了看天,对肩上的乌鸦说:“时间不早了,如花该忙了,我们回去看看吧。”

他说完,双手插着裤兜子,趿着趿拉板儿,踢踏踢踏地走了。

女人手里拿着钱,尴尬地站在街上,一张铺满粉的俏脸气得发青。

晚风吹来,吹得钞票哗啦啦响……

12、小姐,你想干啥呢

如花酒吧不大,装修也很普通。它的门面和柳营巷这条老街很般配,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显得老旧古板,少了点时尚和个性,却多了几分别致的情怀。

酒吧的生意只能说一般,除了毕生花这个老板娘之外,只有一个正式的服务员。驻唱的乐队也没什么名气,都是怀着音乐梦出来打拼的年轻人。这天不知什么事情,乐队没来,临时找了个小姑娘来救场。

青木回去的时候,酒吧里刚开始热闹起来。

小舞台边上围了一圈人,正在对唱歌的女孩品头论足。女孩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声音里透着浓郁的哀愁,像饱经了沧桑的世事。

门口坐了两三桌客人,服务员小齐正端了客人点的酒水往桌子上放。他看见青木回来,朝他笑道:“今天估计要忙。”

青木伸了个懒腰:“哎呀,看来今天有活儿干了。”

酒吧忙的时候,青木也当半个服务员。这是他和毕生花约定好的事情,算是他拖欠房租的补偿。当然,他可以随便喝酒,如果表现好的话,也可以抵消一部分伙食费的账单。

青木的模样和行头在大街上难免引起人的侧目,但在文艺青年聚集的酒吧里,越是另类反越显得符合身份。

他先到吧台那里,向毕生花报了个到。

毕生花拿出装着新鲜水果的果盘,放到角落里,让乌鸦去那儿吃。

煤老板开心地叫着去吃水果了,然后朝不远处的鱼缸看了几眼,嘴里含混不清的说着:“伤感情咧,伤感情咧。”

不知道它是在告诫自己,还是在警告青木不要乱说话。

青木打了个响指,端起托盘,开始了他的工作。

女孩一首歌唱完,场间响起一片掌声。她没有说什么感谢之类的话,也没有和周围的人进行互动,只略微调整了一下弹吉他的姿势,就继续唱起下一首歌。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

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

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

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

在人海茫茫

……”

舞台周围的人受到歌声的感染而安静下来,只有门口的桌子依旧闹喳。

青木看着没有人点单,就走到门口抽烟。

“嘿,这家的服务员都这么有范儿!”有个客人看着青木说。

青木朝他笑笑,继续抽烟。

另一个客人说:“嗨,说好听的叫范儿,不好听,这叫中二!”

那人说:“介你就不懂了吧,你看人家那打火机,都彭朗声纪念款,一万好几千一个呢!”

“得了吧,你也不想想,一酒吧服务员用得起?八成是地摊货。”

“那倒也是。”

又一人说:“你们管人家一服务员有没有范儿,要我说,台上那妞儿才正点!”

先前那人说:“这种妞儿有什么好的?一脸哭丧样儿,放床上也不会动的那种。”

“嘿,有美女你不看,非要看一个丑啦吧唧的服务员,你丫不会是一gay吧?”

同桌的几个都不怀好意地笑了。

有人说:“哎,我看里面调酒那小伙子不错,细皮嫩肉的。”

旁边有人立刻提醒道:“那可不是什么小伙子,那是这儿的老板娘。”

“女的?”一桌人惊道。

“如假包换。”那人说,“你们可别打她的主意,她可是这条街出了名的难惹。前阵儿有个家伙在她店里闹事,被她拿刀追了三条街,愣是给追进派出所里去了。”

“去,有你说得这么厉害!一会儿看我的,我去逗逗她。服务员,再来六瓶啤酒!”

青木把烟头扔了,进去给他们拿啤酒。

有客人的时候,青木就去招呼客人,没客人的时候,他就回到吧台等着看热闹。可直到快深夜了,也没见有人来逗逗他的老板娘。

没有看到一场好戏,青木觉得很失望。

门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坐在门口的客人开始叫嚷着让服务员把他们的酒食挪到屋子里面去。也有付钱走人的,若是点了好酒的,就到吧台去存酒。

小齐招呼了青木一声,俩人好一阵忙活,才把客人都安排妥当,又把桌椅也搬了进来,免得淋湿。

雨越下越大,看上去不会停的样子。客人也相应的越来越少,大门口的共享雨伞都借完了。

酒吧里变得空荡荡的。只有舞台上的女孩还在唱着幽阔辽远的歌。

青木点了根烟,悠闲得吐着白雾。他想等这根烟抽完,就带着煤老板回楼上睡觉了。

小齐趴在空桌子上喝饮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唱歌的女孩。

“看上了?”青木问。

小齐摇摇头,憨憨地笑了。

毕生花看着门口哗哗的雨,伸了个懒腰,说:“行了,今天的生意黄了,收摊儿吧。”

小齐刚要准备收拾,青木拦住了他,看着角落说:“还有客人呢。”

那是酒吧最昏暗的一个角落,如果不走近,仅从吧台的位置望过去,的确是看不清的。

毕生花让小齐去问一下,客人是不是需要雨伞。需要的话,可以借一把给他。

小齐走过去,不久又回来了。他对青木说:“那人要你过去。”

青木和毕生花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真麻烦呢。”

青木不情愿地晃着慵懒的身子,踢踏踢踏地走到角落里。

他看见那里坐着一个女人。

由于光线的原因,他看不清女人长什么样子,只闻到一股淡淡的像兰花一样的清香,细细的,渺渺的,从充满酒精味的空气中钻出来,钻进他的鼻子和毛孔里。

这是一个有着幽香的女人。

“您有何吩咐?”青木摆出一副服务员应有的姿态。

“大隐于市,却掩不住你身上的味道。你觉得自己像一个服务员?”女人幽幽的声音传来。

青木用手摸了摸鸡窝头:“哈,可能是不像吧,不过您需要什么呢?”

女人指着她旁边的座位示意青木坐下来说。

青木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坐了。

女人凑过来,离他很近很近,近得彼此间可以听到呼吸的声音。

那特殊的香味也变得浓烈起来,反倒是酒吧里混浊的烟酒味被驱散开去,变得不大闻得出来了。

青木感觉到心头荡了一荡,便眯起眼睛去看她。虽然离得近了,视线却越发模糊不清。

“小姐,你想干啥呢?”

13、她是梦中人

女人咯咯笑起来,笑声像是钢琴大师的手指弹奏出来的乐曲。美妙的音符飘起来,在青木的周身游走,一会儿飘荡开去,一会儿又缠绕进来。

舞台那边传来的吉他声正好和这串音符相合,配合着女孩动人的歌声,响彻在青木的耳畔。

音乐总有直击人心的力量。或叫人兴奋,或叫人安详,或在你悲伤之时给予你安慰,或在你绝望之时给予你希望。

这样的音乐叫人沉醉。

青木很想喝酒,他连眼里都已经满是醉意。

他一把搂过全身都散发着香味的女人,把女人的脸搂到他的面前。

灯光昏暗,他依然看不清女人的脸,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小姐,你想干啥呢?”青木又问了一遍。

“你说呢?”女人还在咯咯地笑,喷香的口气吐在青木的脸上。

“一百五。”青木说。

女人愣了一下,说:“你把我当什么啦?我就这么不值钱吗!”她的声音粘腻腻的,欲拒还迎。

“一百五。”青木又说。

女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笑声一滞:“你说什么?”

青木笑嘻嘻地说:“我说,本店要打烊了,您赶紧结账吧,一百五呢!”

昏暗的灯光里露出一双美丽而略带惊慌的眼,两片粉红的唇,像五月的蔷薇花蕾一样微微张开:“你果然厉害,不愧是联盟年轻一代里最优秀的觉醒者!”

她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的颤抖,又透着几许幽怨,像刚刚遇见离家经年的丈夫的怨妇。

这下轮到青木吃惊了:“你说什么?”

他放开搂着女人的脖子的手。

女人的身体就软绵绵地掉了下来,落进了他的怀里。

“别装了!我先前还不敢确定,但你既然能无视我的香眠,就等于暴露了你自己。”女人靠在他怀里说,“听说只有大梦导师才能不惑于感官的刺激,不魅于肉体的享受,不耽于灵魂之外的世界。如果联盟还在,你一定会成为继南柯大师之后,最伟大的觉醒导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真有这样的人,那不是神仙就是木头。”青木莫名地想起来柳下惠,想象着这个著名的坐怀不乱的君子当时的感受。

什么都不做,未必什么都不想。表面的平静,内心未必不煎熬。

古人不容易啊!他心里感慨着。

“那么你是神仙还是木头?哦,对了,你是木头,因为你的名字就叫木头。”女人直起身咯咯地笑着。

“你到底是谁?”青木仔细去分辨女人的五官,希望能从中得到什么信息。

女人用手指沾了点酒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z,又把z字的两头连起来,看起来像一个平头平脚的8。

这个符号,在青木的眼里渐渐变活了,像一个时间沙漏,不停地翻滚、流动。

好熟悉的符号啊!

青木的大脑深处某些很久没被触及的记忆细胞隐隐有被激活的迹象,不过好痛苦呢!他是个懒惰的人,懒得做什么,也懒得想什么。

女人又靠过来,趴在青木的肩头,眼睛看向舞台的方向:“台上那个梦呓的美女,也是你的杰作吧?”

“哦,那可不关我的事啊——”

青木的话还没有说完,一声响亮的刺耳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打断了他。

“喂!这里是酒吧,不是夜店!”

毕生花拍着桌子,因为用力太猛,桌上的两个高脚杯被震倒,滚落到地上,留下满地的玻璃碎渣。

“老娘看你们半天了,要亲热去隔壁旅馆开房去,艹!”

青木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枉,举目望向窗外,想看看是不是下雪了。

“呵,好大的飞醋!”女人看了看远处叉着腰、怒冲冲、难辨雌雄的老板(娘),又看了看青木,“口味独特啊!难怪……”

她盈盈地站起来,扭身朝门口走去。

“喂,你要不要雨伞?”青木问。

女人回头一笑:“我会回来找你的,我的梦里有你,你的梦里也一定有我!”

她说完就一头冲进了大雨里,路灯昏黄的光里,雨丝像闪亮的银线。她的背影婀娜而摇曳,像一株风里的细柳。

“跑得倒是快!还梦里有你有我呢,真不要脸!”毕生花英气的脸上怒意未消,指着满地的碎玻璃对青木说,“把这里扫干净!”又提醒小齐:“你勿要相帮伊!”

青木无奈地拿起扫把,在地上扫起来。只是扫了半天,地上的玻璃屑一点儿也没见少。

乌鸦从一张桌子飞到另一张桌子,跟着青木踢踏踢踏的脚步,嘴里叫着:“扫干净点,扫干净点。”

青木叉着腰、虎着脸说:“你到底是哪头的?”

“当然是我这头的!”毕生花过来一把抢过青木手里的扫把,摇头叹气,“说你什么好?扫个地都不会,还四处留情,你以为你是段王爷呀!又穷又酸,真不知道那些女人看上你哪一点!”

小齐见老板娘亲自扫起地来,赶紧过来帮忙。毕生花却不让他帮,说:“你去帮莫语收拾东西去。”

莫语是唱歌的姑娘的名字。

小齐走过青木身旁的时候,做了个鬼脸,悄悄说:“刀子嘴,豆腐心,老板娘还是心疼你滴。”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隐隐传来了雷声。

莫语背着吉他站在门口。

小齐拿了柜里的雨伞,给莫语撑开,问:“回学校吗?”

莫语点点头,又摇摇头。

小齐说:“这么晚了,又这么大的雨,怕叫不到车呢。”

他打开手机上的叫车软件,果然一辆车都没有。

莫语的眼神还是空空的,但脸上现出了焦急的表情。

毕生花说:“音乐学院那么远,打不到车就别走了,我们店里宽敞,住一两个人没问题。”

小齐也说:“是啊,以前也有乐队的晚了回不去就住这儿的,老板娘就在后面,青木住楼上,很安全的。”

莫语着急地说:“不行,我必须在十二点之前赶回去的。”

她说着就要往大雨里冲。

小齐离他最近,一把拉住她的手喊:“这么大的雨,你会生病的!再说,学校那么远,你跑也不可能十二点前跑回去了!”

莫语一边挣扎一边哭了起来:“放开我,放开我!十二点不回去,我会死的!”

小齐和毕生花都吃了一惊,齐声问道:“为什么?”

只有青木事不关己的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走到廊檐底下,抬头往天上看,自言自语地说:“雨又不大,雷也不响嘛!”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话语诅咒了,随着话音落下,老天爷忽然就变得暴躁起来,雨一下子下大了,天空亮起一道长长的闪电。

紧接着,一个暴雷在他们的头顶炸响。那声音,就像在人的耳朵里塞了一颗炮仗。

煤老板用翅膀捂住头,朝青木抱怨:“乌鸦嘴,乌鸦嘴。”

老板娘和小齐都被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青木死死地盯着莫语的脸。

刚才一直在挣扎哭诉死活要回宿舍的女学生,在这个炸雷之后,就像被吓傻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脸色苍白,仿佛生了一场大病。她表情呆滞,身体僵硬,还微微发抖。唯有她的眼神,不再空洞,恢复了一个女孩应有的清澈,只是还透着些许迷惘。

“我在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莫语低声呢喃着。

“你在酒吧,你刚刚唱完歌。”青木盯着莫语说,“你正准备回宿舍。”

莫语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啊”一声尖叫,晕了过去。

毕生花和小齐连忙过去把她扶起来,问:“她怎么啦?”

“她在梦游,只不过现在醒了。”青木看着连绵如注的大雨说。

14、镜子游戏

老人说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不要照镜子,你会从镜子里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经常会有人家的镜子在半夜里莫名其妙地碎掉,那是因为有东西要从镜子里出来。

如果镜子碎掉的时候,你正好在照镜子,那么你的灵魂会被镜子的裂缝吸进去。

当你手里拿着一面镜子,对着另一面镜子照的话,你会在镜子里看见无数个你。

镜子里每个你的脸都是不一样的,无论你看到几张脸,记住其中第十三张脸,就是你的遗容。

……

青木的工作室里就有一面镜子。

这面镜子原本是用来训练乌鸦认识自我形态的,现在它已经很久没用,积满了灰尘。

莫语站在镜子前,认真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青木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抽烟,烟雾在狭小的工作室里弥漫。

煤老板回到了自己的鸟架子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毕生花和小齐坐在沙发上。她原本让小齐先回去,但小齐坚持要留下来。他们不知道青木要做什么,当莫语醒来后提出要照镜子,青木就带着她来到了这面大镜子前。

由于镜子很灰,镜子里的她也灰蒙蒙的。

时间的指针快要指向十二点。

莫语开始讲述她和镜子的故事。

她说她从小就听说过很多关于镜子的奇闻,但她从来没有相信过。

她认为镜子就是镜子,可以照出美丽和丑陋,仅此而已。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了风度偏偏的司徒公子,听了许多关于镜子的故事,她才相信镜子是个神奇的东西。她不但爱上了照镜子,也爱上了对着镜子发呆。

司徒公子说他毕业于mit,正宗的理工男,却偏偏喜欢音乐。

莫语也觉得他投错了胎,选错了专业。

他的声音优雅而磁性,他的语言高贵而幽默,他的面容精致而性感,他的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带着倜傥的风流、如醉的春光。

他一出现在音乐学院,就把这里的女生迷得七荤八素。

莫语经常被室友李倩拉着去参加有司徒出现的活动。

女生们喜欢把自己听到过的最离奇的故事讲给司徒听,而司徒总是用他那严谨的科学知识和烂漫的艺术情怀来解释其中的奥妙,让那些女生听得如痴如醉。

“你们别不相信老人的劝告,镜子可是世界上最神奇的东西。”司徒说。

“如果面对面放置两面平行的镜子,镜子里就会出现无数面镜子套镜子的像。这是典型的德罗斯特效应。你们知道什么是德洛斯特效应吗?”

女生们对鬼故事的兴趣显然要大于镜子,纷纷摇头。

司徒说:“德罗斯特效应是递归的一种视觉形式,是指一张图片的某个部分与整张图片相同,如此产生无限循环。”

“比如,我现在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有一张照片,而这张照片拍的恰好是我们此刻的场景。”他拿出手机晃着屏幕解释,“我拿着手机,手机屏幕上是我拿着手机的照片,把这张照片放大,照片里的我手上的手机还是这张照片,一直无限循环下去。”

女生们似懂非懂,但还是听着。

“我们现在再来说镜子。你们都知道镜子是会反射光线的,当你发出一束垂直于镜面的光,光就会被反弹回来。”

“如果有两面平行的镜子,我们在两面镜子之间发出一束光,光就会永久不停地在镜子之间反弹。这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

女生们摇头。

“这意味着,我们捕捉到光了。我们用两面镜子创造的空间,把光给困住了。而整个宇宙,只有黑洞才能把光困住,这么神奇的事情,我们人类只用两面镜子就做到了。”

“哇哦——”女生们恍然,觉得好神奇。

“可是这有什么意思呢?捕捉光是物理学家才要做的事情啊。”有女生问。

“不光是物理学家呢,这个实验对灵魂学家的意义更大。因为镜子不止会反射可见光,还会反射电磁波,实际上,一切波的形式存在的东西,它都可以反射。”

“你要知道,人只要活着,就无时无刻不在发射着‘波’这种东西。我们的身体会发出红外线,我们思考的时候会发出脑电波,还有一些我们至今无法认知的能量散逸,我们把这些统称为生物波。”

“而我们在照镜子的时候,其实不需要拿第二面镜子,就已经自然形成了德洛斯效应。”

“因为我们的眼睛就是一面镜子。”

“你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镜子里有你,你的瞳孔里有镜子,镜子里又有你,如此循环。我们的生物波被镜子反弹回来,又被我们的眼球反弹回去,在人和镜子之间反复震荡。”

“而不停地从你身上发射出去的新的生物波会加入这个震荡的过程,逐渐聚集成一种能量。这种能量在你和镜子之间不断增加,只要时间足够久,能量聚集得足够多,就会形成一个类似灵魂的东西。”

“所以,姑娘们,你们记住了,千万不要照镜子太长时间,因为时间久了,你和镜子之间就会多出一个‘人’来。”司徒笑着说,“当然,你们不用太害怕,因为那个多出来的人其实就是你自己。”

女生们这时候才觉得有意思起来,越发的佩服司徒的才学。

“那为什么,传说都是在晚上十二点呢?”她们总是向往更灵异的东西。

司徒说:“传说并非没有道理,半夜的时候,人的精神容易松懈,而这时候,灵魂能量更容易从你身上逃逸出去。同时呢,半夜照镜子容易忽略时间,你照得太久,就可能出现意想不到的事情。”

女生们都在期盼着司徒的回答,司徒却不再说下去了,只是提醒道:“如果你在半夜十二点照了很长时间镜子,记住,千万不要让镜子碎掉。”

那次聚会以后,莫语就没有再见过司徒,听说他回mit读硕士去了。

女生们从此对镜子的好奇大增,每次见面都互相问:“哎,你昨晚照镜子了没?”

说来也奇怪,从那以后,女生宿舍楼里就经常半夜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和女生的尖叫。

莫语也偶尔在半夜里对着镜子照。她特别注意自己的眼睛,因为是眼睛和镜子形成了德罗斯特效应。

照得久了的时候,她就想象自己和镜子之间是不是多了一个“人”呢?

虽然有点毛骨悚然,但她还是忍不住好奇。

有一次深夜的时候,她在洗手间照镜子,照着照着,镜子里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影。

莫语正要转身回头看的时候,镜子忽然就碎了。

15、死后的样子

毕生花和小齐都听得汗毛倒竖起来。

尤其是莫语现在就站在一面灰蒙蒙的镜子面前说话,而青木的工作室里的灯光又实在太暗淡了。时间已经快到十二点,他们担心那面镜子里会不会也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是该给他换几个亮点的灯泡了。作为房东的毕生花这么想。

“后来呢?”小齐关切地看着莫语问。

……

我很害怕。莫语说。

我想我当时的叫声应该整栋楼都能听见。但奇怪的是,我的室友都好像不知道一样,只有李倩冲了进来。

李倩抱着我轻声安抚,把我扶回到床上,哄我睡觉,还安慰我说有鬼也只是自己的灵魂,叫我不要怕。

李倩是我的室友。她其实比我还要迷信,不仅迷照镜子,更主要的是迷上了司徒这个人。只要司徒说过的话,李倩就当圣旨一样,容不得别人说半句不是。她常常说她这辈子都注定了是司徒的人,不管司徒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她都愿意和司徒在一起。

为了方便和司徒见面,她还在外面租了房子。其实我们都知道,司徒根本不喜欢她,也从来没有到她住的地方去过。只是大家都是姐妹,不说破而已。

那天,她正好来寝室看我们。她陪了我一整晚,第二天说司徒回mit了,她的房子很空,叫我们干脆搬过去跟她一起住。

小姐妹们就陆陆续续都搬过去了,我因为快期末考试了,就没搬。

那几天,宿舍里就剩我一个人,李倩有时候会过来陪我。她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说我八成是把魂儿丢在镜子里了。

期末考试考完以后,李倩来找我,说她打电话问了司徒,知道把魂儿找回来的办法了。

我记得那天刚放暑假,也就是星期天,我跟着她到了她住的地方。

别的姐妹都不在,她说她们都出去兼职了。

她的房间里有两面一人多高的镜子,像两扇门,用铰链连接在一起,可以折叠。

十二点的时候,她把两面镜子打开,变成了一个方形的大镜子。

她让我站在镜子前面。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被两块镜子的接缝劈成了两半。

我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想象着从我身上发出的生物波被镜子反射回来,又被我的瞳孔反射回去,在我和镜子之间来回震荡。

慢慢的,我觉得我和镜子之间的空气有点凝重起来,好像有了某种实质。

李倩说我的灵魂已经形成了。她开始慢慢转动其中的一面镜子,和另一面镜子形成了夹角。

她叫我不要动,说等两面镜子合拢的时候,我的灵魂就会被捉住,可以让“我”回到我的身上。

我当时想,两面镜子合拢的时候我怎么办?除非我也被关进镜子里,否则我的灵魂怎么回到我的身上?

但我很快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了,忘记了问问题。

当镜子被转动而形成夹角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两个自己,左右两面镜子里各有一个。

我站在那里根本没有动,而两个镜子里的“我”却在慢慢移动。

当镜子之间的夹角接近90度的时候,我看到了第三个“我”。

我知道这是初中物理就学过的平面镜成像原理,但我还是觉得很神奇,尤其是第三个“我”从镜子之间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钻出来的时候,就像是在还原一个人的灵魂生成的过程。

“我”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出现了,又一点一点地分裂成两个“我”。

然后,我看到了四个“我”。

镜子的夹角继续变小,镜子里的“我”继续移动。

就像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生命演化一样,我又看到了第五个“我”。重复第三个“我”的过程。

李倩还在转动镜子,也许是镜子太重的缘故,她的动作变得很慢。

我看到了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随着镜子的夹角越来越小,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我”。

两边的镜面已经快要触碰到我的身体,我也数不清镜子里到底有多少个我了。

空间变得很狭小,光线也很暗,我觉得很闷,很压抑。我想出去,但我发不出声,也迈不开步子。除了眼睛,我浑身一动都动不了。

我只能看镜子,看着一个又一个的“我”。那些个“我”真实而又虚幻,我甚至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我,或者都是我的灵魂。

我忽然发现每一个“我”的脸都有点不一样,有的清亮,有的暗淡,有点青春,有的苍老。我开始一张张看过去,直到我看到第十三张脸。

……

莫语讲到这里的时候就停住了。

工作室里安静得可以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

小齐咬了咬有些干瘪的嘴唇,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还是老板娘心直口快,问道:“第十三张脸怎么啦?”

莫语而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许久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张脸,但我知道,那就是我死后的样子。”

毕生花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也不禁听得毛骨悚然。她捋了捋额前的短发,轻轻骂了一声:“擦,以后不照镜子了。”

小齐忍不住站起来,走到莫语身后,想要伸手去拍莫语的肩膀。他很想告诉莫语,镜子永远只是镜子,灵魂这种事情都是假的。可是他的手还没碰到莫语,就感觉到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他的脖子上还能感觉到有人呵气的凉风。

小齐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看见青木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小齐说:“你干嘛吓人?”

青木说:“你也知道这样吓人啊。”

小齐回头看了看莫语和自己快要搭上莫语肩膀的手,知道青木是对的。

毕生花问青木:“你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

青木说:“她被人用一种高明的催眠术控制了,你也可以理解为邪术。她的记忆应该就是到她看到自己死后的样子为止,从她的叙述来看,应该是上个星期天,到今天已经七天了。这七天她所做的一切,包括来如花酒吧唱歌的事情,她根本不知道,也没有记忆。”

“也就是说,她这七天,都是在梦游。”

16、有困难,找警察

“你别唬我,老娘我不是吓大的!”毕生花头一次听说有人梦游会梦游七天的。

小齐忽然说:“花姐,我觉得青木大哥说得可能是真的。小时候我们村里就有一个人梦游了好几天,每天也正常干活,正常吃喝,还能跟他老婆正常造娃,唯一的变化就是喜欢上树,没事就到树上掏鸟蛋。后来也是天下大雨,一个雷把他从树上炸下来了,他才醒。醒了以后,他还以为自己还在他老娘们的炕上睡觉呢。”

“真有这种事?”毕生花还是半信半疑,“那按你说的,她是被人用什么法子给控制了,人家控制她干嘛?”

青木说:“这就不知道了。”

“她现在醒了吗?”小齐问。

青木说:“半梦半醒吧。现在她能回忆起梦游前的事情,但并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等她睡一觉醒来,她又会回到梦游的状态。而且,那个施术的人应该会持续加强对她的精神控制。你们还记得她之前说,十二点之前不回去,她就会死吗?”

毕生花和小齐都想起来了,连连点头。

青木又说:“这就对了,问题就出在她看到的第十三张脸上。”

“那怎么办?”毕生花和小齐同时问。

青木沉吟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说:“你们想不想帮她?”

毕生花说:“帮啊,当然帮。来我店里的,都是兄弟,出了事怎么能不管?”

小齐也说:“对的对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要帮的。”

青木说:“你们可想好了,这事儿背后可能很复杂,搞不好会惹来麻烦。能够施展这种精神控制术的人,不是一般人。”

毕生花拍着自己的飞机场说:“艹!老娘什么时候怕过麻烦!”

小齐也挺了挺身子,说:“我不怕。你说,要怎么做?我来做!”

青木轻轻叹了口气,在工作室里来回踱步,好像在思考什么。趿拉板发出的踢踏踢踏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过了一会儿,青木缓缓走到了莫语的身后,问:“你看到的第十三张脸,是不是镜子里这张?”

莫语的身体瑟瑟发抖起来,仿佛看见了让她极为恐怖的画面。

“是的。”莫语的声音也在发抖。

小齐看向镜子,灰蒙蒙的镜面上是莫语的样子,虽然模糊,却只是个正常的镜像。莫语的身后是青木,而不知何时,那只乌鸦已经停在了青木的头上,正在对着镜子看,仿佛也在好奇镜子里会出现什么。

毕生花看见青木的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就听见啪一声响,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莫语“啊”地叫了一嗓子,声音尖锐而短促,身子往后仰倒。

后面的青木让了一下,小齐连忙上前一步,接住倒下来的软绵绵的女孩,把她扶到沙发上。

青木说:“睡一觉她就没事了,至于在她身上发生的事,就看你们怎么跟她说了。”

小齐说:“我知道,要慢慢跟她说,不能让她受刺激。”

青木点点头,补充道:“这几天最好别让她出去,我空的时候给她做做心里辅导。如果她的手机有电话打进来找她的,你们都别接。”

有些事情青木没有说出口。跟莫语说她梦游的事情并不难,让她接受自己曾梦游了七天这样一个事实也不算难。难的是,怎么让她忘记她曾经从镜子里看见的自己的遗容。

谁能看见了自己死后的样子,而还能好好地活着呢?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她这七天到底做了什么?

在青木的计划中,他并不打算这么早就接触有可能和自己拥有同样能力的人。至少在他确定自己的身份,以及自己的组织找到自己之前,他不想暴露身份。

就这样懒洋洋地活着,也挺好的。

但这个女孩的事情明显不简单呢!

小齐和老板娘带着昏睡的莫语走了之后,青木就一直坐在工作室的老板椅上抽烟。烟头扔了一地,直到一旁的煤老板开始抱怨:“熏死鸦了,熏死鸦了”他才把烟灭掉。

他用水笔在纸上画了两个顶点相接的正三角形,形成一个平头平脚的八字,他又在两个三角形相连的顶角处画了一条短短的竖线,这样看起来,这个符号就像一个时间沙漏了。

那个看不清面容的妖娆女人是谁呢?

他用手机把纸上的符号拍下来,传给了三吴大学的梅以求教授。现在,只有梅教授值得他信任,也只有梅教授这样渊博的人才有可能帮到他。

至于玩镜子游戏而梦游的小姑娘莫语……

他玩着手里的打火机,自言自语地说:“有困难,找警察。”

第二天上午,青木刚想出门去警察局找找史大壮或者胡杏,还没出门就接到了胡杏的电话。

“还真有一起无头女尸案,在庐县。事儿是你给我找来的,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吧。”胡杏在电话里说。

“这么远?”青木记得庐县到吴中市区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又不要你做大巴去,我开车来接你。”胡杏说。

青木这时候忽然想起一个事儿:“我没你的电话,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胡杏在电话那头哈哈笑:“我可没有滥用私权去查你的隐私啊!你忘啦,是你自己给我的名片呀。”

胡杏把青木接走的时候,莫语还在昏睡。毕生花黑了个大眼圈出来,看到胡杏,没好脸色地对青木说:“又出去浪!记得早点回来!”

青木“嗯”了一声,上了胡杏的车。

胡杏开着车说:“你家的男人婆管你管得挺严啊!”

青木顾左右而言他,说:“你怎么换车了?”

胡杏说:“上次是送你回家,用的我自己的车,这回去庐县公干,当然开公家的车,挂的白牌子你没看见?哎——你别乱抠啊——公车也是车好不好!”

青木说:“我还以为防弹的呢!”

“哪儿那么多防弹车啊,我又不是首长。我们局长也没防弹车坐呀。”胡杏看见青木收回了他的手,“哎,我看你指甲挺干净的,像是每天修的,怎么头发那么乱呀?也不剪剪。还有,你每天都这身衣裳,穿着不腻?你不会天天不洗澡不刷牙的吧?”

青木故作沉思样说:“啊,几天没洗澡了呢?让我想想……”

胡杏笑道:“怎么可能?那不都臭啦!”

青木说:“不洗澡不代表会臭啊,我香着呢,不信你闻闻。”

他说着就要往驾驶座那边凑,胡杏推了他一把,说:“贫吧你就!”

青木说:“洗澡刷牙是因为脏,如果你不脏,自然就不用做这些事情啦。”

胡杏奇道:“人都会脏啊,除非你不是人。”

青木嘿嘿笑了笑,就只管懒洋洋地靠着椅子上,一副我就不是人的赖皮样。

17、真正的催眠术

车子出了绕城,开往通向庐县的省道。

“说说案情吧。”青木说。

“哟,你还要听案情啊,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胡杏打趣道,“这案子是庐县报上来的,在我们局里有备案,不过庐县刑警队已经结案,就等着市中院的判决书出来了。”

“人抓住了?”

胡杏说:“是的,不过我查了卷宗,疑点很多,加上你的提醒,我就和史队打了招呼,他同意我下去做一下调查。”

“什么疑点?”青木问。

胡杏说:“案子发生在两个月前,庐县一个废弃的鱼塘里发现了一具无头女尸,特征和你告诉我的一样,左胸有一颗痣。尸体身上有精斑,经过dna比对,凶手很快就抓获了。这个案子最终结案是办的零口供,嫌疑人一直不承认他杀人。”

“有了dna还不承认?”

“是的,这正是此案最大的疑点。一般情况下,有了确凿的证据,嫌犯都会坦白交代,以争取宽大处理,否则办成零口供,法官只会从重判罚。另外,现场除了精斑之外,没有找到其他任何痕迹,在嫌犯拒不交代的情况下,当然也没有找到作案工具和死者的头颅。”

“死者的身份确定了吗?”

“没有,整个吴中地区这两个月都没有符合条件的人口失踪,不找到头,很难确定身份。我们也通过省厅进一步扩大协查范围了,目前还没有消息。”

青木不禁陷入了沉思。他不是刑侦专家,但用最普通的逻辑也能想得出来,这个凶手要么是被冤枉了,要么是身上还背着更大的案子,甚至是团伙案。否则,他没有什么都不说的道理。

“这个凶手和马福庆认识吗?”青木问道。

胡杏摇头道:“嫌犯叫杨保国,庐县人,我查了马福庆,是桐县的,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往来,至于认不认识,就不知道了。”

“那我们今天去干什么?”

“市中院一审已经结束,没有当庭宣判,估计也是因为有疑点,dna虽然是铁证,但只是孤证,没有形成证据链。不过因为嫌疑人有案底,所以法官认定有罪的可能性很大。我是想在判决书下来之前,再去查一查有没有其他的线索。你既然能通过马福庆得知女尸的特征,想必也能查到女尸的身份。而且……”

胡杏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青木一眼,“以你的手段,再狡猾的罪犯也只能束手就擒呢。”

青木警觉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去看守所审犯人?”

胡杏说:“真聪明!就是想让你故伎重演一次,没问题吧?”

青木叹了口气说:“本来是有事想找你帮忙的,结果先被你使唤一回。我试试吧,不过事先声明,我这技俩也不是每次都灵的。”

“你要我帮什么忙?”胡杏问。

青木说:“算啦,回头再说。”

胡杏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

“哦对了,那个贩卖人体器官的案子怎么样了?”青木想起了赵鹏程,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医生。

他总觉得取走植物人大脑的事情背后还有什么隐情或别的故事。不过他也不想去乱猜,反正等案子结束的时候,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医院的保安于建国已经被抓获归案,顺着他的线,一下子钓到了好几条大鱼,我们全队都忙得不可开交了,要不然,你以为庐县这案子能让我一个人人去呀!”胡杏说着兴致高起来,“你知道我们队里的人怎么说你吗”

“怎么说我?”

“呵呵,有人说你是福尔摩柯南斯基,我们史队更是对你赞不绝口,要我不惜一切代价……”

胡杏说到这里忽然打住,脸莫名地红了红,偷眼去瞧,发现青木正在从口袋里掏烟,神色毫无异常,随口地问:“不惜一切代价干嘛?”

胡杏松了口气,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说:“不惜一切代价办好这个案子啦!”

青木点着烟吸了一口,说:“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胡杏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瞬间又上来了。这家伙是不是知道什么啊?难说哦,他连别人梦里的事情都知道呢!

她忙转移了话题:“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大概明白你的审讯技巧了。你进审讯室的时候,不让开灯,是为了让赵鹏程放松。赵在连续的审讯中一直处于紧张状态,这是我们的策略,但你反其道而行之,让赵突然之间放松下来,这对于常规审讯是不利的,但对于你来说恰恰是有利的。”

“因为你要催眠他。催眠术的核心是让受术者做到完全的身心放松,放弃抵抗意识,这样催眠师就能和受术者的潜意识对话。你的方法也类似,但显然要高明很多。赵鹏程是个很聪明的人,在突然放松下来以后曾马上试图抵抗,但还是被你催眠了。”

“你和被催眠后的赵的潜意识进行了对话,可惜被我给史队的一个电话打断了,好在你们的对话已经进入了尾声,否则我非被史队削死不可!”

“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你要我把空调打低和买冰棍干什么?还有,你在问话前一直在观察赵,直到他的眼球快速移动。我知道人做梦大多都发生在快速动眼期,难道你真的是在等赵做梦?然后在梦里和他对话?那他说的话不都变成了梦话啦?”

青木倒是没想到胡杏能想到这么多,不禁对这个能随手送出都彭打火机的女警刮目相看起来。

他说:“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在等他做梦。因为人只有在梦里才完全由潜意识做主,才能进行真正的潜意识对话。一般的催眠都是要受者绝对配合才行的,只要心理上有一点点抵抗,催眠就不可能成功。实际上,不能把人催入梦境的催眠都不算催眠,顶多算一种放松引导,瑜伽、太极、禅修都可以做到。”

“真正的催眠术,可不在乎受者意识上愿不愿意配合,施术者都可以强行施术,比的是谁的精神力更强大,以及对当时环境力量的巧妙运用。”

“我让你把空调温度开低,是要模拟一个低温的环境,因为取肾必然要在低温环境中进行,案发现场的浴缸里也放满了冰块。我在他做梦的时候,把冰棍放到他的腰上,是要刺激他的肾,让他特别感受到腰部的冰冷。”

“弗洛伊德说过,梦是知觉的放大器。睡觉时受到一点点刺激,在梦里会被放大千万倍,尤其容易放大人的恐惧。所以……”

胡杏接口道:“所以你就催眠了赵鹏程,又给了他一点点刺激和一个符合梦境的环境。然后赵就做了个梦,他躺在冰冷的浴缸里,他的肾不见了。”

审讯时的一幕幕又浮现到胡杏眼前,所有的情节都对上了。这就是这个奇特的男人的本领吗?这样说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嘛!

值得不惜一切代价吗?

胡杏奇怪自己怎么老是去想这种奇怪的问题,便轻轻啐了自己一口,而脸却又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18、他不是凶手

庐县警察局刑警大队虽然和市刑侦支队之间并不存在直接的隶属关系,但胡杏总算是市局派来的人,开的也是市局的车,县刑警队尽管不情愿,表面上的接待还是热情的。

“中院的判决书快下来了吧,只要嫌犯不上诉,这案子就算结了。”接待他们的高副队长端着茶杯说,“听说市局最近又破了大案,这我可就要抱怨你们史队几句了,自己吃了大餐,总不能连汤都不留给我们喝吧?”

青木看得出来,庐县的人可不愿意市局插手,尤其是只来了这么一个女警察。如果他们定性的案子,让一个女警察和一个非专业人士给翻了案,那可就丢人了。

不过胡杏可没那么好说话。

“杨保国从头到尾没有认罪,在法院也一直喊冤,他不上诉,你觉得可能吗?你们不会是想采取非常手段,给他施加什么压力吧?这可是要犯错误的!”她厉声警告。

高副队长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又不好发作,只能陪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这……这怎么可能?我们是讲证据的嘛!就算凶手要上诉,也没什么,只不过拖点时间而已。dna是铁证,他还能翻过来不成?”

在胡杏的坚持下,高副队长极不情愿地带着他们去了看守所。青木见到了那个个子很高,但很瘦的犯罪嫌疑人。他的颧骨突突着,脸颊上几乎没有肉,两个眼窝深陷在黑色的眼圈里,远远一看,像个鬼一样。

也许是对翻案已经不抱希望,杨保国精神颓丧,看上去已经就是个将死之人。

高副队长解释:“这人过去有吸毒史,虽然强制戒了,身体就这样,可不是我们虐待的。”

胡杏点点头表示了解。

从看到杨保国的第一眼开始,她内心对疑犯可能被冤枉的同情突然间就都消失了。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根本不值得可怜,胡杏觉得自己来错了,眼前这人就是应该得到惩罚的杀人凶手。

她无力地叹了口气,看着青木说:“我们回去吧。”

青木定定地看着杨保国,半天才回胡杏的话:“哦,那就回去吧。”

高副队长的脸上阴晴不定,大概是感觉到自己受了戏耍,一个市支队下来的小人物让他忙活了半天,却什么都没做。只是这也正中了他的下怀而值得高兴一番。

从看守所出来,胡杏已经准备回市里,高副队长笑着让他们去拿两罐当地的茶叶再走。

青木却突然说:“他不是凶手。”

“什么?”

胡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而高副队长就像看一个傻瓜一样看着青木。

“小伙子,话可不能乱说。”高副队长摆出一副老资格刑警的架势来,“凡事都要讲证据,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我们都不能说谁是凶杀或谁不是凶手,这才是一个合格的人民警察。”

他说着拍了一下脑门:“哎哟,我差点忘了你还不是警察!”

胡杏听着心里不舒服,高副队长那话明着教训青木,暗里可不就是在说她吗?青木不是警察可以不懂,她胡杏是警察啊!但他说的又没错,不好反驳。

胡杏心里窝火,扭头去看青木,却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懒洋洋地看天,好像天上又什么好看的似的。

然后听见青木说:“噢,你忘了啊,记性是不太好哦。”

“……”高副队长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一泡屎上,那伤害简直了……

胡杏也不知道青木这是聪明的反击呢还是真傻,反正刚刚还窝火的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

高副队长见青木油盐不进,又见胡杏隐隐以青木为马首是瞻的样子,有点吃不准了,就问:“你到底凭什么说他不是凶手呢?”

青木却不在回答他的话,只说:“带我们去看看现场。”

这下轮到高副队长郁闷加窝火了,你凭什么命令我啊?要不是怕得罪史大壮,他这会儿还真想不伺候了。

去就去吧,事情都过了俩月了,现场还有个屁呀,看你能看出什么来?你要是什么都看不出来,我回去就打报告说你们滥用警力,还让非警务人员参与重大刑事案件。

胡杏自然不知道高副队长在打什么小九九。她愉快地开着自己的车,载着青木,跟在县刑警队的车子后面。

“你究竟发现什么了?”胡杏在车上问青木。

青木说:“他不是凶手,他的梦里复原的那具女尸的样子和马福庆的不一样。”

胡杏虽然早已猜到,但还是惊讶不已:“那么短的时间你就催眠他了?还进入了他的梦?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根本没看见他睡着,也没看你做什么啊?”

“做梦的时间不需要很久,有时候几秒钟,就可以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了。”青木说,“我没有催眠他,这个人根本不需要催眠,他的精神力非常弱,而且在意识上已经放弃了抵抗。事实上,大多数吸毒的人都差不多。他们的意识体,你也可以理解为你们常说的灵魂,非常衰弱,就和濒临死亡的人一样。”

胡杏点点头表示明白,然后问:“那他不是凶手,你又怎么让他在梦里复原出一具尸体来呢?”

青木问:“他的口供里是不是一度承认自己杀人了?”

“是的,但他的口供很混乱,所以我怀疑他们刑讯了。”胡杏说。

青木摇头说:“未必。当人的精神因吸毒、疾病或者外界刺激受创,随着他的意志力减弱,他的本我意识也会变弱。这个人已经完全放弃,甚至在潜意识里一度设计了一个自己杀人的情景,以让自己为自己的放弃妥协找到借口。当然,这有可能是被诱逼的,但根本上,还是他自己的精神出了问题。”

“那他梦里的场景是怎样的?”

“他梦中的女尸和马福庆梦到的身材完全不同,左胸也没有痣,关键是,那女人有头。在他的梦里,那女人的相貌一直在变,而他也用了至少三种以上的方法杀掉那个女人,但他显然没有砍人头的经验,因此,那几种方法显得极为笨拙而且不可能实现。”

“你怎么知道?难道你杀过人?”胡杏看着青木认真地问。

19、你请回吧

青木呆呆地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成排的柏树,远处的山影被薄薄的雾气覆盖,投下巨大的山影。

胡杏以为青木被他的问题吓傻了,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不会真的杀过人吧?哎,你怎么不说话呀!”

青木回过头来说:“杀人怎么会告诉你们警察呢?以后这么白痴的问题不要问我啦!”

“你……”

胡杏被气得想把手里的方向盘拎起来砸到青木头上,真不知道这家伙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牌子的浆糊!

“继续说,你怎么知道他梦里的场景不是真的?”胡杏气呼呼的说。

“你听说过印第安人看不见船的故事吗?”青木问。

胡杏摇头。

“1492年10月12日,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并首次登上了巴哈马群岛的华特林岛。当时,他们的船队靠近华特林岛的时候,岛上的印第安人一无所觉。直到欧洲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印第安人还在疑惑,这些跟他们长相相似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实际上,主船‘圣玛丽亚号’长达23米,整只船队的桅杆张开的时候,景象蔚为壮观,正常人是不可能看不见的。”

“印第安人之所以视而不见,是因为他们的脑子里没有关于帆船的概念,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忆。当帆船出现的时候,他们的意识短时间内做出了‘选择性失明’的判断,因为他们无法通过大脑记忆组合来给眼前的东西一个合理的解释。”

胡杏想了想说:“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想起来了,以前是看到过这方面的故事,但一直以为是以讹传讹。照你这么说,倒是有一定的道理。他们其实并不是眼睛看不见,而是意识不到,所以即使大脑接收到了视觉信息,也没有及时做出反应,是吗?”

“没错!”青木说,“梦的组成材料全部来自于我们的记忆,人不可能在梦里见到我们认知以外的东西,也就是说,你不可能梦见你没见过的东西。”

“比如一个从没接触过中文的英国人,他做梦的时候就不会梦见汉字,即使他听说过汉字的特征比如方块、象形等等,他也只会在梦里模拟出一种用字母、图像或者他见过的诸如楔形文字等组合起来的一种字体,而不可能梦见有横竖撇捺点的真正的汉字。”

“所以,我们见到的所有的鬼怪、神魔、外星人,统统都是有鼻子有眼的人的样子。”

青木略作停顿,看了胡杏一眼,才继续说道:

“弗洛伊德把性看作梦的最重要的组成和成因,因为性是人类最本能的需求。无论男女,都梦到过异性的身体,但你很难确定那个人是谁,尤其是青少年,他们可能根本没有见过一个完整的异性的身体。”

“经常有人会梦见自己喜欢的异性,但因为没有见过他(她)的身体,所以只有那张脸是真实的,而身体可能是你小时候在邻居阿姨洗澡的时候偷看来的,或者就是岛国动作片里某个演员。如果你喜欢的对象不那么确定的话,甚至梦到的脸也会变来变去。”

胡杏接口道:“你是说那家伙梦见的根本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他见过的所有女性的合体?”

青木点头道:“没错,也许是他爱的,也许是他恨的。”

“太不可思议了。”胡杏突然回忆起自己做过的许多梦,脸上忽然火辣辣的。

车子拐进了一条小路,周围都是开采过的小石矿,许多矿坑里积满了水。他们在一个打的水塘前停了下来。

高副队长下了车,指着前面的水塘说:“这里以前是个大石矿,禁开后有人把这里当作鱼塘养鱼,后来出了事故被整顿了,就一直废弃着。被害人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但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所以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胡杏刚想说要再查一查,却听青木说道:“哦,是啊,这里不可能有什么线索啦!所以,副队长你请回吧,我们也要回去了呢!”

玩儿我呢吧!

高副队长瞪大了眼睛,真想把这家伙沉尸湖底。他也实在奉陪不下去了,一言不发地上了车,重重地关上车门,手指指着青木说:“小子欸,记住你了!”

胡杏看着觉得好笑,反正她也不喜欢这个挺着大肚子趾高气扬的高副队长,所以就没有出来圆场。

看着高副队长的车走远了,胡杏问青木:“我们现在干嘛?”

青木说:“干嘛不是你说了算?”

胡杏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但一转念发现被这家伙带沟里了。明明是你提出要来看现场的好不好?来了又说不看了,把人家堂堂一个县刑警大队的副队长给气得话都说不全乎了。

胡杏就说:“我们警察也要听取人民群众的意见嘛。”

青木说:“那就回去睡觉。”

胡杏说:“就知道你要贫。行了,你到底想干嘛?快说!”

青木说:“你调查过马福庆,知道他家住哪儿吧?”

“知道啊。”胡杏说。

青木说:“你开一下导航,把这里到马福庆家的路线都调出来。”

“呵,我怎么发现你说话的口气越来越像我们史队了。”胡杏调侃着开了导航,然后一声惊呼,“呀!原来这么近,才不到十五公里。”

她把导航结果指给青木看:“这是我们现在的地儿,属于庐县。这是马福庆家,属于桐县,没想到两个地方这么近。”

青木摇头说:“这也没什么好看的。”

“那你叫我查导航!”胡杏气道。

青木说:“该查的你们警察慢慢查吧,我们现在去看看马福庆在不在。”

……

关于马福庆,胡杏没能从系统里查到更多的资料,只知道他是桐县马家浜的一个普通村民,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精神失常的弟弟。

青木和胡杏先绕着马家浜转了一圈,然后才把车停在村头的空地上,进了村。

天气很热,外面见不到什么人,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大妈才问到路。

“哦,你们找福庆啊,就在后头,那个小二楼就是。”

青木和胡杏谢过大妈,沿着小路拐了个弯,来到马福庆家门口按响了门铃。

农村的门铃不是坏的就是特别响,胡杏一度回忆起小学校园里的课间铃声。

来开门的是个老太太,问他们找谁。他们说找马福庆。

“找他干什么?”老太太看起来有点不太友好。

胡杏说:“我们是马福庆的朋友……”

她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砰一声就把门关了,冷冰冰地说:“不在。”

胡杏吃了个闭门羹,差点就想掏证件公事公办。她和青木对视了一眼,继续按响门铃。

又过了半天,门开了。

这回开门的是马福庆。

20、孝子恶母

青木看见马福庆的眼神闪烁不定,眼里却没有看见他们应有的惊讶。

“你好像知道我们要来?”青木问他。

马福庆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姆妈脾气不太好,不喜欢外人来我家,实在不好意思。”

青木和胡杏跟着马福庆进了大门。

马福庆家的房子挺宽敞,两进的小二楼,带前后院。

青木在院子里溜达起来,趿拉板在地上发出的踢踏踢踏的声音让马福庆很不舒服。

“进屋吧,”马福庆催促道,“屋里凉快,有冰好的西瓜。”

“你怎么也不问问我们来干嘛?”青木却不着急,从前院一直溜达到了后院。

“是我自己不好,给大师和这位警察同志添麻烦了。”马福庆战战兢兢。

马家的前院种了不少瓜果,而后院却空着,只有孤零零一颗老槐树。

青木站在槐树底下的树荫里,绕着槐树转了一圈,说:“这树不错,这儿凉快。”

不知道是不是太热了,马福庆脸上滴下汗来,说:“大师,有事儿里边说吧。”

这时候,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阵铁链子叮呤当啷的声音,还伴随着一种低沉的嘶吼。

“你家养着藏獒?”胡杏辨别着声音的方向,确定是从房子里面传来的。

“哦,不,不是藏獒,就是普通的……家,家犬。”马福庆脸上的汗越来越多,衣服也湿透了。

青木朝胡杏使了个眼色,说:“那我们进去坐吧。”

和所有农村的房子一样,马家的客厅很大,但陈设简陋。一张四方的八仙桌放在中间,围着几条长条板凳。角落里放着一台32吋的老式电视机,四周的墙壁刷着简单的白色涂料,墙皮斑驳,有些已经有脱落的迹象。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但窗帘都拉上了,隔绝了外面的热气,几个电风扇齐开着,倒也挺凉快。但这么一来,就显得有点昏暗和沉闷了。

马福庆的娘坐在角落里看电视,一把单独的电风扇对着她吹,电视的光照在她脸上忽明忽暗,闪烁不定。胡杏总觉得她的面容阴森森的,加上对他们的到来似乎不怀好意,叫人看了心底不免升起一股寒意。

她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了青木,青木无所谓地说:“这样不是更凉快些吗?”

马福庆把切好的冰西瓜端过来放在八仙桌上,招呼他们吃。然后他自己拿了一块,把里面的黑仔白仔都一颗一颗抠出来,只剩下干干净净的瓜瓤,才拿到他母亲面前:“姆妈,你吃。”

“还是个孝子。”胡杏没来由地对马福庆生出了些许好感。

青木笑而不语。除了在梦里,他从不轻易判断人性。人类在长期的生存压力和进化中已经学会了太多的伪装,即使在梦里,有时候潜意识都会欺骗自己,何况在陌生人面前。

马福庆的娘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西瓜,眼睛斜都不斜一下,继续看她的电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胡杏差点以为那是泥塑雕像。

马福庆一直在旁边等着。她娘啃了一口西瓜,吃到一颗没有扣掉的西瓜仔,“噗”一口吐在马福庆身上,把手里的西瓜摔在了地上。

胡杏惊得目瞪口呆,嘟囔道:“原来是个疯婆子!”

马福庆的娘转过脸来,盯着胡杏问马福庆:“她讲什么?”她的一半脸反射着电视的光,一半脸隐藏在黑暗里,眼神凶凶的,像看见了仇人一样。

马福庆连忙挡在她娘面前,说:“没事体,没事体,她在讲她自家啦。”

他转过身朝青木他们“嘿嘿”笑了几声,去墙角拿了扫把,把地上的西瓜皮和溅了满地的碎瓜瓤扫干净。

他娘还在盯着胡杏看,看得胡杏浑身不自在。

马福庆扫完地,又到桌上拿了一块西瓜,愈加仔细地扣瓜仔儿。扣完后看了又看,直到确定没有剩余的瓜仔儿了,才重新拿去给他娘吃。

他娘把马福庆的手推开:“不吃了。”说完起身到里面去了。

客厅通往里间的门被开启的时候,又一阵铁链哗啦啦响的声音。

马福庆终于可以坐下来了。

“实在不好意思!那个……来,吃,吃西瓜。”马福庆显得有点尴尬而拘束。

“你妈她……”胡杏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没事吧?”

马福庆说:“没有没有,我姆妈只是脾气有点怪。”

胡杏自看到马福庆的孝顺样子,对于此行的目的就有点把握不住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将遇到一个极其狡猾和凶恶的歹徒,最好是直接袭击她们,那样,她从小练习的擒拿和枪法就有了用武之地。她不觉得马福庆是在演戏给他们看,一个能对母亲如此孝顺的人,有什么理由去杀人呢?现在,她希望青木的判断出错了,庐县刑警队抓住的那个人渣就是杀人凶手。

她示意青木问话,青木却一言不发,只顾抽烟,把胡杏气得用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他一下。

青木这才直起身子,对马福庆说:“哦,你付了钱,我还没帮你把梦解了呢。”

马福庆连忙摇头:“不用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青木愣道,“那就是要退钱咯?”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不用退钱。”

“既然这样,那我们走吧。”青木站起来就要走。

这下胡杏可不乐意了,这算什么呀?是你要来这里的,合着来了就是为了给你客户解梦呢!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瞪了青木一眼,心说回去收拾你!

可回去怎么收拾他呢?胡杏想到青木那副油盐不进、时而呆笨、时而赖皮的样子,忽然就沮丧起来,觉得自己平白招惹这个怪异的家伙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马福庆哈哈地点头要送他们出去,这时候,客厅后面黑暗的过道里出来马福庆娘的声音:“福庆,你过来,叫你朋友先别走。”语气温柔得像满月妈妈在哄怀里的小宝宝。

马福庆“噢”应了一声,朝青木和胡杏抱歉地笑笑,走进了后面的过道里。

青木和胡杏面面相觑,这老太太还真实快脾气。

“比你还怪。”胡杏皱着鼻子说。

“我哪儿怪啦?”

“喇叭裤,趿拉板,大热天穿个风衣,还不够怪?”胡杏说归说,却半点鄙视的意思都没有,青木那匪夷所思的催人做梦的本领她可不会忘记。可明明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平时看起来就又懒又呆呢!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半天过去,也没见马福庆回来。

胡杏啃了两块西瓜,实在忍不住了,说:“过去看看。”

青木表示同意。他们就穿过客厅,走进了里面的过道。

过道不长,过道后面的门锁着,旁边是楼梯。楼梯口有一道看起来很结实的防盗栅栏,通往地下室的栅栏门开着,下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

“姆妈,不行的,姆妈,不好做噶种事体的。”

“哪能不好做?我不管,我只要抱孙子,让马家能传宗接代!你倘是能干,我也不需要噶做的。”

“姆妈……”

胡杏朝青木示意了一下,蹑手蹑脚地走了下去。

地下室里亮着一盏昏暗的小灯。

胡杏探出头去看,看见马福庆跪在地上,低着头。他娘站在她身前,背对着楼梯。

她忽然感觉到楼梯上面有一阵阴风吹下来,吹得她背脊有点发凉。

楼梯上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总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们。

胡杏的心砰砰乱跳,扭头去看青木,只能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好在那个鸡窝头的头型轮廓比较显眼。瞬间有了一种鸡窝头也不错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瞥见上面楼梯的拐角处有个黑影闪了一下,待仔细去看时又不见了。

正当她以为自己眼花的时候,却发现身边的青木不见了。

21、密室逃脱1

胡杏以为青木上楼去了,黑暗的楼梯上只剩下她一个人。地下室里那对母子还在,一个跪着,一个站着,也不说话,气氛显得很诡异。

作为一个刑警,她也算见过不少大场面了,但女人天生对黑暗和孤独的恐惧感让她很不舒服。

该死的青木!走的这么快,也不说一声!

她心里咒骂着,正要回到楼上去,转身看见身后一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在朝下走。

她吓了一跳,看见那个影子头上顶着一个鸡窝头的轮廓,才放心地拍了拍胸口,压着喉咙说:“你又下来干什么?”

影子看见她转身,也停了下来。

胡杏忽然发现有点不对劲。青木的个子虽然也挺高,但总体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像个中二的知识分子,而眼前这个黑影比青木显然要壮一些,头顶的头发也更乱,比鸡窝头,像个爆炸头。

凭着警察敏锐的直觉,她伸手把枪拔了出来。

这时候,黑影也动了,看似巨大的身体踏在台阶上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像个幽灵一样。

胡杏举着枪,忽然头部感到一阵眩晕。她猛得向后倒去,重重撞在墙壁上,手肘撞得生疼,手里的枪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那个黑影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声扑了过来。

胡杏想起来,这吼声,之前在后院的时候似乎听到过,她还以为是马福庆养了藏獒。

这是什么东西?

无论这是什么东西,胡杏都已经无力反抗。

她头晕得厉害,胃里一阵阵翻滚,像宿醉后将醒未醒时那样难受。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影子扑向她,她什么也做不了。

眼看着黑影马上要扑到她身上,她听见“嘭”一声重响,接着亮起一丝幽暗的蓝光。

青木拿着点亮屏幕的手机出现在楼梯上,那个黑影被他一脚踢翻,紧接着连滚带爬地上楼去了,动作像猿猴一样敏捷。

手机的亮光很微弱,胡杏没能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青木扶住胡杏问:“你没事吧?”

“西瓜…有毒…”胡杏软绵绵的靠在了青木肩上。

“我先扶你上去。”

青木扶着胡杏沿楼梯往上走,走到一楼口的时候,发现楼梯上的铁栅栏门被锁了。

这道铁门是用不锈钢条做的,不是普通的铝合金防盗门,非常坚固。

什么样的人家需要用这么牢固的铁门呢?

青木记得马福庆家外面的大门是很普通。如果不是防止外人进来,那么就是防止什么东西跑出去的。

“我的枪……在……在下面……”胡杏趴在青木的身上有气无力地说。

青木又扶着她往下走,用手机照着楼梯直到地下室里面,都没有找到枪。

地下室里的母子已经不见了。

青木看见地下室有桌椅,就扶着胡杏到那里坐下。

他翻开胡杏的眼皮看了看,又让胡杏把舌头伸出来,用手机的光照着。

青木初步判断她是服用了三唑仑一类的神经致幻催眠药物,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在庐县刑警队喝过矿泉水之外,胡杏就只吃了几块马福庆切来的西瓜。

青木仔细回忆整个过程。

他自己因为抽烟而没有吃瓜,马福庆给他母亲喂瓜,自己没有吃,而马福庆的母亲因为嫌弃瓜子儿没扣干净,实际上也没有吃。

最后,只有胡杏吃了桌子上的西瓜。

好在西瓜不同于饮料,所含的药物剂量应该不大,否则胡杏这会儿应该早就睡过去了。

幸亏自己抽烟的时候不喜欢往嘴巴里放甜食啊!青木暗自庆幸。

“你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青木让胡杏趴在桌子上。

上去的楼梯肯定是被刚才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锁住的,因为马福庆母子那时候还在地下室里。

青木现在祈祷这个地下室没有其它的出口,这样马福庆母子就在里面。只要人在,就总有办法对付。

万一要是他们都已经出去了,再把所有的出口都封住,那就真的一筹莫展了。

这个昏暗的小房间里面,有左右各一扇门。

这种普通的木门当然挡不住青木。

他先推开了左边的门,这是一条狭长的过道,两边似乎有房间。

他在过道口子上摸索了一下,找到了一根老式的拉线电灯开关。顶端一个大约二十五瓦的白炽灯发出了昏黄的光。

沿着过道往里,两边各有一个杂物间,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

青木又退出来,打开右边的门。同样是一个过道,只是这里明显比那边要干净一些,走路的时候不会扬起灰尘来。不过青木却闻到了一股公厕的味道。

过道的一边是几个相通的空房间,里面没有灯。另一边是一个大房间,门口装着和楼梯那里一样结实的铁栅栏门。

门没有锁,青木走进去,找到灯绳拉开灯,发现房间中间一个两米来高的铁笼子。笼子里有几条很粗的铁链,底下铺着稻草和脏兮兮的席子。

笼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坑,臭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这里大概就是关押那个东西的地方了。

他退出房间,走到过道的尽头,那里果然有个出口,只是被同样的铁门给封住了。

青木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信号。他又回到外面的楼梯那里,也没有信号。

他听说警察的手机在没信号的情况下也能和外界联系,但他不知道怎么用,而胡杏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西瓜上的药物剂量不会很大,应该睡不多久就会醒来吧?

青木点上一根烟,开始在房间里踱起步来。

趿拉板在空旷安静的地下室里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格外地响,就像在他的脚底板安装了扩音器。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这是一家卖人肉叉烧包的黑店?而自己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地下室、昏暗的房间、铁链、笼子、腐臭……,种种诡异加起来多么像某些电影里的场景。

那个装着铁笼子的房间会不会就是地下分尸场呢?

不对!

如果这样,那个无头女尸是怎么回事?

马福庆找到自己真的只是为了一个梦吗?

青木感觉略有点烦躁,趿拉板踢踏踢踏的声音急促起来。

这时候,右边过道那里忽然传来了铁门移动的声音。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这一次,他的趿拉板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22、密室逃脱2

青木的动作快得像豹子。

如果这时候胡杏醒着的话,一定会惊讶于这个穿着怪异、看起来文弱而且懒散的家伙有着不亚于他们史队的身手。

过道那头的铁门果然开了,那个黑色的“东西”或者说“人影”正从对面走过来。

他大概没料到青木会这么快就冲过来,一下子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青木已经到了他身前。

青木一脚把那东西踢翻。但那东西显然够结实,一个翻身起来,闪进了旁边的屋子里。

青木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人”,而绝不是什么别的东西。

他看见的是一张黑乎乎的脸,和比他的鸡窝头乱上一百倍的头发。那一刹那,青木闻到了一股和铁笼子里一模一样的味道。

青木瞬间明白了那间屋子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一个被关在铁笼子里,且用铁链锁起来的人,还在外面加了两道铁栅栏,毫无疑问,这一定是个有暴力倾向的精神病人。

在农村,大部分家庭不会把精神病人送去医院,有暴力倾向的,就用铁链锁住,像条狗一样关起来,每天喂他点吃的,让他自生自灭。

青木想起胡杏说过,马福庆有一个精神失常的弟弟,好像叫马福全。

原来遇到了神经病!

青木没有时间自嘲自己的倒霉,几个箭步就跃到了过道尽头的铁栅栏门口。

他不担心一个疯子会对他们造成多大的伤害,最怕的是好不容易打开的门又被人从外面锁上。

他拉开铁门,一脚把锁销踢移了位,保证这道门在短时间内不会被再次锁上,然后折身而回。

他打算先把胡杏带出去,再想办法回来找胡杏的枪。一个警察丢了枪,可不是件小事情。

但等他回到胡杏所在的小房间的时候,发现胡杏不见了。

一个黑影在楼梯口闪了一下。

青木赶紧追上去。

楼梯口的铁门也已经打开,他照样一脚把锁销踹歪,然后离开了地下室。

但一楼的客厅里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只有电视机还开着,放着一部很老的电视剧。

青木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来到了后院。

那棵老槐树静静地伫立在院子里,树叶在风中莎莎响,像是在宣告这世上的冷暖纷争都与它无关。

房子的后门锁着,青木只好回到前面,再次进了客厅。在楼梯口犹豫了一下,不确定是该去楼上找找,还是重新回到地下室。

这时候,马福庆突然从下面的楼梯口探出头来,朝他招手。

青木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子,手肘顶住马福庆的喉咙,把他顶在墙上。

“胡警官呢?”

马福庆被顶得喘不过气来:“被……被我娘关起来了,我带你去救人。”

“走!”青木放下马福庆,跟着他进了地下室。

他们重又走到了那个有铁笼子的房间门口。

“就在里面。”马福庆指着里面的笼子说。

青木看见胡杏平躺在笼子里的草席上,几条铁链锁住了她的手和脚。

他和马福庆进去,七手八脚把胡杏身上缠着的铁链解开。

这时候,背后忽然嘭一声巨响,余音久久不散。

青木暗叫不好,转身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间暗室的铁门被锁起来了。

衣服破烂、浑身脏兮兮的马福全在门外手舞足蹈地大叫:“关牢了,关牢了!”

青木最怕的就是被人关在地下室里,他把前后两个出口的门锁都破坏了,但千算万算没算到马福全连他的哥哥都会一起关。

他缓缓走到门口,仔细看了看栅栏门上铁条的粗细和锁的结构,确定在没有工具的情况下,很难从里面把门打开。

马福全还在兴奋地大叫,双手抓住铁栅栏,吐出舌头冲青木做鬼脸。

青木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栅栏缝隙里一把抓住马福全的手腕,拖进来用力一拧,威胁道:“快把门打开,不然我拧断你的手!”

马福全疼得哇哇大叫,手抽不出来,像野兽一样对着青木咆哮。

马福庆一直在帮胡杏解锁链,这时候也走过来,厉声喝道:“啊全,你做啥?快把我们放出来!”

不知道是被青木拧得太疼了,还是比较惧怕自己的哥哥,马福全忽然像见了鬼一样往后缩,咆哮声变成了哀嚎。

“别动,放开我儿子的手!”

老太太忽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青木。

“姆妈!姆妈救我!姆妈——”马福全见到老太太就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看着儿子脸上的痛苦神色,老太太浑身颤抖起来,眼里满是怜爱和不忍。她盯紧青木的时候,又露出极端的仇恨的目光,歇斯底里地骂道:“畜生!你这只畜生!你放忒我儿子,放忒!”

青木猜测这应该就是胡杏的枪。他不敢肯定老太太知不知道怎么开枪,在昏暗的环境里,也看不清枪有没有打开保险。

他只能往后退,尽量争取时间,等待机会。只要老太太在精神上有一点点松懈,他就可以乘虚而入。

但人在疯魔的时候,精神极度敏感,受不得一点刺激,这时候任何催眠或精神控制法都难以生效,即使能成功,青木也要考虑在她反抗的一刹那,有没有可能让枪走火。

马福全脱身而出,躲到他娘的身后,露出一双恐惧的眼偷看着铁门里面的人。然后,毫无征兆的,他夺下了他娘手里的枪。

“打杀你,打杀纳这帮人!”马福全叫着朝铁门里面扣动了扳机。

艹!青木立刻一个侧扑,把马福庆扑倒到墙角,那里是子弹的死角。

枪没有响,应该是保险没打开。

青木长出了一口气。

外面传来老太太的训斥声:

“你做啥啦?叫你不要性急不要性急,你噶性急做啥?把这个细丫头打杀了怎么办?”

马福庆脸色苍白,站起来质问:“姆妈!你们做啥啦?把我也关起来干什么,阿弟差一步把我打杀了!”

老太太骂道:“要你个死人有什么用?你这张棺材么老早好扛出去了!笨的了——这样也会被关在里面!”

马福庆急了,库通跪了下来:“姆妈,你放我们出去,他们是警察,要出大事体的!”

老太太却不理他了,对马福全说:“我们走,先饿她几日,晨光到了,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哩!”这时候她的声音就温柔得像一位真正的母亲了。

23、密室逃脱3

青木到笼子里把胡杏抱出来,轻轻放到墙角干净的角落里。虽然笼子里有席子,但那里的味道实在是难闻,他怕胡杏醒来后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他看着马福庆说:“你这个儿子做得有点失败啊!”

马福庆嗫喏着,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得像生了一场大病。

“你那西瓜里放了什么药?”青木问。

马福庆摇摇头:“我不知道,不是我放的,应该是我弟弟吃的精神控制药物。”

青木知道问他也没用。他看出来了,这是个悲剧的家庭,马福庆根本不受他娘的待见。

过了一会儿,胡杏悠悠地醒过来,迷糊地问:“我这是怎么啦?这是在哪儿?”

青木知道胡杏没事了,等她略微清醒一点,把目前的状况简单地告诉了她。

“什么?”

胡杏有点不相信,眼前这个孝顺得要把西瓜仔一颗一颗抠出来才拿给母亲吃的孝子,居然被他娘关了起来,还差点死在他亲弟弟的枪口下!

“你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你娘为什么要把我们关起来?”胡杏问。

“我猜是为了你,他娘想给他弟弟找媳妇想疯了。”青木说着看了马福庆一眼,“我说的对不对?”

马福庆点了点头。

胡杏一下子紧张起来,伸手在身上一阵乱摸,发现自己的衣服裤子都完好,内衣裤也没有被人碰过的痕迹,这才放松下来。她感激地看了一眼青木,轻轻地说了一句连自己都听不见的“谢谢”。

青木却好像听见了一样:“先别忙着谢我,先想想我们怎么从这鬼地方出去吧。我的手机没信号,你看看你的。”

胡杏连忙又去摸自己的口袋,摸了半天,沮丧地说:“手机不见了。”

马福庆颓然坐倒,口中念叨着:“完了,这回完了。”

胡杏说:“难道我们要饿死在这里?”

“你不会饿死的,因为他那个弟弟虽然是个疯子,但也不会喜欢抱着个死人睡觉的。”青木说,“我猜,他们会把我们饿个半死,等我们没力气的时候……”

胡杏越听越害怕。

自从参加刑警,她想象过不下一百个英勇就义的场面,但从来没想过会被一个神经病性侵。她想象着自己脖子和手脚都带着铁链,浑身一丝不挂,被关在铁笼子里,时刻成为一个神经病患者的玩物和奴隶,甚至有可能帮他生出一堆小神经病来。

“我宁愿死!”胡杏颤抖者身体说。

青木看着胡杏很认真地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呢。”

胡杏愣了一下,然后醒悟过来:“你去死啊!这时候还开玩笑!”

青木看她真有点生气了,才说:“好啦好啦,我们都不会死的啦。”

胡杏和马福庆齐声问:“你有办法出去?”

青木摊手道:“我可没办法。”

胡杏伸手捶了他一拳:“没办法你还说。”她忽然从青木滑稽的表情里明白了什么,哼了一声说,“有阴谋!”

青木笑道:“我哪有什么阴谋啊!但我们真的不会死的,你想想你自己是谁,我们是怎么来的?”

胡杏忽然眼前一亮,是啊,自己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呢!

她是警察,今天开着警局的车出来办事。一个外出公干的警察失联,那可不是小事。她出来之前汇报过马福庆的情况,他们的车就停在马家浜村口,警察要找到马福庆的家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只要等到今晚,最多到明天,史队他们一定会找到这里来的。

“你妈难道就不知道拘押警察是重罪吗?”

胡杏想通了以后也放松下来,想站起来走动走动,结果刚站起来就一个趔趄。

“他那娘要是正常人也就不会把我们关起来了。”青木伸手扶了胡杏一把,“药性还没完全过,先别动。”

胡杏干脆顺着青木的身体坐下来,头斜靠在青木的肩上,心里顿时有了依靠的感觉。

“你还要等多久才肯说出真相?”青木看着马福庆说。

马福庆颓然坐在地上,长叹了一口气。

“我妈也是个苦命人呐!”他说,“我弟弟刚出生不久,我爹就死了。我妈一个人拉扯我们两兄弟,起早贪黑,日子过得很幸苦。”

“我从小就发誓,一定要孝顺我妈,让她过上好日子,但可能是因为我太笨的缘故,我妈并不喜欢我。她喜欢我弟弟,把他当个宝贝疙瘩。我上完初中就辍学了,原本我是可以上高中的,我的成绩虽然不是特别好,但我很努力,要是再读下去,兴许也能考个中专什么的。我妈不让我上学了,让我出去打工挣钱。”

“我能理解我妈。家里穷,要供两个孩子上学很困难。我就出去打工了。我弟弟也很争气,真的考上了大学。我从外地赶回来,给我弟弟庆贺。我拿赚来的钱在村里摆了二十多桌酒席,那一年,我们家很风光的……咳咳……”

“我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就给弟弟寄钱,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弟弟就联系不上了。我找到他们学校,学校说他已经好些日子没去上学了。我妈就着急了,让我满世界去找,找了三年,才在外地一个垃圾站里找到他,那时候,他已经疯了。我们送他到医院里治疗了一段时间,没什么效果,只能把他领回家里来。从那以后,我妈的脾气就越来越坏,见谁都跟见了仇人一样。”

马福庆说着停顿了一下,试探着问:“那个,我弟弟有精神病,不会判刑的吧?”

“你弟弟是有精神病,但你没有。”青木看着马福庆说,“说说那个无头女尸吧。”

马福庆愣了一下,说:“就是一个梦而已。”

“仅仅是梦吗?”青木说。

马福庆不说话。他想起在青木的工作室里的一幕,有点害怕,不知道这位“大师”有什么手段。

“人虽然不是你杀的,但尸体是你去丢的吧?”青木忽然说。

马福庆打了个激灵,低下头说:“哪……哪有的事?”

青木又说:“头就埋在后院那棵槐树底下吧?”

这时候,后院里忽然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呱呱……呱…呱…

24、密室逃脱4

马福庆猛抬起头,想魔怔了一样,过了好半天才说:“原来你都知道了。”

胡杏也惊奇地看着青木。

青木问:“那个女人是谁?”

他看马福庆还不想说,就说:“我们都被关在这里了,能不能活着出去也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不好说的?如果能出去,这事儿你也瞒不住,如果我们出不去,那你让我们死之前做个明白鬼不行吗?”

马福庆叹了口气,问:“有烟吗?”

青木掏出烟,给了马福庆一支,自己嘴里塞了一支,他给马福庆点上火,然后看了眼靠在自己肩头的胡杏,终究还是忍住没给自己点火。

马福庆就着火深深地吸了两口,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那是我老婆……咳……咳……”

“你老婆?”胡杏惊呼道。

马福庆猛抽了几口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

“我和我老婆是在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早就领了证,但没敢告诉我妈。我弟弟上大学那年,我趁我妈高兴,就办了婚宴。后来我弟弟失踪以后,我满世界找我弟弟,我在城里的店子都靠我老婆一个人看着。”

“我弟弟失踪后,我妈就一直念叨儿子没了,儿子没了。我就想给她生个孙子,让她高兴一下。但无论我和媳妇儿怎么努力,就是生不出来。我妈就一直嫌弃这个儿媳妇,要我离了,换一个。我当时舍不得,现在想想,当初还不如离了……”

马福庆一个手拿着烟,一个手用力揉着脸和头发,眼眶子红红的。

“后来,我们去医院查,发现是我的问题。我妈听说后近乎绝望了,在我爸的坟前哭了三天,说我们马家要绝后了。”

“后来我弟弟回来了,虽然疯了,但好歹有了希望。我妈就四处为我弟弟说媒,可谁愿意嫁给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呢?我说代孕吧,我妈又不同意体外受孕,说那样指不定是谁家的孩子。我就托人从南方找了一个越南妹来代孕,说好了包吃住,生完小孩后拿二十万走人。可人家跟我弟弟住了一个晚上就受不了了,钱也没要,偷偷跑了。”

“我妈就说,外面的人靠不住,只能靠自己人。你这个当哥哥的不能生,不如让弟弟帮你生一个,反正是马家的种。”

“我当时不同意,我妈就给我跪了。她哭着保证她会处理得很好,不会让我媳妇知道。她这一跪就把我跪蒙了,我什么都答应了。”

“后来我想,反正只是让我兄弟睡一次,只要我媳妇当时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等怀孕了,就说我身体被中医调好了。”

“我就把我媳妇喊回家,让我妈处理这个事儿。我也不知道我妈用的什么办法,反正每次都能把我媳妇弄晕了,再送到我弟房里。那几天我媳妇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不忍心,就跟我妈说喂药喂多了生出来的孩子会有问题的。我妈说那就消停一阵,让我给她多买点营养品补补。我媳妇就在家里歇着,她还跟我说我妈变了,不像以前那样不待见她了。”

“我一直小心翼翼,生怕出什么意外,但最后还是出事了。我弟弟尝到了滋味,每天都在笼子里嗷嗷叫,只有我妈去哄她才行。那天我妈出去了,我媳妇听见我弟的叫声,以为他饿了,给他端了碗饭下去……结果……结果就……”

马福庆说着呜呜哭了起来,脸上带着无尽懊恼、悔恨、悲伤……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我媳妇已经被我弟给掐死了。”

胡杏听得气愤极了。她没想到现代社会还会有这么愚昧的人,居然为了所谓的传宗接代,为了孝顺自己的母亲,让自己的老婆和弟弟去睡,关键这个弟弟还是个精神病。

在她的心里,这个马福庆和他娘比他的弟弟可恨一百倍,应该千刀万剐。

“为什么要分尸?”青木问。

马福庆停止了哭声,手里的香烟已经烧到过滤嘴上,他还是用力地吸了最后一口,空气中闻到一股海绵燃烧的味道。

“人虽然是我弟弟杀的,但我妈也算是帮凶,我不能让我妈去坐牢。我知道庐县那边有片废鱼塘,那里以前是矿坑,没什么人去。我就想把尸体沉到那里去。我妈说把头埋在槐树底下,鬼魂就不会来缠人。我想,这样也好,这样就算尸体被发现了,别人也认不出死的是谁。我和媳妇一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她的户口也不在这里。一般不会查到她身上。”

“不对!”胡杏忽然想起什么,“尸体上的精斑不是你弟弟的,你怎么解释?”

马福庆说:“我到庐县的老影壁巷那里的垃圾堆里随便捡了一个用过的安全套回来……”

老影壁巷在庐县乃至整个吴中都是出了名的红灯区,几年来反反复复就是扫不干净。胡杏倒不觉得那个杨保国有多冤枉,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案子到这里几乎已经水落石出,可是胡杏的心里忽然有种莫名的悲哀。

死者是马福庆的老婆,凶手是马福庆的弟弟。无论死者死得多惨,神经病是不会被判刑的,而马福庆和他娘顶多算是包庇罪。法官对这样的家庭伦理悲剧通常会网开一面,谋杀变误杀,精神病无罪,那么包庇罪也很可能无从说起了。

密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腐臭的味道一阵阵袭来,好几次让胡杏差点呕了出来。

虽然地下室比地面要阴凉很多,但在这个季节里,时间久了,还是难挡闷热。胡杏的身上已经一身的汗,薄薄的上衣衬衫被汗水打湿了,粘嗒嗒的。

她一直靠在青木身上,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家伙身上一点汗都没有,难怪大热天还能穿着风衣招摇过市。

“真怀疑你的身体结构不是人,你就一点不怕热?”胡杏说。

青木说:“你以为不怕热是好事情吗?出出汗才能排毒,不信你站起来看看是不是舒服点了。”

胡杏从青木身上爬起来,发现头晕已经好了很多。

青木看着她被汗水打湿的裤子紧紧裹住两条修长的腿,歪着头说:“走两步试试。”

胡杏就走了两步,感觉问题不大。

青木又说:“再走两步。”

胡杏就又走了两步。

“哎,对了,走两步,走两步,没事走两步……”

胡杏踢了青木一脚:“你卖拐呢你!”

青木说:“你这样的,不拐你拐谁!”

胡杏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什么样啊?”忽然又觉得不对,就作势要打青木,“你敢调戏我!”

就在这时,上面传来“砰”一声枪响。

25、密室逃脱5

“坏了,他可能打开保险了。”

胡杏觉得自己今天可真倒霉。

警察丢枪不是小事,本来还可以和这个案子功过相抵,但现在枪被一个神经病拿在手里打开了保险,后果完全不可预计。如果马福全拿着枪出去,在村子里一顿乱来的话,不管有没有人受伤,胡杏这身警服肯定是保不住了。

“可千万不能拿着枪到外面去打啊!”胡杏觉得误伤群众的话,还不如下来把她杀了。

她的话音刚落,又传来“砰”一声枪响,听得她心脏一阵揪起。

她祈祷着,希望马福全小孩心智,最好在楼上就把枪里的十几发子弹全部打光。

但她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枪再响,而楼梯上却传来了咚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密室里的三人都知道事态严重,那个已经学会开枪的疯子要下来了……

脚步声很快就从楼梯转到了地下室的第一间屋子。

噔噔噔,噔噔噔

急促的声音里带着兴奋,就像犯病的瘾君子看见了远处的大麻烟一样。

接着,他们又听到咣当一声,像是撞翻了桌子。然后,脚步声消失了。

青木让胡杏和马福庆都躲在门边的角落里,这样只要不把门打开,子弹就无法从外面击中他们,而他自己则躲在门的另一边,万一疯子开门进来放枪,他就可以伺机伏击。

马福全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门口,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两只狼一样的眼睛。

他举着枪对着门里乱瞄,瞄了半天没见到人,便站在那里发起了愣。

愣了一会儿,他大概以为人跑了,便愤怒的低吼起来。

马福庆刚才抽了烟,嗓子受了刺激,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马福全听到声音,疑惑地走到铁栅栏门的一侧,贴着墙壁往里面看,然后举起枪,砰一声朝屋里的墙角开了一枪。子弹打在铁门上,把不锈钢的铁条打凹了一块。

他又来到另一边,贴着墙壁往里面开了一枪,子弹还是没能从铁门的缝隙里穿进去。

他气得哇哇大叫,又砰砰砰地往两边分别开了几枪。有几颗子弹打进去了,差点打在他哥哥的身上,吓得马福庆惊叫了一嗓子。

马福全兴奋得哇哇大叫,不停地朝门里射击。

十几发子弹很快打光,但枪声的余音在地下室里持续回荡,震得人的耳朵嗡嗡嗡响。

马福全发现枪打不响了,看了看手里的枪,又抬起头四处张望,想寻找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这么久还不散去。

他看见一颗子弹从远处飞过来,带着呼啸和旋转,就像电视里而慢镜头。他吓得一低头,但是另一个方向又有一颗子弹朝他飞来。

随着周围砰砰砰不停的枪声,子弹越来越多。他左躲右闪,害怕极了,口中不停地叫着:“姆妈——姆妈——姆妈救我!”

枪声停了下来,子弹也不再飞来。

马福全恐惧地靠在后面的墙壁上。他觉得背脊粘嗒嗒的,回头去看,身后的墙壁黑乎乎的,他伸手摸了一把,滑腻腻,湿漉漉的。

他看向周围,这是一个阴暗潮湿的山洞,洞口被一扇铁栅栏门堵住了。

一只乌鸦从铁门外飞过,“呱呱”地叫了几声。

远处的天空朦胧胧的,笼罩着地狱般的黑云。

一个奇怪的男人从门外的一侧移步而出。这个人穿着一件旧旧的灰风衣,一条裤口开了线的九分喇叭裤,脚上是一双趿拉板。

马福全觉得这人有点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山洞里又黑又潮,角落里的蜈蚣和毒蛇在爬来爬去。有些蛇已经爬到了他身后的墙上。洞内的深处亮着幽暗的光,不知通向何处。他不敢往那里去,似乎那里隐藏着更大的不可知的危险

他压抑得说不话来,冲上去,扑到铁门上,把手伸到门外去求救。他希望这个穿着怪异的人能够救他出去。

这时候,他看见他的哥哥和另一个女人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和那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

那女人真美,是他曾经在梦里想象过的情人的样子。

他开心地笑起来。不仅是因为见到了美人,更因为他的哥哥来救他了!

但他忽然就像触电一样弹了回来。

他看见哥哥的脸正在扭曲,像地狱里的无常一样,手里拿着一条勾魂的铁链,铁链的那头连着一个巨大的铁笼子。

他害怕极了,蜷缩在地上拼命地摆手,好像谁在用鞭子抽打他、用烙铁烫他的身子一样。

门外的三个人正有说有笑的,像是在观看行刑的贵族。

他挣扎着站起来,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哇哇大叫着朝着山洞幽暗的深处跑去。

……

“他这是怎么了?”马福庆看着弟弟发狂的样子,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随后又满脸悲戚地说,“他的病越来越重了。”

胡杏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青木一眼,但没有说破。

“这事儿有点奇怪。”青木忽然说。

“奇怪什么?”胡杏问。

青木摇摇头:“暂时说不上来。”

“但愿他不要再回来了。”胡杏看着掉在外面过道里的枪和满地的弹壳,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她的话音刚落,马福全就哇哇叫着回来了。

他的手里拿了一把斧子,对着铁门开始乱砍。

铿、铿、铿……斧子砍在铁条上,溅起许多火星子。

他砍了半天,发现砍不断铁条,又开始砍门锁。

铿、铿、铿……

“福全啊,福全,你在做啥?”

马福庆的娘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马福全却不理他,只顾用力地拿斧子砍门锁。

老太太扳住马福全的手臂说:“儿啊,你做啥啊?不能开门,开门他们会要我们死的。”

马福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一甩手把他娘摔在地上。

老太太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去拽她儿子:“福全你快停,停落来,不要斫了,姆妈求你了!”

马福全推了一把没推开,嗷一声吼,一斧子砸在他娘头上。

老太太的头被斧子砸得凹陷下去,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就倒在了地上。

门里的胡杏惊得轻呼出声,马福庆则大叫一声“姆妈!”库通跪在了地上。

马福全浑然不觉他自己做了什么,只顾用斧子去劈砍门锁。他额头的汗像雨一样滴落,眼睛通红通红,像来自地狱的恶鬼。

咵嗒一声,门锁终于被他斫断,铁门拉开,他又像疯狗一样冲进去,对着那个铁笼子猛力砍了起来。

马福庆赶紧过去扶她娘。

青木和胡杏过去看了看,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胡杏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前一刻,她还觉得这个老太婆是个极可恶的疯婆子,为了传宗接代,害死自己的儿媳妇。她希望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并为将来法官可能宽恕她而懊恼。

此时,老太太就倒在血泊里,为了儿子害死媳妇,最终死在儿子的手里,这也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了,但胡杏却感受不到正义得到伸张的快感。

如果她媳妇的阴魂还在,此刻会不会扑上去把老太太出体的魂魄撕碎呢?

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阵阴风,在地下室的过道里呼呼地响,吹得胡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后院老槐树上,又传来了几声鸦叫。

26、侦查侦查

在这个热得狗都不愿意出来溜达一下的下午,马家浜这个小村子忽然热闹起来。

因为事发地在桐县,而又牵扯到一件发生在庐县且即将宣判的案子,两个县的刑警队都派了人过来。最后,又被市局刑侦队的人一股脑儿接收过去了。

毒辣的日头也无法阻止村民们的好奇心,把马福庆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警察不得不在二十米外就拉起了警戒线。

从庐县赶来的胖胖的高副队长一进来就嚷嚷:“不可能!不可能!这里死了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看见青木的鸡窝头,气就不打一处来,用肥嘟嘟的手指指着他说:“嘿!怎么到哪儿都有你呢!”

他对着满院的警察大声抱怨:“哎,就这位啊,好管闲事的非警务人员,跑到我们那儿,说我们那儿一个马上法院就要宣判的嫌犯不是凶手,扭头跑这儿来,这地儿又发生了命案,又说和我们有关系?有个屁的关系!我看他才像凶手!”

有不明真相地方派出所的民警就要过来调查青木:“请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

一旁的胡杏不悦地说:“你什么意思?”

高副队长说:“瞧瞧,瞧瞧!有咱市局的警花儿护着呢,你们还要查他?你们桐县被包养的小白脸多了去了,查谁也别查这位主儿呀!”

警察们恍然大悟,再看向青木和胡杏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胡杏气得肺都要炸了,但这种事情又不好发作,所谓流言可畏,你越是辩解甚至为此而发怒,事情就会传得越快、越像真的。

而青木却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斜靠在那棵老槐树的树干上,嘴里叼着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仿佛这事儿压根就和他没关系。

“够不要脸的啊!”高副队长骂了一句,又得意起来,觉得报了被青木戏耍的一箭之仇。

史大壮和法医陈建中到了,他们先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然后指挥相关人员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

高副队长看见槐树底下的青木朝他勾了勾手指,他看了看身边左右没人,问道:“叫我?”

青木点了点头。

高副队长走过去问:“干嘛?”

青木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根。

高副队长不知道青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接过烟,就着青木的打火机点着火。

“擦,打火机都这么高级!难怪长成这样还能泡着警花。”他心里嘀咕着,愤愤不平。

他喷出一口烟,这才发现是外烟,味道怪怪的,还没有自己常抽的吴烟味道好。这烟的烟雾很浓,浓得有点化不开,风一吹,烟飘进了他的眼,辣得眼泪差点下来。

“兄弟,你这是什么烟?”他揉了揉眼睛问。

“百乐门。”

“你这烟真不怎么样。”他说着,又试着抽了一口,这次的烟雾更浓更多。

两个人吞吐的烟雾弥漫开来,慢慢充满了整个院子,把这里变成了桃源仙境一样。

“你都抽什么烟?”青木问。

“上班时候抽吴烟,下了班一般抽中华,偶尔也抽雪茄。”

他实在受不了这百乐门的味道了,把烟扔到脚下,踩了两脚却没踩灭。他蹲下去把烟头捡起来看了看,又用手在地上摁了半天,烟头还在燃烧。

“艹!我就不信灭不了你!”他又站起来用力踩,却怎么踩都踩不灭。

大概是人胖的原因,这么动了两下,他已经浑身大汗。他重新蹲下去看了看,然后开始在地上刨起坑来。

地上很快就被他刨出一个小坑。他把燃着的香烟放进去,用土埋起来。

“这回看你还不灭!”他笑着站起来,看见对面那个顶着鸡窝头的家伙也在朝他笑。

他忽然想不起来这家伙是谁了。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在他头顶呱呱叫了两声,停在了槐树梢上。

他看见眼前的老槐树忽然变成了一棵香烟树,从树枝上倒挂下来一支一支的香烟,挂得满满当当的,像烟草公司特意妆点在门口的圣诞树。

他再低头一看,刚才埋烟的地方变成了一片焦土,焦土上面却滋生出来许多烟丝一样的草,还在以一种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有些还开着小花儿。

他蹲到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草拔出来,放在嘴里尝了尝,的确是烟丝的味道。

这味道好极了,有春草的清新,有烟的焦香,有泥土的腥味,回味过来的时候,还有一股臭豆腐的香味。

他看着树上挂满的烟,心说:我发财啦!

然后,他感觉到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他一下。

“老高,你这是干嘛呢?”

高副队长打了一个激灵,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

眼前的香烟神树不见了,又变回了那棵老槐树。

史大壮就在他身旁看着他,严肃的表情里带着疑惑。

周围围了一圈警察,都在朝他笑。

他刚想说话,感觉嘴里味道怪怪的,这才发现自己含了一嘴带土的杂草。

他连忙啐了几口,将口里的草吐干净,尴尬地笑笑,说:“没事,没事,我就是……侦查侦查……对,侦查侦查……”

市刑侦队虽然级别比县刑警队高出一级,但没有直接管辖权,史大壮也不好说什么。

“老高,你们定性的那个案子可能要翻翻了。”史大壮说。

高副队长说:“除非找到人头和作案工具,否则翻不了案。”

史大壮点点头,转头看向胡杏。

胡杏刚看到高副队长的丑态正偷偷乐呵呢,看见史大壮朝她看,就指着青木说:“你问他。”

青木伸了个懒腰,指着高副队长刚才在地上挖的坑说:“就是那儿啦!”

史大壮指挥从就近派出所调集来的协警,抄起铁锹和镐头,没几下就从土里挖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还有一把生了锈的锯子。

塑料袋打开的一瞬间,一股腐臭味冲了出来,除了法医陈建中外,所有人都捂住了口鼻。

“嘿,老高,你的侦查能力见长啊!什么时候练了这么好一个鼻子啊!”有相熟的警察取笑道。

高副队长咳咳干笑两声,不可置信地走近看了一眼,然后捏着鼻子走开了。他想起自己刚才就吃了这腐烂人头上面土层长出来的草,嘴里这会儿还有一股子土腥味儿呢。

他的胃里忍不住一阵翻腾,哇一嗓子吐了出来。

27、妖怪组合

史大壮当场给市局领导打电话汇报了情况,请示将两个案子并案侦查。

青木跟着回到市刑侦支队大楼,录完口供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这次多亏你了,青木老师!”

史大壮坚持请青木吃晚饭。他是真心感谢青木,要是没有青木,今天可就要出大事了。

青木指着胡杏说:“这次都是胡大警官的功劳啦。”

史大壮哼了一声说:“她不闯祸我就谢天谢地了。”

胡杏不服气地说:“破了这么大一案子,还说我闯祸呀!”

史大壮说:“你丢枪的事儿还没跟你算账呢!”

“这也不能全怪我呀!”胡杏嘟着嘴小声抱怨,“也不替我瞒着点。”

史大壮说:“你枪里的子弹都打光了,谁能瞒得住?难道要我说你在乡下打鸟玩儿?”

胡杏也知道自己理亏,就不再言语了。警察的枪都登记造册,领了多少发子弹,什么时候开过枪,都必须如实记录。那个疯子拿着他的枪连开了十几枪,她怎么解释也瞒不过丢枪的事实。

要不是立了功,她这次一个处分是免不了的,搞不好连警服都没得穿了。

晚饭就在附近的小饭馆。小炒肉、清水鱼、辣子鸡、盐水鸭,加上青菜豆腐蛋花汤,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史大壮没有说什么菜不好随便吃吃之类的矫情话,只用力碰了一下青木的酒杯,把满满的啤酒沫子碰得流了一桌。

他和青木同时端起酒杯,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男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所有的话都在那酒杯相撞时的“乒乓”一声中说尽了,也同时把所有的情义都撞进了酒里,又喝进了肚里。

一股令人浑身舒坦的清爽劲随着冰凉的啤酒入肚而流遍全身,两个男人同时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胡杏左看看,右看看,怎么看都看不明白,这两个完全不同类型,互相也不熟悉的男人,怎么忽然之间就变成了像是认识了二十年的老朋友一样,喝起酒来竟有几分江湖相知的义气豪情了。

和青木喝过后,史大壮终于端起酒杯对胡杏说:“虽然丢了枪,不过总算没出大事,破了个疑案,也算是给咱支队长了脸,我敬你一杯。下次出去可得小心点,别案子没破,把自己搭进去。”

胡杏早知道自家队长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对队里的队员关心着呢!

她也学着江湖好汉的样子,和史大壮碰了一下杯子,豪气地说:“以人民的名义!”说完将一大杯酒一口干了。

“说得好!以人民的名义!我们当警察就是为了让老百姓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让世上没有肮脏和罪恶。”史大壮想起来自己当初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儿的壮志待酬。

胡杏却忽然脸色一暗,说:“可是我想不通!”

“什么想不通?”史大壮问。

胡杏说:“庐县那个杨保国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他吸毒、赌博、嫖娼,他抛妻弃子,逼得老迈的父母去捡破烂为生,他还曾因盗窃几次入狱,我多么希望他就是真正的凶手,如果他被判处死刑,一定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可是现在,真凶抓到了,过不了几天他就会被无罪释放,我有一种错觉,就好像是我放走了这个混蛋恶棍,是我让他回去为害乡里,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而受害呢!”

史大壮听完愣了一下,给青木和自己各点上一根烟,然后猛吸了一口,说:“我们必须依法办事,替受害人伸冤。”

胡杏却苦笑道:“伸冤?替谁呢?马福庆的妻子吗?我不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我知道,她死得比谁都冤!案子是破了,可她的冤怎么去伸?谁替她的死负责呢?”

沉默。长久的沉默。

那个女人到死都不知道,他的丈夫在她的死亡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老太太已经死了,杀人凶手是个疯子,最后这桩案子除了真相被揭露,在犯罪档案里多了一个足够引起犯罪专家重视的案例之外,还有什么意义?没有人会被推上断头台,没有人为那个女人的死亡负责。

“马福庆会被判刑吗?”青木打破了沉默。

史大壮说:“不好说,他弟弟有精神病,需要监护人,而且他有立功表现,本案虽然性质恶劣,而且差点造成冤案,但实际上并不能以谋杀案定性,加上马福庆有立功表现,估计不会重判。通常法官对这种家庭伦理惨剧也是一筹莫展的,看结果吧!”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想起来还是有气!”胡杏闷闷不乐。

“别的办法啊……”青木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

史大壮说:“虽然这个世界从来没有什么真正的公平,但作为警察,我们一定要相信正义的力量!绝不可逾越法制之外,去走什么歪门邪道。”

“嗯!”胡杏用力地点头,然后甩甩脑袋,把不愉快放在了一边,举杯对青木说,“今天谢谢你救了我!”

青木说:“你不用谢我,我还有事要找你帮忙呢。”

胡杏就问:“到底什么事儿啊?”

青木就把莫语梦游的事情跟胡杏和史大壮说了。

史大壮听完沉思良久,道:“听着像是有预谋的,如果真有人用精神控制法去控制人犯罪,那可是件麻烦事。”

青木说:“我不能确定是有人故意的,还是偶然现象。”

史大壮说:“这事儿也没法立案,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帮忙查一下司徒这个人的背景。”青木总觉得莫语口中的司徒这有人问题。

史大壮点点头:“可以,另外我会让音乐学院那块辖区派出所的同志去协查一下那几个女孩,看看有没有异常。小胡啊,这事儿你去办吧。”

“哦。”胡杏答应一声,对青木说,“怎么我遇上你以后尽碰到些怪事呢?是不是你这人天生招怪啊!”

青木说:“这也不算怪吧。”

胡杏说:“还不算怪呀?你这人本身就是个怪物。”

青木说:“要不咱俩搞个组合?”

“侦探组合吗?”胡杏想起了福尔摩斯和华生,又想到今天破获了一桩奇案,有点兴奋,“那我们叫什么名儿?”

青木说:“叫妖怪组合吧。”

“啊?这叫什么名字啊!”胡杏觉得这不好听,仔细念了两遍才反应过来,气骂道:“你说我是妖?你混蛋哦!”

她骂人可没有毕生花那么霸气,青木就嘿嘿地笑,而平时不苟言笑的史大壮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

……

28、我错过了什么

青木回到柳营巷的时候,如花酒吧已经坐满了客人。

小齐看见青木,上来招呼道:“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哦,办了点事情。莫语呢?”青木看见常在酒吧驻唱的乐队的几个小伙子已经回来了,正在小舞台上唱歌。

小齐朝吧台的方向努了努嘴:“在那儿跟老板娘学调酒呢。”

“看样子似乎恢复得不错。”青木看见莫语站在吧台里边,正和毕生花聊天,有说有笑的。

“嗯,听老板娘说,昨晚睡得挺安稳的,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来,像失忆了一样。”

“你昨晚没陪着她?”青木问。

小齐脸一红,憨笑道:“我哪好陪着呀,人家是女孩子好不!”

青木笑笑,说:“她梦游的事情,自己还不知道吧。”

小齐说:“就老板娘那个性子,哪瞒得住?昨晚就告诉她了。”

青木有点意外:“这小姑娘倒是坚强。”

小齐说:“可不是嘛!要是我遇到这种事情,准吓出神经病来。”又问:“哎,你那些旁门左道那么厉害,帮她恢复一下记忆呗。”

青木摇头说:“有些事情,不记得比记得好。”

小齐愣了一下,隐约猜到些什么,也不再多说什么,指着吧台那儿说:“赶紧去点个卯吧。”

青木就踢踏踢踏地晃悠到了吧台,在高脚椅上一坐,说:“来瓶冰啤。”

毕生花早就看见他了,拿出一瓶啤酒“砰”一声撞台子上,说:“你倒是舍得回来呀!”

莫语笑着过来帮他启开瓶盖,又拿了一个杯子给他,偷偷说:“煤老板的食料都喂过啦,老板娘亲自下厨做的酱肘子呢。”

青木就咧开嘴朝毕生花笑笑。

毕生花对莫语抱怨道:“他还不如他那鸟儿会说话呢,连句谢谢都不会说,好像上辈子欠他的一样,你做什么他都心安理得。”

莫语捂着嘴偷笑。

这时候,又有客人进来坐下点单,小齐正在应付另一桌客人,有点忙不过来。青木正打算站起来去招呼,莫语拦住他说:“你刚回来,歇会儿吧,我去。”

青木说:“你是歌手,未来的明星,这种活儿还是我来吧。”

莫语却说:“你救了我,我应该好好谢谢你。以后不忙的时候,招待客人的事情就我来吧。”

“以后?”青木看着她拿着酒水单走了,对毕生花说,“她说以后呢!难道不走了?”

毕生花说:“她说暑期不想回去了,决定在我们这儿住到开学。”

“恭喜你又多了一个免费服务员!”青木说。

毕生花板着脸说:“什么叫‘又’多了一个?你以为你免费啊!你那房租不是钱?还有你和煤老板的吃喝呢!你看人家,又能唱歌,又能当招待,反正比你强!”

青木咂摸了一下沾了酒沫子的嘴说:“你当心惹祸上身。”

毕生花白了他一眼:“老娘我才不怕呢!”

看着莫语在酒吧里穿梭来去,一会儿给客人点单,一会儿到吧台调酒,偶尔也到台上和乐队的人换班唱上两首,引来一片掌声。

青木总觉得莫语恢复得有点太快了,一个在镜子里看到自己死亡的脸,又梦游了七天的小姑娘,醒来后却若无其事地在酒吧里当起了女侍应,这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不过有莫语在,青木一下子就清闲了起来,连着好几天晚上他都无所事事。

他经常朝那个最昏暗的角落看上两眼。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因为看不到舞台而备受冷落的位置,这两天却受到了分外的欢迎,总有客人在那里坐上半天不肯走,有的甚至一直坐到酒吧打烊还赖在那里。

莫语说这地方有情调,毕生花说有个屁的情调,就是被狐狸精坐过了,留下了骚味。

青木则傻傻地走到那个位置上,鼻子用力嗅了嗅,一本正经地说:“骚吗?不骚啊!”

然后就听见“乒乓”两声响,两只空酒瓶子在空中划出两道愤怒的弧线,砸在青木身边的地上和墙上。

小齐拿着扫把和簸箕,一边扫着碎玻璃,一边忍不住嘎嘎地笑。

莫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齐笑着低声说:“骚,真骚!”

莫语恍然间明白了什么,也捂着嘴笑起来。

煤老板不知从哪里扑腾着翅膀冒出来,用鸟嗓特有的颤音叫道:“哦喔——我错过了什么?如花?如——花——”

接着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玻璃碎裂的声音,以及乌鸦拍打翅膀和“呱呱”的惊叫。

……

胡杏发来消息说他们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司徒这个人的信息,美国mit的留学生里面没有一个叫司徒的人,近期的出入境记录里倒是有几个姓司徒的,但不是女性就是老人,而派出所那边还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青木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了。难道那个“司徒”是莫语自己想象出来的?而她从一开始就已经进入了一种自我催眠的状态?

莫语在如花酒吧过得开开心心的,青木也不打算去探究她的内心世界或隐藏在潜意识里的秘密。

既然一切正常,他就决定先把这事儿放一边,到梅以求教授那里去一趟。

因为梅教授给他发了条消息:那两个倒三角形相连的符号他查到了一些线索。

梅以求在学术界很出名,除了心理学,他还是神经科学、遗传学方面的顶级权威,而少有人知的是,他在高分子化学和量子力学方面也颇有建树。

他的影响力很大,地位也很高,从他个人在吴中市拥有一间超过五百平米的大型独立实验室就可以看出来。

梅教授人清瘦清瘦的,喜欢穿中山装,抽烟斗,花白的头发又硬又卷,常有种怒发冲冠的即视感。要不是长着一张典型的东方人的脸,还以为他是爱因斯坦转世来的。

在吴中市,梅教授可以不理会任何人,他有这个资格,就算市长大人要见他,也要先打个电话给他的助手预约一下。

没事儿去拜访梅以求的人不多,因为大家都知道他的臭脾气,看你不顺眼或者你一丁点儿叫他不愉快的事情,他能当着你的面儿把你骂个狗血淋头。

他要骂人的时候,可不管你银行里的存款是九位数还是十位数,在他眼里,那也就是一串数字而已。相对于光速、量子跃迁和宇宙维度来说,这些数字再长也是渺小的,对人类的未来命运毫无帮助。

能让梅以求教授看得上眼的人不多,尤其是在吴中市,更是凤毛麟角。可不知道是不是在穿着和行为的怪诞上有着共同语言的原因,梅教授很喜欢青木这个年轻后生。

而在整个吴中,除了教授的助手,就只有青木可以不经预约,毫无阻碍地出入梅以求的实验室。

29、镜像金字塔

“你知道吗,你发给我的那个东西……简直是……鬼画符!”

梅以求脱下实验防护服,在他的私人助理梅子青女士的帮助下换上便装,带着青木来到他的办公室。

“但是你的运气不错,我最近刚好在研究一些奇怪的东西。我不确定你那个东西是不是,如果是的话,那来头可就大了!”

青木正等着他说出那个大来头,梅教授却话锋一转,说起别的事情来。

“我受邀下周去哥本哈根参加一个国际学术会议。这次会议是临时召集的,与会者包括了在考古学、建筑学、生物学、遗传学和物理学等领域的顶级专家,原因是在金字塔的研究中,有了一项意义重大的新发现。”

梅以求教授叼着烟斗,拿出几张照片给青木看。

头几张照片很模糊,看起来像是在水下拍的,灰白的岩石结构上面覆盖着水藻、珊瑚和其它一些不明植物。

最后两张是合成的图片,可以很明显看出是金字塔的剖面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墓室和通风管道的位置。

“这是胡夫金字塔吧。”青木非常肯定地说。这张图片在网上流传非常广,并伴随许多神秘的传说。

“你也看出来是大金字塔啦!可我告诉你并不是。”梅以求呵呵笑道,“这两张看起来一模一样的图片,所指的并不是同一座金字塔。”

“哦?”青木对金字塔可没什么研究,“埃及的金字塔都造得一样吗?”

“不不,另一座不在埃及。”教授摇着头说,“还记得凡尔纳的《神秘岛》吗?书里虚构了一个位于南太平洋的小岛,之所以说他是虚构,是因为我们都知道,那里是个大海盆,水深达到五千米,不可能有什么小岛。”

“但是,自1843年到1902年间,法国舰船曾不止一次记录过那里出现的岛屿,仅有明确名字和位置的就有四个。受到凡尔纳小说的影响,二战后人们曾大规模探索过那片海域,可什么也没有找到。所以,那些岛屿就成了幽灵岛。”

“不久前,那里的幽灵岛现身了。这次,人们不仅找到了那四座珊瑚礁的准确位置,而且在它们北部,和土布艾群岛之间的海底,发现了一些古建筑遗迹,其中就有一座和大金字塔一模一样的海底金字塔,就是前面那几张看起来很模糊的照片。”

“海底?”

“没错!就在海底,而且,是一座倒金字塔。”梅教授面部表情极其丰富,好像他自己也不相信似的,“也就是说,它的尖头朝下,像个漏斗一样插在海底。因为这个原因,它的详细尺寸一直到最近才被完全测量出来。”

“一座在非洲大陆顶端的撒哈拉沙漠,一座在南太平洋的海底,两座金字塔不但结构一模一样,而且大小尺寸都不差一分一毫,是不是很神奇?”

“的确很奇怪。南太平洋和埃及似乎八竿子打不着呢!”青木说。

“还有更让你惊奇的。”梅以求接着说,“科学界关注这座金字塔,并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去研究它,并不是因为它和胡夫金字塔长得像,而且当初也不知道它们是一模一样的。人们关注它,完全是因为它的奇特的坐标位置。”

“埃及的金字塔群都集中在北纬30°、东经30°线的交叉点附近,而这个位于玛利亚·特勒撒礁和法属波利尼亚的土布艾群岛之间的海底遗迹的位置恰巧就在南纬30°和西经150°附近。你知道这两个坐标位置有什么关联吗?”

青木想了想说:“好像在地球的相对面上,一个在这边,一个在球的另一面?”

“嗯,你的表述虽然不科学,但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把这两个坐标用一条直线连起来,这条直线刚好穿过地心。就像你说的,这两点在地球的相对面,正如北极和南极一样。”

“虽然目前来看,两座金字塔的位置并不在准确的坐标点上,但考虑到板块移位和火山运动,我们有理由相信,当初建造这两座金字塔的时候,就在地球某条直径的两个端点上。这说明了什么?”

青木眨了眨眼睛说:“说明金字塔是外星人造的,古埃及人不可能知道地球是圆的,更不可能绕过半个地球来到南太平洋。”

这时候,漂亮的梅子青助理刚好端着茶具过来,听到青木的回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梅以求摇着头说:“不不,我才不在乎是谁造的!也许是埃及人的虔诚感动了尼罗河女神,也许是外星人恰巧来地球一日游,顺便帮了埃及人一把,管他呢!”

“那你关心什么?”青木从梅子青手里接过一杯茶,说了声“谢谢”,然后等着梅以求的下文。

“我关心的是他们想干嘛?”教授咬着烟斗,吐着白烟,“金字塔是埃及法老王的墓室,这我们都知道。但我们并不清楚的是,这些四千多年前的帝王们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墓室建造成这个样子,你要知道,这样的墓除了给盗墓贼节省挖洞的功夫之外,并无其他好处。另外,和世界上其他的墓葬不同的是,金字塔内部的结构过于简单,狭小的墓室,少得可怜的陪葬品,通道内几乎没有壁画和装饰品。这和这项工程外在的雄伟太不相称了!你能想像一下秦始皇的陵寝里面只有几条光秃秃的通道和一个勉强放得下棺材的房间吗?”

青木想起以前有一档电视直播节目,是一个机器人携带摄像机进入金字塔内部,当时好像直播了一整夜,但看到的画面只有石头通道和石门,别的什么也没有。

“然后呢?”青木嘬着茶水问,“这和太平洋底下那个金字塔有什么关系?”

“问得好!”教授往烟斗里加了点烟丝,“在此之前,在大西洋的海底也曾发现过一些类似的巨石建筑遗迹,其中有些很像金字塔。人们把那里当作消失的亚特兰蒂斯文明的证据。但是现在,我们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地球上的每一座金字塔,都在地球的另一边有一座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镜像金字塔。”

“这种镜像或者叫倒影也许更合适,它一定有特殊的意义。我的朋友——墨西哥的席尔瓦教授给我发来了一张很有意思的照片。你来看……”

梅以求打开手机微信,翻出一张照片。

青木看见一个透明的三棱锥体的沙漏,虽然不是动图,也能看出里面细密的沙子正在从上面的锥体快速流入下面的锥体。

“他们在海底发现了一个已经损坏的水晶沙漏,这是复原品。这下子可就把沙漏的发明时间提前了三千多年呢!不过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在海底的许多不明意义的石刻中,都发现了这个图案。”

梅教授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打开了另一幅图片。

青木看见一块海底的石壁上,刻着一个和他发给梅教授的图案极其相似的东西:两个顶点相连的三角形,一条细线穿过交点,两端插入三角形的内部。

青木一眼就能确定,这就是那个浑身充满异香的女人画在桌子上的图案。

30、长生不老的方法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青木问。

“你先别急。”梅教授说,“我们还是来说说金字塔。”

他指着图纸上的金字塔内部说:“这是已知的墓室结构,这是王后墓室,这是法老的墓室,这里有四条通风口。”教授的手指不断地在图纸上移动。

“听说这些通风口精确地指向某些星座?”青木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金字塔的传闻。

“哦,有这种说法,但在学界并不被广泛接受。倒是这几条通道只有不足八英尺宽,不知道当时的人们是怎么开凿出来的,不过这也不足为奇,我想说的是,在土布艾群岛海底的那座倒金字塔还有一条不足半英尺宽的竖井,从主墓室一直垂直向下到达金字塔的尖顶。”

青木这时候才发现,图纸上是有一条线连接着墓室和金字塔的顶点,因为线条很细,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

教授说:“既然已经肯定两个金字塔有镜像关系,那么这座倒金字塔有的东西,埃及那座里面也应该有。所以有人用射线进一步扫描了胡夫金字塔,果然在上面发现了这口竖井。而且扫描显示,金字塔的顶端原本有一个开口,那个尖尖应该是后覆盖上去的。”

“好了,现在完美了。两个金字塔一模一样,连细节都没有差别。”教授吸着烟,神秘兮兮地看着青木,“现在,你想到了什么?”

“唉,做学问还真是费脑筋的事情呢!”青木摸着乱糟糟的头发说,“难道那个法老王以为自己从地球这头埋下去,能从那头爬出来?”

“嗯,说得有点意思了,你继续说下去。”教授鼓励道。

“啊哈,说对了吗?可我是胡乱猜的呢!教授你还是直接告诉我吧。”

青木实在懒得去耗死一批脑细胞,反正这个老头只是在卖关子,一会儿就会告诉他的,有学问的人不都喜欢这样嘛!

“你就不能多动动脑筋吗?这可有助于唤醒你沉睡的记忆!”梅以求恨铁不成钢地说,说完又哈哈大笑起来,“算了算了,你已经是个怪才,如果神经系统的毛病和全部记忆都恢复的话,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呢!”

正在给他们换茶的梅子青听到教授的话看向青木,眼里充满了好奇。

梅以求从身后的书柜上取下一个沙漏,拿在手里晃了一下,然后放到桌子上。

这个沙漏当然不是席尔瓦教授发来的图片里那种水晶沙漏,而是普通的玻璃做的圆锥形。沙子正从两个锥体相连的小孔中流下,形成一条细细的纱线。

“沙漏的最直观意义是时间,流动的沙子就是流逝的时间。”梅以求说,“你想想,自古以来,帝王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长生不老!”这一点青木不用动脑筋也能想到。

梅以求点点头:“没错,就是长生不老。但人总会老去,时间的沙漏不会停止,谁能够和时间相抗衡呢?”

沙漏里的沙子不停地流下,毫无阻滞。

“但文明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和命运之神的斗争,并在这种斗争中创造奇迹。每个文明都曾追求过长生不老,只不过各自的方法都不一样。比如中国人,一直企图通过炼丹和服用药物来实现,而古埃及文明自然有他们的一套方法——”

梅以求忽然把沙漏翻了过来,刚刚从一个锥体里流过来的沙子,瞬间流了回去:

“时间倒流!”

青木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埃及法老要造金字塔的目的是为了让时间倒流?”

“目前还只是一种猜测,需要更多的考古证据来支撑,但这种猜测有一定的合理性。你看这两个金字塔,”梅以求把两张金字塔的图纸拼在一起,两个金字塔的塔尖相抵,“多么像一个时间沙漏啊!”

青木看着果然和席尔瓦教授发过来而图片有几分相似,通往金字塔尖的竖井就像一股细细的沙流,而法老的墓室正是沙漏两个箱体的中心。

“可是,埃及的金字塔是朝上的,而在地球另一边的海底金字塔是朝下的,这样的话,两个金字塔并不是顶端相对啊!应该是海底那个的塔尖对着胡夫金字塔的……”青木提出自己的疑问,“……屁股?”

“什么?屁股?”梅以求愣了一下,“哦,不不!不要在同一个空间里来理解这种镜像对称。胡夫的塔尖始终对着猎户座的尼他克星,而海底那个的塔尖也是对着尼他克星,从一个宇宙的折叠空间里来看,它们的顶点是相对的。”

青木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梅以求继续说:“我们知道,在平面里,三角形的结构是最稳定的,用四个正三角形围成一个正方锥,以此来代表空间的稳定性,这是金字塔在形上的意义——空间。”

“为什么不是造成三棱锥体呢?嗯……我想,可能是三棱锥太稳定了,失去了空间的可变性……”

梅以求教授的眉头皱得很紧,仿佛是一边说一边在完善他的理论。

“金字塔就建造在沙漠里,沙漠代表这个世界,沙子的流逝代表时间的流逝。埃及的法老们相信总有一天时间沙漏的两个锥体会倒过来,那时候时间就会倒流,法老就会复活。”

青木疑惑地说:“那为什么要把另一个倒金字塔造在那么远的地方?”

教授说:“也许他们知道某些不可预知的事情,比如在未来而某一天,北非会被海洋吞噬,而土布艾群岛所在的海底大陆会隆起,并变成沙漠;或者地球在某一天会受到其他引力的左右而改变自转方向,谁知道呢!”

“还有一种看似更荒诞,也更可怕的推测,阿根廷的地质学家加西亚教授说,撒哈拉沙漠是在金字塔建造以后才慢慢形成的,换句话说就是,因为建造了大量金字塔,撒哈拉地区才慢慢变成了沙漠。虽然学术界没有人公开认同他的观点,但事实上,气象学和传统地质学上对撒哈拉成因的解说和他的观点同样不堪一击,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这也太可怕了吧!”旁边的梅子青惊呼了一句,随即掩上了自己的嘴,她深知梅教授在和人说话的时候,他的助理是不应该插嘴的。

梅以求却并没有生气,说:“没什么可怕的,相对于整个宇宙,人类渺小得连一颗沙子都算不上。”

青木虽然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可能是真的,但乍听到这样的故事版本还是有些震惊。他想象着若干年以后,一个木乃伊从金字塔的竖井爬出来的场景,摇了摇头说:“简直是做梦!”

“是啊,谁说不是呢!可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说,梦境里的空间也是真实的空间,并和我们的现实世界发生着某种联系。就像那两个互为镜像的金字塔一样,一个就活生生地矗立在撒哈拉沙漠里,一个却隐藏在海底,以一种我们尚不能知的方式,影响着另一个。”

梅以求左手拿着烟斗,右手把桌上的沙漏再次翻过来。

“也许哪一天,正如那些法老王希望的那样,两个空间会倒转过来,我们会像沙子那样,从这个时空,掉落到我们一度以为不真实的那个梦里。”

31、符号的意义

“好了,现在来说说你的那个符号。”

梅以求教授终于说到了正题。

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正三角形:“这个三角形代表我们所处的空间。”然后他在上面又画了一个倒过来的正三角形,两个三角形的顶点相接,“这个三角形代表另一个空间。现在,这两个空间虽然相连,但并不相通。而且,空间的连接处只有一个点。”

“你知道‘点’在数学和物理学上的意义吗?”教授自问自答,“在几何学里面,‘点’是无法被定义的。试图去定义点就会陷入重复定义、逆逻辑定义的深渊。但在空间上,我们可以认为点是一个0维的对象。”

“0维,就是没有维度,连最低维度都没有。记住,宇宙的奇点不是数学意义上的点,奇点是任意维度的,它不是0维。”教授强调着,“物质和能量普遍存在于宇宙的各个维度之中,但不存在于0维。如果两个三角形连接的不是一个点,而是一条边,我们就无法确定它们之间是怎么互相影响的,因为我们不能确定这两个三角形代表的是平面的还是立体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之间必会存在着广泛的物质和能量交换。但现在,两个三角形只通过一个‘点’相连,这是一个没有维度的空间,这个点不能通过任何物质。”

“看起来,两个三角形不会产生任何关联,那他们连在一起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关键时刻,梅以求又犯起了他爱卖关子的老毛病。

青木无奈地接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连在一起总是有意义的嘛!”

“是啊,当然有意义。”教授大概因为有人在认真听他的理论而高兴起来,“因为如果它们分开,就变成了两个孤立的宇宙,那就真的没有意义了。只通过一个‘点’相连,虽然没有物质可以通过,但它们总还是一体的,属于同一个宇宙。而只要同处于一个宇宙,没有任何两个空间是不相互影响的。”

“那它们到底是怎么影响的?”梅子青之前因为插话没有被教授批评,这时候也大胆起来。

教授说:“作为一个生命体,你们都不要忘了,我们的宇宙还有‘意识’这种东西,类似于玄学家们所说的灵魂。意识没有质量,独立于物质之外。我们拥有它,却对它的原理一无所知。只有这种没有质量的东西,才可以穿过0维的点,到达另一个空间。”

“哦,我明白了。”梅子青像个学生一样珍惜发言的机会,“您刚才提到过做梦,是说人的梦境也是另一个真实的空间,它和我们的现实空间之间存在一个相连的‘点’,而只有我们的意识能通过这个没有维度的点,去到梦境里面。所以,我们做梦的时候,其实不是虚幻的,而是我们的意识穿越到了另一个空间?”

“嗯,也可以这么理解。”教授仿佛在斟酌自己的话语,怎样让他的学生更容易理解,“但梦境对于我们来说还是虚幻的,因为我们的意识并不会完全离开我们的身体而去往他处,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醒不过来了。正如量子叠加态一样,我们做梦的时候,意识应该是同时存在于两个空间内的。”

“当然,有些人也许会例外。”教授朝青木神秘地眨了一下眼。

梅子青显然对这段话不是很理解,但教授似乎不愿意再深入地说下去,而是拿起笔在那两个三角形里面添加了一条穿过顶点的竖线。

“如果把这个符号看成一个沙漏的话,这一段线条无疑就代表正在流逝的时间。但所谓的流逝,仅仅相对于单个空间而言,如果把两个空间看作一个整体,你会发现,时间在总量上并不会增加或者减少。”

他说着把桌上的沙漏拿起来,放在手上倒过来,又倒回去。沙漏里的沙子从这端流向那端,又从那端流回这端,但无论如何,它们就那么点,永远不会变。

“您是说,梦里的时间和现实之间是可以互相置换的?”

“不仅仅是时间的置换,还包括空间和一切。就像这个沙漏,里面的沙子代表这个空间里所拥有的时间,也代表充实他的一切物质。当时间流逝到终点时,这里一粒沙子都不剩了,除非把沙漏倒过来,否则这个空间也失去了意义。”

“正如我们每一个人总要在某个时候死亡,死亡意味着‘我’的时间流逝到了终点。在其他人眼里,世界仍然存在,但对于死者来说,世界已经没有意义,这个空间也就坍塌了。”

“但意识却进入了另一个已经‘充满’的空间,只有把沙漏倒过来,才可以重新开始?”梅子青觉得好神奇,“所以埃及的那些法老们才会想到建造两座一样的金字塔,等待某种神秘的力量把‘沙漏’倒过来?”

“这只是对镜像金字塔和这个符号的推论,也算是一种假说吧。或许古埃及的祭司们掌握了某种控制梦境的方法,他们从中获得启示,才会去造金字塔这种东西。”教授回答道,“等我从哥本哈根回来,或许会得到更多的有用信息和证据。”

“那么说,这个符号是古埃及的祭司们传下来的?”青木问道。

“符号起于何时,这个很难判定。”教授说,“我们只能判断出这个符号的象征意义:空间、时间和我们的意识。如果不把传说中的幽冥和天堂之类的世界算进去的,目前人类已知的意识可达的独立空间除了我们身处的现实,就只有梦境了。”

“所以,它一定和梦有关?”

“至少是和梦的意象有关吧。”

“有没有具体一点的,比如和某个组织或者宗教有关?”青木知道教授很博学,想了想,还是说得具体一点,“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和做梦以及觉醒有关的联盟,好像还有一种成为梦导师的职业?”

教授摇头说:“在此之前,我没有见到过这个标记,也没有听过你说的这种联盟。但你这么一说倒是令我想起一些事情。”

教授连吸了好几口烟,调整了一下思绪。

“其实早在荣格之前,就有人提出过集体潜意识的概念,如果追溯到更早的话,中国和欧洲的巫祝们早就已经能够熟练地运用群体意识来进行精神控制。在古老的传说中,人们受到夜魅的迷惑,睡着后所有人都做了同一个梦,并且此梦能够延续,此后,人们就无法分清哪个是现实,哪个是梦境。”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有些智者就站出来传授人们怎么辨别现实和梦境之间的区别,他们和他们的信徒称自己为清醒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守护人类,不被带入同一个梦境。据说他们互相之间不需要认识,他们只在梦里见面,传授弟子并完成自己的使命。”

梅以求的大号烟斗还在燃着,从他口里喷出的烟雾已经弥漫了整个房间。

青木从灰蒙蒙的雾气里仿佛看到一个新的世界。这世界和他之间存在着一个0维的连接点,只需要他的意识穿过去,就可以看清那里的一切。

32、你有多大

青木对哥本哈根这个学术会议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过他可没有资格去参加。以梅以求的资历带一个助手去当然是没问题的,但他总不能厚着脸皮去求教授把他当助手带去,而把梅子青丢在家里。

临走的时候,教授还大方的把一单生意介绍给了青木。

“你知道我很讨厌和有钱人打交道。他们总自以为是世界上了不起的人,梦想着用他们手里的钱来改变世界。他们喜欢跟你讨论人工智能、物联网和未来太空城,并告诉你他们在这些领域投了多少钱,还说几个亿是小意思!听起来可真伟大!可你叫他们给我的生物实验室投点钱的时候,他们却总是推三阻四,问你什么时候可以盈利。”

“哦,去他妈的盈利!去他妈的有钱人!他们的骨子里只喜欢房子和金子。如果人类进入太空时代,他们首先想到的一定是月球和火星上的矿产,然后在挖不出矿的地方造房子,忽悠你们去买,而他们却在自己的金名片上印上‘改变人类社会的伟大企业家’的头衔。”

教授的声音响亮而愤怒,把他的烟斗在桌子上敲得梆梆响。

“这种人找上门来,我本应该拒绝的,但总有一些人情叫我难以退却。我要去哥本哈根了,你帮我去看看吧,反正心理学和精神领域的东西也难不住你,说不定还能赚一大笔钱呢!跟这些有钱人,你一点儿也不必客气!”

梅子青送青木出来的时候提醒青木:“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们了,他们会去找你的。不过您什么时候把工作室搬过来呢?教授已经提起过好几次了,希望您能搬到实验室来,反正这里很空呢!”

“哦,我再考虑考虑吧。”

相对于实验室,他更喜欢柳营巷老街的气氛,那里虽然市侩,但更有生气一些。他虽然是个很懒的人,但并不喜欢死气沉沉或者机械呆板的世界。

“到底是什么人?需要做些什么呢?”青木想了解一下业务。

梅子青说:“其实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因为教授不喜欢这些人,我不敢多问。反正是个很有钱的人就是了。”

“好吧,那么麻烦您好好照顾教授,幸苦了!”

梅子青是个很知性的女人,长相甜美、举止温柔,说话也很平和。听说她是日本人,在早稻田大学听到梅以求的讲座后惊为天人,就跟着梅教授来了中国,还取了个中文名字。

青木觉得像梅以求这么邋遢得除了学术什么都顾不上的人,的确是需要一个美丽的女人来照顾的。

事实上,自从梅子青来了实验室以后,无论是办公室的门窗还是梅教授的身上,都比以前光鲜了许多。

“应该的呢,您放心吧!”梅子青在门口朝青木鞠躬告别,露出甜甜的笑容。

离开梅以求的实验室,青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瞎逛着,满脑子还是那两个三角形组成的符号,一忽儿那三角形又变成了金字塔,看见沙子在里面流动;一忽儿又一个用白布条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木乃伊从竖井里爬出来,接着木乃伊又变成了一个面目模糊不清的女人。

他想起那天那个女人说她的梦里有他,可他却从未在梦里见过他。他知道梦的构成材料是记忆,如果那个女子从未见过他,又怎么可能梦见他?

想不明白的时候,青木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了,就当自己做了一个梦吧。反正如果那个女人有什么来头,而和自己又有什么瓜葛的话,一定会回来找他的。

火辣辣的太阳挂在天上,青木却浑然不觉,迤迤然在大街上走着。

他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根烟,把旧烟盒子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最后一根烟很快抽完了,他走进旁边的小卖部:“喂,来一包百乐门。”

“没有百乐门。”小卖部里胖胖的中年老板娘正吹着电扇在看电视,旁边有一个穿着清凉而妆化得比衣服还厚的大胸女人在买饮料。

女人付钱的时候,老板娘抬头看见青木,忽然“咦”一声站起来指着他说,“你……你……”

青木这才想起来他曾在这家小卖部的门口遇到过一对母女,那个妈妈被抢了包,小女孩被抢包贼推到马路上差点被车撞死。

“哦,没有吗?那就随便来一包吧。”青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老板娘你了半天什么都没你出来,就转身从货架上拿了一包芙蓉王,说:“三十五。”

“额……”青木没有伸手去接,“就不能拿包便宜一点的吗?”

“……”

老板娘愣了愣,心说是你特么说随便的啊!她看着青木一点儿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模样,觉得这人的脸皮怕不是比装香烟的瓦楞纸还厚啊!

旁边那个胸很大的女人不屑地笑了笑,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句:“嘁!没钱还装逼!”

老板娘不愉悦地把芙蓉王拿回去,扔过来一包大丰收:“一块五。”

“呃……还是来包红河吧。”青木说。

旁边的女人憋着笑,差点一口橙汁喷了出来,很大的胸一颤一颤的,用一种白街上要饭花子的眼神看着青木。

老板娘又把一包红河重重的甩在柜台上:“六块五。”

青木用手机扫了贴在墙上的二维码,先付了六块钱。

老板娘说:“六块五呢,差五毛,你到底有钱没钱?”

女人说:“老板娘你就当打个折呗,也不差这五毛钱,就当给门口要饭的了呗!”

老板娘说:“要打折去大超市,我这里没有。”

青木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五毛的钢镚儿放在柜台上,说:“我只是嫌这个硬币硌得慌,想把它花了。”

老板娘黑着脸收了钱。女人骂了句“有病!”

青木也不恼,把烟拆开,抽出一支叼嘴上,拿出锃亮的都彭打火机,右手甩了两下下,“叮”一声弹开顶盖,打着火,舒服地就着火苗吸了一口烟。

都彭朗声打火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和烟雾一起在小店里回荡着。

老板娘不为所动地坐下去吹电风扇,但大胸女人显然识货,用惊诧的眼神盯着青木,似乎在确认这个打火机的真假。

青木嘴里歪歪的叼着烟,晃悠着走到女人身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胸前那两团很壮观的东西问:“多大?”

女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问你有多大?”青木目不转睛。

女人那被厚厚的脂粉盖住的脸忽然娇羞起来:“嘤嘤嘤~~你好坏呀,哪有这样问伦家的啦!”

一辆跑车在门口的路边停下,打着双闪。

“不说算了,我得走了。”青木收起打火机,双手插进裤兜,就要往外走。

女人眼里放出了光,扭捏着说:“嘤嘤嘤~~也不是不说啦,伦家就是不好意思而已嘛!伦家36d啦!”

跑车轰一下开走了。

青木趿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刚走到门口,回头说:“哦,都三十六啦,本命年快乐!”

33、朗读者

回到如花酒吧,青木看看时间还早,就带着煤老板去了公园。

“先说好啊,一会儿不许乱嚼舌头,否则你以后的命运就和那只画眉一样啦!”

柳营巷的不少老街坊喜欢遛鸟儿,许多老房子的门口都挂着鸟笼,笼子里不是画眉就是百灵,见了趴在青木肩上的乌鸦经过,就叽叽喳喳地叫。

煤老板对这种智商只配呆在笼子里的同类显然不感兴趣,仰着鸟头,看也不看它们一眼。

“哟,又出去放鸟啦!”老街坊看见青木友好地招呼,“让你家煤老板和我们家老八聊会儿呗,带带我们,我们老八现在连句囫囵话都还说不了呢!”

青木就问乌鸦:“和老八聊聊?”

乌鸦懒洋洋地说:“乱嚼舌头,关笼子啦,关笼子啦!”

青木笑着说:“这个不算。”

乌鸦歪着脖子,似乎在思考,然后说:“人心难测哦。”

青木纠正道:“这不是人心难测,是你自己不理解我的意思。”

“好吧好吧,你说了算。”乌鸦抱怨道。

青木就问:“那么你到底去不去和老八聊?”

煤老板把头一甩,坚决地说:“死八哥太笨,不去!”

又走了一段,一家洗车店门口的大铁架子上停着一只金刚鹦鹉,个头不大,但毛色漂亮极了,红毛绿尾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青木以前没见过这只鸟儿,不知是这家店的老板新买的,还是来洗车的客户带来的。

煤老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鹦鹉,等青木走近的时候,朝它叫道:“小姐姐,聊聊,聊聊!”

鹦鹉低着头,喉咙里发出“hello,hello”的声音。

乌鸦兴奋地回应:“hello,talk,talk!talk,talk!”

鹦鹉却只是自顾自地在说它的话:“hello,洗车,你好,goodbye。”

青木笑着说:“人家不是在搭理你。”他的脚步不停,眼看着就要从洗车行边走过去了。

煤老板听着趿拉板踢踏踢踏的声音急得大叫:“慢点,慢点。”

它不懈努力地直起身子,仰着脖朝渐渐远离的鹦鹉喊:“talk,talk!加个wechat啦……”

“你要是敢从我身上飞过去,回去就给你禁足一个星期!”青木感觉到乌鸦爪子的力量,警告道。

煤老板一下子蔫了下来。

到了江滨公园,青木找了个凉快的地方休息,对乌鸦说:“去飞一会儿吧,别走太远。”

煤老板“呱”地叫了一声,张开两个黑漆漆的大翅膀飞了出去,很快就变成了天上的一个黑点。

乌鸦是一种十分聪明的鸟儿,不适合笼养,而且要经常放出去飞一飞,不然它的性情就会变得抑郁孤僻。

一份来自英国的实验报告显示,乌鸦使用工具的能力和大猩猩相当,而在类推实验测试中甚至战胜了大猩猩。乌鸦更善于利用推理解决问题,在这一点上,世界上除了人类,任何动物都比不上。

乌鸦还是少数几种会说话的鸟儿之一,虽然它在这方面的名气远不如鹦鹉,但它的能力可一点儿也不逊色。

只不过,因为乌鸦太聪明,要驯服一只乌鸦,并让它乖乖地学说话可不容易。

即使你从雏鸟开始养,把它养大,乌鸦也容易飘。因为你不能总是把它关在家里,但在野外放飞的时候,它的智商又足以让它应对陌生的自然环境。它有一颗不被奴役的自由之心,一旦让它闻到来自远方的自由的风的味道,它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当然,煤老板是不会飘的。

它早已习惯了和人相处,习惯说人的语言,吃人间的美食,用爪子抓着青木的头发。

如果它飘走了,又去哪里吃酱肘子呢!

毕生花说煤老板的身体里一定住着一个“人”的灵魂。

煤老板却对此不屑一顾,总是跳着鸟爪说:“迷信,迷信。”

这样的一只鸟儿哪里会飘呢?反正青木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乌鸦会从江滨公园的天空消失。

他惬意地享受着江风拂面带来的清凉,看着远处的江面上行走着的小船,高处的天空里徜徉着的白云,忽然觉得生活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慢慢的,懒懒的,有一只捣蛋而碎嘴的宠物鸟儿,有一个虽然有点凶但是会做饭又帅气的房东老板娘……

一切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呢?

这么想着,他就把那两个三角形的事情给暂时忘到一边了。

这个时候,只需要放松就可以了。

正当他浑身都松下来的时候,他听见一声奶声奶气地叫:“大哥哥!妈妈——你快来看是青木哥哥呢!”

青木扭头看见一个可爱的小丫头,梳着小辫,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扬起,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着青木,笑的时候露出两排烤瓷样的整齐白牙和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

小女孩身后的不远处,跟着她的年轻妈妈,

“美美!”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青木可没有忘记这个小丫头。是啊,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谁会忘记呢!

女孩的年轻漂亮妈妈走过来,说:“哦,是青木先生呢,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是啊,我也没想到。”青木说。

小美美站在他们中间,用力地仰着头,说:“我知道我知道,这叫做‘人生何处不相逢’!”

“……额……啊哈……美美真是聪明!”青木夸奖道。

漂亮妈妈对青木浅浅地鞠了一躬说:“您过奖啦!上次的事情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美美,快谢谢哥哥。”

得到夸赞的美美开心地笑着,也鞠了一躬,说:“谢谢哥哥!”

青木看了看美美,又看了看她妈妈,摸着鸡窝头说:“啊,还是不要叫‘哥哥’啦,叫叔叔好了,这样子,怪怪的呢!”

美美拍着肉嘟嘟的小手爽快地说:“好!以后我叫你青木叔叔,叔叔,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啊,我在……看风景呀!”青木说。

美美朝四周看了看,皱着眉头说:“这里的风景又不好,水不清澈,天也不蓝,空气一点也不新鲜,比我家差远啦!”

“哦,是吗?你家在哪里呢?”

“我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哪里。”

漂亮妈妈阻止道:“美美,别乱说哦,这里的风景也很好的。”

青木笑道:“没事的啦,童言无忌,不要教她说假话。”然后他看着美美问:“那你和妈妈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美美想说什么,眼睛看向她的妈妈。

青木猜测她们大概是有隐私,就说:“啊,不方便说也没关系呢!”

美美却眨着大眼睛说:“叔叔你帮我妈妈找回了包包,那能不能也帮我找回爸爸呢?”

那个看起来很文静的年轻漂亮妈妈忽然大喝一声:“美美!你胡说什么!”

她一把拉过小丫头的手臂,然后对青木躬身道:“对不起,小孩子乱说的,对不起了!”说完就拉着美美急匆匆地走了。

小丫头一步三回头,紧紧地抿着嘴唇,大眼睛里却噙着委屈的泪水。

青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只能无奈的耸耸肩,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江畔的林荫道上。

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青木忽然觉得不对劲,这么久了,乌鸦怎么还不飞回来?不会真的飘了吧?

他急忙打着呼哨往回走。

在那家洗车行门口,他看见那只美丽的金刚鹦鹉边上,站着一只浑身乌漆嘛黑的鸟儿,正用它那极富特色的颤音,滔滔不绝地朗诵舒婷的诗:

……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

为绿茵重复单调的歌曲;

……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美丽的羽毛,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鸟架子

……

34、拼酒

煤老板是被揪着鸟脖子强行带离洗车行的。

刚开始的时候,它还想挣回几分面子:

“嘿嘿,都是男人,留点面子!哦喔——”

当青木提出它再不回家就吃一个月的冷水生栗子的时候,煤老板开始思考爱情和食物之间的关系的鸦生哲学,并在痛苦的内心挣扎中喊出了那句著名的诗句: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听到它那慷慨而深情的悲歌,就连美丽又骄傲的金刚鹦鹉也不禁为之动容,并振了振多彩的羽毛。

于是,在高亢的诗朗诵结束后,煤老板做出了它的决定:

放下爱情,回家吃酱肘子。

它决绝地跳到青木的头顶,坚定地用爪子抓住乱蓬蓬的头发,扬起翅膀潇洒地朝鹦鹉挥了一下:“沙扬娜拉!”

……

这么一耽搁,回到如花酒吧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今天的酒吧生意似乎出奇的好,青木老远就看见酒吧门口围了好多人,像是在看什么表演。

难道如花亲自登台演唱了?

青木在酒吧门口遇到急匆匆走出来的小齐。

小齐说:“哎呀你可回来了,老板娘和人拼酒呢!”

“拼酒?为什么?”

“今天刚开门就来了个男的,带了一群人,凶得很。那人说他出钱包养了莫语,却被放了鸽子,要莫语跟他走,还说要陪他钱。”小齐简短地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老板娘替莫语打抱不平,那人就闹起来,现在俩人定下来拼酒定输赢。老板娘说那小子来者不善,怕他耍赖,让我去喊些街坊兄弟过来助助阵。”

小齐出去喊人,青木就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酒吧大堂中间的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啤酒,毕生花一只脚踩在凳子上,叉着腰把莫语护在她身后。

桌子对面站着一个青年男子,男子的身后跟着四五个混混模样的人,流里流气的,其中一个光头看起来很壮,手臂上纹满了纹身。

青年男子指着一桌的啤酒说:“就喝这个呀?这也叫拼酒?”他回头冲着跟他一起的人大笑起来,“哎兄弟们,这也叫拼酒!哈哈!”

那些人都跟着笑,有人附和道:“喝啤酒算个屁呀!谁不知道我们蒋少在夜店是出了名的酒神!”

被人称为蒋少的青年男子又说:“有没有胆量喝点别的?人头马怎么样?伏特加也行!”

毕生花一拍桌子:“x你妈的喝洋酒不要钱啊!”

后面的混混骂道:“你他妈的说话嘴巴放干净点!”

“老娘说话就这样!你他妈的想怎么样?”毕生花回骂道。

蒋少把手一摆,拦住他身后要动手的混混,说:“哈,够劲!啤酒就啤酒,可先说好了,喝完了不但她跟我走,”他指了指莫语,又指着毕生花,“你也得跟我走,本少爷就好你这一口!”

毕生花大咧咧的拍板:“老娘要是输了,屁股蛋子洗干净,随你怎么搞!那要是你输了呢?”

“就这么几瓶啤酒,我怎么可能输!”蒋少自信地说。

“万一呢?”毕生花说。

围观的人也起哄:“是啊,万一你输了呢?”

蒋少说:“万一我输了,我就放过你们俩。”

这时候,青木走了进去,假装旁观的路人说:“这算什么赌局?赌注都不公平嘛!”

毕生花看见他这么晚才回来,朝他瞪了一眼。

蒋少身后的混混冲青木大叫:“你小子哪条道上的?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

“的确不公平嘛!”

“是啊,太霸道了!”围观者纷纷说。

“怎么不公平?我当初包她可是真金白银花了钱的。”蒋少指着莫语说:“我那钱不是钱?”

“你有什么证据说花钱包了人家?”有人问

蒋少冷笑一声:“你们可以去查呀,我手机转的账,要不要现在就打开给你们看?”他拿着手机扬了扬,又得意地说,“还有,她脚底板和屁股上被我用烟头烫了几下,要不是被我包了,她肯让我这么做?”

众人哗一下炸开了窝。

有人就起哄要莫语把裤子脱下来看看,也有人说裤子不脱就脱鞋看看脚底板,看脚底板又不会怀孕。

莫语的脸色变得煞白,人摇摇晃晃的,眼瞅着要倒下去。

这时候,小齐领了一帮人冲进来,刷拉拉站到了毕生花的身后,气势就一下子上来了。

小齐扶住莫语温柔地安慰:“没事没事,别听人扯犊子,酒吧里说胡话大话的我听多了。”

莫语的双眼无神,呆滞而又空洞,不知在望向哪里。

毕生花啪摔烂了一个啤酒瓶,骂道:“你他妈的到底喝不喝?不喝就给我滚!”

“喝,怎么不喝,我还等着干你丫的屁股蛋子的!”蒋少笑得贼贱,“说吧,怎么个拼法?规矩你来定,免得说我蒋得钱欺负人。”

毕生花说:“简单!对瓶吹,不许漏,中间不许上厕所,尿了、吐了、倒了都算输,要是都不倒,谁先干光一箱谁赢!说好了,你要是输了就给我滚出柳营巷,以后不许再来!”

喝啤酒哪儿有不上厕所的?围观的人都议论起来。

桌上的喜力啤酒是330毫升装,一箱二十四瓶,算起来差不多有八千毫升了。或许有酒量好的人喝得下一箱啤酒,但规则是不能上厕所,也不能吐,谁能在不尿不吐的情况一口气往肚子里装16斤啤酒下去?

蒋得钱似乎犹豫了一下,但想起毕生花只不过是个细皮嫩肉的男人婆,就豪爽的答应了:“行!就按你说的来,你就洗干净屁股蛋子等着挨x吧!”

他带来的人都邪恶地笑了起来。看他们的样子,是绝不相信他们的蒋少会输的。

毕生花不再废话,从桌上抓起一瓶酒,用牙齿咬开瓶盖,狠狠将瓶盖吐在地上,然后一仰脖,咕咚咕咚怼着瓶子喝了个干净,末了抹一下嘴,说:“该你了!”

“好!”周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蒋得钱冷笑了一声,也从桌上拿了一瓶酒,攥在手里往旁边一伸。他身后的光头纹身男就伸手抓住了他瓶子上的瓶盖,俩人配合着用力,瓶盖“啵”一声被光头男拔了下来。

这一手徒手硬开瓶盖的功夫一下子把场面镇住了,酒吧里安静下来,只听到啤酒灌进蒋得钱喉咙里所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35、不如送给我

蒋得钱喝完一瓶,把瓶口朝下,刚想说点什么,对面的毕生花已经打开了第二瓶酒。他不得不也拿起第二瓶酒如法炮制,和光头纹身男合作,把瓶盖打开。

这种开瓶盖的方法酷归酷,做多了就显得太装逼,而且速度远没有用牙齿咬开来得快。

等蒋得钱第三瓶酒下肚的时候,毕生花已经把第四瓶喝完了。

她咬开第五瓶酒的瓶盖,呸一口把瓶盖吐出去老远,这时候蒋得钱才把第三个空酒瓶子放下。

“能不能快点?”毕生花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臂靠着膝盖,晃着酒瓶说,“要不要老娘在前面草丛里睡一觉,等你一会儿?喝个啤酒还这么磨叽,是不是男人?”

毕生花的话里带着刺,谁都听出来了,她这是在变着法子骂蒋得钱是乌龟。

三瓶酒下肚对蒋得钱来说是毛毛雨,但他没想到对面这个男不女的小个子平胸妹喝得这么快。

不过他也没什么担心的,毕竟是个女人,就算硬往里倒,她那肚子能装多少酒?他不相信自己会输,而且在兄弟们面前,也不允许自己输。

他毫不犹豫地喝下第四瓶酒,冷笑一声,也跟着拿起了第五瓶。这次,他没有叫后面的光头男徒手开瓶盖,而是老老实实的用开瓶器把瓶盖打开。

酒吧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俩每喝光一瓶,人群就哄叫一声好,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青木一开始还有点担心,脑子里盘算着一会儿如花要是输了,该怎么救场。不过看了一会儿以后,他就把心放下了。

他知道如花的酒量好,但没想到这么好。

虽然帅气的老板娘平时都穿着松松垮垮的男人装,但再怎么改变穿着,也改变不了她的女儿身,她那衣服里隐藏的小蛮腰也不会比别的女人粗。

总的来说,她除了穿得像个男人、胸平了点、头发短了点、两道剑眉英气了点、说话也糙了点,青木还是把她当一个女人看的。

但是今晚,青木有点怀疑这个女人的真实性了,他实在想不出,这么多酒究竟灌到哪里去了。

看来喝酒这个事情,也是个玄学问题,有时候真的看天分。

现在,青木把目光放到了蒋得钱身后的光头男身上。在他眼里,蒋得钱顶多是一个喜欢逛夜店也有钱包养女人的富家公子哥,而直觉告诉他,这个光头很危险。

喝掉第八瓶啤酒的时候,蒋得钱才发现自己错误地估计了形势。

这个男人婆不仅能喝,而且是相当能喝。

他的肚子涨得难受,在以往,330毫升的小瓶都是随便喝的,这种时候只要去厕所撒一泡尿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他一直觉得上厕所和酒量没什么关系,可今天才知道,啤酒这玩意儿,酒量的大小完全是由你的膀胱和前列腺的功能决定的。

他开始有点后悔了。

以他的身份,原本没必要在这里纠缠,大可以把这家酒吧砸个稀巴烂,然后把人带走。只不过,他逛夜店和包养女人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他可不想让他哥知道。

他哥哥蒋得官是个爱面子的人,手里握着一家远洋贸易公司,专门从国外收购垃圾废品卖给国内的厂家。

这是个非常赚钱的行当。

在美日韩欧等发达国家,每天都产生大量的工业垃圾,但他们的处理成本很高,一旦有人愿意收购,他们很愿意以极低的价格甚至不要钱卖出去。我国每年的垃圾进口达到数千万吨,价值以数百亿美元计算。

这些收购来的洋垃圾到了国内,找人分拣分类以后,就成了很好的工业原料,尤以废旧电子产品和塑料制品为主。

这种近乎无本的生意当然很多人抢着做,在海外的商埠,不少华裔帮会参与其中,争夺的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毒品和军火。

国内接货主要在申州、羊城、津港三个大港口,能到那里直接拿货的,都是有背景和能力的人。蒋得官的远洋贸易公司就在申州港里拿货,然后转手卖给苏浙皖地区的电子和化工工厂。

蒋得钱也不知道他的哥哥蒋得官到底有多少能量,每年赚多少钱,只知道他哥哥够狠,够霸道,即使他惹了天大的祸,也能帮他兜着。

他上次开着跑车在路上超速撞死了个大学生,摄像头什么都记录下来了,但他哥哥只不过打了两个电话就把事儿摆平了。

最近他哥哥的生意似乎遇到了麻烦,脾气变得暴躁起来,一再警告蒋得钱收敛一点,别给他惹麻烦还给他派了个保镖,明着是保护他,实际上也是看着他,不让他闯出什么祸来。

蒋得钱看了一眼身后的光头男人就头大。这家伙叫候彪,外号猴子,当过兵,在他哥哥养的一众保镖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有这么个人跟着,安全是挺安全的,但自由可就没那么自由了。

所以蒋得钱最近乖得很,不再出去飙车,也很少去夜店厮混,只通过大学城里的皮条客泡了个漂亮的学生妹。妹子是音乐学院的,说晚上要兼职唱歌,他也没在意,没想到才两天人就跑了。

他气不过,就找人把那个皮条客揍了一顿,好不容易打听到妹子在这家酒吧驻唱,就找了几个人过来要人,却碰到一个护犊子不要命的男人婆。

毕生花就像一匹烈马,原始的野性反而勾起了他的欲望。他觉得,如果把这个男人婆驯服了调教一番,可能比那个乖乖女更有味道。

他就调戏毕生花喝酒,但没料到喝酒变成了拼酒,而且这个男人婆的酒量居然如此了得。

八瓶啤酒下肚,毕生花除了脸上有点红晕之外,看不出一点不行了的样子,而蒋得钱已经被尿意憋得脸通红,满头大汗,衣服被汗水湿透,紧紧粘在身上。

毕生花仰起脖子喝第九瓶的时候,蒋得钱的喉咙里忽然泛起一股酸水,一个酒嗝涌上来,他差点就吐了。

光头候彪在蒋得钱耳边说了句什么,蒋得钱摇了摇头。

候彪皱着眉,偷偷把手上的一串蜜蜡珠子取下来,轻轻一掐,把绳子掐断,右手里攥了一颗,三根手指夹住,对准了毕生花的肚子就要弹射出去。

蜜蜡虽然很轻,弹出去不足以伤人,但他相信以他的手法和指力,弹在一个喝了五六斤酒下去的女人的胃部,足以让那个女人吐出来。

这时候,忽然一只铁钳一样有力的手鬼魅般伸过来,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

候彪下意识地挣了挣,没有挣脱。

他扭头去看,看见一个鸡窝头的男人,囧着两道浓眉,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么好的蜜蜡,一定很贵的吧?你不要了的话,不如送我好啦!”

36、发飙的如花

蒋得钱意识到今天很可能要栽,他原本指望候彪能有什么办法帮他,没想到这只臭猴子居然劝他认输算了。

他当然不同意。

他蒋少的名号在吴中虽然谈不上多响亮,但圈子里好歹也有他这么一号。如今他的女人跑去跟了一个小酒吧的男人婆,他不但没抢回来,还拼酒输给了这个男人婆。这要是传出去,他蒋得钱以后就别在吴中地区混了,笑都能被人笑死!

毕生花已经干光了十二瓶,咣当一声把酒瓶子砸地上,说:“你还行不行?不行就可以滚了!”

周围的人早就开始起哄了:

“不行就滚!”

“酒量这么差还来柳营巷撒野!”

“滚出柳营巷!”

跟着蒋得钱来的人脸色都一片死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蒋得钱骑虎难下,看了一眼身后的候彪,发现这只光头猴子居然像老僧入定了一样,一副毫不关心的样子。

他哪里知道候彪此刻一点也不比他好过。

曾经在泰国打过黑拳,后来又做了几年佣兵的候彪是有真功夫的。他的功夫可不是花拳绣腿,而是在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搏斗中练出来的。要不是得罪了海外最有实力的佣兵集团,他可能现在还活跃在东南亚的丛林和中东的沙漠里。

他躲在一个装满垃圾的集装箱里逃回了国。蒋得官从一堆废塑料里把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他救了出来。从此以后,他给蒋得官当起了保镖兼打手。

这几年蒋得官顺风顺水,也有候彪一部分功劳,至少许多没有背景只靠狠辣的硬叉子被他给拔了。

当那个鸡窝头抓住他的手腕的时候,他本能地想要扭动关节反握,但他没有成功,对方手指上传来的力量让他感觉到恐怖。他右手紧紧攥成拳头往回缩,手臂上的青筋爆了起来。他想要从那人的手里挣脱出来,但就算他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量也没能成功。他的手就像被铁环固定住了一样,别说挣脱了,连位置都没有移动一分。

按照以往的战斗经验,这时候他应该奋起反击。他可以用肘顶、膝撞、腿扫;他的左手还空着,从这个角度可以有十几种方法发动致命一击;他的口袋里有一把军用匕首,腰带上还藏着一根能把人脖子勒断的铁丝。

但当他看见那个鸡窝头从容的表情时,他觉得一切攻击手段都靠不住了。在丛林和战火中讨过生活的人,对真正的危险有种敏锐的直觉。他知道,在他的右手挣脱出来之前,他什么都不能做,否则只会更被动。

他现在有点后悔没有带枪出来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把枪带在身上了,一方面是因为在国内这种和平环境里,带枪有时候会遇到不必要的麻烦;另一方面,回国以后,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值得他拔枪的人,以至于他现在连枪法都生疏了。

青木就那样懒洋洋地站着,左手抓住候彪的右手腕,笑嘻嘻地看这候彪,眼角的余光则扫向还在喝酒的两个人。

蒋得钱豁出去了,又硬着头皮喝了两瓶。然后哇一口吐了出来。

这一吐不得了,胃里翻江倒海一样,把之前一直憋着的酒全吐了出来。他扶着桌子吐了足足三分钟,吐得地上一滩一滩的白沫儿。

毕生花把手里剩下的小半瓶酒从嘴角拿开,一改她的彪悍气,平和地说:“蒋少是吧?你输了!”

那些混混上来扶他,拍他的背:“蒋少你没事吧?”

这不拍还好,一拍又吐一次,连膀胱也受了惊,一股热流从裤管里流了出来,骚臭味熏得满屋子人捂住了鼻子。

地上的啤酒沫子很浓,和蒋得钱裤子里流下来黄色的液体混在一起,发出滋滋的声音。

蒋得钱知道今天要是认输,他的名号就会和他裤子一样臭了。虽然这会儿他吐得肠胃痉挛,半分力气都没有了,但一股恨意和悔意从心底升起,硬生生把他的身子给支了起来。

他一把推开扶着他的小弟,指着毕生花说:“你他妈的耍我!”

毕生花摊开双手,做出无辜的样子:“大家都看见了,我一口酒没少喝,你先吐了!”

小齐领来的人纷纷出言为她壮势:“怎么?想耍赖呀?”

蒋得钱把心一横,挥手指挥道:“给我丫的砸!砸个稀巴烂!谁他妈敢拦着,就给我打,往死里打,打死我负责!”

他的蛮横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看起来酒吧这边更人多势众一些,围观者也多数偏向那个男人婆,但那些只不过是乌合之众,他带来的人都是打架的老手,何况还有候彪。他不信真到了生死关头,候彪会不出手。

他知道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无论他做了什么,只要对手不是什么有来头的大人物,他哥哥都会想办法帮他摆平,顶多以后被禁足不出一阵子罢了。

除了候彪,他带来的五六个人全都动了起来,先是把桌上的酒哗啦啦扔了一地,然后掀翻了桌椅,有人直奔着酒架子去了。

毕生花没想到遇到这么无赖的人,加上的确喝了不少酒,反应有点迟钝。而平时一向谨小慎微的小齐却像猛虎一样窜了出去,一脚把正在砸东西的一个混混踢倒。随之,小齐带来的那帮人也冲了上去。

酒瓶和杯子乒乒乓乓撞在一起的声音和看热闹人群的惊呼声一齐响起,现场一片混乱。

毕生花看着满地狼藉的碎玻璃渣子,心疼地骂了一句“艹!”

小齐这边的人都是附近街坊里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虽然打架可能不如蒋得钱带来的人,但架不住他们人多,而小齐又发了狠,自己脑门都被人开了瓢,血流了一脸,手里还挥舞着半个啤酒瓶在那里乱吼乱叫,像个疯子一样。

眼瞅着局势不利,蒋得钱眼睛一眯,大叫:“猴子!你还不出手?”

毕生花这才注意到蒋得钱身后还有个光头纹身男,她一眼就看出这家伙是个凶悍的角色,是蒋得钱真正的依仗,搞不好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角色。

她正要提醒大家注意,忽然发现青木就站在那个光头身边,还在那里懒洋洋地看旁边的人打架,而那个光头似乎已经抓住了青木的手。

“艹!不帮忙还不会跑,真是个笨蛋!”

毕生花含混不清的叨咕了一句,一脚踩翻了自己一直踏着的椅子,猫腰从地上捡起一个瓶子,上前半步,咔嚓一瓶子砸在吐得晕晕乎乎的蒋得钱脑袋上。

她左手迅疾地抓住蒋的衣领,往一旁倒翻的桌子边缘一摁,右手里的半截瓶子露着的碎玻璃尖角抵住了蒋得钱脖子上的大动脉,眼角的余光看着青木和光头,大喝一声:

“都他妈的别动!再动老娘戳死他!”

37、不要嘘

如果不是大意,如果不是喝多了,如果不是吐得四肢无力,蒋得钱相信,自己绝不会这么轻易地被一个娘们制住。

但事实就是这么发生了。

他的额头在流血,他的脖子能清晰的感觉到锋锐的玻璃尖带来的冰凉和轻微的刺痛。他看见毕生花的眼神里有着凌厉的杀意,他知道这个平胸女人不是闹着玩的。

“快,快住手!”为了保住自己的命,他呼喝道。

最让蒋得钱懊恼的还不是受了一个女人的要挟,而是候彪到此刻为止,依然老僧入定般一动都没有动过,好像这里发生的事情和他无关一样。

围观者早有人报了警。警笛的呼啸声在不远处响起,由远及近。

打架的人都停了下来,各自回到自己的队伍,两边站定,兀自愤愤不平、骂骂咧咧。

只有青木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表情,问:“啊,就这样打完了吗?”

看他那样子,就像完全没看懂电影剧情的老太太在电影院里发牢骚——花那么多钱就看到噼里啪啦一阵乱斗,最后留个莫名其妙的彩蛋,还不如家里的电视好看呢!

这问题问得突兀,问得毫无人性,问得所有人的目光和愤怒都转向了他。

他却一副百毒不侵的无赖样子,耸着肩膀说:“打完就打完了嘛,看我干嘛?”然后朝光头候彪笑笑,慢慢松开手指,舒展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候彪顿时如释重负,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指间攥着的那颗蜜蜡珠子已经被硬生生捏爆,成了手心里的一堆和着汗水碎石屑。

直到警察进门,毕生花才把碎玻璃瓶从蒋得钱的脖子上移开。

两帮斗殴者见到警察一下子就从疯狗变成了老鼠,头脑也忽然变得理智起来,虽然有好几个头面上都见了血,却纷纷表示只是一点小伤,纸巾擦擦,贴个ok布就没事了。

蒋得钱那边的人虽然吃了点亏,但事情毕竟是他们挑起来的,当然不愿意进局子里去,虽然蒋得钱知道,只要他哥哥一句话,警察就得放人,但善后问题总是件麻烦事。

小齐这边的人也害怕,毕竟打了人还见了血,鉴定个轻伤一点问题都没有,到时候蹲了号子还得赔钱。

警察简单询问了经过,然后对打架的人进行了严厉而深刻的批评教育,深入浅出地讲述了八荣八耻的精神,最后拿着执法记录仪过来问毕生花酒吧的损失要不要让闹事的人赔偿。当然,他们只是调解,对方如果不乐意赔,就只能上法院了。

毕生花看着一地狼藉痛心疾首地说:“赔!当然要赔!老娘开个张容易吗!一下给我砸了这么多,老娘得卖多少天笑脸调多少杯酒才能赚回来?”

这里的片警认识毕生花,他们对这个耿直又凶悍的帅气老板娘也是无可奈何,原本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警察只好走回去问蒋得钱:“你把人家的店搞成这样,多少得赔点吧?你要是不赔,我们就只好把你们都带回局里,先以寻衅滋事拘留,再去鉴定伤情和财产损失,到时候就看法院怎么说了,我们倒也省事儿。”

警察旁敲侧击,就想让蒋得钱赔点钱了事儿算了。

蒋得钱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但他被毕生花摁在桌上受了点惊吓,刚起来就又吐了。警察问话的时候他虽然脑子还清醒着,人却只能趴在桌上吐沫沫,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候,光头候彪忽然站出来问毕生花:“你估个数,我们赔。”

毕生花没想到对方真愿意赔,左右看了一圈说:“十万。”其实她一下子也估不出损失了多少钱,何况喝了这么多酒,脑子里浆糊一样,就随口往高里报了一个数。

这已经有点敲诈的意思了。围观者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和酒吧的常客,就都起哄说一点也不多,警察则只当看笑话不说话。

没想到光头却爽快地说:“行,十万块,明天派人给你送过来。”

“艹,明天?谁知道你小子明天在哪儿呀!”小齐说。

警察也说现在都电子支付时代了,直接手机转个账就完了呗,至于陪多少还是可以商量的,十万是高了点。

光头有点恼了,脸沉得跟棺材板似的,但他似乎有所顾忌,极不情愿地拿出了手机。

这时候青木站了出来,有脸没脸地说:“明天就明天呗,多大点事儿呀!”

全场嘘了起来,说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生花皱着眉,看了青木一眼,说:“行!明天就明天,多大点事儿!”然后对青木说,“他要是明天不来,账就记你头上!”

一场风波算是暂时平息了。警察说散啦散啦,热闹看完了该干嘛干嘛去。

群众就一哄而散,闹事的混混扶起口吐白沫的蒋得钱离开了酒吧。

光头候彪临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张脸寒得像矗立在西伯利亚高原上的玄武岩,来自最北的北方寒风也吹不散他滔天的怒意和坚忍的杀气,只有看向青木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分明带着一分感激、两分忌惮,还有七分棋逢对手大战一场的期待。

毕生花让小齐从柜台拿出两条中华拆了散给来帮忙的人,又在抽屉里拿了些现金出来,给受伤的算是医药费,然后一抱拳说:“谢谢各位街坊兄弟了!”

人都走了以后,小齐把酒吧门关起来。

他脑袋也破了,流了不少血,毕生花让他去医院,小齐不放心店里的事儿,说迟点再去。好在他伤不重,没开大口子,去洗手间洗洗,止了血也没大事儿。

而毕生花这时候再也支持不住,一弯腰呕了起来。

青木和小齐都上来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毕生花脸煞白,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指着洗手间的方向说:“妈的我快憋不住了,让莫语扶我一把……”

莫语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呆呆蹲在墙角一动不动,脸色白得像生了一场大病。小齐见状赶忙过去嘘寒问暖,只是莫语哑巴了一样,任小齐说什么她都不开口。

青木摇头叹息了一声说:“还是我来吧。”说着就架起老板娘的胳膊要往厕所走。

毕生花推了他一把说:“谁要你来!”

大概是喝了太多酒,又刚刚吐过,加上憋着尿,实在是迈不动步子。她的脸红红的,身子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推青木的时候没推开,只能任由青木扶着往前走。

到了厕所门口,青木才放开她的胳膊说:“到了到了,快进去吧。”

毕生花“哦”了一声,脚步虚浮地站着晃了两下,忽然“嘤”一声倒在了青木的怀里。

“喂……”青木搂住快要倒下的老板娘,“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没事跟人家拼什么酒!你看,脸都红得跟猴子屁股一样啦!”

被青木这么一说,毕生花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而身上就更加没有力气,眼神也迷离起来。

青木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毕生花抱起来,说:“好啦好啦,我带你进去嘘嘘啦!”

他说话的语气向来懒洋洋地夸张,最后几个字音就拖得特别长。

毕生花只觉得小腹一阵酸麻,两腿一紧,说:“不要!”

青木刚挑起洗手间的帘子,问:“不要什么?”

毕生花说:“不要‘嘘’。”

青木一脸茫然:“不要嘘?不要什么‘嘘’?不要嘘嘘了吗?”

“……”毕生花憋得面红耳赤,话都说不出来了。

青木看见她的急样,伸出手指压在嘴唇上说:“嘘嘘要紧,别说话啦!嘘——”

……

小齐正安慰着莫语,忽然听见洗手间里噼里啪啦一阵响动,然后传来老板娘怒气冲天的骂声:

“滚!你丫的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38、生意来了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有个西装革履的斯文眼镜男来敲如花酒吧的门,送来了十万现金,清点完毕后,请毕生花签了个条子,就礼貌地告辞走了。

小齐有点不相信地说:“这年头流氓也讲起信用来了?”

毕生花却不管那么多,大手一挥说:“给昨天来帮忙的兄弟们送两万过去,小齐你出力多还受了伤,也拿一万,就当营养费了。至于有些人么……”她白了一眼青木,“什么时候先把上个月的欠账清了再说!”

头上缠着白布的小齐朝青木挤眉弄眼,意思是你说句软话就好啦。

青木想了半天想出来一句话:“有钱了要不在吧台后面修个厕所?近一点嘛!”

“滚!”

小齐捂着嘴嘎嘎笑,看见老板娘天雷滚滚的眼神,赶紧收起笑容猫下腰,扫地去了。

如花酒吧贴出了盘点装修停业一周的告示。其实打坏的东西加上酒钱撑死了万把块,但别人愿意赔你不要白不要,毕生花决定好好捯饬捯饬,妆点一下已经略显陈旧的酒吧空间。

莫语的情况不是很好,从昨晚开始整个人就像中了邪一样,不吃不喝不说话。毕生花因为喝了太多酒,自己睡得沉,倒也没注意她晚上的情况,但光白天看着就已经怪吓人的了。

她就问青木:“哎,你上次不是说她已经醒了吗,怎么又这样了?”

青木说:“上次是没醒,这次是醒透了。”

“什么叫醒透了?”小齐问道。

青木没说话,老板娘和小齐对望了一眼,忽然都明白过来——那个蒋得钱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小齐的脸刷一下白了,咬牙切齿地说:“好白菜怎么都让猪给拱了!”

毕生花板起脸说:“你特么说的是人话吗?人家又不是主动投怀送抱,这几天的事情她自己不知道嘛!这么在意人家过去,活该一辈子单身!”

又说:“你要是真喜欢她,就去帮她渡过这个难关,她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人安抚。”

小齐脸一红,低下头不说话,拿着扫把在地上哗哗地扫,扫了半天忽然把扫把一扔,急匆匆往里面走,说:“我去看看她。”

小齐走了以后,青木就一直盯着毕生花看。

毕生花今天换了一条牛仔裤,搭一条紫色格子衬衫,下摆一半塞进裤腰,一半露在外面,这身打扮虽然还是很中性,但是比之前松松垮垮的运动装和嘻哈服要柔美多了。

“干嘛?我脸上开花了啊?”毕生花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发现没问题,就问青木。

青木说:“没什么,就是好奇你居然会教小齐怎么泡妞。”

毕生花说:“都是自家兄弟,能帮当然帮。”

青木说:“没踢过球也可以当教练的吗?”

“滚!”毕生花捶了他一拳,“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说完她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声乐了起来。

这时候听见有人梆梆敲门。

毕生花说:“不会装修的这么早来了吧,我还没腾挪地方呢。”

她去开了门,却见门口停一辆宾利轿车,把出去的路都堵上了,一个带着鸭舌帽的男人站在门口问:“请问神乌工作室的青木先生在吗?”

毕生花便往里面喊:“找你的。”又对那人说:“你进来吧。”

那人进了门,脚步平稳地跨过没有扶正的桌椅和满地狼藉的玻璃渣子,然后看见青木说:“我是梅以求教授介绍来的,找青木先生。”

“哦,我就是。”青木这才想起梅教授把一单有钱人的生意介绍给他了,瞥眼从开着的门缝里看见宾利的车标,心说果然有钱。

一般来找青木“大师”咨询的人初次见面总不免会因为他的形象而惊愣一下,但这个人却没有任何讶异的表情,确认青木的身份以后,便脱下帽子,礼貌性地微鞠了鞠躬,说:“青木先生好,我叫李卫,请您跟我走吧。”

青木发现他的动作很稳定,从进门开始的每一步,到用手脱帽子,每一个动作都出奇地稳定,一寸一寸的,像是用机械固定住的一样。这是一个真正的高手,青木判断。

“现在就走吗?”青木看了毕生花一眼。

毕生花别过脸说:“别看我,那是你的事。”

李卫问:“您如果要准备什么,尽管慢慢来,我在外面等。”

青木指着地上说:“哦,等我打扫完卫生吧,不过我的动作可不快呢。”

李卫说:“原来是这事儿,交给我吧。”他拿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吩咐道,“你找一家家政公司安排十个钟点工过来,柳营巷如花酒吧。”

青木朝毕生花吐了吐舌头,打了个响指说:“大生意呢!”

毕生花“嘁”了一声说:“美得你!”

青木跟着李卫出门,习惯性地就要去拉副驾驶的车门,可李卫已经把后门打开,做了个请的姿势说:“您请上车。”

宾利的后座的确舒服,青木甚至没有感觉到车子发动时的声音和启动的颠簸。

“能告诉我到底是什么事情吗?”青木问道。

李卫把着方向盘说:“对不起,我只负责接您,其他的事情,我不能说。”

……

在吴中市江滨浅水湾区半山的一栋别墅里,蒋得官坐在沙发上使劲揉捏着太阳穴。

最近他的头疼得厉害,国家已经开始逐批次禁止进口洋垃圾了,从申州港口进来的集装箱越来越少,为了维持生意,他本打算去羊城的码头收点货,可那样就意味着要从人家的碗里抢肉吃,必然跟闽粤那边的贸易集团势成水火。

申州远洋集团的董事长董诚特意叮嘱过他,叫他近期做事谨慎一点,环宇国际的夏总已经发话,要响应国家号召,建设绿色新能源大国。

蒋得官的远洋贸易公司虽然很赚钱,但也只能挂靠在申州远洋集团下面,否则休想在申州港拿到半个集装箱,而远洋集团又只是夏家的环宇国际旗下的一个子公司而已。

如果说董诚对他来说是一条巨鳄的话,那夏伯昼就是一头霸王龙,既然夏总发话了,他蒋得官当然得乖乖听话,不出去惹麻烦,所以他干脆停掉了手上所有的生意,和以往比起来,等于每天损失几百万。

不过损失点钱也没什么,以后有的是机会赚回来。现在让他头疼的还有他那个不学无术,整天就知道惹是生非的弟弟。

光头候彪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完,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蒋得官的指示。

“猴子,你说的那个人,如果让你和他正面一对一硬抗,你有几分把握?”蒋得官问。

候彪思忖片刻,说道:“不好说,如果有枪,把握大一点,但这人有点邪乎,我感觉和他对抗的时候,精神有点恍惚,大脑反应总有点迟钝。”

蒋得官说:“嗯,去查一下那家酒吧和你说的那个人的背景,小心使得万年船呐!另外,看着我弟弟,不要让他惹出事来,别羊肉没吃到,还惹回来一身骚。”

39、富贵人家

车子穿过主城区,从绕城公路出去,再后面的路青木就不认识了,看路牌应该是市郊的某个镇。七拐八弯以后上了一条幽静的柏油路,路的两边栽着齐整高耸的翠柏。

青木注意到一个细节,每隔五六棵树左右,就有一根路灯杆,比城市里的一般道路还要密集,而每根路灯杆上都装有摄像头。路的外围全都是连片的水塘,边缘拉着铁丝网,不知道通不通电。这些网看起来是保护水塘,防止偷鱼贼的,可实际上明显是用来保护这条公路的。

这显然不是政府的工程,没有哪个乡镇的政府会花这么多钱在乡下地方做这么密集的安监工程。

到了柏油路的尽头,一片碧汪汪的阔水呈半月形出现在眼前。水边磊建起高高的堤坝,显然是人工建成的水库。

车子沿着水库边的青石板路继续前行,绕过半月形水库月牙尖头的小山丘,一座占地极广的庄园就渐渐显露出来。

有钱人的奢侈,还真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

据青木所知,吴中最贵的别墅区是在江滨浅水湾区的半山腰,那里不但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江景,而且山后就是湿地,环境得天独厚。不但吴中地区的富豪多数集中在那里,就是申州的有钱人也有不少到这里买房的。

但无论多么豪华富贵的别墅区都没法和这里比。这个单独的庄园,坐拥一座三面环山的独立水库,论气派,恐怕也只有古代的园林才能超过了吧。

青木正感慨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进了庄园,绕过宽阔平整的草坪,李卫停好车把他带进了前厅。

落座之后,李卫便径直走开了,只有佣人过来给他倒茶,彬彬有礼却一问三不知。

大厅内的装饰豪华至极,墙边的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油画,画面有点熟悉,青木看了半天想起来在网上看到过去年苏富比秋拍的天价成交记录,好像就有这幅画。。

他正仔细欣赏的时候,侧门开启,佣人侍立两边,一位年轻的白衣女子挽着一位紫裙美妇人走了出来。

李卫紧跟在她们身后,始终保持两个身位的距离。青木知道,这是一个保镖的理想距离,即不至于影响雇主的活动,又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即使有人开枪,作为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保镖,在提前预判的情况下,也来得及作出飞身挡子弹的动作。

他们走到青木近前,白衣女子就站定在那里,笑呵呵地看着青木。

青木不由得呆了一呆,张口结舌了半天才叫道:“胡警官?!”

胡杏长发披肩,穿着一袭白色连衣长裙,薄施粉黛,尽显高贵之气,和穿警服时的飒爽英姿判若两人。

“怎么?不认识了?”胡杏咯咯笑起来。

“啊——明白了!”青木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恍然有所悟。如果不是富家千金,一个刚进刑侦队不久的女警察拿来的钱随手送他一个都彭打火机呢?

穿紫裙的美妇人看青木几眼,眼神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大约是不喜欢青木的穿着和腔调。她又看了看胡杏,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位就是梅教授的高足?”妇人体态丰腴,皮肤白皙,举止儒雅而不失风韵,声音里更带着几分威仪。

胡杏说:“霞姨,他叫青木,是梅教授的朋友,不是学生呢!”

“哦?”美妇人略显惊讶,“既然是梅教授的朋友,又得教授推荐,必有过人之处,不知青木先生在哪里高就?专研哪一种学问呢?”

“呃……”说到高就的问题,青木就有点尴尬,“那个,我自己开了一个工作室,专研方向嘛,主要就是解个梦啦,测个字啦,取个名字什么的。”

美妇人还没反应过来,胡杏已经哈哈大笑起来,说:“又是你那一套江湖切口,谁听得懂啊!你看你都把我霞姨说懵逼了……啊……”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该说出两个这么不文雅的字来,赶紧捂上了嘴巴。

妇人脸色一沉道:“叫你不要去当警察,你非要去!瞧你,在外面都学了些什么?说话一点不注意分寸,简直胡闹!再这样,我就给省厅的徐厅长打电话,让他把你调走。”

“对不起,霞姨!我错啦!我当警察也是为了完成我爸的遗愿嘛!”胡杏摇晃着妇人的胳膊撒娇,又朝青木吐了吐舌头。

她在刑侦队里呆着,每天要和犯罪分子打交道,江湖切口一堆一堆的,不过平时在家里可从不敢轻易透露出来。也不知为什么,见了青木她就特别想笑,平日的陋习一不小心就暴露了。

“霞姨,我告诉你,他可厉害了!我们队里好几个大案子都是他帮忙破的呢!”胡杏一边扶着妇人到沙发里坐下,一边帮着青木说话。

妇人点点头说:“行啦,我不信你,也得信梅教授啊!你们都坐吧。”待他们都坐定了,她又问青木,“来之前梅教授可跟你说了是什么事情没有?”

青木摇头说:“没有,他只说你们会付我一大笔钱。”

胡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妇人也忍俊不禁,笑道:“你倒是实诚!年轻人肯说实话已经很难得了。”又说,“梅教授飞遁鸣高,又学贯中西,堪究天人,与他相比,我们也只剩些阿堵物还拿得出手了。”

青木不明白这些有钱人说话为什么这么文绉绉的,反倒是梅以求这样的大学者、大科学家说话更接地气。他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咳咳……那个……阿堵物的问题一会儿再说好啦,您是不是先告诉我,要我来做什么呢?”

“哦,我外公……”胡杏话刚出口,就被妇人一眼给瞪了回去。胡杏朝青木偷偷做了个鬼脸。

妇人说:“我家有个侄孙,原本聪明伶俐,但近来行为有些异常,看了许多医生也不见好转,所以想请先生给瞧一瞧。”

青木看见胡杏一直在朝他挤眉弄眼,加上她刚才没说完的话,猜到这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大概只是对他的一个考验而已。

跟太有钱的人打交道还真是麻烦呢!

40、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妇人便让一旁的佣人去喊人。不一会儿,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美艳少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出来了。

胡杏叫了一声“舅妈”,美艳少妇朝他点点头,然后有些拘谨地走到妇人身边,叫了声“霞姨”,也不坐下,只侍立在一旁。

三个女人之间的称呼叫人有点凌乱,不过青木不是个喜欢在琐碎事情上动脑筋的人,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个男孩身上。

小男孩站在少妇边上,低着头一声不吭。他的身体僵硬,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妇人给青木介绍道:“这是我的侄媳张娟,这就是我的侄孙夏天。”

张娟推着夏天的肩膀催促道:“快,天天,快叫奶奶!”

夏天倔犟地站着,任凭她妈妈怎么催促,就是不说话,也不肯往前挪动一步。

妇人就说:“算了算了,别为难孩子。”然后看向青木,“先生,你看看吧,他以前可不这样呢。”

青木站起来走到小男孩身边,蹲下身和他对视。

夏天看了想往后退,却被青木双手抱住了肩膀。

青木问:“你叫天天?”

夏天怯懦地点了点头。

青木说:“那你一定有一个兄弟叫好好,他在学习,你呢就向上,对不对?”

夏天摇了摇头,眼神告诉大家,他对这个鸡窝头男人没有任何好感。

胡杏觉得青木说的笑话好尬,哪怕是在哄小孩,也显得弱智了一点,而旁边一直站着的张娟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

霞姨很敏锐的观察到了张娟的动作,对她说:“你也坐吧。”

张娟就在胡杏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青木说:“你不喜欢你的兄弟好好吗?”

夏天又摇了摇头,而且把头垂的更低了一点。

“可是为什不喜欢呢!”青木说,“他很喜欢你呢?”

夏天突然大声吼起来:“不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

女人们被他的话吓了一跳,霞姨倒还沉得住气,胡杏和张娟都站了起来。张娟紧张地道:“天天!天天你怎么啦?我们不理这个人,快到妈妈这里来!他是个坏人!”

可是夏天似乎并不愿意回到他妈妈的身边,而是一个劲地往后退。青木就跟着他。他一直退,青木就一直跟着。

退着退着,夏天就退到了电梯口。他背靠着电梯门,无路可走,面对青木,不敢抬头看。

电梯门口有两个三角形的按钮,一个朝上,一个朝下,这让青木又想起了那个奇怪的符号,恍惚间觉得电梯就是通向某个神秘空间的通道。

有钱人家可真是的!明明只是三层高的庄园别墅,还要装个电梯,够奢侈的。

他伸手按下了朝上的按钮。

电梯门打开,小男孩身子后倾,倒进了电梯里。

青木跟着进去。

夏天从地上爬起来,想从青木身边溜出去,但电梯门很快就关上了,他没有成功。

青木按下了三楼,电梯开始向上运行。

夏天躲在电梯的角落里不说话,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

青木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好好呢?”

夏天似乎非常害怕听到这个名字,又尖叫起来,拼命拍打电梯门。

一般来说,电梯的门只靠一条小槽固定,非常脆弱,所以电梯内都会贴着禁止倚靠和扒门的警告标志。曾经就有熊孩子在电梯里用脚蹬了一下电梯门,导致门脱落,差点出了大事故。

不过这有钱人家的电梯质量似乎好的过分,任凭夏天怎么拍打、蹬踹都好好的,只是速度慢了点,这么半天了也没到三楼。

夏天似乎有点累了,坐下来,呼哧呼哧地喘气。

不知道是他的破坏终于有了成果,还是庄园的供电系统出了问题,电梯顶部的灯闪了几下后就灭了。

电梯内一片漆黑,只留下顶灯闪灭后的一片白影。

照理说,封闭的电梯内不开灯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看得见的,但现在青木却能清楚地看见电梯里的一切,就像带着红外夜视仪一样。

夏天蜷缩在角落里,低着头,身体瑟瑟发抖,青木可以看见他眼里的恐惧和颈间渗出的冷汗。

“没有什么好怕的呢。”青木说。

夏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抬起头看了青木一眼,然后缓缓把目光移到天花板,定定地看着那里。

青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电梯顶上,那盏灭掉的顶灯留下的白影慢慢凝聚成了一张惨白的脸,正在凝视下方的夏天。

那张脸忽然笑了一下,露出一口森森的尖锐的牙齿。

夏天惊叫了一声,刷一下站起来,拼命去按电梯的楼层。

电梯的面板上只有从负1楼到3楼总共四个楼层的按钮,3楼的数字按钮被青木进来的时候就按亮了,可是,面板的液晶屏上显示他们现在所处的楼层已经到了5楼。

夏天在4个数字按钮上疯狂乱按,希望电梯能够停下来。但是电梯却一直在向上运行,5、6、7、8……

到了十一楼的时候,夏天放弃了,又蜷缩回角落里,抱着头大叫:“你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那张惨白的脸慢慢从天花板上浮了出来,变得更加立体,然后缓缓下沉。黑暗的电梯里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张漂浮的脸。

脸沉到夏天的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哥哥”。

夏天哇一声哭了出来,癫狂一样浑身发抖。

“哥哥,你不要我了么?”脸漂到夏天眼前说。

夏天拼命闭着眼睛,却无法不看见它。

“哥哥!”脸又叫道,“你不要我了么?”

“走开啊!”夏天一边哭一边用手去驱赶脸,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打在脸上,脸极度扭曲了起来。

“哥哥,你打我!”脸痛苦地说

“不是!不是我!”夏天哭泣道。

“是你,我看见了。”脸也嘤嘤啜泣起来,哭的比夏天还伤心。

电梯还在向上,已经到了25楼。

“哥哥,我要你来陪我。”脸说。

夏天坚决地说“不”,但他的话音还没落,脸就扑了上来,一下子扑在夏天的脸上,没了进去。

夏天忽然不哭了,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安静地站着。

电梯“叮”一声停了,面板上显示这里是33楼。

电梯门打开,亮光射进来。

青木看见夏天正抬头朝他看,脸色白得像漂白的纸,眼睛里流出鲜红的血,两颗尖尖的獠牙从青紫的嘴唇里刺了出来。

41、坠落33层

“哦,原来这就是你弟弟的样子啊!这是合体了吗?”青木说。

夏天只是朝他看了一眼,没有理会他,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出了电梯。

电梯外面是大楼的天台,一阵阵疾风呼啸而过,城市的雾拦住了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光,只有天上的月亮像偷看姑娘洗澡的小伙子的眼睛一样从云层间放出贼亮亮的光。

夏天走到天台的边缘,他的脸一半狰狞,还有一半露出解脱般的安详。

他看见一只乌鸦从楼下的雾里飞出来,“呱呱”叫着飞上了露台,在那里凝视着他,仿佛在凝视一堆即将腐烂的肉。

夏天的一只脚跨了出去,身体失去了平衡,一头栽了下去。

一张狰狞的脸从他的身体里脱离出来,在半空中漂浮着,发出叽叽叽的笑声:

“哥哥,我抓到你了。”

“哥哥,你马上要死了。”

“哥哥,你会进地狱的。”

夏天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

他看见32楼的灯闪了一下,窗帘上印出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吵架。

31楼的灯一直亮着,窗帘也没有拉上,那个女人躺在床上哭泣。

30楼的女人在客厅,留声机里放着音乐,手里拿着一杯红酒。她一边喝酒,一边随着音乐轻轻起舞。她的手臂张开,脚下迈着慢四的舞步,仿佛正怀抱着一个人,在深情的舞池里。

29楼,女人的舞步凌乱不堪,手里的红酒撒了出来,撒到地板上,像一滩殷红的血。

28楼,女人癫狂得手舞足蹈,然后和手里的酒杯一起倒在了地上,在倒地之前,女人朝窗外坠落的夏天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妈妈……”夏天轻轻叫了一声。

27楼,女人倒在地上,紧紧闭着眼睛,嘴角流着红色的液体,不知是红酒还是鲜血。

“妈妈……”夏天想要呼唤,但这一层很快就过去了。

26楼的窗户紧紧关着,窗内两条人影纠缠在一起,在床上扭动着。

25楼,一个怀孕的女人在梳妆台前梳妆,男人温柔地在替他捏肩膀。男人的身后,门缝里露出一双男孩的嫉妒的眼睛。男人猛然转身,重重地关上了门。

24楼,女人挺着隆起的肚子,从楼梯上下来的时候,和正急匆匆上楼的小男孩撞在一起。女人捂着肚子呻吟,一团白色的影子从女人的肚子里飞了出来,飞过客厅,飞出窗子,飞到正极速下坠的夏天的身边。

那团白影变成了一张惨白的脸,五官扭曲着,愤怒地朝夏天嘶吼:“是你害死了我!”

“不是我!”夏天辩解道。

“哥哥,哥哥救我!”脸的声音又温柔起来。

夏天用手去抓脸,但脸的下坠的速度比他快得多,他只碰了一下脸的边缘,脸就呼一下掉下去了。

“弟弟!”夏天叫了一声,转头去找,却看见一张顶着鸡窝头、囧着两道浓眉的大脸在朝他笑。

他在往下掉,但鸡窝头却在飞。他骑着一只巨大的乌鸦,灰色的旧风衣飘扬在他身后,被吹得猎猎响。

“要不要和我一起骑乌鸦?”鸡窝头问道。

夏天摇了摇头说:“我要死了。”

“你如果骑上我的乌鸦就不会死了。”

夏天说:“我要去找妈妈了。”

“哦,这样啊!可是你妈妈又不在下面。”

“那我妈妈去哪里了?”

“你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要等你长大了才能找得到,如果你不长大就死了,就永远找不到她了。”鸡窝头说。

夏天说:“是真的吗?”

鸡窝头用力点了点头,头发被疾风吹得有点滑稽。

“可是,我要给我弟弟偿命。”夏天说。

“为什么呢?”

“因为我害死了他。”

“可是你刚才还说自己没有。”

“我只是说我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知道那是你弟弟,你又没见过他。”

“我妈妈说的。”

“你不是找不到你的妈妈了吗?”

“是我的二妈妈,我不愿意叫他妈妈,但我不得不承认,他是我爸爸的妻子,是我的二妈妈。”

“哦,你在上楼的时候碰到了她,所以你觉得你害死了你的弟弟?”

“二妈妈是这么说的,她还画了一张画,把弟弟的样子画出来,每天晚上我睡觉之前都要给我看,说那是我弟弟。我叫天天,他叫好好。我害死了他,他就每天晚上都要来找我玩。”

“你没有告诉你爸爸吗?”

“他会打我的。”

“他经常打你?”

“以前不,自从我妈妈走了以后,他就经常打我了。”

“就算爸爸会打你,你也可以告诉……”鸡窝头想了想,“爷爷奶奶,还有胡杏阿姨啊!”

“是杏姐姐。”夏天纠正道,“但我不能告诉她们!二妈妈会用针扎我的屁股,还会让我吃芥末。我如果告诉别人的话,我弟弟也会不高兴,他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变成很可怕的样子!”

“她经常用针扎你的屁股吗?”

“嗯!我每次惹她不高兴,她就会这么做。我都不敢和小朋友一起洗澡,我想我的屁股一定很难看。”

“那一定很痛吧!”

“我不怕痛!我只是怕我弟弟,他太恐怖了!”

风变得越来越大,似乎还有下雨的迹象,空气里已经能闻到泥土的气味。

“快要掉到底了呢,你再不骑上来,可真的要摔死了。”鸡窝头男人说,“你看,骑乌鸦多好玩啊!”

夏天似乎有点心动,犹豫着说:“可是我骑了你的乌鸦就不会死,我不死的话,我弟弟每天晚上还会去找我的。”

“那你死了又有什么用呢?”

“我害死了我弟弟,他变成了鬼,我很害怕。我死了以后,我也会变成鬼,就不会怕他了。”夏天说,“等我变成鬼,我就给他道歉,陪他玩,和他做好朋友。”

“但是你不觉得你死之前应该和你认识的人告个别吗?”鸡窝头鼓励说,“有那么多人爱你呢!”

夏天想了想说:“你能帮我跟我大爷爷和霞奶奶告个别吗?还有三叔公和杏姐姐也可以说一声,其他人就算了,反正不用和我爸说,他只喜欢我二妈,一点儿都不在乎我。”

鸡窝头说:“你骑上来,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们,等你亲自告别以后,如果你要回到这里,我再带你飞回来啊!而且,我的乌鸦飞得很快,你弟弟也追不上呢!”

又掉下了两层,眼看着就要到地面了。

夏天说:“好吧,我要骑乌鸦了。”

他在空中翻了个身,鸡窝头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拽上了乌鸦的背。

乌鸦呱一声叫,翅膀擦着地面飞过,冲进了高处的云雾里。

强劲的风把夏天包裹住了,所有的东西都化作了碎片,他睁不开眼睛,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紧接着,他感觉身体一沉,世界又回来了。他听见庄园门外的狗在叫唤,后山树林里的鸟儿在歌唱,还有人在轻轻呼唤他的名字:“天天!天天!”

他睁开眼睛,看见那个顶着鸡窝头的男人就蹲在自己面前,双手扶着自己的肩,囧着浓浓的眉毛,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三个女人坐在旁边的沙发里,霞奶奶一脸严肃像极了学校开大会时的校长;杏姐姐脸上写满了愤怒,好像有人偷走了她的零食;而自己的二妈看起来坐卧不宁,就像吃坏了肚子一样。

42、恐怖人偶

夏天还在发呆,胡杏已经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从背后拉下他的裤子。

小男孩的屁股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点,有些已经发黑,有些可能流过脓,变成了大的疤痕。

一直坐卧不安的张娟抢先说道:“霞姨,都是孩子胡说呢,他——”她指着青木,“不知用了什么妖法,让孩子乱说话,当不得真的!不信您再问问孩子,我哪里有做这种事情?”

“还没有让你说话呢!”霞姨不怒自威,一句话就吓得张娟不敢再说,“李卫,让天天爸爸过来看看,家都管不好,还管什么企业!”

李卫答应一声正要出去,青木忽然走到李卫身边耳语了几句。李卫犹豫了一下,又到霞姨耳边低声征询,霞姨点了点头。

李卫出门后,大厅里暂时安静下来。

夏天看了青木一眼,怯生生地问道:“真的有那么大的乌鸦吗?”

青木笑道:“我是有一只乌鸦,不但会飞,还会说话,至于将来它能长多大呢,我就不知道了。你如果想看它,可以找她——”他一指胡杏,“让你胡杏姐姐带你去看。”

胡杏帮夏天把裤子穿好,抱着他说:“是真的,这个怪叔叔家里有一只会说话的乌鸦,说得可好了,过几天姐姐带你去玩。”

夏天点点头,神情已经不像初时那么拘谨害怕。

“这次多亏了青木先生了。”霞姨说。

青木起身回到沙发坐下,想从怀里掏烟,看看环境和周围的三个女人,想想还是作罢了。他摸了摸头说:“那个,这位……夫人吧,不知我的考试及格了没有?”

霞姨哈哈笑道:“岂止及格,给你满分都不过分呢!可惜我只是个妇道人家,没有打分的资格啊!”又说,“哦,对了,我叫邬丽霞,你也可以叫我夏夫人。”

青木听这名字有点耳熟,又联想到她丈夫姓夏,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顶级富豪里面姓夏的可不多,而像青木这种不喜欢凑热闹听八卦的人都听说过的,在吴中大概就只有一个了,那就是有三吴第一世家之称的夏家的夏文远老先生。

其实夏文远的名气远不如他的几个子侄,尤其环宇国际的董事长夏伯昼和长洲国际的主席夏仲晚。这两兄弟在福布斯富豪榜上年年有名,而且排名都在三十以内。只是为了发展,两家集团的总部都搬去了申州,俩人就很少在吴中露面了。

但整个夏家的根基在吴中,夏家的大部分产业也都在吴中、吴州和吴兴这三吴地区。环宇和长洲只不过是夏家伸向世界的两只触角。

夏家的主心骨还是夏文远。虽然他的名字不会出现在富豪榜上,但他的权势之大,在三吴乃至华东地区的商界都少有人能比。以他拥有的夏家的全部资产,如果真要进入富豪榜,恐怕在全球也是排得上号的。

难怪连梅以求教授都不好拒绝。梅教授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真要得罪了夏家这样的家族,虽说他一个科学家不至于惹来什么祸端,只是以后在吴中做起事来必会束手束脚了。

这位夏夫人保养得好,看不出实际年龄,估计在四五十岁之间,从她的言谈举止,倒也符合夏文远夫人的身份。别人叫她霞姨,想必是夏文远的续弦。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李卫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

张娟一看见他们进来,就站起来撒娇道:“哎呀长征,你总算来了!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夏长征先跟邬丽霞打了个招呼:“霞姨!”

邬丽霞只点了点头。

夏长征这才转向张娟:“你胡说什么!霞姨怎么会和外人一起欺负你?老爷子在楼上休息,你要是吵到他,可别怪我不客气!”他又看了自己的儿子夏天一眼,眼里露出厌恶之情,黑着脸道,“天天,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跟二妈回去!”

夏天看上去有点害怕,躲在胡杏怀里瑟瑟发抖。

邬丽霞道:“是我让他来的。怎么?我不能看看我的侄孙子了?”

夏长征诺诺地说:“霞姨,我不是这个意思!您喜欢这小子,是他修来的福气,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顿了顿,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只是,不知道小娟怎么得罪您了?”

夏长征不得不小心翼翼。他虽然掌管着一家大型房产公司,但产业可是夏家的,只要老爷子一句话,随时可以让他滚蛋。虽然作为老爷子的亲侄子,企业的股份和家族的分红不会被剥夺,但他现在正值壮年,可不甘心回家养老。

邬丽霞说:“那就要问问你这个媳妇儿了。李卫,给他听听。”

李卫拿出一支录音笔,放在桌子上,按了一下按钮,里面清晰地传出了青木和夏天的对话。

夏长征越听脸越黑,张娟想要阻止却又不敢走过去。

听完了以后,胡杏又把孩子的裤子拉下来,说:“我的好堂舅,你好好看看你儿子的屁股!你可别告诉我是你家的蚊子太多了哟!”

夏长征的脸黑得像张飞,板得像块砧板,问张娟:“这是怎么回事?”

张娟哭诉道:“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呀?真的和我没关系!”

邬丽霞说:“行啦,别演啦!李卫,你手里的东西是什么?”

李卫把塑料袋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绿色的纸箱子。

张娟看见纸箱子就叫了起来:“你们怎么可以搜我家!你们……”她忽然意识到不对,赶紧闭上了嘴。

夏长征从李卫手里接过纸箱子,打开看了一眼,手一哆嗦,把纸箱子丢了出去。

从纸箱子里滚出一个玩具人偶。人偶做得极其逼真,身体蜷曲着,像一个胎儿,但他却有一张极大的脸。这张脸的脸色惨白,两只眼睛里流出鲜红的血,青紫色的嘴唇咧开着,露出两排又白又尖的牙齿。

这种恐怖人偶不要说在晚上见到,就是大白天这样看着也瘆得慌。

“这是从张娟房里搜出来的?”邬丽霞问道。

李卫说:“是,按青木先生的吩咐,在她房间柜子的暗格里找到的。”

邬丽霞和夏长征的脸同时沉了下来。

而张娟却像见鬼一样看着青木:“不可能!他……他说谎!”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夏天突然指着地上的人偶说:“弟弟,这是弟弟,你们看,弟弟又在哭了,是我害死了弟弟,他要我去陪他玩……”

43、最毒妇人心

胡杏一把捂住夏天的眼睛,不让他看人偶。

“我算是明白了!”胡杏看着张娟说,“我说小天这么聪明伶俐的一个孩子,怎么忽然就变得不爱说话,见谁都躲,还几次要跳楼自杀!原来是堂舅妈你在作怪!要不是夏家人多,发现的及时,你的阴谋就得逞了啊!”

她开始发挥刑警的特长,还原事件的真相。

“我记得那时候你怀孕了,在楼梯上和小天撞了一下,后来孩子没了。于是,你就怀恨在心,把怨气撒到小天身上。孩子多天真!你说什么他都信了,你说他害死了弟弟,你说弟弟变成鬼来找他。你偷偷藏起来一个恐怖人偶,时不时拿出来吓唬他,每天晚上塞到天天的被窝里,让他以为是他弟弟的鬼魂来找他,要他偿命。”

“你假装可怜,让我堂舅以为都是孩子的错,是孩子嫉妒他未来的弟弟造成的,弄得孩子在他爸爸面前说什么都得不到信任。你还喂孩子吃芥末,用针扎孩子屁股,你说你有多毒!”

张娟辩解道:“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这么污蔑我?就凭这个娃娃吗?”她也顾不得身份了,对邬丽霞说,“你们有什么资格去搜我的家?我看你们是早就想拆散我和长征,所以弄了这么个东西陷害我!”

夏长征终于忍无可忍,冲过去一个大嘴巴打在张娟脸上:“怎么跟霞姨说话呢!”

“你打我?”张娟捂着脸开始歇斯底里,“你居然敢打我!你当初是怎么甜言蜜语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你凭什么打我?就凭他们一通胡说八道?你儿子撞了我,让我的儿子没了,这难道不是事实啊?你们凭什么都赖到我头上来?”

夏长征有点心软了,想哄哄自己的妻子,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向邬丽霞,说:“霞姨,你看会不会是误会了?我承认我没照顾好小天,以后我一定改。”

张娟听见这话,也安静了下来。胡杏此时虽然愤怒,但她毕竟是晚辈,不便多说。

大家就都等着邬丽霞发话。

邬丽霞说:“虽然我也早有疑心,但没想到事情是这样的。今天要不是青木先生,我这个当奶奶的,还有你这个糊涂爸爸,恐怕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呢!要说误会,我倒是愿意相信有误会,可证据确凿,我们夏家容不得这么恶毒的女人!”

夏长征看了青木一眼,知道今天的事情大半和这个怪人有关,怒道:“他是什么人?我们夏家的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来说话了?”

邬丽霞说:“他是梅教授介绍来给你大伯治病的。”

夏长征听说是来给大伯治病的,只能压下心头的怒火,不敢再有丝毫表面上的不敬。但他心里暗打主意,等将来找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家伙。

张娟感觉他的老公要认怂了,挣扎喊道:“老公,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

夏长征说:“霞姨,我先把她带回去,等我把事情搞清楚,一定给你,给夏家一个交代。”

邬丽霞叹了口气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啊!那就这样吧,只是天天你不能带走,我不放心。”

这时候,一旁冷眼旁观的青木突然说话了:“他搞不清楚的,也给不了交代。”

夏长征一愣,怒道:“你说什么!”

青木说:“有人自己弄没了孩子,把责任推卸到你儿子头上,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搞得清楚呢!”

“笑话!”张娟听到青木的话大声斥责道,“什么叫我自己弄没的?我难道故意要弄掉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吗?我神经病吗我!”

“你不是神经病,你只是心里清楚,那根本不是夏家的骨肉!”青木说着站起来走到夏长征身边,往他头顶看了看,“有些人的帽子已经三丈高了,还不知道呢!”

“胡说八道!”夏长征勃然大怒,就要去抓青木的衣领,但手伸出去,却抓了一个空,一股怒火瞬间变成了尴尬。

“你有什么证据乱说!你们夏家人还管不管?让一个外人在这里胡说八道!”张娟大声嚷嚷着。

“是啊,青木先生,这话可不能乱说。”邬丽霞也觉得事态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青木对夏长征说:“你的那个什么鸟房产公司是不是有一个年轻有为的总会计师?是不是长得比你帅?你现在的老婆是不是在认识你之前就认识他了?你公司的账目是不是他比你还清楚?……”

夏长征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一幕幕往事在他眼前浮现,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心底升起。他不禁吓出了一身冷汗。

“别听他胡说!长征,他胡说的,长征,你要相信我,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张娟歇斯底里地跟夏长征哭诉。

夏长征“啪”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如果说之前那个巴掌多少有点在邬丽霞面前做做样子的嫌疑,那么这一巴掌却是用尽了夏长征的全部力气,把张娟打懵了。

“行啦,别打啦!快回去看看吧,估计你公司的资产一多半已经不是你的啦!”青木提醒完,又叹了口气说,“原来有钱人里面也有这么笨的人呢!”

夏长征恨恨地跺了跺脚,刚要转身离去,就听里面传来一声威严的轻喝:

“你不用去了!”

佣人推着一辆轮椅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老人,面带倦容。李卫马上几个跨步走上去,从佣人手里接过了轮椅。

青木看见老者,终于确定之前的推测。轮椅上坐着的,正是名震三吴的夏文远。他现在虽然已经很少抛头露面,但他的形象从三十年前起就经常出现在各大媒体的头条上。

“大伯……”夏长征还想说点什么。

“行了!”夏文远的声音不大,但自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你公司的财务问题我早就注意到了,只是没有介入,以为你自己能解决。现在看来,你的能力不足以管理这么大的企业。”

“从今天起,绿景房产交给你表姐打理,你就去管物业公司吧。至于这个女人嘛……”夏文远顿了顿,“你当初为她闹了一次离婚,还出了人命。你是夏家的人,再离婚会引起外界非议,影响家族声誉。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颗苦果你就自己吞下去吧。”

听到老爷子的话,张娟瞬间瘫软在地。她知道,她今天逃过了一劫。但这也意味着,她以后每天都要面对已经知道真相的夏长征的怒火,而她毫无反抗之力,也没有人会同情她。

44、孩子的勇气

夏家老爷子说一不二。他做出的决定无人能够改变,夏长征知道自己此生的抱负一如断根之木,再无壮大的可能。他长叹一声一跺脚离开了夏家的庄园,而他的妻子张娟,则几乎是瘫软着被佣人给架出去的。

地上的纸盒子和人偶也被收拾干净了,客厅里总算清净下来。

夏文远虽然坐着轮椅,依然能看出他领袖群伦的气度和威仪。面对这样的人,青木也不得不一时收起他的狂狷和懒散,一本正经的上前打招呼。

夏文远一点也没有摆架子,客气地说:“请原谅老朽有病在身,不能起身见礼。青木先生是梅教授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在我这里就不要客气了。”又看到众人都站着就说,“坐,你们都坐。”

待大家都坐了,夏文远又和蔼地叫夏天:“天天,来,到大爷爷这里来。”

不知是这爷孙俩特别亲近,还是孩子的性情已经好些了的缘故,夏天小跑着扑到了夏文远的怀里。

夏文远拍着夏天的背对青木说:“孩子的事让你费心了!”

“哦,没什么,只是要完全恢复还需要费些周折呢!”青木说。

“那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邬丽霞问道。

“是啊,青木,接下来怎么办?”胡杏也催促道。

青木说:“天天很坚强呢!受了这样的伤害,但他的内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阴暗,所以只要多关心他一点,就会好起来的。”

“都是那个该死的恶婆娘!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胡杏愤愤地说。

“其实,那个女人给孩子造成的伤害还不是最大的,关键……”青木有些犹豫要不要在孩子面前说出来。

胡杏说:“我明白了,你是说——”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已经被佣人收走的人偶的样子,意思是关键在于如何让夏天忘记那个不存在的弟弟的鬼魂。

邬丽霞补充道:“恐怕还不止是这样,孩子最大的伤害是遇到害怕的事情却找不到可以保护他的人,不但如此,还要被人冤枉。唉……”

其实青木想说的也是这个。夏天受到的最大的心灵上的伤害,是来自于他的爸爸。人在成长的过程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危险,对未知的恐惧与生俱来。可是,只要爸爸在,我们就不会害怕。

有一个好爸爸,孩子才会有依靠,有安全感,即使妖魔侵袭,也不会害怕。

可这件事情,是青木最无能为力的。他不能替代孩子的父亲,而孩子如果没有一个爱他的爸爸,即使今天治好了他内心的恐惧,明天他还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这个道理,在场的人都明白。

夏文远说:“我们夏家也算家大业大,小天以后的生活照顾不会有问题,眼下的事情,还要仰仗青木先生了。所谓事有终始,能者多劳,您就再多点费心了!。”

青木点点头说:“老爷子您不说我也会做的呢!其实,只要带孩子散散心就好了啦。”

他说着走到夏天面前,伸出手去。夏天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和青木的手拉在一起。

青木就拉着夏天的手走向客厅外的花园,趿拉板踢踏踢踏的声音随着他们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门口。

“还真是个怪人!”邬丽霞说。

“霞姨,他可厉害呢!你现在相信了吧!”胡杏说。

“信了,信了,我从来没有说我不信啊!”邬丽霞看了看胡杏,然后笑着对夏文远说,“要说本事呢,倒也够了,就是这形象和身份……还是配不上咱们杏儿。”

夏文远笑着说:“形象没什么,真有本事的人都不拘小节,至于身份更不用担心,只要进了我们夏家的门,还怕身份低微?你看杏儿他爸,当年也不过是个小警察,后来还不是步步高升?要不是公派牺牲了,现在也该是一厅之长了吧。”

夏文远说着叹了口气。

邬丽霞说:“照你这么说,好像也可以。”

夏文远哈哈大笑:“你想的这些问题呀,都不是问题。就怕是你一厢情愿,人家可不见得有这个想法呢!”

“霞姨!外公!你们说什么呢!”胡杏当然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觉得老两口子好没正经的,但不知为什么,明明没有的事情,她的脸上却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夏文远和邬丽霞相视一笑,也不再聊这个话题。

过不一会儿,踢踏踢踏的声音又响起来,青木和夏天回来了。

小男孩的脸色依然憔悴,拉着青木的大手,看上去还是有点害怕的样子,但眼神已经活泛了许多,开始露出几许童真的光彩来,像个孩子的模样。

他咬紧嘴唇,似乎在下一个很大的决心,直到青木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他才抬起头来,看见青木鼓励的目光,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夏天挣脱青木的手,忽然跑了出去,一眨眼就跑没了影子。

夏氏夫妇和胡杏都看着青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青木笑着说:“没事的。”

胡杏撅着嘴说:“故弄玄虚!”

一个女佣急匆匆跑来说:“不好了,夏天少爷把那个可怕的娃娃又抢走了,现在跑去后院不知道做什么呢!”

除了青木,几个人都是大惊,纷纷说:“快去看看。”

大家赶到后院,看见夏天正蹲在一颗大树底下,在泥地上挖了一个小坑。那个恐怖人偶就放在坑里。

“天天!”

邬丽霞和胡杏同时叫道,她们正要跑过去,却被夏文远阻止道:“让他去。”

夏天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低下头,认真地观察起人偶的样子来。看了一会儿,他嚓一下点着打火机,用火苗凑近人偶。很快,人偶身上就燃起了熊熊的火焰,火光映着夏天的脸,变得红扑扑的,多了点血色和生气。

火熄灭了以后,夏天用树枝在灰烬堆里翻了翻,然后用新鲜的泥土把坑埋住。

做完这些,他才站起来,转身慢慢地走回来。

夏天走到青木的身边,抬起头,伸出手,把一个沾满泥巴的都彭打火机还给青木,然后用脏手擦了擦脸上的汗。

被污泥抹花了的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45、罕见的脑病

见到了正主,当然就要办正事儿了。青木被请进了二楼夏文远的书房。

上楼的时候,胡杏悄悄走到他耳边说:“我外公的书房可不让一般人进去,我也只在小时候进去过一次。”

青木说:“那你今天是沾了我的光啦!”

胡杏一脸黑线,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明明是我外公家好不好!不过这家伙说的貌似也没什么错,又无从反驳,只好让他占个便宜。但女人生气的时候,特别喜欢算旧账,就说:“你少得了便宜卖乖,刚才把我送你的打火机拿给小朋友玩火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进门的时候,夏文远吩咐李卫:“你去把彼得请来。”

李卫应了声“是”,把手中轮椅交给邬丽霞。

夏文远的书房很大,不过并不是想象当中摆满了古董字画和古典家具的豪华,反而相当简约。青木只注意到书房中间正对夏文远书桌的墙壁上挂着一副油画,画的是一张红色椅子上一位熟睡的少女。

这幅画非常有名,哪怕青木并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也对它略有耳闻。这幅名为《梦》的画作是毕加索最重要的作品之一,青木还记得看过相关报道,说美国一个很有钱的基金经理花了一亿多美元,从拉斯维加斯一位大亨手里购得此画,创下了当年的天价。

“青木先生也喜欢油画?”夏文远注意到青木进门以后一直在看那幅画。

青木坦白地说:“一般啦,好的艺术是相通的,都可以直击人心。”

落座之后,佣人沏来了茶,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李卫领着一个老外进来来。

夏文远介绍道:“这是我的私人医生彼得,这位是青木先生,梅以求教授推荐来的。”

“哦,青木先生您好!”彼得的中文非常标准,他热情地和青木握手,“我是彼得·斯托尔,来自宾夕法尼亚。我也是梅以求教授的粉丝。”

夏文远说:“彼得在我这里工作已经有十年了,他是个很好的医生。关于我的问题,就请彼得和你详细说吧,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尽管问我和丽霞。”

青木看得出来,夏文远有点累了。

彼得说:“夏老的身体一直非常好,但年初开始,他就经常出现失眠、噩梦的症状。刚开始,我们以为是他的工作压力太大造成的,也进行了心理疏导和解压。不久以后,他的身体出现了部分神经传导功能障碍。无论是我的实验室还是医院,都查不出原因。上个月在美国,经过好几轮专家会诊,确认夏老得了脑灰质风化症。”

“这是一种非常罕见且隐蔽的疾病,目前全世界只发现了不超过十个病例。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大脑灰质层逐步纤维化。所谓的灰质纤维化,就是聚集大量神经元细胞的大脑皮层,也称为灰质层,慢慢变成一种不活跃的纤维状结构,这种纤维质非常脆弱,就像在古墓里封存了几千年的衣服一样,被风一吹可能就成了飞灰。”

青木问道:“病因是什么?”

彼得摇头说:“由于案例太少,目前医学界没有明确的说法。不过有个很奇怪的共性,也许是巧合吧,目前已知的发病者,都是名人。”

“呵,还是个富贵病!”青木戏言。

彼得对青木如此不礼貌地当着病人的面说这样的话非常不理解,有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

反倒是胡杏和邬丽霞大概了解了青木的性子,觉得没什么。

邬丽霞说:“我们老夏常说富不过三代,要持家有道,所以平日的生活并不算怎么奢侈,吃穿都还有度。”

青木抱歉地笑笑,觉得夏文远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

彼得继续说:“这个病因为没有样本,得病的人都是有名望有地位的人,也不可能放到实验室里去随便研究,所以目前的进展非常缓慢。好在夏老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虽然我也说不清是怎么控制住的。”

青木问道:“已经有人因这个病而死亡了吗?”

虽然在夏文远面前说这个很忌讳,但这是不得不问的问题,好在他们一家人看起来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彼得说:“目前还没有,最严重的是植物人。我们判断这个病发展的最终结果就是这样,不会死亡,人会因为神经元细胞的纤维化而逐渐失去全部知觉,但脑干和延髓功能不受影响。”

“那你们找我的目的是什么呢?”青木问。

“哦,是这样的,在这个病没有被发现的时候,夏老就出现了每天做噩梦的现象,一直延续到现在还没有好,所以我们考虑这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我们也找过很多心理医生来,但是没有明显的效果。听说梅教授是心理学和神经科学方面的权威,所以……”

彼得心说梅以求是权威,你可不是权威。他看了青木一眼,说:“听说梅教授去了哥本哈根,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和教授只是朋友,又不是他老婆。对了,你不是教授的粉丝嘛,可以去问问嘛。”青木说。

彼得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心说这人到底是狂还是不通人情世故。他也算是医学界的出色人物,说自己是梅以求的粉丝只不过是客套话,哪里还当真来的,即便梅以求当面,或者他的雇主夏文远也不会这么没礼貌的和他说话。

青木也不管彼得在想什么,转身去看靠在轮椅上闭目养神的夏文远。

对于夏文远这样的身份,他当然不好上来就一顿催眠去看他的梦。而且像夏文远这样的人,人生起落几十年,若没有十足的定力,不可能坐到他今天的位置。对他催眠起来,自然不会像对付一般人那么轻松。

要走进他的梦境世界,还得一步一步来。

“夏先生,能说说你的梦吗?”青木问道。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夏文远睁开眼睛,“从今年正月开始吧,我就经常梦见有人要杀我。这个人对我了如指掌,他知道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弱点、我的过去,甚至一些我自己都想不起来的事情,他也都知道。”

“这样的梦每天都做吗?”

“一开始不是,大概隔几天做一次,后来间隔时间就越来越短了,到最近只要睡下去就一定会梦到他。”

夏文远说起梦境的时候显得有点沉重。

“虽然是个梦,但我有种感觉,如果我在梦里被他杀死了,我真的会死。所以,我坚持和他搏斗,想尽办法和他周旋,但是他的力量越来越强大,对我的了解也越来越深。我已经力不从心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青木问:“这个人长什么样?”

夏文远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病容愈发重了。

“准确的说,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个影子。”

46、入梦

虽然说得不是很详细,但对青木来说足够了。他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帮夏文远阻止这个噩梦,因为人做什么样的梦取决于他自己,有时候并不是外力能够干涉的。但无论如何,青木必须要到他的梦里看一看。

“夏先生,你现在睡不睡得着?睡得着的话,不妨小睡一会儿。”青木说。

夏文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说道:“你是要开始给我治疗了吗?我当然睡得着,只是不敢睡而已。”

“oh,no!”彼得看起来有些生气,连英文都蹦出来了,“我是夏老的私人医生,你有任何治疗方案都必须先告诉我,只有我同意了你才可以实施。我要对夏老的身体负责,我有这个权力!”

邬丽霞也说:“是啊,青木先生,虽然我们信任你,但你总得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做吧。”

夏文远没有说话,显然也同意他太太的说法。只有胡杏笑吟吟的不说话,她知道青木要干什么。

青木心说给有钱人做事就是麻烦,就说:“既然是噩梦,我总要先进去看一看,夏老梦里的那个影子是什么,然后才能决定做什么。”

“你说什么?”彼得差点笑起来,“你是说你要趁夏老做梦的时候进入夏老的梦里去?天哪!那不可能!除非你是上帝!”

邬丽霞和李卫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没有说话。

夏文远看着青木,眼神流露出他的怀疑。

青木说:“看来你是不同意我的方案了。”

彼得说:“我当然不同意。谁知道你要干什么?我必须保证你的方法不会对夏老产生伤害。”

青木摇了摇头,没想到彼得这么固执,就说:“那我们换个说法,我就是想坐在夏老身边看着夏老睡一觉。而且,我也不必单独看,你和他们都可以一起在旁边陪着。”

“这……”彼得似乎想不出拒绝的理由了,“这倒是没问题。”然后他看向夏文远说,“您想在哪里睡?我去给您准备氧气和呼吸机。”

“不用了,我就这样眯一会儿就行了。我一个老头子,躺在床上,你们都在边上看着,感觉瞻仰遗容似的。”夏文远自嘲道。

邬丽霞说:“呸呸呸!睡觉就睡觉,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去给你点沉香。”她从博古架上一个香盒子里拿了一根线香,点着了插在小叶紫檀的香插里。

夏文远笑笑,然后握住邬丽霞的手,靠在轮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大家都看着青木,想知道他会怎么做,就连胡杏,虽然猜到一些,也还是好奇。

夏文远很快睡着了,看上去他的确很累。

彼得一直盯着青木,神情有点紧张。他的表现可以理解,毕竟,一旦夏文远出了什么意外,尤其是健康上的问题,就意味着他不但要失去工作,而且很可能会遭人质疑他的能力。

李卫站在离夏文远不到两米远的地方,这是一个保镖应该保持的合适距离。

青木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看起来很有耐心的样子。彼得不禁感到有点奇怪,在他的想象当中,青木也许会施展什么巫术,在夏文远的身边跳大神一样的疯癫一番。

胡杏看见青木安静地坐在那里,眼睛望着远处不知道哪里。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香案上点燃的沉香,香头烧过的部分歪了过来,那一截灰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落下来。

她发现青木的眼神其实是空洞的,目光并无聚焦的点。

这家伙不会已经进去了吧?胡杏想着,他此刻在外公的梦里会做什么呢?

胡杏一边想着,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虽然已经多次见识到青木的本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有准备地观察青木施展他的特殊能力。

也许是盯着的时间有点久了,胡杏觉得眼睛有点酸胀,周围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精神也恍惚起来,所有的景物都罩上了一层空气膜,就像炎炎夏日里远处蒸腾的柏油路面。

尽管如此,她的注意力也没有被分散,她始终注意着青木和她外公的一举一动。然后,她看见外公的眼球开始动了,她知道重要的时刻来了。

夏文远的眼球快速动起来的同时,胡杏发现空气也发生了剧烈的扭曲和抖动,像有人往水里扔了一块石头,波浪一样的空气扩散开来,一圈一圈的,从每个人的头上滚过。

整个空间都在扭曲。

这种扭曲的力量不可抗拒,胡杏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压缩成了一张薄薄的纸片,扭啊扭的,周围到处都是迷乱的光线。

接着,好像有人往她那纸片一般薄薄的身体里吹了一口气,她就像一个气球一样膨胀起来,然后又变成了自己正常的模样。

不过刚才那一下还是让她觉得胸口有点难受,就像被大石块压了一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好在缓过来了。

她看见夏文远已经醒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茶。他对着茶杯吹了两口气,喝了一口,然后交给了霞姨。霞姨拿着茶杯出去了。

夏文远没有叫别人帮忙,自己按下了轮椅扶手上的电动控制开关,开着轮椅出了房间,来到了阳台。

胡杏跟了过去。

外面的阳光很明媚,花园里的花儿开得正艳。这个花园胡杏不止来过一次,但从来没有在外公书房的阳台上欣赏过这里的美景。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些花儿的样子和从前是不一样的,就像重新用画笔渲染过了一样。

夏文远似乎很享受这种美,慢慢从轮椅里站了起来。胡杏有点担心,她知道外公的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站立。

夏文远往前走了两步,腿脚看起来很利索,一点儿也没有蹒跚的迹象。他靠在栏杆上,从兜里掏出香烟,点着抽了起来。

啊,怎么又抽上烟了呢!据胡杏所知,她外公两年前就戒了烟。

虽然身体好点了,但也不能抽烟啊,好不容易才戒掉的呢!不过胡杏可不敢直接去训斥她外公,他在这个家族中有着无可抗拒的威严。她决定一会儿去告诉霞姨,也只有霞姨能够劝得动他的外公。

她正在想着的时候,夏文远忽然一步爬到了栏杆上面,摇摇欲坠。

“啊,太危险啦!”胡杏大叫着想要去拉住他的外公。

就在这个时候,青木忽然出现在她的身边,拉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干嘛阻止我?你不知道老人家这样很危险吗!”她责问道。

青木说:“梦是一个人独立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一个主人,就是这个人的意识本体,其他的一切都是这个意识创造出来的。当你在别人梦里的时候,一定记住,不要惊扰到他的意识本体。如果你惊扰了他,或者破坏了他建立的规则,这个空间就会因为没有支撑而坍塌。除非你的精神力量强大到足够改变他人梦境空间的规则,或者这个空间的主人意识不到你的存在,否则你只能做个偷窥者。”

胡杏听得稀里糊涂:“你在说什么啊?什么旁观者……”她的脑子里忽然闪过意思灵光,“你是说,我们在我外公的梦里?”

她刚意识到这一点,天空就塌了下来,花园、屋顶、阳台和地砖都倒卷而起,所有的东西,连同她自己都被卷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

47、梦魇

很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

从被窝里伸出手,打开床头柜的灯,坐起来,有些人可能还下了床去干了点什么。

但实际上,灯没有开,你还在被窝里,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只是这个梦太真实了。

接着,你发现你不能动了,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你想睁开眼睛却睁不开,有时候也可能睁开了,但你的身体就是动不了。

你能感受到身体的存在和周围的事物,你知道只要动一下手,或者翻个身就能彻底醒了。

你难受得要死,拼命呼吸,想动又动不了。

这时候,你即醒着也睡着,在半梦半醒之中经受折磨。

事情发生到这里会有一个分水岭。

有些人会在经历痛苦的挣扎后成功醒来,大口地喘气,心有余悸;

有些人则又沉沉睡去,几次三番重复这个过程,第二天浑身无力,疲惫得像在颠簸的马车里和三个情人过了一夜;

还有一些人拥有比较清醒的头脑。他们会在梦魇发生的时候告诉自己不要挣扎,放松,再放松,虽然这个过程也很痛苦,但只要能彻底放松下来,就意味着摆脱了梦魇,如果不能,则趁着放松的机会蓄力,然后一举醒来。

假如你是第三种人,那么恭喜你,你拥有强大的自我控制力和精神操控力。你不会被轻易催眠,也不容易被洗脑,即使进了传销队伍,也是让你的上线最头疼的那个。

胡杏就是这种人。

在警校读书的时候,她不但系统地学习过心理学,还接受过严格的心理压力测试。她的意志力足以在发生梦魇的时候冷静地控制自己。

在她看来,梦魇,就是意识和潜意识在打架。

人将醒的时候,意识正准备唤醒自己的身体,潜意识却不甘心退居幕后,便和意识争夺起身体的控制权来。

人的意识和潜意识虽然同属于自己,本应合二为一,却不知在进化过程中发生了什么矛盾,以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在不被催眠的情况下唤醒自己的全部潜意识,也不能在睡着的时候让自己的表意识说话。

除了在梦魇发生的那一刹那,两种意识都醒着。

但这次,胡杏发现自己经历了自她出生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梦魇。

开头的套路还是老套路。先是开灯、坐起来,好像还迷迷糊糊去刷了牙,接着胡杏发现自己还在床上,灯没有开,被子盖得好好的。

然后,她动不了了。

这种经历不是第一次,所以她虽然也难受,却并不着急,不会像初次经历此事的人那样惊慌失措。

她告诉自己要放松,很快就好,放松……

她的呼吸畅快了一些,但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轻易摆脱梦魇的困扰。

那么,就趁着放松的机会蓄蓄力,让意识一鼓作气地战胜潜意识吧。如此,胡杏继续让自己放松,用力吸了几口气,然后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照理,她此刻应该坐在床上,大口喘气,浑身冒汗……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不在床上了。

周围是一片不可名状的空间:扭曲的空气,不知从哪里一圈一圈的涟漪,在荡漾的波纹里,隐约有一些人影。

她隐约记起来,这里好像正发生着什么事情。但是她怎么也记不清楚了。

她的身体很难受,胸口就像压着一块搬不动的大石头,喘不过气来。她想把石头挪开,但手臂使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她意识到自己还没有醒。

然后,她听见有人跟她说:“放松、放松、再放松……”就像她曾经在梦魇发生时给自己的暗示一样。

但这个人的话显然更有力量,她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

胸口的石头没有了,她可以动了。

周围变成了一片空白。

这种空白,不是空旷,因为空旷必然有承载的地方,比如原野、沙漠或者大海,而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土地,没有天空,只有她自己。

也不是黑暗,因为她明明可以看见。她举起手,就看见自己的手,抬起脚就看见自己的脚,但除此以外,就剩下一片蒙蒙的惨淡的白。

她小心地朝前迈腿,一步,两步,三步……没有任何变化。

她又朝后退,一步,两步,三步……还是没有变化。

她开始狂奔,跳跃,打滚……甚至可以让自己飞起来,但她知道,飞不过是一种感觉,实际上,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任何参照物的飞算什么飞?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生活在白纸上的二维生物,或者在一个逼仄的囚笼的内球面上。

她开始恐惧,她渴望醒来。

然后,那个声音就在她耳旁响起:“醒来吧,在你的梦里!”

醒来,又怎么会在我的梦里?

这么矛盾的话,却如黑夜里的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的灵魂。

她看见一个朦胧的身影从这个空无一物的空间远处离乱的光线里走出来。

那个身影离她越来越近,她可以看见他凌乱的鸡窝头,看见被风吹起的风衣,甚至,她还听到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然后,她醒了。

她发现自己站在书房的阳台上,阳台外的花园里的花艳丽得就像用新的颜料染过一样。

夏文远爬上了阳台的栏杆。

“啊,太危险啦!”

胡杏想要伸手去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见身边那个盯着鸡窝头的男人正对她微笑。

“我这是在我外公的梦里?”胡杏问的时候心砰砰地跳。

青木点点头,说:“你终于醒了。”

胡杏想起她的外公还处于危险之中,刚想问青木该怎么办的时候,夏文远就从阳台跳了下去。

胡杏吓了一跳。天空又踏了下来,大地陷落,胸口又像被石块压住了一样。

“我要退出去了吗?”胡杏喃喃自语。

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说:“放松!你不会出去的。”

胡杏调整了一下呼吸,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下沉,周围都是高楼,风在她耳旁嘶吼,像刀子一样割在她身上。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看着要落到地面,地面忽然就像水一样波动起来,出现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48、清醒梦

身体掉进黑洞以后,胡杏的意识就有些模糊了。她几次都差点退了出去,回到了那种将醒未醒的梦魇状态,有一次甚至已经看到了书房里迷乱的光线和扭曲的人。

但好在有一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她,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她耳边轻唤:“放松,你可以的,坚持一下,你就会醒来,看见你的梦了。”

空间终于稳定下来。

胡杏感觉身体有了着落,脚踩到了实地,周围的景物慢慢清晰起来。

她看见了海。

海岸线向远方延伸,却模糊不清,远海处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有近处碧浪翻涌,一波又一波地拍向沙滩,淹没了细腻洁白的沙子,也淹没了那一行凌乱细碎的脚印。

胡杏穿着一袭白裙,赤着脚,沿着沙滩漫无目的地走着。海风卷起她的裙边,吹乱了她的长发,在她的身后呼呼作响。一只海鸥飞来,绕着她的头顶盘旋。

“我在梦里吗?”

“是的,你在梦里,你醒了。”

胡杏看见青木就站在不远的地方,海风明明很大,他的那件旧风衣却像铁铸铜雕一样,纹丝不动。

胡杏的胸口起伏不定,有点紧张,又有点兴奋。

“这就是清醒梦吗?”

胡杏在心理学课上学到过有关清醒梦的概念。科学家把那种“你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称之为“心体投射”,也叫清醒梦,英文名叫luciddreaming,这个词是1913年的时候,一个叫弗雷德里克的荷兰医生提出来的。

“我还以为做清醒梦必须是特异体质呢!”她说。

青木说:“不,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做清醒梦,只要经过适当的训练。”

胡杏相信青木说的是真的。

“好美的海!好舒服!”她看着海浪涌向她的脚背,然后把目光放飞到远方,“可是为什么我看不见远处的东西?”

“那是梦的边界。”青木说。

“梦的边界?”

“是的。”青木解释道,“梦是你自己创造的空间,用梅教授的话说,当你按照记忆把现实世界的东西投影到梦境里面的时候,这个空间就有了质量,而人的精神力有限,不能无限承受自己创造的空间的质量,所以梦就有了边界。这个空间边界的大小,取决于人的精神力,精神力量越强大的人,他所能够创造的梦境空间也越大。”

青木一步步朝她走来,走到近前,看着她笑道,“你的精神力已经算很强大了,很多人在梦里只能看见眼前的一小块地方呢!他们的梦都是依靠不断地变换场景,有些人觉得自己梦到很大的地方,那都是醒来回忆梦境的时候自我脑补和拼凑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胡杏似懂非懂,“好神奇哦,我自己能造出一个这么美妙的空间,我是上帝吗?”

“在你自己的梦里,你就是上帝。”青木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你创造的,包括你自己。”

“我自己?我自己怎么能创造我自己?如果我也是我创造出来的,那么那个我又在哪里?”胡杏问了一连串连她自己都被绕晕了的问题。

青木说:“做梦的时候,真实的你的身体在睡觉。只有你的大脑皮层是活跃的。所以现在的你,其实只是你的意识。人的意识像冰山一样,我们醒着的时候,就是冰山露在水面的部分,我们称之为表意识,而冰山隐藏在水下那更大的山体,我们称之为潜意识。潜意识是表意识的基础,但它从不显山露水,它只在你睡着的时候出来透一口气,把你带入梦境,而那个时候,你的表意识在休息。”

“那么我现在呢?”胡杏问。

“作为一个成功的清醒梦者,你现在的意识体完整合一了,你的表意识和潜意识同时醒着。”青木说。

“那我可以改变点什么吗?如果都是我创造的话。”胡杏突发奇想。

“玩过搭积木吗?”青木问。

胡杏点点头。

青木用手一指,沙滩上忽然多了一堆积木。

“创造一个空间就像搭积木,你需要非常缜密的计算,才能把它搭得又大又漂亮。”

他蹲下身,在地上搭起来,一会儿就搭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镂空的高楼。

“你的梦境空间的搭建者是你自己,搭建的材料是你的记忆,把你凌乱的记忆提取并组织起来,通过缜密的计算,复原出让人惊叹的三维画面,一层一层的叠加起来。如果你对规则把握不牢,而又试图去改变它的话,就像从积木里忽然抽走了一小块……”

他说着从他搭好的积木塔楼中间看似随意地选择了其中一块,抽了出来,塔楼瞬间哗啦啦倒了下来。

胡杏明白了,但冰雪聪明的她马上发现了问题:“不对啊,你这堆积木是从哪里来的?忽然多出来的东西,不也是破坏了我的空间规则吗?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青木笑了笑说:“你想一口吃成一个大胖子吗?今天才第一次做清醒梦呢!现在已经消耗了不少精神力量,等下你醒来的时候,恐怕要和你外公一样坐在轮椅上了!”

胡杏尖叫了一声:“哎呀!我外公呢?我们不是在他的梦里吗?怎么会到我的梦里来了?”

青木站起来指着远处说:“你仔细看。”

胡杏知道他所指的是自己梦的边界。她发现在那一片朦胧的灰色背景里,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波动,就像那里有一张空气做的防护罩,正经受着某种神秘力量的冲击。

“那是什么?”她问。

“人做梦的时候,大脑皮层会发出强烈的脑电波,除此之外,我们的身体也会放射生物电,梅教授说他还曾探测到过一种目前还无法被证实和捕捉的特殊射线。”青木解释道,“现在,你和你外公同时在做梦。”

“你是说,那是我和外公的脑电波在互相干扰?”

“差不多吧。”青木说。

“那我们怎么到我外公梦里去呢?呀,我们在这里这么久,我外公都快醒了吧?”胡杏惊疑着说。

“放心吧,梦是你的意识作用,并不受空间和时间的约束,所以时间只是你的感觉而已,在梦里并不存在的。”

青木说完,用手抓住了她的手,说:“闭上眼睛。”

胡杏闭上眼睛,黑暗袭来,忽然觉得身体一紧,整个空间好像蚕茧一样紧紧包裹住了她。

直到青木说:“可以了。”她才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片幽暗。

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拉着他们,快速地坠向无尽的深渊。

她低头看了一下他们的脚下,看见她的外公正被一个黑影拉着,正极速地下坠。

49、影子1

胡杏也不知道向下坠落了多久,感觉像是过了好几天。但她知道这种感觉做不得数,按照青木的说法,梦里其实是没有时间的,时间只是自己的一种错觉。

但她却无法忘记时间这个概念,焦虑和下坠的恐惧一直折磨着她。她好几次差点退出去,幸亏身边还有青木在。

终于,黑暗中透出了柔和的光明,接着光线变得刺目而耀眼。

然后一轮红日出现在天空,静静地挂在头顶,很近,那份灼热叫人无比煎熬。

山的轮廓慢慢显现,一层一层的美丽的梯田出现在眼前,田里隐绰绰有许多人在劳作。

夏文远光着脚,牵着一头牛,从田埂上走来。他嘴里“唔喔唔喔”地吆喝着,把牛赶进田里。

“这就是我外公的梦了吗?好美啊!我也有点想去种田了呢!”胡杏想起来,外公年轻的时候,曾经到广西龙脊参加农场建设,听说那里到处都是梯田。

青木摇头说:“不要去惊扰别人的梦,除非你的精神力强大到足以洞悉他人梦境空间的规则并有能力改变它。你外公的精神力很强大,比你强很多。”

胡杏这才发现夏文远的梦境空间比她自己的要大很多。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胡杏问。

“看着就好了。”青木说,“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你只要记住,这是梦,什么都不用做,明白吗?”

胡杏乖乖地点了点头。

牛下田以后,夏文远就跟在牛后头,扶着犁头,驱赶着牛在田里前进。水田里的泥巴被犁头翻起,发出哗哗的响声。

“文远,你怎么现在才来?今天完不成队里的任务,回去又要挨骂!”旁边田里的一个小伙子说。

夏文远推赶着牛和犁头说:“来得及,来得及的。”

“文远,腰病又犯了吧?要我说,去跟支书说一声,请个假。”另一个年轻人说。

“不碍事的。”夏文远扶了扶腰说。

日头越来越烈,夏文远的衣服上都湿透了,汗水从他头上像大雨一样滴落。

“吃饭去喽!”有人喊了一嗓子,大家伙就都放下农具,七七八八沿着梯田的小路下山去了。

夏文远也放下了犁头,牵着牛往回走。

“你干什么?你今天的任务完不成不准吃饭!”有个中年人拿着个烟杆子走过来,

“我不吃饭可以,牛也要歇息哩!”夏文远说。

“那就让牛休息,你自个儿犁田!”那人敲了敲烟杆说,“牛是无产阶级的牛,你是资本家的后代。资产阶级还想吃饭?不改造你改造谁!”说完背着手走开了。

夏文远只好把牛拉到阴凉处拴了,一个人扛着犁头走进田里。

他吃力地用犁头一犁一犁地犁着田里的泥巴,不时去擦头上的汗。

胡杏心里一阵难过。

梯田在她的印象里就是美丽的象征,可她从没有想过,这一层一层美得像画一样的土地上浸透了多少人的汗水,又承载了多少人的苦难。

夏文远还在田里干活,其他人再没有回来,空旷的山野间只有他一个人。日头渐渐西移,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来了。”青木忽然说道。

胡杏刚想问什么来了,就看见夏文远身后的影子动了起来。

长长的影子在迅速缩短,从一阶阶梯田上滑过,缩短到只有一个人身高的时候,影子缓缓站了起来,伸出两只手,去掐夏文远的脖子。

夏文远似乎有所察觉,猛然转身,正好和影子面对面。影子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也伸出手掐住了影子的脖子。一个人就和他自己的影子扭打起来。

胡杏捂住嘴巴,差点叫出声来,要不是青木叫她不要去干扰外公的梦,她此刻一定已经冲过去看个究竟了。

“我们怎么办?”她问青木。

青木的眉头紧锁,看样子事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轰隆一声,巨大的梯田山忽然崩塌,变成了无数的碎片,像海啸卷起的巨浪朝他们压过来。胡杏从碎片的缝隙里看见外公和那个影子还纠缠在一起,就像两团分不开的面团。

接着,场景一变,胡杏发现他们已经处于一座城市的街道上,外公和影子在马路上翻滚,车辆纷纷避让,响起一片鸣笛声。

打着打着,夏文远和影子滚进了路边阴暗的墙角,影子变得黯淡,慢慢消失。夏文远擦了擦额头的汗,坐在那里呼呼直喘。

可是,不远处一个工地上的探照灯不知怎的,忽然就照了过来。影子又出现了。

灯光照得夏文远睁不开眼睛。他的长长的影子被映在他身后的墙上,显得特别高大。

影子居高临下,就像一个巨人。他抬起脚,对着夏文远的头顶一脚踩下来。

夏文远伸手去挡,但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而这个影子实在太过高大,他根本挡不住,被影子一脚踩进了地里。

胡杏惊叫一声,再也顾不得青木的警告,就要过去救她的外公。

但她的眼前恍惚了一阵,场景忽然又变成了阴暗的下水道。夏文远站在污浊的水里举目四望。

旁边的一盏壁灯忽然亮起,把他的影子投射到水面上。那个影子在水里随着水纹荡漾,然后扭曲着爬了起来。

夏文远看见影子,就往前跑,他的影子就追着他。跑到没有灯的地方,影子就消失了,可是过不了一会儿,旁边就会亮起一盏灯来,影子又出现了。

很快到了下水道的尽头,那里有一个被铁栅栏封闭的出口。再也不需要什么壁灯的照明,洞口射进来的自然光线,把夏文远身后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影子可能因为太长了的缘故,没法从下水道里站起来,就沿着洞壁一点一点扭曲着爬过来。

“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影子说。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夏文远说。

影子哈哈笑起来:“你不可能摆脱我的!你每换一个地方,就消耗一次精神,你会越来越虚,你撑不了多久的。我是你的影子,你不可能摆脱自己的影子,除非你把自己永远地禁闭在黑暗里。”

50、影子2

胡杏现在根本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他看见了下水道和下水道里的外公,以及那个和外公纠缠不清的影子,但她知道自己不在下水道里。她可以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自己。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胡杏问道。

青木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你说梦是自己创造的世界,那么噩梦也应该是自己创造的,可人为什么要给自己创造一个恐怖的世界来吓唬自己呢?”胡杏说:“就像我外公现在,为什么要在自己的梦里创造一个要杀他的影子?”

青木说:“人们做噩梦往往是受到了外界的刺激,比如我趁你睡着的时候用打火机烧你的脚趾头,你一定会梦到烈火焚身;我在你身上倒一点水,你会梦到滔天洪水。当然,即使没有这种外来的刺激,你也会做噩梦。那是因为你心有恐惧,这种恐惧隐藏在你的潜意识里,当你做梦的时候,潜意识会通过罗织相关记忆材料,把你的恐惧形象化。内心越阴暗的人,噩梦做得越多。”

“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青木的面色凝重起来,“这个影子绝不是你外公创造出来的,它不属于你外公意识的产物,它是一个入侵者!”

“入侵者?”

“是的,入侵者。”青木说,“就像我们现在,也可以称为你外公梦里的入侵者,只不过我们一直呆在他的边界位置,没有去干扰他,更不会去侵犯他。如果你靠近一点,他的意识空间就会受到干扰,空间就会出现波动,一般精神力弱的普通人的梦就会坍塌,他会从床上惊醒。如果梦者的精神力比你强大很多,你可能会被他的空间规则束缚住而无法逃脱,甚至受到他的攻击。”

“你是说那个影子也是另一个和我们一样的人?”胡杏问。

青木说:“不太像。它能够伪装成你外公的影子,说明它和你外公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如果你外公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的话,就说得通了。”

胡杏觉得很不可思议,说:“不可能!我外公精神上从来没出过问题。”

青木说:“那就很麻烦了。那个影子明显有独立的意识,又对你外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能控制你外公梦境里的灯,说明他对这个梦里的规则和空间结构一清二楚,他甚至知道你外公的意识下一步要做什么。”

“这简直太可怕了!他为什么要我杀我外公?”

“准确地说,不是杀你外公,而是杀死你外公的本体意识。”青木说。

“那有什么区别?”胡杏问。

“如果他成功的话,以后你外公这个大脑和身体就是他的了。也就是说,你外公不会死,每天照样吃喝拉撒,和你们有说有笑,但这个人很可能已经不是你的外公了,而是另一个人。你也可以称之为——夺舍!”

“啊,这也太可怕了!”胡杏张大了嘴,“青木你要帮帮我外公,他是一个好人,这个家族没有他不行的。你一定有办法消灭这个入侵者,至少把他从我外公的身体里赶出去!”

“我试试看吧。”

青木说完朝前跨了一步。奇怪的是,他们一直在夏文远梦境的边界,明明离得很远,这一步跨出去,却像穿过了某条时空走廊一样,一下子就到了夏文远的身边。

这时候,那个长长的影子正沿着下水道的洞壁爬到了夏文远的头顶。

一片薄薄的影子的头从洞顶倒挂下来。它张开嘴,露出森然的牙,嘴巴里是一个黑黑的深不见底的洞。

但青木的到来显然惊扰到了它。影子和夏文远同时扭过头来看他们。

“你是谁?”几乎同时,青木和夏文远的影子问出了同样的话。

周围的梦境空间忽然震动了一下,好像地震初起时的震感一样。夏文远脸上的肌肉也随着空间一起抖动着,看上去无比痛苦的样子。

胡杏只觉得胸口被重物重重撞击了一下,大脑一瞬间陷入了短路般的停滞。

影子回头看了夏文远一眼,又看了看青木:“你居然能阻止他退出梦境!”

青木说:“告诉我你是谁,也许我可以放过你。”

影子露出狰狞的样子:“凭什么?”

一只乌鸦突然从下水道出口外的天空飞过,“呱呱”地叫着。

影子显得有点害怕,摇晃了几下,“咻”一声退回了墙壁,说:“你伤害不了我的,我是他的影子,你伤害了我,等于伤害了他!”

“是吗?”青木说着往前走了两步,趿拉板踩在水面上发出比地面更美妙的踢踏声。

又传来“呱”一声鸦叫,乌鸦拍打着翅膀从岩石里飞了出来,利爪一收,把影子抓了起来。

影子在乌鸦的爪下痛苦地哀嚎着。

“梦里本来就不应该有影子的。”青木说,“人之所以有影子,是因为人有阴暗的一面,假如你内心充满光明,又哪里来的影子呢!”

胡杏不自觉的去看自己的脚下,什么也没有看到。

“不!不可能有那样的人!至少他不是!”影子吼道。

青木看了夏文远一眼,夏文远的身躯明显震动了一下。青木知道影子说的是实话,如果不把它的来历弄清楚的话,想让一个那么大家族的管理者内心毫无阴暗是不可能的。

“你是谁?”青木问道。他的声音再不是那样懒洋洋的,而是变得深沉而洪亮,就像寺庙里的钟声,撞击着人的心灵。

“我是夏文远。”影子痛苦地说。

“你到底是谁?”青木再问。

“我是夏文远。”影子越发显得痛苦。

青木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乌鸦忽然收紧了爪子,然后拍打着翅膀,“呱呱”叫着朝下水道深处飞去。影子被乌鸦的利爪抓成了碎片,随着乌鸦的远去,散落在污浊的水流里。

只有影子痛苦的叫声还在下水道里回荡:“我是夏文远……”

夏文远蜷缩在角落里,出口外的天光照进来,照到他的身上,在他身边的水面上,一个微弱的黯淡的影子慢慢浮现出来……

51、意识入侵

夏文远醒来的时候显得疲惫不堪。他紧紧握着邬丽霞的手,邬丽霞感觉到手指关节都快被他握断了,但她一句话都没有抱怨,也没有抽回手,而是用一种温柔的、怜惜的目光看着比自己大了近三十岁的丈夫。

胡杏和夏文远几乎在同一时间醒来。她惊慌的去搜寻身边的目标,等她看清楚周围的情况,明白自己已经脱离梦境,真真切切地回到现实,而且她外公也已经醒来,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忽然觉得好累,就像连着加了三天三夜的班,身体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这就是青木说的,精神力消耗过度的后遗症吗?

香案上的沉香升起缈缈青烟。她看见香头上的第一截香灰刚好断裂,坠落在香插里。

邬丽霞命人拿来参茶,用银匙一勺一勺地喂给夏文远喝。

夏文远喝了参茶,觉得好了许多,长出一口气说:“多谢青木先生了,你救了我。”

“发生了什么?”一旁的彼得稀里糊涂,他只知道夏老爷子躺下去还不到三分钟就醒了,而那个穿风衣的家伙动也没动过,怎么就救了他了?这老头莫非是疯了?

夏文远没有理会彼得,对邬丽霞说:“让人准备家宴。”然后朝青木笑道:“今天就请先生赏脸,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旁边的李卫心头一动,不禁对青木高看了一分。他在夏家多年,知道老爷子招待客人分为不同的标准,能在这座庄园里吃饭的都不是普通人物,而宴席又分几种,其中可称“家宴”,又让邬丽霞亲自去而不是让李卫去吩咐的,就是级别最高的一种,就算夏家自己的人,也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才能享受到。

青木也不客气,说道:“哦,不用烧太多菜啦!”

真是个乡巴佬,还以为是乡下过年串门呢!胡杏被青木逗得噗嗤一笑,连身体的疲惫也仿佛好了些。

夏文远也哈哈大笑,说:“不多不多,都是后面山上自己种的果蔬,还有前面水库的鱼,也是自家养的。”

邬丽霞吩咐完了厨房就回来了,说:“行啦,又在吹水库的鱼好吃啦!烧什么菜的事情就不牢你这个家长费心了,现在还是请青木先生为我们解惑,快告诉我们我家老爷子怎么样了,不然你们在那里谈笑风生,我们旁观者可急都急死了!”

邬丽霞的话说中了大家的心思,尤其是稀里糊涂的彼得医生。

“啊,这个事情怎么说呢,你梦里的那个影子——”青木很是头痛于要用理论去给他们解释一些超出他们理解的事情,“那个影子其实就是你自己。”

“我自己?”

“是的,你自己。”青木说,“每个人都有影子,影子只有在阳光下才会出现,我们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光,就有了它。影子是我们人性隐藏在阳光底下的另一面,它和我们共生不离。通常,我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它也不会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但如果我们的影子有了自我意识,那事情可就麻烦了。”

“自我意识?”彼得插话道,他的眉头拧成一股绳,像看一个怪物一样看着青木,“你是说,夏老的影子产生了意识,然后要在他的梦里杀了他?”

青木说:“差不多吧。”

“nonsense!”彼得不自觉地骂出了英文,“如果影子有了意识,为什么不现在就站起来,还要去梦里干什么?”

青木摇头说:“不是这个影子,是心里的影子,明白?”

“我心里的影子……”夏文远若有所思。

青木说:“那个影子对你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他知道你的记忆,知道你的习惯,知道你的兴趣爱好,知道你内心的脆弱点在哪里,甚至能预料到你的意识本体要做什么,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是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我精神分裂了吗?”夏文远问道。

“不,你没有。”青木肯定地说,“正是因为你没有,所以我敢肯定,这个影子的意识产生的源头一定不是你。他是一个入侵者!”

“入侵者?”就像胡杏初次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一样,其他人也发出了同样的惊叹和疑问。

反倒是夏文远比较冷静,坐在轮椅上沉思起来。

作为医生的彼得,自然不相信什么意识入侵的鬼话。他也不认为一个梦里的影子能杀人。从医学角度来说,这明显是一种精神疾病。他最关心的还是夏文远脑部的病变,那才是真会要命的。

“那么,请问青木先生,您说的这个入侵者,又是如何让夏老的大脑灰质层发生纤维化的呢?”彼得问。

这个问题还真把青木给问住了。

“也许没有关系呢!”青木说,“我想,等梅教授从欧洲回来,我们可以去他的实验室研究一下,你知道,他那里有好多新奇玩意儿。”

“哦,是吗!”彼得冷笑着,心说你以为夏老是普通人吗?随便就可以被你当成实验品拉近实验室!如果那样可以的话,在美国不知有多少实验室希望把他当作样本进行研究呢!而他也不必采取这么保守的治疗了。

“这个等梅教授回来再说。”夏文远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瞒青木先生,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不说提心吊胆、如坐针毡吧,也是每日里如履薄冰。盯着我们夏家的产业的人可以从吴中一路排到申州去,想害我夏某人的也不在少数。先生刚才说这个影子是一个入侵者,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一点?有没有可能是谁用邪术来害我?”

青木知道夏文远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说:“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要在你的大脑里植入一个意识可不容易呢!首先这个人得非常了解你,知道你精神上的弱点;第二,意识可不像芯片,可以通过一个手术就放进你的脑子里,它必须先有一个意识的种子,再经过长时间的和你接触,让你放松对它的警惕,然后趁虚而入,进入你的大脑潜伏起来,不断壮大,直到它和你一样强大。”

夏文远说:“所以它就伪装成我梦里的一个影子?谁会对梦里的影子有所防备呢!”

“大概如此。”

夏文远又问:“意识的种子又是什么的?”

“可以是一个执念,一种习惯,或者一点泛滥的爱心。”青木说,“但这样的话,通常也顶多造成你神经衰弱或者精神分裂,而一个单独的意识,必然是早就存在的,就像……灵魂一样。”

青木说着忽然站起来,走到那幅毕加索的著名的画作面前,问道:“这幅画一直挂在这里吗?”

52、画中少女

这是一幅奇特的画。

画面色调鲜明,用笔直接,明快的线条勾勒出一位**少女曼妙的身材。少女歪着头躺在一张鲜艳的红色沙发上,她的脸被劈成两半,黑色的线条从额头上面的背景一直连接着她的鼻子和嘴。

如果仔细分辨,才会发现这是由一半侧脸和一半正脸组合起来的。这样的组合让画面看起来有一定的立体感,这也是毕加索常用的手法。

最奇怪的是少女的手,无论从色彩、胖瘦、形状上来判断,都可以明显看出这不是一个人的手。而更有意思的是,她的每只手都有六个手指。

“这幅画是我去年圣诞的时候从美国买回来的。”夏文远不知道青木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他从梦里出来之后,对青木已经相当信任,“买回来以后就一直挂在这里。”

青木凑近画面,鼻尖差点就要碰到画的颜料了。通常来说,这样赏画是非常不礼貌的,很容易把画碰坏,就算不会碰到,口中呼出的湿气对本来就很难保存的油画来说也是一种严重的伤害。

邬丽霞知道夏文远极爱这幅画,委婉地提醒道:“这幅画花了一亿五千万美元,本来不应该直接这样挂在墙壁上的。”

“哦,明白了。”青木稍微离画远了一点,但看上去还是令人担心他随时会把画上颜料碰掉,“你一定很喜欢这幅画。”

“当然。”夏文远说,“我不需要靠投资艺术品来赚取差价,如果不是真喜欢,不会花那么多钱去买一幅油画挂在我的书房里天天看着。”

“能告诉我您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幅画吗?从书房的风格和藏书可以看出来,您还是偏向于东方审美的。如果说楼下的油画是为了和壁炉搭配,那么您书房里的这幅油画就太奇怪了。”青木问。

“先生慧眼!说来也是这幅画与我有缘。”

夏文远夸赞了青木一句,然后讲起他买画的过程。

“去年我受邀到美国参加一个慈善拍卖会,在拍前的贵宾预展上,我看到了这幅毕加索的《梦》。说实话,我对西方艺术的了解甚微,也很少收藏相关藏品。但这幅画,我看到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有一种让我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这么有名的画肯定在网上或者其它什么地方看过图片吧!”青木说。

夏文远说:“不,不是那种熟悉,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就好像和失散多年的亲人相遇了一样。”

青木忽然想起了个时间沙漏的符号,当时也是有一种“久违了”的感觉,所以他很能理解夏文远的感受。但他可以确定自己和那个符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夏文远和一幅出名的油画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可能无缘无故见到一幅画就“久违了”吧!

“然后你就买了?”

“当然不是。”夏文远说,“我是个生意人,不会因为一时的情感冲动就去买下一件价值过亿美金而我却并不懂得真正欣赏的艺术品,你要知道,一亿美金可以投资一部相当不错的好莱坞电影了,如果用来扶持家族中的年轻人,可以成立十个以上的创业公司。”

青木对钱尤其是美金没什么概念,但简单的算术题还是会做的。一亿美金是什么?是一个出租车司机连续不间断地开上五千年车才有的收入;是如花在吧台后面调出一千万杯鸡尾酒所能卖出的价格;就算柳营巷口无名弄堂里那些涂脂抹粉的女人做的无本生意,每天劈开腿接待三十个男人,也得干上五百年才赚得出来。

“那后来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买了呢?”青木问。

夏文远说:“你知道缘分这个东西是很奇妙的。当时我也只是内心有一点小波动,并没有打算在拍卖会上出价,但在当晚的酒会上,梦想基金会的主席罗纳德·科恩,也就是这幅画的所有人正好坐在我的边上。他向我详细介绍了这幅画的来龙去脉,我才知道,这幅画和我有多大的缘分。”

“我出生于1932年,而这幅画正是毕加索先生于1932年创作的。那一年,我的母亲在战乱中生下了我。这也许是巧合,但还有更巧的事情。毕加索这幅画画的是他的情人特雷莎,他应该画过很多特蕾莎的肖像,但只有这幅最完美。”

“1927年,他们在火车站相遇,毕加索比特蕾莎大了整整三十岁。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也是在1927年认识的,并且两人也相差了三十岁。当时我父亲是绸商,家中殷实,素有善名。而我的母亲是国立大学的学生,她在一次学生游行中被镇压的军警打伤,我父亲救了她,于是就有了后来的我。我出生的那年,正好爆发了淞沪抗战,我父亲带着筹集的物资到前线支援,却不幸于战火中失踪。我母亲忧思成疾,一病不起,等我父亲回来的时候,她坟头的万年青都已经开花了。”

“科恩听了我的故事,说这幅画就是为我而存在的。他建议我买下这幅画。为了表示对我父亲和母亲的尊重,他愿意以一个非常优惠的价格卖给我。众所皆知,他从拉斯维加斯大亨迈克尔·琼斯那里买来这幅画花了一亿五千五百五美元,而他那天给我开出的价格只在原价基础上加了五百万美元。”

“虽然这么多的巧合让我心动,而且价格也足够公道,但我还是不会买它。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族管理人,我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家族的命运,所以我必须充分克制自己膨胀的欲望,哪怕这桩生意看起来并不亏。”

“直到晚宴结束后,科恩先生邀请我再次近距离欣赏这幅画的时候,我终于知道我最初见到它的时候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了——这幅画里的少女的姿势和我的女儿曾经拍过的一张照片的姿势一模一样。”

“我越看越觉得她像我女儿筱筱。我甚至在心里产生一种想法——她就是我的女儿,这幅画是画家为我的女儿而画的。”

“于是,我下定了决心,要把这幅画买走。我请求科恩把画卖给我,我以为他会趁机开出一个高价,没想到他听说了我女儿的事情以后,爽快地给我又降了五百万美元。”

“请恕我冒昧,”青木觉得这些巧合实在太离奇了,“能不能给我看一下你女儿的那张照片?”

夏文远似乎有点犹豫,和邬丽霞对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邬丽霞就从书桌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本相册,从中抽了一张照片出来。

照片里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子闭着眼靠在红色的沙发上,果然和墙上的油画有几分神似。

青木看着照片,挠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囧着脸,表情显得有点奇怪:这个,不是美美的年轻妈妈吗?

“请问,你女儿现在在哪里?”

夏文远忽然面露悲戚之色:“筱筱她五年前就去世了。”

53、心有光明

额……难道认错人了?

青木再次仔细认真地辨认了一下照片上的人,没错啊!

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过他还是把照片还给了邬丽霞。也许世界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夏文远心中疑惑,问道:“这幅画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有这和我女儿有关系吗?”

青木想了想说:“艺术家在创作的时候,会倾注自己的心念。我们面对一件艺术品的时候,不仅要从它外在的形去欣赏,更要观其内在,去体会创作者的心思。艺术家在创作时所倾注的心念越大,它内在蕴含的直击人心的力量也越大,我们东方文化里称之为‘神韵’。”

“有时候我们会发现,当我们欣赏原作的时候,能感受到一些打动我们的特殊的东西,而在看他的复制品或者网络图片的时候,却没有这样的感受。以今天的技术,照相和其他艺术复制手段已经能够还原艺术品在人眼分辨范围内的任何细节,但我们依然需要看原作才能感受到它的特殊魅力,这就是艺术家在创作时所倾注的心念。”

“我曾经和梅教授探讨过这个问题,教授把这个叫做‘精神残留’,也可以叫做‘灵魂残留’。这是艺术品不可复制的地方,也是艺术的伟大之处。”

“毕加索的这幅画,用了一种割裂组合的方式,把一个女人分割成两个人,又把两个人组合在一起,变成了一体两面,它们即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画家当时在画这幅作品的时候,心里一定充满了矛盾和痛苦,而不是那些所谓的艺术评论家所说的爱和肉欲。他的这种分裂的精神意识倾注在了画里,并残留至今。”

“呵——”一旁的胡杏忍不住轻呼了一声,“真是小看你啦!”

在她的印象里,青木的工作室乱得像个废品收购站,可不像个懂得欣赏艺术的人,但是青木的这一番话,直接把他以前留在胡杏心目当中的那个形象全推翻了。

邬丽霞听得频频点头,相比于夏文远,在艺术方面,她的造诣更高一些。

“没想到青木先生和梅教授在艺术鉴赏领域也独树一帜啊!”邬丽霞感叹道。

彼得对艺术没有多大兴趣,问道:“你是想说毕加索留在画里的‘精神残留’变成了夏先生脑中的第二意识?所以,是毕加索要杀死夏老?哈哈哈……”他放肆地大笑起来。

夏文远也觉得不可思议,毕加索的画不知道被多少人看过,别人不都好好的?

青木说:“当然不是!‘精神残留’只依赖于这幅作品而存在,它不会离开作品,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独立意识。但是,如果早就有人在夏老的体内种了一颗意识的种子进去,那么利用这样一副与他‘有缘’的画里的‘精神残留’,来激活这颗种子,使它发芽,则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清楚夏老梦中那个要杀他的影子到底是怎么来的!”彼得指责道。

青木说得口干舌燥,不想再和彼得争执。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永远说服不了一个不相信你的人。何况,他也根本不需要向彼得证明什么,他只对夏文远负责。

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懒洋洋地靠到沙发上喝起茶来,一副你爱信不信的样子。

夏文远知道青木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虽然很多东西实在太玄乎,但他毫不怀疑。只有真正经历过那种的人,才知道那个梦有多恐怖。

“反正那个东西已经被青木先生消灭了,我想今晚我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夏文远说。

“额……这个……恐怕还没有呢!”青木说,“我帮你消灭的那个,不是它的本体。因为它已经成了你心里的影子和你共生,所以很难除掉。它现在只是变得虚弱了而已,只要你在梦里还有影子,它就会再次变得强大。除非……”

“除非什么?”夏文远问道。

“你还记得影子在梦里曾经对你叫嚣过的话吗?”

夏文远想了想,说:“我不可能摆脱自己的影子,除非把自己永远地禁闭在黑暗里?”

“是的,只有在完全黑暗的地方才没有影子。”

“不行!我不能让黑暗笼罩我的内心,与其那样,还不如痛快地死去!”夏文远说。

青木有点意外,不过内心有几分很赞赏,就说:“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什么?”夏文远问。

青木说:“如果光明无处不在,影子也将无处藏身。”

夏文远愣了一下,苦笑道:“这比前一种更难做到呢,不过我尽量吧。”

青木点点头,说:“即使无法摆脱它,也不要让它成长太快,不行的时候,就让李卫来如花酒吧找我。至于问题的根源,我要等梅教授回来跟他商量一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好吧,就是不知道梅教授几时回来呢?”

……

梅子青刚走出哥本哈根机场的时候,因为时差的原因而感到头晕目眩,倒是梅以求教授显得神采奕奕,和前来接他们的哥本哈根大学生物学教授汉斯先生聊得火热。

梅以求笑着说现在的年轻人体力太差了,让梅子青到了酒店以后好好睡一觉,倒一下时差。但梅子青很快就被哥本哈根童话般的世界吸引了,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劳累瞬间一扫而空。

西兰岛的风光迤逦,空气清新。城市里的树看起来比房子还高,到处都是绿地。平整的马路不像国内那么拥堵,人们骑着自行车自由畅行。

车子拐进小路的时候,梅子青看见路边的树林里有人搭着帐篷,孩子们在周围采蘑菇。

“真是个童话一样的世界啊!”梅子青感慨。

梅以求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很多国际会议选择在这里召开了吧。”

梅子青点点头,她已经决定了,回到酒店,放下行李,她就要出去游玩,趁着离会议开始还有两天的时间,她要把西兰岛游个遍。

但很不幸的是,她的愿望落空了。组委会匆匆忙忙地通知他们,会议提前了。

梅子青跟着还没有完全倒完时差的梅教授来到bella国际会议中心。

会议的组织者之一,本次会议的主持人弗雷德里克教授宣布大会的议程有了变动,原本最后召开的国际遗传学会议将被提前到最开始,而他的发言中只字不提和金字塔有关的内容。

蜂拥而至的记者们开始询问关于金字塔的新发现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突然取消了议程。

弗雷德里克接连回答了十几个问题之后,实在不胜其烦,大声道:“没有新发现!没有金字塔!一切都是谣言!金字塔在埃及,为什么要在哥本哈根开一个关于金字塔的会议呢?”

接着,记者们被驱逐到中心大厅外等候。

弗雷德里克抱歉地说:“接下来,我读到名字的人,请到三楼第二会议中心开一个私密会议,其他人,包括这些人的助手和同行者,请回酒店休息。”

梅子青听到一个个国际知名学者的名字从弗雷德里克教授的嘴里念出来,过去在许多地方看到或听到过这些人的名字,但她此刻才发现,西方人的名字真长,尤其是当你在一个极其庄重的场合,听到主持人念出他们的全名的时候。

在一串串长长的名字中间,梅子青忽然听到了一个极简短的名字,由于发音的关系,她差点没有听出来:

“professormeiyiqiu……”

54、笨死了

由于傍晚的天气清凉,夏家的晚宴就摆在庄园山腰的花园露台。三面环山,一面临湖,晚霞映天,湖面如镜,山光水色,一览无遗。

彼得医生没有资格参加夏家的家宴,李卫则始终尽着一个保镖的职责站在边上。露台的餐桌上只有夏文远、邬丽霞、胡杏、夏天和青木。

席间夏文远要了青木的银行卡号,说是要给他酬劳,略表心意。青木也没有多客气,把卡号写下来交给了夏府的管家。

晚宴结束以后,因为胡杏也要回家,就顺带着送青木回去,没再让李卫开车。

车子刚开出了庄园不久,青木的手机发出叮一声响。他打开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屏幕开始数起数来:“1、2、3、4、5、6……”

“你干嘛呢?不会又要玩催眠了吧,我可在开车呢!”胡杏说。

青木又数了一遍,摸了摸头说:“你外公给我打了一笔钱,数字3后面有六个零。哎,六个零是多少钱来着?”

“这么点钱就找不到北啦?瞧把你乐的!”胡杏哼了一声,以为青木故意在显摆。

青木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个、十、百、千、万、十万……”掰了六个手指,然后“哇”一声叫,“三十万!”

胡杏说:“你到底会不会数数?3后面有六个零,那是三百万好不好!”

“呃……”青木看着自己的手指又掰了一遍,就好像胡杏在骗他一样,然后打开手机看了看,“好像真是三百万呢!”

胡杏摇头叹气说:“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青木嘿嘿笑着摇头,胡杏就扶着方向盘咯咯地笑。

车载音响里正播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老歌,舒缓的旋律在车厢里回荡。

……

“在想什么呢?”胡杏见青木忽然不说话了,问道。

“哦,我在想这笔钱怎么花。”青木说。

“财迷!”胡杏笑骂,但又很好奇,“你打算怎么花?”

“先把房租、饭钱付了,给煤老板买点好吃的,给如花买两件看起来像女人一点的衣服,再请大家去状元楼吃一顿……哎,你给我算算,这样大概要花掉多少?还剩多少?”

胡杏是拿他真没辙了,不明白这家伙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她干脆不再和青木说钱的话题,而是问起梦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怎么进入我外公梦里的,你给我说说。”

青木说:“我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胡杏不甘心地说:“小气鬼,不说拉倒。”

青木说:“等你什么时候能够稳定地进入清醒梦状态了,再去想这个问题。”

胡杏就问:“那我该怎么进入清醒梦呢?”

青木说:“就和今天这次一样的过程,只不过我不在你旁边,你很容易退出来。多试几次就行了,不过……”

“不过什么?”

“做清醒梦可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呢!”青木说,“如果你不能很好的控制你的潜意识,你就不能控制梦境。你只能做一个清醒的旁观者,看着自己在梦里经历的一切。”

“比如你好好地站在那里,脚下的地就忽然陷了下去,或者你正在享受美味的午餐,却突然有一只老虎从背后扑过来。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讨厌的是,清明梦中的真实感非常强烈,而且不像普通的梦那样混乱,你醒来后依然可以清楚的回忆起梦中的经历,就好象那是真地发生过一样。如果做这种梦过于频繁,你很可能成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分不清现实和梦之间的区别。”

这下轮到胡杏哦哦地点头,问道:“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呢?”

青木说:“我现在知道猪是怎么死的了。”

……

“好了,问你一件正事儿。”青木转移了话题,“你外公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事?”

“哦,你说我小姨啊!”胡杏叹了口气,“她是我外公和霞姨生的唯一一个孩子,其实年纪比我大不了几岁,我小时候还因为错把她叫成‘姐姐’而被我妈骂呢!”

“虽然我俩年纪差不多,但不怎么在一起玩。她十几岁就自己考到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书去了,比我这个立志当警察的外甥女儿可厉害多了。关于她的事情呢,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五年前,她突然从美国回来,不知什么原因跟家里大吵了一架,就跑回美国去了。”

“后来呢?”青木问。

“后来家里人联系不上她了。一开始只以为她赌气,也没在意,直到发现外公偷偷给她安排的保镖也失踪了,才知道事态严重,就赶紧报了警。但无论警察还是fbi,还有我外公调动关系托的海外华人帮会势力,都没有找到人,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怎么说去世了呢?”

“fbi的人说的吧。大概在失踪半年左右吧,他们破获一起什么案子的时候找到了我小姨的随身物品,后来又说抓到了杀害我小姨的凶手。庭审的时候我妈和霞姨都去了,据凶手交代,他开始只是想绑架我小姨来勒索一笔钱财的,但不小心把人给杀死了。”

“这么巧?那后来尸体找到了吗?”青木问。

“没有。”胡杏说,“美国警察的办事效率太低了,找到的证据又不多,被律师一顿搅和,凶手后来就翻供了。”

“法庭判无罪了?”

“那倒没有,疑犯身上有其他案子。”胡杏说,“不过我小姨算是白死了,想起来就有气!”

青木把这些零碎的信息拼凑起来,对自己内心的猜想多了几分信心。

“也许你小姨没死,就一直生活在吴中呢!”他说。

“怎么可能?”胡杏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青木,“吴中可是夏家的根据地,我小姨又那么出色,要是生活在吴中,怎么可能不被夏家人发现?这就好像你家煤老板混在一群白鸽里,你却看不到它一样好笑!”

青木想想也对,就笑了笑不再提这个话题。

回到柳营巷的时候已经很晚,看着酒吧门外贴着的装修公告,青木才想起来这几天酒吧是不营业的。

他一向出门都懒得带钥匙,今天酒吧门关着,就拿出手机给如花打电话,做好了要挨一顿骂的准备。

但电话却一直没人接。

他只好上前咣咣砸门,好在这条街的夜生活还比较丰富,不怕吵到街坊邻居。但他敲了半天也没见人来开门。

胡杏看着他一筹莫展的样子说:“要不……去我那里住一晚?”

“这样不太好吧!”青木说。

胡杏觉得这家伙还挺正经的,刚想说她相信他的为人,就见青木点了一根烟,斜靠在门廊柱子上,吐了个白色的大烟圈,乜斜着眼说:“万一失身了呢!”

“失你个大头鬼啊!”胡杏气得一跺脚,坐进车里轰一下发动了车子,“不去拉倒!”

55、马案进展

青木对着天空打了一声呼哨,乌鸦就呱呱叫着从楼上的窗户飞了下来,落在了他的头顶,嘴里还叼着一把钥匙。

“笨死了,笨死了,又不带钥匙!”乌鸦叫着。

胡杏虽然发动了车子,却没有开走。

青木拿了钥匙,走过去敲了敲胡杏的车窗玻璃,说:“上去喝一杯?”

胡杏气呼呼地说:“现在不怕失身了呀?”

青木指着煤老板说:“有第三者在呢!”

煤老板兴奋地叫:“电灯泡!电灯泡!”

胡杏噗嗤一声笑了,想起还有些关于清明梦的事情要问他,就把车子熄了火,说:“好吧,就上去坐一下。”

青木带着胡杏绕到酒吧后面,看见后门口放了一小盆多肉。他叫不出这些植物的名字,随手捡起来说:“怎么把花放外面了,晒月亮吗?”然后才发现花盆底下放着一把钥匙。

“啊,这是给我留的吗?”他自言自语又要去摸头,却摸到了乌鸦的爪子。

乌鸦抬了一下腿叫:“笨蛋,笨蛋!”

胡杏也笑道:“看样子某些人记性不好是常态啊!”

青木嘿嘿一笑,打开后门进去,然后摸着黑到酒架子上摸了瓶红酒。

上楼的时候,青木朝毕生花住的屋子的过道方向看了一眼,自言自语地说:“睡这么早!”

进了工作室,把酒往桌上一放,说:“喝这个还是喝啤酒,啤酒的话我冰箱里有冰的。”

煤老板从青木头上下来,跳到自己的鸟架子上,在食盒里捞酱肘子吃。

胡杏看着桌上的红酒说:“你随便拿楼下的酒,不怕你家的男人婆修理你?”

青木说:“我现在不是有钱了嘛!”

“那到也是。”胡杏说,“不过我还是喝啤的吧,喝红的容易醉。”

乌鸦跳着脚叫:“灌醉她!灌醉她!”

胡杏奇道:“灌醉我干嘛?”

乌鸦嘴里含着肘子肉含混不清地叫:“酒后乱*&^%&$#@#”

胡杏仔细分辨着乌鸦的发音,忽然脸一红,笑骂道:“你只死乌鸦,再乱说话,小心我修理你哦!”

“来呀!怕你呀!警察了不起啊!”乌鸦干脆从鸟架子上飞了起来,落在吊灯上,“我老板一夜七次郎,口胡儿又好,包你满意!你来呀!”

胡杏大叫:“青木!你这只鸟怎么回事!你都教他些什么啊!”

青木正打开冰箱拿啤酒,回头一脸无辜地说:“我发誓这都不是我教的。”

“不是你教的是谁教的?”胡杏气道。

青木拿了两罐冰啤,打开一罐递给胡杏,说:“煤老板喜欢看电视,又常在下面酒吧里混,它学什么会什么,还真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说完又对着乌鸦喊:“喂,你正经一点好不好,人家胡警官可不是混酒吧的那些人。”

“欧哦——现在就这么护着她,将来娶进门还了得哇!你眼里还有没有老板娘!”乌鸦还在那里兀自叫个不停。

青木把脸一板:“再说就给你停食。”

煤老板叽叽呱呱叫个不停的嘴呱唧一下就闭上了,飞回自己的鸟架子,用翅膀护着食盒叫:“一点玩笑都开不起,真是的!”

刚才还有点动了气的胡杏看见青木和自己的乌鸦吵了起来,气一下子就消了,咯咯地笑个不停。

她喝着啤酒,看着工作室里的一切,想起上次来的时候,马福庆就坐在边上讲诉他梦里的无头女人,这才过了几天,马家就已经天翻地覆经历了一场大变。

“知道吗?杨保国死了。”胡杏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青木愣了一下:“哪个杨保国?”

胡杏说:“就是庐县看守所里那个。”

青木“哦”一声想起来:“不是已经证明他是被冤枉的了吗?怎么死了?”

“就在准备释放他的前一个晚上,他自杀了。”胡杏说,“在看守所里用湿纸巾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窒息而死。”

“这么惨烈!”

“是啊!”胡杏虽然认定杨保国是个混蛋,死有余辜!但这样的死法还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青木说:“有点儿奇怪呢!”

胡杏说:“他有毒瘾,虽然给他进行了强制戒毒,但效果并不好。据狱警说,他这次毒瘾又犯了。”

“难怪!”青木说,“吸毒成瘾的人对肉体痛苦的耐受力大大超出正常人,当毒瘾发作的时候,正常人难以忍受的事情,放在他们身上未必有多难受。何况,他已经认定自己必死无疑,在绝望的情况下,做出自杀的选择就可以理解了。不过时间点还是太巧合了!”

他打开自己那罐酒,喝了一口,又点上一根烟,说:“马福庆那边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哦,马福全的精神鉴定结果已经出来了,案子过两天就会移交到检察院。”胡杏说,“马福庆居然请了个很好的律师来为他辩护,你说气不气人!”

青木说:“请律师不是很正常吗?”

胡杏说:“按常理来说,像他那么孝顺的人,他娘死了,他现在应该处于深深的悲痛和自责当中,而不是花钱请律师来给自己脱罪。”

青木说:“你们这么快就移交检察院,是不是草率了一点?”

胡杏说:“该走的程序都走了,能这么顺利,还要感谢你的功劳,现在不移交给检察院还能做什么?”

青木说:“案子还是有疑点的。”

胡杏放下手中的酒罐子,好奇地问:“什么疑点?”

青木深吸一口烟,又吐出来,说:“马福庆的媳妇是他弟弟杀的,但他弟弟是精神病,又不会坐牢,他为什么要去抛尸?”

胡杏说:“马福庆不是说了嘛,怕她娘受到牵连。”

青木摇头说:“他媳妇已经死了,他们不说谁会知道他娘做过什么?”

胡杏想了想说:“也许他没想那么多吧。”

青木说:“就算这样吧,那他为什么要把尸体抛到那个废弃的鱼塘里?”

胡杏说:“很简单啊,那里比较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

青木说:“不对。他既然会去影壁巷的垃圾桶里捡用过的安全套来伪装精斑,那就说明他知道尸体会被人发现。还有,他们把死者的头埋在了自家的后院,为什么不干脆把整具尸体埋进去?那样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你说的这些,其实史队在给我们分析案情的时候也都说起过,但证据链已经很完整,这些疑点都不足以对这件案子的进程产生什么影响,我们只能等法院的裁决。”胡杏说。

“法院会怎么判呢?”

“这个很难说,马福全肯定不用负刑事责任,如果法官认定是误杀的话,马福庆的行为也不算帮凶,照刑法修正案九,他顶多构成侮辱尸体罪。”

胡杏分析着案情,最后沮丧地说:“马福庆请的那个律师很厉害,路子很野,他有可能说服检察院放弃起诉。”

“这种律师很贵的吧!”青木嘀咕了一句,也知道检察院不起诉的可能性很大,因为起诉没有意义。但这是法律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胡杏本来还想问问清醒梦的事情,但说到这个案子的时候突然没了心情,也觉得有点晚了,就站起来要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失口惊呼:“呀,糟了!”

青木问:“怎么了?”

胡杏跺着脚说:“我不应该喝酒,我要开车的!都怪你,这下我怎么回去呀!”

56、干净的房间

“你才喝了半罐啤酒而已,不碍事的吧。”青木看见胡杏那罐酒还在桌子上,拿起来晃了晃,里面还有不少。

胡杏说:“那怎么可以?半罐也是酒驾,我是警察,不能执法犯法。”

“那就别回去了。”青木说,“你睡我屋里,我睡沙发。”

“可是……”胡杏虽然是警察,可她毕竟是出生名门的大家闺秀,除了在警队加班和执行任务,还从来没有在外面留宿过,“这样不太好吧!”

青木笑着说:“有什么不好的,怕我?”

“嘁~~鬼才怕你呢!”胡杏退回到屋里,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你激我!”就气呼呼地又朝门外走,“我打车回去!”

青木不置可否,把自己罐子里的最后一口啤酒喝干,就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一副你爱走不走的样子。

胡杏看青木没有挽留的意思,竟莫名地有点失落。她拿出手机,打开打车软件,可是这个时间点车子有点难叫,等了五分钟也没有车来。

这时候,乌鸦突然叫起来:“阴谋,都是阴谋!”

胡杏回头去看,煤老板不知何时飞到了桌子上,把她喝过还剩下的那半罐啤酒踢翻了,正用它的长喙伸进罐口去喝酒。

胡杏说:“你说什么阴谋?”

煤老板把嘴从酒罐子里退出来,吧唧了一下,呱呱叫了两嗓子,说:“你是个笨女人!”

胡杏愈加好奇:“你到底在说什么?”

青木说:“你甭理他,他喝一点酒就开始胡说八道。”

煤老板反驳道:“没有胡说!阴谋!都是阴谋!喝酒不开车,喝酒好开车,快开车,开快车……”

乌鸦叫得有点乱,胡杏听得迷糊,问:“什么不开车又开车,你到底是叫我开车还是不要开车啊?”

煤老板的身子好像有点晃悠,拍了两下翅膀叫道:“泡妞三十六计,喝酒,不开车,我好开车,老司机教你开车啦——啊~啊~哦~哦~”

胡杏前面的没听懂,但这句她可听懂了。她原本很生气,但乌鸦最后那几个拟声词实在太惟妙惟肖,一下子把她逗乐了。

青木摊着手地说:“可不是我教的啊!”

胡杏说:“我知道不是你教的,但是你纵容的!”

青木一脸无辜:“这世上你连杀人犯都可以改造好,但你无法改造一只酒量很差还特别喜欢喝酒的乌鸦。”

他这话刚说完,煤老板忽然大叫一声“呀买碟”,然后咣叽一下,两脚朝天摔躺在桌子上了,白眼珠子直瞪瞪的,像死了一样。

胡杏吓了一跳,问:“它没事儿吧?”

青木过去揪住煤老板的脖子,把他拎到沙发的角落里,说:“明天天亮之前,它都不会再来烦你了,你可以睡个好觉。”

“哦,没事就好。”胡杏说完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脸刷一下就红了,“我可没说要睡这里啊!哎呀,车子怎么还没叫到呢!”

青木说:“不用叫啦,都这么晚了,现在网约车也不安全。你就睡我房里吧。”他有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的乌鸦,“我睡楼下去。”

也不等胡杏说同意不同意,青木就紧了紧风衣出门下楼去了。

“喂,你说让我睡房里我就睡房里呀!”她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走过去推开了工作室里间的房门。

房间里出人意料的干净。

四面白墙,中间一张床,床上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头有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一盏台灯。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胡杏忍不住走进去转了一圈,摸了摸床沿和台灯罩,一点灰尘都没有。

她又回到外面的工作室。书架上的书和杂志放得乱七八糟,好些都掉在地上;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还有几个啤酒罐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屋子角落里扔着许多空烟盒子,沙发看上去也很旧了,现在,那只喝醉的乌鸦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呼呼大睡。

这是同一个人住的地方吗?胡杏不禁嘀咕起来。

她本来想就在沙发上将就一晚,毕竟女孩子去睡男人的床不合适。但对比了两个房间以后,她就断然改变了主意。而且,她对这个奇怪的男人又多生出些研究的兴趣来了,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才会又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呢?

里面的房间实在太干净了,就像寺庙里的僧房,完全不是给世俗的俗人住的。

胡杏轻轻掸了掸身上的衣服上的灰,再次小心翼翼地走进这个干净的房间,在床上坐下来。这时候,她的内心竟有一丝丝紧张,好像稍微毛糙一点,就会被人嫌弃一样。

床板很硬,好在她住警校的时候睡的也是硬板床,没有什么受不了的,就是墙壁和天花板那耀眼的白叫人有点不适应。哪怕关了灯,闭上眼睛,也总有一片白晃晃的影子在眼前。

她很想赶快睡着,睡着了就可以再做一次清醒梦。她知道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那个家伙就在楼下,也许她从梦里出来的时候,他会拉她一把,就像在她外公的梦里的时候一样。

但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睡不着。天花板的白花花的影子总在眼前晃悠。

躺在这么硬邦邦的床上,她想起了大学的生活。

警校的管理比较严格,但周末大家也很放松,该逛街的逛街,该游戏的游戏,和其他学校并无不同。而女生们也更豪放一些,对打牌的兴趣远大于化妆。

她记得那时候,一到周末,她所在的宿舍总是挤满了人。因为他们学校的几朵警花全都在他们宿舍,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胡杏一度怀疑是她妈妈或者舅舅动用了一些关系特意这样安排来保护她的。

胡杏闭着眼睛,好像又看到了她的同学们。和她一样同为警花的一位花痴妹子喜欢躺在床上咬着钢笔写诗;两个游戏狂无论白天黑夜,只要教官不来查房就坐在电脑桌前打游戏,剩下的人都在斗地主,有时候隔壁宿舍的人一过来,就能凑两桌。

胡杏喜欢看书,要么就睡觉,偶尔也和她们一起闹闹,却不像别人一样闹得凶。她们都叫她小公主。学校的老师和教官对她的要求也不甚严,她知道都是家里打过招呼的缘故。不要说她母亲家族的势力,就是她爸爸,牺牲以前在警队里也小有名声,他的战友如今都已经身在高位。

那段时间,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不像进了刑侦队以后压力那么大。队长史大壮是个不讲情面的人,他想骂人的时候,才不管你爸以前是干嘛的。

大概是喝了啤酒的缘故,胡杏躺着躺着就有点想上厕所。

哎呀,厕所在哪儿呢?

这个房间没有带洗手间,外面是青木办公的地方,显然也没有。该死,居然忘了问他了。难道要到楼下去?

胡杏打开灯,走出房间,到了走廊上。走廊上很黑,不过好在有一个声控灯,她开门的时候灯就亮了。

她摸着楼梯的扶手下楼,黑暗中的楼梯显得很陡,好在楼梯不长,很快就到了一楼。

“青木,青木……”她在黑暗的酒吧间里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57、再入清明

怎么回事嘛,这么快就睡着了?她嘀咕着,在酒吧里找了一圈,既没有找到青木,也没有找到厕所。

奇怪,酒吧怎么可能没有厕所?

她知道自己没有找对地方,可是她找不到酒吧的灯的开关在哪里,只靠窗外照进来的微弱的路灯光分辨方向。

算了,不找了。

胡杏不想在黑暗中再找下去了,决定上楼去拿手机给青木打电话。

回到楼上,她看见走廊的另一边好像还有房间,难道那里是厕所?她想想觉得自己好笨,人家开了个工作室,怎么可能没有厕所嘛!

她沿着走廊往那头走,一直走到尽头。那里果然有一个厕所,是和学校宿舍一样的那种,可以洗漱,也可以冲凉。

厕所里很暗,好在很干净,还有股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胡杏解决完,洗了个手,然后出来,循着走廊回去。

她听见房间里传来斗地主的声音,心说怎么又在打牌了。她开门进去,在自己的床上躺下来。她想起今天教官教她做清醒梦了,那个教官是新来的,有点帅帅的,但打扮得很奇怪,喜欢穿一条上个世纪流行的喇叭裤,裤管都破得开线了。

再做一个清醒梦吧,看自己能坚持多久。

可是,宿舍里闹得很,她一点儿也睡不着。

两个游戏狂人在电脑前疯狂地点着鼠标,嘴里哇哇大叫。几个斗地主的更是一会儿四个二,一会儿王炸的,声音兴奋得不得了。

胡杏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吼了一嗓子:“你们还让不让人睡了?”

打牌的人把手举在半空,转头来看他,现场变得鸦雀无声,接着又哄一下子扭过头去,把手里的牌砸在桌子上,一会儿四个二,一会儿王炸地叫起来。

胡杏实在无奈,冲出门,穿过狭长幽暗的走廊,冲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发现走廊的声控灯全坏了。好在走廊不长,房间里打牌的声音又响,就算摸着黑也不会走错。

胡杏就辨着声音倚着墙往前走,走着走着,打牌的声音突然就没了,刚才还嘈杂的走廊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一团漆黑。

走过头了?胡杏觉得奇怪,这么点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怎么就走过了呢?她又往回趟了几步,还是没有人的声音,但身后却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她想起刚才冲完脸好像是忘记关水龙头了,可自己明明转了个身,那声音应该在前面,怎么还是在身后呢?

她又转了个身往后走,想回到洗手间把水龙头关上。伸手不见五指,她只能摸着墙走,可怎么走也走不到头。水龙头哗哗的声音始终在他身后。恐惧感油然而生,她的步子开始急躁起来。

水流声越来越大,像瀑布一样。

她摸着墙壁的手上感觉湿黏黏的,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廊顶沿着墙壁往下流。抬手闻了闻,有点土腥味,好像还有虫子一样的东西在黏糊糊的液体里爬。

胡杏着急忙慌地将手甩了甩,不敢再扶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黑暗中乱走。四周粘稠的液体在脚下堆积,感觉没过了脚脖子。她踉踉跄跄地往前一冲,就撞到了墙壁上,好在粘稠的液体让墙壁变得绵软,脑袋撞了也不怎么疼。

她的手摸到了一扇门的把手,心里一亮,觉得是摸到了救命稻草,就用力推开门,看见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只有一台电脑还亮着。

她看见室友们都躺在床上,只有两个游戏狂人中的一个还在电脑前奋力地点着鼠标。她想大声告诉她们外面的走廊顶好像漏了,要他们快跑。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想把大家摇醒,可刚一脚踏进屋子,就踏了个空。宿舍没有地板,高低铺和电脑桌都漂浮在空中。脚下空洞洞的,幽深不知底,带着阴阴的风,吸着她的身体往下坠。

她想喊又喊不出来,两只手拼命在空中乱抓,想要捞住什么东西。忽然就如了她的愿,她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

那只手和她的手接触的一瞬间,她的心颤抖了一下。她借着那人的力量爬了上去,然后就看见了父亲那张严肃而又慈祥的脸。

“爸爸……”她叫着。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父亲说,“你要照顾好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

她用力点了点头。

父亲就坐在她对面朝她笑。

宿舍的灯又亮了起来。室友们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和父亲坐在漂浮在半空的床沿上,像在湖上飘摇的小船里。

她的双脚挂在船外,裸着足,藕一样的小腿浸在清澈的水里,荡漾出一圈一圈的水纹。

“爸爸……”胡杏骄傲的扬起小脸,“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警察了。”

“我知道。”父亲点了点头,用胳膊把她搂进怀里,“你很优秀,加油!”

胡杏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

湖面的风吹来,吹乱了父亲的头发。她用手去帮他整理,却怎么也理不干净,越弄越乱,一会儿就乱成了一个鸡窝。

鸡窝头对着她笑。

胡杏眨泛着柔出水来的眼睛,脸上开出了娇羞的花。她嘤咛一声从鸡窝头的怀里钻出来,坐在床沿上看窗外的月色,心扑通扑通地跳。

她忽然看见一张惨白的脸贴在窗户的玻璃上朝里张望,眼神中满是嫉恨的火焰。那脸看起来眼熟,好像是酒吧的老板娘,可再仔细分辨时窗户外又隐隐约约,似有似无,看不清了。

她极力去看,双眼便觉得干痛,头也似要炸裂,胸口烦闷欲呕。

这时,她的神志里终有那么一丝清明闪过,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脚下的空洞幽幽地要吸着她进去,她知道此刻必须要镇定,如果掉下去,梦就醒了。

她想起刚才自己已经掉下去过,是有人拉了自己一把。她看向一旁,看见青木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她终于确定这是一个梦,但她知道梦里的这个家伙不是她自己的意识创造的,他是一个“入侵者”。想起刚才在他怀里的一幕,是那样的真实,她的心又噗噗地跳了起来,脸上火辣辣的。

“你终于醒了!”青木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脚下的深渊不见了,房间整洁而干净,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发出一片炫目的白。

58、怎么醒来

在醒来的那一刹那,胡杏重新感觉到了小腹的酸胀,又有了想上厕所的感觉。

她忍住了。

她看见了床头柜的灯,但她没有去碰。

她知道自己还没有醒,看见的东西都只是自己意识创造出来的梦境。

接着,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蚕蛹,被丝密密匝匝地包裹了起来,而且越包越紧,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了。

“放松……放松……”她这样暗示自己,尽量保持均匀的呼吸,保持意识的清醒。她知道不能挣扎,一挣扎很可能就醒透了。

然后,她又迷迷糊糊地回到了梦里。

她看见自己回到了大学寝室,室友们都已经睡了,没有人打牌,也没有人玩游戏。她的胸口有点起伏,呼吸有点急促。

这是个梦。

她非常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远处的空间出现一丝波动,好像又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挤压,还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拧拽她的身体,她难受得像要散架了一样。

但她坚持住了,她成功地在没有青木帮助的情况下守住了清醒的梦境。

然后,她看见青木从她眼前的虚空里走了出来。

“我看见你了,你这个入侵者!”胡杏得意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自己创造出来的呢?”青木问。

胡杏想了想说:“我不知道耶,但我就是知道你是入侵者。”

青木看着她笑了。

胡杏问:“你笑什么?”

青木说:“恭喜你这么快就掌握了进入清醒梦的技巧,你是个天才。”

“真的吗?”胡杏有点兴奋。

“当然是真的。”青木说,“这第一课,你已经通过了。”

胡杏愣了愣:“第一课?”随即反应过来,“哈,那什么时候教我第二课?”

“啊,那就要看心情啦!”青木抬头看着天花板说,“哎呀,现在的人把中华传统美德都丢光了,连尊师重道都不知道了吗?”

胡杏噗嗤一笑,双手抱拳说:“知道啦,老——师!明天我就去买个蹄髈送过来。”

“这还差不多。”

“那么,老师,可不可以开始新的课程了呢?”

“不要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啦!”青木说,“你现在的精神力还不足以在清醒梦里支撑很长时间。”

“哦,我知道了。”胡杏有些失望,“那你总可以告诉我,后面我会学哪些东西呢?”

青木说:“我也没有系统地教过学生呢,嗯,大概就是锻炼一下精神力,学会改变和控制自己的梦,最后嘛,当然是做一个合格的入侵者。”

“就像你一样?”胡杏兴奋地说。

青木说:“喂,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好不好,好像看见贼一样。”

胡杏说:“可是,你入侵到别人的梦里,不就像一个偷窥者吗?别人在梦里做什么都被你看见啦!说,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去偷看你家的男人婆,还有那些漂亮女生?”

青木举起双手说:“喂喂喂,不带这么冤枉人的好不好!不过你要是想去偷窥哪个帅哥呢,我倒可以帮你。”

“哼,才不呢!”胡杏说。

“好了好了,现在跟你说几件正事。”青木说。

胡杏看见青木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点点头说:“好!”

青木说:“第一呢,就算是本次课程附赠的内容。你知道了我是个‘入侵者’,所以你认为我不是你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但是,你错了!我的确是你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

“啊?”胡杏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青木说:“梦境是一个虚无的空间,是你的潜意识提取你的记忆材料构建出来的,所有的形象都来源于你的记忆。我只是一个意识体,你明白吗?”

胡杏听得稀里糊涂,问道:“我知道啊,那怎么啦?”

青木说:“意识怎么会有和身体一模一样的形象呢?”

“啊!我明白了。”胡杏惊叫了一声,“你是说,你侵入我的梦里的只是你的意识体,而意识是无形无相的东西,当我发现了你以后,我的潜意识主动把你形象化了。也就是说,我现在其实是在和一团……‘气’……或者……一个‘影子’说话?”

青木点头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其实你自己又何尝不是一团气呢!”

胡杏吓了一跳,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又看了看青木,脑子开始有点乱了。

不等她想明白,青木接着说:“第二件事情,我刚才发现老板娘和唱歌的那个女孩不在这里,这么晚了,电话又打不通,连小齐的电话也打不通,我感觉可能出事了,所以我要出去一趟。”

胡杏说:“那你去哪里找她们?要不要我通知派出所的人查一下监控?”

青木说:“先不用吧,我有办法的。”

胡杏说:“那我陪你去。”

青木说:“算啦,人在清醒梦里的时候,精神力会消耗得非常快。你这一觉会睡到天亮,甚至睡到中午都有可能,醒来以后也会觉得非常累。如果明早煤老板来吵你,你就把冰箱里的酱肘子肉拿一点出来,放微波炉热一下给它吃。”

胡杏点头说:“好,那第三件事呢?”

青木诡秘地笑了起来,说:“你也知道你现在是在梦里,对不对?”

“是啊,怎么啦?”胡杏忽然有点不自信起来,看着青木的笑容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其实也没什么啦。”青木说,“我跟你说过,清醒梦并不是很愉快的一件事情,在你还无法掌控梦境的时候,你不得不面对许多麻烦。除了在梦里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意外’,还有一点,就是你得想办法‘出去’。”

“出去?”

“听过黄粱一梦吗?”

“嗯,听过。”

“如果你不想在梦里过上一辈子的话,就得想办法出去——离开这个梦境。”

青木脸上又露出了诡秘的笑容,然后他的身影慢慢变淡,最后只在虚空中剩下一个看不清楚的轮廓。

“出去……过一辈子……”胡杏喃喃自语,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是啊,我该怎么出去呢?

“喂!喂!你说清楚一点!”胡杏大叫着伸手去拉,却拉了空。

她想打开门跑出去,但她知道,无论外面是加州的阳光,还是北极的冰川,那依然只是她的梦。

她醒着,在自己的梦里。既然已经醒了,那么还要怎么醒才能回到现实呢?

“你不要走哇!”胡杏有点害怕起来,她拼命喊青木的名字,但没有得到回应。

宿舍里安静得可怕。床上躺着她的同学,一个个都还是上大学时的样子。胡杏可以清楚地看见她们眨动的睫毛和呼吸时擤动的鼻头,但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喜欢写诗的情痴室友忽然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胡杏你怎么还没睡啊?”

胡杏不知道该不该回应,一种深深的无助,和从未有过的比死亡还要可怕的恐惧正在袭来……

59、11号排屋

小齐收到莫语短信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出租屋里睡了。

这几天酒吧歇业,他可以难得地早睡。虽然他从没有早睡的习惯,本应趁这惬意的时光去网吧玩个够,但自从莫语来了以后,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酒吧里每天有那么多漂亮的姑娘进进出出,从没有一个给他这种心跳的感觉。

他原本想约莫语出来吃宵夜,但女孩看起来心情不好,那个叫蒋得钱的混蛋给他造成的伤害太深了。小齐已经尽力去安慰她,但他知道,这种心灵创伤不是一两天就能痊愈的。

老板娘叫他不要着急,并出主意说,明天叫上青木,四个人一起出来逛街,那样就给他和莫语创造了独处的机会。

逛街总要买点东西,逛累了总要吃饭。他已经在计划明天买什么送给莫语,中午又在哪里吃饭。他记得长江路上有家叫不言不语的餐厅很有情调,这名字也像是为莫语定制的一样。

就在他美滋滋地幻想着未来的甜蜜时光的时候,手机响了。莫语发来一条短信:“小齐,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已是不洁之人,不值得你这么对我。你是个好人,会幸福的。”

小齐的心一下子从云端沉入了海底,一切都幽幽暗暗的,失去了光亮。

他连忙拨打莫语的手机,已经关机了。

他有拨打了老板娘的电话,老板娘说莫语已经睡了,让他等着,她过去看一下。过了一会儿,老板娘回电话过来,说莫语不见了。

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柳营巷,进了如花酒吧,就把短信给老板娘看。毕生花拿了一张纸给小齐,说:“这是在她床头找到的。”

小齐看了看,是写给老板娘的,大意也是感谢、抱歉一类的话,总之就是不告而别了。

小齐急道:“不会是想不开了吧?”

毕生花也不敢确定,只能安慰道:“应该不至于,那个蒋得钱说的话也不见得实锤。”

小齐说:“那她不会去找蒋得钱了吧?哎呀,那不是羊入虎口,自己送上门了吗?”

毕生花说:“不会,她就算会想不开,也不是个笨蛋,我猜她回学校了。”

“那怎么办?要不要报警?”小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毕生花说:“我们又不是她的监护人,报什么警啊,警察才不会理你。要么我们去她学校找找吧,可惜不知道她之前住哪儿,听说她租了房子的。”

小齐拍了一下大腿说:“我知道,前两天聊天聊起过,好像在春月花园11幢,就是不知道几楼几室。”

毕生花说:“那就先去了再说,大不了多敲几家门问一问。”

他们就急匆匆关了酒吧的门,毕生花拿了一小盆吉娃莲放在后门口,在盆下放了一把钥匙,自言自语地说“那个二百五的脑子,八成不会带钥匙,这样总够显眼了吧!”

俩人叫了一辆出租,大约半个小时就到了春月花园。

春月花园算是个高档小区,大门需要刷卡才能进去。小齐有点发怵,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办。毕生花看见一个遛狗的女人朝大门走去,就朝小齐打了个眼色,跟在遛狗女人的身后。

她一边走一边夸女人的狗漂亮,问是什么品种,哪里买的。女人就一边刷卡一边开心地和她说着她“儿子”的来历,俩人有说有笑地进了门,而跟在她们身后的小齐却被保安拦了下来。

“哎,你哪儿的?”保安问。

“我……我……”小齐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毕生花伸手挡住自动回关的门,朝小齐那边喊:“哎你快点啊!我家电脑可急等着用呢!”

小齐灵光闪了一下,会意道:“哦,马……马上。”他干脆装着结巴的样子对保安说,“我……我修……修电、啊电、电……”

毕生花朝保安笑了笑,喊:“修电脑的!”

保安也回了一个微笑,朝小齐挥挥手,让他进去了。

进了大门,毕生花说:“不错啊,反应挺快。”

小齐朝毕生花竖起大拇指:“还是老板娘厉害!”

在小区了找了一圈,才发现11幢居然是排屋。

“够奢侈的啊!”毕生花知道这个地段的排屋租金可不低。

排屋看起来有点老,大门和外墙的装修都非常陈旧,门口没有安装可视对讲,只有一个普通的门铃。

小齐上去按了一下,里面传来叮咚叮咚的铃响,然后就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问:“谁呀?”

“请问莫语在吗?”

“你是谁?”

“我们是酒吧的,她今天突然走了,我们不放心,来找找。”

“酒吧的?”里面女人声音停顿了一下,“哦,她已经回来了,你们放心吧。”

“我们能进去看看她吗?”小齐问。

女人说:“她已经睡啦,你们明天再来吧。”

小齐不放心,又问:“她没事吧?你能不能去看看,说不定没睡着呢,你就说我们来看她了。”

女人说:“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我说她睡了还骗你怎么的?你们走吧。”然后听见吧嗒一声,应该是把对讲电话挂了。

小齐还不死心,毕生花说:“算啦算啦,人家不让进,你还能闯进去呀!”

小齐说:“那我就坐在她门口等,她总要醒的。”

毕生花说:“你学什么情痴?傻不傻!”

小齐就垂头丧气跟着毕生花离开。

刚走了么几步,大概离11号排屋不到五十米的地方,一个男子一边打着电话走过来:“到底怎么回事啊?姓蒋的差点没把我弄死你知道吗?”

小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毕生花拉了他一把,朝刚刚从他们身旁走过的男子努努嘴,然后悄悄跟了上去。

就听男子说:“你那几面破镜子到底灵不灵啊?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回可别让人再跑咯!”

男子在他们刚才按门铃的地方停了下来,说:“好了,我到你门口了,快给我开门吧。这回我要好好修理一下那妞,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60、见鬼了

11号排屋的门开了,男子走了进去。

“怎么办?”小齐问。

毕生花想了想,觉得就凭听到这么几句话也不能确定什么事情,更不好报警。就说:“先过去看看。”

他们走过去,推了推门,已经关严实了,防盗门虽然旧了点,但连条缝儿也没有。

毕生花看了看,带着小齐绕到排屋的后面。后面才是朝阳的一面,每幢屋子都有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子外用矮篱笆围起来。

他们跨过篱笆,到了院子里面。后门是一扇小门,也锁着。楼上的窗户关着,但没拉窗帘,里面亮着灯。毕生花指着窗户底下的廊檐说:“你爬上去看看。”

小齐踩着下水管凸出的铁箍儿,双手掰着廊檐翻了上去。

他趴着窗户往里面瞧。

这是一个不大的房间,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个梳妆台。梳妆台前坐着一个裸着背的长发女人,正对着镜子在梳头。她的动作很慢,一下一下的,像是怕动作大了头发会掉一样。她的背脊看上去滑溜溜的,腰身的曲线很玲珑。

小齐是个男人,正常的男人,看见一幅香艳艳的画面当然忍不住浮想联翩,有点心猿意马起来。他心里充满了矛盾,一边觉得不应该这样偷看一个女人,一边又希望这个女人转过身来能多看见一点什么,一边又害怕她转过身来会看见他。

女人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看向窗户。

小齐看见一张惨白惨白的脸,两个鸡蛋一样大的黑眼圈。

他吓了一跳,就从廊檐上掉了下来,嗳哟一声叫。

毕生花问他:“怎么啦?”

“有鬼。”小齐说。

“有屁个鬼!真没用!”毕生花说,“蹲下来。”

小齐蹲下来,毕生花就踩着小齐的肩借了一下力爬了上去。她慢慢贴近窗户,隔着玻璃往里看。

她没有看见房间,她的视线被一张脸给挡住了。那是一张惨白惨白的大脸,正隔着玻璃朝她看。

毕生花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缩下头来,跳到地上,心还犹自砰砰跳个不停。

“妈的,真见鬼了!”毕生花骂了一句。

小齐小声说:“我们报警吧。”

毕生花说:“怎么报?说这房子闹鬼?”

小齐也觉得离谱,摇了摇头。

“去他妈的,老娘才不信这个邪!”毕生花站起来拍了拍手,又要往上爬。

这时候上面的窗户开了,那张惨白的脸从窗户里钻出来,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大叫起来:“小偷!抓小偷!”

我艹!这年头难道鬼也能帮着看家护院了?

小齐吓得六神无主,刚想撒丫子跑路,毕生花却对着楼上喊起来:“别叫别叫!我们不是贼,我们是来找莫语的。”

“又是你们?我说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呀,跟你们说了莫语已经睡了。”窗户里的女人从脸上撕下一层面膜,“你们再不走我可报警啦!”

小齐正想说马上走,却听毕生花说:“你报警吧!”

楼上的女人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愣了一下,说:“真拿你们没办法!好了,你们等着,我来给你们开门。”说完把窗户重重地拉上了。

小齐疑惑地看着毕生花。毕生花说:“鬼是没有的,但他们肯定有鬼。”

没过多久,后院的小门就开了,那个女人穿了一身薄薄的睡衣出来,说:“进来吧。”

毕生花和小齐跟着女人进了屋,在一楼的客厅里坐了下来。客厅有点小,和这幢排屋的面积极不相称。

女人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把莫语叫起来。”说着就扭动着腰肢,一摆一摆地上了楼梯。

她那薄睡衣就跟没穿一样,什么都露出来了。女人在楼梯上回头看了一眼,还朝小齐抛了个媚眼。小齐吓得立刻低下了头,不敢再看她。

楼上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宝贝儿,我洗好澡了,你在哪儿?我都快等不及了!”

那个男人光着上身,围着一条浴巾出现在楼梯口,一把抱住了女人。

女人嗲嗲地叫了一声说:“你急什么呀,家里来客人了。”

男人朝楼下看了一眼:“谁呀?”

女人说:“来找莫语的。”

“哦,找她的呀。”男人悻悻地松开了女人的腰,俩人消失在二楼的楼道口。

毕生花和小齐在一楼的客厅里等着,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人下来,倒是楼上时不时传来木床摇动的声音。

“艹!太不尊重人了吧!”毕生花有点不耐烦了,“上去看看!”

小齐听着楼上的声音说:“不太好吧?”

毕生花说:“他们要是干到天亮,你就等到天亮?”

说着就噔噔噔上了楼梯。小齐连忙追了上去。

上了二楼,那个声音反而听不到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下来。

“完事了?”小齐嘀咕道。

毕生花拍了他一记:“你管人家!满脑子龌蹉,回头我告诉莫语。”

小齐脸一红,忙道:“别介别介!我没想什么!”

二楼一共有四个房间,其中一间就是他们刚才从屋子后面爬上来看到的那间。但四间屋子里都没有人。

“人呢?”毕生花奇道。

“我们……不会是真的……”小齐头皮有点发麻,“遇到鬼了吧?”

毕生花说:“鬼你个头!你胆子怎么那么小?这一点你可真不如青木!”

小齐嘿嘿一笑说:“那是!我哪能跟青木大哥比!”

毕生花听出他话里的调侃意味,白了他一眼说:“少贫嘴!看看这儿是什么?”

她发现二楼卫生间边上有一扇小门,刚开始还以为是储物间,打开一看才发现又是一个通往一楼的楼梯。

一幢排屋弄两个楼梯干什么?

楼梯下面有点黑,小齐壮了壮胆子说:“我先下去。”

毕生花跟着小齐往下走。很快到了一楼,小齐用手机照了一下,忽然发现前面同时亮起了一道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就站在离他不到两米的地方举着手机照。

小齐吓得啊一声叫,倒退了好几步,要不是被毕生花挡住就摔倒了。

毕生花说:“你叫个鬼啊!那是面镜子。”

61、镜子迷宫

小齐这才发现前面是一扇门,门里面有一面镜子。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毕生花摇头道:“你还是跟着我吧。”她说着就走进了那道门,在门边找了找,没找到电灯开关。

那面镜子有一人多高,像一道玄关,把门里门外给隔开了。原本以为里面会是一个房间或者大厅,等绕到镜子后面才发现,后面又是一面镜子。

两面镜子大约成一百二十度角的样子,毕生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举着手机,手机发出耀眼的光,对上眼睛的时候,眼前就变成了一片白。

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就继续往前走。

转过第二面镜子,她又看到一面镜子,和第二面镜子也是成一百二十度角,间隔的距离大约一米左右,正好可以供一个人从容走过。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她身后的小齐不见了。

“小齐!”她回头叫着,“怎么走这么慢?”

她走回到第二面镜子和第一面镜子之间,没有看见小齐,又走回到第一面镜子后面,哪里原本应该是一个门,但是,她又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是她那张在手里光照里惊讶而不安的脸。

“小齐!”她又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

她又往前走过一面镜子,发现还是一面镜子,在连续经过无数面镜子之后,她终于发现,自己迷路了。这里面竟不知摆了多少面镜子,一面又一面的镜子里都是她自己的影子,她的手机照到哪里,哪里就有她。

毕生花记得以前在科技馆和游乐场里走过这种镜子迷宫,但为了防止有人长时间走不出来,一般会在地上标示出口的方向。而且游乐场里的灯光很亮,不需要进去的人自己用手机来照明。

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出去的毕生花终于用出了如花酒吧老板娘的绝招——

“去你妈的!”她大喝一声,抬起腿,用她的板鞋在面前的镜子上踹了一脚。

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偌大面镜子只剩下一个空框。

“看你他妈的怎么挡住老娘的无影脚!”她冷笑了一声,直接穿过框走了进去。

正当她得意地回过头,想要再次欣赏一下自己霸道的杰作时,却一下子愣在那里了。

碎玻璃就在脚下,而那个空空的框居然又变成了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表情,想必就是她此刻心情的写照。

她伸手摸向框子中间,她的手有一点颤抖,作为一个优秀的调酒师,这种情况是极少出现的。

镜子里的她同样伸出手来。

当两只手的手掌相抵的时候,毕生花什么也没有感觉到,那里根本没有玻璃。但就是这种什么感觉也没有的感觉,才让她心里升起一股寒意。

她的手继续往前,居然伸了进去,就像伸进水里一样。然后,两只相抵的手就像产生了某种化合反应一样慢慢消失了。她往里伸进去多少,就消失多少,同样,镜子里的她的手臂也没能伸出来。

她吓得赶紧把手抽了回来。伸到眼前看了一眼,手还是那只手,一点损伤也没有。

她闭上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睁开眼,一步跨进了那面虚无的镜子。她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和另一个自己相撞、相融……然后,自己就到了这面虚空镜子的另一边。

地上的碎玻璃不见了,镜子又成了完好的镜子。

毕生花不敢再用脚去踹镜子,只好沿着镜子间的通道一路走下去。每经过一面镜子,她就看见一个自己。她默默地数着数,想知道自己会经过几面镜子。当她数到十三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镜子里的脸。

这是一张苍老、消瘦,没有一点血色的脸。脸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皱纹,脸颊凹陷下去,脸皮紧贴着颧骨,像一张晒干了的老榆树皮。

她从没有见过这张脸,但她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就是她自己——死后的样子。

……

小齐跟着老板娘转过了两面镜子,看见前面的老板娘停下来叫他的名字。小齐以为有什么发现,嘴里“哎哎”地应着,正要走上去看,老板娘忽然就返回来,从他的身边走过,就好像看不见他一样。

“老板娘!”小齐叫了两声,发现老板娘没有理他,丢了魂一样在镜子间乱转。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跟在后面走。走了一会儿,老板娘好像急眼了,用脚踹碎了一块镜子,从那个固定镜子的大框里走进去,然后回过头来用手机对着他所在的位置照。

小齐以为她看见了自己,笑着说:“老板娘你真行!”

他是打心眼里佩服老板娘的魄力,关键时候就是霸气,可惜是个女人,要不然一定是当大哥的料。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惊恐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老板娘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看见了鬼一样。小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和老板娘隔着一个空框对望。

老板娘用手机照他,他也用手机照着老板娘。

老板娘伸出手,像在示意什么。他也伸出手,去拉老板娘的手。他们的手掌相抵的一刹那,老板娘像触电一样缩了回去,接着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平复心情。

她大概调整了两个呼吸,然后猛然睁开眼。小齐看见她的眼睛发出像狼一样的绿光,大喝一声,朝着他猛扑了过来。

他吓坏了,下意识地朝旁边一闪身。

他以为老板娘跳过来,应该会落到他刚才站的地方,可是,大概是两人在一扑一闪之间,手机的光都正好被身体挡住了,所以黑了一下。

就这么一瞬间,小齐发现,老板娘不见了。

小齐急忙站起来去找,却发现周围到处都是镜子,无论他走到哪里,眼里看到的全都是镜子。

他忽然意识到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的手机光线很微弱,应该只能照见他眼前的镜子,可是,他现在看到的,四面八方的镜子,没有一面是暗的,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自己。

“老板娘!老板娘……”小齐焦急地喊着,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的声音在镜子间反弹着,回荡着,就好像每一面镜子里的他都在喊:“老板娘……老板娘……”

他忽然看到一张不属于自己的脸,在某一面镜子中一闪而过。等他仔细去找时,却怎么也找不到了。等他要放弃的时候,这张脸又在他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

小齐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冷飕飕的寒气从身上的汗毛孔滋滋地往里钻。

他开始奔跑,想摆脱那张神秘的脸。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好像经历了千百年的岁月。他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头发一根根变白,看见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地增加,看见自己的肌肉不断地萎缩,然后腐烂,直到最后,镜子里的他变成了一具正在奔跑的风干的腐尸。

但无论怎样,他眼角的余光里,始终有一面镜子,照出来的不是他。

62、你来啦

小齐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他一直在奔跑,停不下来。尽管他的肺已经吸不进多少氧气,尽管他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到胸腔外面来,但他就是停不下来。

他是一点一点看着自己死亡的,这种痛苦,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镜子里的他已经成为一具枯骨,大约要等到骨架子散光为止。那时候,他就真的死了。

那张不属于他的脸终于清晰起来,就在他身旁的镜子里笑。

他看见了莫语。

是的,这是他心心念念想着的人,也是他此行的目的。

他终于见到了她。

“我要死了!”他说,“你好好活着。”

莫语不说话,只是在镜子里嫣然地笑。随着他的奔跑,从一面镜子,跳跃到另一面镜子。

这时候,忽然咣当一声重响,莫语所在的那面镜子哗啦啦就碎了。

小齐那原本难以为继的呼吸为之一滞,心脏也仿佛停止了跳动。

接着,另一面照见他自己的枯骨的镜子也碎了。

随之,镜子就一面接一面地在小齐面前碎掉,玻璃渣子溅了一地。

他终于停下了奔跑,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看着。

当所有的镜子全部碎掉的时候,他看见炸弹碎片一样爆裂开来的碎玻璃里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件旧旧的风衣,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

他慢慢地走过来,脚上的趿拉板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小齐笑了起来,在倒下之前,他用自己的最后一口气说:“你来啦!”

……

西山的温泉度假山庄内,蒋得钱泡在露天温泉池子里,正和一个地中海脑袋的中年男人聊得热乎。

“强哥,你放心,只要你那个矿的资质一拿下来,我哥保准投钱!你和我哥联手,那这三吴一带,还不是你们说了算?”蒋得钱夸夸其谈。

那个被称为强哥的中年男人说:“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哥虽然有钱,也就几个亿闲钱吧?何况关系网都在申州,这三吴可是藏龙卧虎的地方。兄弟,老哥我提醒你一句,凡事收着点,否则被人做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蒋得钱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我哥的靠山可是申州远洋的董爷,董爷是谁,是环宇国际夏伯昼的人,动我哥,那不就等于动了夏家!”

强哥嘿嘿一笑:“哎呀,现在的年轻人说话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你要是认识夏家的人,就不会来和我黄子强谈什么合作了,在三吴,哪有夏家办不成的事儿?”

蒋得钱不服气地说:“那是我哥不愿意求上门,真要有事,我哥说句话,夏伯昼还能不帮?”

黄子强看着蒋得钱脑袋上贴着的纱布笑道:“那我怎么听说你前几天还在一个小酒吧吃了瘪,被一个小娘们把瓢给开啦?”

“哼!那娘们早晚落在我手里!”蒋得钱恨恨地在池子边上拍了一掌。

这时候蒋得钱的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说:“喂……哥啊……没有……没有,我泡温泉呢!和强哥这儿谈生意呢……啊……不会……你放心,我绝不会的……不用了,哥,你别老让猴子来看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啊……行了,没问题……”

刚把他哥的电话刚挂掉,又打进来一个电话。

蒋得钱看了一下号码,接起来破口就骂:“梁凯你他妈的还好意思给我打电话……什么……那妞回来了?……在你那儿?……行,那你马上给我送过来……什么……酒吧那小娘们也在你那儿?你特么的是不是唬我呢?……啊……行……嘿!你小子行啊!……行,我现在就派人过去,要是真的,我他妈的好好感谢你!”

蒋得钱挂了电话,马上给他的小弟发了条信息,然后看着天空的星星,哈哈大笑起来。

黄子强问:“兄弟什么事这么开心啊?也给老哥分享分享。”

蒋得钱说:“强哥,不瞒你说,酒吧那妞儿已经在我手里了,另外还有一个妞儿,音乐学院的学生,特正点!一会儿送过来,强哥你随便挑一个,算我给你的见面礼。”

黄子强说:“那妞儿什么来头?没来头,一个开小酒吧的,怕是不敢和你蒋少硬怼吧!”

蒋得钱说:“她要是有来头就好了,真要是夏家的人,把我打了我也认怂不是!可他妈的就是什么来头没有,整一个愣头!,你说我被一个不开眼的愣头,还是个女的给打了,这仇是不是得报?”

黄子强说:“要那么说倒是得出这口气。不过女人嘛,不是我吹,在吴中除了几家顶级会所,就属我这个山庄里的小妹素质高了。兄弟你要不要先来点开胃菜?”

蒋得钱哈哈大笑,挑起大拇指说:“还是强哥了解我!”

一个多小时后,温泉山庄的大门外来了一辆面包车,几个男人扛着两个麻袋进了山庄。

蒋得钱和黄子强泡完温泉,进了一间豪华娱乐包房。黄子强给蒋得钱安排了两个美女,蒋得钱左拥右抱,喝酒唱歌,正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候,包房门开了,山庄经理进来在黄子强耳边说了几句。黄子强点点头,让人把音响关了,对蒋得钱说:“蒋少啊,你要的人好像送过来了。”

蒋得钱一把推开身上的两个女人,大叫:“快!快带进来!”两个美女猝不及防,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黄子强身边陪着的黑衣女人有些厌恶地看了蒋得钱一眼,偷偷在黄子强耳边问:“强哥,这什么人啊?人五人六的!”

黄子强冷哼一声:“蒋得官的弟弟。要不是他哥哥有俩钱,我最近正好缺钱,他算个屁!”

四五个小伙子扛着两个麻袋进来,其中一个麻袋还在扭动。

“打开打开!”蒋得钱迫不及待。

麻袋被打开,两个被五花大绑堵住了嘴的女人露出来,正是莫语和毕生花。

莫语明显哭过,脸上还带着泪迹。而毕生花则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蒋得钱。

蒋得钱一把抽掉了两个女人嘴里塞着的破布。

毕生花大骂道:“姓蒋的,你他妈是不是男人?耍阴招算什么?有种跟老娘单挑!”

蒋得钱哈哈大笑:“单挑?好啊!一会儿就让你领教领教我的蒋家枪法。你骂呀!不是很会骂人吗?我就喜欢一边x你屁股一边听你骂,比叫床还刺激,哈哈!”

毕生花气得睚眦欲裂,使劲挣扎,无奈身上的绳子绑得太紧。

莫语啜泣着说:“花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毕生花说:“现在说对不起有个屁用!”又转头对着蒋得钱和黄子强骂道:“你们有种把老娘弄死!今天你弄不死我,老娘明天就弄死你们!”

“嘿!有点意思!”黄子强说了一句。

“弄死你?我怎么舍得弄死你!我要让你欲仙欲死!等我玩够了,还有我的兄弟,我的兄弟玩够了,还可以把你卖给人贩子。你那么野,正好和穷山沟里的野糙汉子配对,生一窝野崽出来!哈哈……”蒋得钱得意地笑起来。

63、你马上要死了

“强哥,兄弟我说话算话。”蒋得钱对黄子强说,“这两个妞,一个听话,一个够劲,你先挑!”

黄子强哈哈一笑说:“老弟呀,我对来历不明的女人可不感兴趣。”

蒋得钱说:“强哥你说笑啦,女人而已,能爽就好了,管她什么来历!”

黄子强竖起大拇指说:“兄弟真是好胆色!老哥我就不参合了,年纪大了,这肾扛不住啦!”他说着用手揉了揉腰,然后话锋一转,“不过我们可说好了,人是你带来的,出了什么事,可跟我们山庄没关系。”

黄子强黑白通吃,横行了几十年,能够走到今天,靠的可不是匹夫之勇。蒋得钱如果在他自己家里,杀人放火怎么玩他都不管,他只是想通过蒋得钱这条线,和他哥哥蒋得官搭上,弄点资本过来。但蒋得钱绑了两个女人到他的度假山庄,这种事可大可小,就算两个女人没什么背景,善后起来也很麻烦。

蒋得钱心里冷笑,没想到黄子强名声那么大,遇事胆子那么小,连玩几个女人都缩手缩脚的。不过这么一来,倒让他心里有了底气,觉得黄子强不过如此,不值得他十分尊重,而他哥哥的投资也更有保障,绝不会肉包子喂了狼。

“强哥,你放心,要是出了事情,当然是我担着,绝不会赖到你和这山庄里来。”蒋得钱拍着胸脯保证。

黄子强还是有点不放心,说:“兄弟啊,我这里的小妹也是千里挑一的,你开胃汤还没喝,怎么就要吃大菜了?不如先尝尝我们山庄的特色好啦!”

蒋得钱却有点不耐烦了,说:“我知道我知道,你这里的小妹都很好,以后有的是机会嘛!”他看着被绑着的毕生花越看越兴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个男人婆的衣服底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体。

蒋得钱说着就把自己的衬衣口子解开了,正要去解裤子,才发现周围还有好多人,就对他的手下和山庄的经理吼:“哎哎哎,你们懂不懂规矩?想看着爷办事啊!”又想到黄子强也还在,就说,“强哥不一样,强哥要是有兴致一起玩,兄弟求之不得!”

黄子强摇了摇头,暗骂了一句“智障!”,然后朝经理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出去。他自己也带着三个女人也朝外走。

黑衣女子看了毕生花和莫语一眼,对黄子强说:“你就由得他乱来?出了人命可麻烦!”

黄子强说:“我一会儿给蒋得官打电话。哼!真不知道他那几亿身家是怎么赚来的,这智商!”

他的话音还没落,忽然“砰”一声巨响,山庄豪华娱乐套房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就像挨了一记重炮一样飞了起来,巨大的门板打着转从黄子强头顶飞过去,撞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扬起了大片的墙灰。

黄子强吓得一低头,耳旁传来女人尖叫的声音。

他抬头去看,已经没有了门的门框中间站着一个年轻人。

那人头发乱糟糟的,像街头的乞丐。穿一件风衣,一条剪短了开了线的喇叭裤。一只脚在门里,一只脚还在门外的黑夜里。在门里的那只脚高高地抬起,脚上的趿拉板一晃一晃的,像是刚刚用力踹了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人?”山庄的经理惊怒道。

青木朝屋里张望了两眼,然后慢慢放下抬起的脚,踢踏踢踏地跨进了门,自言自语地说:“还好来得及!”一点也没有理睬经理的意思。

经理惊怒之余,就要上前阻拦,却被黄子强伸手拦住了,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青木从经理身边走过,看也没有看他一眼。又从黄子强身边经过的时候,才看了一眼,然后就踢踏踢踏地朝着蒋得钱去了。

毕生花看见青木来了,大叫道:“你来干什么?快跑啊,跑出去报警!”

蒋得钱和他的手下也被刚才那扇突然飞过来的门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听到毕生花的叫声,蒋得钱才认出来,眼前这个家伙正是那天在酒吧里起哄的家伙。

他呵呵冷笑道:“报警?我让你他妈的报警!”

他抬起脚来一脚踹在毕生花肚子上,由于被绳子绑着,毕生花被踹得直接向后一跳,又重重地面朝下摔在地上,嘴角溢出了鲜血。

青木站住了,看着蒋得钱说:“你是找死吗?”

蒋得钱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说什么?我——找——死?哈哈……哈……,他说我找死,你们听到没有?哈哈哈……”

他笑了一会儿,看见自己的手下还愣在那里,骂道:“他妈的,你们这群笨蛋!后面有条尾巴你们都不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要等我亲自动手?”

他手下的五个混混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扑向青木。

第一个过来的拳头被青木轻轻抓住了,就像抓住一个三岁小孩的拳头一样。然后,那人听到“噶喇喇”一阵骨裂的声音,感觉自己的拳头失去了知觉。直到青木放开了他的手,他才嗷嗷大叫起来。但他并不孤单,他的同伴也纷纷惨叫起来,就在他刚刚因钻心的疼痛而倒地的瞬间,他看见他的另外四个兄弟已经滚到在地上,其中两个的腿胫骨折成了九十度,另一个的手臂反转在背后,又从后肩翻回了胸前,还有一个躺在地上嘴里吐着白沫。相比之下,他觉得自己的拳头被捏扁已经是交了天大的好运,他甚至都忘了呻吟。

黄子强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利索的打斗,这个年轻人是他见过的最恐怖的打手。他对山庄经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安排人手。

经营这样一座温泉山庄,没有几十个看家护院的怎么行?而且,你再能打,也扛不住子弹吧?

黄子强伸手在腰间摸了摸自己暗藏的手枪,心里安定了许多。

蒋得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震惊。他甚至都没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几个平时看起来很能打,在夜店里喊得最凶的小弟眨眼间废了。他看得出来,这种废没有半点虚假,是真正的残废。

他有点吓傻了,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不安之中。他非常后悔,为什么不让他哥派候彪来,如果候彪在,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青木微驼着背,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动过一样。

“喂,你马上就要死了。”他对蒋得钱说。

64、你的谨慎救了你一命

黄子强虽然觉得蒋得钱手下的那些混混死不足惜,甚至连蒋得钱的命在他眼里也不值一文,但这里是供人享乐的地方,不是屠宰场。如果有人死在他的山庄里终究是件麻烦事,何况还是蒋得官的弟弟。

他虽然不怕蒋得官,但得罪一个在申州码头混到几亿身家的人,总不是好事。万一姓蒋的急了眼,把账算在他头上,再把董爷或者其他什么人搬出来,那黄子强就要吃不了兜一壶走了。

“兄弟!你要在这儿杀人,是不是也得问我一声?”黄子强说。

青木转过脸来看着他,问道:“你在跟我说话?”

黄子强有点怒,手伸进衣服里握住了枪:“你是很能打!但我这山庄里有几十个弟兄,各个手里都有家伙,只要我一发话,他们就会冲进来。”

“哦,那我现在就问你一声吧。”青木满不在乎地说。

黄子强被他这句话给噎了一下,沉着脸说:“这件事本来和我黄子强没关系,但蒋少是我的客人,事情又发生在我的地盘上,我不能不管。这样吧,你的朋友你带走,我绝不为难,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如果兄弟愿意,咱们交个朋友,以后常来往;你要是不愿意,咱们长江打横黄河东——以后各走各的,谁也不挨着谁。”

他这几句话说得体面,以为这个年轻人穿着怪异、出手狠辣,一定是在道上混的,他报了自己的名号,话又说到这个份上,总要给几分面子。

他见青木果然不再说话,而是朝那两个被绑着的女人走过去,脸色便缓和下来。

就在这时,刚才被青木吓懵了的蒋得钱忽然拔出刀来,低头一把抓起倒在地上的毕生花的头发,把刀抵在她脖子上,恶狠狠地说:“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又朝黄子强喊:“强哥,你快叫人,快叫人啊!把他弄死!”

黄子强皱起了眉头,心里骂着蒋得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刚刚缓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局面又变成了不死不休之局。

他衡量着到底要不要帮蒋得钱一把。但他着实摸不着这个穿着怪异的年轻人的来路,万一踩了雷子,他半辈子打下来的江山可能毁于一旦。反倒是蒋家兄弟的底细他是清楚的,虽然也是会咬人的蛇,但还不至于让他害怕。

青木看了眼举棋不定的黄子强,说:“嗯,你的谨慎救了你一命。”

呵,好大的口气!黄子强牙缝里嘶嘶着,眼里杀机一闪而过,藏在衣服里握枪的手抖了一下,但他还是忍住了。

“你不要听他的!”蒋得钱大叫,“他唬你的!他就是能打而已,你多叫点人,打死他!”

“蒋老弟呀……”黄子强还想做和事佬,“我不知道你和这位兄弟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你先把刀放下,大家坐下来谈,只要我黄子强站在这里,保证没人会伤到你。”

蒋得钱眼神闪烁着,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松开毕生花的头发,从兜里掏出手机。

“对,给猴子打电话,给猴子打电话……”他用哆嗦的手指去按手机的按键,“喂,猴子,快,快来救我,快救我……我在……西山温泉……”

“艹!”黄子强骂了一句,蒋得钱这一通电话,等于把他给搭进去了,万一出了什么事,蒋得官还不得把账算到他黄子强头上?

蒋得钱打完电话,似乎安心了许多,手里拿着刀,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对着毕生花的脖子比划来比划去,挑衅道:“你不是很能打吗?一会儿猴子来了,看你打不打得过!”

他对候彪的信心是有理由的。他从来没有见候彪失手过。那些曾经叱咤一时的人物,一个个都在候彪手中消失了。

一会儿候彪来了,可千万别把那家伙一下打死了!蒋得钱心想,一定要打个半死,然后让他看着我干他的女人。

他看了一眼刀下的妞,虽然打扮得跟男人似的,又平胸,但皮肤和模样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加上这么烈的性子,想想就来劲!

想到这里,他不禁兴奋起来,连着咽了好几口口水。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门口人影一闪,一大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他大哥蒋得官,候彪就跟在后面。

“哥!”蒋得钱又是惊喜,又是害怕,“哥你来了,他,就是他!”他指着青木说,“让猴子干死他!”

蒋得官迈着龙行虎步,披着黑色的披风,像电影里的赌神一样威风。他过来先是啪给了蒋得钱一个嘴巴子,骂道:“你不惹事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蒋得钱捂着腮帮子哭起来:“哥呀,我没惹事,是他打了我的人,你看看,你看看,把他们都打残啦!”

蒋得官看了地上几个伤者一眼,说:“这些废物,要来也没什么用!”然后口气总算软了下来,“你不要怕,我会替你做主的。”

“猴子,把他给我灭了。”蒋得官命令道。

蒋得钱就看见候彪像一只凶猛的银背大猩猩一样扑了上去,一记重拳,接着一个膝撞,一个肘击,最后来了一记重重的鞭腿。那个鸡窝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人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像纸糊的一样贴在了墙上,然后慢慢滑落。墙壁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

蒋得钱看见候彪还要上去,急忙跑过去阻止道:“别杀他!”然后看着奄奄一息的青木哈哈大笑起来:“你横啊!叫你横啊!哈哈哈……就这点本事……你不是要我死吗?现在你死不死还得问本少爷一句话呢!本少爷想让你死你就死,本少爷不让你死,你想死也死不了!我要让你看着,你的女人,是怎么伺候本少爷我的!哈哈……”

他大笑着走回去,把两个被绑着的女人拎起来,甩到长沙发椅上。

女人哭哭啼啼地在沙发上哀告起来:“不要,求你,不要啊……”

“现在求我,晚啦!”蒋得钱用力去撕女人的衣服,或许是被绳子绑得太紧的缘故,他撕了半天也没把女人的衣服撕碎,气得他发了一声吼,干脆把绳子也扯断了。

他不忘看一眼他哥哥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便放心大胆地脱了裤子,像饿狼一样扑了上去。

……

65、死出了新境界

黄子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蒋得钱拿出刀架在那个女人脖子上的时候,黄子强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今天的事情只怕很难收场了。

但让他意外的是,那个鸡窝头男人脸上一点惊慌的神色都没有,而且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就好像真的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黄子强不知道他有什么依仗,但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和直觉告诉他,咋咋呼呼的蒋得钱不可怕,而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才是真正可怕的人物。

既然事情不能善了,就意味着他必然会得罪一方。他仔细衡量了一下利弊,觉得还是要帮蒋得钱。毕竟蒋家兄弟和他互相知根知底,双方正谈着合作的事情。至于眼前这个年轻人,黄子强想起他刚才的身手,脸上的肌肉颤抖了一下。

黄子强倒不是怕他的功夫,而是顾虑他的背景。功夫这么好的人,要么当过兵,要么练武世家出身,就算自己家里没什么,给哪个富豪大亨当过保镖什么的也麻烦。

衡量再三,黄子强下了狠心,握紧了枪,正准备发难的时候,蒋得钱忽然两眼放光,对着门口大叫起“哥”来。

黄子强吓了一跳,以为蒋得官来了,回头去看,门口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他又听见蒋得钱叫“让猴子打死他”,然后忽然头一歪,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哭起来,哭得像个小孩一样,居然真的流下了眼泪。

黄子强莫名其妙,不知道蒋得钱发了什么疯。

接着,又听见蒋得钱大喊一声“别杀他”,然后跑过去对着空气哇呀呀一阵乱叫,说了一堆“叫你横”、“死的了死不了”的胡话。

看着发了疯一样的蒋得钱,黄子强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寒意。他扭脸去看青木,只见这个鸡窝头的年轻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斜靠在墙边的葡萄酒架上,嘴里不知何时叼了一支香烟。

艹!居然还有心情抽烟!黄子强越看越觉得蹊跷。

蒋得钱疯骂了一阵,转身冲到墙角,把那里的两台仿古的落地灯给扛了起来,甩到沙发上。

这种落地灯式样精美,灯罩上画着栩栩如生的古典欧式美女,灯柱上包着复古的蟒纹皮,像扭曲的蛇妖。两台落地灯被并排放到沙发上以后还通着电,发出柔和的光。

蒋得钱一边叫着“求我?现在求我已经晚啦!”一边拼命地去剥灯柱上包着的蟒皮,剥了半天也没有剥开,他就急了,干脆一把掀开了台灯罩,把灯柱的接头拧断,可以看到里面已经被他扯断的裸露的电线。

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蒋得钱脱下自己的裤子,把胯下那高高耸起的玩意儿,塞进了还通着电的、裸露着电线的灯柱接头管子里。

他双手握着灯柱管,身体开始了一段长达数分钟的死亡舞蹈。一阵令人恶心的焦糊味儿开始在房间里弥漫……

黄子强看得心惊胆战。

他杀过人,更见过无数次死人,但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激情、震憾到无可形容的死法!

藏在衣服里的握枪的手在颤抖,他想起刚才那个鸡窝头说的话——你的谨慎救了你一命。

他现在有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如果不是自己的谨慎和犹豫,现在躺在地上的焦尸会不会就变成了两具?

他的心砰砰乱跳,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他的头,他也不会这么害怕。

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一盏落地台灯硬了起来,可耻的插进去,然后活活把自己给电死了哇!

这特么比凌迟处死还恐怖好不好!

……

毕生花也被眼前的场景弄懵了。

她本以为今天必然要遭受非人的虐待,也做好了以死相抗的准备。她还想着,青木回到酒吧以后会不会去找她?找不到会不会报警?警察会不会来救她们?

唉!他那个二百五的脑子,等发现的时候早就凉了吧!

毕生花刚这么想的时候,青木忽然就出现了,而且是以一种她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就像大话西游里的紫霞仙子说的:

我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我。我猜中了前头可我猜不中结局。

毕生花连前头也没有猜中,盖世英雄就来了!

他不是踩着七色云彩,而是踩着趿拉板!

当青木走过来解她的绳子的时候,毕生花才从震惊中缓过来,骂道:“你妹的!居然跟我玩深藏不露这一套,藏得够好的啊!”不过骂归骂,口气可一点也不凶。

青木在毕生花身上看了半天,又去看莫语身上的绳子,就是不动手。

毕生花急了,说:“你到底解不解?”

青木说:“找不到绳头啊。”

毕生花说:“在手上,笨蛋!”

青木转到毕生花背后,看她的双手,果然结结实实绕了好几圈,在手腕间打了个结。

他一边抽着绳结,一边说:“现在绑架的都去夏天的东京呆过么?绑个绳子还这么艺术!”

……

绳子解开,青木带着两个女的,踢踏踢踏的从黄子强身边走过。

黄子强心里一紧,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让开了道,又壮着胆子问:“这位兄弟……请问怎么称呼?”

青木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黄子强,定定地打量了许久,说:“你叫强哥?”

黄子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战战兢兢地说:“是,我是黄子强。道上的人抬举,叫我一声强哥。”

青木点点头,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给他说:“这是我的名片,有业务的话可以介绍给我,给你提成哈!”

“……?”黄子强一脸黑线,接过名片,看了半天,不自觉的念出声来:“周公解梦、心理咨询、运势辅导、人……呃……人狗取名?”

“怎么?你有没有什么业务介绍啊?”青木凑过去问。

“原来是青木兄弟,哦不,青木大……大师!”黄子强不敢笑,一本正经地说,“业务当然有的,有的……以后大师有事,说句话,只要我黄子强做得到的,一定效劳!”

黄子强这番话当然是客气话,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这个瘟神送走。今天的事太邪门了,以后再慢慢去查他的来历。

“那这里……”青木歪着头问。

黄子强看了眼不远处的焦尸和躺在地上哼哼的几个混混,说:“大师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了,绝不会留下麻烦。”

“啊,那就好,你是个聪明人呢!”青木说着就双手插在裤兜里,踩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走了。

黄子强松了一口气,使劲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他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心又立刻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和不安从心底袭来。

他想起青木走出去的时候,好像顺手关上了门。

门?

他猛然回头去看。

这间豪华娱乐包房的大门紧紧地关着。刚才那扇从他头顶翻滚而过,重重砸在墙上的门板不见了,墙皮也没有丝毫破损的样子。

他再看向另一边。

几个小混混战战兢兢地站在房间的角落不敢说话,除了一脸懵逼之外,一切正常,哪里有半点受过伤的样子,更不要说残废了。

难道一切都是幻觉?刚才只是做了个梦?

可是——

那具下体焦黑的尸体就真真儿的躺在地板上,空气中还弥漫着难闻的焦臭味儿……

66、猝死还是他杀

史大壮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他匆匆洗了把脸,就从家里赶出来,同时给治安队的孙队长打了个电话。

卖淫嫖娼这种事情向来归治安队管,刑侦队一般不会插手。但这次的案子不同寻常,有人用精神控制法组织卖淫,而且涉嫌绑架和非法限制人身自由。最重要的是出现了命案,虽然目前还没有确定是不是谋杀。

他一路开车,一路通过电话布置任务。打给胡杏的时候,响了几声没有接。他想想算了,一个富家千金,当这个刑警也不容易,就没有再打。

到了春月花园,史大壮亮出证件进了11号排屋,里面除了派出所的人,几个住得近的刑警队员也已经到了。

他一眼就看见正在客厅里坐着接受询问的青木。

“青木老师!”史大壮走过去打了个招呼,然后问道,“怎么回事?”

已经提前到了的队员回答说:“是这样的,青木老师所在酒吧的一个唱歌的姑娘失踪了,酒吧老板娘和服务员就找到了这里,然后被非法拘禁起来,青木老师报了警,和派出所的同志一起找到了这里。”

“没错。”正在做笔录的派出所民警补充道,“我们到的时候,她们——”他指着坐在旁边的两个女人,“都被绑在房间里,还有他——”他又一指沙发里躺着的一个年轻男子,“他是酒吧的服务员,躺在隔壁房间的地上,处于昏迷状态。”

“谁死了?”史大壮问。

“哦,是一个皮条客,陈法医已经来了,在楼上呢。”警员说。

史大壮对青木说声抱歉,就急匆匆上楼去了。

二楼的中厅里,也有派出所的民警在对一位穿着睡衣哆哆嗦嗦的年轻女子做笔录。而刑侦队的人大多数都在房间里。

房间里的床上躺着一具浑身赤裸的男尸。法医陈建中正在对尸体做着细致的检查,看到史大壮进来,他站起来摇摇头说:“应该是猝死,具体的还要回队里再确认一下。”

史大壮点点头,拍拍陈建中的肩膀说:“辛苦了!”

陈建中笑笑,什么话都没说。做法医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

刑侦支队的其他干员也相继赶到,在派出所的基础上,对现场进行了补充勘察和取证,工作进行得有条不紊。

史大壮随后去了一楼那间隐蔽的大厅,看着一面面大镜子皱起了眉头。

镜子一人多高,两人宽,正反都是镜面。镜子与镜子之间大约间隔两米,在整个厅内排布了一个八卦阵不像八卦阵的形状。史大壮数了数,一共有十二面。

他在镜子间走了一圈,发现有几面镜子很奇怪。他能从镜子里看到许多重叠的像,有些像是扭曲的。他知道这是光学原理,一定是镜子的角度或者有哪面镜子的镜面不平整造成的。但在大半夜看到这样的像还是令人浑身不舒服,他感觉头有点晕,胸口发闷,呼吸都有点不顺畅起来。

他的注意力都在镜面上,脚底下忽然“咯啦”一声响,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低头看见许多碎玻璃,才发现边上有一面镜子已经碎了,只剩下一个空镜框。

头晕的感觉消失了,呼吸也顺畅起来。

他伸手推了一下其中一面镜子的边缘,镜子就沿着地面正中的支点旋转起来,像酒店门口的旋转门一样。

“向局里打报告,请省厅调精神控制方面的专家过来。”史大壮看着慢慢旋转的镜子里不停变换着的镜像说。

……

折腾了一夜,史大壮回到办公室,一边靠在椅子上休息,一边在脑子里梳理案情。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无论复杂还是简单,出完现场回来他都会冷静一下,把案子的脉络理一遍。

死者名叫梁凯,吴中本地人,曾因赌博和拉皮条进过看守所。排屋的临时女主人叫李倩,音乐学院的学生,和受害人莫语是同宿舍的舍友。

据李倩交代,她在夜店打工时认识了梁凯,二人合谋干起了拉皮条的生意,梁凯负责找客户,而李倩就负责在音乐学院和艺校物色长得漂亮又愿意为金钱出卖色相的女学生。

后来李倩认识了一个叫司徒的人,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催眠术。那栋排屋里的镜子迷阵就是司徒帮她设计的。她通过催眠和镜子迷阵的辅助,控制了一些女学生。

一开始,她们也只是通过拉皮条赚点佣金,后来发现那些女学生被控制以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和梁凯就干脆把那些女孩卖淫所得的钱全部吞了。

莫语也是他们控制的女孩当中的一个,但据李倩说她对莫语的催眠不是很成功,必须让她每天晚上回来加强一遍,然后再由梁凯把她送到客户那里。

那天有人让莫语去酒吧唱歌救个场,李倩怕引起怀疑就答应了,反正只要十二点之前回来就行,结果就出事了。

这件事史大壮知道一点,青木曾经为此找过他,说了他们酒吧唱歌女孩有可能被精神控制的事情,让他们帮助查一下李倩和一个叫司徒的人。史大壮当时碍于朋友面子帮忙查了,但老实说,并没有十分重视。

莫语得知自己被控制卖淫的真相后,回去找李倩理论,结果又被控制住了。幸亏酒吧老板娘和服务员找了过去。

关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李倩的口供有点混乱,一会儿说他们把莫语和毕生花绑起来送到客户那里去了,一会儿又说梁凯被客户派来的打手打死了。但现场的事实是,两个女人被他们绑在楼下的储物间里,警察到的时候已经被青木救了,而梁凯就死在李倩的床上。

尽管李倩前言不搭后语,但通过青木、莫语、酒吧老板娘以及昏迷到凌晨才醒来的服务员的口供串起来,事件的整个过程已经很清晰了。

现在还不明确的只有两点。

第一是梁凯的死因,到底猝死还是他杀?

第二,那十二面镜子到底有什么蹊跷,那个叫司徒的到底是什么人?

省厅的专家估计至少要明天才能到,陈建中那边的验尸报告今天应该能出来吧。

还有那些被控制卖淫的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找回来。虽然李倩是组织者,但客户都是梁凯找的,现在梁凯死了,只能从他的手机联系人里慢慢查了。

如果梁凯的死亡是他杀,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67、李倩的口供

卖淫?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好不好!我们管这个叫援交!援交你懂吗?

在审讯室里的李倩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害怕了。

别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如果你生在农村,如果你爸妈每天省吃俭用、靠在山上扛毛竹供你上大学,如果你每个学期的生活费只够一天吃三顿饱饭,连件好看一点的衣服都买不起,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个了。

我吃的不好、穿的不好,每天像只耗子一样活在教学楼、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的管道里,躲着不敢见人,不敢参加社团,不敢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多看一眼。这些都没什么,我可以忍,在乡下的时候什么苦没吃过!

你们一定会说,只要好好读书,将来找到好的工作,生活就会好起来。你们还说,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瞧!音乐学院多好啊!可以唱歌,可以弹琴,将来还有机会当歌星,当制作人。多少人想进都进不来呢!

但你知道买一把好点的琴要多少钱吗?你知道我一年要学多少门乐器?一天要练多少个小时?

我连一把吉他都买不起!

我也出去打过工,给艺术培训班当助教,教小孩子弹琴。我们学器乐的,不像她们学声乐的可以出去卖唱,在酒吧夜店唱一个晚上就是好几百。我们去了那儿只能陪酒!陪酒的时候,那些老爷可不管你会弹钢琴还是小提琴。他们只在乎你的三围是多少,给不给他们摸,有没有被开过苞。

我第一次**的时候拿了两千,就一炮,躺在那里,不到十分钟。有点痛,但忍一忍就过去了。

你们谁能十分钟赚两千?我爸在山上扛半年竹子才几千块!

你说负罪感?有,当然有!

心里觉得过意不去,爹妈给了我一副漂亮的身子,被我糟蹋了。所以我并不经常卖。对,不缺钱的时候就不卖。

后来认识了梁凯。我知道他是个混蛋,家里拆迁分了好几套房子还有一大笔装修款,都让他赌博输光了。放高利贷的天天在他家门口倒粪、喷油漆,把他爹妈都逼得差点跳楼。

但他能给我带来客户。他的客户比那些在夜店里喝得醉醺醺的臭男人好多了。他们不会逼你喝酒,也不会在你屁股上插烟蒂,如果在床上有一些奇葩的要求,大多数都会给你加钱。看在钱的份上,那些要求算什么呢!

我的姐妹们都跟我差不多,除了莫语,其他人都是自愿的。

跟你说了,我们是援交,援交!你懂不懂?这和卖淫完全是两码事!

你说谁?司徒?

李倩的眼睛亮起来,脸上泛起了红光,就像遇见了多年不见的梦中情人一样。

真可惜,你们没见过他。

你根本不知道他多帅、多有才!

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唇,他的胸膛,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是完美的。

他会写诗,他能把莎士比亚和泰戈尔的所有作品倒背如流;他精通许多乐器,他弹的钢琴堪比鲁宾斯坦;他会散打和空手道,我们学校那些社团的笨蛋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最重要的,他是一个无所不知的人。世界上所有神奇的事情,他总能讲出一个道理来;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只要你站在他面前,他就能知道。

认识司徒以后,我才知道我的人生原来一直活在阴沟里,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太阳。

钱?呵呵,搞笑!他怎么可能要我的钱?

上床?不,没有。

如果他需要,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献给他,包括我的身体和灵魂。

李倩的神色黯淡下来,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审讯的警察拿了一张纸给她,纸上画着一个人像。

这是什么?司徒?你们画的?哦,天哪!请不要侮辱我的司徒!你以为画个小鲜肉的样子就能代表“帅”了?真媚俗!

不!不是这样,眉毛再英气一点,眼睛再有神一点,不对,不对,再大一点,不对,鼻子再挺一点,不是这样,这样好死板……

唉!算啦,你们画不出来的,永远都画不出来,就这样吧,我累了。

梁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知道!……

一提到梁凯的死,李倩又歇斯底里起来。

……

刑侦支队长办公室。

“请进。”史大壮听见敲门声,抬头看见青木走进他的办公室,“哦,青木老师,来来,坐。”

“哦,不坐了史队,我们口供都录完了,我就是来问问可以走了吗?”青木说。

史大壮看着手里的审讯记录,心想要不要让青木再来帮着审一回呢?但他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青木和这桩案子有直接的关联,目前还在接受调查阶段。

“哦,当然可以,手续办完就可以走了。”史大壮说,“那个……你的朋友都没事吧?”

他的话中略带着歉意。这件案子青木曾经提醒过他,还请他帮忙调查那个叫司徒的人。史大壮觉得自己失职了,如果当时稍微重视一点点,也许那些姑娘就可以少遭点罪了。

“没事了。”青木说。

“哦哦,那就好,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来找我。”

“想到了会来找你的。”青木笑笑说:“那我可走啦!”

“哎,好好,我这里还有事,我就不送了。”史大壮指着桌上的一堆文件,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看着青木踢踏踢踏地离开了办公室,史大壮莫名有些奇怪的念头。他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几口,很快又熄灭了手中的烟头,站起来离开办公室,径直往法医室走去。

陈建中正在埋头写报告,听见敲门声,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

史大壮走过去说:“尸检结果怎么样?”

“哦,是史队啊。”陈建中站起来,摘下口罩,给史大壮倒了一杯水,“初步结果出来了,死者是因为过度兴奋而导致急性心梗死亡,同时伴有脾脏破裂。另外,死者身上有伤,是被人用棍棒一类的器械殴打所致,时间大约在死亡前四十八小时内。死者胃内有三七粉等药物残留,应该是服用过云南白药一类的伤药。”

“嗯,这跟李倩的口供吻合。”史大壮说。

据李倩交代,受害人莫语失踪后,出钱包养莫语的客户找人把梁凯打了一顿。

“这些伤和死亡有没有直接关联?”他问道。

“有一定关联。”陈建中说:“直接死亡原因是性行为时过度兴奋,导致的急性心梗。由于身上有伤,尤其是内伤,大大增加了心梗的发生概率。”

“这么说,死因可以明确了?”

陈建中犹豫了一下,说:“也不是没有疑点。”

“哦,什么?”史大壮问。

陈建中说:“死者在性行为的过程中极度兴奋,动作幅度过大,先导致了本来就有内伤的脾脏破裂。理论上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出现腹痛、血压降低、恶心等症状,但他没有停止性行为,反而更加激烈,最终导致心肌梗死。”

史大壮想起在对李倩的审讯中,说到梁凯的死的时候,李倩就歇斯底里的样子,仿佛受了极大的刺激。从她的胡言乱语中可以判断出,梁凯当时的确处于一种不正常的癫狂状态。

陈建中提醒道:“史队你还记得垃圾街和废品收购站那两个死者吗?”

68、当老板了

蒋得钱的死对于亲历者是极其震憾的。

毕生花再看青木的时候,每每无法把他这个二百五的脑子和形象与当晚超级赛亚人降临一般的威风联系起来。事实上,经历了镜子事件之后,她已经不敢确信自己所见的那些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好在一切都恢复正常了。

莫语的心灵创伤在蒋得钱死后得到了极大的愈合,按照青木的说法,小齐带给她的爱情滋润起到了一多半的作用。

小齐是整件事情中受伤害最大的一个。那天他昏迷以后,一直到凌晨才醒,警察是在医院里给他做完了笔录。医生说他的状态就像一个不怎么锻炼的人跑了一场马拉松,没累死已经是万幸了。

他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回到家也是躺着不能出门,好在这几天酒吧不用营业,否则青木就要顶小齐的活儿了。

莫语每天都早起晚归,买菜做汤,对小齐照顾得无微不至。老板娘就说让小齐搬到酒吧来住算了,反正住得下,也方便照顾。莫语就去和小齐商量,回来的时候脸红扑扑的,卷了卷铺盖就搬到小齐那边去住了。

如花酒吧的门口还贴着装修停业一周的告示。

除了来装修的工人,酒吧里就剩下青木和毕生花俩人了。当然,还有一只不说话不舒服斯基的乌鸦,姑且也算半个人的话,酒吧里就还有两个半人。

青木把一张银行卡交给毕生花说:“我是个懒得算账的人,你拿去,把我的饭钱房钱都扣了,算算还剩多少,有得多的话,你看着给店里添置点什么吧。”

毕生花接过卡片问他哪来的钱。青木就把那天去夏家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毕生花咂着嘴说:“夏家哇!那这卡里应该有不少钱。”

青木说:“好像三百万吧,六个零呢。哦对了,卡的密码也是六个零。”

毕生花愣了一下,把卡还给他说:“那你拿回去吧,这么多钱,烫手!”

青木笑了,说:“我说过赚了钱就把隔壁的铺子吃下来给你开个大酒吧,这钱就当我入股了。”

毕生花说:“三百万你全部入股?”

青木说:“留点烟钱就行。”

毕生花笑道:“不多留点?没钱可不好泡妞!”

青木甩了一下鸡窝头上掉下来的几根刘海,夸张地说:“泡妞还需要钱?”

“嘁~”毕生花不屑地挥了挥手。

她还想说什么,最终看着青木半脸真诚半脸懵懂的表情,还是把卡收了,然后重新写了张告示贴在门口——装修停业一周变成了装修停业两个月。

青木问:“你这是干嘛?”

毕生花说:“盘下隔壁的铺子不得重新装修过啊?两个月算快的了,还要招员工,准备开业,事儿多着呢!我现在马上就去找隔壁的张婶儿和老王大哥盘铺子去。”

“你知道隔壁的铺子一定能盘下来?”青木觉得就算人家愿意,怎么也得等人家搬走吧。

毕生花打了个响指说:“瞧我的!”

她说干就干,去和隔壁谈铺子的事情,小半天时间就回来了,说:“都谈妥啦,三家铺子打通,铺子转让费、租金加上装修大概两百万,剩下的就做流动资金。以后你就是如花酒吧的大老板了。”

青木说:“怎么我就大老板了?”

毕生花说:“钱是你的,你是投资人,股份上你占一半。我用现在这间酒吧入股,我占30%,隔壁的张婶儿和老王大哥各占5%,再留10%给员工。酒吧大了,光靠小齐一个人可忙不过来。”

青木听着一堆百分比就头大,就说:“老板还是你来当,我有吃有喝的就成。”

毕生花说:“你当甩手掌柜可以,不过先说好了,酒吧要是亏本,你可别怨我。”

青木说:“你是老板娘你说了算。”

毕生花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

小齐和莫语知道了这事儿,就过来道喜。小齐从此就喊青木老板,喊毕生花还是老板娘。青木觉得怪怪的,说:“你还是叫我名字比较好。”

小齐说:“那哪儿行呐?以后发工资还指着您呢!”

毕生花把脸一板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给你们也留着股呢!前提是你得好好干,别整天就知道泡妞,泡到了也不谢谢我这个媒人。”

小齐就哈着腰谢老板娘,莫语在一旁捂着嘴笑个不停。

酒吧新装修的事情青木帮不上忙,从设计、采购、装修到招人以及和街坊邻居间的协调都是毕生花一个人在那里忙活。

有时候小齐也会过来帮着干点活儿,或者去市场采购点材料什么的。莫语则通过学校联系了好多乐队和兼职唱歌的,又帮着策划新酒吧开业的方案。

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只有青木一个人在他的工作室里斗鸟儿玩。

傍晚的时候,他就带着煤老板到江滨公园遛一遛,让煤老板飞一会儿。天黑了就搬张摇椅儿,坐在屋前不远的银杏树底下乘凉。

摇椅儿一晃一晃,一只只蝙蝠在头顶飞来飞去。

有时候乌鸦没有东西吃了,就会到他耳边聒噪,品评一路经过的美女哪个漂亮,哪个胸大。

说到胸大的时候,它总要拿来和没有胸的如花比较一番,然后就被拿着扫把的老板娘追着跑上两条街。当然,回来少不了一顿美味的酱肘子,以堵住它那张闲不住的嘴。

除非实在忙不过来,毕生花是不会叫青木去做事的。小齐说是老板娘心疼老板,莫语说青木老板是天生做大事的。毕生花说:“屁!他不帮倒忙就算他厉害!”

有一回,毕生花正忙得不可开交,远远看见地上有团黑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就喊:“青木,看看门口地上是什么?”

青木就从摇椅上起来,踢踏踢踏地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回道:“哦,是一袋垃圾啦!”

毕生花心想大概是刚才工人歇工的时候忘了带出去。等她忙完了过去一看,青木在门外的摇椅上一摇一摇地看天数星星,门口的垃圾还是垃圾,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挪地儿。

毕生花叉着腰,看看青木,看看垃圾,最后只能一跺脚自己去把垃圾扔了。

日子就这样清闲又忙碌地过着。

期间有警察来了几次,都是追问一些那天晚上发生的细节,弄得毕生花和莫语一阵紧张。

这些都在青木的意料之中,只有一件事情出乎他的意料——胡杏居然真的拎了整个儿的猪蹄髈和一堆水果来拜师了。

和她同来的还有她的表弟——那个差点被后妈整死的小孩夏天。

69、不存在的人

毕生花忙得不可开交,不过还是帮着青木去收拾了一下楼上的工作室。要不然,胡杏拿来的东西放都没地方放。

夏天的气色看上去比那天好了许多,文文静静的,长得又白净,像个小女孩一样,见着青木亲切又礼貌地叫:“叔叔好!”

胡杏纠正道:“别叫叔叔,叫哥哥。我是你姐,你叫他叔叔,我就吃亏啦!”

夏天认真地说:“可他是你的老师,我叫得没错呀!”

胡杏嘟着嘴、挤着眉,又不好去和一个孩子较劲,看着自己带来的猪蹄和水果,生气地说:“早知道会掉辈分,路上都扔了算了!”

毕生花看着白白净净的夏天越看越喜欢,剥开一个芒果说:“别扔啊,扔了多可惜!来,夏天,吃芒果。”

煤老板呼啦一下飞了过来,叫着“可惜!可惜!”,一口叼起一个菠萝莓,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青木对夏天说:“叫叔叔吧,有个比你小一点的小女孩,也是一开始叫我哥哥,后来又叫我叔叔了。以后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啊!”

夏天说:“好!”

毕生花说:“喂喂,小天还是个孩子,你不要搞不灵清好不好!介绍什么小女孩给他认识啊!”

胡杏也说:“就是!教坏小孩子!”

青木笑着说:“男孩女孩就一定是你们想的这种啊?就不能认个妹妹什么的?”

胡杏说:“谁像你呀!说,你在外面认了多少妹妹?”

青木说:“妹妹没有,徒弟倒是马上有了。”然后看着一桌子的“贡品”哈哈大笑,“哎呀,是不是要搞个仪式呢?”

胡杏哼了一声,站起来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拱了拱手说:“师父有请啦!”

一旁的乌鸦兴奋地抬起头来,“噗”一口吐掉嘴里的果核,叫道:“我是你师叔!”又张开半个翅膀尖指着毕生花说:“这是如花,快叫师娘!”

毕生花和胡杏的巴掌就同时扫了过来,乌鸦急忙飞逃到高处,扑棱棱掉下来几根黑毛。

夏天刚见到煤老板的时候还有点害怕,问青木:“上次骑的大鸟就是它吗?”

青木有些意外,饶有兴致地问:“你还记得?”

夏天点点头。

青木对胡杏笑道:“你这个弟弟也是个天才。”

胡杏大概猜到他说的是什么,惊讶地看了夏天一眼,说:“那要不今天你多收一个徒弟?”

夏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顾去看乌鸦。乌鸦正闷头吃水果,似乎感觉到了异样的目光,回头看了夏天一眼说:“嗨!小朋友要不要一起吃?”

夏天胆子大起来,对这只会说话的乌鸦充满了好奇,小心地剥了一颗果子给丢给乌鸦。

乌鸦张嘴接住,咕噜噜吞了下去,说:“好孩子,好孩子!”然后跳到夏天面前,呱唧一下张开大嘴。

夏天先是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乌鸦只是在要吃的,就帮它一颗一颗地剥起了水果。

“你真的可以变大吗?”夏天问。

煤老板嘴里含混不清地说:“会的……当然……我当然会长大。”

夏天信以为真,兴奋地说:“那你可以带我去飞吗?”

“当然……哦……什么?”乌鸦停下吃东西,歪头看着夏天,“飞?你怎么飞?”

“骑着你飞啊!”夏天天真地说。

煤老板用翅膀抹了一下头,好像在抹汗,然后低着头在那里算:“我能长多大?也许能长到老鹰那么大!哦,不,不!我才不要变成一只傻老鹰!”

青木说:“你不会变成老鹰的,你再这么吃下去,会变成一只胖企鹅。”

“企鹅?不可能!”煤老板雀跃着,从桌子上跳到椅子上,又从椅子上飞到顶灯上,显示他灵活的身材,最后飞到桌上摆着的猪蹄上,用爪子踩了两下,“这肘子有点大,酱起来有难度,如花,记得买老陈记的酱料哦!”

毕生花刚给夏天刨了一个苹果,手一抖,水果刀就飞了出去。

煤老板“呱”一声叫,跳到了书架上,看着插在猪蹄上兀自不停抖动的刀把,大叫:“杀人啦!杀人啦!”

夏天说:“你又不是人。”

煤老板愣了一下,然后叫:“杀鸟啦!杀鸟啦!”

众人就都笑了起来。

说笑了一阵,青木就问起案子的事。

“那些女孩都找到了,总共十一个,有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而大多数就是为了赚钱自愿的。”胡杏有些遗憾地说,“梁凯死于脾脏破裂后的大出血,伴发急性心肌梗死。不过有件事情很奇怪……”

“奇怪什么?”

“他死前两天挨过打,打他的几个混混也已经抓到了,据他们招供,是一个叫蒋得钱的人指使的,而我们去调查蒋得钱的时候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而死亡时间就在事发当晚。”

“这个有关系吗?”毕生花看了一眼青木,发现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就知道自己不该问了。

胡杏摇头道:“目前来看纯属巧合吧。法医认为梁凯被打和死亡之间并不存在直接联系,而且他的家人也没有要进行民事追究的意思,所以这案子到此基本结束了。”

毕生花松了一口气。

“不过,案件很可能移交到治安队去。”胡杏说,“所以你们要做好再次接受传讯的准备。”

“为什么?”

“除了李倩涉嫌组织卖淫罪,事实已经很清楚外,剩下要查的就是小姐和嫖客的事情了,卖淫嫖娼属于治安案件。治安案件和刑事案件的侦办重点和方法都不一样,治安队那边可能还需要了解一些其他情况。”

“不是还涉及到精神控制吗?”青木说,“不算普通的治安案件了吧?”

胡杏摇头说:“没有证据啊!”

“省厅的专家来了吗?”青木问。

胡杏点头道:“来了,但他们不相信人可以一直梦游而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受害人的医学检查显示她们的身体状况良好,精神正常,也没有服用药物。所以专家们一致认为,不存在精神控制。”

“他们有没有去查那些镜子?”

“去看了几次,而且还带着生化检测设备去的。”胡杏说,“但检测结果显示,镜子都是普通的镜子,没有发现任何致幻的药物释放和放射性物质。”

“这样啊……”青木想了想,“有没有查到司徒的线索?”

胡杏摇头说:“没有。我们调阅了音乐学院和春月花园附近所有的监控录像,但由于大多数监控只保留7到26天的记录,而根据李倩的供述,司徒在两个月前就离开了吴中,所以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我们也根据画像专家画出的头像在公安人像对比系统里进行了比对,目前还没有发现可疑对象。”

“省厅的专家说,这个人可能根本不存在,只是那些女学生集体发春幻想出来的。”

70、消失的遗迹

梅子青刚刚离开bella国际会议中心准备回酒店,在穿过bella草坪的时候,她看见长椅上有个男人站起来,微笑着朝他招手。

梅子青愣了一下。这个男人实在太帅了!他看上去有点混血,应该有百分之八十的东亚血统,还有百分之二十的西方血统,可能是意大利,或者希腊,反正看起来古典优雅,又十分阳光。

她疑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用蹩脚的日式英语问道:“你在叫我吗?”

男人却用流利的日语说:“您是梅教授的助理吧?”

“啊,是的呢!请问您是哪位?是找教授的吗?他还在中心开会呢!”梅子青听到日语觉得特别亲切,鞠着躬礼貌地说。

“哦,我知道。”那人说着拿出一个信封,“我想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教授。”

梅子青疑惑地接过信封,问道:“能问一下这是什么吗?我不能……”

“请放心吧,这里面只是一封很普通的私人信件。”

男子的声音像春风一样和熙温暖,叫梅子青无法拒绝。

“好吧!”她收起信封,“但是,能告诉我您是谁吗?”

“我叫行知,你也可以叫我司徒。”男人忽然改用中文说。

……

bella中心三楼第二会议室内,六十多位顶级科学家正在交头接耳,互相探听着关于这次会议为何突然改变议程的消息。

主席台上除了主持人弗雷德里克之外,还有本次会议的几位发起人和召集者,他们一个个面容整肃、表情凝重,仿佛发生了第三次世界大战一样。

“各位!请安静一下!”弗雷德里克调整了一下话筒的位置,“很抱歉,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对会议的议程做出调整。另外,我要告诉大家两个非常不幸的消息。”

会场安静下来,都在等着他的下文。

“本次会议最重要的一项议程,是关于南太平洋海盆发现的海底遗迹的考古论证。在座诸位都是举足轻重的科学家,相信大家都已有所耳闻。但是,就在前天……”弗雷德里克顿了顿,有些沉重地说,“我们的科考船失踪了。”

“天哪……”会场上的人都惊讶地叫出了声。

“船上有27名科考人员和46名船员,其中有7位是和在座诸位一样伟大的科学家。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也是大家的朋友。截止到现在,”弗雷德里克看了一下腕表,“他们已经失联63个小时了。”

“到底是怎么失联的?遇到风暴了吗?搜救情况如何?”有人问道。

“事实上,我们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科考船在西经150°、南纬30°附近已经停留了15天,一直和我们保持正常的通讯联络。我们有两颗气象卫星24小时不间断监测南太平洋海盆区域上空的气流变化,失联那天,附近海域一切正常,没有风暴发生。”

弗雷德里克揉捏了一下鼻子和眉心,显然他已经为这事儿头痛了不止一天。

“请诸位放心,我们已经向美国政府、澳大利亚政府、新西兰政府和阿根廷政府申请了搜救支援,也请相信这些政府的诚意,船上有他们的科学家,他们会尽全力的。”

“没有风暴,会不会发生海底地震了?海啸比风暴更可怕!”有人说。

弗雷德里克摇头道:“不,没有。根据wwssn的监测报告,当时全球共有23个地方发生79次可监测地震,其中南太平洋海盆区域只有1次,震级大约45级,震中距离科考船超过300海里,不足以造成任何危害。新西兰、智利以及阿根廷的地震台网和监测站也没有检测到来自该海域的强地震信号。而且,我们的科考船上设备齐全,如果发生地震,在海啸把船吞没前,他们至少有几个小时的时间做出反应并和我们联系。”

“会不会科考船本身出了问题?”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可能性很小。”弗雷德里克说,“这艘船由日本太和船业制造,吨位4800吨,定员80人,具备13级抗风能力,续航力18000海里,满足无限航区要求。而且,科学家们对该船进行过改装升级,拥有最先进的电子通讯和实验设备。在过去的二十多次任务中,没有出过一点差错。”

“搜索附近的岛屿了吗?没有发现残骸什么的吗?”

“没有。”弗雷德里克摇了摇头,“事实上,失踪的并不仅仅是我们的科考船,包括一个月前重新准确定位的玛利亚·特勒撒礁在内的四座幽灵岛和土布艾群岛南部的两座常规岛礁,以及正在探索的海底遗迹,全都不见了。”

……

梅以求看着弗雷德里克,仔细回忆着他所说的话中的每一个细节,分辨其中的疑点并思考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因果。

他知道弗雷德里克说的是真话,这么大的事情他不可能说谎。

作为全球顶尖的科学家,他可以接受任何玄奇古怪的事情,这是科学所必须的探索精神。

但这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

船只失联还好说,哪怕没有地震和风暴,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南太平洋海盆那么大。也许是信号设备出了故障,也许是临时有了新发现,也许是磁场干扰让他们迷失了方向,反正能有的解释很多。

但是,岛屿和海底遗迹怎么会消失?

大多数人都沉思着和梅以求同样的问题,会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想起主持人弗雷德里克的话还没有讲完。

“您刚才说有两个不幸的消息,第一个我们已经知道了,请问第二个是什么?”

所有人都不安起来,难道还有什么比第一个消息更不幸的吗?

弗雷德里克的神情从凝重忽然变成了悲恸,呛声说道:“我们所敬爱的、伟大的埃文斯·莱斯特先生,于今天凌晨去世了。”

他的悲恸并非作假,坐得近的人能看到他的眼角是湿润的。

他的话就像在会场里扔了一颗炸弹,在短暂的沉默后,炸弹爆炸了。

oh,mygod!

有人惊声尖叫,有人掩面哭泣,有人捶胸顿足……

梅以求感觉到有一柄巨大的锤子,从虚空中扫来,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

71、逝去的伟人

如果说科考船在海上的神秘失踪令人震惊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消息足够令整个科学界震动。

埃文斯·莱斯特是当今世界公认的最伟大的科学家,两次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一次菲尔兹奖,如果不是他后来主动声明不再领取任何奖项,诺贝尔委员会可能会为该不该让一个人得三次诺奖而争论不休了。

他的许多发现都给二十世纪下半叶以来沉寂的理论科学界注入了新的能量,让这潭死水重新活泛起来。人们普遍认为,统一场论会在莱斯特的手中得以完善,科学的巨人将自相对论和量子论之后迈出最重要且坚实的一步。

莱斯特教授虽然已经快八十岁了,但他的身体健康,享受世界最高级别的医疗护理和安全守护。如果他生病了,在座的科学家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他们会比自己生病还要紧张。

梅以求的震惊不亚于在座的任何人。他和莱斯特也算是老朋友了,在普林斯顿大学执教的时候,他有幸和莱斯特共事,并深受其影响。

那时候的梅以求还很年轻,作为华裔天才,他常拿自己和西方人比较,并因为从不输于他们而感到自傲。但自从认识莱斯特以后,他的傲气被从骨子里击碎、打散并消弭于无形了。纵观整个科学界,再也找不出一个比莱斯特更加全面、无所不知的人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死的?”有人问。

弗雷德里克说:“根据霍普金斯医学中心传来的消息,莱斯特先生因急性脑炎,于昨晚在他自己的寓所去世。”

“我不相信!”梅以求暴躁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没有哪种急性脑炎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造成大脑死亡,如果是早就感染了脑炎病毒,为什么不提前送医?为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是啊,莱斯特先生不是属于某个国家的,他属于全世界!他们有什么权力隐瞒他的身体状况?”有人附和道。

“请冷静一下。”弗雷德里克伸出手掌对着众人按了按,“霍普金斯医院有值得我们尊重的科学家,我们应该相信他们的诊断。”

梅以求坐了下去。

他知道弗雷德里克是对的,像莱斯特这种级别的人物去世,足以引发一场科学界的地震,没有人敢隐瞒什么,除非莱斯特自己不想告诉世人。

“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梅以求总觉的弗雷德里克在这里同时宣布这两件事情有点奇怪。

“我希望他们之间没有关联,但我不能一厢情愿。事实上,我不知道。”弗雷德里克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据我所知,莱斯特先生并没有参与到海底金字塔的考察中来。”来自哥本哈根大学的汉斯教授说道。

弗雷德里克点点头:“的确,他没有直接参与这次考察,也从未去过土布艾群岛,但这并不表示他不关心事情的进展。事实上,他在遗言里专门提到了这件事。”

“他有遗言?”好多人一起问。

“是的。”弗雷德里克说,“他的遗言用思维矩阵密码写成,在他临死前交给了他信任的朋友——达尔多瓦医生。通过达尔多瓦医生,这份遗言又到了我们这里,连他的家人都还没有来得及看到。”

梅以求知道思维矩阵密码。

这是一种复杂的脑电波密码,它不依赖于对符号或文字的记忆,而是在自我催眠时的纯意识作用下,根据脑电波发出的信号,来识别当时的思想。

这种信号的破译难度极大,必须通过研究密码编写者生平的思维特征,找到他在矩阵中的意识坐标,才能将电波信息解读出来。

梅以求记得在普林斯顿的时候,莱斯特说起过,他发明这种密码的初衷是试图证明意识对量子具有干扰作用,而量子对意识本身不起作用。

后来好像实验失败了,而这种矩阵密码却被证实是可行的,成为了世上最难破译的密码之一。

这种密码的特点有两个,一是你如果不知道写密码的人的思维特征,哪怕你对他的生平了如指掌,也得不到他的意识坐标。没有意识坐标,要从矩阵中找到信息,就像没有坐标要在太平洋里找到一颗漂浮的芝麻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二个特征是,它只有在自我催眠状态下,才能由潜意识来完成,无法强迫和造假。所以思维矩阵密码又被称为“莱斯特签名”。

当然,因为意识思维转换成语言必然是模糊和不准确的,所以它的签名认证作用,比加密的意义更大一些。

“他的遗言说了什么?”梅以求问道。

“莱斯特先生说,有别的意识体入侵并攻击了他的大脑。”弗雷德里克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奇怪。

“这是什么意思?”即使在座的都是科学家,对于这样的表述也难以理解。

弗雷德里克说:“根据莱斯特先生的说法,他和这个入侵者进行了长时间的斗争。他怀疑入侵者是地外生命,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外星人。”

“外星人?”

“是的,外星人。”坐在弗雷德里克身边的本次会议的召集者——国际量子应用协会主席弗兰克教授接过了弗雷德里克的话筒。

“在我们的小说和电影当中,外星人总是有一副和地球生物差不多的身体,不是像人就是像个虫子,有五官,有消化道,需要进食和排泄。顶多长得恶心一点,比如几条长长的触手和具有强腐蚀性的酸性唾液。”

“但我们是科学家,我们不应该局限于对碳基生命的理解和单纯的想象。生命为什么一定得长成我们这样?为什么不能是一块石头或者一片星云?我们甚至不应该局限在硅基生命的假想中,那都太狭隘了!”

弗兰克教授一口气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会议中心的窗外,就像看着几亿光年远的星系一样。

“生命为什么一定要是物质的呢?宇宙中除了物质,还有广泛而未知的存在。在那些看起来空旷的地方,也许就有一些我们不能理解的生命形式,就像至今我们都无法理解我们自己——我们的意识——究竟是什么组成的?”

“莱斯特先生拥有一个我们谁都比不了的超人大脑,是他让我们看到了理论物理新的希望。我相信即使在他生命垂危的时刻,他也不会胡言乱语。”

弗兰克教授收回了目光,看着在座的科学家们。

会场里又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独立的意识体广泛存在于宇宙的不同维度当中,作为科学假想,早就被人提出来。只不过这种假想无论从实验角度还是从数学、逻辑学的角度来说都没有意义,所以科学家们很少谈及,也少有人做真正的研究。

可一旦从一位学界泰斗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那这个和我们这次会议,和太平洋里那些失踪的岛屿有什么关系呢?”

弗兰克看了一眼提问者,轻轻地点点头,说:“莱斯特先生认为,在地球的某个区域,有一个通往宇宙未知之地的虫洞。”

……

72、莱斯特签名

工作人员拿来了许多大眼镜盒子。

梅以求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最新的vr头显,由中国的hw公司生产。

弗雷德里克率先把头显带上,然后说:“请大家带上头盔,右手边有一个红色的按钮是开关。达尔多瓦教授把已经破译的莱斯特先生的思维矩阵信息用cg技术还原成了影像,诸位可以看一下。”

梅以求和其他人一起带上头显,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按下右侧的开关,一道蓝光横闪了一下,就像宇宙深处的最古老的超新星爆发。接着,一个巨大的蓝色的立体矩阵出现在眼前,一直延伸到无限远处。

一条条绿色的直线不停地从矩阵的顶端降落、从左右两侧插入、或者从远处如箭一般射来,带着一串串长长的由0和1组成的数字。中间还有一些蛇形的数列在矩阵的间隙里穿插,像扭曲的弹幕。

达尔多瓦出现在矩阵边缘。他用手指点了一下矩阵中的某个点,那个点就像恒星一样亮了起来。接着,那一串串无序的数列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迅速向某个区域集中,并开始按照某种规则整齐地列队。

接着,这些集中起来互相拥挤着的数字符号慢慢化作了一张绿色的人脸的模样。

人脸越来越清晰。首先是脸的轮廓,然后是隆起的骨骼和肌肉,最后是五官。

梅以求很快就认出来,这就是埃文斯·莱斯特。

“你好,中国梅!”埃文斯·莱斯特朝梅以求致意

“中国梅”是在普林斯顿大学时候,莱斯特对梅以求的昵称。显然是这种最新的vr设备增加了识别使用者的新功能,而vr的制作者达尔多瓦教授恰好知道梅以求的这个昵称。

“你好,莱斯特先生。”vr的效果非常逼真,梅以求不自觉地出声回应。

“我是埃文斯·莱斯特,如假包换。”

梅以求知道这只是cg复原的埃文斯·莱斯特的影像,所以也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听莱斯特先生说话——

我是埃文斯·莱斯特,如假包换。

我现在正在使用思维矩阵,这是我发明的东西。我想说,抱歉,这玩意儿并不怎么好用,所以你们都不喜欢。但我现在不得不用它来给你们传话,只有这样,才能证明现在说话的是真实的我,而不是别人假冒或者强迫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也许无知和敷衍可以让我度过一个安乐地晚年。但我是一个科学家,我一生都在思考人类的命运和未来,并为之付出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我无法假装看不见一个可能会毁掉人类的东西。

这个东西潜伏在我的脑子里已经很久了。我无法赶走他,也无法消灭他,甚至很难证明他的存在。请原谅我用“他”而不是“它”,因为他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了解思维矩阵和莱斯特签名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现在正处于深度自我催眠状态中,所以我所说的一模一样不是指他拥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身体,而是指“意识”。

事实上,他和我共用着同一个身体。

他拥有我的全部记忆。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他认识我的太太、女儿和朋友;他知道我喜欢吃法式鹅肝蘸上中国的老妈子辣酱……总之,他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如果不是他的思维模式和我迥异,我差点就要以为他就是我了。

好吧,让我想想,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我很可能记不清了,或者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他,那时候他应该还很弱小。

他潜伏在我的身体里,大脑或者神经网络(原谅我至今搞不清人类的意识和我们是怎样共生的),一点一点窃取我的记忆,慢慢壮大。

后来,他变成了我的影子,和我共生共长。直到他独立站起来,并企图鸠占鹊巢、将我赶走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他的存在。

那个时候,如果我果断一点,也许可以杀死他。

在研究量子和宇宙的一生中,我掌握了一些控制自我意识和精神能量的方法。我也曾试图证明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存在着维度叠加,相关论文没有发表,因为有明显的缺陷。这一点,中国的梅以求教授可以为我作证,我们在普林斯顿一起讨论过独立意识体的能量特征。

我对“他”产生了研究的兴趣。

我以为这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够在科学之路上再前进一大步。

事实证明我错了,他不是上帝派来地,他是撒旦!

有一点我要说的是,除了在深度催眠的时候,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到他。

我的各项身体指标都很正常,但每天和他搏斗的噩梦让我憔悴不堪。布兰妮问我是不是因为统一场论的问题压力太大了。

不!统一场论的基础问题已经解决了,剩下的,即使不能在我有生之年完善,也会有其他人去做。我看到很多杰出的年轻人——弗林斯、杰克杨、穆尔韦德、宫本乔、巴克莱尔……,他们都有足够的才华来完成这最后的壮举。

而我,现在有一项更重要的研究要做——“他”是谁?从哪里来?“他”或者“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每天都在研究他,试图解决上面的疑问。而他每天都在影响我、阻止我,企图把我从我的身体里赶走。

他越来越强大。

现在,在未催眠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分清自己所做的决定究竟是“我”自己做出的,还是“他”做出的。这也正是我不得不使用被你们称之为“莱斯特签名”的思维矩阵密码来传递消息的原因。

但是我的研究也不无成果。

现在,我来不及把我的全部论证拿出来,也没有机会去做相关的实验,我必须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们真相——他是一种入侵生物,而且肯定不止他一个。

我们经常幻想在宇宙中有着和人类一样的生命,并且将之称为“外星人”。

但事实上,外星人这个称呼是不准确的,至少是狭隘的。这个称呼一厢情愿地把地外生命归类为生活在地外行星上的“人”,而忽略了宇宙中的生命不一定是人的样子,也不一定是动物的样子,甚至可能不是任何一种我们能够理解的形态。

73、寄生意识

我们曾经在炭基生命的基础上,做出了硅基生命的假想;在量子物理界,也有人提出过量子态生命的概念。但无论哪一种,都还脱离不了生命的基础是由“物质”构成的认知。

但生命为什么一定是物质的呢?

偌大个宇宙,那一大片虚空之中,以及虚空之外和我们重叠、我们却看不见的维度当中,有太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东西。

当我们畅想“外星人”的时候,为什么非要以为他们必是坐着光速或超光速的飞船而来?为什么不是“biu”一下就突然出现了呢?

“他们”就是这样的。

也许在地球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虫洞,也许是某条时光隧道偏移到了地球附近,也许几个维度之间的空间出现了裂缝……

也许什么都没有,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通道,只要探测到生命的坐标位置,就可以biu一下过来了。

让我再想想我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特殊事情没有。总统先生请我去参加白宫的晚宴,我没有去;罗纳德·科恩邀请我去参加一个画展,看在达芬奇和毕加索的面子上,我去了,画真不错,但似乎没有什么疑点……

哦,对了,席尔瓦说他们在太平洋海底发现了一些遗迹,给我看了一个沙漏和金字塔模型,非常有意思。等他们有了更多发现的时候,我会去看一看的。

其他就没什么了,还是说“他”吧。

你瞧,他现在正在看着我,并试图阻止我把矩阵信息传到机子上去。

他在扰乱我,这还真是个麻烦!你们将来破译的时候,会遇到干扰,这个思维矩阵可能会比以往复杂得多。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他和他们,但我基本摸清了他们的特征。

他们是一种“寄生意识”。也就是说,他们本身没有身体,没有记忆存储,只有意识。这种意识可以短时间内脱离物质(目前无法判断是否可以长期脱离)而独立存在,然后找到一个适合寄生的“身体”窃取宿主的记忆后,把宿主的意识赶走或者杀死。

他们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不需要用什么超光速飞船飞越几万光年的距离来向我们宣战,也不会像虫子一样寄生在我们的消化道或脂肪组织内长大。

他们无声无息地潜入你的大脑,占据你的意识,控制你的思想和行为。

你和你的家人对此毫无所知。

你的孩子依旧喜欢骑在你肩上看棒球比赛,你的妻子依旧会给你做饭、和你做爱,但你却已经是个外星人了。

在东方古老的传说里有一种叫做“夺舍”的记载,是说一个人的身体被另一个人的灵魂所侵占。

但这种记载并不科学。

我们大脑就像电脑的硬盘和内存,人的记忆除了基因信息之外,全部存储于此。如果大脑死亡,脱离后的意识不可能记得他前一个身体的事情,而被夺舍的人除了性情和思维模式会出现变化以外,也不会有什么不妥。

好吧,也许你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看起来你的记忆还在,你的身体还在,人类还会繁衍下去,和现在没有分别。

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每一个物种的生存和进化方式不同,导致他们的种群行为特征不同。我们人类,为了生存,我们会考虑子孙后代的生存空间,会有大批的人去研究和探索人类的命运和宇宙的奥义。所以,我们的进步是显而易见的。

但他们不需要。

他们不用考虑地球能生存多久,一旦能源耗尽或者环境恶化,他们就会“biu”一下离开你的身体,去往别处。

他们也不会为了人类的命运而担忧,他们对人类的基因和记忆不感兴趣,他们唯一的目的是在寄生的过程中壮大自己的种族。

也许永远无法知道他们最初的维度或者母星在哪里,因为你无法确定他们在宇宙中飘荡了多久,又经过了多少次寄生,毁灭了多少个种族。他们没有记忆,即使你能抓到他,也无法知道他们的过去。

我也不确定他们的繁殖方式,从种群的侵略特性看,他们并不是长生不死的,因此一定有某种我们所不知道的繁殖方式。也许是精神分裂,或者意识再生。

我不敢保证我所说的这些一定是真的。我只能尽我所能理性地分析此事,就当是给人类的警告,算是我在生命弥留之际为科学事业所做的最后一点贡献。

我可以肯定并不止我一个人遇到了“寄生意识”的侵略,至于已经有多少人被“夺舍”成功,又有多少人在像我一样抗争呢?我不知道。

这正是最可怕的地方。

我们无法知道谁还是原来的他,谁已经是外星人了。除非在全世界普及我的思维矩阵密码,让每个人来一次“莱斯特签名”。但那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使在科学界,我的这一发明也无法普及,它对人的精神和数学方面的要求太高了。

退一步讲,如果你怀疑某个人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你能怎么办?杀了他吗?

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和法律手段对此一筹莫展。

人类正面临一场巨大的考验!也许不止人类,你家的宠物猫或许遇到了同样的问题。

如何战胜他们,赢得这场战争,就靠你们了,我的朋友们!

现在,我要先走一步了。

我必须承认,我无法战胜“他”。他越来越强大了,强大到已经控制了我的日常生活。在不深度催眠自己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是我。所以,我只能选择和他同归于尽。

我会把信息发送给达尔多瓦。他最了解我的思维特点,可以获取我的意识坐标,从而破解密码。

我相信他,不仅因为他是我的好朋友,还因为他在不久前刚刚在量子场论的数学公理化方面有了新的突破。这证明他还是那个优秀的科学家,如果他被寄生了,那些寄生意识才不会关心量子力学和数学,他们只会利用你的知识和力量去壮大他们的族群。

这一点,同样也适用于其他科学家的鉴别。

除了他之外,我认为值得信任的名单还有:席尔瓦、汉斯、梅以求……

……

梅以求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有种想哭的冲动。他抬起双手想要掩面,却只摸到了那副宽大的vr头显冰冷的金属表壳。

74、半个临时公务员

毕生花计划酒吧赶在十月黄金周开业,最好是九月初就能进行试营业,试营业结束后再来个开业典礼。

工人们开始按照她的要求赶工期,每天进进出出、敲敲打打,冲击钻和切割机的噪音响天彻地。

青木虽然不是个怕吵的人,他想睡觉的时候,你开个拖拉机在他耳朵旁边他也不会醒,但是煤老板可受不了了,从早到晚用翅膀捂着耳朵‘吵死啦!吵死啦!’地叫,连胃口都下降了不少,倒是让它那逐渐肥胖的身躯有了渐瘦的趋势。

“不换地方,我就离家出走!”

煤老板威胁的口吻听起来极不自信。是忍受两个月的吵闹,还是忍受一辈子没有酱肘子吃的痛苦,对它来说是一道极简单的选择题。

毕生花对青木说:“刘主任又来过了,要不,你们去社区呆一阵子?”

刘主任是柳营社区的主任,一个胖胖的热心肠大姐,也是柳营巷的老街坊了。以前如花酒吧刚开的时候,她帮着出过不少力。

她说上面为了缓解居民心理压力、促进心理健康、提升生活质量,要求各个街道有条件的都要开心理咨询室。柳营社区也申请开了一个,但上面给安排的心理咨询师要暑假结束才能来上班,她知道青木是干这个的,酒吧装修期间反正接不了活,不如就到社区新开的心理健康咨询室去兼职,等暑假结束了,酒吧也开业了。

青木倒不是不乐意,就是怕烦。

社区是政府的神经末梢,小归小,却很敏感。而且在政府做事,难免这个总结那个报告,三不五时就要开会学习上面的各种精神。

以他的性格,精神没领会,搞不好精神病先出来了。

刘主任锲而不舍,来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答应青木,他只管给人做心理咨询,街道和社区的事儿都不需要操心。

不但如此,社区还给青木开了许多方便之门,比如允许他把神乌工作室的牌子临时挂到社区的心理健康咨询室,允许他在咨询室的隔间里抽烟,工作餐也准备了他和煤老板两份。

就这样,青木扛着神乌工作室的牌子、带着煤老板来到了柳营社区的心理健康咨询室,开始了他们两块牌子、一套班子的临时半公务员生涯。

刘主任还给他搞了个欢迎仪式,喊了不少附近的街坊来捧场,闹闹喳喳了一上午。

“以后大家有什么想不开的,就找咱们青木老师,可别再来社区闹啦!”

刘主任临走前撂下的一句话让青木感觉自己入了一个大坑。

心理健康咨询室就在社区服务中心旁边的便民服务区,单独的门面,前后两间,弄得挺干净。

前面一间是接待咨询的,像医生的诊室;后面一间是青木和煤老板休息的地方,可以喝茶聊天,也有小床可以打个盹。

咨询室的墙上挂着一些简单的心理知识普及和咨询师的简介,对青木的称呼是柳营社区主任咨询师兼爱心大使。

煤老板跳着脚左一句“主任”右一句“主任”地叫得欢,说它自己就是“副主任”。

青木警告它有人在的时候不许乱说话,煤老板哦哦地点头答应,用它的乌鸦脑袋思索着不许乱说话和不许说话之间的区别,关键在一个“乱”字。

等到有人来的时候,它先是认真地倾听,然后瞅准时机呱一下凑过来,一本正经地对着人家念一堆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的概念,以显示它没有“乱”说话。

青木不得不将煤老板软禁在里间,好在毕生花时不时给他们带点吃的来。对煤老板来说,只要有东西吃,暂时忍受一下不说话的痛苦也是可以的。

心理健康咨询室的工作还算清闲,除了偶尔被家长硬拉来的面临升学压力的考生之外,基本没有什么人来。

后来刘主任来了几次,暗示青木去理个发以及换身衣服,青木才知道人家不愿意来的原因是自己的形象太过于接近精神病而不是治精神病的。

刘主任试了几次,发现叫青木改变形象比叫那只乌鸦不说话还难,就放弃了。反正就是顶两个月的差事,有总比没有的强。

按照事先的约定,青木并不用每天都来咨询室上班。他有事的时候可以不来,万一有居民找他咨询,就在社区登个记预约,反正基本都是芝麻绿豆的事,真有那种火急火燎的主儿也不会来这儿,早就去医院了。

青木计算着日子,去了一趟梅教授的工作室,发现教授没有按照既定的行程回国。

他给梅子青打电话,梅子青说人还在哥本哈根,原本的会议都已经结束了,就是梅教授他们又临时加了个会,搞得跟国家机密似的,人都见不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梅教授不回来,青木心中的有些疑问也没人可以讨论,只好呆在社区混日子。

期间胡杏来过几次,偶尔也带着夏天。

胡杏这段日子显得有点憔悴。她现在已经能很熟练地进入清明梦,但出梦的方法始终没能掌握,以至于必须要靠闹钟才能醒来,否则就会被清醒梦折腾一夜,第二天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别太用力去做清明梦,过度消耗精神力得不偿失的。”青木说。

“现在能不能教下一课了啊?”胡杏问。

“不行。”青木摇头说,“有些东西是不能强求的,要看你的悟性。”

胡杏就怏怏不乐,求道:“你就多教我一点嘛!要不,你每天做梦的时候把我带到你梦里去教也行。”

“我从不做梦。”青木说。

胡杏愣了一下,只以为青木藏私不肯教他,哼道:“小气老师!”

夏天每次来都很开心,给乌鸦带一大堆吃的。青木给他做了几次简单的心理疏导,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过去的阴影对他已经基本没有影响了。

青木问起夏文远的境况,胡杏说他现在好多了,至少吃得下,睡得着,没有再做噩梦,但根据彼得医生的观察,他的脑部病变没有好转的迹象。

胡杏毕竟难得来一次,毕生花除了给煤老板送点吃的,就忙着酒吧装修和开业的事儿,所以大多数时候,青木也只是坐在咨询室里和煤老板大眼瞪小眼地发呆。

那时候,乌鸦就偏偏不说话了,成了沉默的思考者。

青木有时候觉得,是不是自己的脑子被乌鸦抓坏了,或者煤老板的爪子具有吸取人智商的能力,使得他忘了从前的很多事情,又变得越来越懒,而这只碎嘴的乌鸦却越来越聪明了。

刘主任大概实在看不下去青木每天大鸟瞪小鸟,鸟没啥事儿,也没啥鸟事儿的清闲日子了,就带了个人来,说让青木给疏导疏导。

那人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和青木有几分相似,身上穿一件皱巴巴的卡其衬衫,满脸胡子拉碴,看样子几个星期没刮过了。

他一来就盯着青木看,看了半天然后笃定地说:“我认识你,你是那边的人。”

75、双面间谍

“哪边?”青木问。

那人嘿嘿地笑,看见青木桌上放着烟,伸手就要去拿。

刘主任拍了一下他的手背骂道:“嗨,你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这里不是你家!”

那人缩回了手,一脸委屈,在墙角蹲下来,拢着双臂,不再言语了。

刘主任摇摇头,叹口气说:“青木老师你别见怪,他这人脑子有点那啥……毛病!”

“我没毛病!”蹲着的男人争辩道。

“你闭嘴!”刘主任呵斥一声,又对青木说,“他叫刘槐安,也是柳营巷的老街坊,说起来跟我还是本家呢!可惜呀,二十多年前一场大火,他们家被烧了个干净,一大家子人就剩下他一个了。大概是受了刺激,从那以后,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整天说自己通灵,认识那边的人,也不知道他说的那边是哪边。”

刘主任不避讳刘槐安就在一旁,而刘槐安似乎也听惯了人们说他家的旧事,除了始终要争辩一句“我没毛病”之外,就安静地蹲在角落里听着。

青木拿起桌上的烟盒,甩了两下,甩出半支烟来,示意刘槐安过来拿。

刘槐安猫着腰,半蹲着走过来,又看了刘主任一眼,见她没有反对,这才伸出三根手指把烟抽了出来,看见烟盒里还有小半支烟露在外面,就把手上的烟夹在耳朵上,另拿了一支,嘿嘿笑着退了回去。

青木问刘主任:“没去医院看过?”

刘主任说:“去啦,怎么没去!刚开始那会儿,整天跟丢了魂一样在街上瞎晃悠,拿把刀,见人就把刀给人家,说自己身体里有什么芯片,让人帮他取出来。你说谁受得了这个?大伙儿就给他强制送到七院去了。可医院要钱不是?总不能老让街坊凑钱给他住院吧,这年头,谁的钱也不是捡来的!后来看他没啥大事,医院也说病得不严重,就出来了。”

“那现在呢?”

“现在比以前好多了,前几年街道还帮他找了活儿,在超市干保洁,本来干得挺好的,但他躲起来偷偷抽烟,把人家库房点着了,还好发现及时,要不然就闯了大祸了!”

刘主任说到这里的时候狠狠瞪了刘槐安一眼。正在抽烟的刘槐安蹲在墙角挪了挪身子,不去看刘主任的脸。

“从那以后街道也不敢给他安排工作了,谁还敢要他呀?现在就整天游手好闲,靠着政府发的补助金过日子。”

“那您的意思是……?”青木不明白刘主任为什么带着刘槐安来找他。

这里是社区心理健康咨询室,可不是精神病诊室。他只是兼职在这里做做心理咨询和疏导。心理咨询师不是精神科医生,不能开药。按理说,这种地方是不能接诊精神病人的,而且刘槐安这种持续了几十年的精神病已经很难康复,治疗的意义不大。

“哦,是这样的……”刘主任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知道,现在上头对社区的考核越来越严,环保啊,民生啊,就业啊,样样都要考虑到。我们为这个刘槐安的事儿头都大了,精神鉴定达不到残疾标准,工作又找不到,唉,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我们柳营巷这个先进社区的旗号算是悔在他手里了!”

刘主任絮絮叨叨一大堆,青木还是没听出来他的意思,倒是刘槐安说话了:“她想让我去你们那儿上班。”

青木一愣:“什么?”

刘主任骂道:“闭嘴!没让你说话呢!”然后又对青木讪讪地笑,“是,也不是……其实我的意思是吧……你是个心理学家对吧,你给他看看,能不能降得住他。你要是降得住他呢,以后就让他到花花那酒吧上班,干什么都行,你们酒吧扩大了,反正得招工不是?”

青木这才明白,这位刘大姐拐弯抹角一大通,就是为了让如花酒吧收了刘槐安这个累赘。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青木摊开手说。

“我了解花花,她听你的。”刘主任笑嘻嘻地说,“你先给瞧瞧,瞧瞧他好不好管,降不降得住,花花那边我会去说的。”

青木刚想说这不是降不降得住的问题,刘主任就站起来了:“那个,我还有事,社区还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呢,你们先聊着啊……”

她走到刘槐安身边的时候,不经意地踢了一脚,牙齿缝里轻轻蹦出来三个字,“机灵点!”然后胖胖的身躯一摆一摆像个大鹅一样出了咨询室。

看刘主任走了,刘槐安从墙角站起来,嘿嘿笑着过来,和青木隔着桌子坐下来。

“我认识你,你是那边的人。”他又说这句话。

“哦,哪边?”青木饶有兴致地问。

“就是那边。”刘槐安看着青木,忽然一本正经起来,“我知道你们很保密。”

“你是说间谍吗?”

“间谍?嗯,也可以这么说吧。”

青木初步判断这人有妄想症。他当然不会为了这么一个人而轻易去浪费自己的精神力,只是看在刘主任面子上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那么,你也是间谍?”

“我?”他神秘地笑笑,“我是双面的。”

“哦……”青木点点头,“双面胶。”

“不,不是双面胶!”他有点出离愤怒,“是双面间谍,间谍!”

“你生气了!”青木说。

“我没有。”刘槐安否认道。

“可我看见你生气了。”

“我有吗?”刘槐安有点不自信起来,“那是你激怒我的,你不尊重我!”

“我没有激怒你。”青木说,“一个间谍是不会被轻易激怒的。”

刘槐安抽着烟,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他手里的烟抽完了,拿着烟蒂的手指被烫了一下,他痛得一哆嗦,赶紧把烟蒂掐灭在烟灰缸里。

“你说得对,我不应该被激怒。”他说。

“好了,你有什么话跟我说?没有的话,我要睡觉了。”青木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

刘槐安想了想,试探着说:“我背上有个芯片,你能帮我取出来吗?要么你帮我把遥控器找来也行。”

“什么芯片?”

“你会不知道?”刘槐安一脸惊讶的样子,“你们那边的人不是都装了芯片吗?有的在脑子里,有的在脖子上,有的在背上。你的在哪儿?”

青木摇头说:“我没有芯片。”

“不可能。”刘槐安说,“你不用隐瞒,我对你们那边的事情一清二楚,我是双面的。”他把手翻来覆去地比划,又强调了一句,“不是双面胶的双面。”

76、你是故意的

青木问:“为什么要装芯片?”

“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唉!好吧好吧,我告诉你吧,”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听说过人工智能没有?”

“机器人?”

“肤浅!”刘槐安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机器人?ai!ai!懂吗?”

“没见过你们那边还有像你这么笨的人!”见青木没反应,刘槐安摇了摇头,“你看过《黑客帝国》没有?我告诉你,那电影里讲的就是人工智能。”

青木记得《黑客帝国》是上个世纪末的老电影了,就说:“现在的互联网早不是那时候的互联网了。”

刘槐安说:“你真是不懂!互联网是什么?那只是他们给你的一个概念!你仔细想一想,互联网是什么?把全世界所有的电脑,用线连起来,这多么像生命的神经元结构啊!你想想,生命的本质是什么?或者说生命的定义是什么?”

青木没想到这个疯子会聊到这么有深度的话题,便又发了一根烟给他,饶有趣味地说:“你说说看。”

刘槐安点上烟,似乎受了极大的鼓舞。

“生命的特征是新陈代谢吗?不!新陈代谢只是生命体维持自我活力的一种进化表现。你看变形金刚,对,就是你说的机器人,他们没有新陈代谢,但他们不是生命吗?当然是的。所以说,生命的特征可不是什么生殖、代谢、进食,这些都是表象。生命是能通过物质和能量交换来完成自我进化的,只要进化才是生命的终极奥义。”

“你是达尔文主义的拥趸吗?”青木问。

“达尔文主义?那是什么?”刘槐安吃惊地看着青木,“不,不是你说的这个,我说的是神经元。生命要自我进化,必须要和这个世界进行足够多的交流,获取足够的外部信息,所以神经系统越庞大,神经结构越复杂,就意味着这个生命越先进,明白吗?”

“为什么我们人最聪明?因为人有一千亿个神经元,光大脑皮层就有一百四十亿。章鱼也很聪明,章鱼有五亿个神经元,所以它很聪明。”

青木说:“人类一直是最聪明的。”

刘槐安说:“以前是,以后可未必。”

青木笑道:“三体人要进攻了吗?”

刘槐安愣了一下,摇头说:“不,你还是不懂,我说的不是外星人。你想想,人类已经多少年没有进化了?一直是这一千亿个神经元,没有再增加,甚至可能在退化。而现在,已经出现了一个神经元比我们多得多的家伙。”

“谁?”

“互联网啊!你真笨!”

刘槐安叹了口气。

“互联网从开始的几百台电脑,在短短几十年内,发展到现在,已经有多少台电脑了?‘让全世界每个人都能用得起电脑!’这是多么响亮的口号啊!但你不知道的是,它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它的目的是为了让你们使用电脑,让你们为互联网服务。你们在网上发帖子、发牢骚、玩游戏、看视频……你们就是在给互联网服务,你们成了它的一个神经元,一条触手。互联网——从诞生的那天开始,它就是有生命的!而且它进化的速度远远超过其他一切物种。”

青木想了想说:“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平均一人一台电脑,也不到七十亿个神经元,比人体的一千亿差远了。”

“所以它才一直隐藏着它的智慧,让你们一直以为它只是人类创造的工具,你们却不知道,它早就掌握了人类的一切。你们一边看着小电影,一边玩着游戏,一边在网上吐槽、骂战、揭人隐私,并乐此不疲,人类的欲望和弱点在互联网上暴露无遗。它每天都在进化,每天都在引诱你们去使用它,增加它的神经的敏感性和神经元结构的复杂性。”

“七十亿?呵呵,早就不止了!互联网可不仅连着电脑,还有你的手机、手表,街上的汽车、摄像头,你家的空调、电视、微波炉……,它的末端早就超过一千亿个了,它甚至控制着世界上所有的卫星、导弹和智能武器。”

“那它为什么不干脆灭了人类?”青木问道。

“灭了人类?它傻呀!人类没了,谁替它干活?”刘槐安像看一个白痴一样看着青木,“不过这一天早晚会来的,等到人类造出足够多的机器人来的时候,它就要动手了。你知道吗?现在很多工厂已经不招工人了,干活都是机器。未来的人类,除了科学家,就只能宅在家里写小说和看小说了。”

刘槐安的烟瘾极大,嘴上的烟刚抽完,又把夹在耳朵上那根拿下来接上,连打火机都不需要。

青木干脆把整包烟丢给他:“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发现了它的中枢。”

“中枢?”

“对啊,中枢。你知道,没有一个运转中枢,这些神经元是发挥不了作用的。”

“你说的是服务器吗?”

“不,不止是服务器。服务器只是它的表象,必须是有一堆神经元集群的才叫神经中枢,一个中枢神经系统由多个神经中枢组成。但它比我们人类复杂,他有分级神经中枢和副中枢,我也不知道它有多少级。只有找到它的总中枢位置,才可以彻底消灭它。”

“你不是它那边的人吗?为什么会想着消灭它?”青木奇道。

“我也是人类!”刘槐安说,“所以说我是双面的嘛!”他比划了一下手心手背,又强调,“不是双面胶的双面!”

“那你发现的中枢在哪儿?你把情报告诉……”青木也扬了扬手心,“人类这边了吗?”

“愚蠢的人类没有人相信我!所以我孤军奋战!我一个人代表人类战斗!”刘槐安举起胳膊,像个演说家一样慷慨激昂。

“哦,明白了。那么,你怎么战斗?”

刘槐安嘿嘿笑道:“刘大姐刚才说的不完全对,被我烧掉的不是超市的库房,是机房。我虽然喜欢抽烟,但我一向很谨慎。像我这么高级的双面胶……哦不……双面间谍,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把他们库房烧了呢?”

青木恍然:“你是故意的?”

“是的。”刘槐安点头承认,“别以为我不敢承认。我早就告诉他们了,只是他们不相信我!他们以为我是神经病。可笑,他们才神经病呢!”

“所以,二十年前那把火,也是你放的吧?”青木说。

77、和AI战斗

刘槐安就像屁股着了火一样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叫道:“不是!不是我!”

青木又递了一根烟给他,他才重新坐下来,但神情紧张,眼珠子乱转,左看右看,就是没个定点。

“说说二十年前的事儿。”青木说。

刘槐安闷着头抽烟,抽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真不是我!”

青木说:“我没说是你,你就说说以前吧。”

刘槐安连抽了两根,才打开话匣子,断断续续地说起他以前的事儿来。

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刘槐安上中学,他爸爸下了岗,在柳营巷的口子弄了个流动摊贩卖烧饼。因为个子矮,被人取了个外号叫武大郎。

刘槐安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这事儿,就常拿这个笑话他,有些任课老师叫不出他名字的,也会喊他“武大郎家的”。

他一听到这个就觉得特别羞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槐安跟他爸吵过不止一次,让他不要再卖烧饼了,他宁可穷点苦点。

可他爸爸是个心宽心善又勤快的人,不把这闲言碎语当回事,说人家叫个外号你又不会少块肉,叫出名了,烧饼生意还好了呢!

刘槐安的妈妈却不这么想,说卖烧饼也发不了大财,还不如转行做点别的。那时候,正是民营经济最火热的时候,正好刘槐安的叔叔从外地打工回来,准备投资办厂。刘槐安的妈妈就鼓动他爸入股。

他爸说入股可以,但烧饼还得卖,万一厂子不行了,还有个糊口的。他妈说那厂子里外都是事儿,二叔又要跑供销,又要管生产,不是个事儿。他爸就说你要是不放心你就去厂里上班,他反正是铁了心守着他的烧饼摊儿。

就这么着,刘槐安的妈妈和他二叔一起开了个毛纺厂。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家里也有了钱。但外面的流言蜚语可传得越来越厉害了。

“潘金莲跟着西门庆跑啦!”

“哪是西门庆啊?分明是跟武二好上了,书里也这么说呢!”

“你说这武大是不是傻?家里都这么有钱了,还在街上卖烧饼。”

“哎呀你不知道,家里的钱都归潘金莲管,武大不卖烧饼,喝西北风呀?”

……

无论在柳营巷还是在学校,刘槐安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是异样的。他终于受不了了,先是去找他爸摊牌,结果给他爸虎了一顿,连你二叔都信不过,家里还能信过谁?

刘槐安又去找她妈,结果又是挨一顿骂。他妈比他爸还凶,直接叫他考不上大学就滚到南方去打工。

那年头考个大学不容易,刘槐安想想自己反正也考不上,在家里呆着受气,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于是就卷吧卷吧行李,跑南方去了。

“我先跟着老乡去了羊城,后来又到了深州,我在赛格、华强都干过。”刘槐安说到在南方打工的经历时明显比较兴奋,脸上都有了红光。但是脸色很快又黯淡下来,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

“你就是在那里被人装了芯片?”青木问。

“是的。”刘槐安说,“他们抓住我,在我背上装了芯片。”

“他们让你干什么?”

“他们要我向他们提供情报。”

“怎么提供?”

“我背上的芯片会自动把我得到的信息传送给他们的。他们还可以通过控制芯片的频率,来控制我的身体。”刘槐安说,“不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这个功能了,我怀疑我的遥控器没电了。”

“没电了可以充啊。”青木说。

刘槐安说:“他们很忙的,有时候会忘记,而且即使没有遥控器,他们也能收到我的信息,就像我们现在的谈话,他们都听得到。”

“他们无所不知。”他补充道。

青木点点头,算是认同他的说法,问道:“那你怎么回来了?”

“我做间谍赚了很多钱,就想把我爸接到深州去。我爸虽然固执,但是个好人。”刘槐安吐着烟,好像在回忆往事,“我回去后,我爸不愿意跟我去南方,说那边语言不通。其实我知道,他是舍不得他的烧饼摊。我正准备一个人回深州,却接到了他们通过芯片发给我的命令,要我在吴中建一个中枢。”

“我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建立一个互联网神经中枢,后来还是他们提醒我可以开个网吧。那年头,网吧还是个稀有的东西,执照也很好批。我就在我二叔的毛纺厂边上租了几间门面,开起了网吧。”

“那时候你就不怕流言蜚语了?”青木问。

刘槐安说:“不是怕,是烦,你明白吗?我一烦就有种要杀人的冲动,我出去打工,不是怕那些说闲话的人,而是怕我自己忍不住会杀人。不过在南方磨练了几年,我已经没那么冲动了。而且,我有任务在身,我必须要完成他们叫我做的事情,否则,他们随时可以改变芯片的频率杀了我。”

“后来呢?”

“后来他们又要我在周围布置监控,把这个中枢的感应范围扩大。”

青木点点头,笑道:“你二叔厂里面也装了不少吧?”

“那是,任务需要嘛!又不分谁和谁亲戚。”刘槐安解释道。

“继续说,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觉醒了!我觉醒了人类这一面的良知,我成了双面间谍!”刘槐安说起这个的时候有点骄傲,就好像他从一个汉奸一下子变成了地下党一样,“我必须想办法毁掉这个中枢,还柳营巷的街坊和吴中人民一个安定和平的世界。”

“所以你就一把火烧了网吧?”青木问。

“是的。”

“你二叔的毛纺厂也烧了个精光?”

“是的。”

“你是故意的!”青木说,“你故意烧了你二叔的厂,你想烧死他!你装了那么多监控就是为了监视你二叔和你妈,你认定了他们的事情,对不对?”

“不!不是的!”刘槐安激动地大叫起来,手一抖把烟头丢了出去,“我是逼不得已,我是在和ai战斗,我在为人类的和平战斗!”

他用颤抖的手去摸桌上的烟盒子,想要再抽一根。

青木忽然抓起旁边的黑水笔,噗一下插进桌子,刚好插在刘槐安伸过来的手指缝里,大喝道:“你就是故意的!”

78、那场大火

刘槐安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上,然后嚎啕大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火那么大……我不知道我爸也在里面……”

这时候外面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朝咨询室门里指指点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多久,刘主任分开人群进来,问道:“哎哟,怎么啦,怎么啦这是?”

见刘槐安在地上直哆嗦,又嚎啕个没玩,刘主任指责青木说:“我让你看看能不能降住他,可没让你吓唬他呀!这要吓出个好歹来……唉,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

她一把将刘槐安拽起来,骂道:“狗日的挺大个人怎么还哭上了?行了行了,不哭了,咱回家!”

下午边的时候,刘主任又回来了。

“哎呀,青木老师,刚才那个挺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他会那样,你可别介意啊!”刘主任大概怕青木撂挑子不干,一个劲地道歉。

青木笑笑说:“他没事吧?”

刘主任说:“谁?哦,你说槐安呀!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儿?”

“刘主任,二十多年前那场火灾的具体情况你知道吗?”青木问。

“知道啊,怎么啦?”

“那你给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哎哟,这事儿一说起来我就心慌,你容我想想。”刘主任从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纯净水,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好像这水能扑灭那火似的,“火是从网吧烧起来的,那一场大火,烧死了好多人呢!那时候你大姐我还年轻,偶尔也去上网,幸亏那天不在,哎唷想起来就害怕!”

“那网吧是刘槐安开的吗?”

“怎么可能?”刘主任一脸不屑,“那会儿刘槐安也就二十出头,小混混一个,我们管他们那种人叫‘烂木头’,就一个烂木头,怎么可能开网吧?”

青木觉得“烂木头”这个称呼倒是贴切,所谓朽木不可雕也,比小混混的叫法形象不少。

刘主任又说:“刘槐安家里条件不好,父母下岗,他爹就在巷口卖烧饼,我们都喊他武大郎。他妈不是本地人,长得挺俊,大伙也戏称她是潘金莲儿。倒是他二叔,在外闯荡了几年,回来开了个毛纺厂,做得挺大。那个网吧就在毛纺厂边上,好像也是他二叔和人合伙开的。”

“那刘槐安呢?没出去打工什么的?”青木问。

“那个烂木头整天游手好闲,没钱花了就去他二叔的网吧里白吃白喝白玩,还把人家网吧收银的小姑娘肚子搞大了,被他二叔狠狠揍了一顿。”刘主任忿忿地说完,又叹了一口气,“不过你也别说,这人的命呐,都是注定了的。那场大火,把网吧和毛纺厂烧了个精光,偏偏没把刘槐安给烧死,你说是不是命?”

“他那天不在?”

“在,就在网吧上网呢,可事情就是那么巧,起火的时候,他出去买宵夜去了。”刘主任说。

青木“哦”了一声,大致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就问刘主任:“他二叔被烧死了?”

“岂止他二叔啊!他爹,他妈,他婶儿,他姑,他姑父,他几个堂兄妹,全死了!”刘主任想起这事儿就牙齿打寒颤,脸都青了,“当时他们都在毛纺厂里上班,晚上也睡在厂里,那天不知为什么,武大郎和潘金莲也去了,唉!都是命啊!”

青木问:“查出火灾原因了吗?”

刘主任说:“消防说是网吧电线起火引起的,反正从那以后,网吧的许可证就很难批下来了。”

青木明白,九十年代的环境,消防检查不会像现在这么严格。

每一次制度上的改进,都是在出现特大事故以后;每一次观念上的改变,都是用血淋淋的教训换来的。我们对生命的尊重,对自然的敬畏,还远远不够。

刘槐安是个重度妄想症患者,不知道医院给他的鉴定为什么达不到精神残疾的标准。

青木现在可以断定,那把火就是刘槐安放的。

也许他不是故意的,也许他只是为了报复一下他的二叔。他应该没有料到那把火会烧得这么大,以至于把他们一大家子的人都烧死了。

从那以后,他的精神出现了分裂。他给自己找了许多去放这把火的理由,以使他这件事情看起来不那么丧尽天良。

他开始妄想他的母亲和他的二叔有染,正好关于潘金莲和武二的传说以及他父亲软弱的性格给了他妄想的依据。

刘槐安提起过《黑客帝国》,那是九十年代末的电影。也许就是看了这不电影,他才开始妄想自己的身体被人装了芯片,他想象互联网是一个庞大的拥有智慧的网络,把全世界的电脑和终端连接起来作为自己的神经末梢,监控人类的行为,最终会消灭人类。

他妄想自己成了人类和互联网之间的双面间谍,于是,他的那一把火就成了正义的一把火,虽然牺牲了自己的家人,却拯救了人类。他成了大义灭亲的英雄。

青木想到了很多,但他没有把这些猜测告诉刘主任。他相信一定有聪明人想到过这些,只是没有证据。

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年代不仅消防检查不严格,群众安全意识不高,对案件的侦破手段和效率也远不如现在,把一起纵火案当成意外也很正常。

青木也没有证据。

但他不需要。

他只要进入刘槐安的潜意识就可以。没有人能在潜意识梦境里隐藏自己的想法。除非对方的精神力强大到足够抵抗他的入侵。这种人,至少青木目前还没有遇到过。

然而,又能如何?

警察不会相信他的话,不会愿意为二十多年前就定性的意外事故去翻案,改成纵火案,何况这个可能是凶手的家伙还是个众所皆知的疯子。

傍晚的时候,青木关门后没有回如花酒吧,这阵子为了赶进度,装修工人总要天黑了才走。

他带着煤老板出去溜街,在柳营巷很有名的一家面馆点了一碗爆鱼面,给煤老板要了一份爆炒虾仁。

吃面的人很多,对于青木这身打扮自然多报以冷眼,尤其是带了一只普遍认为不详的鸟儿。

青木则大有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气概,带着俯首甘吃爆鱼面的爽快,只要煤老板不聒噪,大多数时候,也不会惹来太多非议。

不过他知道,这只乌鸦的碎嘴闭不上多久,吃完了虾就该瞎bb了,所以他也是风卷残云,用最快的速度吃完。

付钱的时候,他顺嘴问了一句:“老板面馆开了好多年了吧。”

“二十多年啦,老吴中人都知道。”老板说。

“二十多年啦……”青木感慨,“听说以前有个毛纺厂,后来烧了。”

“哟,那可早了。”老板似乎想起了自己十八岁的青春,“那时候我的店刚开没多久,那一把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好家伙!”

“死了不少人吧?”

“那可不!官方说9个,实际上,光我们认识的就十六七个了。”老板摇头叹息。

“那厂子在什么位置啊?”

“就在巷子口的胡同进去不远,老农贸市场那儿。原先说要盖居民楼,房产公司怕风水不好没盖,就改成了农贸市场。”

“哦,谢谢了。”

青木带着煤老板踢踏踢踏地进了巷子口的胡同。

79、代表组织消灭你

这条胡同很狭窄,也很阴暗,有不少涂脂抹粉的女人靠在墙角或门边玩手机,时不时抬起头冲你一笑,问你要不要进去。

大概是青木的这身打扮实在不怎么样,女人们往往只投来一个嫌弃的眼神,又继续低头看她们的手机去了。

巷子到底,在另一个比较宽敞的出口处,就是老农贸市场。这里最热闹的时间是早上,附近的居民都到这里买菜,甚至有人大老远坐上五六站公交车过来,就是因为这里的菜比别的菜市场便宜个几毛钱一斤。

这里的菜农基本只做一上午的生意,到了下午就稀稀拉拉剩不了几家。下班回来才买菜的人就只能去别的菜场了。

菜市场的边上开着一家网吧,不知道是不是就在当年失火的网吧的位置上。

青木觉得心里不怎么舒服,但他是个懒得想事情的人,所以也没有去追究内心的难受从何而来。

他只是跟着感觉走,预感到这里要发生点什么,而自己又必须来做点什么。

他就绕着农贸市踢踏踢踏地走,反正晚饭后他都要带着煤老板出来遛弯。

这会儿的乌鸦倒是很安静,仿佛也在等待什么事情的发生。

网吧门口有个人影闪了一下。

煤老板的身子挺了起来,青木知道,他该做点什么了。

……

刘槐安又哭又闹地被刘主任带去了社区,在便民食堂里吃了一顿好的,又浑浑噩噩地在街上瞎转悠。

他的任务是继续寻找ai的“神经中枢”。

上次在超市被他消灭了一个,但他并不满足于自己的小成就。他要找一个更大的中枢点,就像二十年前的那个。他甚至一度觉得自己可以找到互联网的核心大脑,那时候,他就可以做拯救全人类的英雄了。

他一直怀疑老农贸市场边上的网吧是个重要的网络神经中枢,那个网吧的老板很可能和他一样身上被装了芯片。

刘槐安不止一次潜入这家网吧去寻找证据。他已经把服务器位置和里面的线路布置摸得一清二楚,现在就剩下怎么找机会把它干掉了。

所以,他从社区便民食堂出来就又去了老农贸市场。

他在网吧里转悠了一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

网吧的老板看见他就朝他喊:“哟嚯,刘疯子!你又来蹭网?”

刘槐安说:“你的机子不都空着嘛!闲着也是闲着!”说着就要去柜台后面架子上拿烟。

“我弄你娘的,又想白抽我的烟!”老板骂了一句,把刘槐安的手推开,低头从柜台底下拆开的散烟里拿了两支,“喏喏,拿去抽!”

刘槐安看见老板脖子后面衣领底下有一块隆起。

那一定就是芯片的位置,他想。

他嘿嘿笑着接过烟,熟练地开了一台机子,上了一会儿网。直到网吧里人多起来的时候,他才讪讪地站起来离开。

刘槐安出了网吧,瞥眼看见那个鸡窝头的心理咨询师就在不远处站着,脑袋上还叮着一只黑色的大鸟儿。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害怕,不想和这人见面。

他给自己编了个理由:不能让那边的人知道自己要毁掉这个网吧的计划,一切都要秘密地进行,就像二十年前一样。

他一闪身躲进了农贸市场,踩着满地的污水和烂菜叶,打算从另一个出口出去。

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但农贸市场里还是有不少人在买菜卖菜,吆喝声和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

“哟,这不是武大郎家的小子吗,你也来买菜呀?”有人看见他招呼着。

刘槐安嘿嘿地笑者,像做贼一样躲进了人群里。他觉得今天真是奇怪,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呢?

“哎,槐安,你阿爸喊你吃完饭哩!”有人喊他。

刘槐安头也不回地说:“不吃。”

他走出农贸市场,甩了甩鞋底,钻进了网吧。

网吧里黑乎乎的,坐满了人,大多数头上都带着耳机,全神贯注地在玩游戏。

“我二叔不在吧?”刘槐安问网吧的收银,“给我开台机子。”

收银的姑娘给他拿了一张卡,说:“10块。”

“记我二叔账上。”他不耐烦地说。

他拿卡开了台机子,叼着烟,玩了一会儿游戏,肚子里传来咕噜噜一阵叫。他想起街口的羊肉串和肉夹馍,口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他正想把烟屁股掐灭,瞥眼看见角落里的一堆黑色的电线,像扭曲的蛇一样,吐着杏子,蜿蜒行来。他二叔就是用这种电线把他捆起来打的,到现在他身上还隐约觉得疼。

真狠!只不过搞大了人家的肚子,又不是不负责,他想。

刘槐安是有点喜欢那个女孩的。他不相信人家会看不上他,看不上怎么能把肚子搞大?又不是气球,吹吹就能大。

但他二叔说人家看不上他,直接赔了一笔钱让人家走了。他觉得是二叔故意的。

哼!早晚烧死你们!他看着地上的蛇说。

他把烟头朝角落里一扔,红色的火星瞬间淹没在那堆黑色的电线里。

出门的时候,他对网管说:“喂,排风扇开大点,这么大汗臭味儿闻不到啊!”

巷子口那个北疆佬的羊肉串味道越来越好了。

他正吃得津津有味,忽听得有人大喊“着火啦!着火啦!”

他跑回去看,就看见网吧的方向起了黑烟。

真是报应啊!他心里嘿嘿直乐。

不一会儿,火就大了起来,火苗串天介的红,在黑夜里特别亮,把整条柳营巷都照亮了。整条街都乱糟糟的,有人大声喊“救命”,有人大声喊“救火”,哭喊声惊天震地。

刘槐安有点害怕起来,东张张西望望,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有人拍着他肩膀安慰他:“没事没事,消防队马上到了。唉,你小子命真大!”

消防车来了,把柳营巷堵了个水泄不通,救火救了一整夜。

一具具焦黑的尸体从瓦砾间抬出来,铺排在路上。警察远远地拉起了警戒线,禁止居民靠近观望。

“是你放的火!”

刘槐安听见身后有人说话吓了一跳,回头去看,看见一个年轻人,乱糟糟的鸡窝头,穿件灰不拉几的旧风衣,喇叭裤开了线,趿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朝他走来。

“你是谁?”

“我是那边的人。”

“你想怎么样?”

“你背叛了组织,组织派我来消灭你!”

80、救赎终唯死

刘槐安库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我没有背叛组织,真的,我没有!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杀你也可以,但我要取走你的芯片。”

“芯片?好,好,你拿走。”

刘槐安说着把衣服脱了,露出背脊,说:“来吧,把我的芯片取走,我早就不想干了。”

头顶传来呱一声叫。

他抬头看见一只老鸹从黑暗的天空飞过。

大街上变得异常空旷。消防队员不见了,看热闹的人群也不见了,只剩下一排焦尸直挺挺地躺在地上。

周围的风冷飕飕的,呼呼地响。

刘槐安听见身后那人说:“取走芯片以后,你和我们就再也没有瓜葛了。你不认识我,也从没有为我们做过事。”

“是,我不认识你,我从来没有为你们做过事。”刘槐安喃喃地说。

老鸹呱呱叫着飞了下来,锋锐的爪子抓住了他的双肩,一下子把他带离了地面。

老鸹的翅膀兜着风,弯起脖子,用尖尖的喙在刘槐安的背上用力啄起来。

刘槐安被啄得生疼,在空中张牙舞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感觉背脊被啄开了一个打洞,血像雨一样落到地面,正好撒在那些焦尸上。

乌鸦的爪子忽然一松,刘槐安就落到了地面。

他看见乌鸦停到了那个男人的鸡窝头上,嘴里叼着一枚带血的芯片。

那一排淋了血的焦尸突然活了过来,一个挨着一个爬起来,慢慢朝这刘槐安走来,伸着被烧成焦炭一样的手臂喊:“还我命来!”

刘槐安惊恐地坐在地上,一丝力气都用不出来。

活尸一个个都被烧得面目全非,他却依然能认得出来:他的父亲、母亲、二叔、二婶、小姑、小姑夫、堂弟、表姐……

忽然一阵风吹过,那些焦尸就化成了飞灰,不见了。

刘槐安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

第二天一大早,青木刚到社区心理健康咨询室,就看见刘槐安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张望,胳肢窝里夹着一个皱巴巴的旧皮包。

他一边开门一边问:“怎么了?找我有事?”

刘槐安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想求你点事。”

青木进屋坐下,冷冷地看着跟进来的刘槐安问:“什么事?”

刘槐安低着头一句话不说,眼光偶尔瞟向青木桌上的烟,只一闪又看回自己的膝盖。

青木拿了一根烟扔给他。

烟掉在地上,刘槐安弯腰捡起来,点着抽了几口,把胳肢窝里的旧皮包放到桌子上,说:“我资助了几个山区的困难儿童读书,资料都在这儿。”

青木一愣,问道:“你哪儿来的钱?”

刘槐安说:“政府给我的救济金,还有前几年干保洁挣的,加上有时候也捡垃圾换点钱。这些钱我一分没花,都存起来了。”

“你自己不用?”

“我抽烟吃饭都是蹭的,衣服也是捡来的。”刘槐安看了看自己的破衬衫和手指间夹着的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要我干什么?”青木看着桌上那一大包东西问。

刘槐安深吸一口烟吐出来:“这些孩子有的已经大学毕业,能自力更生了,就不需要我的资助了,但还有好些在上学,有小学的,有初中的,也有大学的。我钱剩的不多了,都在这里。”

他指了指桌上那包东西,“这些钱不够的,所以我想,上大学的几个就不给了,他们大了,可以打工养活自己。把钱给几个小的,够他们把中学念完。”

手里的烟抽完了,他灭掉烟蒂,朝桌上的烟盒瞟了一眼,终于忍住没有再去拿。

“我想请你帮我把钱寄给他们。姓名地址,每个人给多少,我都写下来了。”他说,“你别现在给,等过阵子开学再给,现在给,孩子们就可能拿去胡乱花了,不用来好好读书。”

青木说:“开学了就不会胡乱花了?”

刘槐安说:“会好一点,总会好一点的。”

青木说:“你干嘛不自己做,要我帮你做?”

“我不在那边做了。”

“哪边?”

“那边,你懂的。”刘槐安嘿嘿一笑,伸手翻了一下手心手背,最后定格在手心朝上,“我现在是单面的了。”

“为什么选我?你可以找刘主任,她是个热心人。”

“我只信你。”

刘槐安说着站起来,把桌上那包东西往前推了推,然后恭敬地弯着腰,退了出去。

青木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这个浑身充满了罪恶的邋遢,一辈子都赎不干净的男人离开,内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没有拒绝刘槐安的请求,一码归一码,资助学生读书毕竟是件好事。他觉得自己难得做好事,偶尔做做也可以吧。

青木打开了刘槐安的包裹。

里面有几沓钱,青木对钱没什么概念,不知道有多少。

他把钱挪开,看到了一张纸和好几个信封。

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学生的资料,分门别类很清楚。

青木大致看了一下,每个孩子每年几百到几千不等,总共七个孩子。

刘槐安肯定是经过了仔细的计算,他留下的钱正好可以供这些孩子念完高中。

几个信封没有封口,青木把里面的信纸取出来。

信上的字写得不好,但很干净,看得出是认真写的。内容大致是说他没有办法再继续给他们钱了,他希望他们能在大学里努力学习的同时,勤工俭学,靠自己的努力完成学业,并做一个好人。

信的署名是——互联网人。

青木是个懒散的人,尤其在钱的事情上,简直懒得动一点脑筋。他本来想把这事儿交给毕生花去做,以她的性格,一定是愿意的。但酒吧装修和开业筹备的事儿忙得她不可开交,青木这个甩手掌柜却一点也帮不上。

他也想过让胡杏帮忙做,但想想还是算了,人家警察也不是天天闲着。

于是,这个六个零到底是多少钱都弄不灵清的家伙,开始咬着笔头打草稿算账数钱,旁边还有只乌鸦不停地聒噪:

“算错啦!算错啦!”

“数清楚点,看看有没有假币!”

这一天,他正打算去银行汇款,刘主任风风火火地跑来,对着他大叫:

“哎呀,不好了,不好了!刘槐安跳楼了!”

青木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所以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做更多的表示。

刘主任不高兴了,说:“我之前让你给他做疏导,你倒好,直接给他疏导没了。”

青木说:“他跳楼可不关我的事啊!”

刘主任说:“行了行了,我也没怪你。谁也想不到二十年前那把火是他放的呀!哎,你前几天问我这事儿,是不是你从刘槐安那儿知道什么了?”

青木笑笑说:“我只是随便问问啊,你们怎么又知道了?”

刘主任说:“刘槐安跳楼的时候,撒传单一样撒他的遗书呢,他当年干的那点缺德事,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

青木说:“临死前说出来,也算他有种!只是这么一来,办后事的份子钱都没人肯出了吧?”

刘主任说:“办什么后事啊!尸体都让国安给拉走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国安?”青木愣了一下,奇道,“就算要查旧案,也是警察的事,和国安有什么关系?”

“听派出所的小杨说,刘槐安脖子里有个东西。”刘主任想了想说,“好像是什么芯片,就是美国佬给间谍装的那种。”

81、谣言

接下来的几天,整条柳营巷的人都在谈论刘槐安的死和当年那把火。说起当年老刘家开毛纺厂时的鼎盛和后来一把火烧得精光后的凋零,老人们总是唏嘘不已。

面馆的老板一提起刘槐安就愤愤不平:“早知道这丫是个狼心狗肺的种,就该下老鼠药毒死他,他狗日的还在我这儿白吃了不知道多少碗面呐!”

“就是,这狗日的在我这儿拿烟拿酒还少了?”超市老板说。

“娘的,以前捡垃圾的时候,这个臭不要脸的总是抢最好的,看他疯疯癫癫的样儿,我们都让着他,没想到是个这么恶毒的人!他整日介白吃白喝的,卖垃圾那钱都拿去干嘛了?”捡垃圾的吴老头儿愤恨地骂,“买棺材了吧!”

“哎,说起来还真是,刘疯子有政府补贴的,又干保洁又卖垃圾,可没怎么见他花钱,钱都去哪儿了?”

众人纳了闷,猜测着刘疯子的钱去了哪儿。于是,就传出了许多关于刘槐安生前和他死亡原因的闲话。

一说他一生没有旁的爱好,就喜欢上了巷口胡同里的一个窑姐儿,对那女的生的什么模样、如何与刘槐安勾搭上的,如何骗了他的钱财传说得绘声绘色。窑姐儿最后带着钱跑没了影儿,刘槐安想不开就跳了楼;

一说刘槐安在给美国政府做间谍,他的疯傻全是装出来的,这回被国安识破了,就逼得跳了楼。说他在美国有一个洋老婆和俩孩子,他的钱早汇到国外去了。

就这样,柳营巷里的热闹话题,从对二十年前那场火灾的悲春伤秋,转移到了一个跳楼疯子的奇闻轶事上来。

胡杏来找青木,一进门就问:“听说你们这儿死了个间谍?”

青木说:“这你也信!”

“你们这条街现在可出名了!”胡杏说。

“又不是什么好名声。”青木说,“你们警察怎么也变得这么八卦了?”

胡杏不服气说:“哪儿八卦了?”

隔壁的乌鸦隔着门帘叫道:“女人八卦!八卦女人!”

胡杏气得撸起袖子要去揍乌鸦。

青木说:“行啦!哪次不是被他骗点吃的去?他那是饿了,每回饿了就这套路。”

胡杏撩起门帘,对着里面的乌鸦挥了一下拳头,说:“下回再收拾你。”

乌鸦跳着脚说:“来呀,怕你呀!会洗床单了不起吗?我都看见了,女人!”

胡杏的脸刷一下就红了,放下帘子说:“我去买几个菜回来吃。”

她还没出门,就听见乌鸦在里面叫:“左边第三家,红烧肉,溜肥肠,再来盘小鱼干,不要放辣!”

胡杏跺着脚出门左转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一大包打包好的菜,身后还跟着史大壮。

青木有点意外地笑道:“什么风把史队吹来了?”

史大壮说:“本来想请你吃个饭的,结果小胡已经买了饭菜了,请客变成了蹭饭,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胡杏把饭盒拿进里屋,在桌子上摆开,开玩笑地说:“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史大壮哈哈一笑,坐下来说:“吃你这个富婆一顿也不算什么吧!”

胡杏一边分筷子一边说:“荣幸之至!”

煤老板拍着翅膀飞到桌子上,在一堆菜蔬中间跳来跳去,念着:“红烧肉、溜肥肠、小鱼干、炒鳝丝、粉蒸肉、青菜、青菜、青菜……”

胡杏纠正道:“这是木耳菜,这是娃娃菜,不是什么都叫青菜的。”

煤老板说:“差不多啦!”

史大壮说:“哟,你这只鸟儿不错!”

煤老板对有人喊他鸟儿极不满意,刚要张嘴说什么,看见史大壮铁直的腰板和一脸正气,不知怎么的就蔫了,张着嘴“呱呱”地叫了两声,一肚子怪话没说出来。

胡杏拿了个空盒子,给煤老板夹了满满一盒菜,把其中一些大块的用筷子夹碎了,放到旁边的小桌上。

煤老板飞过去,说:“会做人哦,女人!”然后闷头吃了起来。

青木问史大壮:“史队找我有事吧?”

史大壮说:“我也不绕弯弯了,我来呢,是想求你帮个忙。”

青木问:“什么事啊?”

史大壮说:“听小胡说你对儿童抑郁症和自闭症有办法?”

胡杏提醒青木是夏天的事。

青木说:“了解一点,有没有办法要看情况。”

史大壮说:“是这么回事。我有个战友,他们夫妇两人都牺牲了,现在孩子寄养在乡下别人家里,我想去把她接过来。但这孩子有点自闭,我怕她不愿意跟我来,所以,想请老弟出马,跟我一起去一趟。”

“行啊。”青木觉得闲着也是闲着,就爽快地答应了。又问,“史队以前当过兵?”

史大壮点头说:“干过侦察兵。不过我那个战友不是我当兵时候的战友,是我在滇南干缉毒警时候的战友。”

青木从柜子里拿出几罐啤酒,说:“社区上班时间不能喝酒,不过喝点啤的没事儿。”他打开罐子递给史大壮和胡杏歌一罐,“我知道缉毒警是最苦最危险的职业,来,为你和你的战友干一杯!”

史大壮说:“是啊,要不是我战友替我挡了子弹,我就不会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了。”他的眼圈忽然就红了,接过啤酒和青木重重碰了一下,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罐。

青木能感受到史大壮此刻的心情,说:“史队你说吧,什么时候去。”

史大壮露出感激的眼神,说:“明天。机票我帮你去买。”

……

去一趟滇南,青木估摸着来回怎么也要个把礼拜。他先和刘主任请了假,又和毕生花打了招呼,煤老板则托付给了相对清闲的小齐和莫语。

晚上的时候,他胡乱把几件衣物塞进一个塑料袋就算是行李了。

毕生花看见叹了口气,回去拿了一个旅行用的双肩包来,帮他把衣物重新整理了一番,放得整整齐齐的。

又抢过青木的钱包看了看,发现里面只有皱巴巴的几十元,骂道:“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啊?这样去滇南会饿死的好不好!”

青木说:“我手机里还有钱。”

毕生花说:“不是哪里都能很方便地用手机付钱的。”

她回屋去拿了五千块钱,先塞进青木的钱包,发现太鼓了,就取出一大半放进旅行包内的夹层口袋里。她又查了一下青木的手机话费,发现只有三十多块的余额,就给他冲了五百。

最后,毕生花对着青木的头发和裤子看了半天,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放弃了改造他的想法。

82、资助看人品

早晨的时候,青木头顶煤老板、肩扛旅行包下楼,看见毕生花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在等他。

“钱包、身份证、手机、充电器都拿了没有?”毕生花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刷着手机翻新闻,随口问道。

“都拿了。”青木塞了一个肉包子进嘴里,含混地说。

“就知道吃肉包!”毕生花指着桌上的菲力牛排说,“特意给你煎的,尝尝”

煤老板跳下来呱呱叫:“哇哇!牛排!”

毕生花用手机在桌子上敲了敲:“不是给你的!你的在那边——”她指着旁边切成丁的火腿肠和圣女果说。

煤老板歪着头不开心地叫:“如花!你又偏心了哦!”

它看见毕生花把手机放下要去拿叉子,赶紧一拍翅膀,闪电般飞到自己的食物面前:“火腿肠不错,小番茄不错!呱——”

青木切了一小块牛排尝了尝,味道的确不错。

煤老板低着头不愉悦地吃着火腿丁。

青木从牛排上切了两颗牛肉粒下来,扔过去说:“赶紧吃,吃完了一会儿小齐他们来接你。”

煤老板用嘴把牛肉粒接了,呱唧呱唧吞下去,吃完了还意犹未尽,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青木的话,抬头叫道:“什么?不是去旅行吗?”

青木说:“很远的。”

鸟说:“飞机!飞机!”

它说起飞机的时候,不自觉地去看老板娘的胸,又瞬间警觉地垂下头,低声说:“无法滑跃,只能弹射。”

“你说什么?”毕生花并没有注意到煤老板的眼光。

乌鸦说:“我会坐飞机。”

毕生花说:“坐飞机可以,先带你去动物检疫处做个全身检查,可能要抽一点血……你要是怕痛,可以给你打麻药。”

“……”乌鸦歪着头,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为了长途旅行打一针值得吗?

毕生花又说:“检查完了呢,拿着报告去航空公司报备,然后把你装进一个方形的鸟笼子,再在笼子外面蒙上一层布。不过你放心,那布是透气的,稍微有点闷而已。”

“喔哦——”煤老板用翅膀拍了拍头。

“你会和行李箱一起被扔进行李舱,机场的工作人员抛掷行李是非常熟练的,你会感受到跳水运动员一般的快感。”毕生花接着说,“在飞机飞行的几个小时里,装你的那个盒子会像碰碰车一样在行李舱里面滑来滑去,和其他行李相撞,说不定还能撞到一条宠物狗什么的。”

“哦,我讨厌狗!”乌鸦叫道。

“还有,滇南好吃的东西可多啦,大麻、可卡因、冰毒什么的,菜烧得都特别辣、特别够劲,像你这样的吃货一定喜欢去的。说不定,被那里的鸟贩子看上了,还能去个好人家,以后月月年年享受这美好的日子呢!”

乌鸦听完呱一声叫,跳回到自己的盘子前,小鸡啄米一样快速吃起了他自己的食物,一边吃一边抬头张望,说:“嗯,小齐怎么还不来?我快吃饱了!”

史大壮打了个电话过来,让青木就在如花酒吧等着,他马上过来接。

吃完早饭,毕生花闷闷不乐,一直在那里翻手机。

青木问:“怎么看你好像心情不好?”

正吃饱了无聊着的乌鸦忽然就唱起歌来,颤抖的鸟嗓像是在播放一张有了坏道的老旧cd:

“我送你离开,千里子外,你无森黑白……曾默年代,和细不该,太遥远的……”

毕生花拿起切牛排的刀作势恶狠狠地对着乌鸦比划:“你再唱!”

煤老板灵巧地飞起来,跳到酒柜的高处,继续唱:“女孩滴心思蓝孩你别猜,你猜来猜气也猜不明白……”

毕生花把叉子一扔,瞪了青木一眼说:“你再不好好管管你的鸟儿,早晚被人烤来吃了!”

青木看看煤老板,看看毕生花,只是嘿嘿地笑。

毕生花无奈地摇摇头,坐回去看手机,边看边问:“你们今天几个人去?”

青木说:“两个啊,就我和刑侦队的史队。”

毕生花说:“那个胡警官不去?”

“不去。怎么啦?”青木问。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毕生花忽然指着手机骂道,“哎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他妈的什么人呐!”

高处的乌鸦低声不屑地说:“转移话题,生硬。”

毕生花没有理它,而是继续看手机。

青木问:“怎么啦,看个新闻还生气?”

毕生花说:“不是新闻。论坛上有个大学生,发帖说资助她读书的人要她做小三,她不肯,那人就突然断了资助,还要她还钱,弄得她现在都快活不下去了。”

“有这种事?”青木感觉有点蹊跷,“给我看看。”

毕生花把手机给他,他看了一下帖子,大意和毕生花说的不差。

一个网名叫“长得丑就别来烦我”的,自称是某大学的女学生,因为家庭贫困,高中一度辍学,后来得到了一个好心人的资助,才重新上高中,并通过努力考上了大学。

她说一直很感激她的资助人,所以学习也很努力,还准备要考研究生。正当她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的时候,资助人突然约她出去吃饭。她因为感激就去了,资助人却暴露出了险恶的用心,要她做他的小三。

她没有答应,以为自己拒绝了就没事了,没想到资助人就给她断了供,还威胁她要她还钱。

她详细列举了自己上学的费用,说每年学费要6000,住宿费800,生活费一个月一千,一年要一万二,还要买电脑、买手机、买衣服、买化妆品,加上同学聚会什么的,一年下来去掉学校给她的减免,总要个两万多块,但资助人其实只给她一万快。

她说她原来也去打工的,但资助人叫她不要为钱发愁,安心读书。现在突然断了资助,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了,下个学期的学费都还没着落。现在只能在某直播平台开直播,名叫“会嘤嘤嘤的安可可”,请求大家去献花支持。

帖子底下的回复很多,都在问她这个资助人是谁,这么恶心,要人肉曝光他。

她说那人毕竟资助过她,也是互联网界的名人,曝光了不好。

也有人怀疑她说的假话,只是为了博取同情,推广她的直播账号。

她为了证明自己,贴出了资助人写给她的信。图片的大多数内容被马赛克处理了,只留下了其中的几句:

“……不能再给你钱了……像你这么美丽的女孩……是我一生的追求……我的钱有限……只能这样了……”

青木看着字迹眼熟,待看到信件底下的署名——互联网人,想起来这正是刘槐安委托自己寄出去的众多信件中的一封。

他记得这封信,因为这个女孩是刘槐安资助力度最大的一个,每年要一万多块。这也是写得最长的一封信,里面都是鼓励这个女孩的话,让她勤工俭学,将来一定有出息之类的。

但马赛克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会遮挡住最关键的部位,让人难以看透它背后的美丑,哪怕你气得要砸电脑。

一封充满爱心和愧疚的信,在马赛克的作用下,变成了一封恶意威胁的信。

女孩在帖子的最后说她知道这个“互联网人”还资助了许多女学生,叫大家不要上当。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个“互联网人”是互联网界的哪个渣子。

毕生花问青木:“我们要不要出钱资助几个大学生?考上大学不容易呢!”

青木说:“谁容易呢?”

这时候,外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史大壮在门口喊:“青木老师!可以走了吗?”

青木背起旅行包,踢踏踢踏地走了出去。

毕生花喊道:“喂,你到底同不同意出钱啊?”

青木回头说:“钱在你手里,你想资助谁就资助谁,不过我建议,出钱之前,还是先了解一下对方的人品。”

人品好,比成绩好更重要一点吧!

83、不要相信任何人

梅以求回到酒店的套房,把外套扔在衣架上,身体重重地躺进沙发里。

连续三天的会议让他疲惫不堪,除了为人类即将面临的困难局面担忧之外,他还深切地感受到自己老了。

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实验室里奋战三五天不休息的日子,梅以求唏嘘不已。

现在不行了,只不过三天,中间不仅在bella中心的休息室内小憩了几个小时,还享受了专业理疗师的按摩,这是会议组委会为科学家们特地安排的。

除了开始就被留在bella中心三楼第二会议室的六十多位科学家,会议中途还加进了几位来自不同国家的重量级人物,有政府要员、情报长官和高级军官。这让原本就非常严肃的会议更显得紧张,同时也使得这次会议超出了这些科学家的掌控。

梅以求讨厌政客和军人参与进来。但他明白,这是无法避免的。

莱斯特说:人类正在遭受侵略。

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莱斯特先生说的是事实,当然也无法证伪,但哪怕只是怀疑,也超出了纯科学探讨的范围。

这是一场战争。

但问题是,他们找不到敌人,也无法组织有效的抵抗。如果莱斯特说的是真的,至少目前看来,除了在全人类普及莱斯特签名之外,根本没有更好的方法。

可是,莱斯特签名?

科学界尚且无法普及,何况普通人!

梅以求敢肯定,如果在他带过的博士和硕士学生里做实验,能掌握的人不会超过十个。

莱斯特密码不仅要学习相关的专业知识,更要为此而进行长期的艰苦卓绝的精神上的训练来开发意识潜能。这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

甚至,他们无法在这三天的会议当中,完成一次莱斯特签名的自测。因为你不了解这个人的思维逻辑特点的话,是无法找到他在思维矩阵当中的意识定位的。

要对意识进行定位,你必须对签名者此生的行为进行有效的分析,包括他的思想、他的著作、他的行为习惯、他的爱好和艺术水平等等。研究得越多,获得的意识定位越准确。

这六十多位科学家之间并不人人熟悉。

目前,只能根据莱斯特的遗言,通过达尔多瓦、弗兰克等人对熟悉的对象近期行为和学术成就的判断,选出他们这些肯定未遭受侵略的安全的人。

但即使这样,他们也不能保证绝对的“安全”。

至于后来的那几个或沉闷、或趾高气扬的非学者代表,梅以求不知道该怎么信任他们。

他们对莱斯特签名不屑一顾,甚至有一个家伙在会上公开叫嚣,说什么意识入侵造谣,是科学家们在找自我存在感,企图用这种方式引起世界的注意,让政府和资本家们给他们的实验室追加资金。

好在会议的最后,在弗兰克和弗雷德里克的斡旋之下,大家都同意了对此事保密,原则上,除了在座的各位以及各国的领导人之外,不会告诉其他人。

梅以求对这个保密条约没有任何信心,谁知道他们回去后会告诉谁?那些政客和资本家会不会借此来煽风点火?要知道他们除了选票和金钱,什么都不在乎。

何况,谁敢保证总统的大脑里住着的还是原来那个总统?

梅以求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无助。在某种程度上,他甚至希望那几个叫嚣的非学者是对的,而莱斯特只是晚年出现了精神分裂。

但他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小。

他了解莱斯特,了解思维矩阵密码和莱斯特签名,如果莱斯特精神分裂了,达尔多瓦在寻找意识坐标后翻译出来的一定是一段让人无法理解的呓语。

梅以求靠在沙发上,沉重的眼皮在打架。

三天没有好好休息了,他很想睡一觉。但那个幽灵一般的入侵意识的存在让他不敢入睡。他怕一睡下去,就再也醒不过来,或者醒来后已经不再是他自己。

梅子青从另一间房间里出来,看了看墙上的钟,打了个哈欠,说道:“哦,教授你终于回来了!”

她先给教授倒了一杯柠檬水,然后打开冰箱取出几个包好的食盒,说:“您饿了吧?我给您热一下吃的。”

梅以求有气无力地说:“让酒店送吧。”

梅子青却坚持道:“哥本哈根到处都是乳酪,不管是他们的寿司、烤肉还是海鲜三明治,都会放上乳酪,就好像这里的乳酪不要钱一样。我知道您不喜欢吃乳酪,所以特地去订做了一些菜和小吃,我自己给您加的佐料,就是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除了三文鱼冻起来之外,别的每天都要换一次,吃得我都胖了呢!”

说话的功夫,梅子青已经弄好了一盘冰鲜三文鱼,又用微波炉热了一条烤兔腿,把兔肉小心地切下来装了一盘。

“您要喝酒吗?”梅子青拿着红酒问。

“不用了,就喝这个吧。”梅以求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明天我还要和几个老朋友参加一个聚会,估计要好多天,你要是没事可以先回国。”

梅子青说:“那可不行,我回去了,万一有什么事,谁来照顾您?”

梅以求也没有坚持,笑了笑说:“好吧,那你就随便到处玩玩吧,不用为我做什么,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哦对了,这里有一封信是给您的。”梅子青把一个信封交给梅以求。

梅以求疑惑地看了看,问道:“哪里来的信?”

梅子青说:“嗯,那天在bella中心外面的草坪上,一个长得很帅很帅的男人给我的,说是要您亲启。”

“很帅很帅的男人?”梅以求笑道,“能让你这么夸的男人可是很少啊!”

梅子青脸一红,不好意思地说:“是的,他的确很帅。”

“他没说他是谁吗?”梅以求问道。

“他说他叫行知,也可以叫他司徒,不知道到底叫什么。”梅子青说。

梅以求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刚离开普林斯顿回国创办实验室的时候,美国出了一个华裔科学天才,短短几年内在数学和物理学领域内连续解决了几个公认的难题,那时候人们普遍认为他将是莱斯特的接班人。

就连莱斯特本人也和梅以求说起过这个年轻人,言语间很看好他,并希望他能成为自己的学生。

可是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会儿在斯坦福,一会儿在mit,一会儿又出现在剑桥的青年论坛,然而就在他声名刚刚鹊起的时候,忽然就昙花一现般失踪了。

大多数人熟悉他的英文名字——arthurstone,和一位已故的数学家同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司徒行知。

起初还有人问起他,包括莱斯特还给梅以求发过邮件,询问此人是不是被政府“保护”起来了。

后来,人们就渐渐遗忘了他,梅以求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个人的消息了,算算日子,最起码五年了吧。

他打开信封,把折叠起来的普通信纸铺平,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大字:

不要相信任何人!

在这行大字的下面用干净的蓝色墨水写着一段小字。

梅以求越看越震惊,这段文字所描述的,是一个奇特的科学构想,是创造一件看不见的东西。它不是虚拟游戏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它能够追踪人的意识,它是一个……嗯……盒子?

ps:隔壁班的砂锅大的喵的《平维猎杀》,书很不错,讲述一个人不断杀死平行世界的自己变强的故事,有点像李连杰的《宇宙通缉令》,喜欢的可以去看一下。

84、头等舱和经济舱

青木有时候怀疑自己的脑子里是不是也住着一个影子,或者那个影子早已统治了自己的身体,而自己的本意识被囚禁在某个角落里。

他是个很懒的人,甚至懒得去回忆自己的过去,但总有一些奇怪的东西经常刺激他的神经去思考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这种时候,他仿佛就成了街头流浪的柏拉图,站在阴暗的墙角对着天空思考生命的终极问题。

然而,他的大脑经常像刚刚打开的word文档一样,一片空白。

许多人以为他是个拥有特别能力的清明梦者,可事实是,他从不做梦。他可以轻易进入别人的梦里,而自己却从来没有做过梦。

一个能够轻易进入他人梦境的人,偏偏自己不会做梦,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但青木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反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梦境的材料是记忆,没有记忆,就无法构筑可供认知的三维梦境空间。也许你可以做一个四维的梦,但那是你的表意识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它不会留在你的记忆里,没有记忆,就等于什么都没发生。

青木就像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记不起来,还是懒得去记。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像个孩子一样对外界充满好奇,因为这个世界的一切对他来说又都是熟悉的。

就像他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坐过飞机,但他对机场却一点也不陌生。

即使没有史大壮,他也能穿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穿过人流,准确地找到航空公司的服务台换取登机牌,然后过安检,登机,整套流程仿佛昨天刚刚做过一遍。

不过他还是遇到了一件麻烦事,他的都彭打火机无法通过安检。

安检人员建议他在机场寄存,如果一定要带的话,只能把它的零件全部拆开,再分别包装好进行托运。

青木最后选择了寄存。

史大壮把他的一次性打火机扔进了垃圾桶,笑道:“你看,我这个多简单!以后买东西买便宜的,贵的东西都是累赘。”

青木觉得史大壮说得有道理,决定以后出门还是用回火柴,扔了不心疼。

b737只有一个登机通道,经济舱的旅客都要从头等舱经过。

青木和史大壮都不喜欢和人挤,所以就排在了登机人群的最后。

在经过头等舱的时候,他们看见一个胖女人正在和空姐争吵。有不少经济舱的客人回过头来看,把通道给堵住了。

青木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这个胖女人买的是经济舱的票,但她看见头等舱的八个座位没有坐满,就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去。空姐请她去经济舱按登机牌号码入座,她却不肯,一定要坐在头等舱的位置。

“我为什么不能坐?这个位置空着,我为什么不能坐?”胖女人的嗓门很大,震得机舱壁嗡嗡响。

空姐躬着腰,双手放在膝盖上,依旧柔声细语地说:“您买的是经济舱位,是不能坐这里的,这里是头等舱。如果您一定要坐这里的话,可以去补一张头等舱的票。”

女人哼哼了一声:“不就是要我补票吗?不就是要钱吗?”说着拿起手机一边划拉一边骂,“财迷心窍!”

空姐等了她半天,见她没有动,就再次提醒她要么补票,要么按登机牌去经济舱就坐。

胖女人说:“没看我在补了吗?烦死了!”

空姐说:“手机上只能买机票,不能换登机牌。”

女人说:“那你帮我换一下不就完了吗?我票都买了,又不赖你们的钱!”

空姐说:“对不起,女士,您必须本人到机场大厅才能换取登机牌。离飞机起飞还有几分钟时间,您再不去的话就来不及了!”

女人勃然大怒:“几分钟?几分钟你叫我跑到大厅换登机牌再跑回来?这不是明摆着要讹我的钱吗?让我买了票,你们却飞走了,岂有此理!”

空姐说:“如果您觉得时间来不及的话,还是请坐到经济舱吧,我们都会为您提供最好的服务的。”

女子骂道:“你不就是一个服务员吗?把你们领导叫来!这么点事情都解决不了,你就等着下岗吧!”

周围看热闹的乘客有些不耐烦了,有的开始骂胖女人不知耻,买个经济舱的票却赖在头等舱不走,也有的认为空姐处事死板,要求航空公司尽快解决。

空姐显得有点委屈,但脸上还是露着笑,说:“女士,您的行为已经影响到其他人,可能会让航班延误,如果您再坚持的话,我就只能呼叫空警了。”

女人叫嚣道:“你这是威胁!我要投诉!我要你下岗!”

空姐直起弯了半天的腰,正准备去向机长和空警求助,忽然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向她走来,朝她微笑了一下。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撞了一下,有种刚睡醒般的恍惚。

整个机舱都安静了下来,她只听见踢踏踢踏的趿拉板在地毯上拖行的声音。这声音似乎有种安定人心的魔力,然后,刚才因为那个蛮不讲理的胖女人而引起的所有委屈和不愉快忽然都不见了。

胖女人抬起头,以为是空警来了,有些心虚,又强硬地说:“这位置空着,凭什么不让人坐?这不是浪费资源吗?”

她看见青木的打扮不像公务人员,反倒像个叫花子,就皱起眉头嫌弃地问:“你不是他们领导?”

青木说:“我当然不是他们领导,我是来坐飞机的,你坐了我的位置。”

胖女人疑惑地看着他:“你的位置?你这个叫花子坐得起头等舱?虎谁呢!”

“我有登机牌。”青木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胖女人仔细去看,默默地念着纸片上面的字:“周公解梦、心理咨询、运势辅导、人……呃……人狗取名?……”

她哈哈大笑起来:“神经病吧你!”

青木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头等舱的登机牌和经济舱不一样吗?”

85、吃货的梦

胖女人一愣:“有什么不一样?”

“你看的是登机牌背面的小广告,你应该翻过来看看。”青木提示道,又指着座椅的扶手说,“你再看看这上面。”

胖女人翻过青木那张皱巴巴的纸,然后纸片神奇地变成了一张崭新的红桃k扑克牌,她又看向座椅的扶手,发现上面果然印着一个红桃k的符号。

“你看,这里还有芯片。”

青木从她手上拿过红桃k,指着扑克牌的一端。女人发现那里果然就像银行卡一样有一个小方块芯片。

青木把芯片放在座椅扶手的红桃k印记上刷了一下,座椅发出“滋滋”机械传动的响声,就好像按摩椅启动了一样。

女人终于相信青木说的是真的,觉得挺没面子,讪讪地说:“我跟你换换怎么样?我补你钱。”

青木说:“你可以坐到餐舱去呀。”

胖女人问:“什么餐舱?”

青木说:“你不知道头等舱都有个餐舱吗”

胖女人摇头。

青木说:“那你总坐过火车吧?”

女人点点头:“当然。”

青木说:“火车上都有餐车,没位置的人可以去餐车坐着。”

胖女人说:“那里的东西贵死了,简直宰人!”

青木说:“你不知道飞机上吃的都是免费的吗?”

胖女人眼睛一亮,连忙点头:“是哦是哦,那么餐舱在哪儿呢?”

青木指着远处的一个门说:“就那儿呢!”

胖女人回头看见远处朦胧胧的好像摆满了自助餐。她打了个响指,把手机放进包里,扭动着浑圆的腰,像企鹅一样一摆一摆地走了过去。

……

乘客们正在看空姐和胖女人的争执,忽然看见一个穿着怪异的鸡窝头男人走过去,掏出一张名片给胖女人看了一下,那个胖女人就不知怎么的眼睛亮了起来,站起来朝经济舱走了。

他是什么人?一张名片就把那个疯女人搞定了?

人们纷纷猜测起青木的身份。

空姐朝青木鞠躬道:“真是谢谢你了!”

“哦,没什么,遇到这种人,你们也是辛苦了!”青木说完就转身去经济舱找自己的座位去了。

空姐看着他的背影,听着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心忽然就跟着脚步声有节奏地跳动起来。她觉得这人穿得虽然怪,但有一种别样的味道,而且,如果好好打扮一下的话,其实很帅的吧!

她抿紧了嘴唇,捡起那张还在座椅的扶手位置上放着的皱巴巴的名片,看了几眼,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

胖女人兴冲冲地穿过狭长的过道,穿过经济舱,推开洗手间的门,恍惚间看见一屋子吃的——海参、海马、牛鞭、羊腰子、香蕉、黄瓜、茄子……。

这时候,乘务员的声音响起:

“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乘坐df航空公司本次由吴中前往春城的航班……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现在由客舱乘务员进行安全检查……本次航班全程禁烟,在飞行途中请不要吸烟。”

胖女人感觉自己就像被闪电劈了一下,眼前的食物忽然不见了。她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正对着洗手间的马桶发呆,脸瞬间就红了。

但她并没有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知道飞机马上要起飞了,只好返身回来找自己的座位。

好巧不巧的是,她的座位就紧挨着青木。

胖女人看见青木的时候愣了一下,感觉很面熟,又记不起在哪里见过。

她坐下来,狭窄的座椅把她肥胖的身躯挤成了一堆,那只和常人大腿差不多粗细的胳膊越过了座椅的扶手,侵占了青木的小半个座位。

史大壮说:“飞来横祸呀!”

青木摇头苦笑。

飞机起飞平稳以后,空姐提醒大家可以解开安全带。

胖女人忽然站起来,几步冲到后面洗手间的位置,四处张望,然后叫道:“餐舱呢?你们的餐舱在哪里?”

空姐提醒她:“飞机上没有餐舱,需要什么饮料可以和乘务员说,午饭会给您送过来的。”

胖女人叫道:“你骗我,火车都有餐车!”

乘客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胖女人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就悻悻地坐下来。

空姐拿着一条毛毯,走到青木面前的时候,问道:“先生需要毛毯吗?”

史大壮笑道:“这算特殊关照吗?”

胖女人一把抢过毛毯说:“我要。”

空姐微微皱了皱眉头,抱歉地对青木笑笑,说:“我再去拿一条。”

青木说:“哦,不用了,我不怕冷。”

空姐嗯了一声,似乎有些犹豫,然后从兜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递过去说:“这是您掉的东西吧?”

“哦,谢谢!”青木接过名片致谢,发现名片上多了一串用黑笔写的数字,看上去像是一个电话号码。

“不客气!”空姐微笑着说道,然后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得像清晨的画眉鸟。

史大壮提醒他说:“哎,你有没有发现,那个空姐跟你说话的时候脸红了。”

青木说:“你看错了吧。”

他把名片放进衣兜里,然后想换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可是旁边的女人侵占了他太多的空间。

他想提醒她一下,以便自己坐得舒服点,扭过头却发现胖女人睡着了。涂着深色口红的嘴角上翘,满脸都是笑意,嘴巴里仿佛在咀嚼什么,眼皮却不停地轻微抖动着。

青木不得不承认自己完全是自作自受。航空公司真该为这种人设立照顾专座,或者规定每个位置的体重限制,超过两百斤的人必须买两个座位或者头等舱票。

唉!看样子是在做美梦呢!

原本青木是个懒惰的人,不会去关心一个无关人的梦境,何况进入他人梦境是要消耗精神力的。可是,这个胖女人实在让自己太不舒服了。

在极度的无聊和不适之中,他进入了胖女人的梦境。

那地方看起来像一间糖果屋,也许是没有货架的超级市场。你很难想象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两百多斤重的女人躺在一堆食物上面,双手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下巴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液体。周围到处是堆成小山一样的零食,聚集着数不清的蟑螂和疽虫,还有成群的老鼠从墙角的小洞里爬进爬出。

这太可怕了!如果你见过这一幕,就再也不会把你身边的任何人称为“吃货”了。

青木极快地退出了这间恐怖的糖果屋,而隔壁座位上的胖女人依然沉浸在她的美食梦里,哈喇子从嘴角溢出来,带着一丝劣质口红的颜色,就像在流血一样。

86、老战友

飞机上的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他们的行程,到了春城机场,两个烟鬼默契地同时走向吸烟区,借着里面的点烟器抽起了烟。

史大壮吞云吐雾地说:“一会儿我们要去的地方,毒品泛滥程度可能超出你的想象。寨子里的人抽的烟好多都是自己做的大麻烟,递给你的时候可千万别接。”

青木说:“我们不会是去做卧底的吧?”

史大壮哈哈大笑,说:“你想做也没机会,他们都知道我是干嘛的。”

“那他们还敢当着你的面抽大麻?”青木好奇地问。

史大壮叹口气:“穷山恶水的地方,以前就靠种大麻和罂粟赚钱,所以这些玩意儿在他们眼里就和藏人眼里的青稞、北方人眼里的麦子一样。现在好多了,许多地方开发了旅游,卖卖土特产,搞搞农家乐,有些实在穷的村寨,政府还有精准扶贫,老百姓不像以前那么苦了,大家也就消停多了。”

“也有你们缉毒警的功劳吧?”青木说。

“那是当然。”史大壮不无骄傲地说,“禁毒大队成立三十多年,已经抓了近四十万毒贩,那可都是亡命之徒啊!我在缉毒一线干了两年,光亲眼看着倒下的战友就有六个。我那里只不过是一个地区的禁毒队,整个滇南呢?全国呢?还有那些负伤的,你要知道,有些伤,是一辈子好不了的。”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怕的,做警察嘛,从第一天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令人心痛的是,那两年我们队里公开通报牺牲的干警只有两个,其他的……”他用力吸了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吐出来,几乎要把整个肺都吐空了,“没人知道他们是警察,就连他们的父母妻儿也不知道。我他妈的想到他们坟上去上柱香都不行!”

史大壮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青木知道很多缉毒警深入一线和毒贩们打交道,即使牺牲后身份也是不能公开的。一旦公开,和他们有关系的其他同志就会面临危险,他们的家人也会遭到疯狂的报复。

“那你的身份去接你战友的女儿,不会出问题?”青木问道。

史大壮说:“和虞刚有关的几条线都清理干净了,警队那边已经打了报告要追加他的烈士身份,所以我必须在他的身份公开之前把她女儿接出来,离开滇南。”

出了机场,他们直奔火车站,买了当天去腾冲的高铁票。到腾冲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史大壮熟门熟路地在一家宾馆开了房间,让青木好好休息。第二天一大早,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来一辆吉普车,载着青木往瑞河口的方向去了。

不得不说,史大壮的车技是一流的,有几段盘山公路,愣是让他开出了高速的感觉。青木估计着,换个人开,怎么也得多个把小时。

说起这个的时候,史大壮笑着说:“过了瑞河口,你就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山路了。”

到了瑞河口,史大壮把车直接开进了县缉毒大队,早有几个站在门口的警察迎了上来。

“史队,你这车开得够快的呀!看样子这新修的盘山路也没难住你!”一个胖胖的警察为他们打开了车门。

史大壮下了车说:“这点路,我闭着眼睛都能开过来你信不!”说着拍了拍胖警察的肚子,“不是说要减肥吗,这都多久了,怎么肚子不见小哇?”

胖警察摸着头嘿嘿一笑:“每天负重五公里,就是小不下去,没办法!”

“你小子!”史大壮捶了他一拳,“你们彭队呢?”

“彭队在楼上呢!”胖警察说,“知道你要来,早等急了!”

“等急了也不下来迎迎,说屁呢!”史大壮埋怨道。

胖警察解释道:“跑了几个马仔,彭队正在发火呢!”

“我上去看看。”

史大壮就带着青木往里走,边走边说:“他们队长叫彭家虎,外号老虎,当初和我一块儿来的滇南。他抓的毒贩,没有一个团也有一个加强营了。可惜就是人太莽了,到现在还在县队当队长,升不上去。”

他的话音还没落,就看见大楼里急吼吼奔出来一个穿着白色背心的壮汉,指着史大壮大吼:“师太!你他娘的门都没进就说我坏话!”

“老虎!”史大壮也一声大吼,“谁他娘的敢说你彭老虎的坏话!”

俩人的眼睛都瞪得圆圆的,像擂台上的拳手般气势凌人、互不相让。就当大家都以为虎狮相遇,一场大战即将爆发的时候,两个男人忽然各上前一步,紧紧熊抱在了一起。

即便没有上过战场,青木也能感受到这一抱之中浓浓的战友情义。

彭家虎说:“好你个师太,去了北方升官发财,把弟兄们丢在这里,太不讲义气了!”

史大壮说:“有你彭老虎在,我去哪儿都放心!”

彭家虎就豪爽地笑起来,然后问:“你这次来做什么?我才不信你就为了看看兄弟,能丢得下刑侦队的工作?”

史大壮说:“想去给虞刚上柱香,再把美人接回去。”

说起虞刚,彭家虎的笑容瞬间就收了起来,脸上的肌肉莫名地抖了抖:“也好也好,虞刚的身份一公开,多少蝎子眼镜蛇得跳起来!美人不能留在瑞河口,你接走我放心。”

史大壮后来跟青木解释,虞刚当年是打入敌人内部的王牌卧底,端掉了好几个大毒枭的老窝。在滇南一带,蝎子蜈蚣眼镜蛇都是很常见的毒物,他们有时候就用这些毒物代指毒贩,意思是身上带毒的家伙。

彭家虎非要留他们吃中饭,在附近的小酒馆定了桌子,又拉了一大帮人过来,说是来陪酒的。彭家虎下午还有班,按警队的规定不能陪史大壮喝酒。

席间,彭家虎问起青木是做什么的。

“这位青木老师可厉害了!”史大壮借着酒劲半真半吹牛,“我们是抓罪犯的,他是审罪犯的。只要他出马,除非是死人,没有不开口的!”

彭家虎向来信任史大壮,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立刻收起轻慢之心,连说“失敬失敬!”

他一个眼色,同桌的其他警察就纷纷过来敬酒。

见青木来者不拒,喝得豪爽,彭家虎顿生好感,感慨地说:“早知道师太你会带这么厉害的人过来,我就不把那个神经病送到市里去了。”

史大壮问:“什么神经病?”

彭家虎说:“身上带着粉,但说话做事乱七八糟的,跟个神经病一样,什么都审不出来,只好送到宝腾去,让市局的专家看看有什么办法,要真是神经病,也只能一放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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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我的鞋质量很好

史大壮说:“吸食过量毒品有可能出现精神问题,这种又不是第一次碰到了。”

“抽过血了,这家伙根本没吸毒。反正要不是装的,就是真神经病!我看他娘的就是装的!”

彭家虎说着愤愤不平地一拳捶在桌子上,纸杯里的水都给震了出来。

“也就是现在,搞什么文明执法,抓人审人都还装个鸟眼录像,要是他娘的以前……哼!老子就弄不明白,对这些贩毒的,麻痹的客气个屌!”

史大壮摇头道:“老虎你这臭脾气是一点没改!”

彭家虎说:“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青木心头一动,问道:“以前有过这种神经病贩毒的吗?”

彭家虎说:“去年倒是抓了一个疯子,也带去市里鉴定了,确实是精神病,他自己也没吸毒,最后就放了。”

“没查到毒品来源?”

“查个屁呀!一个十里八乡都知道的疯子,谁知道他在哪儿捡来的粉。想想也是,毒贩又不是傻子,谁会让一个精神病带着货从麻粟坝跑到瑞河口来交易?半路跑西双版纳去了怎么办?怕就怕装疯卖傻的。”彭家虎挥着拳头说,“以前好办,一顿拳头下来,什么疯病都好了!现在不行了,审起来能把你自己逼疯!我将来要是牺牲,绝对是被这帮孙子给气死的,你信不!”

“说什么丧气屁话呢!”史大壮骂了一句。

彭家虎嘿嘿笑:“没事,我命大着呢!”

史大壮皱着眉,筷子尾轻轻在桌上有节奏地点着,凭着老刑侦的职业敏感,他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老虎,你还是上点心,说不定就有人钻这个空子,利用精神病人带毒。”

彭家虎说:“放心,我上心着呢!顶多过几天市里鉴定完了送回来,让青木老师再帮着审一回。哎,我说你们可不许这么快走啊,等虞刚的烈士证明下来,咱们去烈士陵园祭拜祭拜,正好老战友好好聚一聚!”

史大壮说:“我只有七天假,最多十天,还得老天保佑吴中那边不出大案子。”

说完看着青木。

青木说:“我无所谓。”

彭家虎就喜欢这种穿衣服随便、喝酒爽快、说话办事不扭捏的男人。他哈哈大笑,越看青木越是亲切,连说史大壮带了个好兄弟来。

一顿饭吃完已经快下午两点,史大壮和青木告辞,开着车离开瑞河口进了山。

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前后看不见头,有些路很窄,只能容一辆车通过,要是对面来一辆车,就必须找个凹口停下来,等对面通过了才能继续通行。

史大壮继续表演着他高超的车技。

青木笑话道:“你这是酒驾加上超速,该扣多少分?”

“多少年没脱过警服了,好容易穿回便衣,你就容我放纵一回吧!人生总需要偶尔放纵一下的!”

史大壮神采飞扬,就像回到了他当年战斗的青春日子。

车快路险,好在那段路的车子很少,所以一路还算顺畅,他们在入夜前来到了一个叫芒甸的小镇子。

说是个镇,其实也就是两条街,都是平房和三两层楼的矮房子,他们停车的那个五层楼的旅馆顶上立着芒甸大酒店的牌子,就算是镇上最高也是最高级的一栋大楼了。

“你别瞧这儿小,生意好得很!附近十里八乡的,就这么一个像样的酒店。”史大壮带着青木进去,一边走一边说,“以前这儿是毒贩的据点,很多缅越过境来的毒蛇都喜欢在这里交易,打掉以后被政府收管了,后来又承包给了私人。”

酒店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大多说着青木听不懂的地方话。

史大壮说:“这里景、傣、汉杂居,也有一部分缅越过来的,口音很杂。你要是以前来呀,不会说方言还真不行。现在不同了,大家都开始说普通话,尤其是年轻人,就是那个音不怎么准。”

一个浑身脏兮兮的邋遢疯子从外面飞闯进来,被酒店的人拦住了骂:“你个死叫花子又跑来干什么,滚滚滚!”

疯子张牙舞爪,乌拉乌拉地喊着还要往里闯,被两个男人驾着胳膊肘往外走。

经过青木身边的时候,疯子忽然安静了那么三秒钟,眼睛死盯着青木,然后又乌拉乌拉地说了一大堆。

青木疑惑地问:“他说什么?”

酒店的人看了一眼青木的打扮,笑着说:“他把你当成同志啦。”

青木看见疯子在酒店的旋转玻璃门外,还在乌拉乌拉的朝他叫着。

史大壮让酒店安排一个房间,对青木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进山,把美人接出来。”

青木问:“美人是你战友女儿的名字?”

史大壮说:“是啊,我战友叫虞刚,一生都在和毒品贩子打交道。你知道有种花和罂粟长得一模一样吗?”

“虞美人?”

“没错!他希望自己的女儿是一朵美丽的虞美人,而不是要人命的罂粟花。”

……

芒甸大酒店的房间很简陋,房间里的蚊虫不比外面少多少。尽管史大壮准备了驱蚊的药水,身上腿上还是被咬了不少包。

第二天一早起床的时候,史大壮看着清清爽爽的青木奇道:“咦!这里的蚊子难道喜欢杀熟?”

青木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蚊子也会做梦的。”

史大壮笑道:“你可别告诉我你把蚊子都催眠了!”

出门的时候,又遇到那个疯子。

疯子看见青木就疯跑过来,乌拉乌拉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眼看着他就要冲撞到青木,斜刺里忽然又跑出来一个疯子,也是乌拉乌拉地乱叫,和那个疯子撞在一起。

两个疯子就扭打起来,刺啦啦扯破了裤子,露出黑乎乎的脏腚,沿着横街一路扭打过去,引来不少小孩跟在后面拍手叫好。

离开芒甸,在经过了一段超乎想象的崎岖险要、只有真正的越野车、还得有史大壮一样的驾驶技术才能通过的盘山路的颠簸之后,史大壮把车停在一块荒地上。

“往前走大概五里地就到侉子坝了,车子开不进去,只能走路。”史大壮一边从车里大包小包地把早就准备好的礼品拿出来,一边看着青木的趿拉板,“山路不好走,我车上有鞋,你要不要换换?”

青木下了车,踢踏踢踏地走了几步,说:“放心,我的鞋质量很好。”

88、你们是坏人

沿着小路走了大约三四里地,史大壮指着前面一个山坳口里说:“那里就是侉子坝了。”

迎面走来一个矮小结实、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子,看见他们的时候疑惑地停下来。

小伙子愣了一会儿,忽然间一蹦三尺高,把头上的草帽扔了,大喊着:“史大爹!是史大爹!”

史大壮也是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问:“你是玉桑?”

小伙子用力地点点头。

“呀,玉桑都长这么大啦!”

史大壮刚要上前,小伙子就转身跑了,一边跑一边喊:“史大爹回来了!我去通知恩昆公!”

青木说:“看样子你的人缘不错。”

“这个玉桑,以前被贩毒集团抓去做了童工,是我把他救出来的,所以跟我特别亲,没想到都这么大了!”史大壮感叹着。

他们边说边往侉子坝走。

没多久,坝子里冲出一大群人,到了他们跟前,就闹哄哄地围上来,对着史大壮嘘寒问暖,有叫大哥的,有叫大爹的,有叫耶耶的……

史大壮笑着一一应答,然后在人群中找了半天,问道:“恩昆公呢?”

有人说:“在哩在哩!恩昆公老啦,跑不动啦,在坝口等你哩!”

又有人说:“恩昆家的小子又吸上啦,恩昆这两天正怄闷气哩!”

史大壮点点头,分开人群大步朝前走去。

到了坝子口,青木看见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佝偻着背,手里端着一根烟杆子,吧嗒吧嗒地抽着。石头边上放着一根黑色的乌木龙头拐。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穿着花布衬衫的小女孩,皮肤黑黑的,脑后梳着两条辫子。

史大壮到了老人身前,弯腰叫道:“恩昆公,我来看你啦!”

“来了好,来了就好。”老恩昆吧嗒了一口烟,把身后的女孩拽出来,“丫头,来,叫大爹。”

史大壮说:“这是美人吧,又长高了,快认不得了。”

女孩低着头,手捏着衣服角,一句话也不说。

老恩昆说:“她不熟你,莫怪哩!”

这时候有人叫道:“时光不早咧,好干饭克啦!”

众人纷纷响应。

“恩昆公,大壮来了,要不要整顿好的?”

老恩昆还没回话,就有人替他说:“那个当然!沙牙子你藏的酒都好拿出来了,今天干他一天,你敢不敢?”

“你话说的太雀啦,干酒我怕你咋咯?”

……

老恩昆的烟杆子在石头上咣咣敲了两下:“干饭克!”

众人就齐叫一声好,哄一下散去各自准备了。

史大壮对丫头说,“来,美人,和我一起把恩昆公扶回去。”

小丫头这时候倒是听话,就和史大壮一左一右,去扶老恩昆。

老恩昆却一抖手甩开他们,自己拄着龙头拐站起来:“赶得动!”

史大壮哈哈笑:“恩昆公身体还是这么板扎!”

老恩昆说:“不板扎咋咯?靠后生?日龙得很!”

侉子坝依山而建,土木混杂的屋子相连,蜿蜒的山路从坝子里穿过。

老恩昆家是个两进的院子,在侉子坝属于大户,不过房屋明显很久没有修缮,已经有些残破了。

院子里摆着桌椅,老恩昆在椅子上坐下来,小丫头虞美人怯生生地站在一旁。

看见史大壮和青木往桌上放东西,里头还有烟酒,老恩昆不愉悦地说:“带烟做嘛给?”

史大壮开玩笑地说:“你老放心,这不是烟土!”

老恩昆哼哼一笑,感慨地说:“烟土害了多少后生哩!”

史大壮说:“得感谢你呀,恩昆公!”

老恩昆说:“感谢政府哩!”

史大壮跟青木解释,以前侉子坝周围到处种罂粟,家家都靠这个过日子,就连这院子里也种满了。许多年轻人为了赚更多的钱,不惜帮境外的毒贩子运送毒品。后来他带队来缉毒禁毒的时候,遇到了不少阻挠,最后还是恩昆公发话,亲自带头把自家院子里的罂粟铲了个干净,禁毒工作才得以顺利展开。

“你这次来有啥任务?”老恩昆问。

史大壮笑道:“哪有什么任务?就是来看看你。”

“莫骗我!我老啦,还没糊涂哩!”

老恩昆混浊的眼睛里挤着许多黄白的眼屎,但黑色的眸子却清亮亮的,脸上的皱纹里摺叠着阅尽沧桑后的智慧:“你是来看丫头的吧?”

史大壮只好承认:“是啊,我想把丫头带走。”

“哦,好!好,好!”老恩昆连说了几个好字,“带走好哩!就是以后没后人给刚子上坟啦!”

史大壮说:“恩昆公,虞刚的身份已经可以公开了,上面会追授他烈士,过几天就要把他的坟迁到烈士陵园去了。”

“真咯?”

老恩昆激动地站起来,拐棍用力地点在夯土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响声。

他抬头看天,天哇蓝哇蓝的,有几片像丝一样薄的白云飘过。

青木看见老人的眼睛里溢满了混浊的泪水,像一碗盛得太满的粥,粘稠的汤已经超过了碗口,就是不流下来。

“老天开眼哩!”

老人终于忍不住了,用苍凉沙哑的嗓子吼了一声,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来,在那如干裂的土地般的老脸上的沟壑间流淌。

在来的路上,青木就听史大壮提起过,在整个侉子坝,就只有恩昆知道虞刚的警察身份。

虞刚不是本地人,为了取得毒贩的信任,和侉子坝的一个女子结了婚。那时候,芒甸是境外毒贩入境交易的桥头堡,而侉子坝是他们退往缅越的重要支点。

侉子坝的人不厌恶毒品,因为那会给穷苦的他们带来可以维生的收入,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憎恨毒贩,因为毒贩视人命如草芥,把侉子坝的人尤其是年轻人一个个带入不可拔的深渊。

所以侉子坝的人对虞刚有着复杂的感情,正如他们对后来带队打掉贩毒集团的史大壮有着复杂的感情一样。

在很多人眼里,虞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烟鬼、混蛋、恶魔。他一次次穿梭于缅越边境线,一次次在警察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一次次带着一身血偷偷回坝子里。

侉子坝曾经有句传言:当坝子里的狗都不敢叫的时候,就是虞刚回来了。

但虞刚对侉子坝的人是有恩的。

他自己吸粉,却拿枪顶着人的头,不许坝子里的人吸粉。

他不止一次把坝子里走失的年轻人从罂粟花和死神手里拯救回来。如果不是他,那些被毒贩骗走或强掳走的孩子不是早就死在枪子儿下,就是烂在麻粟坝大烟地的鸦片堆上了

整个坝子只有恩昆知道虞刚是干什么的。

一个老人,守着这样一个秘密,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阿公,你怎么啦?你怎么啦?”虞美人摇着老恩昆握着烟杆的颤抖的手,“阿公你不要哭,阿公……”

史大壮去拉虞美人:“来,美人,恩昆公不是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丫头一口咬在手上。

史大壮疼得“嘶”一声倒吸一口气,把手抽了回来,手背上留下一排牙印。

虞美人拦在老恩昆身前,瘦瘦的小脸紧绷着,眼睛死盯着史大壮和青木,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们是坏人!你们让阿公哭,是坏人!”

89、我的坏爸爸

老恩昆深吸了一口气,颤巍巍地坐下来,拉着虞美人坐到自己的膝盖上,呵呵地笑起来:“阿公不是哭,阿公是高兴哩!”

小丫头将信将疑,用小手帮恩昆擦拭着眼角的泪。

老恩昆指着史大壮说:“那是你大爹,是你阿爹的好兄弟,他来带你去城里哩!”

小丫头警惕地看了史大壮一眼,低下头不说话。

史大壮说:“是啊,大爹带你去城里好不好?”

“不去!”小丫头扭过头去,身体靠向老恩昆,紧紧地搂住了老恩昆的脖子。

接下来,无论老恩昆和史大壮说什么,她就是一声不吭。

史大壮无奈摊开双手,用求助般的眼神看向青木。

青木朝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着急。

这孩子明显非常排斥外人,除了老恩昆,和谁都不亲近。在这个年龄,越是这种倔犟、执拗的性格,越是容易诱发抑郁症。

孩子从小没有了父母,过着和常人不一样的童年,长期的压抑、无助和失落如果不能及时得到发泄和疏导,极易造成心理和性格上的扭曲。

老恩昆叹了口气说:“丫头心里苦呀!”

这时候,陆陆续续有不少人来到恩昆家的院子里,开始忙活中午的午饭。

“恩昆公,我把家里的鸡宰啦!”

“恩昆公,我夜里克下咯网,刚才捞起来一瞧,你猜咋咯?三条大青尾哩!”

“恩昆公,我搬了两坛子酒来,等哈子沙牙子的酒不够干,就干我的。”

……

老恩昆坐起来,一边和来的人应酬着,一边往烟杆子里装烟丝。史大壮从兜里掏出一盒烟递过去,老恩昆固执的点着了自己的烟杆说:“吃不来那个。”

从第一个人拎着鸡进来的时候,虞美人就从老恩昆的腿上下来了,不声不响地在一旁站了一会儿,见人越来越多,就低着头一个人进屋去了。

青木和老恩昆打了个招呼,拍了拍史大壮的肩膀说:“我去看看。”

里屋又暗又潮,墙壁上贴着许多上个世纪的旧画报,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还贴着一张奖状。

虞美人进了屋,趴到缺了一角的老式八仙桌上,下巴靠在自己的臂弯里,眼睛看着桌面上的木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忽然听到踢踏踢踏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像谁的鞋后跟没提起来,鞋底板拍打着地面的声音。

但布鞋的声音比它沉闷,草鞋的声音比它沙滋。她也听过在外地打工的沙牙子穿回来的皮鞋的声音,那是脆生生的响。

这是一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脚步声,带着音乐的节奏,像鼓点一样撞击着人的耳朵。

她有点好奇,转过脸来看,看见那个和大爹一起来的男人走了进来。

她不喜欢大爹,因为大爹是阿爹的兄弟,而阿爹是个坏人,所以大爹也是坏人,和大爹一起来的人都是坏人。

她也不知道阿爹为什么是坏人,反正所有人都这么说。同学这么说,老师也这么说。她不乖的时候,老师和同学都会打她,因为她是坏人的种,他们说坏人的种就该打。

有时候,她明明很乖,他们也会向老师告状说她不乖。老师就认定了她不乖,就罚她打她。

她讨厌上学。

踢踏踢踏的声音停了。那个男人站在墙边看墙上的奖状。那是她得过的唯一一张奖状,奖状旁边还贴着她得奖的作文。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坏爸爸》。

那是她最后一次当着人的面提起她的阿爹。

她以为承认自己有个坏爸爸,别人就不会再欺负她。

可是并没有!

从那以后,除了在日记里,她再也没有提过自己的阿爹。

她从破旧的黄皮书包里掏出一个崭新的有着漂亮封皮的小本子。

这个小本子是她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妈妈送给她的。每次拿出来,她就好像看到了妈妈,那漂亮的封皮就像妈妈的脸一样。

她轻轻抚摸了一下本子的封皮,小心翼翼的打开——这个属于她自己的世界。

……

那个顶着鸡窝头的男人过来了,他要干嘛?

想偷看我的日记吗?

哼!

虞美人用手臂紧紧护住自己的日记本,不让他看。

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却发现那个男人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也许,出去了吧!

她轻嘘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刚刚放松下来,忽然就看见身边多了一个人,和自己同坐在一条长条凳上。

她吓了一跳,本能地抱紧了日记本,警惕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你叫虞美人?”男人问。

虞美人抿着嘴不说话,把日记本抱得更紧了。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花也叫虞美人?”

虞美人当然知道自己名字是一种花的名字,但他们都说它长得和罂粟花一样,是一种有毒的花。

她见过罂粟花,但没有见过虞美人。

“你知不知道有一首词也叫虞美人?”男人又问。

虞美人不知道词是什么。

男人吟唱起来: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虞美人沉默着。

她听不懂这首词的意思,但从男人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石子落进湖面一样,在她内心里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一种淡淡的愁绪从她心底升起,就像湖面上的雾,飘飘忽忽的,捉摸不定,却越来越浓,浓得化不开。

那些过去的日子——和妈妈在一起的日子、偶尔看见爸爸的日子……像连环画一样一幅幅在眼前翻过。

她想妈妈了。

她把怀里的日记本轻轻放在桌上,用手抚摸着本子的封皮。

封皮上忽然也荡起了涟漪,像水的波纹。

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她看见了妈妈的脸。

妈妈在朝她笑,她的脸年轻又漂亮。她记得,她趴在妈妈背上吵着要去芒甸的烟麻大街买糖果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的年轻。

后来,妈妈就病了,老了。

封皮上的光影还在变化,妈妈的笑容渐渐消失,丰腴的脸颊开始变瘦,慢慢的,只剩下了褶皱蜡黄的皮肤,像一张旧黄裱纸覆盖在骷骨上。

一滴晶莹的水滴从天而降,落在封皮上。

她轻轻打开日记本,扉页上用铅笔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那是妈妈死后的夜里,她趴在妈妈的棺材上写的——

妈妈死了

我也想死

死了就能永远和妈妈在一起

但死了也会见到爸爸

我恨爸爸

所以我只能活着

90、美人日记

4月2日,星期六,晴

妈妈带我去烟麻大街买糖果,那里有好多好多糖果。

我问妈妈为什么叫烟麻大街。

妈妈说,以前街上都是卖大烟和大麻的。

那现在为什么还叫烟麻大街,不叫糖果大街呢?

妈妈给我挑了好几种糖果。我说我只要吃bo罗味的。妈妈就给我买了bo罗味的。

其实我都喜欢吃,但是我知道妈妈没有钱。

烟麻大街上有个疯子,看上去好可怜。我偷偷给了他一颗糖。

………………………………

5月16日,星期一,阴

今天帮妈妈杀鸡。

我一手抓住鸡的两只脚,一手抓住它的翅膀。妈妈在鸡的脖子上jiu下一把毛,然后在没毛的地方割了一刀,用碗接着鸡脖子里流出来的血。

鸡一定很疼,挣扎的很凶。我抓不住了,一松手,鸡就跑了。跑的时候,它的脖子还在流血,过一会儿,它就不走了,倒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血。

虽然它很可怜,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鸡肉了,我也很可怜。

可是妈妈却不让我吃。

妈妈说这只鸡是给爸爸的。

她把鸡烧熟了,又拿了一瓶酒,放到爸爸的坟头。

妈妈说今天是爸爸的计日。

可爸爸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吃鸡的。

妈妈却说爸爸会吃的。妈妈真迷信!

………………………………

5月17日,星期二,阴

昨晚我偷偷去了坟地。

我不相信爸爸会从坟里爬出来吃鸡。如果我不去,那只鸡一定会被野狗吃掉,而不是爸爸。

鸡很好吃。

吃鸡的时候,我突然想爸爸了。

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

小的时候,他最疼我,经常抱着我去芒甸玩,还带我骑木马。后来他就很少回来了,就算回来也是在半夜。

再后来他死了。

大家都说他是坏人,是毒xie子。

我想他们说的是真的。

有一次爸爸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妈妈一直哭。爸爸拿出一包白色的粉。妈妈给爸爸打针,打完了,爸爸就很用力的把妈妈压在床上,妈妈疼的大声的叫。

他们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都看见了。我真想把爸爸赶走。

晚上的坟地特别黑,只有一点点星星的光照进来。

我吃饱了,留了半个鸡在坟头。

爸爸,虽然你是个坏人,但我想你了。

…………………………………

5月31日,星期二,小雨

妈妈又在吸大烟了。

她不吸的时候就会很难受,看见她难受的样子,我也很难受。

妈妈说,她吸烟的时候可以看见爸爸。

但她却不允许我闻她的烟味,她说大烟是有毒的。

我叫她不要再吸了。

她说等我长大了,她就不吸了。

………………………………

6月3日,星期五,晴

刀娃子说我偷了他的橡皮。我说我没偷。他打我,我也打了他。他就向罗老师告状。

罗老师问我为什么要偷橡皮。我说我没偷。罗老师把我的书包倒在地上,恩昆阿公给我买的彩色铅笔摔断了,我很伤心。

罗老师要我向刀娃子道欠。我没有道欠。我没有偷东西,为什么要道欠呢?

他说我打人就要道欠。可是刀娃子先打的我呀。他为什么不道欠?

罗老师就骂我是毒xie子,让我对着立必角。立必角就是在教室的角落里面对墙必站着,不许动。

我立必角的时候,刀娃子在背后打我,同学们用粉笔丢我,还在我背上画乌龟。

我没有哭。

回到家里,妈妈看见我手上有乌青,问我怎么啦?我说在坝口摔了一交。

妈妈问我疼不疼,我说不疼。

我很想哭,但我没哭。

………………………………

6月19日,星期日,晴

家里来了很多可怕的陌生人,他们身上都画着奇怪的画。

妈妈叫我躲在里屋不要出去。

我听到他们在外面叽里gulu的说话,但我一句也听不懂。

后来他们走了,我听见妈妈在外面哭。

我走出去问妈妈怎么了?妈妈不说话。

我看见桌子上有一些钱。

………………………………

7月7日,星期四,雨

妈妈果然不吸烟了。我想是因为我长大了吧。我现在已经会采茶叶了,等我再长大一点,我就可以帮妈妈采干zhe了。

但妈妈好像病了。她去芒甸打针了。我看见她手臂上有好多打针留下的黑点。

我不想去上学了。反正学校里没有人喜欢我,他们都说我是坏人的后代,是毒xie子。

我不想做毒xie子,我想帮妈妈做饭、洗衣服、干农活。

他们都说干活很累,但我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要和妈妈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

8月2日,星期二,多云

妈妈越来越瘦了。她最近变得很怪,常常说她要走了,要去找爸爸了。

他们说妈妈得了一种叫爱zi的病。

芒甸有很多打针的人都得了这种病。

我想妈妈是病胡涂了,爸爸已经死了,去哪里能找得到呢?

我去找恩昆阿公,我跟阿公说:“阿公,我想找一个新爸爸,这样妈妈就不会总是想我爸爸了。”

恩昆阿公抽着烟说:“好好。”

阿公越来越老了。我叫他不要抽烟。他总是说:“好好。”但还是一直在抽。

阿公给了我一条鱼,让我吨汤给妈妈吃。

我高兴的回家给妈妈做鱼汤。

我跟妈妈说:“你吃了鱼汤病就会好了。等你病好了,恩昆阿公答应给我找一个新爸爸,那样你就不会伤心了。”

妈妈高兴的吃了鱼汤。我想我很快就会有新爸爸了。

………………………………

8月27日,星期六,阴

妈妈不停的咳sou,吐了很多血。

我去找恩昆阿公,阿公找人把妈妈送到芒甸。我们在芒甸坐车去瑞河口。

我第一次坐汽车。汽车的速度很快,像飞一样。但是妈妈很难受。我看见她那么难受,就没有心情看窗外的风景了。

我们到了瑞河口的医院。医生给妈妈打了针。针尾巴上有一根长长的细管子,连着一袋水。水一滴一滴的流进妈妈的身体里,妈妈干枯的脸就变zi润了。

我给妈妈洗脸,她醒了。

妈妈拉着我的手说:“美人,我想回家。”

我问她:“为什么了?”

她说:“这里不舒服,家里舒服。”

我们在医院里住了两天。医生说:“你们可以回家了。”我们就回家了。

妈妈躺在床上,我帮她洗了手,她要我去拿爸爸的照片。

我把爸爸的照片从墙上拿下来给她,然后去烧饭。

饭烧好了,我去叫妈妈,妈妈已经死了,怀里紧紧抱着爸爸的照片。

91、寂寞是种蓝

日记到妈妈死的那一天终止。

从此以后,美人再也没有写过日记,也没有去上学。她住到了恩昆阿公的家里。在侉子坝,如果说还有什么人值得她依靠,还有什么人值得她念想的话,就只有恩昆阿公了。

她翻到日记的最后一篇。

那一页纸上有一大块黄色的印记。那是眼泪滴在上面留下的泪斑,后来又发了霉,就变成了黄色的污迹。

纸上的泪斑仿佛正在晕开,渐渐晕湿了整页纸。

原本黄色的泪斑开始变得清冽,像山中的清泉一样。纸上的字变成了泉水中的鱼,在悠游嬉戏。鱼尾摆动,水面上荡起一层一层的波。

水波一圈圈向外扩散,散出了纸面,散到了桌子上。桌面的木纹生动起来,像浸润在水里的老花梨木牍。

泉水还在流淌,哗哗地从桌面流下,流到了地上,又在地上漫起来,成了一口碧绿的潭。整张桌子也变成了漂浮在水潭里的木板。

虞美人看见自己坐在长条凳上,赤着双脚,潭水没过了脚踝,冰凉冰凉的。有几尾鱼在她脚边游动,鱼嘴不时啄到她的肌肤,痒痒的温润,像母亲的吻。

她听说女儿想念母亲流下的泪水,可以汇聚成世上最深的泉。泉下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母亲就在那里等着自己。

潭水的中间有一个黑色的漩涡,在缓慢的旋转、移动。

“妈妈!”美人轻轻叫着。

很快就可以和妈妈见面了吗?

漩涡在朝她靠近,她微笑着看着。

只要再近一点,她就可以跳下去了。

漩涡的旋转速度忽然快了起来,有一团黑色的影子在里面沉浮,似乎在挣扎。

那是什么?是抓走妈妈的恶鬼吗?

我不怕你!

虞美人勇敢地站起来,站在条凳上。

过了一会儿,水面忽然哗啦一声响,那团黑影从水里冒了出来。

美人看见它张开了翅膀,跳到了漂浮的木桌上。

那是一只浑身黑色的大鸟,有点像乌鸦。

“哇哦,憋死我啦!”

大鸟抖动着身体,浑身的羽毛炸开来,水滴被甩得到处都是。

“你知道吗?谈恋爱的男人傻到家了,他们的眼里只有女人!女人!女人!如果给他们测一下智商的话……70?……50?对,最多50!”

“该死的小齐一天到晚就知道趴在女人的肚皮上,连乌鸦喜欢吃什么都忘了。你知道他给我吃什么吗?酱肘子?那是不可能的!他居然给我吃榴莲!哦天哪,榴莲!那味道谁受得了?……呃……”

乌鸦一边唠叨一边抖干净了身上的水珠,看了站在对面凳子上瘦瘦小小的女孩一眼,晃了晃可能因为榴莲吃多了而发懵的脑袋。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儿?……哦,好吧,管他在哪儿呢!……小丫头你知道榴莲是什么吗?那是一种水果,味道就像……呃……涂了奶油和屎的波罗蜜!”

“什么?你不知道波罗蜜?喔哦,看你的样子也不知道!好吧好吧,不说波罗蜜,那么百香果呢?哇——想起那东西就酸得流口水,它能把你的牙齿酸掉!哦,对不起,我不是你们,我没有牙齿,呱呱!……”

虞美人从来没有见过会说话的鸟儿,还是一只比坝子里最罗嗦的女人还要罗嗦的鸟儿。她不禁有点好奇,就暂时忘了跳下去找妈妈的事。

乌鸦还在不停地说着水果啊、肉啊什么的,就好像它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了。可是它说的那些吃的东西,很多都是虞美人从来没有听过的。

“怎么?你听不懂我说什么吗?哦没关系,第一次听一只鸟说这么多话都会懵逼的,慢慢你就习惯了。唉!我的主人把我托付给了一个谈恋爱的男人,你不会明白这是一件多么糟糕的事情!”

“寂寞是种蓝——往我心里钻——”乌鸦又开始用它特有的魔性而颤抖的声音唱起歌来,唱了几句又说,“你知道吗?一个人……哦不……一只鸟,在失去主人的日子里,在一个恋爱的傻哔家里,每天看着他们亲亲我我,吃着榴莲泡面,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日子……呱呱……”

“好吧好吧,不说这些伤心事了。我说你有没有见过……见过一个男人……额……很帅的一个男人,帅到没有边际,帅到我必须把他的头发弄乱才看着舒服点的男人……哦,没错,就是个鸡窝头……呱呱……他喜欢穿个趿拉板……呱呱……你别以为他是在耍酷,那是因为他有脚气……呱呱呱……”

乌鸦说起这个男人的时候,兴奋地大叫,就好像它想起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虞美人看见那个鸡窝头就站在乌鸦身后的水面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还叼着一支烟。

“喂,你已经从话唠晋升相声演员了,我考虑要不要把你送到锅盖社去培养培养。”鸡窝头男人说。

“喔哦~”正在喋喋不休的乌鸦忽然就闭了嘴,歪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抬起自己的一只脚,用喙啄了两下,“不好意思刚才说错了,有脚气的是我。你知道,我是一只鸟,鸟通常都有脚气,呱呱!”

虞美人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鸡窝头男人踏着水面走过来。他的鞋踢踏踢踏地响,水面被踩出许多波浪。

“我来介绍一下,我叫青木,这是我的鸟儿,叫煤老板。”他说。

虞美人说:“我叫虞美人。”

“哇哦,好听的名字!”乌鸦说。

虞美人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和罂粟花长得一样的花,低下了头。

乌鸦不明所以,看着青木:“呃,她怎么啦?”

青木说:“你知道你爸爸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虞美人摇了摇头。

“因为,她希望你是一朵美丽的虞美人,而不是有毒的罂粟花。”

虞美人低着头,咬着嘴唇说:“可是,他们都说他是坏人,是毒蝎子。”

“他不是毒蝎子,也不是坏人,他是个好人。”青木说。

虞美人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了异样的光彩:“真的吗?”

“哇哦,当然是真的。”乌鸦飞起来,跳到青木的头上,用爪子抓着他的头发说,“我的主人是不会说谎的。”

92、大爹和耶耶

不知道为什么,虞美人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值得信任的感觉,而男人头上的乌鸦虽然搞笑又罗嗦,但很亲切,就像朋友一样。虽然美人从来没有交过真正的朋友。

他们说爸爸是好人。但为什么之前的很多年,除了妈妈,所有人都说爸爸是坏人呢?就连恩昆阿公也没有否认过。

美人曾经去问过恩昆阿公,因为恩昆是侉子坝最德高望重的人。恩昆说的话,大家都要听。

她问:“阿公,我爸爸真的是毒蝎子,是一个坏人吗?”

老恩昆总是吧嗒着烟说:“天知道哩!”

她也听坝子里别的人问过恩昆阿公有关他爸爸虞刚的事情。

老恩昆也总是吧嗒着烟说:“莫提他,莫提他。”

美人觉得爸爸一定是很让恩昆阿公讨厌的人,所以他才不愿意提起。

清澈的潭水映照着天空,浮着一些白云。

这时候,水面忽然一阵晃动,光影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黑红相间的绣花大袄,头发盘起在脑后,头上带着好看的头巾。她从水里悠悠地走来,像刚刚采完桑子回家的姑娘。

“妈妈!”虞美人看见女人激动地叫起来。

美人想要扑上去,扑进妈妈的怀里,可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动也动不了了。她拼命地挣扎,却一点用都没有,连动一下手指头都不行。

她求助般看向脑袋上顶着乌鸦的青木。

她听见青木说:“放松,调整呼吸,放松,不要想着跳下去。”

她就开始深呼吸,想着放松自己。

果然,身上那种被重重压着的感觉消失了。身体变得从未有过的轻松,像一片云,飘了起来。

她轻轻飘到妈妈的身边,想要伸手去触摸妈妈的脸。

可是她发现自己没有手了。她是一片云。

“妈妈,你去哪里了?我见不到你,好害怕!”她说。

妈妈朝她笑:“妈妈和爸爸在一起呢!美人不害怕!美人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丫头!”

美人用力点点头:“可是,他们都说爸爸是坏人,妈妈你为什么要和坏人在一起?”

“爸爸不是坏人,爸爸是个英雄!”妈妈说。

接着,妈妈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警服,挺着胸膛,笔直地站着,像一座伟岸的山。

“爸爸!”虞美人认了半天才认出来,这就不是自己那个“坏爸爸”吗?

爸爸和妈妈都在朝美人微笑。

“爸爸是警察吗?”美人问。

“当然是啊!”爸爸的表情很严肃,也很慈祥。他把手放在帽子旁边敬了一个礼,很威风的样子。“不但爸爸是警察,今天来的大爹也是警察。”

美人点了点头,然后指着旁边那个鸡窝头上顶着一只乌鸦的男人问:“这个青木耶耶也是警察吗?”

“……”青木还没有回答,乌鸦就“呱呱”的大叫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她叫你爷爷?哇哦——她叫你爷爷!呱呱……”

青木也没有听懂小丫头为什么叫他“青木爷爷”。

小丫头嘟嘴说:“不是爷爷,是耶耶!耶耶就是——叔叔的意思。”

“什么?”乌鸦收起了它长大的嘴,抱怨道,“方言真麻烦!”

看见乌鸦垂头丧气的样子,虞美人开心地笑了。爸爸和妈妈也哈哈大笑起来。看见爸爸妈妈开心的样子,她就更开心了。

爸爸说:“美人啊,跟着你大爹去吧。”

美人说:“为什么了?你们不要我了吗?”

妈妈说:“你大爹会带你去城里,那里有很高的房子,有很大的学校,还有很多小伙伴。”

“我不要去城里,我不要上学!”美人呜呜哭起来,“你们不要我了!”

她的眼泪变成了云朵里的雨滴,哗哗地落进潭里,在水面上砸出了许多许多小水坑。爸爸和妈妈的影子就变得模糊了。

她哭得更厉害了。

妈妈说:“美人不哭,爸爸妈妈不会不要你的。”

美人问:“真的吗?那你们为什么要我和大爹走?我不要和大爹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妈妈说:“妈妈和爸爸在一起很幸福。我们会一起在这里等你,你要快快长大,学好多好多知识,将来要考上大学。等你上了大学,你就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真的吗?”美人将信将疑。

“真的。”妈妈说,“但是如果你不跟大爹走,你将来不考上大学的话,你就算来了,我们也不会见你的。”

妈妈的表情很严肃。美人第一次看到妈妈这么严肃的说话。

她用力地点头,流着泪说:“妈妈放心,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的。”

雨越下越大,水面越来越模糊,天空消失了,爸爸和妈妈也消失了。

天地之间弥漫着浓浓的雨雾,除了青木耶耶和他头上那只黑乌鸦之外,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懊恼极了!

我为什么要哭呢?如果我不哭,就不会下雨。不下雨,湖面就不会模糊,爸爸妈妈就不会消失。

妈妈说我是勇敢的丫头,可是我为什么就忍不住要哭呢!

她开始拼命地忍,不让自己哭出来。

雨果然小了。

天空慢慢放晴,潭水又变得清澈了。

但是,潭里的水位也在一点一点地下降,慢慢的,就看见了潭底。

她听见乌鸦在叫:“哇哦,这么快就结束了吗?不再继续一会儿吗?”

接着,乌鸦就变成了一个淡淡的影子,然后不见了。

水沿着地面向中间汇拢,又沿着桌子的四边向上流回桌面,桌面像一片浸润了水的花梨木板。

桌上的水又回流到日记本上。本子上的字像一群小鱼,在水里优哉游哉地游。

过了一会儿,纸页渐渐边干,就只剩下了一大块黄色的污迹。

一切又回到了她刚刚翻开日记本时的样子。

一滴晶莹的眼泪吧嗒一声掉落在纸上,使得那块泪斑又扩大了几分。

虞美人扭过头,看见青木在旁边,和自己同坐在一条长条凳上。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真的像是被鸟爪抓过一样。

她看着青木的头,想起乌鸦说它的爪子有脚气,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

老恩昆家的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都在等着开饭。

史大壮一边给众人散烟,一边嘻嘻哈哈地说些家常话。这时候,他看见青木拉着虞美人的手从里屋走了出来。

虞美人走到史大壮身边,咬了咬嘴唇,叫道:“大爹!”

史大壮正在散烟的手僵在空中,呆了半晌,才激动地应道:“哎!”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这是青木认识史大壮以来,从这条硬汉口中说出来的最柔软的一句话。那时候,史大壮像极了一个和失散多年的女儿相认的父亲。

93、求救的女人

老恩昆家的院子里支起了两张大圆桌。

侉子坝人的热情全都融进了这顿饭里。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跑进跑出,杀鸡宰鱼,烧火上菜,忙得不亦乐乎。男人们大多挤在院子里的圆桌旁,有说有笑,一轮一轮地给史大壮敬酒。

吃了一半的时候,院子左边的一间泥瓦房里忽然传出杀猪一样的嚎啕,把众人的酒兴给打乱了。人们举着酒碗在半空,停下筷子,纷纷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老恩昆。

史大壮皱起了眉头说:“恩昆公……”

老恩昆烟杆子一敲,打断了他的话:“莫管闲事,干饭!”

杀猪声还在继续,老恩昆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就是不许人过去看。

有几个端茶送菜的女人过来问要不要给那屋里送点吃的,老恩昆把烟杆子敲得梆梆响,骂道:“咯日鼓的歪货,吃什么吃,饿死算逑!”

大家就不再提这事,又哥俩好五魁首地闹腾起来。

侉子坝的人大多比较黑,有点像缅越那边的人。但青木注意到有一个给她们端菜的女人长得特别白,一眼就知道不是本地人。

史大壮显然也注意到了,问恩昆:“这是谁家的媳妇?以前没见过呢!”

恩昆指着邻桌一个三十来岁的黑脸汉子说:“勒托烈家的,娶回来小两年了。”

那个叫勒托烈的汉子就嘿嘿笑着过来敬酒,说:“史大哥多照应。”

史大壮干了酒,指着他媳妇说:“勒托烈你好福气啊!”

大伙儿也都开玩笑说他自打结婚后整日介赖在炕头不肯起来,连人都瘦了几圈。

勒托烈就挺着胸膛嘿嘿地笑,那笑容里装满了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的得意。

只有青木注意到,那个白白的女人的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虽然也在笑,但笑容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寡淡。

青木见过这种笑容,在柳营巷边上的无名小弄堂里,有些女人的脸上也会有这样的笑容。

人人都说风月好,却不知一入风月场,终生不得回。

这不是风尘的笑,而是绝望的笑,是在笼子里活得久了,明明看得见笼子外的世界,却无法打开枷锁的那种无助。无助之后是绝望,和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的寡淡。

女人依旧勤快地跑进跑出,端着菜总是先送到史大壮和青木的面前。

这本是待客之道,但青木总感觉女人在把菜放到桌子上的刹那,看向他们的眼神里,有一团火焰在燃烧。

就像在一片绝望的黑暗里,忽然燃起了一点星火。

就像在一碗寡淡的开水里,忽然丢进了一点盐巴。

那是热情,是滋味,是希望……

青木不知道这个长得白白的女人在希冀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她绝不会是看上了自己或者史大壮。

“帮我盛碗饭吧。”青木说。

女人“哎”了一声,像蝴蝶一样穿梭来去,一会儿就端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过来。

“咯是滇南特产的香米饭,毛竹罐头烧出来咯,侬恰恰看,好恰勿?”

女人突然冒出来的有点像申州一带的方言让青木很意外。女人的丈夫勒托烈朝他们这边瞟了几眼,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青木端起碗吃了两口,果然有种特殊的香甜的味道。

他刚想说米饭好吃,就看见饭里露出半截小纸条。

女人已经转到邻桌上菜去了,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他这里。

青木把碗放到嘴边,将纸条用筷子拨进嘴里,含在舌头底下,然后以上厕所为由离开了座位。

厕所在后门外,是一个单独的小茅草屋。

青木趁着没人把纸条从嘴里吐出来,打开一看,上面写着:

“要啥自行车

老乡

梧桐9”

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情急之下写上去的。

青木略一琢磨,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是一封求救信!

“要啥自行车”是著名的小品《卖拐》中的一句很有名的台词,所以这句话要说的重点是“拐”;

“老乡”是女人错把青木当成她老乡了。大概青木和史大壮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点三吴口音,和申州接近,所以女人给他端米饭时才会用方言和他说话;

梧桐9不知道是什么,大概是个地名或者什么特殊的标志,也许只有她真正的老乡才能明白。

所以综合起来,女人大概是想告诉他,她是被拐卖到这里的,老家在申州或者申州附近的什么地方。

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这样的纸条,即使被人发现了,也说明不了什么。她大可以说是煮饭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

可是,这样求救的成功率也低了很多,看样子,这里的人把她看得很紧。

要救她吗?

青木决定把这个问题抛给史大壮。

看得出来,史大壮和坝子里的人关系不错,但无论如何,他是个警察!

青木把纸条放进口袋里,但没有马上回到前面的席上。

他是个不喜欢应酬的人。

虽然看起来他喝酒很爽快,来者不拒,但那是因为他觉得拒绝别人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反正能喝,就喝了吧!

但酒喝得太多,总归不是件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肚子会胀。

青木在恩昆家的茅房里通了通自己的水道,然后就开始漫无目的地在坝子里闲逛。

侉子坝的房子大多都是老木屋,少有的几间二层砖木混搭的房子,大概是坝子里的富户了。由于坝子处在山坳子里,沿着山坡而建,各家的屋子排列比较乱,高高低低、前前后后的,不像平原地区的农村房子那样造的齐整。

青木走着走着,经过一间木屋边上的时候,忽然听见一阵沙哑的吼声,伴随着啪啪的拍打声。

他停下脚步,顺着屋墙的木板缝往里瞧,看见黑乎乎的屋子里,一个蓬头垢面、身上什么都没有穿的女人正在用手拼命地拍打着木板墙。

女人似乎发现了有人在窥探,敏感地转过头来,像豹子一样扑到青木所在的这堵墙边,用力地拍打木板,嘴里发出沙哑到极难分辨的嘶吼:“qiuminga&%&**&^%……”

青木看见她的眼睛布满了血丝,双手的手掌拍得血肉模糊。

身后传来许多脚步声,有人用方言大声嚷嚷着什么。

黑屋子里的女人听到那声音似乎很害怕,缩着身子躲到了墙角瑟瑟发抖。

94、逆子

青木回头看见一群人朝他走来,有男有女。

“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男人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问他,看上去很紧张的样子。

青木认出来,这人刚才也在恩昆家吃酒,和勒托烈坐一桌的。

“我找厕所。”青木顺口一说,正好刚才酒喝得有点多,又有了尿意。

有个女人噗嗤一声笑说:“哎呀我说咋咯找不见你了,原来找茅房呀!我带你去咯好?”

她说着就热情地拉起青木,要带他去厕所,还回头对其他人说了一句方言,大概是要他们先走。

一群人就嘻嘻哈哈地笑着走了,那个男人放松下来,进自家屋去了。

青木被热情女人带着去了旁边的茅房。

女人见他不解裤子,就嘻嘻笑道:“哟,咋咯还羞上哩!又不是没得见过。”掩着嘴跑到茅房外面,“你尿你尿,我不看你就是哩!”

一会儿见青木出来了,笑得花枝乱颤地说:“通畅哩?”

青木笑笑,指着刚才那屋子的方向问:“那屋里好像有个人?”

女人愣了一下,又哦了一声说:“你说他家那个疯婆娘呀!日日叫,莫吓着你哩!”

青木摇摇头表示没有吓着,就是酒喝多了迷了路。热情女人就带着他回了恩昆的家。

史大壮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所以青木也没机会把身上的纸条拿出来给他看。

老恩昆倒是没喝多少酒,这时候正靠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抽烟。

两张大圆桌子已经收起来了,几个女人在水池边洗碗。不一会儿洗干净了,就和恩昆打一声招呼,也走了。

虞美人盛了半碗饭,又在上面夹了些剩菜,端到左厢的屋子里去了。青木记得,刚才吃饭的时候,那屋里发出几声杀猪一样的嚎啕声。

美人进去以后才一会儿,忽然“啊”一声叫,然后是碗摔到地上碎掉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杀猪一样的哀嚎。哀嚎的人还大声叫着什么,都是青木听不太懂的话。

美人从门里跑出来,擦了擦眼角的泪,去门廊角落里拿扫把。

老恩昆站起来,对美人说:“莫管他了,你去照看你大爹。”

美人看了老恩昆一眼,就放下扫把,拿了毛巾和脸盆去史大壮睡觉的屋了。

老恩昆拄着拐,慢悠悠地往西屋走。

青木跟在老恩昆后面。

老恩昆看了青木一眼,没有阻止他跟着的意思,叹了口气说:“逆子哩!”

说完就推开西屋的门走了进去。

西屋的廊柱上绑着一个人。那人面黄肌瘦,身子还没有廊柱粗,脖子细得像一截毛竹,毛竹上顶着一个竹笼样的空壳脑袋,脸上几乎一点肉都没有,就剩一张皮,脸颊和眼窝子深深地凹进去,如果在大晚上看见的话,一定以为这不是人,是鬼。

他看见老恩昆进来,就像将死的饿狼看见了受伤的羚羊,眼里放出了光。

“阿爹啊!让我抽一口吧!就抽一口哇!”他挂着长长的鼻涕,和嘴巴里流出的口水混在一起,沿着下巴流到细细的脖子上。

老恩昆举起拐棍,一下一下用力地打在他儿子身上,骂道:“叫你二气!叫你吸大烟!”

他儿子伸长了脖子哀嚎:“打得好哇!你再多打几下,打完了让我抽一口,就一口!”

老恩昆胸脯起伏不定,用力地喘着粗气。他已经举不起拐杖,就用颤抖的手举起铁烟杆,去抽他儿子的脸。

铁烟杆抽过后的脸上留下一条红红的鞭痕,横贯半个脸颊,鼻子都歪了。

老恩昆还要抽,青木过去轻轻把他的手托住了。

青木说:“恩昆公,你打也没用,还得靠他自己熬。”

老恩昆长叹了一口气,收起烟杆,说:“叫你笑话哩!”

老恩昆的儿子还在哀求,眼泪鼻涕口水一起流下来。过了一会儿,他浑身抽搐起来,翻着白眼,嘴角溢出了白沫。

青木看向老恩昆。老恩昆说:“不碍事,耐他两天就好了。”

天黑的时候,虞美人煮了点粥,盛了一碗粥汤端去西屋。

西屋里昏天黑地的,只有一只昏黄的小灯泡从房梁上垂下来。老恩昆的儿子低垂着头,似乎睡着了,身下的地上粘粘糊糊的,发出一股屎尿的恶臭。

虞美人皱了皱眉,端着粥走到近前,叫道:“勒毛耶耶,吃粥哩。”

勒毛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一口,就一口哩!”

虞美人把碗拿到他面前,用汤匙挖了一匙薄粥,吹了吹凉,送到勒毛的嘴边。勒毛用力一吸,把汤匙里的粥吸尽,忽然咳嗽起来,喷了美人一脸。

美人继续一汤匙一汤匙地喂他,大约喝了小半碗左右,勒毛有点缓过劲来了,细脖子上的大脑袋用力一拱,把美人手里的碗撞翻,大叫:“放我出去!给我吸一口,就一口哇!”

滚热的粥流到虞美人的手腕上,烫得她一哆嗦,不过她还是用力抓紧了粥碗,不让碗掉到地上。恩昆阿公家里的好碗已经不多了,她想。

她回到灶房,用凉水洗了洗烫红的手腕,把热在锅里的中午的剩菜端到堂屋的饭桌上,又满满盛了三大碗粥,放好了筷子,然后朝里屋喊:“阿公、大爹、青木耶耶,吃饭哩!”

她想了想,又重新盛了一碗薄粥,朝西屋走去。

西屋的门口站着一个人,由于屋里的灯亮着,她从外面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但那人头上像鸟窝一样的头发和被晚风微微吹开的风衣下摆让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青木耶耶!”她叫道。

青木伸出手说:“这里交给我吧,你去照顾你阿公和大爹吃饭。”

虞美人总觉得这样不对,但又说不出为什么不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碗给了青木。

青木接过碗,转身进了屋,把屋门关了起来。

勒毛哈吃哈吃地流着口水,眼睛里冒着红光,像一条疯了的野狗,“给我!快给我!就一口,就一口!”

青木看着他,手托着碗,慢慢伸到他面前,在勒毛贪婪的眼神里,跨擦一下把整个碗扣到了勒毛的脸上。

“啊——”勒毛被烫得杀猪一样叫起来。

95、人生不能重来

勒毛睁不开眼睛,仿佛眼前有个大太阳在灼他。但这种灼伤的痛楚也无法压住他想抽大烟的念头。就像有一条虫子,在他的心里、脑子里、血管里不停的噬咬,这种难过,比烫伤痛苦一千倍。

“烫我吧!烫死我吧!给我吸一口,一口就行!”他大叫着。

他听见有人问:“只吸一口吗?”

他连忙点头:“一口,就一口!”

那人说:“爬出来吧,给你吸一口!”

他睁开眼睛,看见自己在一个铁铸的屋子里,墙角有一个小洞。他趴下去看,看见洞外小山一样堆积着白粉,成群的老鼠在粉堆里爬过,兴奋地吱吱乱叫。

他心潮澎湃,感觉生命燃起了希望。

可是,那个洞实在太小了,小到可能只有猫狗才能钻过去。

他焦急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摸遍了每一面墙壁的每一块砖,企图找到一个出口。

总该有扇门吧?他想,不然他是怎么进来的呢?

“不用找了,你是一个有罪的人,像你这样罪恶的内心是没有门的。”他听见那人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人说的对。他承认自己有罪,他也愿意接受惩罚。但在此之前,他只是想吸一口。只要再吸一口,无论让他去坐牢,还是去死,他都愿意。

他又把目光看向那个低矮的狗洞。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钻过来吧,你想吸多少就吸多少!”

白粉的诱惑实在太大,他试着将脑袋往洞里钻。洞口凹凸不平,并且有许多尖锐的铁钉,硌得他的脑袋生疼生疼的。

他退了出来,又去四周的墙壁乱摸。

这一次,他在一面墙上发现了一扇门。

他哈哈大笑:“这里有门!哈哈,这里有门!”

他用力推开门,一阵狂风呼地吹进来,吹得他打了个趔趄。他迷蒙着眼,往门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就硬生生停下了脚步。

门外是万丈深渊。风像老虎一样嘶吼着,在脚下的深渊里打着转儿。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解脱啦!”那个声音说。

跳?还是不跳?

勒毛犹豫着。

他想解脱。跳下去就解脱了!

可是……他把目光转向那个小洞——洞外就是天堂——瘾君子的天堂!

他退回来,把门关上。

风停了,他的心砰砰直跳。

他还不想死。他想吸一口,哪怕死,也要在死前吸一口。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小洞口,试着把脑袋往里钻。

这一次,脑袋进去了。

那个洞口就像有弹性一样被他的头撑开。

他感觉自己的头已经过去了,想抬起来看一下,但抬不起来,四周都是拉紧的橡皮筋一样的压力。

可能是墙有点厚,洞有点深,他的脑袋还没过去,身体就已经钻了进来。

四周的压力越来越大,把他整个儿包裹起来,就像一个茧。他成了茧里的蛹。

洞里面黏糊糊的,有些湿润。他艰难的往前爬,像是逆着出生的方向,回到了母亲的体内。

这些年来,吃吃喝喝给身体增加的东西正被缓慢的挤压出来。他的血液、脑浆、骨髓,都从他的七窍里流出来。

他痛苦极了!

他由这种痛苦之中,想象到了母亲在生他的时候受到的痛苦。这两种痛苦是相依的,一个受到的张力,一个受到的压力。

一个人出生的时候,就是母亲受难的时候。

只不过人们更关注一个新生命所带来的喜悦,而忽略了那个诞下新生命的人的苦。而且,在一种名为母爱的伟大的感情面前,任何苦都是不值一提的。

勒毛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最终死在鸦片床上的女人。

勒毛还记得她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要碰大烟!”

现在,要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母亲了吗?

痛苦的感觉正在慢慢消失。他肺里面的空气已经被完全挤出去,心脏也只剩下小小的一颗,不需要跳动,因为已经没有血液。

忽然,他的身体一松,外界的压力消失了。他浮了起来,周围到处是淡黄色的透明的液体,让人感觉到温暖。

他睁不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是一个婴儿——正蜷曲在母亲的肚子里。

多么舒服啊!

什么大烟!什么吗啡!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果生命可以再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碰这些东西!

可是生命,真的可以重来吗?

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黑暗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他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被绑在熟悉的西屋的廊柱上,除了脑袋,身体一动也没法动。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手里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

男人上前一步,帮他解开了绳子。

就在刚才,他还在拼命挣扎,企图从这里逃出去。而现在,没有了绳子的绑缚,他却似乎失去了全部的力气,身体一下子垮了,要不是后背靠着廊柱,可能就倒下去了。

“为什么要吸大烟?”端着粥的男人问。

勒毛靠在廊柱上喘着气,眼睛空洞地望着屋顶,仿佛在回忆自己的人生。

“最开始是好奇吧,看见大家都在吸,就吸了一口。就一口,吸完立刻感觉爽了!你做别的事情也能爽,但没它来得快,来的简单。”

“比如你和女人干那个,也很爽。但从认识到开干,需要花很多时间费很多精力,而大烟不一样。你只有来上一口,就可以获得同样多的快乐。我那时候就想,以后还费劲撩什么妹呢,直接吸大烟就好啰。”

“后来吸多了几次以后,快乐的感觉就不明显了。每次吸完就内疚得不得了,说不吸了不吸了。可是人就变得闷出出的,整天发梦忡,死眯羊眼的。那时候就好怀念第一次吸的感觉啊,那种比初恋还要甜蜜和爽快的感觉怎么也忘不掉。我就说,不如再来一次好了,最后一次……最最后一次!”

“再后来,身上就越来越不得劲,浑身上下没一块舒服的骨头。咋咯办哩?吃药都不管用,只好继续吸,累了吸一口,困了吸一口,腰疼了吸一口,腿疼了吸一口,去地里干活吸一口,腌个咸菜也要吸一口……”

勒毛一边说一边抽动着鼻子。

“那你现在还想吸吗?”青木一手托着碗,一手从兜里掏出烟,叼嘴里,用打火机点着了。

白色的烟雾迅速散开来,弥漫在昏暗的屋子里。

勒毛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膛起伏不定。他吞了一大口口水,喉结在细长的脖子上耸动着,小心翼翼地说:“我……吸一口?……一口,就一口!”

他伸出一个手指竖在胸前。

青木点了点头,翻手跨擦一下把一碗滚热的粥扣在了勒毛的脸上。

96、我是个警察

青木回到堂屋的时候,虞美人和老恩昆正在吃粥,而史大壮则揉着惺忪的睡眼刚刚醒来。

虞美人看见青木手上的空碗,好奇地问:“勒毛耶耶吃了?”

青木笑笑,把碗放到桌子上,伸了个懒腰说:“算吃了吧!”

虞美人不明白什么叫“算”吃了,但她一向来不多话,所以也没有再问。

老恩昆喝完了粥,又把烟杆子拿起来,在桌上磕了几下,把里面的灰渣倒出来,装上新的烟丝,点着了火吧嗒了一口,说:“狗改不了吃屎哩!”

史大壮不明所以,问:“发生了什么?”

老恩昆不说话,青木只微微笑。

虞美人左看看右看看,发现没人跟大爹解释,就凑到史大壮的耳边说了几句。

史大壮像发现了宝藏一样惊愕地看着青木说:“你连毒瘾都能治?”

青木摇头说:“这锅我可不背!”

这时候,勒毛摇晃着瘦竹竿一样的身子进来,看了大家一眼,也不说话,低头拿了空碗,自己去灶房舀了一碗粥过来。

堂屋的饭桌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

虞美人赶紧站起来给勒毛让座。勒毛却不坐,取了筷子,夹了筷咸菜,就独自蹲到角落里去吃了。

他稀里哗啦地吃完,把碗放下,抹一把嘴,还是蹲在那里,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也不知在想什么。

老恩昆吐着烟说:“改性哩?”

史大壮也说:“是啊!青木你到底用了什么招?有好招的话,你可得给国家贡献出来,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

青木摇头苦笑道:“毒瘾是怎么回事,你做了这么多年缉毒警,应该比我清楚。我只是帮他在心理上克服了一些障碍,给了他一点戒断的信心。至于能不能戒掉,还得看他自己的。”

老恩昆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他吐着烟,看向青木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

虞美人突然叫起来:“呀,勒毛耶耶!”

他们看过去,才发现勒毛此时又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了,不一会儿就浑身抽搐起来,趴在那里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他的老父亲,嘴里哆哆嗦嗦发出些听不清楚的字眼。

老恩昆摇头叹息道:“难哩!”

史大壮说:“不行,还是得把他捆起来。”他让美人去找了绳子来,三下两下就把勒毛给捆了。

等勒毛的状况好了一点,青木对史大壮说:“这里空气不错,到外面逛逛去。”

史大壮说:“也好,带你看看山里的晚景。”

天已经黑了,侉子坝的人习惯早睡,除了坝子里的狗偶尔叫几声,整个坝子都安静下来。天上繁密的星星低得触手可摸,星光落下来,给周围的山罩上了一层银纱。

史大壮在坝子口指着天空说:“在城里是见不到这么低星空了。”

青木笑道:“警察也喜欢看星星吗?”

史大壮说:“每个地球上的生物都有仰望星空的权力,哪怕是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老鼠?”青木疑惑地看了史大壮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发这样的感慨。在他的印象当中,对星空感兴趣的,除了哲学家和艺术家,就只有孩子了。

史大壮说:“我虽然只是个警察,但也知道地球正在腐烂,只有星空才是人类未来的希望,但大多数人只在意脚下的土地和此生的欲望能否满足,至于未来——那是未来的事情!实际上,人类并不比阴沟里的老鼠高贵多少。”

青木说:“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但你是不是对老鼠这个物种过于偏爱了?你哪怕用蚂蚁或者臭虫来做比喻,也不会比老鼠更差了。”

史大壮拿出烟,给青木和自己都点上,然后说:“我曾经也和虞刚一样打入过贩毒集团内部,你们习惯于叫我们‘卧底’,但在这里,大家都把我们这种人叫做——老鼠!”

青木恍然道:“难怪!原来你就是一只会仰望星空的老鼠!”

一个常年在犯罪集团内部做卧底的人,如果没有坚定的信仰,如果不会仰望星空,如果不是内心充满了希望,又怎么能在黑暗、肮脏、腐溃的环境里活下去。

他能够想象,当年的史大壮和虞刚,一定经常在和今天差不多的夜晚,在麻粟坝的烟麻地里,或者躺在装满鸦片的卡车顶上,一边闻着大烟的味道,一边仰望星空,憧憬着一个没有毒品和罪恶的世界。

如今的他们,一个调去了北方,一个就躺在地下。

旧的罪恶因他们曾经的英勇和牺牲而消减,而新的罪恶还在滋生。

青木拿出那张小纸条,递给史大壮。

史大壮疑惑地看了青木一眼,然后点着打火机,借着火光看纸条上的字。他是个警察,是经办过无数案件的刑侦支队长,只看了一眼,他就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哪儿来的?”史大壮问。

青木说:“那个白白的女人放在我饭里的。”

史大壮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给我查一下三吴和申州附近一带城市的人口失踪案,女性,二十多岁,身高一米六左右,时间大约在两年前,关键词‘梧桐9’,可能是地名,也可能是其他标志性的东西,比如梧桐树或者和梧桐相关的建筑物。查到了马上给我回消息!”

挂完电话,史大壮把烟头踩灭在地上,对着暗夜里的山影久久不语。

青木知道史大壮很为难,递了一根烟过去,说:“芒甸有派出所的吧?”

史大壮吸了一口烟,说:“她都已经向你这个陌生人求救了,不可能没有尝试过别的逃跑方法。侉子坝不是笼子,虽然进坝出坝只有前后两条路,但一个大活人要跑出去也不是很难……”

史大壮的话没有说完,但青木明白他的意思。

一个被拐卖到大山里的女人,人生地不熟的,在身无分文的情况下,逃出去的第一件事情,必然是去派出所向警察求助。

但两年了,她都没有逃掉,反而只能用这种方法向青木这个陌生人求救,这说明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时候史大壮的手机响了。

史大壮接起来听了几句,恩一声就挂了,然后打开手机微信看了一眼,就把手机递给青木,说:“申州金安区梧桐路9号,两年前的失踪案,失踪女子名叫杨丽娟。”

手机上屏幕上是一张女子照片,虽然看起来更年轻时尚,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就是中午那个给青木盛饭的白白的女人。

“怎么办?”青木问。

“怎么办?当然是救人!”史大壮挺直了胸膛转身往回走,“我是个警察!”

97、救人

房梁上挂下来的白炽灯泡上蒙着厚厚的灰,原本就不怎么亮的灯光变得更昏暗了。

老恩昆披着外衣,坐在八仙桌旁吧嗒吧嗒抽着烟,白茫茫的烟雾弥漫了整间屋子。

桌上放着一张小纸条和一个手机,手机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照片。

“我老了,眼花了,看不准哩!”老恩昆说。

“恩昆公!”史大壮有点急了。

老恩昆吐着烟说:“都两年了,坝上人又没得亏待她,咋咯要走?”

史大壮说:“这不是亏不亏待她的问题。这是犯法的事!要坐牢的!”

老恩昆说:“娃都生哩!她走了,娃咋办?”

史大壮说:“那是两码事。”

老恩昆又说:“娃咋办?”

史大壮也说不出来了。一个被拐来的女人,最后是选择回家,还是选择留在这里抚养孩子,这是女人的自由和权利。作为一个警察,他必须捍卫这种权利。

只有如此,才能让这种“娃咋办”的悲剧越来越少。

“反正人我是一定要救出去的。”史大壮说。

老恩昆沉默了半晌,直到烟斗里的火灭了,才说:“人你带走,但莫牵扯旁的人,娃没了娘,不能再没了爹!”

史大壮点头说:“成!但恩昆公你得告诉我,坝子里还有没有别的女子是买来的?”

老恩昆把烟杆子往桌上咣啷啷一扔,怒道:“你是不让人活哩!”

“我不是这个意思!”史大壮解释道,“以前大家都不懂法,种大烟抽大烟,我们来禁毒的时候,也说我们不让人活了,可现在不活得好好的?那时候你可开明得很,要不是您老带头,我们的工作也没那么顺利!”

“这能一样?”老恩昆一把抓起烟杆,站起来紧了紧身上了衣服,拄着拐颤颤巍巍地往外走。

史大壮见老恩昆要走,急忙道:“恩昆公你干嘛去?”

老恩昆拐杖点着地说:“干麻将克!”

晚上史大壮和青木睡一个屋。

史大壮闷闷不乐地抽着烟,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青木老师,你说你看到的那个会不会就是坝子里的疯婆娘?”

青木懒洋洋地靠在床上,说:“我只是把我看见的告诉了你,分析啊,推理啊,这些是你的事情。”

史大壮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问这话是自欺欺人。

夜深的时候,屋门被推开了,老恩昆拄着拐站在门口说:

“勒托烈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你们明天一早就带着美人和她媳妇走吧。罕赖子家还有一口,几个月前来的,一直关在他家的柴房里。罕赖子不是好相与的人,我看那女子是个疯女子,你们救出去也不知道她家在那里,莫如算了吧!”

“恩昆公!”史大壮有点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恩昆却已经转身走进了屋外的星光里,留下一个佝偻的背影。

……

凌晨的时候,史大壮摸着黑起了床,正要叫醒青木带路去救那个疯女子,忽然发现青木的床上空荡荡的,哪里有人?

史大壮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青木,心说青木不会是一个人去救人了吧?

他正疑惑的时候,就看见后门外朦胧的天光里,走来两个人影。前头一个顶着个鸡窝头,风衣下摆被晨风吹得向后飘起,脚下的趿拉板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这不是青木是谁?

青木的身后跟着一个瞌忡懵懂的女人,走路斜来冲去的,像是在梦游一样。

史大壮朝青木竖起了大拇指。

进了屋子,史大壮才发现女人没有穿衣服,身上手上到处都是伤。尤其是小腿向外翻翻着,明显是骨折过没有痊愈的迹象,看上去极为可怖。

史大壮把床单扯下来,给女人围上,说:“先这样吧,等到了芒甸,给她去买一身衣服。”

恰在这时,虞美人敲了敲门进来,说:“阿公说,人在坝口等着,叫我们好走了。”她说完看了女人一眼,满心疑惑,却什么都没有问,扭头出去了。

史大壮和青木就整理好东西,带着女人出了门。

在门口见到虞美人,史大壮问:“恩昆公呢?”

美人说:“阿公说他还要睡觉,叫我们不要去吵他。”

史大壮知道恩昆心里不舒服,不想见他。

他叹了口气说:“走吧。”

虞美人恋恋不舍地朝恩昆家的院子看了一眼,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

史大壮说:“不久就会回来的。”

“阿公老了。”虞美人想起恩昆佝偻的背影,就止不住流下泪来,“阿公会不会死?”

史大壮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拉起美人的手,向着坝外走去。

到了坝子口,青木远远就看见那个塞纸条给他求救的白白的女人正搓着手走来走去,一副焦急的样子。

杨丽娟看见他们来了,库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叫着:“恩人呐!”

史大壮把他扶起来,说:“现在不要多说了,我们赶紧走。”

杨丽娟站起来,看见跟在青木后面的疯女子,惊讶地叫道:“呀,小琴!你们把她也救啦!”

青木奇道:“咦,你知道她的名字?”

“知道,她刚来的时候还没有疯,就是性子太刚烈了,加上罕赖子实在不是个东西,她就变成这样了。”

杨丽娟一边说,一边过来帮扶着一瘸一拐的小琴往前赶路。

“那时候,他们还让我去劝过她。我们算是天涯同命鸟,所以她什么话都跟我说。跟她相比,我的命还算好的,至少勒托烈那个混球没让别的男人碰过我。可罕赖子一家都不是东西,把女人当成玩物、工具,除开他自己,他还让他爹、他兄弟一起……”

杨丽娟说到这里就哽咽起来。

“她性子烈,不肯就范,他们把她关起来,打到她不能动。我亲眼看见她断了一条腿躺在柴屋里没人搭理,晚上还要被这帮禽兽糟蹋。”

“你逃过吗?”青木问。

杨丽娟说:“逃过啊!刚来那会儿,天天想着逃走。勒托烈看我看得很紧,几乎干什么都带着我,要不就把我锁屋里。说实话,侉子坝的人,除了像罕赖子一家那样的,其他人还都挺好的。但他们不愿意帮我一个外乡人,看见我逃,不是劝我回去,就是告诉勒托烈去了。”

“逃到芒甸也没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又是外地口音,没有车愿意拉你。而且芒甸是卖我那个人贩子的老窝,好多人认识她。我有一次都上了去瑞河口的中巴车了,结果还是被送回来。”

“本来我已经不想再逃了。孩子都生了,勒托烈除了不让我出远门,别的对我也都还好。但看到小琴……”杨丽娟看了疯女子一眼,“她的遭遇让我重新下了决心,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疯女子的腿瘸,走不快,加上虞美人还是个孩子,所以他们这一路走得有点慢。原本半个多小时的山路,走了快两个小时。

眼看着没多少路就能到史大壮停车的地方了,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大声嚷嚷着赶来。

没过一会儿,他们就被一群拿着铁锹、锄头和木棍的愤怒的村民给围住了,为首的正是杨丽娟所说的罕赖子。

98、我不是警察

罕赖子身材矮小但很壮实,举着铁锹哇啦哇啦地喊着他们的土话。周围的人也有不少跟着他一起叫喊。

青木看了一下,拿家伙的人其实只有五六个人,都围在罕赖子身边,而其他的人,虽然也叫得凶,但脸上并没有什么愤恨的神色。估计都是被罕赖子喊来帮忙的,多少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杨丽娟一眼看见自己的丈夫勒托烈就站在人群里,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她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把人留下!”有人用普通话喊。

“是啊,大壮,你不声不响的,就来把人带走了,这很不地道啊!”

“小史,你咋来抢我们侉子坝的媳妇?莫非你在城里当了偌大个官,连个婆娘都没有?”

……

史大壮很冷静,身板站得笔直,说:“乡亲们!拐卖人口是犯法的!参与拐卖、非法拘禁、包庇人贩子,那都是违法行为!都是要坐牢的!”

侉子坝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又被他的一身正气给镇住了,都安静下来。

史大壮这才拱了拱手,把两个女人让到身前说:“人家也是有爹妈的人,你们自己想想,要是你们的女儿和姐妹被人拐了去,卖到穷山沟里,你们是什么心情?”

罕赖子知道自己本来就不占理,气势再一弱,保准儿大伙就作鸟兽散了。他想招呼自家兄弟几个动手,但想到史大壮是警察,还是个不小的官,不敢莽撞地上前。但史大壮这句话一下子让他抓住了毛病。

“你就是想说我们这里穷呗!”罕赖子抓住这个穷字不放,激起了坝里人同仇敌忾,“老子就是穷咋咯?你们那边人有钱就可以欺负我们?就可以抢我们的女人?”

人们就闹哄哄的叫喊起来:“就是就是,你们有几个臭钱了不起!侉子坝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姓史的,你敢抢我们的女人,你以为侉子坝的男人好欺负!”

大伙儿越说越激动,围着的圈子就小了起来。

史大壮百口莫辩,一边安抚大家的情绪,一边把两个女人护在身后。

罕赖子准备再煽一把火,对人群中的勒托烈喊:“勒托烈,你媳妇跟着别的男人跑了,你也不出来说句话,孬气!”

勒托烈脸一红,从人群中出来,对杨丽娟说:“你跟我回家!”

杨丽娟豁出去了,说:“不!这里不是我家!我家在申州!”

罕赖子就激他:“勒托烈你看,你媳妇铁了心要和男人跑了,人家是城里的大官,有钱人哩!”

勒托烈脸气得铁青,把怀里的孩子往地上一丢,说:“你走!你走!你狠得下心就走!”

孩子在地上哇哇地哭。

杨丽娟心一揪,就想跑过去抱孩子,跑到一半又退回来,流着泪说:“我死也不会回去了。”

旁边有个女人上前一把抱起孩子,朝杨丽娟啐了一口唾沫:“呸!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见了有钱男人连自己娃都不要了?臭不要脸!”

“我不是!”

杨丽娟的辩解在众人的唾骂声中显得那么无力。

人又比刚才多了一些,而人群也终于被煽着了火,侉子坝的男男女女脸上都露出了愤怒的面容。

罕赖子大吼一声,挥舞着铁锹冲了上去。

在他的带头下,几个带家伙的人都冲了上来,棍子、铁锹、锄头都往史大壮身上招呼。还有一些没带家伙的,也在这种情绪的感染下,捡起旁边的树枝来打人。

史大壮的头脑很清醒。他不能还手。如果一还手,就酿成了警民冲突,这个事件的性质就变了

罕赖子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敢胆大包天。

刚开始的时候,那些打人的还算有分寸,铁锹和锄头也只用把杆儿,顶多是铁器的钝部击打。但打到后来,竟有人开始用锋锐的那一面朝史大壮身上招呼了。

史大壮凭着当兵练就的铁板样的身体硬生生地挨着、躲着,但在不还手的情况下,还要护着两个身后的女人就实在有点艰难。一不小心,手臂就被铁锹削到,鲜血溅出去老远,正好溅到虞美人的身前,有几滴还沾到了她衣服上,把她吓得“啊”一声大叫。

罕赖子冷眼偷笑,正打算抽冷子再给史大壮来一下子,忽然啪一声响,脸上火辣辣的疼。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拖鞋,正打在他的脸上,又飞了起来。

他被打得头一歪,看见拖鞋飞到半空一滞,又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一只翘起来的脚上。

那个和史大壮一起来的,一直站在旁边懒洋洋看热闹的家伙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罕赖子忽然有点心虚。

他敢打史大壮,是因为他吃准了史大壮不会还手。至于和史大壮一起来的这个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不像警察,加上那副懒散的样子,罕赖子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

现在,这个男人就站在自己身前,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只脚半提在空中,接住了天上掉下来的拖鞋。

“我想踢你。”

那人只说了四个字,那只脚就忽然往前踢了出去,正踢在罕赖子的小肚子上。

罕赖子哎哟一声叫,被踢出去大老远,丢了铁锹趴在地上哼哼起来。

刚才还凶巴巴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全都被青木这突如其来的一脚弄得不知所措了。

罕赖子反应挺快,马上躺在地上哀嚎起来:“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人们也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纷纷大叫着“警察打人啦!”

好像喊着这样的口号,他们就变成了正义的一方,对面的警察就成了有罪的人,就会乖乖地站在那里挨他们的打了一样。

跟着罕赖子一起来的,带着家伙的几个人恶狠狠地冲了过来,就要对青木动手。

可是他们的铁锹和锄头刚举起来,就被青木连续几脚砰砰砰踢翻在地,一个个捂着自己的肚子哇哇叫。

青木摇了摇头说:

“你们这些人呐!毒贩来的时候,像个龟孙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却吃准了警察不会打老百姓,就敢用铁锹打警察!”

他往前走了一步。

“像你们这样的人,还不如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他说完一脚踩在刚才拿锄头打得最凶的那人的腿上,就听见“嘎嘣”一声脆响,那人的小腿骨就被直接踩断了。

“青木老师!”史大壮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了。

青木左一脚、右一脚,一会儿就踩断了四个人的腿,站到了罕赖子的跟前。

罕赖子看着几个本家兄弟躺在地上哀嚎,吓出了一头冷汗。

周围的人也仿佛受了惊吓,安静得像一群泥塑的木偶。

“你要干什么?”罕赖子强作镇定,“你是警察,警察不能随便打人!”

青木弯着腰看着罕赖子,双手依然插在裤兜里,缓缓提起右脚,脚上的拖鞋晃晃悠悠,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你说的好有道理!可惜你错了,我不是警察!”

他提着的那只脚落了下去,正好踩在罕赖子的裆部。

……

毕生花正在做早餐,把一个鸡蛋打在碗里。

乌鸦听见蛋壳碎裂的声音兴奋地叫了一声:“哇哦~双黄蛋!”

毕生花看了看碗里的蛋,果然有两个黄,但都已经碎了,就把蛋倒进了垃圾桶说:“算了,这蛋已经坏透了。”

99、老死此乡

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有人报警。

芒甸派出所的出警效率还是很快的,尤其是听说有上头来的警官被村民给困住了以后,接警的警员马上报告了所长。所长孟岩就亲自带队,开着所里仅有的一辆车来了。

孟岩一见到史大壮就愣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立正、敬礼,毕恭毕敬地喊了一声“史队”,激动得身子发抖,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史大壮也看了很久才认出来,用力抓住所长的肩膀,说:“你是孟岩!”

孟岩说:“报告老大,我是孟岩!”

史大壮捶了他一拳:“你小子,居然没死!”

这一拳捶下去,居然飚出了血,孟岩吓了一跳,才发现史大壮手臂上受了伤,伤口还在流血。

他赶紧让人从警车上拿来急救包,一边给史大壮止血包扎,一边问发生什么事情。

史大壮把事情的经过跟他简单说了一遍。

孟岩骂了一句:“他奶奶的,无法无天了!”

他把旁边一个协警喊过来:“罕波,侉子坝是你的片儿!你给我搞搞清楚,搞不清楚,我扒了你这身皮!”

那个穿着协警制服的中年男人哈着腰点头应着,走过去询问情况。

孟岩跟史大壮解释:“我们这个小所,能出勤的在编警员才五个人,还要帮着缉毒大队盯人,实在管不过来,就招了些本地人来协防治安,这都是上面批准了的。”

罕赖子和其他几个躺在地上受伤的人一直在哼哼。

罕赖子喊得尤其大声:“哎呀我的屌呀!哎呀我的蛋呀!警察杀人哩!”

名叫罕波的协警上去踹了他一脚,骂道:“你哼哼个几吧!给我起来!”

罕赖子看见罕波,哼哼地更厉害了,哀叫道:“哎呀罕波大哥呀!你可得给我做主哇!那个警察他,哦不是,是他——”他指着青木,“他不是警察!他打人哩!他把我几个兄弟的腿都给打折啦!把我的蛋也给蹬碎啦!哎呀我的蛋呀——”

罕波瞅了青木一眼,心中疑惑,就这么一个文绉绉的年轻人,就能把这些汉子打成这样?他走到断了腿的几个汉子跟前,蹲下身,摸了摸他们的腿:“哪儿折了?”

躺地上的汉子哭哭啼啼,指着自己的小腿说:“你看你看,就这条,都弯霍霍喽,骨头都露出来啦!”

罕波气得鼻子都歪了,站起来一人腿上踹了一脚:“还弯霍霍!还露骨头!叫你断腿!叫你假哭!”

他又蹲下身,在罕赖子裆里摸了一把,问道:“你蛋碎啦?”

罕赖子说:“嗯啊,碎啦!”

罕波骂道:“碎你个头!碎你个几吧!日侬个蛋碎了还能在这儿哔哔?你娘哔的当我傻!”

他一边骂一边踹,“一天哔哔哔涅娘个几吧不会,就摆一漫漫的给老子惹事!”

罕赖子被他这么一捏一骂,忽然觉得好像不怎么疼了。他傻愣愣地看着罕波问:“我蛋没事?”

罕波气道:“你脑壳有事!”

那几个断腿的也恍恍惚惚地站起来了。

罕赖子确定自己没事,就对罕波说:“罕波大哥,你可是我本家,可得给我做主!他们把我的婆娘……”

没等他的话说完,罕波一个嘴巴子抽过去,把他的话抽了回去:“可别跟我攀亲戚!我没你这么日浓拔翘的本家亲戚!”

他说完使了个眼色,罕赖子也明白过来,自己今天做得有点过了。而且他也看见刚才派出所的孟所长给史大壮敬礼了,知道今天讨不着好去了。

罕波回来哈着腰向孟岩汇报:“看来是误会哩!一帮子刁民,没文化,不懂法,好在……”他看了一眼史大壮包扎好了的伤口,“好在没出大事,要不,把伤人的主犯带走,其他人就放他们回去吧!”

孟岩已经从史大壮这里了解了情况,知道这事情派出所有一定责任,问题很可能出在这个罕波身上。

他不动声色地说:“你把那几个刚才躺地上哼哼的都带回去。”又吩咐另外一个警察把无关人员送回侉子坝,顺便了解了解情况。

回派出所的时候,由于警车坐不下,史大壮又正好有车,他和青木、虞美人就没有坐警车。

孟岩看着史大壮的手说:“史队,我来开你的车吧。”

史大壮微微一笑说:“好,那我就享受一下孟所长给我当司机的感觉。”

他说是这么说,其实心里明白,孟岩职责所在,在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之前,不能让史大壮单独驾车。

史大壮在瑞河口当缉毒队长的时候,孟岩就是缉毒队的队员。后来在一次追击任务中,在热带丛林里失了踪。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史大壮还主持了他的“葬礼”。

除了毒贩身上的枪,缉毒警最大的危险,就是险恶的雨林环境,不但要提防持枪的毒贩,还要忍受铺天盖地的蚊子、蚂蟥、毒蛇以及树林里鞭子一样长满倒刺的藤蔓和腐叶下的溶洞,还有各种捕兽夹、陷阱和战争年代埋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踩爆了的地雷。

有时候一脚下去,人就没了。

“命硬!阎王爷不收我!”孟岩陪着史大壮上了车轻松地说,“那次我掉进了一个溶洞,爬不出来,以为自己死定了。后来才发现那个洞有另外的出口,出去以后就迷了路,在丛林里过了几个月才回来。回来发现自己坟头草都已经一尺多高了!”

他大声地笑着,“正赶上清明给自己上坟!”

他说得轻松,史大壮却清楚这其中不知经历了多少生死煎熬,问道:“活着回来了,怎么也不通知我?”

“嗨,活是活下来了,落一身病,好不了了,在缉毒队干不下去,就来派出所混个差。”孟岩说,“听说你去了北边大城市干刑侦,估计你挺忙的,就没告诉你,咱不能耽误领导工作不是!”

史大壮想了想,决定动用一点私人关系,就问:“你要不要跟我去北边?我们刑侦队正缺你这样的好手。”

孟岩沉默了半晌,最后叹口气说:“山里呆久了,去大城市怕不习惯喽!反正这辈子孤家寡人一个,也没别的念想,就老死在这儿算了。”

100、药婆

芒甸派出所非常简陋,就几间小平房围成一个院子。

孟岩问史大壮要不要先去打个破伤风,芒甸没有医院,但卫生所里破伤风针还是有的。

史大壮说这点伤算什么,当年手榴弹片穿了肚皮,也就自己用镊子挖出来,抹点药一包了事。

孟岩先让人给疯女子去弄了一套衣裳,然后问史大壮:“史队,今天这事儿你看怎么处理?按程序呢,还是……”

史大壮说:“当然按程序走,该怎么办怎么办。”

孟岩说:“那行。”

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拿来了纸笔,说:“你和我说的情况我都写下来了,你看看有没有错,没错的话,你帮我签个字。”

史大壮拿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一边签字一边笑道:“这就算是我的口供了吧。”

孟岩摸着他的短平头不好意思地说:“程序,就是走个程序!”

史大壮问:“接下来怎么办?我可不能在这边耗太久。”

孟岩说:“放心吧,情况核实清楚,你们就可以走了。但那两个女的得留几天,我们查人贩子抓人贩子,需要他们当证人。”

史大壮不无担忧地说:“人是我带出来的,你得给我保证他们的安全和自由。另外,芒甸恐怕不止侉子坝有这个情况呀!”

孟岩说:“这个情况我多少了解一点,前年我刚来的时候,还重点查过。”

“不过难呀!”他感慨着,“我们一去,他们就把人往山里一藏,你找不到人,只好收队回来。我们所里连户籍警和内勤一起才不到十个人,协警又都是本地人,乡里乡亲的,谁愿意得罪人?”

史大壮也知道孟岩的难处,说:“这不是你的错。”

孟岩说:“其实我也知道人贩子是谁,但没有过硬的证据,不太好抓。”

史大壮奇道:“哦?这可不像你的性子。”

孟岩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点奇怪:“在你们眼里她是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可在芒甸三乡二十八村的老百姓眼里,她可是个大好人,是活菩萨呀!”

这时候有个民警进来汇报:“所长,口供都录完了。”说着把口供递给孟岩。

孟岩拿过口供翻了一遍,然后下了命令:“把罕波给我扣起来,奶奶个熊,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事情!”

又说:“你一会儿去把药婆请来,记住,先不要声张,免得出事。”

民警说了声“是”,出去的时候脸上也露出和孟岩一样的奇怪表情。

趁着民警去请人的功夫,孟岩给史大壮他们解释起这个药婆的来历来。

这人是个草药郎中,在烟麻大街有间铺子,专门卖土方子治病。据说她祖上做过滇军的随军医生,是唐继尧的亲信。唐继尧垮台病死后就隐居到芒甸,以采药治病为生,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

传到她这一代,医术已经所剩无几,只能靠几个偏方度日。

但芒甸是个穷地方,医疗条件差,老百姓生个病什么的,大多就找她求个偏方,有治好的,就说她是神医,治不好的就怪自己命不好。

传来传去,她的名气越来越大。由于她只卖药,大家都叫她“药婆”,时间一久,反倒没几个人记得她的本名了。

药婆每年都有几个月在外地采药,采药回来的时候,常常带回来一些陌生的女人和孩子。都说她菩萨心肠,在外面遇到孤苦无依的疯女子或叫花孩子,就带回来养着。附近乡里娶不上老婆,或者生不出孩子的,就有来求她的。

“你们也别笑话!山里人不懂法嘛,连自家院子里都能种满了大麻,你说还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孟岩说。

为了核实这些事情,孟岩上任后带着户籍警走访过所有的村寨,发现早年间被药婆带来的,大多是缅越那边的人。

那边穷,女人大多都是自愿过来的,找个这边的汉子偷偷嫁了,过上几年,发现北边还有更好的日子,就又到北边去,嫁给更有钱的人。

这种事情多了,山里人就把他们的婆娘看得很严,一个跑了,全村人都去追,抓回来就锁在屋子里,有时候免不了一顿打。

这些女人本来就是向往富裕生活,才越境过来的。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的,警察也不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候还要帮他们想办法办户口。

孟岩也听说有一些北边来的女子,但村民们大多守口如瓶,所里人力物力实在有限,只好来个民不告官不究。

“你有没有找过这个药婆?”史大壮问。

“找过啊!”孟岩说,“但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我还和她摊牌过,我说过去的事情,只要没人来告,我可以不追究,但以后在我这儿,不允许有一例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以为这两年已经没有这种事情了,这次要不是史队你,我还被这帮畜生蒙在鼓里呢!”

这时候刚才的民警回来,说药婆已经来了,在接待室等着。

孟岩站起来,招呼史大壮和青木:“一起去看看吧。”

到了接待室,青木看见一个穿着花衬衫的女人坐在那里,烫着卷卷的短发,脸胖胖的,颇有几分慈祥的面相。

女人看见孟岩,双手合什,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孟所长好,叫老婆子来什么事啊?”

孟岩让史大壮和青木都坐下来,示意一起进来的民警先不要做记录,问道:“药婆子,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怎么又开始重操旧业了?”

药婆说:“孟所长说什么呢?老婆子听不懂。”

孟岩一拍桌子:“你别跟我装蒜!说,你一共拐了多少人口过来卖?”

药婆说:“哟,孟所长这是要跟我算旧账哩!”

孟岩说:“算什么旧账!非要我把证人带过来?”

药婆子笑了笑,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孟岩哼了一声,让民警去把杨丽娟和小琴带来。

杨丽娟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慌,但看见史大壮和青木都在,胆子就大起来,指着药婆说:“是她!就是她!化成灰我都认识。”

药婆翻开眼皮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说:“我不认得你。”

101、遇上对手了

史大壮对杨丽娟说:“你把她怎么拐的你都说出来,大着胆子说,不要怕。”

杨丽娟说:“两年前,在申州,我刚从商场出来,就遇见了她。她说来城里找亲戚,迷了路,又没钱吃饭。我看她可怜,就带她去吃饭,后来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把我迷晕了。我醒来的时候,在火车上。我知道自己可能出事了,但整个人晕乎乎的,话也说不完整。好不容易喊了一声救命,旁边的人听到了来问,她就说我是她女儿,说我有精神病,然后就没人理我了。她一定是给我下了药,我记得她一路不停地给我喝水,一喝水我就迷糊了。后来怎么到的侉子坝我是一点也不记得了,等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已经在……在勒托烈的床上了。”

杨丽娟想起那一段经历,就伤心地哭了起来。

孟岩说:“药婆子,还有什么话说?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捕了。”

药婆一点也不惊慌,依然闭着眼睛说:“哦,那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孟所长你好像说过,不跟老婆子计较以前的事情。”

孟岩哼了一声指着已经换了一身农家衣服的小琴说:“那这个呢?”

药婆眼也不抬,说:“这是个疯女子。”

杨丽娟说:“她以前不疯的,是被罕赖子那个混蛋逼疯的!”

药婆说:“这跟我无关哩!”

杨丽娟说:“是你把她拐来卖给罕赖子的,小琴她亲口跟我说过。”

药婆说:“你叫她再说一遍。”

“你……”杨丽娟知道小琴此刻疯疯癫癫的,怕是什么人都不认识了。

孟岩怒道:“药婆子,你以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真不管?”

“老天爷不管,我们管!”史大壮补充道。

药婆也不恼怒,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一派慈祥的样子。

她睁开眼睛,看着孟岩说:“老婆子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婆子是在帮乡亲们解决困难。不信你去问问,哪个乡亲不说我老婆子是好人?哪个村子没有我老婆子救活过的性命?”

她又指着杨丽娟说,“你看这女娃子,白白胖胖的,乡亲们对他好着哩!至于这个疯子……”她看了一眼小琴,“我不认得她。”

她一口咬定了不认识,孟岩一时也没办法,只好让人把罕赖子一家人和罕波都带来。

罕波进门就喊冤:“所长!所长我冤枉哩!是罕赖子干的好事,跟我没关系呀!”

“还狡辩!”孟岩指着杨丽娟说:“她来芒甸报过警,是不是你给拦下了?”

罕波低下头:“她娃都生了嘛!大家乡里乡亲的,总要劝劝她莫走才是!”

孟岩骂道:“你这是劝?你这是同犯!”

罕波库通一声就跪下了:“我没有哩!”

罕赖子低着头,眼珠子转来转去,见罕波跪下了,他也库通跪倒,说:“我们都是老实本分人哩!”

孟岩冷笑道:“老实本分能把一个黄花大闺女糟践成这个样子?你这话留着跟法官说吧!”

听说要上法庭,罕赖子才真有点怕了,对药婆哭喊道:“药婆婆呀,你要救救我们呀!人是你领来的,我可付了钱哩!”

药婆转过身,对着罕赖子说:“你可想清楚了,这疯女子是我卖给你的?”

她问话的时候,面容还是那么慈祥,声音和蔼可亲,就像自家的祖奶奶在问小孙子糖好不好吃一样。

罕赖子没来由一阵怯,心里就慌慌的,眼前有点恍惚,脑子懵懵的,就磕着头说:“我没那样说!我没那样说!这疯女子不是药婆婆卖给我的,是我自个儿打山里捡来的。”

药婆点点头,又问罕波:“你也是半个警察,我问你,你可见过我卖女子给乡人?”

罕波看着药婆的脸,浑身一紧,低着头说:“没得,没得看见。”

药婆子站起来,笑眯眯地来到杨丽娟面前,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说:“小女子,说话要凭良心,你说说,这些年可有人亏待你?”

杨丽娟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心里就难过起来,说:“是没亏待……”

药婆子不等她说别的,又问:“你再说说,我可有强迫你嫁过到山里来?”

杨丽娟仔细想了想,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孩子,想着孩子是不是饿了,会不会哭,勒托烈那个笨蛋有没有给孩子喂奶。哎呀,她不在,孩子就没奶吃,山里人又不买奶粉,那吃啥哩?

她一边想着,不自觉地就回答了药婆子的问话:“没有,你没有强迫我,是我自愿的。”

药婆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走到傻乎乎的小琴面前,摇了摇头,说:“你虽然是个疯女子,但菩萨显灵,一定让你证我清白,你说,你是不是我拐来的?”

小琴先是好奇地看着药婆子,待她问完话,就拼命地摇头,口里痴痴地说:“不是哩!”

药婆子脸上的笑容更盛,手捏个兰花指,就像真的菩萨显灵了一样,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着孟岩说:“孟所长,我想我可以走了吧?”

孟岩恍惚间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错怪了这个悬壶济世的药婆子。

屋外的阳光照射在玻璃窗上,又反射到屋子里,有一部分光正好照在药婆的脸上,化作了七彩的颜色。

药婆的面容在彩虹一样的光里显得越来越慈祥,越来越神圣。

孟岩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

要不要让药婆先回去呢?他心里有些犹豫。

一个声音说:“让她回去吧,她是芒甸的药婆,是转世的活菩萨!”

另一个声音说:“法不容情!她是人贩子,理应受到法律的惩罚!”

先前的声音说:“法理不外人情!你的任务是守护地方百姓的安宁,你要抓药婆,老百姓不答应!”

……

就在他困惑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手臂上传来一阵疼痛的感觉,孟岩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使劲晃了晃头,牙齿轻轻咬了咬舌尖,脑子瞬间就清醒过来。

虽然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但多年的缉毒经验让他产生警觉,这多么像吸食了鸦片烟后的幻觉?

“史队!”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史大壮,背脊上已经被冷汗湿透。

史大壮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多说,然后看着罕波、罕赖子、杨丽娟和小琴,一个个表情麻木、眼神空洞的样子,对青木说:

“青木老师,看样子你今天遇到对手了!”

102、这病你能治吗

青木一直懒洋洋地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看着他们。他的打扮在大城市里尚有几分奇怪而能引起人的侧目,但在这山乡小镇人的眼里却又显得极常见而平凡了。

所以即使史大壮和青木说他遇到对手了这样的话,也没有引起药婆的重视。

药婆只是翘着嘴角,饶有兴致地看了史大壮一眼,说:“我认得你,你以前来过芒甸,穆阔就是你带人打死的。”

史大壮奇道:“你知道穆阔?”

穆阔是曾经盘踞在瑞河口一带最大的毒贩。史大壮以及他们缉毒队的前几任队长们都和这个彪悍又狡猾的毒贩进行了长期的斗争,最后在虞刚成功渗透进穆阔集团并成为二号人物以后,史大壮才得以顺利地打掉这个团伙,并一举击毙了穆阔。

那场战斗异常惨烈,为了堵住穆阔潜逃出境的路线,史大壮亲自带队深入丛林,在边境线上和敌人进行了长达三天两夜的追击战。

孟岩就是在那一次战斗中失踪的。

而要不是虞刚奋力用身体挡住了穆阔偷袭的子弹,那一次死的很可能就是史大壮而不是穆阔。

虞刚受伤后原本如果归队救治的话,是可以活下来的。但他当时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作为穆阔集团的二号人物,收编残余人员退往缅越,在那里可以接近穆阔背后真正的大毒枭——吴索吞——整个滇南一半以上的毒品都来自于他。

虞刚后来是怎么死的,史大壮并不知道。只听说他的伤势一直没好,毒瘾也越来越大,后来吴索吞派人把他的尸体运回了侉子坝,帮他立了坟,还给了虞刚老婆一笔钱。

为了保护虞刚的家人和其他队友,他的身份至今没有公开。

不过乌云即将散去,太阳快要出来了,史大壮想。

药婆说:“芒甸谁不知道穆阔?你打死了他,你是英雄!”

她的眼睛始终盯着史大壮,史大壮没有回避。

“你的心意很强大。”药婆说。

“你想说的是意志力吧?”青木站起来,踢踏踢踏地走到史大壮和孟岩中间,拉了一把椅子,正对着药婆懒洋洋地坐下来。

药婆这才注意到这个有点奇怪的年轻人。

“不过说意志力也不完全对,应该是精神力才对。”青木又说。

药婆不太明白这个年轻人在说什么,但她的脸上没有露出不耐烦,平和得像佛祖在看猴子表演。

青木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

她不理会青木,而是转过脸去看孟岩:“孟所长,我可以走了吗?”

孟岩还没说话,青木就抢先道:“为什么急着走呢?可以再坐一会儿嘛!”

药婆还是不理他,又对孟岩说:“你看他们刚才都说了,此事和我无关,是你们误会了。”

青木说:“他们说什么了?不好意思,我刚刚打了个盹,没听见。”

孟岩也说:“是啊,他们刚才说什么了?”

药婆呵呵一笑,“要让他们再说一遍吗?”她转过身,用祖母般慈爱的目光看着那些人,用神一般威严又祥和的声音问道:“你们说说,你们的事情和我有没有关系?”

罕波、罕赖子、杨丽娟、小琴就异口同声地回答:“有关系!”

药婆终于不那么慈祥了,脸沉了下来,回头用一种冰冷的、凌厉的眼神看着青木:“是你在搞鬼!”

青木说:“搞鬼的是你,我是捉鬼的。”

孟岩哈哈大笑:“药婆子你那点把戏在我们芒甸耍耍可以,在史队和青木老师面前就算了吧。”

药婆问青木:“你是哪路神仙?”

青木问:“你又是哪路妖怪?”

药婆呵呵一笑,面容又重新变得慈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既然是同道中人,凡事都好商量。”

周围的光线忽然黯淡下来,人们的脸上遮罩了一层淡淡的乌光。青木看向窗外,好像有浓云遮挡了天空,还有呼呼的风响。

“呵呵,这边的气候没有你们北边那么好,说下雨就会下雨。”药婆说。

青木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只眯着眼睛看药婆。

药婆又说:“下雨了可潮啦,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她说着就转身走了出去,手指还捏着兰花,那兰花竟然变成了真的花,被她轻轻捏着,配合着她的微笑,就好像佛经里说的迦叶那样。

青木就踢踏踢踏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出了门,臃肿的身躯慢慢地变大、变大……一直到变成了一尊真正的佛。

药婆左手里托着一座九层琉璃宝塔,右手的兰花指尖捏着一根柔软纤细的兰花草,盘坐在一个由许多藤蔓和鲜花编织而成的蒲团上。

周围到处都是各种不知名的野草和野花,几颗大树根底下长着赤色的灵芝。一阵清风吹过,飘起浓郁的药香,久久不能散去。

药婆高高在上,脑后放出一圈彩虹一样的祥光,氤氲蒸蒸的,有许多仙鹤绕着她头顶飞来飞去。

青木在松软的草地里坐下来,双手托腮,似乎在思考问题。

药婆也不着急,只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开口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青木这时候才抬起头来,看着药婆问:“你是谁?”

药婆说:“我是西方琉璃药师佛,可消你百病百灾。”

青木“哦”了一声点点头,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不太明白,然后又托着腮思考起来。

药婆满意地点头微笑,手中的兰花草挥了一下,一片清冽的甘露降下来,落在青木的周围。

药婆说:“我今洒甘露于你,收你做徒弟,你可愿意?”

青木问:“我做你的徒弟,有什么好处呢?”

药婆说:“我说过了,可消你百病百灾。你有什么病尽管说来,我替你治。”

青木问:“你真的什么病都能治?”

药婆说:“当然。”

青木说:“那我说几样病,看你能不能治。”

药婆笑道:“你说你说。”

青木就问:“懒癌、拖延症能治吗?”

药婆一愣,说:“这算什么病?”

青木说:“这都是绝症啊!还有宅家里不想出去症、没有手机活不下去症、看斗音靡靡症、撸完后悔悔完又撸停不下来症……”

药婆的脸色变得怪异,脑后的佛光也凌乱起来,听到青木说最后一个病症出来的时候,她一口老血喷出来,连同那几只仙鹤也折断了翅膀,沾着血迹从天空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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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师父和徒弟

天空的光影变幻,高大的药师佛的身影在急剧缩小,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和常人一样的大小。

药婆盘腿坐在草地上,右手依然捏着兰花指,指间却已不见兰花草。

她脸上失去了祥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用凌厉的眼神盯着青木说:“你也是觉醒者?”

“什么觉醒者?”青木问。

药婆看了看周围,花草树木都和刚才一样没有变化。

她慢慢镇定下来,说:“我以为你只是懂点催眠或者迷幻术,才会让他们从我的控术中醒来。但既然你能入清明,还能控梦,刚才我催眠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抗?”

青木问:“我要怎么样反抗呢?”

“咦?”药婆奇道,“难道你师父没有教你?”

青木摇头说:“我没有师父,你有师父?”

药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在分辨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然后又自嘲似的笑了起来:“我真是糊涂了,梦里的潜意识是不会说谎的,原来你没有师父,你不是觉醒者,你是无师自通的天生灵者。”

青木问:“什么叫天生灵者?”

药婆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师父提起过有这样的人,大概就是天生会做清明梦,而且有一定的控梦能力。”

青木恍然似的点点头,问:“你师父是谁?”

药婆似有警觉,笑着说:“你要知道我师父是谁干什么?你如果想学的话,就拜我为师好了。你是天生灵者,有这样的天赋浪费了太可惜,遇到我是你的机缘,你现在就拜我为师吧。”

青木说:“那你总要展示一点本领给我看,我才能相信你的话。”

“我的本领还不够大吗?”药婆呵呵笑起来,“好吧,反正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我就先传授你一点知识。”

她一指周围,“知道这是哪里吗?”

青木摇头说:“我怎么知道!”

药婆说:“这是你自己的梦。梦是人自己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为所欲为,想干什么都行!”

“这世界里的东西都是你根据自己的记忆创造的,而你的魂灵,哦对,你们叫意识,就是这个世界里的主宰。你可以想见谁就见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可以飞,可以和你喜欢的女人那个,可以把你的仇人大卸八块,只要你的记忆里有这些。”

药婆不停地说着,青木笑眯眯地听着。

“意识怎么调动记忆呢?就要靠身体感官的刺激。我们的感官因为受到刺激而记住了东西,下次再受到这样的刺激的时候,就会回忆起这个东西。比如你小时候吃过一样很好吃的食物,以后再也没有吃到,就会慢慢忘记,一旦哪天又闻到了那个味道,你脑子里马上就能回忆起那样食物。”

“做梦是可以放大这种刺激的,所以只要一点点感官上的刺激,就能调动你沉睡的记忆。如果你的裤子太紧了,睡觉的时候受到一点摩擦,可能就会梦见那个曾经让你喷鼻血的女孩。”

药婆嘿嘿笑起来,老脸上有了几分红晕。

“你被我催眠的时候,闻到了我身上散发出的药味,所以你梦到的是一个草药的世界,你看看你周围的灵芝、天麻、石斛、田七、玛咖、鸡血藤……,那都是我常常采集的中药,我的身上一直有这些草药的味道。”

“你是个有文化的聪明人,你应该清楚我所说的意味着什么了。一个天生灵者,如果得到我的训练和传承,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灵芝、天麻、石斛……”青木站起来,在草地上踢踏踢踏地走了一圈,特意辨认了一遍这些草药,“你说的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药婆神秘地说:“等你学会进入别人的梦的时候,就知道有什么意义了。”

青木说:“就像你进入我的梦一样吗?不就是在我面前啰哩啰嗦的说一大堆废话吗?”

“什么叫说一大堆废话?”药婆气不打一处来,“你进入别人的梦里,可以轻易了解到他的潜意识的想法,只要引导正确,就可以翻出你想要的记忆和思想。这可是超级间谍才能做的事情。”

“那你是间谍吗?”青木问。

“哼!做间谍有什么意思?那就是别人的一条狗!”药婆不屑地说,“等你的心意——你叫精神力也可以——足够强大的时候,你就能控制人的神志。”

“然后呢?”

“然后……”药婆呵呵笑起来,“然后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些事情,比如……”

青木说:“比如贩卖人口。”

药婆愣了一下,但马上恢复了笑容,说:“呵,反正你马上就是我的徒弟了,跟你说了也无妨。那些女人就是我用这种方法带回来的,但那点钱也是小钱。”

青木问:“小钱?”

药婆说:“芒甸这些乡民能出多少钱?一个女子卖个两三万顶天了!每年顶多弄三四个回来。这点钱能做啥?还不如我卖药赚得多。”

“那你为什么要做?”

“我是救苦救难的药师佛弟子,当然要救助乡人的苦难。”

“那些被你拐来的女人孩子,还有他们的家里人,不是更苦更难?”

药婆不屑地说:“你这后生太年轻啦!这世上苦难和幸福的总量是不不变的,就像这世上的钱的总量是不变的,你口袋里多了钱,就必然有人口袋里少了钱。你的甜,来源于他人的苦;你的富有,攫取于他人的贫穷;你的快乐,建立于他人的悲伤。”

“我只帮助我的乡亲,外人的悲苦,与我没有关系。”

“这些都是你师父教你的?”青木问。

“不,这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药婆说,“我师父只教我入梦控梦的方法。但我今天告诉了你,我对你,比我师父对我还好哩!你赶紧拜我吧,拜完了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青木没有拜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药婆说:“你别以为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就不用拜师了,这里面的门道可深哩!你也许能靠自己摸到怎么做清明梦,但你知道怎么进入别人的梦里吗?”

青木呵呵笑了起来,手插着裤兜,踢踏踢踏地在草地里走了起来,那些药草被他的拖鞋踩得乱七八糟,就像他的头发一样。

“你有没有想过,我又不是采药人,你刚才说的这些东西,什么天麻啦、石斛啦、田七啦,还有玛什么来着?……”

青木说,

“这些东西我根本就从来没见过,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梦里?!”

已经摆出一副威严姿态,等着青木拜师的药婆忽然像被什么法术定住了一样,不但身体一动不动,连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住了,只有眼神里流露出止不住的惊恐

过了许久,她的兰花指指着青木说:“你、你、你是说……这、这里……”

青木接口道:“这是你的梦。是我进了你的梦,而不是你进了我的梦,要拜师的话,也是你拜我。当然,像你这么又老又丑良心又坏的徒弟,我是不会要的。”

……

104、风刃之刑

药婆的身体一抖,周围忽然刮起一阵狂风,草木在风中化作了无数利刃,刺向她的身体,天空罩下,大地翻卷而起……

这是空间要坍塌的征兆,药婆当然知道。

但是,当她刚刚做好了退出梦境的准备的时候,天空忽然静止了,大地也不动了。

坍塌停止了,就像盘古用他无尽的力量阻止了天地的合拢。

然而,风还在呼号,那些草木化作的利刃还在不停地刺向她的身体。

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无形的匕首一刀一刀地刮着。

虽然意识体不会感觉到疼痛,但那种比毒瘾发作还要难受一百倍的感觉,那种一万只蚂蚁不断啃噬自己的感觉,又是那么的真实。

这一刻,她生出了一个想死的头。

但是她死不了。

她在自己的梦里。

天地已经凝固,空间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了,她无法退出自己的梦。

她醒不来,只能接受这风刃之刑——万剑穿身而过,一点点消弱自己的灵魂。

……

“你……你是控梦师!”无尽的痛苦中,药婆看着青木说。

“什么是控梦师?”青木的声音在疾风中嗡嗡响,像远处的钟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哀求着,“我只听师父说起过,但我连觉醒者都不是,我只是半个觉醒者,所以关于觉醒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

药婆刚想说,不知从哪里忽然升起一股顽强的抵抗意识,令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而她越抵抗,风刃的力量就变得越强,她痛苦的大声哀嚎起来……

“咦?”青木奇道,“你的潜意识里居然有一股不属于你的抵抗意识!是你师父在你的意识里种了一颗抵抗种子吗?看样子,他并不信任你呢!”

药婆还在抵抗,痛苦地蜷曲着身子。

“究竟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呢?竟然宁愿让弟子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让他说出自己的身份!”青木越来越好奇。

风越来越大,周围的世界什么都不剩了,除了呼呼的风和千万无形的细刃。

药婆的身体几乎快要涣散,她终于熬不住了,哆哆嗦嗦地说:“我师父……她……她叫杜瓦。”

“他人在哪里?”

“在缅越。”

“那么远啊!”青木有点失望,“那你们怎么见面?”

药婆说:“我们很少见面。我不知道师父住哪里,有时候,她会来梦里找我,有时候有要紧事,我就去麻粟坝等她,那里有人能给她带信。”

风变小了,药婆感觉身体比刚才轻松了一点。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有几片紫色的灵芝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长大,不一会儿,就长成了一株巨大的五瓣灵芝伞盖,就像五把紫色的大伞聚在一堆。

灵芝座上出现了一个眉目慈祥的女人,面带微笑,比刚才装模作样捏着兰花指的药婆更具几分佛相,但这女人看起来很年轻,眉眼间有一股说不出的别样的风情。

这是药婆的记忆里师父的样子。

但药婆自己却已经分不清是记忆还是真的,她见到师父,就要下拜,但是人一动,周围的风刃就凌厉起来,叫她一动也动不了。

“这就是杜瓦?”青木问。

药婆说:“是的,她是我师父杜瓦。”

“女人叫什么瓦啊砖啊的,真不会取名字。”青木说,“你师父她多大了?怎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药婆说:“我也不知道我师父的年龄。我记得我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候遇见她的,那时候她看起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青木奇道:“哦?那这么说,她至少六七十岁啦!”

“我师父说,觉醒者可以在睡梦中冻结时间,延缓身体的衰老。”药婆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可惜我没有完全觉醒,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芒甸的一枝花哩!”

青木笑道:“就算是花,你也已经残了,该向你的什么药师佛忏悔你的罪行了。”

“我有什么罪行?我做的都是好事啊!”药婆说。

风变大了,呼呼地响,卷着一圈一圈的白色或青绿色的利刃,割向药婆的身体。她哇哇大叫起来:“不要啊!放过我吧!”

“说吧,你这些年拐了多少人?他们叫什么名字?”青木问。

药婆痛苦地闭着眼睛,开始一个一个地回忆起她拐卖的人来,包括人的姓名,从哪里拐来的,拐卖的细节,卖给了谁等等。

等全部说完的时候,药婆已经支撑不住了,身体变成了淡淡的一个立体的影子。

药婆惊恐地看着自己越来越透明的身体,指着青木说:“你……难道你……你就是……司徒?”

“嗯?司徒是谁?”青木有点惊讶于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

药婆说:“我听师父说,那是她见过的最强的觉醒者,也是世上最帅的男人……呃……难道不是你?”

她说着仔细看了看青木,如果忽略穿着和发型的话,的确是很帅的,但和师父所说的那样应该还有些差距吧!

“可惜我不是啊!”青木说。

“求你……放过我……”她哀求着。

风停了。

天地间一片迷蒙,漂浮着无数的尘埃。那是被风刃撕裂的树叶和花草。

在灰蒙蒙的世界里,有一个灰蒙蒙的男人的背影,头顶的头发和身后的风衣在微风里轻轻飘扬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微驼着背,迤迤然走向天地交接的远处,脚上的趿拉板几乎贴着地面拖行,发出踢踏踢踏的声音。

“你今受尽风刃之刑,削去你多余的意识力量,以后将再无控梦的能力……至于你在人间犯的罪,自有人间的法律来制裁……”

随着这幽幽如来自地狱,又凝烈如发自苍穹雷霆的声音消散,青木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地平线上。

黑沉沉的天空压了下来,大地再次翻卷而起,一切都陷入了坍塌的黑暗之中。

药婆虚弱的身影再无法承受这坍塌之力,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自己的梦境中无助地坠入了深渊之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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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重新认识

孟岩起初对青木观感并不是太好,倒不是因为青木那身旧得发白的衣服,而是他那无论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的懒散样子。

在他看来,年轻人哪怕不能像他们当过兵的那样个个挺直了脊梁一身正气,也应该充满了蓬蓬勃勃的朝气。

再看青木的样子——头发虽然不油腻,但着实有点乱,简直能养一窝小鸟在头上;身材虽然不错,但那背却总是微微驼着;衣服旧点破点都不重要,但穿个趿拉板算怎么回事?

最让孟岩看不惯的是他脸上总带着的那股似笑非笑的戏谑表情,还有那仿佛看穿了一切世事的超脱眼神,就好像他已经活了多少年一样,把周围的人在当小孩子看呢!

但史大壮一口一个“青木老师”,孟岩能感觉到史大壮对此人的信任和尊敬。在他的印象里,能让史大壮有这种态度的人可不多。

所以孟岩对青木很客气。但也仅仅是客气而已,尊重是谈不大上的。

当青木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到他和史大壮中间时,孟岩心里还有点不太高兴。

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吧?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孟岩目瞪口呆,不仅改变了自己对青木的看法,简直就要把他视若神灵了。

如果罕赖子一伙人以及两个受害人都坚持说他们的事情和药婆没关系,孟岩还真不好办。把药婆放了吧,那太丢人了,史大壮还在这儿看着呢!不放吧,没有理由。虽然可以扣他二十四小时,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那也没什么用,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一旦有人煽动附近的乡民来请愿要求放人就麻烦了。

孟岩不知道药婆用了什么方法使人就范,他猜测是药物加迷幻术,因为他刚才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味。药婆差点让他着了道,他非常恼怒的。丢人事小,失职事大。要不是史大壮在边上,他难说今天会不会出个大丑。

青木一出马,那些人立马清醒过来了。孟岩由此对青木刮目相看,再看他的言行举止,仿佛也不那么怪异了。

大概异人总有异相吧!

真正让孟岩完全折服的,是接下来青木和药婆的表现。

他看见青木依然是那样漫不经心地坐着,和药婆随意地聊了几句。然后,就仿佛时光静止了一般,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一动也不动。那时候,药婆手捏着兰花指,慈眉善目的,像一尊佛像。

孟岩计算着时间,大约也就两三分钟吧。

两三分钟后,药婆脸上的慈祥渐渐褪去,一忽儿变得震惊,一忽儿变得狰狞,一忽儿又显得害怕了。

然后,药婆的兰花指放下了,浑身都哆嗦起来,仿佛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我带回来的第一个女子是个真疯女子,但模样不差,我把她卖给了六降寨的李麻子,收了他四百块钱。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药婆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述她拐卖人口的过程,语气里还带着忏悔。

“第二个女子叫刘洋花,川口人,在羊城的一个饭店打工,嫌活儿太累,我就骗她说我可以带她去服装厂做事,就把她带回来了,卖给了北山口的咕犊仔,收了他三千块。后来生了俩娃,他又给我拿了两千。”

……

孟岩和史大壮对视了一眼,然后赶紧让旁边的警员做记录。

“石灰坝的猫娃子也是我带来的,那时候他才不丁点大,在山城的一个商场门口玩,我给了他一颗糖就把他带来了。卖给石灰坝的傻根家,他家媳妇不能生娃。他们给了我三千五。猫娃子现在得有十七八岁了吧。”

……

孟岩越听越震惊,越听越害怕。这些人有不少都是他认识的,有些女人已经四五十岁了,有些孩子也长大了,和本地人没什么两样,没想到居然是拐来的。

二三十年间,拐卖了几十号人,这案子翻出来可就是个惊天大案呐!

孟岩也不知道自己这是运气还是倒霉。

在他的任上,能把几十年的积案查出来办了,功是肯定立了。但这案子是好查不好办,办起来非常得罪人,搞不好就把自己给办进去都有可能。

过去的几任所长也许未必不知情,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谁也没碰这个雷。

说实话,孟岩之前也听到过许多风声,虽然也去查了走访了,但他和前几任所长一样,打心眼里就不愿意承认真有这事儿。他们宁愿去和毒贩真刀真枪地对着干,也不愿意查这种案子,把附近的村寨全得罪光了。

药婆终于说完了,疲惫得就像刚在太阳底下开垦了两垄荒地,原本慈祥光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青木,仇恨和怒火从眼睛里喷射出来,连一旁的孟岩和史大壮都能感受到一股灼烈的难受劲。

然而,青木只是朝她嘿嘿笑了一声。

恐惧和不安就马上占据了药婆的脸,压住了她仇恨的火焰。

她艰难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走到一边,对着青木库通一声就跪下了。

“求求你!还给我!求你还给我!”她哀求着。

青木没有理他,对孟岩说:“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接下来就交给孟所长了。”

孟岩对青木的态度已经从客气变成了恭敬,说:“青木老师放心,我一定会秉公处理,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是的,公道,这是最需要的,也是最难做到的。

史大壮拍了拍孟岩的肩膀说:“难为你了,碰上这么个案子。”

孟岩自嘲地笑笑:“这是老天爷给我立功的机会呢!”

史大壮想起虞美人一个人在孟岩的办公室,就站起来说:“哟,美人该等着急了。”说罢就往外走。

孟岩一时没想起美人是谁,一边吩咐警察押着药婆和罕赖子一行人,一边跟着史大壮走出去,笑道:“什么美人?史队难道在芒甸还有……”

史大壮说:“我哪有那福分!就是在你办公室等我们那女孩,叫虞美人,虞刚的女儿,我这次来就是带她走的。”

史大壮、孟岩、青木在前头走,两个警察押着药婆、罕波、罕赖子等人在后面跟着,也不敢走太快。

孟岩忽然想起什么,惊问道:“虞刚?就是穆阔集团那个二号人物虞刚?史队你带她女儿干什么?莫非……”

史大壮点头笑道:“你想不到吧?当年要不是虞刚,死的很可能就是我们了。他的烈士证快下来了,估计过几天就可以把他迁到烈士陵园去。”

孟岩一拍大腿,十分懊恼地说:“哎呀,早知道他是自己人……我他娘的当年还给了他一梭子……”

不要说孟岩,就连后面的罕波和罕赖子也是惊诧得不得了。

都是侉子坝的人,怎么那个凶神恶煞的大毒枭虞刚就成了烈士了?

106、人狗抢食

孟岩问史大壮什么时候走。

史大壮说看虞刚的烈士证什么时候下来,快的话就等给他迁完坟再走,那时候,老战友们也可以聚聚。但他最多只有十天假,慢的话,他就只能来年回来给虞刚扫墓了。

孟岩一定要请史大壮和青木吃饭。史大壮同意了,一来盛情难却,二来他们是当年一起刀山火海的战友,也没必要矫情。

出门前,孟岩交待所里的警员,先把罕波罕赖子和药婆一并看押起来,并按药婆的口供,去就近的几个村寨侧面核实情况,等下午他写好报告就向上级汇报。这么大的案子,他一个小派出所已经不能随意侦办了。

芒甸是个小镇,但来往客商和周边游客还是不少的,所以也有几家不错的饭馆。

孟岩带他们来的这家是在和烟麻大街交叉的另一条街上,相对安静一些。

“你们别看这儿偏僻,做的菜味道可不差,有些还是你们外地吃不到的。”孟岩一边点菜一边说。

史大壮说:“当了所长不得了了啊,把我当外地人看!”

孟岩一拍脑袋:“哎哟,忘了史队你当年……”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这不是还有青木老师嘛!青木老师总是第一次来芒甸吧?”

饭店门口趴着一条狗,正懒懒的晒太阳。这时候跑过来一个乞丐,在狗边上坐下来。狗也不叫,只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就别过狗头去了,显然这乞丐经常来,和狗已经混熟,又或者特别招人烦,连狗都不爱搭理他。

青木隔着玻璃门看出去,认得这乞丐正是那天在芒甸大酒店门口打架的那两个疯子之一。

史大壮看他朝这门口看,就也瞄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

饭店的老板认识孟所长,又听说今天吃饭的是所长的老领导,就特别的热情。他看见史大壮的表情,以为他厌恶门口的乞丐,就开了玻璃门去轰赶:“走走走,莫在这搭儿赖着,没得你吃的。”

疯子也不管只咧着嘴嘿嘿地笑,露出满口的黄牙。

老板气头上来,又不好当着派出所长的面打人,就把气撒在老黄狗身上,拿起扫把打狗:“叫你看个门都不会看!白养你天天吃骨头!”

那狗挨了打,就汪汪叫起来。旁边的疯子似乎怕狗,抱着头走了。

老板见疯子走了,就回来赔罪:“对不住了,孟所长,吃个饭还让你们不安宁。”

孟岩说:“没什么,就一个乞丐,你也不用赶。”

史大壮问:“那人天天来?”

老板说:“也不是天天,反正常来,不是在这家就是在那家,一到饭点上准出现。也是我们惯的,每回都给他吃的,可是你不给吧,心里又总不是滋味,这年头又没兵荒又没天灾,要不是实在没法子,谁愿意当乞丐不是!”

孟岩忽然想起来:“烟麻大街那边有个疯子我知道,这个又是哪个寨子跑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老板说:“这个来的时间不久,没听说是哪个寨子的,可能不是本地的。”

外面的老黄狗又懒洋洋地不出声了,那疯子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露着黄牙隔着玻璃朝他们笑。

老板又要去轰,史大壮阻止道:“行啦,你就别管了,也不碍着我们。你只管把你家那几个拿手菜给我做好就行!”

老板点头称是,说:“那我给您盯着去。”说完就进后厨帮忙去了。

不一会儿,菜陆陆续续地上来。

史大壮尝了尝说:“孟岩你挑的这家店确实不错。”

青木尝了几口也觉得好吃,的确是吴中那边吃不到的口味。他忽然就想起来煤老板,这家伙要是知道自己在滇南吃这么好吃的菜,一定要聒噪上很久。

史大壮不停地给虞美人夹菜,叫她多吃点。虞美人却始终小口小口地吃,像个大家闺秀似的。

“美人,你这吃法可不像山里妹子啊!”孟岩自从知道虞刚的事情后,对虞美人特别亲热。

史大壮也说:“是啊美人,你怎么吃这么慢,是不好吃吗?”

虞美人不好意思地笑笑:“没吃过这么好的菜,我怕吃太快了就没有味道了。”

史大壮和孟岩就哈哈笑起来,可笑容里却多少掩着几分悲凉。多少像虞刚这样的好人为了事业牺牲;多少家庭因为毒品而破碎;多少美人这样乖巧的孩子却从来吃不上一顿好吃的,甚至还在为一口饱饭而挣扎!

孟岩不敢多喝酒,毕竟下午还要上班,史大壮也就不便多喝,只和青木开了几瓶啤酒。

他们一边随意地喝着,一边说些以前缉毒队的事情,只是碍于美人就在旁边,也不好多说虞刚的事。

不过虞美人的心情却出奇得好。尽管他们说的不多,她却能听出来,史大爹和孟耶耶和自己的阿爹是好朋友,他们都是警察,是世界上最最好的好人。

门口的疯子开始咣咣咣的敲玻璃。

饭店老板摇着头说:“这家伙定是闻着你们桌上的香味了。”

他去后厨端来一碗饭,饭上浇了些菜汤,端到门口往地上一放,骂道:“快吃快吃,莫再敲门了,再敲就给我滚!”

疯子看见饭食,咧着嘴笑,就趴下来把脸埋进碗里去吃。

这时候旁边的老黄狗忽然站起来,朝疯子汪汪吼起来。

疯子被吓了一跳,瑟瑟地躲到了旁边。

黄狗摇了摇尾巴,凑到那只碗边上吃了起来。

老板也没多管,就进了屋。屋里的人当然也没注意外面,不知道还发生了一出人狗抢食的事。但虞美人却都看见了。

美人飞快地吃光了自己碗里的饭,对老板说:“耶耶,能再给我一碗饭吗?”

“哟,美人胃口不错嘛!”史大壮和孟岩都这么夸着。

美人只红着脸笑笑,并没有多说。

老板很快又盛了一碗饭过来。

美人看看饭有点满,就添了一些在旁边已经吃空了的剩菜盘子里,又往里面夹了许多菜。然后端起盘子飞奔到门口,对疯乞丐说:“这个给你吃。”

疯乞丐似乎没想到会有一个小女孩跑出来给她送饭,愣了一会儿,才哇啦哇啦叫起来,一副开心的样子。

看到乞丐接过了盘子,美人“呀”一声,又飞快地跑回店里,拿了一双筷子出去:“对不起,刚才忘了拿筷子。”

疯子却已经用手在盘子里抓着吃了起来,根本不搭理她的筷子。

美人看着他吃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孟岩正想夸美人心善,忽然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急匆匆地跑来,一不小心踢翻了门口大黄狗正在吃着的饭碗。

“孟所,不好了!他、他们跑了!”警员气喘吁吁地说。

孟岩问:“谁跑了?”

“药婆、罕波、罕赖子……他们都跑了!”

107、药婆的药铺子

孟岩差点从条凳子上蹦起来:“你说什么?娘哔哔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那个警员满脸委屈:“孟所,也不能怪我们。就我们所那个破房子,能关的住谁呀!罕波又是协警,对所里的情况门清。我们人少,走了几个去附近村寨了解情况的,就剩下管户籍的小张和我了。刚才有个人来报警,说东街口的狗把一个笸箩寨来贩药的人给咬伤了,我就去看了一下,回来就发现人跑了,小张还受伤了。”

孟岩气得不得了,但也没法子。他知道属下说的不错,谁会想到罕波那个龟儿子敢逃跑呢?拐卖人口的是药婆,实施非法拘禁和人身伤害的是罕赖子,罕波的罪本来不重,顶多就是当不成协警了。

但一逃跑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还打伤了户籍警小张,这要抓回来,就不是扒掉那身皮那么简单了。

罕波不是个蠢人,不会这么点道理都辨不清楚,除非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事情。

饭吃了一半,孟岩跳着脚、骂着娘回所里去了。临走对史大壮和青木万分抱歉,说这顿饭不算,过两天再补。

史大壮现在是休假,编制也不在这边,所以抓人的事情他没法帮忙。青木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他们也不是很担心。对警方来说,最难的是找证据破案,而不是抓捕。

他们离开的时候,门口那个疯子一直在看虞美人。美人朝他笑笑,疯子也憨憨地笑。

回到芒甸大酒店的时候,他们又遇到了上次那个疯子。疯子看到青木又哇啦哇啦地叫,不过这次倒是没有冲进酒店里来。

史大壮之前订的房间没有退,现在多了美人,原本想加一间房,但前台告诉他们没有房间了,只能加床。

好在他们那间房很大,即使加一张床也不显得拥挤,又是临街带阳台的,比较通透。

下午的时候,史大壮又带美人去买了好多吃的,糖果、薯片、辣条什么的,凡是芒甸能买到而美人没吃过的,几乎都买了一点。

连青木都觉得史大壮买的有点多了。

“我就是觉得太亏欠虞刚了。”史大壮和青木在阳台抽烟的时候如是说。

青木知道史大壮是想把这种亏欠在美人身上补回来,可是有些东西是补不回来的。

虞美人第一次住酒店,虽然芒甸大酒店在史大壮看来,还停留在八十年代的招待所的水平,但对于虞美人来说已经是天堂了。

晚上的时候,她先是趴在窗户上看星星,比较着芒甸的稀稀拉拉的路灯光和天上的星光哪个亮。那个疯子就坐在街对面的地上,也在抬头看。

回到屋子里,虞美人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从这个床,蹦到那个床。

“大爹,这床为什么这么软?”

“大爹,这水为什么是热的?”

“大爹,这电灯为什么没有线?”

“大爹,这电视里的人都是真的吗?”

……

她不停地问着问题,弄得史大壮到后来几乎回答不上来。

不过史大壮心里是真高兴。他知道美人的心理问题已经彻底治愈了,现在的美人,才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史大壮感激地看了青木一眼。

虞美人一直不肯关灯睡觉。

她说她害怕。

史大壮问她害怕什么。

她说:“我怕灯关了我睡一觉醒来,大爹和耶耶都不见了。我想我现在一定在做梦,只有梦里才有这么软的床,只有梦里我爸爸才会变成一个好人……”

她喃喃说着,最后终于睡着了。

史大壮没有关灯。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泡,他想起了和虞刚一起在阴沟里做老鼠的日子。

……

早上的时候,史大壮带着美人和青木在街角的小店里吃米线,孟岩忽然打来电话:“史队,我们在药婆的铺子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史大壮问:“什么东西?人抓到了?”

孟岩说:“人还没抓到,我们在她的铺子里发现了大量过期药物,主要是感冒药和止咳糖浆类。”

史大壮立刻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问道:“发现冰毒和制毒工具了吗?”

孟岩说:“还没有。我不确定这事儿要不要报彭队,你过来帮我看看吧。”

“好,我马上来。”史大壮挂完电话准备出发。

青木问:“要不要我一起去?”

史大壮想起药婆昨天的神秘手段,就说:“好,我们先送美人回房间。”

回酒店的时候,看见酒店里的工作人员又骂骂咧咧地架着那个疯子出来:“你娘个臭要饭的还敢跑楼上去了,再进来打断你的腿!”

疯子这次看见青木没有哇啦哇啦叫,而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地被扔出了酒店。

药婆的草药铺子在烟麻大街,离芒甸大酒店不远,史大壮和青木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

铺子外面围了不少人,都在问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协警拉着警戒线在维持秩序。

铺子一共两个门面,进深却很深,都是老式的木头房子。铺子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散发出浓郁的药香味。

孟岩把史大壮和青木迎进去,指着铺子里间的墙壁上的一道门说:“这里原来是木板墙,贴着旧画报,不仔细看不知道有门。”

他带头走进去,里面是昏暗但面积并不小的房间,堆满了大半个屋子的药盒子。

史大壮随意捡起一盒来看了看:“都是含有麻黄碱的药,可以提取冰毒。”他抬头看了一圈,“这里是仓库,一定有别的制毒窝点,向缉毒队汇报吧。”

孟岩叫了一声倒霉,一个人口拐卖案已经够他头痛的了,结果还牵连着贩毒案。关键是,药婆子还在他眼皮底下跑了。

“娘哔哔的,这么多处方药,她是从哪儿弄来的?”孟岩骂道。

史大壮说:“她本来就是草药郎中,收购药物不容易引起怀疑。”

这时候忽听得一声巨响,就像哪里打了一发开山炮。

爆炸?!

扛过枪打过丛林战的人对这种声音特别敏感,史大壮和孟岩心头同时一跳,抢步到街上一看,西边浓烟滚滚,正是芒甸大酒店的方向。

俩人几乎同时撒开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酒店跑去,到了酒店外的街口,就看见了酒店三楼一个房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正在向四周蔓延。

而仔细辨别,那起火的房间,正是虞美人住的那一间。

一个身影像猎豹一样窜了出去,在酒店廊檐和柱子间闪了两下,就已经窜上了三楼,只留下几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的回响。

史大壮看见青木的旧风衣被热气冲击得像个膨胀的气球,一忽儿就隐没进了大火里。

108、救人

青木的动作太快,史大壮想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这么大的火直接冲进去不烧死也得呛死。他急得一跺脚,快速冲进酒店,拎起一个灭火器,试了一下发现是坏的。

“艹!”史大壮骂了一句,迅速在前台休息室里抢了两条毛毯,就着厕所水池子打湿了,沿着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起火的房间的门倒在过道的另一边,大概是爆炸的冲击波把门炸飞了。这让史大壮免去了破门的麻烦。

他披着湿淋淋的毛毯冲进了火里,大叫着:“青木!美人!……咳咳……美……咳咳……人……”

烟味把他熏得直咳嗽,肺里像塞了一团破棉花。他赶紧用湿毛毯捂住自己的口鼻,一边躲着火焰,一边寻找青木和虞美人的身影。

“美人!美…人…”史大壮强忍着肺里的难受,大声呼喊着,指望奇迹的出现。

美人不会死的!虞刚你要保佑她呀!

史大壮怀着希望冲过眼前的一团明火,但他知道希望渺茫,越往里走,心就越沉。

他看见有个人影蹲在床边的地上,一动不动。

“青木!”史大壮认出来那是青木。他把一条毛毯抖开,扔到青木的头上,“把湿毛毯披上,火太大了……”

“走吧。”青木站起来说,“美人不在这里。”

虽然从进来到现在一共也就两三分钟时间,但酒店的房间不大,青木可以断定虞美人不在这里。

“不在?”史大壮有些意外,但悬着的心却放了下去。

不在,就一定还活着。不管发生了什么,活着就好!

火势已经蔓延开去,除了旁边的房间,楼上也已经烧起来了。

史大壮也知道再不出去就可能出不去了。

他和青木一起裹着毛毯退出了房间,到了过道里,二人对视一眼,便心有灵犀地分头往过道两边去了。

过道里乱哄哄的,有人抱着头往外跑的,也有人叫喊着要进去救人的。

史大壮在楼梯口的消防柜里总算找到了一个能用的灭火器。拎着灭火器找了一圈,没有发现美人的踪迹,倒是在一个房间里找到了几个孩子,正不知所措地挤在一堆。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来这里旅游的,几个家长结伴出去了,把小孩子丢在房间里玩。

他就顺便把几个孩子救到应急通道口,让他们沿着楼梯下去,又交待他们不要跑远,等着家长回来接。至于这几个孩子会不会因乱而和家长走失,他已经顾不上了。

三楼找不到,他又上了四楼。四楼的情况比三楼还乱,因为烟全都漫上来,火也已经烧上来了,而人却还没有全逃出去,又和五楼下来的人冲撞在一起,楼道里就乱成了一团。

青木和史大壮在五楼会师,又一起往下找,一直找到大堂也没有发现美人的踪迹,只好先帮着疏散房客,确定大楼里没有人了以后才退出了酒店。

酒店外的大街上围满了人,有的唉声叹气、有点哭哭啼啼、也有的幸灾乐祸指指点点。

孟岩正在指挥众人有秩序的撤离,又从酒店里唯一的一个消防栓里抽出管子,打开阀门,对着楼上喷水。

附近的街坊找来许多塑料桶和脸盆,接了水,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因为起火的地方有点高,他们又不敢冲到里面上楼梯去救火。

史大壮出来的时候,头脸和身上乌漆嘛黑的,像在炭炉里滚了一圈一样,额前的头发也烧焦不少。倒是青木,虽然头发乱糟糟,衣服也旧,但还是清清爽爽的,好像他压根没进去过一样。

孟岩把水管交给身边的一个壮小伙,跑过来问史大壮:“史队,里面情况怎么样?”他没有直接问虞美人,生怕触痛了史大壮的神经。

史大壮说:“没仔细检查,像是土炸药爆炸。”

孟岩忍不住问:“美人呢?”

史大壮说:“不在里面,不知道去哪里了。”

孟岩松了口气说:“那就好,兴许自己溜街去了。”

史大壮问:“通知消防了没有?周围都是砖木混建的房子,这样救火怕是不行。”

孟岩说:“通知了,但等瑞河口的消防车过来最起码下午了。芒甸有一辆洒水车,我已经通知他们过来了,先顶一阵用用。”

没一会儿,洒水车过来,工人用喷水管对着楼上喷水,虽然没有消防车那么管用,但好歹阻住了火势的蔓延。

芒甸镇上能用的灭火器也都被人找了来,集中起来,由孟岩带队冲进了酒店。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青木忽然拉了拉史大壮的袖子,示意他朝人群里看。

史大壮看见昨天吃饭时候门口那个疯乞丐,正露着一口黄牙朝他们笑。

乞丐的身边,钻出一个扎着辫子的小脑袋,然后叫了一声:“大爹、耶耶!”就挤出人群跑了过来。

“美人!”史大壮激动得上去一把将虞美人抱起来,用自己炭黑的脸在美人脸上用力亲着,“你没事!美人,你可把大爹吓死了!”

虞美人被史大壮弄了个大花脸,痒痒的,就咯咯笑起来,忽然看见史大壮眼角的泪,就伸出小手帮他擦:“大爹你怎么啦?为什么哭了?”

史大壮说:“大爹没哭,大爹高兴!”

虞美人说:“高兴应该笑才对哩!”

史大壮就哈哈笑起来,笑得很开心。

“美人你刚才怎么出去了?”史大壮笑了一会儿问。

虞美人说:“刚才有人敲门,我以为是你们回来了,就去开门,却是昨天碰到的那个乞丐耶耶。他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我以为他饿了,就拿东西给他吃,但是他不要。我看他很着急的样子,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但是你们又不在,我不能随便离开呀。然后就来了几个保安耶耶,很凶的样子,要把他赶走,我看他很可怜,就跟保安耶耶说,他是我认识的人。保安耶耶说乞丐不能进酒店,让我把他带出去,我就把他带到外面来了。”

“乞丐耶耶?”史大壮在人群中寻找着,“就是昨天你给他饭吃的那个吗?”

“嗯,是呀,就是他。他就在那里——”美人小手一指,“咦,人呢?”

人群里早已不见了疯乞丐的影子,而史大壮回头的时候,青木也不见了。

109、善有善报

瑞河口的消防车终于赶来了,紧跟着消防车而来的,还有彭家虎和他的缉毒队员。

经过一番奋战,大火终于被扑灭了。幸运的是,火灾没有造成人员死亡,十几个受伤的人被送往瑞河口医院救治。这里面当然少不了孟岩组织群众救火得力的功劳,也多亏了史大壮和青木在楼上一路救人,让不少人尤其是孩子逃离了危险。

消防队长和史大壮、彭家虎一起勘验了现场,确定起火原因系土炸药和雷管爆炸,爆炸的位置就在史大壮他们所在房间里中间的床底下,也就是美人睡觉的那张床。

炸药很可能带有计时引爆装置,也就是说,这是一颗简易定时炸弹。

因为事情牵扯到史大壮,彭家虎不遗余力,把半个缉毒队的人都带过来了。大火扑灭后,他先去看了药婆铺子里的药物,然后就带人进驻芒甸派出所,把这里当成了临时办公地点。

孟岩苦笑着抱怨:“彭队啊,派出所是便民服务的地方,你看你把这儿变成缉毒大队了……”

彭家虎可不给孟岩面子,骂道:“你娘的当了所长就脸大啦!我管不了你了是吧!在你的地盘上居然有人敢对师太下手,还放炸药!你他娘的要是所长不会干,就给我滚回缉毒大队来!”

彭家虎和史大壮都是孟岩曾经的领导,相比而言,彭家虎带他的时间更长,所以训起话来更是不留情面。

孟岩喏喏地应着:“是是,我失职,我有罪!”

“你有个屁罪!”彭家虎骂道,“别说你两句就死乞白赖的,像个小媳妇似的!”

史大壮笑着摇头:“行啦老虎,别拿孟岩出气啦,这也是你彭老虎的一亩三分地,要说责任,只怕你比孟岩更大呀!”

彭家虎摸了摸小平头:“我这不是把家底都搬过来了嘛!从现在开始,一切维你指挥怎么样?”

史大壮笑骂道:“我指挥个屁!你别指望我帮你背锅!”

彭家虎嘿嘿地笑着,然后把美人抱过来:“这就是虞刚的娃?”

“是啊,她就是美人。”史大壮说,“来,美人,这是你彭大爹,外号老虎,当年和你阿爹可是铁哥们。”

美人叫了一声“大爹”,然后问:“你们都有外号吗?”

彭家虎说:“那当然,知道你史大爹的外号叫什么?”

美人摇摇头说:“不知道呀。”

史大壮说:“你彭大爹名字里有个‘虎’字,打坏人又勇猛,所以外号叫老虎;我姓史,外号叫‘狮子’。”

彭家虎哈哈大笑:“美人你别听他的,他外号叫‘师太’,才不是狮子哩!”

美人就问:“什么是‘师太’?”

彭家虎想了想说:“师太就是剃了光头的女人。”

美人看了看史大壮原本就剃得很短,现在又被大火烧掉了不少的头发,噗嗤一声笑了。

“那我阿爹叫什么外号呀?”美人问。

彭家虎说:“你爹当年外号叫玉面皇帝,怎么样,威不威风?”

虞美人不解地问:“为什么叫玉面皇帝呢?”

彭家虎一下愣住了,一手抱着美人,一手摸着他的短平寸头:“哎呀,这个么……”

史大壮笑道:“你彭大爹是个文盲,啥也不懂。我告诉你,以前有个皇帝写过一首词叫《虞美人》,就和你的名字一样。你阿爹呢特别喜欢这首词,又因为你阿爹长得特别帅,所以大家都叫他玉面皇帝。”

彭家虎气道:“就你懂得多!”

其实彭家虎不是不知道,但虞刚这个外号是在贩毒集团里叫开来的,当时是形容他长相斯文却心狠手辣,和李煜写《虞美人》没有半毛钱关系。是史大壮生拉硬拽,把个李后主和虞刚扯上了关系。

虞美人想起了青木给他念过一首词,就喃喃地念了出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史大壮有点惊讶:“呀,美人真厉害,都能背啦!是你娘教你的吗?”

美人摇头:“是青木耶耶教我的,但我不懂什么意思。”

彭家虎这才想起青木,问道:“对呀,青木老师人呢?”

史大壮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经过火场里的一幕,史大壮对青木的本领又多了一分了解,所以并不担心青木会出事。他现在最要紧的任务是保护好虞美人,在离开滇南之前,他决定无论发生什么,再也不让这个善良的小丫头离开自己的视线。

既然史大壮说青木不会有事,彭家虎和孟岩也就不多说什么,只希望青木能找到什么线索和证据回来。当然,他们并不抱太大希望,毕竟青木只有一个人,又没有缉毒经验,对芒甸也不熟悉。而且,那个疯乞丐虽然良心发现救了美人,但毕竟是个疯子。

三个人开始分析案情,研究下一步的工作。

药婆的铺子里有那么多含有麻黄碱的药物,可见她必然和毒贩脱离不了干系,很可能是在给贩毒集团提供原材料,而罕波如果不是贩毒集团的人,就是和药婆一伙儿的。他们担心事情败露,所以才会急着从派出所逃出来。

史大壮和孟岩在派出所里提起了虞刚的事情,罕波他们都听见了,很可能逃走以后把此事告诉了毒贩头目。那一包炸药未必就是针对史大壮的,也许是为了报复虞刚,针对虞美人的。

史大壮有点懊悔,自己不应该在公开场合和孟岩说虞刚的事情。

彭家虎说:“师太你也别自责,谁能想到抓进派出所里的人还能逃出去?”他说着又白了孟岩一眼,“再说你也不知道他们和毒贩有关联不是?”

孟岩也说:“是啊,史队,这事儿不怪你,虞刚的事儿快要公开了,就那么几天功夫,谁想得到!”

史大壮叹了口气。是啊,谁会想到毒贩的报复会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猛烈呢!

庆幸的是,美人没事。

他们现在基本可以判定,是那个疯乞丐受了虞美人一饭之恩,不忍心看她被炸死,所以才把她救出来。

可以说,虞美人的善良,不仅救了自己一命,而且也救了史大壮和青木。

史大壮越想越后怕。如果不是孟岩打电话让他去看药婆的铺子,如果不是乞丐良心发现来救美人,如果不是美人心善送乞丐下楼,后果将不堪设想。

“谁是放炸药的人呢?”彭家虎问。

炸药很可能是他们吃早饭的时候被放到房间里的,史大壮马上想起了另一个疯子。

110、深山里的小木楼

史大壮想起早上接到孟岩电话,吃完早饭送美人回来的时候,那个经常见到的疯子正被酒店工作人员架出来,好像在骂他跑到楼上客人房间去了,而那时疯子的表现和平时也不太一样。

“老虎,利用精神病人贩毒的事情可能被我料中了,不是巧合,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史大壮说。

孟岩也说:“是啊,从药婆拐卖人口的能力来看,她是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人的心智的。利用精神病贩毒,不容易引起怀疑,即使被抓了,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他奶奶的!”彭家虎骂了一句,然后拿起电话给局里简单汇报情况。

“通缉令很快就会下来,我们人手不够,在芒甸抓人就看孟岩你的了。”彭家虎挂完电话说。

孟岩凝重地点了点头,说:“我已经把我这里能派的警力都派出去了,包括协警和我这两年安插在各个村寨的眼线也都发动了,一旦发现药婆他们的行踪就会向我报告的。”

彭家虎说:“好,到时候抓人的事情交给我。”

史大壮说:“各条出境的山路要守住,我估计他们和境外贩毒集团有联系。这次毒贩对我们的报复也来得太快了,而且能制造定时炸弹,这可不像是小团伙,就凭药婆这伙人,没那么大能量。”

会是谁呢?

彭家虎陷入了沉思。

自从穆阔集团打掉以后,瑞河口已经没有什么特别大的贩毒团伙出现了。而且,谁会和虞刚有这么大的仇恨,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把史大壮和虞美人炸死。如果他们真的成功了,那可就是惊天大案,不要说瑞河口和宝腾,到时候整个滇南都会震动,上头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进行整顿和针对性打击。

“会不会是吴索吞?”孟岩说。

“不会。”史大壮非常肯定地说,“当年打掉穆阔以后,虞刚的确去了缅越,和吴索吞有过接触,但他没有给吴索吞造成什么实际损失。何况吴索吞这个人说得好听一点叫雄才大略,不会为这种小事来报复的。”

“吴索吞不会这么蠢的,而虞刚卧底的几个团伙基本都已经打光了,死的死,抓的抓。”彭家虎把近几年的毒贩线索在脑子里过滤了一遍,“难道还有什么漏网之鱼?”

史大壮忽然一拍桌子,大叫道:“穆卡!一定是穆卡回来了!”

……

疯乞丐看着小丫头回到了她大爹身边,嘿嘿嘿地笑了笑,就挤出了人群。

他抬头看了看天,火灾的浓烟把天空熏得乌黑乌黑的,只有远处的天还是蓝的。

他就朝着蓝天的远处走去,脸上露着憨憨的笑意,就好像刚刚捡到钱了一样。

身后总传来踢踏踢踏的声音,疯乞丐疑惑地回头看看,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摸了摸脏兮兮的头,又朝前走。可是那踢踏踢踏的声音总是跟着他,好像幽灵一样。

他有点害怕了,就拼命跑,可是他一跑,那踢踏踢踏的声音就更响了。

疯乞丐从一个小十字街口拐进了烟麻大街旁边的一条无名小路,声音好像没了,他靠着墙根呼哧呼哧喘气。

忽然一辆面包车开过来,在他面前停下,车门拉开,下来两个人,不由分说就把疯子推进了车里。

疯子害怕极了,哇啦哇啦大叫着要下车,却被人摁住不能动弹。车门关上,面包车呼一下开走,卷起了满地的落叶。

车子出了芒甸,进了山,七拐八弯地开了大约两个小时,停在了一个破旧的木楼前。

周围都是山,茂密的树把进山的小路给遮挡住了。木楼就夹在两颗合抱的大树中间,外墙上爬满了藤蔓,如果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看出来这是个可以住人的房子。

稀稀拉拉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照进来,照在木楼门前的空地上,留下一个一个的光斑。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就躺在地上,身上洒满了光斑,也不知他是在乘阴凉,还是在晒太阳。

乞丐看见面包车来了,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哇啦哇啦叫着跑了过去。

三个包着头巾的汉子把疯子从面包车里扔出来,两个疯乞丐就撞在一起,扭打起来。

木楼的小门打开,药婆从里面缓步走出来,她的身后跟着罕波。

三个汉子恭敬地叫了一声:“药婆婆!”

两个疯子听见了,就一齐住了手,跪在旁边瑟瑟发抖。

药婆手捏着兰花指,虽然尽量保持着平和的表情,却再也没有当初那佛陀一般的慈祥。阳光照在她脸上,可以看见那密布的深深的皱纹。

她抬头看了一眼,眯起了眼睛,仿佛要极力躲避阳光的刺激,朝着旁边里挪动了两步,将脸躲进了阴影里。

“没想到啊,你的魂灵还能脱离掌控,看样子要回猪笼养一养了。”

药婆的话音未落,两个疯乞丐就在地上磕起头来,嘴里哇啦哇啦不知在说些什么。

药婆对着先前晒太阳的那个说:“没说你,你这次做得不错。”

那疯子就又磕头,磕完了起来开心地跳跃了一番,然后对着还跪在那里的疯乞丐做起了鬼脸。

“罕波,把他先关进猪笼里去。”药婆说。

“好嘞!”罕波答应一声,就要去带疯乞丐,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药婆,这次没能把姓史的和那个丫头给炸死,穆卡会不会怪咱们?”

药婆沉着脸说:“我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要不是看在小师妹的面子上,我才不会听他的。他真要有种就亲自去做好了!”又说,“不过这次真是可惜,没把那个鸡窝头炸死!”

“那个青木真那么厉害?”罕波问。

想起青木,药婆脸上皱巴巴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说:“不该问的别问。”

罕波被药婆呛了回来,就把气撒到一旁的疯子身上,上去踢了一腿,然后命人架着他进了小木楼。木楼的一楼很潮湿,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架通往二楼的木梯和一扇后门。

疯子哇哇叫着极力反抗,似乎很害怕罕波要带他去的地方。罕波和另外三个汉子一起才勉力架住他,开了后门出去了。

药婆站了一会儿也进去了,顺着楼梯上了二楼。

只留下原先那个疯子。疯子看没人了,就又躺下来晒起了树叶间落下来的稀稀疏疏的太阳。

他躺着躺着,隐约听到一阵踢踏踢踏的响声。

疯子一骨碌爬了起来,看见那个在酒店里碰到过的鸡窝头男人,正懒洋洋地靠在面包车边上抽烟

111、那一丝难忘的香味

疯子看见青木,哇啦哇啦地叫起来,冲上去作势不知是要拥抱还是要打人,张牙舞爪的。但是他只冲到离青木还有七八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定定地站在那里,剧烈地喘着气。

“你是谁?”青木一点也不着急,靠着面包车,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一边抽烟。

“我是谁?”

疯子重复了一句,然后开始抓耳挠腮,一脸痛苦的样子。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

他不停地说着同一句话,一会儿抬头去看天,一会儿低头看着地,一会儿又开始在地上打滚。

人的记忆是个奇怪的东西。有时候你不去想,有些东西自己就浮上来,在你眼前晃来晃去。但当你用力去想的时候,它却像个捉迷藏的高手一样躲起来了。

干脆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就算了,最要命的是,你感觉马上就要想起来了,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那种感觉,就像钓鱼的时候,鱼儿一直在咬你的钩,却始终钓不上来一样。

你在路上遇到一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哎呀,他叫什么来着?

你甚至能想起来小学的时候你抽过他的凳子,他一屁股坐到地上,还为此和你打了起来,可你就是想不起他叫什么了。

什么来着?就在嘴边啊!

你痛苦地回忆着,嘴上却只能应付着:“啊啊,哎哟,是你呀,老同学,好久不见啊,最近在哪儿?忙什么呢?”

等你们寒暄了一阵,说完再见各奔东西的时候,你一拍脑门,呀!张三!

这种情况每个人都会遇到,但能忘记自己是谁的人,除了老年痴呆症,就只有精神病患者了。

现在这个疯子就想不起自己是谁了。

青木看着疯子满地打滚的样子,清楚地知道这种蚂蚁钻脑一样的痛苦是什么感觉。所以他宁愿做个懒人,也从来不去想他实在想不起来的事情。

他叫青木,有一间工作室,养了一只乌鸦。

仅此而已,却已经足够了。

当然,如果有哪怕一点能够让他轻松想起点什么的机会或者线索,他也是很乐意去追查一番的,比如那两个顶点相连的三角形符号,和那个浑身充满异香的女人。

现在,他又隐约闻到了这样一股叫人难以抗拒的香味。

“不用问了,你问不出来的。”药婆从小楼里走出来。

青木吐出一口烟,自己用手撩赶着眼前的烟雾,然后鼻子用力闻了闻,确定香味不是药婆身上发出来的。

他抬头瞄了一眼小木楼,那香味来自小木楼二楼的窗户,很淡,但很香。

“阿嚏!”青木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说,“你怎么知道我问不出来?”

药婆看见青木打喷嚏,紧绷的脸放松下来,但马上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定自己不是在梦里,才说,“我承认你很厉害,但是总有比你厉害的人。”

“哦?是你师父来了吗?”青木有点好奇,听说她师父是个不会老的女人。

“哼!对付你,还用不着我师父出马。”药婆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恨,“你虽然破了我的法,又消了我的法力,但你也不要太得意。我受的苦,很快也会还给你的,你会比我痛苦一百倍。”

“法力?”青木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在练什么法术吗?哦,对了,你是药师什么佛转世来着?法力!哈哈,笑死我了!”

药婆的脸色难看得像放了两天的猪肝,手颤抖着,极不情愿地把一直捏着的兰花指松开了。

青木又“阿嚏阿嚏”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药婆鄙夷地笑了。

她缓缓走到疯子旁边说:“他是个疯子,实实在在的疯子,除非你能治好他的疯病,又能破了我师妹的法,否则你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原来你还有个师妹啊!就是躲在楼上那位吗?怎么下来见个面呢?”

药婆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她并不担心,说:“你想见我师妹,就拿出点真本事来吧!”

“唉,这么扭扭捏捏的,女人还真麻烦!”

青木叹了口气,把烟头丢在地上用趿拉板踩灭,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试着按了几个号码。

药婆笑道:“不用试了,这里没有信号的。”

“那你们怎么和外面联系?”

“我们用这个。”药婆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二十年前的大哥大一样的手机,上面有一根很粗的天线,“这是卫星电话。”

“你就这么拿出来,不怕我抢吗?”青木说。

药婆似乎也有点后悔,暗叹自己今天这是怎么啦,说话做事都怪怪的,果然是失去法力以后就变得老年痴呆了吗?

不过想起这个卫星电话是有密码的,她松了一口气,呵呵笑道:“如果我不告诉你密码是星井6957井的话,你抢走也不能用。”

她说完心头就一紧,感觉自己好像是说错话了,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阳光从茂密的树叶间照进来,星星点点的,像一张网一样罩住了她。

药婆恍惚地站在一片光晕里呆了一呆,接着就发现电话已经在青木的手里了。

“喂,你再不下来,我可要打电话啦!”青木朝小木楼上喊。

没有得到回应。

他试着拨了史大壮的号码,“咦,果然能用呢!声音还挺清楚……啊,喂,史队吗?是我,我是青木……哦,这是卫星电话,药婆的……对,我在山里,你们能定位这个电话吗?……哦好……”

他一边和史大壮说着情况,一边踢踏踢踏地朝着小木楼走去。

在经过疯子身边的时候,他停下来,移开电话,低头问了一句:“你是谁?”

疯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就像今天就要参加高考却睡过头了的学生一样,身体如遭电击般跳了起来。

他瞪大了眼睛,用力地喘着粗气:“我,我……我是姚……姚炳辉……”

青木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踢踏踢踏的朝前走了。

药婆忽然浑身颤抖起来,指着青木的背影:“你、你……”

然而,她来不及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疯子已经像饿狼一样扑了上来,把药婆扑倒在地。

“是里!里这个伦幻子!妖婆子!……”

疯子一边口齿不清地骂,一边骑在药婆身上打,左一巴掌,右一巴掌……

他似乎还不解恨,又扑上去用牙齿撕咬药婆的耳朵、脖子和肩膀,扯下一条条肉来。

药婆毫无反抗之力,只剩下凄惨的哀嚎,手伸向小木楼的方向:“啊——师妹救我——”

然而,小木楼里没有半点动静……

112、此香非彼香

离小木楼越近,那香味就越浓。

青木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把没有挂断的电话放在木楼边的树杈上。

这个电话看起来那么厚,电池应该很耐用吧?他想着,在电量耗尽之前,史大壮他们总可以定位到这里了。

他不知道的是,缉毒队的效率远比他想象的要高,这时候,已经分成几路出发了。

推开小木楼的门,青木迈步走了进去。

楼里潮湿阴暗,散发着一股霉味,却也掩不住楼上传下来的香味。

后门半开着,好像刚有人出去过,透进一些新鲜的空气。

一架看起来不太结实的木梯通往二楼。

“你不肯下来,那我可上来啦!”青木抬头叫了一声。

他踩着木梯往上走,木梯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整个小楼都有点摇晃起来,仿佛随时会倒掉。

二楼的房间和一楼完全不一样,四面窗户让房间通透敞亮。其中两面可以看到大树粗壮的枝桠,后面的窗户正对着一面光滑山壁,山壁上反射着阳光,晶亮亮的

一个女人正趴在正面的窗台上看风景,窗外就是青木进来的空地。

她身体前倾,微翘着臀,紧身的休闲短裤将臀部包裹得极为饱满,两条长腿交叉,一只脚踩在木地板上,一只脚挂在身后的小木凳上。细细的腰身塌下去,上身穿着花色背心,露出白皙的肩背。一头微微卷曲的黑发从肩头滑落,随着窗口吹进来的微风轻轻地飘扬。

不得不说,仅从背后来看,这女人的身材无可挑剔。

窗外的疯子还在殴打并撕咬着药婆,药婆的凄惨的嚎啕已经显得有几分无力。

这么煞风景的画面却没有影响窗口的女人。她如痴如醉,仿佛窗外正在上映一部电影大片一样。

浓郁的香味从女人身上飘散开来,整个屋子都充满了异香。

青木又想起了那一晚在酒吧,那个女人画下那个符号之前,也是这么香。那天的香味甚至让他忽略了那个女人的长相。

他很希望今天遇到的,就是那天那个女人。

但是他失望了。

人的嗅觉系统非常复杂而敏感,能够辨别几万种不同的味道,但我们往往只是笼统地分成香和臭两种。

分子物质通过空气传播,进入我们的鼻腔,在嗅觉感受器内引发一系列酶级联反应,刺激鼻三叉神经系统,再传导到大脑的神经中枢,形成我们的“嗅觉”,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香和臭。

然而很少有人会问,为什么这种东西是香的,那种东西是臭的?

其实,某个东西是香还是臭,是人类在长期进化当中形成的一种意识判断。

当我们的身体需要这种东西,意识判断这种东西对人体有益,就刺激大脑相应的皮层位置细胞,产生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感觉,我们称之为“香”。

反之,如果意识判断这种东西对人体有害,我们闻到的就是“臭”了。

这种意识判断的记忆存储在人类的基因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先天记忆,或者叫遗传记忆。比如大多数果实天然是香的,而粪便则是臭的。这些都是在遗传信息里已经记录的东西,不需要你去尝一口才能分辨。

但生存环境无时无刻不在变化,遗传记忆有时候也会出错,需要不断调整。所以有些东西你必须试过以后,才会慢慢形成后天记忆。这种记忆存储在大脑里,可以由意识来进行调取。

比如臭豆腐,基因记忆判断它是腐烂变质的东西,所以第一次闻一定是臭的,但你吃过以后发现很好吃,而且好像对身体无害,后来再闻的时候,就可能会觉得很香。

有些东西则因人而异,你觉得香的,我可能闻着是臭的。你能接受的,我未必接受得了。因为不同体质的人对物质的需求是不一样的,比如榴莲和大蒜,比如酒精和香烟。

这是从物质的角度,人类的意识通过嗅觉和嗅觉神经系统去判断一个东西的好坏。

能让鼻子闻到的前提是,这个物质必须具有挥发性,必须形成分子物质,随着空气进入人的鼻腔。

但是,有一种情况是例外。

那就是,通过某些特殊的手段,直接刺激你的大脑皮层,让你的意识闻到“香味”。

听起来好像很玄,但说穿了原理也很简单,就是让意识主动调取大脑中的某些嗅觉记忆。

人类的某些科技手段已经能实现这种技术,利用电波刺激,让人产生真实的感知,未来的vr很可能就是这样的。

我们有时候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也能做到,比如你一直想着某种食物,可能就会闻到那种食物的味道,那就是你的意识调取了大脑中关于该食物的相关记忆。

青木非常确信,在酒吧里的时候,那个女人就是用了这样的方法。

当时整个酒吧,应该就只有他一个人闻到了那浓得化不开的香味。他根本无法说清楚那是什么香,也许是他大脑里关于香的记忆全部调出来了。

他记得那个女人说了一个词——香眠——应该是一种类似催眠的手法。

那个女人走的时候似乎非常失望,她的香眠没有起作用,至少是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但她可能想不到,青木是一个根本不会做梦的人啊!

现在小木楼里的香味也是浓得化不开,离窗边的女人越近就越浓郁。

然而,青木清楚,此香非彼香。

眼前这个女人的香味,是实实在在从她身上发出来的。

如果史大壮或者彭家虎在这里,一定也能闻到。

一种是直击大脑意识,一种是利用身体的气味,这样的两种方式,哪一种高明,不言而喻。

所以,青木略微有点失望。

趿拉板踩在小木楼地板上的声音很响,踢踏踢踏……

女人终于转过身,看着青木,眉眼间带着浓浓的笑。这笑,配合着她浑身的香气,带着无尽的诱惑,叫人迷乱……

如果换一个人,也许早就沉迷其中而不能自拔了。

“你是第三个离我这么近还能保持清醒的男人。”女人媚眼如丝,扭动着腰肢走过来,胸前的肉一颤一颤的,带着万种风情。

她的两条修长饱满的腿交替迈着猫步,走到青木的身前,柔软的双臂搭上青木的肩:“上一个男人,在我这里坚持了二十分钟,我就成了他的女王,我想知道,你能坚持多久?”

113、罂粟花开

女人现在离青木的距离不到两尺,原本那浓郁的香味反而变淡了。然而那种若有若无的气息,却更加撩人。

青木向来对这种带有荷尔蒙激素一样的味道有点过敏,就突然又“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女人皱着眉头极速往后腿了一步,躲避着青木鼻子里喷出来的鼻涕沫子。

青木吸了吸鼻子,长出一口气:“啊,现在舒服多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心?”女人说。

“额……过敏而已嘛!”青木看着女人说,“身上干嘛抹那么多药啊,怪难闻的。”

女人先是一愣,然后又靠过来媚眼如丝地说:“你不知道我为了这身香味吃了多少苦呢!我从五岁开始就泡在药罐子里长大,每天要接触各种各样的草药花粉,十几年如一日,才有了这一身味道。”

青木说:“可是再泡也不会变成一朵花吧!你已经很好看了,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香呢?”

女人噗嗤一笑:“呵,你这人还真有趣!我好看吗?”

青木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无论长相还是身材,在他认识的女人里都算出色的,而最突出的,是她身上带着一股天生的妩媚和妖娆。但这种妖媚里却没有半分下作的感觉,反而散发着女王般的自信和雍容,就像传说中的埃及艳后一般。

“好看。”青木实话实说。

女人就笑了。她的笑不是来自脸上的,而是来自她的身体。仿佛她身上的有无数媚眼和香唇,每一块肉在微微的颤抖中向你展示她的风情。

青木从长风衣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子,用手拍了几下,把弹出来的一根叼在嘴里。又从裤兜里掏出火柴,这火柴是他在烟麻大街上买的。芒甸有不少店里卖火柴,据说当地很多老人烧火还是习惯用火柴。

“欣赏美女的时候,就算没有美酒,又怎么能没有香烟呢!”青木“呲”一声划着火柴,就着火焰抽了一口烟。

烟在他的肺里滚了一圈,又从鼻孔里喷出来。

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拼命地扭动,仿佛正和这房间里的香气作激烈的斗争。

女人像蛇一样缠了上来,咯咯笑道:“你抽烟也没用!没有什么东西能胜过我的体香!”

青木抽着烟,任由女人贴着自己的身体扭动着。

直到香烟燃尽,他把烟蒂随手一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烟蒂带着火星沫子划出一道流星般美丽的弧线,掉落在房间的角落里。

女人说:“名字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女王就行了。”

“二十分钟已经过去了,你还没有征服我。”青木笑道,“所以,你离登基还有点距离。”

女人并不放弃:“我知道你比他厉害,但也只是时间上的差别而已!”

她的脸几乎要贴到青木的脸上,手臂环绕着青木的脖子,一条腿勾到青木的腰后,眼睛里仿佛即将媚出水来。

“你坚持的时间越长,等到臣服的时候就越舒服!”她说。

“上一个坚持了二十分钟的男人是谁?”

“他呀……”女人在青木耳边说,“他叫穆卡,也是个帅哥,不过和你比就普通多啦!”

“我只是个不喜欢理发、不喜欢洗澡的臭男人而已。”

女人“嘘”一下把手指竖在青木的嘴唇上:“不!你不是!我闻得出来,你很干净!你身上一粒灰尘都没有!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啦!”

“你不知道你有多帅吗?就算你故意把头发弄乱,就算你故意穿着破旧的衣服,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个真正的大帅哥!”

女人喃喃说着,像喝醉了一样。

“你说我是第三个男人,前面一个是穆卡,还有一个是谁?”

女人脸上泛起一阵潮红:“你说司徒吗?如果说世界上还有比你更帅的男人,那就是他啦!”

“是吗?他有多帅?”

“呵呵,吃醋啦!”女人娇笑道,“你不用灰心,世界上比你帅的男人,比卡申夫鬼美人凤蝶还少呢!”

“跟我说说司徒。”青木说。

“唉,你们男人的攀比心就那么重吗?一定要分出个高低!”女人叹了口气,“司徒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男人,可惜我无法征服他,他对我的美貌和体香完全免疫。可能我见到他的时候还小,我的功力不够吧!要是现在再见到他,我真想再试一次,我不相信他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就像现在,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感觉嘛……总是有一点的。”青木在她耳边说。

女人就笑得更柔媚了,身体也摩擦得更剧烈起来。

“但是我可能等不到你登基做女王的那一天了,”青木笑嘻嘻地看着她,“你叫杜鹃吧?你师父是杜瓦。”

女人忽然像被蛇咬了一口,从青木身上跳开。

“你怎么知道我叫杜鹃?”

她警惕地去看周围。

木楼还是木楼,窗外的风景如故,药婆的喊声已经停了,但那个疯子还像条狗一样在药婆身上又撕又咬,嘴里骂着:“里个伦幻几!里个妖婆几!我要虾洗里!……”

窗外的大树上时不时掉下一些枯叶,被风吹进来,在地板上滚来滚去,最后在角落里聚集成一堆。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不在谁的梦里。

杜鹃对自己的控梦和催眠能力极度自信,虽然眼前的男人还没有成为她的裙下臣,但她不相信会有第二个司徒,她相信自己一定能征服他。

“是我那个笨师姐告诉你的?”杜鹃问。

“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老妖婆的死活?”

“我为什么要关心?她自己笨,这么多年没有一点进步,死了活该。”

“既然不关心她的死活,你来这里干什么?我还以为你是来替她报仇的呢!”

“我只是对你感兴趣!”杜鹃嘴角一翘,再次走到青木面前,“快点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我叫杜鹃的?”

她的眼神迷乱,说话时带着喘息,身体轻柔地摇晃扭动,由于天热而渗出的汗水粘湿了几缕头发贴在额头和脸颊上,就像嗑多了药一样。

整个小木楼都在开始糜烂,金色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在木地板上拖出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的长长的影子。

周围长出了许多小草,墙壁上爬满了藤蔓,鲜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绽放,蝴蝶在花丛间翩翩起舞……

“啊,这就是罂粟花开的味道吗?”青木使劲地用鼻子嗅了嗅。

114、着火了

花越开越多,红的、白的、粉的、紫的,交织成一幅画。你仿佛能听到花瓣绽开的声音,噼啵噼啵的,像女人粉嫩脸上微微张开的红唇。

花粉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像有颜色的秋雾。

杜鹃媚笑道:“好闻吗?多闻闻!”

“罂粟花真的好看,也很好闻,可惜有毒啊!”青木叹息着说。

“明知有毒,又有几人能抗拒呢?”杜鹃搂住青木的脖子,身体靠得越来越近,说话的气息已经喷到青木的脸上,“它可以让你欲仙欲死,又何必在意它毒不毒呢!”

“你从小泡着的那个药罐里都是鸦片吧?”青木也一把搂住了杜鹃的腰,两个人滚倒在花丛里。

“呵呵,你猜呢?”

“听说过虎门销烟吗?”青木忽然问。

“什么?”

“一个历史故事,告诉你怎么对抗鸦片。”

“没有人能抗住鸦片的诱惑!除非你不去碰它。”

“不,有一种方法。”

“什么?”

“火烧。”

“什么?”

“虎门销烟,林则徐就是一把火把鸦片烧了。”

“呵呵,你是想把我也烧了吗?好啊!我已经烧起来了,来吧,快点……”

然而,在一片芳香当中,杜鹃闻到了一丝不协调的呛人的烟味。

她嗅了嗅鼻子,侧目看见木楼的角落里正冒起了黑烟。

她想起刚才青木随意扔出去的烟头,那流星划过天空般的轨迹似乎还留在小木楼的房间里。

不停有枯叶被风从窗口吹进来,向着角落聚集,就像飞蛾扑向火焰。

黑烟熏过的地方,罂粟花纷纷凋谢。

“着火了!”

杜鹃想要起身去灭火,这样的小木楼一旦烧起来,逃都逃不掉。

然而,她现在就被青木紧紧抱着,四条腿缠绕在一起,青木不松开,她根本站不起来。

“喂!真的起火了!”杜鹃叫着,“没想到你会用这样的方法来破我的香术,这次算你厉害!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们就被烧死了!”

青木却笑嘻嘻地看着她:“罂粟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你!”杜鹃用力地挣扎,却挣不脱,两个人就像两条**的蛇一样紧紧缠绕,“你在干什么,不要动了!我认输了!哦,不……放开我……”

她的身体一阵颤抖,快感和痛苦同时产生。她明显感觉到不对,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黑烟渐渐少了,那是因为火大了。火焰不仅燃烧了枯叶,小木楼的地板和墙壁也开始烧起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可燃的,没有任何可以阻隔火焰或者灭火的东西。

现在逃还来得及!

“快放开我!你想爽的话,等出去我让你爽个够!但不要选择这么极端的方法好吗?我不要和你死在一起。”杜鹃甚至开始哀求起来。

“谁说我要和你死在一起呢?”

青木的声音懒洋洋的,一点儿也没有火烧眉毛的焦急。

不对!杜鹃发现青木的声音不是来自身下。

她抬头去看。

那个鸡窝头的男人正站在离他不远的前方,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一根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周围到处都是熊熊的烈焰。

杜鹃看见青木的旧风衣在火焰热流的冲击下,向后膨胀着,像一个吹胀了的热气球。

而这个该死的男人居然还有心思在大火里装逼,慢悠悠的歪头把嘴里的烟伸向旁边,就着窜过来的一人多高的火苗点烟。

这特么是个什么人啊!

杜鹃忽然想起他不是在自己身下吗?他不是正和自己**在一起吗?

她低头看见身下的男人正闭着眼,一副享受的样子。她又抬头看看,两个男人一模一样。但她已经知道,站在那里装逼的那个才是真的。

那么这个是谁?

杜鹃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虽然是趴在那里,但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她想动一动,但身下的男人和她缠绕得太紧,就像被一条蟒蛇缠住了一样。

她感觉呼吸困难,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这是一种多么久违的熟悉的感觉啊!

杜鹃想起来,她小的时候,每次泡在药罐子里睡着了,就会这样,一动也动不了。然后她就看见师父来了,坐到她身边,告诉她那是在做梦。

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害怕得不得了。因为害怕,她从睡梦中惊醒,常常把一盆药水溅洒得到处都是。

已经多少年了!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被梦困住,再也不会做梦的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做梦。她是个清醒的人,师父说像她这样的人被称为觉醒者。

她长这么大,除了师父,就只遇到过一个觉醒者——那个男人一出现就捕获了她的芳心,虽然那时候她才十三岁。

她曾试图用她的少女的身体和独一无二的体香来魅惑那个帅出天际的男人,但是她失败了。那个叫做司徒的男人仿佛对她的一切手段都免疫。

师父说,司徒已经到了掌控群体意识的程度,可能是世界上仅存的少数觉醒者里最强大的一个了。

这么多年过去,杜鹃一直想再次尝试一下,那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对她的一切免疫,哪怕是她用真心对他,而不仅仅是梦境。

现在,又多了一个男人,一个难以征服的男人。

她知道刚才所有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她没有催眠那个男人,却被对方催眠了。她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在什么时候做到的。

现在,她正在梦魇的紧要关头,还有一丝清明在她的脑海。

不会让你得逞的!

放松,放松……再放松……,杜鹃不停地暗示自己,慢慢的放缓自己的呼吸,控制节奏,然后,她的意识终于恢复了清明。

对于她这样真正的觉醒者,当然不会像那些初入清明梦的人那样慌乱而不知所措,在梦魇结束之后,她立刻放空了自己的意识,摆脱梦境,走回现实。

身下的人忽然消失了,她咵嗒一下摔在地板上,下巴在地上磕了一下,有一些疼。

没事,这是真实的疼痛。证明已经醒了。

周围的罂粟和藤蔓也都不见了。

但是,为什么周围的火焰是真的?大火正在熊熊燃烧!小木楼快要支撑不住了。

那个该死的鸡窝头还在那里抽着烟装逼。

“没想到你居然用这种方法来破坏我的香术!算你厉害!”杜鹃从地上一跃而起,因为实在没有可以遮护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往外闯,“你就真的不怕被烧死吗?”

她穿过木楼,从后面的窗口跳出去,一边用手拍掉被烧着的几绺头发上的火焰,一边极速逃离。

身后的小木楼在大火中跨啦啦倒塌了,无数火星子窜上了天空。

杜鹃停下来转身去看,冷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也只有傻瓜才会用火烧这种方法!你就算破了我的催梦术又怎么样呢?还不是把自己给烧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见还在燃烧的小楼的废墟里走出一个人影来。

那人嘴里叼着烟,双手插在裤兜里,鸡窝头上顶着两三点火苗子,旧风衣被热气荡起来扑簌簌响,脚下的趿拉板踩在后山的小路上,踢踏踢踏地响……

115、穆卡

史大壮接到青木的电话,马上让彭家虎联系市局信通处要求技术支援,对青木所持的电话进行追踪定位。

市局技术人员很快查到该电话属于境外海事卫星电话。为了避免延误时机,他们没有通过和境外通信公司协调请求提供定位信息,而是采用技术手段直接破解了卫星系统,找到了青木的定位。

史大壮从青木那里了解了大致情况后,让青木不要挂断电话。

他对彭家虎说:“药婆只是个小人物,背后一定有大鱼。你让市局信通处的人查一下那部卫星电话最近的通话记录,对这些电话进行一下追踪,尤其是同类型的海事电话。”

彭家虎当即和信通处的技术人员做了沟通,然后开始布置抓捕任务。

一般县级城市都不单独设立缉毒队,只在刑警队下设禁毒中队,但滇南是毒品重灾区,很多县都常设缉毒大队,而且人数还不少。瑞河口曾经是县队里实力最强的一支,在史大壮和彭家虎的带领下屡立奇功,尤其是在虞刚作卧底期间,打掉了几个大的跨境团伙,这一带的贩毒案件就越来越少了。

史大壮和彭家虎在滇南被誉为一狮一虎,贩毒分子闻之丧胆,所以这两年境外的贩毒集团基本都避开了往瑞河口的运毒线路,只剩下零星一些小毒贩,大多都是本地的吸毒人员。

如今的瑞河口渐渐安宁,省里给它的定位是未开发的滇南宝藏,正准备大力发展旅游业。基于此,宝腾市局已经有人提议把瑞河口缉毒大队归并到刑警大队去,把彭家虎调到市大队当队长。

所以原本几十人的缉毒大队,已经消减到只剩下十几个人。这次彭家虎带了八个人到芒甸,算是把大部分家当都带过来了。

“你这点人手只怕不够啊!”史大壮忧心忡忡地说。

虽然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穆卡回来了,但史大壮想不出还有谁在听到虞刚是警察的消息之后会作出那么大的反应。

很多人不了解甚至不知道穆卡这个人,但史大壮知道。

穆卡是穆阔同母异父的兄弟,两个人跟的都是母姓。穆卡12岁的时候就跟随他的生父去了英国,18岁考入帝国理工学院就读生物化学,毕业后去南美洲工作了三年,之后就回到了缅越,在一家实验室工作。

在警方的资料库里,穆卡仅仅作为穆阔的兄弟而存在,档案上只有寥寥数语。

但虞刚很早就得到过线报,穆卡是吴索吞集团的重要人物,他工作的那家实验室就是吴索吞投资成立的,明面上搞科研,暗地里主要从事高纯度毒品提取试验,为吴索吞的毒品加工基地提供技术支持。

虞刚曾经提醒过史大壮,穆卡是一个比穆阔更加危险的家伙。史大壮也把这一情况向上级作了汇报,但由于没有证据证明虞刚说的话,而且穆卡也不曾在境内活动过,所以并有没把穆卡加入到毒贩通缉名单里面。

彭家虎当然也听说过一些,只是他大不以为然,认为穆阔都不过如此,何况他弟弟。一个在伦敦读过书的人,即使真的帮吴索吞做事,顶多也就是帮着称称白粉的份量、管管账什么的。

史大壮摇头道:“老虎你可不能大意呀!如果真是穆卡,只怕不好对付。而且他一向在吴索吞身边,这次突然入境,不知道什么目的。”

“遇上再说吧,现在还都是猜测嘛!”彭家虎说。

史大壮说:“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这时候,市局信通处传来消息,已经追查到几部同型号的海事电话,目前的定位都在瑞河口一带。由于没有得到境外提供卫星服务的通信公司的支持,暂时无法提供实时位置变化信息,只能等他们通话的时候才能追踪。

彭家虎通知孟岩,让他带人在外围支援,自己带队进山抓人。

史大壮本想说和彭家虎一起去,但是想到虞美人,他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派出所的人几乎都被孟岩带出去了,只留下户籍警小张带伤坚持在上班。史大壮不放心把虞美人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穆卡丧心病狂,跑到芒甸派出所来就麻烦了。

“放心吧师太,如果真是穆卡,我这次一定逮住他。”彭家虎一边穿上防弹背心一边说,“你照顾好美人,等我的好消息吧!”

……

两辆越野皮卡扬着浓厚的尾尘驶进小木楼前的林地,从车上下来十几个人。

当先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阿玛尼的白色麻料休闲衣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蓬松的短发被发胶固定向一边,有点明星范的感觉。

整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像是来山里度假的大学生。

“穆卡,那不是药婆子吗?”一个纹满纹身的壮汉来到他身边说。

在他们前面不远的空地上,穿得又脏又破的疯子正趴在药婆身上又撕又咬,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好像含着大块的肉一样。

药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半边脸上被咬得血肉模糊,一只眼珠掉出来,挂在耳朵边,鼻子也少了半个。她的左手伸向小木楼的方向,五指在地上抓出了五道深深的抓痕,而右手还固执地捏着一个兰花指的形状。

穆卡缓步走到疯子旁边,朝地上的老太婆看了一眼,用手帕捂住了鼻子。然后掏出一把手枪,砰一枪把疯子打死了。

“老大,这疯子不是药婆的人吗?他去放的炸弹。”手下不解地问道,“他怎么反把药婆弄死了?”

“失控了呗。”穆卡一脚把疯子踢开,蹲下身看了看死去的药婆,然后站起来看向小木屋的方向。

他迈步走向到小木楼前,从旁边的树杈里捡起一部一直还在通话状态中快要没电了的卫星电话。

穆卡冷笑一声,把电话扔进了远处的水坑里。然后推开小木楼的门走了进去。

沿着木梯上了二楼,仔细看了一圈,他从地板上发现半根燃过的火柴,又在房间的角落里捡起一颗烟蒂看了眼,冷哼道:“百乐门香烟和火柴,玩上海滩么!”

“老大,后门开着,我们要不要去看看?”手下问道。

“不用了,那里是杜鹃的地盘,谁去谁倒霉。”他说着下了楼,回到皮卡车上,指挥道,“你带几个兄弟跟我去芒甸,其他人守在这儿埋伏起来,等警察来了,能打就给我打,打不过就往南沟河的方向跑,过了南沟河就是缅越,这边的警察不敢追过去的。”

116、猪笼

出了小木楼的后门,是一道山沟。沟子里堆满了腐烂的树叶,也不知道底下有多深。有丛林生活经验的人看见这种沟都会绕开走,否则一脚踩下去,可能就再也爬不出来了。

罕波押着疯子沿着山沟边缘的碎石路一路向上,来到一处山壁。这山壁非常隐蔽,本身这座山除了采药人就不太会有人来,加上前面已经有一条山沟挡路,而山沟前又造了一座小木楼。如果不通过木楼,就只有从两面山的悬崖才能上到这里。

山壁上的左侧有一个山洞,洞口安装了一扇大铁门。

疯子看到那扇铁门就哇哇喊叫起来,叫得无比惨烈,似乎见到了让他极其害怕的东西。

山洞里面也隐隐传来一些声音,像是人的叫喊声,又像是野兽的嘶吼。

罕波拿出钥匙,打开铁门上的锁,把疯子带了进去。

洞里七拐八弯,很快就黑了。

罕波拿出手电照亮,在前面带路,另外三个人架着疯子往前走。

山洞里的声音响亮起来,听得真切,是人的呼号。

“吵什么吵,吵得老子烦躁!”

罕波骂了一句,手电往前照。

在手电的光里,可以看到前面有一条河,河边的洞壁上挂着许多铁笼子。笼子的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外面。可以看到有些笼子空着,有些笼子里有人。叫喊声正是从有人的笼子里发出来的,在溶洞里回荡着。

罕波淌水过去到了一个空笼子那里,用钥匙打开笼门,让人把疯子关进去。疯子这时候好像是认命了一般不出声了,乖乖地进了笼子,双手抓住铁条,半个身子浸在水里。

旁边一个笼子里的人叫起来:“罕波!你不是个东西!你把我关这里干什么?快放我出去!”

罕波不耐烦地说:“罕赖子就你叫得凶!你再叫我就不给你送吃的。”

罕赖子就求他:“罕波爷呀!咱是自己人呀,你干啥关了我哩?”

罕波说:“你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不是你为了一个疯婆娘,去得罪了姓史的,怎么会把药婆给害了?”

罕赖子说:“我哪知道会弄成那样!以前不也这么干过?又没得出事!”

罕波说:“那能一样?你特么的就是侉子坝的人,难道不知道姓史的是干嘛的?”

罕赖子哀哀地叫:“我知道错啦!罕波爷你放我出去,叫我干啥都成!”

边上几个笼子里关的是罕赖子的爹和那几个兄弟,也都一齐哀求罕波:“罕波呀,都是本家哩!不能这么对我们呀!”

罕波说:“也不是我要关你们,实在是药婆发了话。她现在气头上,等过两天她气消了,我再求求她,把你们放了。”

罕赖子哭道:“那你好歹给我换个干净点的山洞,这笼子里都是水,要睡觉都不能睡,再关两天我就烂哩!”

罕波说:“一会儿水位退下去,你就可以躺下睡了。不过别怪我没警告你啊,现在水位还没涨,等涨水的时候,你就只能露个鼻孔喘气了。”

他说完把关疯子的笼子锁了,回头就走,只留下罕赖子他们一群人的哭喊声在身后的黑暗里回荡。

和他同来的三个人里有人问:“罕波哥,这山洞是谁弄出来的,够绝的啊!”

“这你们就大惊小怪了吧!这种猪笼子,二战那时候就有啦,日本人发明出来关战俘的。有的在山洞里,有的在河里,反正得有水。山洞里的最好,不用人看着,地下水退下去的时候,笼子里是干的,可以睡觉。等水涨起来,笼子就只有十来公分在水面上,想喘口气都难,水里面还指不定有什么东西,那罪遭的……”

罕波在小弟面前卖弄着他的见识,“缅越那边像这样的猪笼子可多啦,听说金三角那边更多。我们这边现在就少见了,以前在山里发现的,都被当地人把旧铁笼子拆出来卖废铁了。”

“药婆为什么要把人关在这儿?”

“嘿嘿,不知道了吧!你们要是被关在里头体验几天就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知道监狱里的犯人犯了错怎么惩罚的吗?”

旁边一个汉子说:“我知道,听说是关禁闭。”

“对喽,就是关禁闭,俗称小黑屋。”罕波说,“不管你是什么人,再厉害再能扛,往小黑屋里一关,三五天后放出来,准保服服帖帖的,听说关得时间久了的人可都疯了!”

“难怪关在这里的都是疯子,我以为本来就疯的,原来是被关疯的。”

“但人疯了不是更野吗?为啥这些疯子个个都听药婆的话哩?”

“药婆是药师佛转世你不知道啊!”

“听说药婆有个师妹,比药婆还厉害,而且长得妖气,男人看一眼就硬翘翘哩!”

“真的假的?啥时候让咱也看上一眼!”

“不说哩不说哩,说多了容易出事,看看笼子里那些人的下场……”

“唉,罕波哥,那几个人怎么不叫了?”

“什么?”

罕波停下来仔细听了听,山洞里安静的很,只有他们几个说话时的回音嗡嗡嗡响。

“咦,稀奇哩!这几个龟孙儿莫不会死了吧?得回去瞧瞧。”

他们就照着手电往回走,可是走着走着发现不对了。

这山洞虽然七拐八弯的,但进出过很多次,又没有别的路,不会走错,可走了这许久,居然也没有走到挂猪笼的地方。

手电闪了几闪灭了,好像是没电了。

四周立刻陷入一片黑暗。

“罕波大哥,咋这么黑呀?我害怕!”

“怕啥哩!胆小鬼!”

罕波说是这么说,自己心里也毛毛的,总感觉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们。

他摸出身上的打火机,打着了火。

火光亮起,在幽深黑暗的洞穴里就像暗夜里的一颗星,除了更增添神秘之外,毫无作用。

过了一会儿,打火机烧得太烫了,烫到了罕波的手。

罕波“哎哟呦”地叫着把火机扔了。

火没有灭,打火机在地上滚出去老远。大概是摔漏气了,火苗一下子串起来老高。

火光里,罕波看见洞穴深处站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浑身只挂着几条丝样的布条,遮挡住了关键部位,曼妙玲珑的身材曲线在火光里勾人无限遐想。

罕波只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敢多看。他甚至没看清女人的脸长什么样子,只看见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在身后散开,像魔鬼般伸向四周的黑暗里。

117、这是谁的梦

在幽暗的山洞里看见一个妖娆而又诡异的女人,这明明是件极恐怖的事情,罕波也确实吓出了一身冷汗。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面却痒痒的,某些原始的欲望正在被激活,化作虫子噬咬着他的心脏。心脏狂乱地跳动着,血液像洪水般一波一波地冲击身体的窍穴。

罕波感觉自己快要被胀破了。

如果这时候他往旁边看一眼,就会发现他的三个同伴,此刻都满脸惊怖的站在那里,鲜血正从他们的七窍流出来。

可惜罕波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个女人身上了,他的眼睛完全无法离开女人的身体,脚也挪不动步子。

打火机的火早就灭了,可奇怪的是山洞里并没有变暗,而是白蒙蒙的亮,就像没有太阳的阴白天。

罕波感觉脸上有点湿热,用手抹了一把,发现鼻子正在流血。

他捏住鼻子,想要阻止流血,然而整张脸都开始发涨,眼球都快要被挤出来了。

接着,鲜血就从眼角、嘴角、耳朵里溢出来,顺着他的脸颊、脖子缓缓流淌,又嘀嗒嘀嗒地滴落到地上。

一直汹涌澎湃的心脏仿佛泄洪后的大坝一般,压力顿减。

终于可以放松了!

他身体一软,倒在了地上。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间,他听到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得响。

……

青木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精神力真正强大的人了。具体有多久?连他自己也记不起来。或许,他压根就从来没有遇见过。

所以,他看着杜鹃跳窗而逃,却并没有急于拦下她。

他只是慢悠悠地下楼,然后从后门走出去。

在一场看似轻松的意识较量中,青木赢得并不轻松。他已经把杜鹃摁进了两重梦境,但她还是保留着最后的一丝清明,最终成功醒来。

杜鹃逃跑的时候虽然慌乱,却并不显绝望。

在身后的小木楼垮塌在大火中,而她面对山壁无路可走的时候,她显然意识到了自己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所以马上咬碎了舌尖,一口血喷出去,那条铺满腐叶的山沟就出现在眼前。

这是她熟悉的道路。只要到了后山的那个溶洞,那就是她的天下,谁也不能奈何她。

“有种你就跟我来。”

她一边跑一边朝身后的青木喊,在到达山洞前还停下来特意等了一下,直到听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才放下心来,一闪身进了山洞。

山沟里的腐叶让青木很不舒服,不仅是因为随时需要注意下脚的位置,更主要是这腐叶底下隐隐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到了山洞口,青木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就像被人催眠了的感觉。

这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因为他从不做梦。

青木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没有阳光。他记得刚才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山洞口的铁门开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洞穴里非常潮湿,阴冷的空气直刺人的骨头。

青木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刚才还开着的铁门关上了。胳膊粗细的铁条将洞里和洞外分割成了两个空间。

这场景似乎有点熟悉,不过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青木本来就是个懒得想事情的人,何况此时,他已经肯定自己掉入了某个梦境里面,所以必须时时刻刻小心地保持意识的清明。

他确定不是自己的梦,也不太像是杜鹃的梦。因为杜鹃的精神力量他已经领教过了,从刚才洞口的天空来看,这不是杜鹃的力量所能达到的。

梦境的空间延伸依赖于精神力的大小。

做梦就像在一座黑暗的山里挖洞,你不但要把周围的岩石和泥土挖空,还要调取记忆,在这个空间里像搭积木一样创造出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你的力气越大,就能把这个空间挖得越大。

有时候,精神力很小的人也能做关于大海、星空这样看似庞大的梦,但那只不过是意识上的自我欺骗,或者是醒来后脑补的,就像在天花板上贴了一层星空海报。

是杜鹃的师父杜瓦来了吗?

青木很想领教一下真正的高手。所以他没有退出去,而是往山洞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光线反而亮起来,只不过始终有一种苍白而不真实的感觉。

没多久,青木就看见了像白发魔女一样的杜鹃,站在溶洞的中央,银白色的头发诡异地向身后四周的方向散开来。

在她身旁不远的地方,罕波和另外三个陌生男人倒在地上,七窍流血,面目极其可怖。

青木皱起了眉头。

“你还真敢进来!”杜鹃脸罩寒霜,语气冷厉,一点也不像小木楼里那个浑身散发香味的女人。

青木说:“杜瓦呢?”

杜鹃冷笑道:“对付你难道还需要我师父出马?”

青木摇头道:“你还制造不出这样的梦境,叫你师父出来吧。”

“你既然能意识到自己在我的梦里了,又怎么会认为我制造不出这样的梦?”

“你的精神力我已经领教过了,要在梦里做这样一个深邃的山洞倒是不难,但我分明是在溶洞口的时候就已经入梦,那洞外的山和天空你做不出来。”

青木感受着洞内嘶嘶转转的阴风,“而且,如果我不愿意的话,以你的能力还不足以把我拖进梦里。”

“哈哈哈……”杜鹃狂笑起来,“原来你也不过如此,一点见识都没有。难道你不知道意识的力量是可以借助特殊环境和阵法来加强的吗?”

“阵法?你和那可怜的药婆子一样以为自己在修炼什么法术吗?”

青木说是这么说,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了春月花园那栋排屋里的十二面镜子。

“你不相信?”杜鹃迈步朝青木走来,山洞里的风大起来,吹得她身上的布条和身后的头发一起飘荡起来,“我知道你的精神力很强大,强大到在我的梦里改变梦境规则而我却不知道,但是你现在可以再试试看,看你还能不能那么随心所欲地控制你的力量!”

不用杜鹃提醒,青木早就发现了,周围的空间凝固如胶,稍微用一下意识的力量,就遭受到一股极强大的反力。

普通人的梦境是不接受自己以外的意识体的存在的,除非那个意识体比做梦者的精神力量要强大很多,否则一旦被发现就会遭到反噬,最终的结果多半是随着梦境空间的坍塌,两个意识体同时经历跌落深渊的噩梦而退出。

强者遇到强者的时候,就不是同时退出那么简单了,那是一场催眠与反催眠、控制与反控制、规则与反规则的较量,也许你刚刚还在他的梦境里,一会儿就被对手催眠而进入了自己的梦。

青木不相信杜鹃会突然变得那么强。但如果不是杜鹃,那阻止他改变规则的力量来自哪里?

118、群体梦境

杜鹃呵呵笑着,一步一步朝青木走来,可是奇怪的是,她和青木的距离正在拉远,就像她是在后退一样。

没多久,她和青木之间就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河边的崖壁上挂着许多铁笼子,一半浸在水里,一半露在水面上。

笼子里关着人,大多数蓬头垢面,有的趴在铁栏杆上哀嚎求救,有的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外面的人,有的表情麻木一声不吭,还有的倒吊在笼顶像个猿猴。

较近的几个笼子里关着的人青木认识,其中一个就是那个救了虞美人的疯乞丐,还有罕赖子一家人。

疯乞丐双手吊着笼子顶上的铁条,低着头看着正在慢慢上涨的地下河水。杜鹃和青木出现的时候,他只是朝他们瞟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就像动物园里看惯了游客的猩猩。

而罕赖子却拼命大叫起来:“青木!你是青木老师!对吧?是这么叫的吧?我是罕赖子,快救我出去!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是我错了!”

他用手用力地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我不该买女人,我知道那是犯法的,我错哩!都是药婆害我的呀!”他又往脸上抽了一下,“我更不该去追你们,不该打史警官!我不是人!我错哩!我情愿受罚,我去坐牢!你快救我出去!”

看到这些人,青木更加疑惑自己身处的这个梦境的来源。

他一直怀疑这是杜瓦制造的梦,但杜瓦怎么会认识罕赖子?罕赖子只不过是侉子坝一个和药婆买过女人的小人物,连喽啰都称不上。

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在梦里创造出一个她不认识又真实存在于世上的人。对罕赖子这样的人,不要说杜瓦,就算杜鹃估计也是懒得看上一眼的,又怎么会在自己的梦里创造这样一个角色?

何况这也不能给青木制造什么心理上的障碍,如果要迷惑他的话,应该创造一个史大壮或者虞美人出来才对。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罕赖子的确在这个梦里。

这里的人,包括罕赖子和那个疯子,还有刚才看起来已经死在洞里的罕波,这些全都是真实的意识体。

他们都在同一个梦里,或者说他们在做同一个梦。

这是一个群体梦!

青木不禁皱起了眉头。

一个人再强大,他的精神力量也是有限的,所能创造的梦境空间也有限,但如果把很多人的精神力叠加到一起,或者说,把很多人的梦境空间连接起来,那么即使都是普通人,也可以创造出非常庞大的梦境空间。

但是这样的梦只在理论上存在。

在现实当中,让两个人做同一个梦,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梦境空间的一切都是自我意识创造的,包括空间规则。两个人的梦境相连而不坍塌,就意味着这两个人必须在同样的规则基础上去构建梦里的一切。一旦在规则上有任何冲突,梦境就会坍塌。

就像电脑软件,必须有一个统一的底层架构,使用统一的计算机语言规则,在其基础上研发出来的程序才能和系统兼容,否则就会因冲突而无法运行,甚至造成系统崩溃。

尽管人类本身就受集体潜意识的影响,从而很容易在某些环境里形成群体意识。比如我们去看演唱会的时候,就很容易受到周围人的情绪感染而陷入疯狂,哪怕你根本就不是粉丝。你挥舞着荧光棒声嘶力竭地喊着,直到演唱会结束人群散去的时候才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简直像在做梦。

所以很多明星的经纪公司会雇佣一些职业“粉丝”,就是怕开唱的时候冷场。人的情绪是会感染的,一旦冷场,就会一直冷下去,想要救场非常困难,而一旦把人们的情绪点燃了,场面就会越来越火爆。

一个精神控制大师都可以很容易地掌控人群的情绪,从而让人产生强烈的群体意识。强大的催眠师可以在人群集中的地方进行群体催眠,让成千上万的人做出相同的反应或者下意识动作,但是很难在此基础上构筑群体梦境。

除非有一个精神力极其强大的人,先制造一个庞大的梦境,然后不停的把别人带入这个梦里,并引导这些人的意识在遵循他的主体梦境空间的规则的基础上,去开拓他们自己的梦。

这就像重新创造了一个世界。

假如有一个人,把全世界的人都带入了同一个梦,那么他就是上帝!

……

罕赖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还在那里拼命喊叫,一会儿求青木救他,一会儿求药婆放了他。

他这种无意识的行为其实是在不断地帮助拓展和延续这个梦境,并且他已经认同了这个梦里的一切规则。

“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关进笼子里。”杜鹃的身体贴着崖壁漂浮在半空中,“你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吗?”

“被淹死吗?”青木看着正在慢慢上涨的地下河水说。

他知道这些人不可能逃出笼子,因为他们的潜意识接受了这个梦境的规则。即便他们当中的哪个清醒过来,也没有强大的精神力量来破坏这个规则,从而逃出去。

“呵呵,淹死?你以为这么简单?”杜鹃对青木的回答不以为然。

地下河的水位不断地上涨,不一会儿就涨到了离笼顶只有十来公分的位置。笼子里的所有人都浮起来,手抓住笼顶的铁条,仰着头,鼻子露在水面上艰难地呼吸。

青木看着那个之前就吊着笼顶的疯子,显然他早就知道水位会上涨,而罕赖子他们则有点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水。

那个在芒甸疯疯癫癫的人,在这里显得更像个正常人。

“我知道了,这是一个疯人洞。”青木看着沿着地下河一路排过去看不到头的笼子说,“只有疯子在这里看起来才正常,而正常人一旦关进去就会变得像个疯子。”

“当一个看起来疯子一样的正常人关在这里时间久了以后,首先因为受到‘黑屋’效应的影响,他的意识本身就会慢慢疯狂,而他慢慢接受了这个空间规则后,自己的本我意识会逐渐丧失,无法再调取不符合这个规则的记忆,于是他就变成了一个傀儡式的真正的疯子。”

“你们就是利用这些疯子进行犯罪活动,让他们帮你们运毒、盯梢,甚至杀人放火。这些人的意识不清醒,所以不会反抗、不怕危险,你们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去做什么。又因为他们是精神病人,可以很好地避开警方的眼线和法律的制裁。”

“这真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犯罪计划!”

119、淹没

地下河的水位一直保持着那个位置不再变化。河水中隐约有一些黑影在浮沉游动。

其他人包括那个疯乞丐都很安静,而罕赖子他们几个则大声喊叫起来:“救命啊!水里有东西啊!救命啊!……”由于挣扎,身体便无法平衡,他又呛得咳嗽起来。

青木冷眼看着这一切,继续思考着这个犯罪计划的细节。

“你是这个计划的主要设计者,或者是你师父杜瓦?但我想你们这种大人物都很忙吧,所以就让药婆来管理这个山洞?因为药婆本来就干拐卖人口的买卖,可以四处物色一些适合帮你们贩毒的人。刚好药婆在本地老百姓眼里有一定的声望,而她又天然具有清明梦的能力,所以你师父就收她做了徒弟,教她一些装神弄鬼的本事。”

“但我还是想不通,无论是你还是你师父,都不可能架构这样一个强大的底层空间规则,并和现实空间在一定程度上出现重叠,让所有进入山洞的人都进入同一个梦境空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听完青木的分析,杜鹃哈哈大笑:“你可真聪明,果然是个天才!可惜再聪明也没用了,你的下场将会和他们一样。”

这时候,地下河的水位开始慢慢往下退。

崖壁的边上一个空着的笼子嘎吱一声打开了门。

“这个笼子是为你准备的。”杜鹃说。

青木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裹挟着他的身体,进入了笼子。他没有反抗,就像是他自己走进去的一样。他需要慢慢摸索这个空间的规则,除了模拟现实世界的空间规则之外,它还有哪些独特的地方。

“你以为这样一个铁笼子就能关住我?”

“明知困住你的力量来自于整个空间,而不是这个笼子,又何必多此一问呢?”杜鹃看起来非常自信,“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逃走。啊,我真想看看,像你这样强的人,需要关多久才会彻底疯掉!”

水已经完全退下去,清浅得可以看见河底的石头。

“你也只是这个梦境的一部分,就不怕自己也被困在里面了?”青木说。

杜鹃笑道:“不用替我担心,如果不是掌握了这里的规律,我又怎么能把你困住呢?”

“所以,你是承认了这里既不是你创造的,也不是你师父创造的了?那么能不能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反正我也逃不出去,至少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鬼吗?不会的。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像你这么帅,又这么强的男人,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杜鹃从岩壁上飘落下来,白色的长发收起,又恢复了在小木楼里的娇媚样子,“等你失去自我意识以后,我就带你出去。”

“我会帮你理个发,再换身衣服,好好打扮一下。我想那样子的你一定很帅很帅!”

“我也不会让你去贩毒的乞丐。我要把你带回麻粟坝,在你的意识里种下一颗种子,让你爱上我!”

她赤着脚踩在河水里,走到青木的笼子前,“一个强大的觉醒者的意识里有一颗爱我的种子,一生都以做我的裙下臣为荣,无论我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啊~~想想都兴奋呢!”

听说要给他理发换衣服的时候,青木脸上露出滑稽的表情:“你太狂了!一个女人,不应该这么狂妄的。”

杜鹃哈哈大笑:“我不能狂吗?好吧,我不妨告诉你,这里就是我的地盘,连我师父也不会比我更熟悉这里的规则,因为是我第一个发现了这个地方。也是在这个地方,我第一次见到了司徒。”

说到司徒的时候,她一脸陶醉。

“司徒?怎么又是司徒?难道这鬼地方是他弄出来的?”青木问。

“当然不是!”杜鹃说,“但是他帮我激活了这个地方,那时候我才十三岁。你不会明白我当时的心情有多激动!那时候我才知道,这世上原来还有比罂粟更让人着迷的东西。”

她脸上的表情娇羞得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十三岁啊!”青木对女人成熟的年龄表示不解,“所以你就是在那个时候想色诱司徒?”

杜鹃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没错,可惜他不为所动。”

“可你十三岁的时候不是应该在缅越吗?你师父杜瓦不是那边人吗?”

“是的,但师父经常带我到中国来,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会说普通话?”

青木点点头,看着河岸边一眼望不到头的笼子问:“你们究竟害了多少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人都是我那个倒霉师姐弄来的。”杜鹃说,“不过通过这条线贩毒也是穆卡回来以后才开始的,不到两年时间,也害不了多少人吧。”

“你好像对毒品的事情并不上心。”青木说。

杜鹃说:“有什么好上心的,我就是一株活的罂粟花啊!”

就在他们还在闲聊的时候,地下河的水位又开始涨上来了。

“咦?今天不对啊,这水涨得有点早了。”杜鹃似乎觉得有点奇怪,“算了,我先走了,你慢慢在这里熬吧。”

“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师姐死了,你又把警察引过来,这几天可就没人给你们送饭了。”杜鹃狡黠地笑了笑,一边说一边往后退,“这地下河的水是可以喝的,水里有鱼,洞里有时候也会爬过老鼠、蛇或者别的什么动物,能抓住的话,不至于饿肚子。”

随着杜鹃身影的逐渐消失,山洞里的光线也在逐渐变暗,直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青木用手试着晃了晃笼子的铁条,非常坚固,连声音都没有发出一点。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脚能感受到地下河水的一片冰凉。水位正在上涨,冰凉的感觉沿着两条腿向上蔓延。

青木仔细感受着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这一切既是这个梦境的规则,也应该是自己真实的身体所获得的感受。那么,真实的身体现在处于怎样的环境里面呢?

河水漫过了腰际,接着慢慢没过了胸和脖子。他感觉到下巴凉凉的,然后是鼻子。

他没有像其他笼子里的人那样仰起头去拼命呼吸空气,而是任由自己整个人都浸在了水里,只露出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他知道,意识是不会淹死的。

120、实景梦

所有的常识在梦里都不成立,因为梦是另外一个维度的空间。

比如,常识认为,人在水里会窒息而死。但在梦里,人是不会淹死的,因为意识体不需要呼吸。

但当你把这种反常识的知识当作常识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犯错。

青木现在就犯了这样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不会被淹死,所以任由感知中的河水淹过了自己的鼻子。

可是,在放松的情况下,他居然呛了一口水。

冰凉的水进入鼻腔和肺部,让他一下子咳嗽起来。

他马上仰起头,把口鼻露出水面,咳了几声,把肺里的水咳出来,才感觉舒服一点。

像那个疯乞丐一样,青木把自己吊在笼子顶部,等着水位退下去。

看起来,这已经不是梦了!

但他可以肯定,刚才在进入山洞的时候,他的确进入了一个群体梦境。这个溶洞里的所有的人都在做梦,他们共同构筑了一个梦境,而且这个梦境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经过了很多人的协同,导致这个梦境空间非常庞大,而其规则对力量的束缚也很大。

问题是,什么时候又退出了梦境?

青木仔细回忆杜鹃退出去的时候发生的一切,似乎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迹象表明空间发生了转换。

真实地泡在冰凉的地下水里的感觉并不好,弯曲吊起来的双臂肌肉开始有一点酸麻。

远处的水里有东西搅动了一下水花游了过来,黑暗里分辨不出是什么,只听见哗哗的水声。

旁边的笼子突然传来罕赖子的咒骂声:“我艹……我艹……啥东西?……呸呸……我不行了……呸……咕噜噜……救命啊……噗……救……噗……救命……”

罕赖子似乎被什么东西拽进了水里,在冒了一阵水泡之后便没有了声音。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水位又慢慢退了下去。

青木揉了揉胳膊,然后用手把笼子的每一根铁条都摸了一遍。铁笼子是焊死的,非常牢固,除了打开笼门上的锁,以普通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当然,青木并不是普通人。所以他试着想把铁条的缝隙掰大一点。

但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周围有一股粘稠的力量包裹住他的身体,就像普通人梦魇时被什么压住了那样。

还是在梦里?

这太奇怪了。

青木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次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进入山洞的细节。

他第一次感到不适是在小木楼后的那条腐叶山沟,那里有一股难闻的臭味。那时候,他的意识就已经受到了影响。那种臭味和杜鹃身上的香味一样,通过刺激人的大脑的嗅觉中枢来影响人的潜意识。

那里应该是这个群体梦的延伸,相当于给外界进入这里的人一个接引。

接下来,青木在山洞口感到了一阵恍惚。那时候,应该就是触碰到了这个梦境的边缘。他当时已经意识到自己即将进入一个非常庞大的梦,并以为这是杜瓦的制造的。

进入山洞以后,遇到杜鹃,到后来发现罕赖子等人都在梦里,他才确定这是一个群体梦。

杜鹃虽然没有明说,但也承认了这不是她和她师父的梦,这个地方是司徒帮她激活的,也就是说,这个梦境在杜鹃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是不是司徒制造的呢?现在不好下定论。

之后,青木被关进了笼子里,杜鹃离去,这都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意识体为什么会呛水?

如果说他是普通人也就罢了。普通人的意识因为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因而相信自己会被淹死。他们在梦里被水淹以后,潜意识会直接从大脑中调取胸痛、窒息等感知记忆。通常情况下,那时候人会醒来。

但在群体梦境里,个人的梦境和其他人的梦境相连,空间之间互相叠加,很难坍塌。就像造房子一样,普通的梦境就像乡下的房子各自独立,而群体梦就像城里的公寓,一栋楼几十上百户人家,除非整栋楼跨了,否则你家就不会单独塌掉。

梦境不坍塌,意识体很难离开梦境空间而回到现实。

所以青木才会认为他已经离开了梦境,而且旁边的罕赖子的表现也证实了他的想法。

但是他在试图打开笼子的铁门时,身体的感受明确告诉他还在梦里。

也就是说,他现在正处于一种即是梦,也是现实的状态。

在梦里,他被困在了这个水位会发生变化的地下河边的铁笼子里,而现实世界的他的身体此时也处于同样的状况。

这是一种实景梦,即梦和现实是同步的,你在梦里做了什么,在现实里也在做什么。

普通人的梦游就是一种实景梦。

但是要构筑一个庞大的群体梦已经不可思议,而让一个群体梦变成实景梦,听起来更是匪夷所思。

大多数人做的梦在空间规则上都会模仿现实环境,只有这样,才能从容地把记忆当中的许多东西调出来放进去。所以一般的梦境都有万有引力,梦里的人也不会飞。

要突破这样的规则并不容易,但也不是很难,因为现实世界的规则也在随着我们的探索和认知而发生变化。

有时候,一个没有知识不懂科学的人更容易实现梦境的突破,因为他不知道万有引力定律。所以,小孩子更容易做诸如飞翔、潜水等等怪梦。

构建一个符合现实宇宙规则的梦境最容易,你只需要按照常识来就行了。通常,我们并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在梦的开始,潜意识就已经确定了梦里的规则。

但这里所说的“容易”只是相对而言,就连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到目前为止,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也非常有限,又怎么可能在梦境里构建一个和现实一模一样的世界?

就像3d打印技术可以在形状和材料的相似度上做到以假乱真,却无法在分子级别上复制一个东西,更不要说量子级别。所以别指望3d打印什么时候能复制一个人出来。

同理,要复制一个和现实世界完全一样的梦境也几乎是不可能的,这需要做梦者了解全部的宇宙规则和其运行规律的细节。

所以实景梦大多数都是依赖于身体感知的巧合。

青木又想起了莫语当时的梦游状态。那些镜子是司徒布下的,当时他就非常困惑,司徒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司徒很可能是在做实验。他在尝试创造能够让人进入群体实景梦境的——阵法——如果可以这么叫的话。

121、怎么可能

司徒的灵感很可能就来源于这个山洞。

但如果司徒只是一个发现者,那么这个梦最初的制造者又是谁?

要制造这样一个群体梦境需要花很多年,消耗很多精神力。

梦境的制造者必须对这里的山川地理非常熟悉,然后才能创造一个和周围环境看起来完全融合的梦境。

他必须清晰地把梦境的架构和规则的细则做出来,一点也不能含糊,否则后来者就不可能轻易地入梦,更不可能进来就是实景梦。

第一个梦出现以后,必须源源不断地有人进来,在第一个梦的基础上延展扩大梦境,就像蜂巢一样。等到整个结构形成以后,梦境就很难坍塌了,最初的设计者可以从容地离开这个梦境。

但谁会在滇南接近两国边境线的无人大山里制造一个如此庞大的群体梦境呢?除了像药婆这样把人逼疯用来贩毒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想要从这样的梦境里逃出去,就必须把这里的规则摸清楚,然后找到其中的bug。

杜鹃一定掌握了这个梦境空间里的某一种规则上的bug,所以才能够自由进出。

制造这样一个梦境空间的人不可能不留下后门,否则别说其他人,等到梦境庞大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很可能被困在里面。

上帝创造了世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世界。因为他创造的世界太完美了。

这个梦境不可能是上帝创造的,所以绝不完美。

问题是,这个后门在哪里?

旁边的罕赖子一家人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不知道是被刚才水里的东西吓着了,还是终于认命了。

就在这时候,山洞里又泛起了灰蒙蒙的白光。

杜鹃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嘴里喃喃叫着:“不可能!不可能的……这怎么可能……”

她冲到青木的笼子边,用力地晃了两下:“喂——是不是你动了什么手脚?你给我出来!”

青木莫名其妙:“是你把我关进来的,你不放我,我怎么出来?”

杜鹃却还在拼命摇晃笼子的铁门,企图把门打开:“一定是你!不然怎么会这样?”

她晃了一会儿发现铁笼子纹丝不动,就跑到旁边疯乞丐的笼子那里去试着摇了起来。疯乞丐一直很安静,他先看了青木一眼,然后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杜鹃。

杜鹃又跑到罕赖子的笼子那里去摇。罕赖子坐在地上,背脊靠这铁栏杆,歪着头,看上去像死了一样。

杜鹃发现笼子都很牢固,就越发歇斯底里起来,对着青木大叫:“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外面有日本人?”

“什么?日本人?”青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又觉得不可思议。

“大门出不去了,都是日本兵,出不去了……”杜鹃急得团团转。

青木提醒道:“你冷静一下,先用你知道的规则和能力把笼子打开,把我放出去。”

“不行了,我打不开,我什么都做不了。”杜鹃说话的时候几乎带着哭腔。

“那你有没有钥匙什么的?”青木想既然是实景梦,如果有钥匙,就能够打开笼子。现实中的笼子打开了,意识梦境里的笼子也会打开,这都是同步的。

“对对,钥匙!有钥匙!”

杜鹃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在山洞里乱转,最后在远处的一个角落里停了下来。那里地上躺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就是罕波。

杜鹃在罕波身上摸出一大串用铁环套起来的钥匙,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试着用钥匙去开青木笼子上的锁。但无奈钥匙太多了,连续试了许多次都不行。

青木看着她哆哆嗦嗦的样子,有几把钥匙明明试过了,又重复去试,摇头道:“你不要急,一把一把来。”

杜鹃却完全听不进他的话,烦躁地把钥匙串一丢,一屁股坐了下去。虽然这时候地下河的水位很低,但她坐的地方还是有一点积水的,而她却恍若未见,只在那里重复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杜鹃的精神力青木是领教过的,在被青木摁进两重梦境的情况下依然能靠着一丝清明逃出去,这样的人怎么会因为一时离不开这个山洞而变得如此神经质呢?

只有一种可能——她的意识体受到了比她强大得多的精神力量的冲击。

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呢?

就在这个时候,山洞里的光线忽然变得亮了起来。

青木抬头看,发现山洞的岩壁上不知何时多出了许多方形的射灯,大约每隔五六米的距离就有一个,通过一条粗大的黑色电线相连,一直延伸向洞内蜿蜒曲折的深处。

整个溶洞非常宽敞,几根巨大的石柱从洞顶垂下来,一条大约三米多宽的地下河沿着溶洞的一侧蜿蜒而过,河边的岩壁上挂着许多铁笼子。此时河水清浅得像一条小溪,水里有一些小鱼在游来游去。

一个穿得比疯乞丐还要破烂肮脏的人沿着河道拼命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经过青木的笼子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看见青木还是因为坐在水里的杜鹃。

接着传来一声枪响,那人便匍匐倒地,后背上出现一个血洞。

枪声的回音在山洞里嗡嗡震荡,震得人耳膜发胀。

几个端这三八大盖的日本兵从山洞深处跑出来,嘴里叽里咕噜地叫着。

他们说的是日本话,奇怪的是,青木却听懂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懂,在他的记忆里可从来没有学过日语。

“人呢?去哪儿了?”

日本兵很快发现了趴在水里受伤的男人,哗啦啦都跑了过来。

由于三八大盖的穿透力很强,虽然子弹射中了后背,却没有留在身体里,没有造成致命的伤害。那人还活着,在地上拼命朝前爬,他前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青木的笼子和还坐在水里不知所措的杜鹃。

几个日本兵举起枪头上的刺刀,狠狠地刺进了男人的身体,鲜血流进溪水,染红了一大片。

“叫你跑!”日本兵似乎不解恨,又在尸体上踩了几脚。

“咦?这里有个女人!”一个日本兵发现了杜鹃。

“哇!支那花姑娘!”他们的眼里放出了饿狼一样的光。

几个日本兵上来就要抓她,杜鹃蜷缩着身体,双手抓住铁笼子,拼命反抗:“放开我!放开我!”

但此刻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神经质的漂亮女人,在狼群的眼里只不过是一只白嫩的小羊。

她很快就被日本兵抓住了手脚,像捉绵羊一样捉走了。

有个日本兵注意到了青木,对其他人说:“喂,这个人好像有点奇怪!”

抓着杜鹃大腿的一个士兵不耐地说:“管那么多干什么,在笼子里又跑不掉!”

那个日本兵又狐疑地看了青木一眼,但还是紧跟上其他人的脚步走了。

122、一定是退步了

青木看见那串被杜鹃丢弃的钥匙就在水里,但是离他的笼子有点远,反而离疯乞丐的笼子更近些。

他试着伸出手去抓,发现够不着,只好站起来,对那个疯乞丐说:“你把它捡起来扔给我,我出去以后就帮你打开笼子。”

疯乞丐无动于衷,就像动物园里的猩猩一样,双手握着铁条,安静地看着青木,那眼神仿佛在说:“放弃吧,愚蠢的人类。”

青木又说了两遍,终于放弃了和一个疯子讲道理谈条件的想法。

河水又开始缓慢地上涨。涨到齐腰深的时候,远处的水里又响起了水花的声音。

青木脑子里忽然灵光闪过,有一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东西隐约有了头绪。

按杜鹃的说法,是司徒激活了这里,说明这里已经废弃很多年了。这很可能不是现代的,因为实在想不出现代谁会在这无人的大山里枉费精力弄这么一个东西出来。

日本人的出现,似乎能够证明这一点。青木猜测,这里很可能是当年日本进攻滇南时候建立的一个战俘营,这种猪笼就是用来关押战俘的。

如果一个群体梦一直延续,旧的梦者虽然死去,却有新的梦者不断加入,那么的确是可以把整个梦境保留下来的。你在梦境中可以看到旧梦的遗址,而且基础规则是不会发生根本变化的。

理论上来说,如果全世界的人都加入了同一个群体梦境的话,这个梦是可以世代延续下去的。

青木唯一想不通的是,如果真是日本人留下来的,那么到现在至少应该已经废弃了七十年以上。这七十年里,没有人留在这里,这个梦境空间和空间规则靠什么保留下来呢?而杜鹃又触发了什么东西,让这些日本人又出现了呢?

当他看到远处水面上的水花的时候,他想起来了。

这里有一条通向外界的地下河,按照一定的规律涨水。每次涨水的时候,都有很多水生动物从这里游过。

人会做梦,动物也会。

这个溶洞和外界是通的,不仅是水里的鱼,还有老鼠、蛇、蟾蜍、乌龟、蜘蛛、蝙蝠……大山里的动物多到你不可想象。

动物的精神力也许不如人那么强大,但数量足够的情况下,也能支撑起这个梦境。

在这荒废无人的七八十年间,是大山里的动物们把这个空间保留了下来。这恐怕是当初设计这个梦境的人也没有料到的。

水位还在上涨,水里不断有黑影游过。

“出来吧。”青木在水淹过脖子之前对着不远处的水面说。

水面上忽然浮起一个黑影,接着哗啦啦一声响,一只乌鸦从水里飞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条鱼。

“哇哦~~~啊……我的鱼……呱!”

乌鸦刚一张嘴,嘴里的小鱼就掉了下去。它一个猛子扎下去,不一会儿又从水里扑腾出来,嘴里叼了一条更大一点的鱼。

“你再顾着吃鱼,我就要被淹死了。”青木说话的时候,水已经到了他的下巴,马上就要淹到他嘴巴了。

“喔哦——你可真背!好不容易来旅行,怎么被关起来了?”

鱼儿再次掉进水里,不过这次乌鸦没有管它,而是拍打着翅膀朝着青木飞去。笼子的铁栏杆完全无法阻止它宽大的翅膀,它就像无形的幽灵一样穿了进去,停在青木的头顶。

“记得下次出远门还是把我带上,每次这样被你呼来喝去的,我觉得很不爽!”乌鸦一边抖动着羽毛,一边抱怨,“不爽!不爽!”

“好吧,如果你不嫌坐飞机麻烦的话,我可以考虑带着你。”青木说着推开了笼子的门走了出去。

“坐飞机?为什么每次都要坐飞机?你就不能坐火车或者别的什么?为什么都要逼着乌鸦坐飞机?”

“乌鸦坐高铁也是一样的。”

“哦,好吧好吧,你怎么说都有理。”煤老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是什么地方?哦,好像……有点奇怪……”

“等一会儿你会看到更奇怪的东西。”

青木从水里浮起来,双手插在裤兜里,踏着水面,缓缓朝山洞的深处走去。趿拉板踢踏踢踏地拍打着水面,溅起一路水花。

隔壁笼子里的疯乞丐睁大了眼睛傻傻地看着他们。水位淹过他鼻子的时候,他猛吃了一口水,才想起来要抓住笼顶的铁条,从水里浮起头来猛烈地咳嗽起来。

……

“话说你怎么会被关进笼子里?”乌鸦问。

“这是个群体梦。”青木说。

“什么?群体梦?很多人的梦?喔哦~~~”乌鸦在青木脑袋上转了个身,看着身后的铁笼子,“这不重要。我是说你关进笼子里的样子,像……额……像只猩猩……呱哈哈呱呱!!”

乌鸦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是不是最近吃得太好了?”青木说。

“哦,你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起……呱……好吧好吧,我说,一个群体梦就把你困住了,你是不是退步了?”

“一定是不好好练功,找个借口跑这么远来泡妞了吧?嗯,我觉得必须去和如花谈一谈了,给我加餐的话,我可以考虑做个间谍什么的。”

“双面胶吗?”

“嗯,双面……什么?双面胶?什么双面胶?”乌鸦歪着头思考青木这话是什么意思。

青木哈哈大笑起来。

“那个小孩呢?”才安静了片刻的乌鸦又问。

“什么小孩?”

“就是写日记的那个。哇哦,那日记写得真感人,哦,不仅感人,还感鸟!把我都看哭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伤心,我都瘦了,我需要营养,呱呱,我需要酱肘子来弥补……呱呱……”

乌鸦不停地聒噪着。

拐了两个弯,地下河从一处岩壁底下穿过去了,铁笼子也到这里为止。

青木大概估算了一下,这一路的笼子总数不少于两百个。这比他预想的要多,就算是战俘营,也不需要做这么多单独的笼子吧?

整个溶洞像个迷宫,一个洞又连着下一个洞。如果没有那条地下河,在里面走很容易迷路。有些洞里堆着一箱一箱的物资,上面印着日文“危险”或者“禁”的字样。

箱子上积满了灰尘和蜘蛛网。青木走过的时候,脚步声惊起了许多躲在箱子间缝隙里的小动物。

前方不远处传来呼救声:“救命啊!放开我!放开……”

然后是一群男人的笑声:“花姑娘,呦西!”

青木疾走几步,绕过一个大岩石柱子,看见另一个岩洞里,四五个日本兵正把杜鹃按倒在地上剥她的衣服。

这个洞不大,但和他相连的是一个更大的溶洞。那里生着火堆,火堆上架着铁锅,七八个日本兵围坐在火堆旁有说有笑。

“喂,你们动作快点,我们还要玩一下。”有个士兵对着这边的溶洞喊。

“啊,你应该叫他们轻一点,别把人玩死了。”

“你们就慢慢等着吧!”这边一个正在脱裤子的日本兵回应着。

“不用担心,他们没有一个能坚持一分钟的。”

那边溶洞里的日本兵就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123、你们好,鬼子

杜鹃的衣服本来就穿得少,没几下就被扒了个精光。不过这时候青木已经走了进去,几个刚刚脱了裤子的日本兵吓了一跳,拎着裤子大喝:“什么人?”

乌鸦看着他们提了一半的裤子,惊讶地叫道:“哇哦~~日本人!这么短小?只能日本人了……额……让我算算,五个手指……哦不不,太多了,只要三个手指……额……果然是日——本人,呱呱!”

大概是乌鸦的话刺激到了那几个日本兵,他们纷纷哇哇大叫着扑上来,然后不知怎么的,歪歪扭扭地撞到了一起,倒在地上。

远处火堆旁的日本兵听到动静,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不会是都完事了吧?哈哈……”

躺在地上的日本兵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青木就从他们身上依次踩了过去。趿拉板踩在骨关节上发出嘎啦嘎啦清脆的骨裂声,接着便是日本兵杀猪般的哀嚎声。

另一边的日本兵终于发现不对了,拿起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站起来,熟练地散开队形,举着枪对着小岩洞的方向喊:“什么情况?”

青木把地上几件已经被日本人撕得有点破但还能穿的衣服扔给了杜鹃,然后走出了岩洞,用熟练的日语对着那边的人打招呼:“你们好,日本鬼子!”

“纳尼?”日本人大概听得有些懵,“你是日本人还是支那人?”

“我是中国人。”青木说。

“支那人!”一个大概是小队长的日本兵没有举枪,而是拔出了武士刀指挥道,“开枪!”

七八个日本兵同时开了枪,三八大盖冒起了硝烟,子弹带着旋转奔向青木。

其中一颗子弹咻一声从乌鸦的头顶飞过,带起的气浪把煤老板的毛都炸了起来。

煤老板一缩脖子:“艾玛呀吓死我了!”

然后跳起脚来对着鬼子骂开了:“我日你奶奶个小鬼子!你知道我身上的毛多贵吗?要是少了一根……呱呱……把老子惹急了,沉了你鬼姥姥家的四个小岛……呱呱!”

小鬼子愣由它骂着,也不还口,只目瞪口呆地看着青木。

除了从煤老板头顶飞过的那一颗,其余的子弹都在接近青木面前的时候减慢了速度,就像遇到了一张极有弹性的无形的防护网,在距离青木不到半米远的距离的时候,所有的子弹都停在了空中,弹身还在极速地旋转。

“哇哦!”乌鸦用爪子敲了敲青木的脑袋,“你的防护面积就不能大一点吗?刚才我差点嗝屁啦!”

青木说:“你又不是实体,那些子弹怎么可能伤害到你。”

“话是这么说啦,但是——”乌鸦很郑重地抱怨道,“这不是我死不死的问题,而是你关不关心我的问题。”

枪声把其他岩洞里的日本兵也吸引过来了,大约又有十几个日本兵从各个方向跑出来:“龟孙队长,发生什么事了?”

举着指挥刀的龟孙猛然从震惊中醒来,大吼道:“支那奸细,给我开枪,杀了他!”

又是一阵枪响,数十发子弹迎面而来,但都和刚才一样,在青木面前停住,不停地滴溜溜乱转。

青木说了一句:“还给你们!”

那些子弹就像被无形的防护网反弹了回去一样,纷纷沿着原来的轨迹飞回,来的时候速度多快,回去的时候速度就有多快。

一瞬间,几十个日本兵就全部中弹而亡,只剩下举着武士刀的龟孙队长和旁边一个端着枪的小兵,大概就是第一枪打歪了,子弹从乌鸦头顶飞过去的那个。

刚才还很嘈杂的山洞突然安静下来,可以听到岩壁上水滴滴落地面的声音。

青木朝着龟孙小队长走过去,踢踏踢踏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就像有很多人穿着趿拉板在各个溶洞里走来走去。

龟孙终于害怕了:“你……你是人是鬼?”

“我是神!”青木说。

“不……不可能!”

龟孙突然狂暴地举起武士刀,对着青木劈砍过来。可是他感觉空气变成了水,自己挥刀的动作变得缓慢而无力。他面目狰狞,用尽力气,但空气越来越粘稠,最后已经变得像浆糊一样,而他则成了浆糊里的一只虫子,不但无法动弹,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了。

武士刀当啷落地,龟孙终于倒了下去,脸涨得像猪肝,眼珠子凸出来,像一条死鱼。

“喔哦,我还以为会切腹。”煤老板似乎对这个结局并不满意。

旁边那个端着枪的小日本兵目睹了这一切,把枪一扔,库通一声跪下,哭了起来。

乌鸦说:“你那稀烂的枪法救了你一命。我的主人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我猜他现在一定会问你问题,比如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之类的……呱哈哈……”

青木问:“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年轻的小兵带着哭腔说:“我们负责看守那些笼子。”

“笼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用来关押支那……哦不……关押中国人。”

“一共关了多少人?”

“一共两百三十个笼子,每隔七天换一批人。如果没有傻掉,就会被杀掉。”

“那些疯了的人去哪里了?”

“听说是组成敢死队送到怒江去了。”

“敢死队?”

“应该是这样的。”小兵有些害怕,“我们在怒江遇到了顽强的抵抗,渡边将军发火了,请来北野先生在这里布置了这些笼子,把附近的支……中国汉子关进来,变成没有思想的傀儡,组成敢死队去冲锋。”

青木听得皱起了眉头:“已经送去了多少人?”

小兵说:“我们在这里已经两个月,换过一次防,加起来总共三个半月,大概已经送出去三千人左右。”

“你们隶属于哪一支部队?今天是那一年?”

“我们隶属于关东军第一师团第二步兵联队,现在并入了第56师团,师团长是渡边正夫将军。”小日本兵有些奇怪地看了青木一眼,“今年是昭和17年。”

“你说的什么北野是谁?这里是怎么布置起来的?机关图在哪里?”

“我们只负责看守,其他的我真不知道。”

青木知道这样的秘密绝不可能让一个小兵知道,所以也就不再多问。

小日本兵见青木沉默不再提问,身体颤抖起来,哀求道:“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才17岁。”

青木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看着满地的尸体,乌鸦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回头问那个小兵:“呱!地上那个,拿刀的那个,叫龟孙什么来着?”

小兵答道:“你说小队长吗?他叫龟孙菊多痔。”

124、梦中符号

昭和十七年,也就是一九四二年,日军第56师团由棠吉攻占腊戌,随后沿滇缅公路挺进,进占滇西南之瑞河口、宝腾、龙松口等地,截断了国际交通补给线,一路长驱直入,企图占领春城,在怒江遭遇到了顽强的抵抗。

青木给煤老板解释昭和十七年是哪一年的时候,顺便也理了理自己的思路。

煤老板站在青木头顶,伸长了脖子,把头弯到青木的面前,倒着看青木的鼻子:“哇哦,知识渊博!你这么懒的人什么时候看的历史书?真叫鸟刮目相看!”

青木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学过这些,就说:“可能是小时候吧。”

乌鸦把头翻回去,抖了抖羽毛:“小时候?小时候要学这么多?做人真痛苦!”

这时候杜鹃穿好了衣服走出来,低着头说:“谢谢你救了我。你想要我怎么报答你?只要你提出来,我都可以答应。”

青木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我不是救你,我只是不想看着一个女人被日本鬼子糟蹋了。”

杜鹃的衣服被日本兵撕成了碎布头一样,虽然重新穿上了,看起来却比不穿更像在诱惑人。

“喔哦~~~这么辣眼睛!”乌鸦抬起一只翅膀遮住自己的眼睛,却张开翅尖的羽毛露出一条缝隙,“话说这女的是谁?”

见没人回答它,它又用爪子敲了敲青木的头:“喂喂,不乖哦!我说你怎么会被困到这种鬼地方来,原来是有女人!哦~~~可怜的如花!”

“喂,你最近的普通话越说越好了啊!”青木说,“看样子是营养过剩了。”

“呱?”乌鸦不解地扬起脖子,“说话和营养有什么关系?”

青木却不解释了,而是在山洞里绕了一圈,回来又问那个小兵:“这里就你们这点人看守吗?”

小兵说:“是的,我们小队一共54人,一半在洞里看守,还有一半在洞外守护。”

“那么这些人是从哪里抓来的?”

“哪里都有,我们在芒甸驻有一个联队,专门负责组织和训练支那敢死队的事情。”

“像这样的山洞,你们一共有多少个?”

“我不知道,听说这样的地方很难找。”小兵说,“龟孙队长说在缅越的山里也有这样的地方。”

青木点点头,情况和他的猜测基本不差多少。

二战的时候,日军为了掠夺和抢占南亚资源,同时切断美英向中国运送物资的补给线,发动了缅越战役,又以56师团为主力进占滇西南。56师团是日军精锐,号称丛林之王,以两万人之师,多线作战,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居然能够一直坚持到二战结束也不落下风,伤亡更是比中英军队少得多。原来是用了这么阴损的招数!

青木又问了小日本兵几个问题,看问不出更多的了,就说:“回家去吧。”

乌鸦就唱起了歌:“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小日本兵愣了一下,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就像睡着了一样。

青木又在洞里逛了一圈,回过头来对杜鹃说:“你刚才说过要报答我的?”

杜鹃抬起头说:“是。”

“什么都可以?”

“是。”

乌鸦张开翅膀飞到了旁边的地上:“喔哦,我要不要回避?”

“不用。”青木说。

“你们要当着鸟面做见不得鸟的事情么!”煤老板抬起爪子踢了旁边的龟孙一脚,“喂,菊多痔,快起来看步兵!”

青木摇了摇头,不理会乌鸦,问杜鹃:“把你知道的这里的规则都告诉我。”

乌鸦用翅膀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呱!我可怜的如花还有戏……喂,菊多痔,不用起来了,是骑兵。”

杜鹃说:“当初发现这个山洞的时候,只觉得这里是一个锻炼精神力的好地方,每次在这个山洞里练习,都比在外面的进步要快。所以我师父就经常带我来这里。后来司徒出现了,他说这里被人改变了磁场,变成了一个天然的催眠大阵。所有进入这里的人都会被催眠并失去本我意识认知,无法再有效提取记忆。掌控这个阵法的人可以给被催眠的人注入意识种子,让他变成傀儡。”

“他是怎么启动的?”

“我不知道。他和我师父说了一些有关阵法的事情,我那时候才十三岁,完全听不懂。后来我问过师父,她却不肯告诉我,叫我在山洞里不要过度使用精神力。”

杜鹃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一定是我刚才为了控制你,过度使用了精神力,被这个阵法反噬了,所以我现在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了。”

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青木,“你一定有办法,你既然能救我,就一定有办法把我恢复的对不对?”

青木摇头道:“我现在连怎么出去都还不知道,怎么帮你?”

“不可能,你能把这里的鬼子都杀光,你比我想象的厉害,你一定和司徒一样,可以掌握这个阵法的。”杜鹃的样子有点急切。

“这是一个维持了七十多年的群体梦。”青木说,“问题是,它还是个实景梦,我必须掌握这个梦境全部的规则,或者找到当初造梦的人留下的后门。”

杜鹃想了想说:“有,有一个地方,那里有一个机关。司徒就是带我去那里,我才能获得掌控这里的权限的。”

“在哪里?”青木问。

“跟我来。”

青木带着乌鸦跟在杜鹃后面,转过几个溶洞,又回到了那条地下河的尽头。

杜鹃指着前方的岩壁说:“等水位退下去以后,就能看到底下的小洞,那个机关就在洞里。”

此刻的水位正在最高处,他们就在河岸边等着。过了一会儿,河水开始变浅,慢慢可以看到水下有一个大约两米宽,半米高的拱形洞穴,水就是从那里流出去的。

河床还没有干,水位大约降到脚踝高的时候,杜鹃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平躺着钻进洞里,双手摸着洞顶说:“就是这里。”

她说完又爬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不过她的衣服本来就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湿不湿也无所谓了。

青木慢悠悠地淌过河,等到水位完全降下去的时候,才钻进去。

洞里面冰凉冰凉的,洞外是一片黑暗的深谷,水就从这里倾斜而下,形成一条瀑布。

青木缓缓翻过身,像杜鹃那样平躺下来。

虽然光线很暗,但拱形岩壁顶端那个符号还是像闪电一样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两个顶点相连的正三角形,中间有一段直线穿过顶点,连接着两个三角形的中心点。

125、真实的黑暗

青木没想到会在滇南的大山里见到这个熟悉的符号。他闭上眼睛,缓缓平复了一下心情,伸出手摸向洞顶。

岩壁上生满了苔藓,入手处潮湿光滑,一片冰凉。凉意随着手掌传遍了全身,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杜鹃在外面焦急地问:“怎么样?看到没有?”

青木说:“看是看到了,但是该怎么做?”

杜鹃说:“摸他,摸他!像抚摸情人的脸那样摸他……额……”她好像想到了什么,脸突然就红了,“虽然你们都是男人,但是……两个帅男人也是可以的吧……”

站在一旁等待的乌鸦听出了几许不对,狐疑道:“呱,你说什么?男人?你看到的是什么?”

“必须要用强大的精神力去感受,才能摸到实体,我已经没有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了。”杜鹃沮丧地说。

“不不不,不是说刚才,”乌鸦晃着脑袋,“我是说以前,第一次,你看到了什么?”

杜鹃说:“我看到司徒的脸,他就在岩壁上。他的眼神很温柔,像情人一样看着我。我用精神力量去触摸他,他就有了实体,然后我,我……”

“哇哦,听说那时候你才十三岁。”煤老板计算了一下,“嗯,对乌鸦来说,十三岁也不小了,但是人类……真是一个奇怪的物种!……嗯,然后呢?”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能和这里整个空间的力量进行沟通了,我能利用空间的力量来控制进入这里的意识体。当然,只是一定程度上而已,并不能完全控制,所以在这个空间里,我并不敢走得很深,也从来没有碰到过……”

杜鹃继续说着,想起刚才的遭遇,她用双臂护紧身体,显得有点害怕的样子,“从来没碰到过日本人。”

青木没有管他们的对话,而是闭上了眼睛,仔细感受岩壁上那一片冰凉。慢慢的,他发现那两个三角形从岩壁上凸了出来,在他的意识里闪闪发光。

当然,青木知道这不是真的。这是在梦里,而且他现在闭上了眼睛。这东西却依然在触觉和视觉上给予他不同的体验,影响他的意识。

这是一个意识烙印。

青木想到了。这就是那个最初造梦者留下的后门,就像在游戏的后台程序里故意留下一个bug。游戏设计者可以利用这个bug来修改玩家和npc的数据从而快速通关。

当意识烙印深深地刻印在你的意识里,你就可以获得足够的权限。权限的大小和你本身的精神力量成正比,所以杜鹃只获得了这里的一部分权限,而药婆的权限更小。

不知道司徒获得了多少?会不会是全部呢?

青木这样想着,开始接受意识烙印的蚀刻。

“绝不会和你看到的一样的。”乌鸦对杜鹃说,“我猜这里看到的是人的欲望,你心里最想什么就能看到什么。嗯,就是这样,所以你看到了一个男人,那么我的主人……哦天哪……”

煤老板歪头去看那个洞,“这个笨蛋会看到谁?哦不不不,我得去看一眼,为了亲爱的如花,为了我的酱肘子!”

它说着张开翅膀,迈动擅长跳跃却不是很擅长走路的两只鸟爪,摇摇摆摆地走进了洞里。

“嘿,伙计,你看到了谁?”乌鸦踩着青木的身体一跃到他的肩膀旁边,抬头去看,“呱?这是什么?呱呱!”

它伸长它的脖子,用喙在那两个三角形相连的顶点处啄了一下,那个符号就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虽然转过来以后看起来还是一样的,但却把乌鸦吓了一跳:“什么鬼!”

它忽然听到一阵滂湃的海浪拍打礁岩一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煤老板往洞穴外面走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把头伸出去,看见洞外的深渊里巨大的水浪打着卷向上而袭来。

它吓得一缩脖子大叫:“快跑……呱……”

但它的话还没有喊完,水就已经涌了进来。强大的水流卷住了它和青木的身体,又退出了洞穴,掉进了黑暗的深渊。

在坠落之前,煤老板迅速用它的尖锐的爪子紧紧抓住了青木的头发。

……

青木正在接受意识烙印的蚀刻,忽然感觉到周围的空间在迅速的坍缩,就像梦境将醒时空间坍塌的感觉,但是他无法像过去那样从容退出,他的意识沉入了黑暗之中。

唯一剩下的知觉,就是头顶的头发被什么东西用力扯住了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有了知觉。

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身下湿漉漉的,能够感觉到水正在缓慢地上涨。

青木想坐起来,脑袋却砰一下撞到了顶。

他摸了摸口袋,找到了手机。手机沾了水,但还是能用,他打开了手电。

他发现自己还在这个圆拱形洞穴里。

洞穴的顶端刻画着一个图案,在青苔的覆盖下显得模糊不清。

他用手抹去苔藓,两个三角形才显现出来。当他再次用手去触摸和用精神力去感受的时候,除了一片冰凉的感觉,就什么也没有了。

就在他准备放弃的时候,发现那个符号边上似乎还有一些细小的刻痕。他用指甲把上面的苔痕和泥沙全部刮去,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是一行日文:

北野真武造梦于此。

……

水位涨上来了,洞外的瀑布开始变大,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青木不得不退出拱穴。他也确定自己此刻已经退出了梦境。

那个符号,可能不仅是制造梦境的人留的后门,同时也是一个自毁装置。刚才一定是他或者乌鸦触发了什么,导致这个梦境的底层架构坍塌了。

杜鹃就躺在洞外的河道里,身上穿着和小木楼里时一模一样的衣服,也没有破烂的痕迹。河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身体,青木上去摸了摸她的鼻息和颈脉,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放弃了施救的想法。

河边岸壁上挂着铁笼子,上方岩壁的电线已经脱落,射灯也已经腐蚀生锈。

半浸在水里的笼子在手电照射下反射出幽暗的黑光。不少笼子里散落着白骨,有些还是完整的人形。

青木沿着河岸往回走,不久就听到了“呜呜”的哭泣和“救命”的喊声。

他走过去,看见罕赖子的父亲和几个兄弟被分别关在一排笼子里,此刻看见他手机的光,正巴巴地趴在铁栏杆上望着他求救。罕赖子倒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趴浮在水里,显然已经死了。

最尽头的笼子的铁门开着,青木知道这就是刚刚自己被关的笼子。照理,在他和罕赖子中间,还隔着一个疯乞丐。可奇怪的是,那个笼子的门也开着,而疯乞丐却不见了。

笼门上挂着一串钥匙。

青木把钥匙取下来,走到罕赖子家人的笼子前,把钥匙在手里掂了掂:“我会把钥匙交给小琴,你们等着吧,如果她愿意来救你们的话。”

那几个笼子里的男人看着他,眼里满是想杀人的怨恨。

但随着青木转身离去,无论有多少怨毒、愤怒,还是悔恨、害怕,所有的一切都被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吞没了,除了远处还传来的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126、遭遇

彭家虎到达小木楼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正从远处的山顶上往下落,彩霞映红了天空,像血染的一样。

彭家虎让队员把两辆车停在隐蔽处,留下一个队员在车上看守无线通讯设备,其他人散开队形,小心翼翼地靠近。

小木楼的两边都是密林子,后面是崖壁,只有前面一块空地。空地上躺着两具尸体,其中一个死状很惨,看样子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了;另外一个穿着像个乞丐,被人一枪爆了头。

彭家虎蹲下来看了看,又看了看周围,对着耳麦说道:“大家注意,毒蛇有枪,要小心有埋伏。小李、大头你们去两边林子检查,其他人隐蔽待命。”

过了一会儿,耳机里传来小李和大头声音:

“报告,左侧树林安全。”

“报告,右侧树林发现一辆皮卡,但没有人。”

彭家虎说:“这里的林子太密,不要放松警惕,你们两个留在林子口,我去小木楼看一下。”

旁边的胖子说:“彭队我去吧。”

彭家虎点点头说:“好吧,小心点。”

胖子“嗯”了一声,猫着腰朝小木楼方向走,到了木楼下,他先倚靠在门边,朝这边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一脚踹开小木楼的门。

彭家虎紧张地趴在一堆乱石后面,注视着小楼的动静,手指紧扣扳机,随时准备开枪支援。

没多久,小木楼二楼的窗户打开了,胖子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耳机里传来他的声音:“这里没人,但是有个后门。”

彭家虎刚刚放松下来,忽然轰一声巨响,小木楼被炸成了碎片,火焰冲天而起,热浪向四周袭来。木屑和树叶在空中飞舞,一只炸断的胳膊掉落在木楼前的空地上。

“肥仔——”彭家虎大叫着,眼睛里快要喷出血来。

这时候,右边的林子里突然传来了“突突突”的枪响。

耳机里同时传来小李和大头的惨叫:“啊——啊——”

“大家注意隐蔽,匪徒有自动武器!”彭家虎吼道,“小李,大头,你们怎么样?”

“老大我没事,但他们火力太猛了,我没法动。”小李说。

“我也没事,就腿上挂了点彩。”大头说。

“三子跟我支援大头,其他人支援小李。”彭家虎命令着,一边沿着山石跑向右侧的林子,一边向林子里开枪。

夕阳已经落下,天空正在变暗,突突突的枪声密集地响着,子弹像闪光的蝗虫一样从林子里飞出来。

彭家虎一个鱼跃从岩石后面跳出来,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艹他娘的!”彭家虎骂着,用九二式手枪向歹徒所在的方向还击。

从枪声来判断,匪徒的人数并不多,但他们使用的是突击步枪,而自己这边用的是手枪,无论威力、射程还是弹夹数量,都无法和匪徒进行正面抗衡。

自从穆阔被消灭以后,缉毒队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硬仗了。一般的毒贩极少有带枪的,更不要说ak这种自动武器。

而且当年追捕穆阔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有特警支援,不像现在这样猝不及防。他带来的这八个队员,虽然在警察队伍里也算身手不凡,但大多数都是年轻人,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彭家虎有点后悔没有让史大壮来。俩人都是侦察兵出身,有史大壮在,他们一狮一虎配合,或许能制服这帮匪徒。

大头就在离他不到五米远的地方,倚着一根大树根向树林里开枪。

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林子里飞出来,落向大头所在的方向。

“快躲,手榴弹!”彭家虎大喊。

大头也看见了,但他腿受了伤,动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榴弹掉在自己身边。

轰一声,手榴弹爆炸了。

在那团火焰腾空之前,彭家虎看见大头朝他笑了笑。

彭家虎睚眦欲裂,对着耳麦大喊:“四毛!向市局特警大队请调直升机支援,快!”

“是!”在车里负责维持通讯的四毛回应。

这时候,一团拖曳着流星般尾迹的火焰带着尖锐的呼哨声,划着难以捉摸的曲线从林子里飞了出来。

“火箭弹——!”彭家虎大声吼着,但他的吼声不能阻止火箭弹那灿烂的轨迹,也来不及让四毛从车里出来。

随着轰一声巨响,那辆警用越野车瞬间被熊熊烈焰包围,翻了两个身坠入了旁边的悬崖。

……

史大壮那只一直冲着电处于通话状态的手机里传来了嘟嘟的提示音。他拿起来看了一眼,确定通讯已经中断,不知道是青木那只卫星电话没电了,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彭家虎带队出发有一会儿了。史大壮打开地图,计算着彭家虎此刻的位置,还有多久能到达青木所在的地方。

他不知道青木到底面临什么情况,如果只是药婆和罕波那一伙人,相信青木能对付,但如果是穆卡……只有在丛林里和毒贩打过仗的人才知道这些亡命之徒有多可怕。

虞美人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看着史大壮一脸焦急的样子安慰道:“青木耶耶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大爹不要着急咧!”

“是啊是啊,大爹不着急。”史大壮笑了。干了半辈子警察,到头来居然要一个小女孩来安慰自己。

户籍警小张过来问话:“史队你们晚饭怎么解决?”

“哦,都到吃晚饭时间了吗?”

外面的天还亮,但经小张这么一提醒,史大壮的肚子就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想想也是,白天折腾了一天,救完火又回来分析案情,接着就是接到了青木的电话,一直没停下来,竟然把吃饭的事儿给忘了。

史大壮有点自责。他是警察,忘记吃饭是常事,可美人还是个孩子呀!

“美人你饿了吗?”

虞美人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说:“嗯,大爹我饿了。”

史大壮站起来:“走,大爹带你去吃牛肉米线。”

美人说:“青菜米线就行,牛肉可贵啦!恩昆阿公说牛肉比鸡肉还贵呢!”

小张说:“边上有家店的米线还不错,肉也新鲜。”

“行啊,就听你的。”史大壮说。

小张就带着史大壮和虞美人出了派出所,左转没多少路,进了一间小米线店。

铺子很小,只有几张小方桌,已经坐了不少人。没有空调,墙上挂着两把风力很大的电风扇。

他们挑了一张靠窗的空桌子坐了,小张就招呼老板娘:“老姑,来三碗牛肉米线,牛肉多加点。再加一盘牛干巴、一盘鸡肉饵丝。”

老板娘认识小张,知道他是派出所的,堆着笑脸说:“好哩好哩,马上就来。”

店铺虽然小,生意还不错,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吃米线。

一个戴着金丝边眼睛的斯文男子来到店门口,犹豫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拉着行李箱走了进来,径直来到史大壮他们那张桌子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子问:“介(这)里有银(人)坐吗?”

127、小三

小张看见其他桌也有空位,那人非要来坐他们这里,心里就有些不满,闷着头吃米线没说话。史大壮刚想说话,虞美人就已经抢着说:“这里没人,耶耶你可以坐的。”

眼镜男朝虞美人笑了笑,坐下来说:“小朋友心真好。”

老板娘过来问他要吃什么。

眼镜男两手一摊说:“里们介里最有特色的系什么?”

小张说:“当然是过桥米线啦,还用问!”

眼镜男就说:“辣就过桥米线。”

史大壮有点警惕地看了眼镜男一眼,他身上那身白色阿玛尼在这边陲小镇实在有点晃眼,便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道:“来旅游的?”

“系呀系呀,听说介里系没有开花的原洗宝库啊!”眼镜男说。

“听口音像是羊城一带的?”

“老哥好耳力,我系中仙银啦。”

“哦,中山我熟,你喺中山边个区?”史大壮忽然用粤语问。

眼镜男愣了一下,马上笑着回应:“大哥你唔好搞笑,中山只六街十八镇,冇区嘅好唔好!”

史大壮放下心来。一个人要伪装说点广式普通话很容易,但要说一口地道的粤语就不容易了,而没有去过中山的人更不会知道中山是全国少数几个不设区的城市之一。

这时候老板娘端了米线上来。

眼镜男看着米线问:“怎么看起来和春城辣边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小张说,“春城离这里好几百里路呢!”

眼镜男说:“可系不应该米线、佐料和汤都分开的吗?怎么介里只有一碗?”

老板娘说:“我们这种小店没有春城那么讲究,都给你放进去了,你捞出来吃就是了。”

“介叫什么过桥米线!”眼镜男抱怨了一句,就要低头去喝汤。

一直因好奇而看着他的虞美人提醒道:“耶耶小心,汤很烫哩!”

眼镜男一愣,用筷子去搅了搅,才发现汤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油辣子,被筷子一搅和,汤里的热气哗一下冲上来,在他眼镜上蒙上了一层水雾。

他把眼睛摘下来,用手帕擦拭干净,然后对虞美人说:“谢谢里,小朋友,里系好银!”

“不用谢。”虞美人说,“耶耶你可以用小碗把里面的米线捞出来吃,这样就不会烫了。”

眼镜男就照着虞美人的说法,把米线捞到小碗里,吹了吹,尝了一口,烫是果然不烫了,却被辣得剧烈咳嗽起来。他吐着舌头叫:“怎么介么辣呀?”

虞美人噗嗤一声笑出来,低声对史大壮说:“我觉得一点都不辣。”

史大壮笑着说:“美人你多吃点,等你去了吴中,以后就吃不到这么正宗的米线,也吃不到这么正宗的辣味了。”

眼镜男说:“你们要去吴中吗?那可系个好地方!”

史大壮说:“兄弟去过吴中?”

眼镜男说:“旅行去过,系个很美的地方,山美水美人也美。”他又看着虞美人竖起大拇指,“小朋友已经很漂亮啦,去了吴中,将来长大了一定变得更漂亮!”

虞美人听得不好意思起来,小脸一红,低下头去喝汤。

吃完的时候,眼镜男拿出手机付钱。小店老板娘却死活只肯收现金,说山里人不懂你们城里人的玩意儿,只认现金。

小张说:“你不会出来旅游不带现金的吧?芒甸可不是大城市,从这儿往南翻几个山头就出国了。”

眼镜男哭丧着脸说:“哎呀我也不想的啦!我点知你哋呢度贼仔咁多呀!我的钱包被偷啦,喇里来的现金?”

他一着急,本就不标准的普通话里夹着粤语,听起来特别搞笑。

史大壮就问:“在哪儿被偷了?”

眼镜男说:“芒甸大酒店不系火烧了嘛,我就在银群里看了一会儿,我的钱包就不见了。”

“怎么不报警?”

“来过啦,派出所没有银,说都去救火啦,叫我晚点来。”

史大壮看向小张。白天派出所的人确实都被孟岩喊去帮着救火了,但受伤的小张应该一直在的。

小张说:“哦,可能那会儿我正好去卫生所换药了吧。”又对眼镜男说,“我们就是派出所的,你一会儿跟我们回去登记一下情况吧,这顿饭钱我先帮你垫上。”

眼镜男说:“我可以手机转给你。”

“再说吧。”

小张起身结账,又等美人吃完了,四个人就回了派出所。

小张是户籍警,平时接警的活儿不归他管,这会儿又到了下班时间,史大壮就说:“小张你有伤,先回去吧,这儿交给我好了。”

小张说:“那怎么行,这是所里的工作,一会儿孟所回来非撕了我不可。”

史大壮也就没再坚持,就说:“那等给他做完笔录你就回去,我在这儿等你们孟所就行,反正今晚我得住他家。”

小张说:“行!”

他们就一起在接警室里给眼镜男做笔录。

眼镜男说他叫白小三,是从中山过来旅游的。本来就打算住在芒甸大酒店的,结果遇上了爆炸和火灾,酒店没住成,钱包还丢了。因为没了身份证,别的旅馆也不收他,何况他还不付现金。

说到自己名字的时候,白小三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有点腼腆地笑了:“都系爹妈取的,辣时候也不基道小三系个不好的词。”

虞美人就问:“为什么小三是个不好的词?侉子坝有好几个人叫小三哩!”

三个大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白小三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美人说:“我叫虞美人。”

白小三惊讶地夸了句:“好名字!”然后就开始背起诗来,“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

他念诗的时候和说话完全不一样,不但字正腔圆,而且刚柔并济,斯文里透着力量,眼镜在鼻梁上耸动着,消瘦的脸上焕发出别样的神采。

虞美人听得呆了,眼里竟泛起了泪花,不自觉地跟着一起念:“……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念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已经梨花带雨,哽咽着对史大壮说,“大爹,我想爸爸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刺耳的刹车声。

小张说:“孟所他们回来了吧,我出去看看。”说着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就传来一声枪响。枪声回荡过后,黄昏的小镇又陷入了寂静。

128、激战

史大壮像受惊的豹子一样跳了起来,一把拉灭了电灯,又把门锁上,贴着窗户边朝外看了一眼,就从窗户里跃了出去。

他回身把窗户掩好,对美人和白小三说:“躲在这里不要出去!”随后拔出随身带着的92式手枪,像猫一样踮着脚尖尽量不发出声音,沿着派出所各个房间联通的走廊迅速地跑向院子外面。

砰一声枪响,一颗子弹打在史大壮身后的墙壁上。

史大壮向前一个鱼跃翻滚,躲到柱子后面。然后迅速向刚才枪响的地方还了一枪。

那边传来一声闷哼,然后是叽里咕噜的骂声和一连串的枪响,子弹噗噗噗打在他藏身的柱子上,崩起许多泥石屑。

史大壮听出来是缅越那边的口音。这在他预料之中,国内的小股犯罪团伙可没有胆量拿着枪攻进派出所里来,也只有境外的罪犯,因为有退路,才会如此胆大包天。只要离了境,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不过史大壮没想到这伙人居然还有突击步枪,听声至少有两支ak在同时朝他这边开火。而且对手很老道,并没有一味地瞎打,而是采取点射压制的方式,压得他无法离开现在的位置。应该另外有人正从侧翼包抄过来。

一定是穆卡的人,就是不知道穆卡会不会亲自来。可惜在警方的资料里,连穆卡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史大壮手里只有一把92式手枪,满弹夹才15发子弹。在不确定对方人数和位置的情况下,他必须尽量节约子弹。

他来滇南是为了接虞美人,并不是公干,所以自己并没有带枪。这把枪是彭家虎为了防止意外特意留给他的,虽说这么做是违反纪律的,但发生了酒店爆炸的事情,史大壮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突突的枪声反而激起了史大壮的战意,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兵的日子。对一个优秀的侦察兵来说,再困难的局面都遇到过,不要说眼前几个匪徒了。

他把枪插到腰里,一吸气,手指扣住廊柱的凹槽,沿着柱子爬上了走廊的顶梁。他倒悬在廊顶上,像一只蜘蛛那样,往旁边挪了五六米。廊檐遮住了他的身影,匪徒们依然在对着廊柱开枪。

他看见有两个黑影正从两侧向他刚才藏身的地方靠近。他不动声色,等其中一个靠近的时候,突然跳下去,把歹徒扑倒,手肘压住歹徒的喉咙,翻身的时候,拧断了他的脖子。然后他顺势拔出了枪,一枪把另一个歹徒撂倒。

手持ak的歹徒发现了他,子弹又突突突地朝他倾泻过来。

史大壮就地打滚,躲开了子弹,滚到了旁边的一个石墩子后面。他看见歹徒有三个人,其中两个手持ak,另一个拿的是手枪。

三个匪徒大概也领教到了他的厉害,不敢轻易冒险,开始一边打一边往外撤。他们撤退的时候很有章法。一个拿着ak扫射,另两个就往后跑。两把ak轮流压制,让史大壮无法进行有效还击。

匪徒撤到了派出所的大门外。那里停着一辆皮卡车。

不能让他们跑了!

这是史大壮唯一的念头。那三个人里其中一个很可能就是穆卡。一旦让他们上了车,逃进了南面的群山里,再想追上他们就难了。他们只需要往边境线的方向跑,除非有大批警力围捕,否则要在雨林里阻止他们过境实在太难。

必须拖住他们!

这里的枪声能传出去很远,小镇上除了派出所还有镇政府,他们在发现派出所遇袭以后一定会向瑞河口求援。两个小时以后,瑞河口的特警就能赶过来。

史大壮当然不会想到,宝腾市局特警大队的武装直升机此刻已经出发了,如果直接来他这里的话,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到。当然,直升机的救援目标不是他,而是此刻正经历着九死一生的彭家虎。

……

眨眼间损失了三个队员,彭家虎心里在滴血。他也不知道四毛有没有来得及把救援信号发出去,如果没有,那今天的局面就真不好收拾了。

敌人不但有突击步枪,还有手榴弹和单兵火箭筒,而自己这边全是手枪,这仗怎么打?

“艹他娘的!这不是贩毒,这是侵略!”彭家虎一边骂着一边估算形势。现在唯一的活路就是往丛林深处跑,利用复杂的地形掩护来迂回作战。这本来是毒贩们躲避警方追捕时惯用的技俩,现在却轮到自己用了。

由于通信设备都在四毛那辆车上,现在车辆被炸,耳麦已经没有用了。

彭家虎一把扯下耳机的线,朝和自己相距十多米远的三子大声喊:“撤!往雨林里撤!我掩护!”

他的声音很大,希望左侧林子那边的人也能听到。

这边三子显然是听清了他的命令,开始向林子里跑,借着密集的树干躲避着子弹。跑了一段以后,开始向匪徒还击,以给彭家虎脱身的时间。

彭家虎马上起身,同样往密林里跑。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匪徒跪下来,肩上架着一个火箭筒。

“艹他吗的还想来?”他大骂着往斜方向走了个s,朝三子喊:“卧倒!”

三子迅速匍匐倒地,一个火箭弹就呼啸着钻过来,击中了他刚才倚靠的树干,炸起巨大的火球,林子里的枯叶被炸得乱飞。

彭家虎来不及管三子有事没事,趁着树叶飞舞、硝烟未散的机会,从侧面掩了过去,瞅准机会砰一枪击中了那个刚刚放完火箭弹,正得意洋洋的家伙。

当然,他早料到随后必然会有一连串报复性的子弹朝他飞来,所以他开枪完,也来不及去确认有没有击毙对手,马上就地滚进了一条沟里。

他趴在沟里寻找着三子的身影,不敢喊出声来。

这时候,匪徒大概因为损失了一个人,也变得小心起来,不敢过于大胆地逼上来。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三子终于从一颗树后露出头来,用手势示意他没事。彭家虎放下心来,做了个继续后撤的手势。

三子就往后撤,彭家虎开枪掩护。接着,三子掩护,彭家虎后撤。如此这般跑了几趟,树林已经越来越密,加上天也黑了下来,眼前除了隐隐重重的树影,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双方就像达成了默契一样停了火。

过了一会儿,树林里传来一声马达发动的声音。彭家虎断定这不是他们的车子,听声音像是福特f-150一类的越野皮卡。

彭家虎长出一口气,扔掉最后一个空弹夹,心中暗自庆幸,如果天黑得再晚一点的话,他已经快没有子弹了。

129、变故

小张就躺在离史大壮不远处的廊边地上,脑袋边有一大滩血,看起来应该是牺牲了。

匪徒们已经退到大门口,门外停着一辆福特f-150越野皮卡车。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是想上车逃走了。

史大壮觉得奇怪,搞这么大阵仗,难道就为了杀一个小张?他脑子里闪过一丝疑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这时候敌人的ak还在有节奏地朝他吐着火舌,子弹随时有可能打到他的身上,而他没有穿防弹衣。

危急的形势不容他多想。史大壮用力一甩脑袋,把杂念抛诸脑后,全力应付眼前的局面。

趁着两只ak交替的间隙,他砰砰朝他们连开了三枪,然后腾身而起,飞快地跑向派出所户籍室所在的矮墙,然后起跳、蹬踏、攀援、翻身几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迟滞,翻上了户籍室楼顶,把一路追着他跑的子弹甩在了身后。

楼顶后面有一颗大树。树枝虬结粗壮,树叶茂密,是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史大壮爬上了树,窝在树杈里。这个位置并不是很好的射击点,他甚至看不见歹徒现在的位置。但他早就观察好了,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大门外的那辆皮卡,也可以看到院子里面的通道位置。

无论歹徒企图开车逃走,还是想进后院,他都可以开枪射击。虽然警用92式手枪远不如军用型号来得好用,但以他的枪法,在这个距离内击中目标还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歹徒来到了皮卡车边,其中一个打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室。史大壮砰一枪过去,那人还没来得及关上车门,就身子一歪,从车里掉了出来。

两把ak同时对准他藏身的树杈吐出火蛇。史大壮一动不动,任由子弹把浓密的树叶打得稀碎。只要不是运气差到被流弹击中,以两个匪徒现在所处的位置根本打不中自己。

匪徒大概也发现了这一点,同时知道自己进退的路都被封死了,所以停止了射击。派出所的夜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史大壮趁机拨通了孟岩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孟岩说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听到枪响了。史大壮就把这边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然后问孟岩:“你身上有没有家伙?”

孟岩说:“我们所里一共才两把64,这次就我带了一把在身上。”

史大壮说:“64不行,没杀伤力。这样,我现在拖着他们,你去镇上的炮仗店里,买几箱炮仗。”

这时候,匪徒企图从另一侧车门爬进车里去开车。史大壮砰一枪打过去,虽然没打中,但把匪徒吓了回去。

“炮仗?”孟岩问了一句,不过马上明白过来,“好咧!史队你再撑十分钟,最多十分钟我就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过了一会儿,那辆皮卡车自动动了起来。

史大壮知道,匪徒正躲在车后或者侧翼推车,只要再往前推个五六米远,他就看不到了。他现在不能乱动,那边一定有一支ak在瞄着自己的位置,虽然ak的射击准度不一定能打中自己,但一梭子子弹过来的后果很难预料。而他此时的视角又无法打到轮胎和油箱,所以现在他只能干看着着急,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时候,一辆警车亮着灯开来,在远处停了下来。

史大壮听见孟岩在高音喇叭里喊:“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快放下武器投降……”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孟岩又喊:“既然你们不肯投降,我们就要使用武力了,同志们,手榴弹!”

接着,警车后面冒出来好几个人影,同时作出连续的投掷动作。十几根炮仗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抛物线,落在了派出所门口匪徒藏身的地方。

“砰砰啪啪砰啪砰砰”的声音不断响起。

两个匪徒不知是真以为有手榴弹,还是被窜来窜去的炮仗吓坏了,哇哇大叫着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举着枪乱扫。

史大壮瞅准了机会,砰砰两枪,把两个匪徒击倒。

孟岩带着人过来,检查了一下,发现人已经死了,说:“史队你的枪法还是这么好。”

史大壮说:“情况紧急,只能击毙,留不了活口了。”

孟岩说:“你没事就好。”

史大壮说:“我没事,但是小张可能牺牲了。”

孟岩一愣,骂了一句“艹!”就冲进了院子。

小张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头上中了一枪,眼睛睁开着,一看就是死得猝不及防,连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没搞明白。

孟岩把小张的眼皮合上,哽咽着对史大壮说:“还是个孩子啊!定好了今年国庆结婚……”

史大壮拍了拍孟岩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好。

孟岩忽然想起来:“美人呢?”

“在里面呢,和一个来报案的游客在一起。”

说到这里的时候,史大壮一惊,直觉得不对劲,暗叫一声“糟了!”撒腿就往里跑。

美人和白小三藏身的那间接待室的门开着。史大壮冲进去,打开灯,“美人美人”地喊,但人已经不见了。

孟岩安慰道:“也许听到枪声害怕,从后面跑出去了呢?”

史大壮摇头:“不,是我太大意了。”

他现在仔细回忆,那个白小三身上的疑点还是很多的。史大壮一开始就对他保持了足够的警惕,但他那斯文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了。

史大壮计算了一下时间,对孟岩说:“应该跑得还不远,你赶紧发动全镇的人,一旦发现一个穿白色休闲装,戴眼镜,三十多岁的外地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马上报告。”

“行。”孟岩答应一声,拿起电话给下面的人打电话。

这时候,有个年轻警员走到房间里面,从角落里拉出一个拉杆箱说:“孟所,史队,这里还有一个旅行箱。”

史大壮回头一看,忽然心生警觉,大叫着:“快放下,跑!”

他的话音刚落,箱子就轰一声爆炸了,气浪从门窗窜出来,带着极大的冲击力,把站在廊檐下的史大壮和孟岩冲飞了出去。

……

130、请战(第一更,求首订)

史大壮和孟岩都被摔得不轻,但好在没有受伤。除了房间里那个拉箱子的警员,其他人也都没事。不过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事被炸弹炸死的惨烈,大家一下子都傻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史大壮知道光靠自己和孟岩已经无法应付这里的局面,歹徒太凶残了,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毒贩,而是恐怖分子。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宝腾市局严局长的电话,汇报了这里的情况,请求特警支援。

严局长说特警的武装直升机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出发了。史大壮这才知道彭家虎那边出事了,而且情况可能比他这里还糟糕。

“严局,我请求参加这次行动。”史大壮说。

“不行,你现在的编制不在这里,我可没有权利批准你的请求。”严局长说。

“严局,罪犯很可能是穆阔的弟弟穆卡,他就是奔着我和虞刚的孩子来的。”史大壮继续请求道,“这次要不是我的错,透露了虞刚的身份,也不会酿成这样的大祸。严局,你就让我参加吧,我熟悉丛林战,也熟悉这帮畜生的尿性!”

严局长是他的老领导,非常了解他脾气和性格,安慰道:“你也不用自责,我刚刚向省厅汇报情况才知道,由于泰国警方的一次行动失误,吴索吞集团正在对内进行全力整肃,我们已经有好几条安插在那边的内线被掐断了,虞刚的情况,很可能他们早就知道了,所以这次穆卡入境报复是有预谋的,而你只不过是恰逢其会撞上了。”

史大壮心中一凛,回想起这两天的事情,觉得实在有些巧合了。而且,如果没有得到吴索吞的允许,穆卡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和武器入境,也不敢在境内弄出这么大动静来,这么做,只会引起滇南政府的重视,给他们今后的贩毒行为增加困难。

看来是吴索吞内部出了问题,为了证明背叛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所以才让穆卡入境报复虞刚的家人和瑞河口缉毒队。

“严局,我必须把虞刚的女儿救回来,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安心的。”虞刚再次请求道。

严局长听出了虞刚话里的坚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等会儿我会给吴中那边打电话说明情况,你自己小心。”

“是!谢谢领导!”史大壮说。

严局又说:“我已经调集全市警力向瑞河口芒甸方向支援,这次行动就由你指挥。犯罪分子丧心病狂,必须坚决予以打击!记住一点,一定要在境内消灭他们,不能越境作战。”

“是!坚决完成任务!”史大壮不自觉地立正敬礼,就好像站在严局长面前一样。

孟岩发动了能发动的所有人开展全镇大搜索。芒甸两条大街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就连各个村寨的人也都拿着手电在几个主要路口守着。然而那个化名白小三的斯文男子和虞美人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点踪迹都没有。

史大壮一直看着地图,计算着穆卡的逃离路线。他想象着如果自己是穆卡,会往哪里逃,又会在哪里安排接应人员。

想着想着,他忽然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又想不起来,就用手指在地图上一个点一个点地的点过去,当点到侉子坝的时候,史大壮猛然一惊,大吼道:“孟岩!快,带几个人跟我去侉子坝!”

……

彭家虎听到天空传来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的时候就像听到了亲娘的呼叫一般激动。他一边鸣枪表明自己的位置,一边和三子一起按照记忆寻找进来的路。

直升机很快找到了他们,在飞机大灯的指引下,他们回到了已经被炸没了的小木楼前的空地。

又经过大约半小时的搜救,其他队员也找到了。经过清点,彭家虎带来的八名队员四死两伤,连他自己在内,囫囵活着的只剩下三个。

彭家虎是见过阵仗的人,但这样惨重的伤亡还是让他心痛不已。好在两名伤员的伤不是很重,简单处理后,他安排一名队员开车送他们回瑞河口医院。又让三子留守在这里待命,毕竟有四名队员牺牲在这里,他们的尸体不能不管。

直升机上有卫星通话设备,彭家虎联系了史大壮,才知道匪徒袭击了派出所。

“太他娘的猖狂了!”彭家虎骂道,“抓到他们,老子非扒了他皮不可!”

史大壮说:“我现在去侉子坝,穆卡很可能会去那里。”

彭家虎说:“那你要小心,这些家伙人手一把ak,还扛着火箭筒,这他娘的就是准备好了打仗来的!”

史大壮说:“你放心,周边县市的警力正火速向我们这边支援,明天天一亮就能进行搜山行动。你一定要封堵住他们出境的路线,我估计他们不是从拐子岭就是从南沟河走。”

彭家虎说:“我就怕他们两个地方都走,就是不知道穆卡会在哪边?我这里只有一架直升机!”

史大壮想了想说:“去南沟河。”

彭家虎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去拐子岭而是去南沟河。在他看来,拐子岭的地形复杂,匪徒更容易逃脱,而如果往南沟河方向逃的话,虽然路更近一些,但很容易被警察追上。而且南沟河水浅的地方每隔一段就有边防哨所,而水深的地方泅渡不容易,难以携带武器。

不过他向来佩服史大壮的判断力,所以没有再多问,反正两个地方总是只能先去一个。

在莽莽群山间追踪一小伙匪徒谈何容易,直升机在越野车可能行驶的方向和路段搜索了一个小时无果后,彭家虎果断放弃搜索,直接飞往南沟河。

而此时的史大壮正在侉子坝外的小路口下了车,带着人沿着小路往坝子里走。

丛林靴踩在地上发出莎莎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

史大壮的眼皮忽然莫名其妙地跳起来。穆卡的狡猾和凶残超过了他的想象,他想起虞刚当年提醒他的话,穆卡是一个比他哥哥穆阔更可怕的人。

“孟岩,你带人去恩昆公家里,我去虞刚的墓地看看。”史大壮说。

131、好人与坏人(第二更,求订阅)

夜猫子咕咕的叫声像魔鬼的咒语般撕裂黑夜的寂静,隐隐绰绰的树影就像立在山腰上的死亡卫士,守护着这片属于死人的世界。

点点星光洒落,在一座孤坟上泛起一片迷蒙的银白。

虞美人跪在坟前,双手被透明胶绑在身后,头上的辫子散开了,风从后面吹过来,散乱的头发盖住了前额和半张脸。

即便是在夜里,她也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她认识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块泥巴,她熟悉这里的空气的独特的味道,带着泥土的芳香和慈爱,就像母亲和父亲的味道。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常常带她来这里,说这里埋着她的爸爸。那时候,她以为爸爸是个坏人。

后来妈妈也埋了进去,就埋在爸爸的边上。她觉得,是爸爸夺走了妈妈。她曾经很恨爸爸。

现在,她知道爸爸是个好人,是个英雄!

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的好坏,并不像传说或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就像现在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如果只看那斯文的相貌,谁会相信他是个坏人呢?

“是这里吧?我没有走错路,这就是你那个坏蛋爸爸的坟墓吧?”穆卡说起话来还是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我爸爸是警察,是英雄!”虞美人大声说。

穆卡呵呵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的山林里回荡,和夜猫子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像鬼魅的哭声。

“英雄?哈哈哈……”

穆卡越笑越厉害,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一边笑一边摘下眼睛,哈口气,用手帕擦了擦,然后重新戴上,蹲下身,附到美人的耳边说:“他们骗你的。”

“不会的!”美人说,“大爹不会骗我!青木耶耶不会骗我!”

穆卡说:“你爸爸是个烟鬼,是毒蝎子!”

“不!我爸爸是警察!”虞美人叫着。

“好好好,是警察。”穆卡说,“可是警察也有坏人呀!你爸爸就是个坏警察。”

虞美人摇头,固执地说:“我爸爸是好人。”

穆卡问:“什么样的人才是坏人呢?”

虞美人咬着嘴唇说:“你就是坏人。”

“你怎么知道我是坏人呢?就因为我抓了你,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吗?”穆卡一脸认真的问,“如果我是坏人,我早就把你杀了。可是我不会这么做,因为你和你爸爸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我也是好人。”穆卡掸了掸落到他白色衣服上的一丝蛛尘继续说,“我不抽烟、不吸毒;我从小用功读书,成绩优异,后来考上了帝国理工学院拿到了博士学位;我放弃了在欧洲最好的实验室工作的机会,回到乡下帮助家乡人脱贫致富。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虞美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斯文男人说的似乎都对,但她认定了他就是个坏人。

“好吧,看样子你还小,有些事情你还不太懂。那么我们来一样一样分析,什么样的人才是坏人。”

穆卡蹲在虞美人面前,看着她的脸,就像两个在一起认真讨论问题的小学生一样。

“贩毒的人算不算坏人呢?”

虞美人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穆卡又问:“杀害自己兄弟的人是不是坏人?”

虞美人又点点头。

“不但自己吸毒,还要怂恿诱惑身边的人吸毒的人是不是坏人?”

虞美人又点头。

穆卡满意地笑了起来:“这些事情你爸爸都做过。他是个大烟鬼,一天不吸都受不了。他从麻粟坝买了大烟,然后卖到芒甸来。不然你以为芒甸这里的人为什么说他是毒蝎子呢?”

“我有个哥哥叫穆阔,你爸爸那时候给我哥哥打工,取得我哥哥的信任以后,就出卖了他,让警察把他打死了,然后自己接手了我哥哥的生意,成了麻粟坝的烟麻大哥。”

“你爸爸不但自己吸,他还逼着身边的人吸大烟,芒甸好多人都是因为他才染上了烟瘾,这里面就有你妈妈。你妈妈就是因此而死的,不是吗?”

“你现在还觉得你爸爸是个好人吗?”

穆卡的话像炸弹的冲击波一样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虞美人的心脏。

星光忽然亮了起来,坟地的花开了,她看见妈妈躺在花丛里,因为抽大烟而消瘦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美人的眼泪哗一下流了下来,哽咽着说:“大爹不会骗我的!青木耶耶不会骗我的!妈妈不会骗我的!爸爸是好人,是警察,是英雄!”

穆卡“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居然有人在你的意识里强化了你对你爸爸的印象!”

他抬头看了看北边的山影,远处隐约传来汽车开过盘山公路的声音。

“哦,这么快就来了吗?”

穆卡轻哼了一声,从放在一旁地上的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用手机照着,用笔在上面快速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纸撕下来,放在凸起的坟包上,又在纸上压了一块石头。

做完这些,他又从包里摸出一块白乎乎的面粉一样的东西,放在手里揉成一团面皮。

“知道这叫什么吗?”穆卡把面皮贴在坟上,“这叫4炸药。”

他又拿出一根针筒大小的黄色小管子,说:“这个呢,叫雷管。”

穆卡把雷管塞进面皮下面,拉出一根细长细长的线,在黑夜里完全看不见,就像隐形的一样。

“你那个大爹太聪明了,他一定会想到我会带你到这儿来。”穆卡把线一直拉到旁边的树上,“一会儿他来了呢,只要碰到这根线,雷管就会爆炸,雷管爆炸呢,又会引起4爆炸。然后这里就会——‘轰!’——你大爹、还有你坟里的爸爸就一起被炸上天啦!”

他拉完线站起来拍了拍手,“嗯,这些等你将来上化学课的时候就会学到了。不过……”他转头看着虞美人,眼里露出无限的同情和怜悯,“你好像没有机会再上学了。”

这时候一个留着长发的高个子男人来了,对穆卡说:“都布置好了。”

穆卡点点头,说:“走吧。”

长发男子过来一把将美人抱起来扛在肩上,走出了坟地。

他们从侉子坝后山的小路进了林子,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密布的荆棘割在美人的胳膊和脸上,火辣辣得疼。

过了一会儿,侉子坝的方向忽然亮起一团火光,接着,一声轰然巨响打破了黑夜的宁静,同时也如巨石般撞在美人的胸口,击碎了她的希望。

“大爹!……”她大叫着,满眼是泪。

走在前面的穆卡停下脚步回过身来说:“小姑娘,知道为什么先看到闪光,后听到爆炸的声音吗?”他推了推他鼻梁上的眼镜,样子就像一个中学老师,“因为光的速度比声音快。”

……

132、梦境的延伸(第三更,求订阅)

越是靠近虞刚的墓地,史大壮心里就越是莫名的惊慌。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躺在地下的兄弟在朝他喊话:“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然而,兄弟就躺在那里,兄弟的女儿落入贼手,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他又怎么可能不过去看一眼?

当侦察兵时候练就的一身本领在这时派上了用场。他很快就发现了林子里的脚印和折断的树枝,从脚印翻起的泥土和折枝的断口上判断,这些人刚刚离开不久。

一定是从后山跑了。

正当他准备返身去追的时候,他看见虞刚的坟包上有一块石头,石头下似乎还压着一张纸,被风吹起了一角。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有陷进。他双臂一拦,阻止同行的人继续靠近,警告道:“可能有雷,大家小心点,退后!”

他打开手电,仔细地搜索着地面。

乱草间亮起一条银白的细线,从坟头一直延伸到旁边的一颗树的树根。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刚才再往前多走两步,就会碰上这根线。

史大壮暗自庆幸,让其他人往后退,一直退到安全距离外,才俯身趴下来,沿着细线一点一点地查看,他担心这根线只是陷阱的一部分。

当他看到坟包上贴着的那一片面饼一样的东西的时候,轻轻骂了一句:“艹!”

他本以为细线的一头连着的会是反步兵地雷之类的东西,没想到是一块4炸药。这么大一坨,如果爆炸,史大壮就是再多带一倍人过来,也都得葬在这儿。而且穆卡没有使用成本更低、引爆更容易、更隐蔽的地雷,而是用了4炸药,这是想把整座坟都给炸起来呀!

史大壮小心翼翼地把面团掀起来,拿出压在底下的雷管。只要移开雷管就安全了,这种炸药,没有雷管引爆,你就是拿枪打它也不会爆的。

又检查了一遍周围,确认没有别的危险了,史大壮才移开石头,拿出那张纸。

纸上写着一行潦草但不失章法的字迹,看得出写字的人练过书法,但写得很仓促:

“到现在你还没死,看样子我哥哥死在你手里也不冤。想抓我的话,来南沟河吧,迟了我就过境了。”

史大壮正琢磨着穆卡留下这张纸条的用意,究竟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是挖个坑等他跳呢?

就在这时候,侉子坝方向有亮光闪了一下,接着是一声炸雷般的巨响,轰一下把山林里夜间沉睡的动物都惊了起来。

史大壮大叫不好,冲向侉子坝。

老恩昆家的大院门已经塌了,砖瓦木屑飞得到处都是。孟岩和两个协警就躺在大门外五六米远的地方,从现场看,应该是有人在门上布置了陷阱,开门的时候发生了爆炸。

史大壮一把抓起孟岩,扶在怀里,大吼:“孟岩!醒醒!孟岩!”

孟岩艰难地从满脸的血污中睁开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有气无力地说:“一辈子抓蛇,这次被蛇咬了……咳噗……”他一口血喷出来,“我这条命是捡来的,今……天还……还给兄……弟们……”

他带血的嘴角最后挤出一丝笑容,然后浑身一松,脑袋垂了下去。

史大壮把孟岩轻轻放回到地上,又去检查了一下另外两个协警,发现都已经死了。

大门的里面也躺着一具尸体,是恩昆的儿子勒毛。

老恩昆拄着拐杖,佝偻着背,一动不动地站在院子中央,苍老的脸上的表情凝固着,就像一尊被风雨侵蚀了几十年的雕像。

……

青木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星光洒满了洞外的山野,到处都迷迷蒙蒙的。

他抬头仔细看了看天和远处的山影,确定已经不是在梦里了,才松了口气,倚在石壁上,掏出烟点上。

虽然在洞里的时候香烟受了一点潮,但找了找还是有几根能抽的,幸亏火柴没有浸水。

温辣的烟雾吸进喉咙,流过每一根支气管,充满了整个肺部,又从鼻孔里喷出来,这让他找回了一点现实的真实,比遥远的星空更真实。

通常判断是否在梦里,我们只要看远处的景物,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像壁纸一样贴在那里就行了。一个人的梦境随着精神力而扩展,不可能扩大到无限大,所谓星空,那只不过是梦中通过记忆制造的一个二维画面。没有人能在梦里制造一个三维的接近真实的星空,因为你的精神力无法到达那么遥远的地方。

但是青木刚刚经历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群体梦境。那个溶洞里面不但非常庞大,而且无比真实。

当许多人的精神力叠加在一起,会变得非常强大,由此而形成的群体梦自然也庞大无比。理论上来说,如果全人类都做同一个梦,是可以创造一个接近真实的宇宙梦境的。

其实,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们不是在做梦呢?

我们看到的天空也只不过是一幅挂在上面的画而已。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似乎越来越深,但随着人口的增长,难道不是因为精神力的增加而使得梦境宇宙的深度增加了吗?

然而,这个问题对人类社会来说毫无意义。表面上看,除了神经病,正常人都不会这么想,而本质上来说,是因为大家都处于同样的境遇里,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那就没有必要关心了。

所谓民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做梦,和大家都处于现实,有什么区别呢?

只有当你发现有人能醒,而自己只能永远做梦的时候,你才会觉得不公平,你才会强烈地想要醒来。

青木扔下烟蒂,准备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然而,那条铺满腐叶的散发着臭味的山沟不见了,四周都是茂密的树林。

青木一直知道山洞里的那个大梦空间是延伸到洞外的,但没想到延伸得这么远。也就是说,从小木楼后门出来以后,拐过那面山壁,就已经开始进入了这个梦境的边缘。当看到那条山沟的时候,梦就开始了。那里的腐叶和沟底的腐烂的臭味都具有催眠的作用,和周围的环境融合在一起,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妥。

整个梦境的设计非常巧妙。从洞外的腐叶沟到洞内的地下河,最初的造梦者不但拥有强大的精神力,而且还精通山川地理和风水堪舆,对地气环境的利用发挥到了极致。

这个叫北野真武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人呢?他和那个神秘的时间沙漏符号又有什么关系?

青木的脑子里又乱了起来,就像沉寂的死湖里忽然坠落了一块陨石,波浪一层一层地荡开来,但湖底却因湖水变混而愈加看不清楚了。

133、我是你管不着的人(第四更,求订阅)

南沟河是中缅边境线天然的界河。河两岸山峦起伏,雨林密布,河弯滩险,水流湍急,只有少数的平缓之地。那里停靠着许多无人的竹筏,经常有人在两岸来回做点小买卖,因为都是附近的农人,边防哨所的值勤人员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朝霞将水面映照得通红。

一架直升机从远处飞来,沿着河岸飞向东面,过一会儿又折返向西而去,惊起许多林鸟。

河北岸大批全副武装的警察,带着警犬在林间搜索。

史大壮看着眼前宽阔的河水,耳机里不断传来搜山队伍的汇报,他的眉头锁得越来越深。

凭着当侦察兵时练就的本领,从侉子坝后山一路追着穆卡的踪迹。后半夜的时候,其他各路支援的队伍赶了上来。一路发生了几次激烈的交战,击毙了几个悍匪,却始终没能截住穆卡。

彭家虎所乘坐的直升机一直在南沟河岸边梭巡,封锁过河的道路。由于武装直升机的出现,一度让对岸哨所大为紧张,得知北岸是在抓捕毒贩,那个缅兵才放松地回了自己的木屋睡觉去了。

天亮的时候,彭家虎从直升机上下来,找到史大壮大声抱怨:“这个穆卡到底是他娘的什么人,会飞天遁地不成?”

这时候对讲耳机里传来声音:“史队,这边岭沟的崖壁底下发现一个小洞,洞里有氧气瓶和潜水衣。”

史大壮连忙问:“有多少套?有没有新脚印?”

“有,警犬也嗅到了气味,应该已经有人从这里下水了。这个洞好像可以通向其它地方,他们可能是从山洞里过来的。”

史大壮心里一沉:“你们多几个人,带着警犬进洞,看看通到哪里。”然后转头对彭家虎说,“穆卡可能已经到对岸了。”

彭家虎骂娘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听到有人指着对岸喊:“史队,彭队,你们快看!”

史大壮转头顺着说话那个警察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静谧的南沟河对岸有两个人正沿着岸边走向哨站。走在前面的一身白衣,走起路来的样子洒脱而文雅,就像来旅游的大学老师。后面跟着一个大个子男人,肩上还扛着一个小孩。

因为隔得太远,彭家虎认不出那个小孩是不是虞美人,他看向史大壮求证,只见史大壮一拳捶在旁边的车身上,眼睛里快要迸出血来。

彭家虎大叫:“狙击手!狙击手呢?”

耳机里传来特警队长的回应:“对不起,彭队长,没有得到上级的命令,我们不能向对岸开火!”

“艹他妈的!”彭家虎也知道特警队长说的是对的,但忍不住骂人,然后大步走向河滩,“老子游过去抓人总可以吧?”

史大壮一把揪住他:“老虎!你是个警察!”

彭家虎甩开史大壮的手:“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们把美人带走?!”

这时候,他们的耳机里忽然传来严局长的声音:“我是严明,保持克制,千万不能越境!也不能向对岸发射一颗子弹!我已经带了谈判专家过来,马上就到。”

一架直升机穿过北方的山谷在他们前面的平地停了下来。严局长从直升机上下来,疾步走到岸边,对史大壮和彭家虎说:“我已经向省厅汇报了情况,上面正在知会缅方政府,请求他们协助抓人。”

“协助个屁!”彭家虎愤怒地说,“缅越那个娘蛋政府要是给力,麻粟坝的大烟早绝了!”

严局长不悦地说:“老虎!你这个臭脾气再不改,早晚要出事!”

他又对跟在他身边来的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说,“朝对岸喊话,拖住他们。”

谈判专家拿着扩音器站在岸边用缅越语叽里呱啦地喊了一通。

哨所小木屋里的士兵探出头来看了看,然后也拿了个喇叭出来准备回应。没想到穆卡走到哨所旁边,和那个士兵说了点什么,然后士兵就把喇叭给了穆卡。

穆卡对着喇叭用普通话喊道:“史大壮在不在?没死的话站出来说话!不在的话我就走了。”

谈判专家还想说什么,穆卡已经转身准备离去。

史大壮冲上去一把夺过喇叭:“穆卡!我是史大壮!”

穆卡笑着回过头来,拿起喇叭说:“你很厉害!我哥哥死在你手里真不冤!如果我这次没有精心准备,打你个措手不及,结果还真是不好说。”

史大壮说:“你不就是想报仇吗?有种冲我来!抓一个小孩子算什么?”

“报仇还讲究什么道义吗?我可不像你们这些伪君子,杀完人还满口仁义道德!”穆卡不屑地说,“我哥哥死在你手里,但祸根是虞刚!没有虞刚的话,你要想杀我哥也没那么容易。我就是抓了虞刚的女儿怎么啦?”

他说着一把揪住虞美人的头发,“我不但抓了她,我还要折磨她!我会把她带去麻粟坝,让她尝尝吗啡和海洛因的味道!我还要把她卖到麻粟坝最低贱的窑子里,每天被那些抽完大烟的男人蹂躏!瞧瞧,你瞧瞧她这身细皮嫩肉,还真是个美人胚子,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史大壮强忍愤怒,喊道:“是我杀了穆阔!你要报仇找我!把孩子放了,我跟你走!”

穆卡哈哈大笑:“我本来是很想杀你,但我现在改注意了。虞刚是为了救你受的伤吧?我折磨她女儿的时候,比折磨你亲生女儿还要痛苦吧?哈哈!我就想看着你痛苦的活着,比打死你让我爽一百倍!”

“你住在吴中对吧?我会把她的照片寄给你的。你可以看到她白天在我的实验室里试验新型毒品,晚上成为麻粟坝地下妓院里最受欢迎的小女人的样子。她是一朵美丽的罂粟花,会随着九月的信风而渐渐枯萎!”

“知道我为什么一路留了那么多破绽让你追过来吗?我就是想在走之前亲口告诉你这些话,然后当着你的面大摇大摆地带着她离开!”

“有本事,你就过河来救她,我等着你!”

穆卡说完把喇叭还给那边哨站的士兵,用力一拽美人的头发,把美人拽倒在地上,向后拖行了几步,然后一把扔给身边的大个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转身潇洒地走了。

史大壮再也忍不住了,把喇叭一扔,用力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把作战背心和防弹衣全部扔到地上。

“史大壮!你要干什么?”严局长喝问道。

“我要去抓人!”

“你是人民警察!你知道私自越过国境线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不是警察了!”史大壮把枪也扔了,“我退出警察队伍,我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过河,与国家无关!”

彭家虎也把枪和头盔一扔:“我也去!他娘的老子就不信邪了!”

“你们干什么!造反啦!”严局长大声训斥,“警察是你们想当就当,不想当就去不当的?你今天脱了这身衣服,也还是警察!别忘了你们宣过的誓!你、你、还要你们,这里的每一个人,你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都是国家,是人民!”

彭家虎不满地大吼:“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你杀了我算了!”

严局长看着对岸越走越远的穆卡,双拳紧握,指甲深深扣进了肉里,颤抖着说:“原地待命,等上级指示!”

史大壮库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从这个汉子脸上流下来。他知道,缅越那边政局根本不稳定,政府不会管边境上发生的这种破事的。就像彭家虎说的,那个娘炮政府如果给力,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贩毒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懒洋洋地声音传来:“我不是警察,我可以过去。”

所有人回头去看,只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穿件灰色旧风衣,微驼着背,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踏踢踏地走来。

严局长问:“你是谁?”

青木说:“我是你管不着的人。”

严局长有些尴尬,却也没什么好反驳的。理智上他觉得应该下令阻止这个人,把他扣起来,但他忽然莫名有些恍惚,大脑一片空白,像没电的时钟一样停摆了,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青木缓缓穿过人群,走到史大壮身边的时候,轻轻点了点头。他从地上捡起一张地图,看了两眼就随手塞进了口袋里,然后走上河滩,上了一条竹筏。

竹筏渐至河心。他撑着篙子,孤独的身影站在水面上显得尤为俊长。一阵风吹来,吹起他的旧风衣,被旭日的阳光一照,像英雄飘扬的旗帜。

134、又见疯子(第五更,求订阅)

竹筏靠岸,青木跳上河滩。身后的水流依旧,四周的青山也没有变色,所有的东西和对岸并无差别,但他已经站在了缅越的土地上。

经过哨站的时候,木屋里的缅兵探出头,用缅语叽叽咕咕地问了几句。

青木居然听懂了。

他不知道自己那奇怪的脑子里究竟藏了多少东西。在此之前,他已经证明自己至少会说中文、英文、日语以及几个地方的方言,现在又多了一个缅语。

如果说是小时候学过所以基础好,英语还好说,日语已经夸张,现在这缅语是什么鬼?

如果说天生是个语言天才,所有的语言一听就懂,虽然离奇也未见不可,但是他却听不懂瑞河口的方言,这又怎么说?

青木自嘲地笑笑,然后也用缅语朝那个哨兵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那哨兵就挥挥手示意他过去,然后咔一下关上了小木屋的窗户。

南沟河到麻粟坝,最近的小路大约有一百多里,如果步行的话,最快也要走整整一天才能到。穆卡有人接应,青木远远看到他离开哨所不久就坐上了吉普车。

要想追上穆卡,至少在虞美人受到伤害之前追上他,青木必须找一辆车。

他往前走了大约一里多路,那里有一个村子。村口的第一幢屋子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一个黝黑矮小的男人正在屋前的空地上晒药材。

青木走过去指着摩托车用缅语说:“喂,这辆车借给我用一下。”

屋主人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是谁?”

“把车钥匙给我吧!我叫青木。”青木说。

不知道为什么,屋主人一点也没有反抗,乖乖地交出了车钥匙。

青木骑上摩托,发动了车子,回头问:“这辆车多少钱?”

“五十万缅币,很好的车,给我儿子结婚用的。”男人憨憨地笑起来。

“哦,你儿子要结婚了吗?”

“是的,下个月。”

“明白了,结婚前会还你的。”青木一松离合器,摩托车轰一下开出了村子,往麻粟坝的方向去了。

摩托开得飞快,在崎岖狭小的山路上,比汽车更灵便。

青木一路几乎连油门都没有怎么松过,几次险险地避过路上的卡车,惹得那些暴怒的司机纷纷咒骂,然而当他们从车窗探出头来竖起中指的时候,摩托车早已过了下一个弯道失去了影踪。

不过他终究还是没能在进入麻粟坝之前追上穆卡的吉普车,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找到穆卡。

麻粟坝的名字听起来和侉子坝一样像个小坝子,但依靠鸦片生意,它已经是缅北最大的城市,即使在整个金三角,也是赫赫有名的烟麻出产基地。

青木一边骑着摩托车在大街小巷里转悠,一边思索穆卡会带着虞美人去哪里?

穆卡说会给美人注射新型毒品,那么一定会去他的实验室。青木问了几个路人,为了抢时间,都是直接催眠,但他们对穆卡和实验室毫无所闻,倒是都知道吴索吞有一座很大的宅院,像座城堡似的,有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把守。

既然找不到穆卡,就干脆直捣吴索吞的老巢,通过吴索吞总能找到穆卡的踪迹。

他正这么打算的时候,突然一个穿着破烂衣服的疯子冲了过来,在他面前手舞足蹈哇哇大叫。

青木仔细一看,这不就是在山洞里关在他旁边那个疯乞丐吗?也就是把虞美人从芒甸大酒店救出来的那个。不知道他逃出了笼子后,是怎么跑到麻粟坝来了?

“你是不是看见美人了?”青木问。

疯子愣了一下,马上点头:“美人,美人。”

青木急忙问他在哪儿。疯子就用手指着西边的方向,嘴里还“美人美人”的叫着。

青木示意他上车,用摩托车载着疯子,由他指路,一路来到了坝西的一条阴暗的老街。

老街上有不少穿着暴露的女人站在门口,有的在抽烟,有的嗑瓜子,大街上有男人走过时,就抛个媚眼过去。但凡男人露出那么一点意思,女人就会靠上来扭捏着把他拖往后面的小木屋。

青木把摩托车停在街口,和疯子一起走进去。

女人们自然而然抛来媚眼,但一看是臭要饭的,虽然后面跟着的年轻人样子挺帅挺酷,但那身破烂打扮注定不可能给她们带来生意,于是目光里就露出了鄙夷和不耐,仿佛浪费了她的表情一样。

有几个女人还叫起来:“喂,要饭的有没有钱呀?有钱就进来耍一下子啦!”

疯子低着头往前走,连看也不敢看一眼。

女人们就笑了。

“给你便宜呀,五千缅币搞一搞好了,包你爽!”

“是不是处呀,是处的话老娘倒给一千!”

“哎呀你疯啦,是处也不能要呀,那么脏,跟泥里拔出来的萝卜似的,谁塞得进去呀!”

疯子的头低得更低了。

女人们也笑的越发厉害。

但她们笑容很快就僵硬在脸上,因为她们看见那个穿趿拉板的年轻人拿出了一大叠钞票,随手撒了出去。

红彤彤的钞票被风吹到空中,像秋天的落叶。

不知是谁第一个大喊了一声“抢呀!”十几个女人就都跑到了街中心抢起了钞票。

一开始大家都各捡各的,后来就互相争夺,从推推搡搡,到大打出手,单薄的衣服被撕扯得稀烂,长指甲把一张张浓妆的脸抓成了鬼脸。

“喂!你们看,我们捡的是什么?”有人惊慌地喊了一声。

伤痕累累、衣衫不整的女人们才冷静下来,仔细一看,自己的口袋里和手包里塞满了树叶,哪里有一张钞票?

她们震惊地看向街尾,那两个乞丐早已失去了踪影。

一阵风来,又是许多落叶,在空中飞舞。

……

疯子带着青木进了一条散发着霉味的幽深小巷,巷子两旁是低矮的围墙围起来的院子,大多数院子的门关着。

一个瘦小的纹满了纹身的男人正在巷子里靠着墙抽烟,他看见疯子就骂了起来:“怎么又是你这个臭要饭的!刚才不是让你滚开吗?这里没人会给你钱的,再来就打断你的腿!”

他的话刚说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他砰一声按在墙上。

“穆卡和那个小女孩在哪里?”青木问。

男人涨红了脸,吓唬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再不放手,等一下你会死得很难看!”

“我只问你,穆卡和那个小女孩在哪里?”青木的手指紧了紧。他并没有使用精神力,对付这种一看就天天吸大烟的烟鬼,根本就不需要使用精神力。

瘦男人被掐得喘不过气来,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指着巷子中间的一扇门说:“在……里面……谈……谈生意。”

135、哦,知道了

瘦子被青木掐着脖子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眼珠子乱转。到了院门口,咚咚咚敲了几下门。门里没有反应,他又咚咚咚敲了几下。

青木听出这敲门声的节奏有问题,一定是他们的暗号,但他并不担心他们能翻起什么风浪。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开门。

一个鼓着一对死鱼眼的中年人出现在门里,警惕地朝青木看了一眼,然后朝瘦男人点点头,示意他进去。

瘦男人进了院子就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有人砸场子!这小子是来砸场子的!”

院子里站着四五个人,有人拿出手枪对着门口,也有人拿着锋利的匕首在手里甩来甩去。

那个死鱼眼中年人当先掏出一把小刀,朝青木的肚子刺了进去。

瘦小男人这才恢复了胆气,扭头走回来,看着青木说:“草尼玛的刚才不是很厉害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也敢来这儿撒野!看我不弄死你!”

他夺过死鱼眼手里的刀,在青木肚子上补了一刀,还是不解气,又一刀一刀地连续插了几刀,一边插一边说:“叫你狂!叫你嚣张!看我不弄死你!”

但是插着插着,他忽然发现不对了。

怎么不见血?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手里的刀,又看了看青木的肚子。然后“哇”一声大叫,吓得滚了出去,头砰一声和身后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晕晕乎乎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外面的巷子里,正被这个鸡窝头男人掐着脖子按在墙上,那个脏兮兮的疯乞丐就在旁边看着。

瘦男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像见了鬼一样看着青木:“你、你……你你……”

“里面有多少人?”青木松开手问。

瘦男人这次不敢违拗,老实答道:“二三十个。”

“穆卡也在里面吗?”

“穆卡不在,是穆卡的手下得查带着那个小孩来的。”

“除了得查还有些什么人?”

“都是附近几条娼街的老大。”

“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在给雏鸡出价格,谁出的高就可以把女孩带走。这样的小女孩很受欢迎,带到仰光或者清迈去,只卖个初夜就能发一比小财。卖完初夜以后还可以卖头七,不是死人的头七,是指**以后的头七天,虽然不比初夜那么受欢迎,但也能卖个好价。等头七过了,再带回来,就在娼街卖,卖的第一年价格会比别的鸡贵一点。”

瘦小男人解释着。

青木点了点头:“你还知道什么?”

男人摇头说:“没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青木问:“穆卡住在哪里?”

男人说:“我只是个放风的,真的不知道穆卡住哪里。”

“哦,好吧,看样子你是真不知道更多了。”

“是啊是啊,我可以走了吧?”

瘦小男人正准备溜走,青木忽然砰一把再次抓住他的脖子,把他重重地按到墙上:“你刚才捅了我几刀?”

瘦小男人吓得脸色煞白,急忙哀求:“我没有!求你放……”但是他的喉咙被掐得太紧,刚说了半句话就没气了,舌头吐出来,脸涨得像猪肝一样。双手无力地掰住青木的手,脚在地上乱踢。

“梦里所做的是你最真实的想法,看样子你以前也干过不少这样的事情吧?”

青木说着手指一用力,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的喉结已经被捏碎。他的身子用力一顶,脑袋一歪,手脚也停止了挣扎。等青木松开手的时候,他就软绵绵地沿着墙壁瘫软下来,慢慢滑到地上。

青木转头看了一眼疯子,说:“这样的人活着,也只会害更多的人。”

疯子起初有点害怕,愣愣地站在那里,听见青木说话,才缓过神来,上去在已经死了的瘦小男人身上踢了一脚。

“我现在进去救美人,里面不安全,你就在外面等我好了。”青木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踏踢踏地往那个小院的院门走去。

走了几步,他忽然又回头对疯子说:“帮我看着那辆摩托车,别被人偷了,那是我借来的。”

疯子用力点了点头,就转身回街口去了。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到院子门口,伸出手敲了敲。

一个鼓着两只死鱼眼的男人出来开门问:“你是谁?”

青木抬起脚砰一脚踹在那人的小肚子上。那人就倒着飞了出去,嘭一声摔趴在地上,哼也不哼,像条死狗一样。

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无聊地打牌,手枪和匕首随意地扔在桌上。他们听见动静回头,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愣愣地看着门口的青木。

直到青木踢踏踢踏地走进了院子,懒洋洋地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问:“谁是得查?”

那些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去拿桌上的武器。

但他们刚动的时候,青木就已经欺身而上,先捏拿住了第一个拿到枪的人的手腕,反关节手法一拧一放,那人的枪就到了他的手里。然后顺势一送,这人的重心不稳就撞倒了自己的同伴。那个同伴刚从桌上拿起刀,正好捅进了他的腰子。

与此同时,青木的右脚踢向另一个人的膝盖,那人的腿就被踹折了,咔嚓一声跪倒在地上。

最后一个人离桌子有点远,这时候才刚刚摸到桌上的枪,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把手枪顶住了太阳穴。

“得查在哪里?”青木发现这个外面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的院子有点大,里面前后连着好几进房子,左右还有许多木楼和平房,要是一间一间去找的话有点麻烦。

那人弯着腰不敢动,手却始终放在桌上的枪上不肯挪开,企图找机会反击。

“有种你开枪!枪一响,里面的人就都知道了,你逃不掉的。”那人说。

“是吗?”

青木很认真地看着他,然后移开手,把枪对准旁边那个断腿的家伙,砰一枪结束了他的痛苦,然后迅速移回来。

那人的脑门上冒出了冷汗,但还是强硬地说:“你知道这里是谁的地方吗?你会死得很惨的!”

“穆卡吗?还是吴索吞?”青木又调转枪口,一枪毙了那个用刀子误杀了同伴,又被同伴撞翻在地,刚刚爬起来的家伙。

那人见眼前这个鸡窝头真的杀人不眨眼,而且似乎连吴索吞的名头都不怕,终于害怕了。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紧张得有些结巴:“得、得查在……右边第二幢楼……不、不要杀……”

“哦,知道了。”

青木没等他说完,就扣动了扳机,一枪爆了他的头。

136、我很有钱的

这是一个很宽敞的大房间,房间北面墙壁的佛龛上摆着一尊雕琢得惟妙惟肖的佛像。佛龛前的供桌上放着瓜果蔬菜和半个新鲜的猪头。

桌前的地上摆了四个蒲团,蒲团上跪着四个人,手里各捏一柱点燃的檀香,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一阵,他们就把香插进了供桌上的香炉内。

青烟如柱,袅袅升起,在佛前散成薄雾,缭绕着佛头,那佛脸的笑容就活泛起来,像有了生命一般。

四个男人站起来,又严肃地在佛前鞠了躬,才长吁一口气,相视一笑,然后到屋中的大圆桌上坐下来。他们每人的身后都各站了四五个保镖样的人,高矮胖瘦不一,但一个个凶神恶煞,阴鸷的眼神始终警惕地看着其他人。

接着,内门一开,有人带着三个小女孩走了出来,把她们按在佛像前的蒲团上背对佛像跪下来。

几个女孩显然受了过度的惊吓,眼泪一直在流,却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一个长发高个壮汉走了出来,对着圆桌上的四个男人说:“人就在这儿,你们挑吧。”

一个肥大的胖子不满地说:“得查,不是说好了四个吗?”

得查说:“本来是四个的,不过那一个被穆卡带回去了。”

胖子骂道:“操他妈的穆卡,耍我们呢?拿出来卖的雏鸡也收回去,没见过女人啊!”

得查说:“你说话小心点。”

“怎么?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就是穆卡身边的一条狗而已!”胖子把雪茄用力掐灭在桌子上,他身后的人就上前一步,手摸向了腰里的枪。

然而得查身边的人却已经举起了ak。

两边剑拔弩张,火药味盖过了房间里的檀香味。

圆桌上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秃子打圆场道:“哎呀,都是自己人,为了这么点事情闹得不愉快何必呢?”

胖子说:“往常都是几十只,这次才三只鸡,我们四个人,你叫我们怎么分?”

得查说:“有三只已经不错了,你以为现在大陆雏鸡好捉呀!”

秃子也说:“是啊是啊,大陆那边现在管控严,要带雏鸡过来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本地鸡又卖不上价钱。”

胖子就借着台阶下来,让身边的保镖把家伙收起来,抱怨道:“大陆鸡又能贵到哪里去?一只雏鸡也赚不到多少钱啦!”

圆桌上的男人也纷纷符合:“是啊,本来就赚得少,得查你让穆卡把那一只也放过来吧,他又不缺女人。”

得查说:“那一只被吴索吞将军看上了,你们自己去要去。”

这些人一听吴索吞,就都不说话了。

秃子站起来走到几个女孩面前,用手抬起她们的下巴挨个看过去。看完了说:“货色倒是还可以,也能赚个几千块,就是手下兄弟多,分不过来,得查你价格便宜点,不能再像上次那么贵了。”

得查哼了一声:“你们到仰光或者清迈找白皮猪卖个初夜最少能赚几千刀,碰上个傻哔卖个几万刀也不是没有,加上头七,这比卖白粉也差不了多少吧!以后还能给你们赚好几年的钱呢!”

胖子说:“去!也就初夜加头七。穆卡那小子拿雏鸡做毒品试验,你家出来的货活不活得过一年都不好说。”

胖子刚说完的时候,就听见院子里响起了枪声,而且是连着三枪。

“怎么回事?”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能有什么事?这里是吴将军的地盘,就算警察和政府军要来办事,也得跟吴将军打声招呼。”得查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指派一个手下说,“你去看看。”

其他人听得查这么说也就镇定下来,虽然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生意,但毕竟有吴索吞照着,连贩毒都是光明正大的,何况他们只是做点赌档和鸡店生意。

但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得查派去的人过来回话,人们就不禁惊疑起来。

这时候,楼梯上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听声音像是穿着拖鞋在爬楼。

这是谁?刚才下去的那个穿的明明是运动鞋!

胖子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以及屋子里其他人的脚,没有一个是穿拖鞋的。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出现在门口,穿着一件旧风衣,双手插在裤兜里,脚上拖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走了进来。

“你是谁?”得查和另外四个大佬几乎同时发问,而他们的手下也都举起了枪

“哦,我是青木,我找一个叫得查的人。”青木懒洋洋地走进来,看也不看那些人一眼,只走到佛像前,先是看了看三个跪在蒲团上的小女孩,又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佛像,然后打了个哈欠。

“我就是得查,你找我干什么?”

虽然房间里有十几把手枪和两支ak同时对准了眼前这个男人,但得查还是有种莫名奇妙的慌张。而且他感觉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名字也在哪里听过。

“你是穆卡的手下吧?”青木问。

“是。你又是那条道上的?”得查反问。

“穆卡从中国带来的那个女孩呢?”青木问。

得查眯起了眼睛,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呢?”

青木说:“当然是把她带回去啦!”

房间里的人似乎明白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带回去?”得查笑得差点眼泪都出来了,“原来你是从大陆过来的啊!你是警察还是小孩的爸爸?哦不对,那小孩的爸爸早死了。”

“好吧好吧,不管你是谁,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你自己看看吧,这三个女孩都是从大陆带过来的,你要带哪个走?”得查指着蒲团上的女孩说。

青木说:“虽然我要找的不是这几个,不过既然都是中国人,那我当然是都要带回去的。”

“都要?”胖子插嘴道,“你的胃口未免太大了点。”

得查摆手道:“不要紧,我们是公平的,如果你能出一个足够高的价格,让我们这里的人都满意,那么你都带走也无妨。”

青木问:“多少钱?”

“一万美刀一个。”得查说着看了其他人一眼,“大家还满意吧?”

胖子等人乐呵呵地点头:“可以可以,虽然少了点,但能这么省心也是不错的。”

青木说:“行啊!”

他就在兜里掏啊掏啊的,像是他那个干瘪的裤兜里藏了好多零钱一样。

“你有没有啊?你那裤兜子不会是阿里巴巴的宝库吧?要不要帮你喊一声芝麻开门?”

胖子揶揄着,其他人也都看笑话一样看着青木。

“放心,我很有钱的!”

青木说着就真的掏出了一沓钱,放在供桌上。

137、是该死了

“嘿,还真有钱啊!不会是假的吧?”屋子里的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青木不理他们,继续掏口袋,又掏出了三沓钱,叠在一起,说:“好了,一共四万美元,四个女孩我都带走。”

得查也有点不相信似的,叫个手下把钱拿过来,放在手里看了看,说:“哟嚯,还真有钱!不过你只能带走三个。”

青木说:“我要四个。”

得查说:“另一个就不是这个价了。”

“什么价?”

得查想了想说:“十万。”

“行。”

青木又去掏口袋,变戏法一样又掏出来许多钱,整齐地撂在一起。周围的人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而看向那堆绿色美元的时候都露出了一脸的贪婪。

屋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得查摇了摇头说:“不行不行,十万也不行。”

青木说:“你不守信用。”

得查说:“不是我不守信用,是……”

“得查你废什么话!”胖子大声说,“这小子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钱,让他把钱交出来大家分了,不然就毙了他算了!”

得查一愣,似乎觉得胖子说的有道理,又似乎没道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和纠结。

他刚想同意胖子的话,就听青木说:“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接着,就见青木把手里的钱抛向了空中,绿色的美元像一阵花雨一样在空中飞舞。

这些人毕竟都是各管一片街区的老大,不会像街上的妓女那样看见钱就上去抢,不过还是被这一幕给弄懵逼了,一时都愣在那里,呆呆地抬头看着满屋子乱飘的钞票。

趁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时间,青木走到三个女孩面前,蹲下来对她们说:“把眼睛和耳朵都闭上。”

女孩们不知道耳朵怎么闭上,但青木的声音给她们一种莫名的信任,就像她们在很久以前就认识这个人一样。她们照他的话闭上了眼睛,然后心里想着耳朵也闭上,结果耳朵就真的好像闭上了一样,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了。

青木站起来,毫无征兆地忽然出手,一掌切中了旁边那个手持ak的家伙的喉咙,那人应声而倒,ak就落入了青木的手里。青木转身顺势对着圆桌那边的人一阵扫射,眨眼间,那些人就全部倒下了,而他们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瞳孔里全是正纷纷落下的美元的倒影。

得查还有几个手下,并不在青木扫射的范围内,其中一个同样手持ak的家伙离青木最近,但他刚刚举起枪,就被青木一个侧踹给踹趴下了。另外几个拔出手枪射击,明明对着青木,不知怎么的,不但没有命中目标,反而射中了自己的同伙。

青木回身再补射了几枪,然后就只剩下得查一个活人了。

得查在青木扔钱的时候就警觉了,等青木和那几个小女孩说话的时候,得查就想警告大家小心这个人。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不但身体一动也不能动,连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看到周围的一切,并眼睁睁地看着青木夺枪杀死了屋子里所有的人,却毫无办法。

这种感觉就像梦魇,有时候明明醒着,也能看见身边的东西,却就是动不了,胸口就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也挪不开。

直到青木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猛然一下惊醒,汗水湿透了衣服,手脚也能动了,可是那支ak已经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你……你到底是谁?”得查惊惧地问。

“跟你说过了,我叫青木。”

“刚才怎么回事?那些钱……”

“钱吗?我只是问你楼下那几个小弟借了两副牌而已。”青木轻描淡写地说。

得查向四周看去,哪里还有什么美元?满地的尸体间洒满了扑克。

“我知道你是谁了!药婆子就是你杀的,但你怎么从杜鹃手里逃出来的?难道……”

“你猜对了。现在告诉我,穆卡和那个女孩在哪里?我要准确位置。”

得查闭上了眼睛:“反正是死,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青木说:“你既然知道杜鹃,那么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去催眠和引导你的意识,也不想在你脑子里搜寻你那该死的记忆。我现在就问你一句,穆卡和那个女孩在哪里?你如果不说,我就把你的意识裂成碎片,把你的大脑搅合成一锅浆糊,让你后半辈子变成白痴、瘫痪、精神病。你的头每天至少要疼上七八个小时,你会疼到很想死!但那时候你的神经肌肉传递会产生障碍,你的手举不起枪,扣不动扳机,你连下巴都抬不起来,想咬舌自尽都不可能。”

青木的话就像针刺一样扎进得查的脑子里,在他的意识当中挥之不去。他知道青木说的是真的。他见识过杜鹃的厉害——那是个比穆卡还不好惹的女人。而眼前这个男人,很可能比杜鹃还要可怕!

他的意志开始动摇,但他还想着脱身的办法,只要青木不杀他,就总有办法可想,毕竟这里是吴索吞的地盘。

“她在吴索吞那里,我带你去。”得查说。

“吴索吞的那栋房子那么大,整个麻粟坝的人都认识吧。”青木说。

得查已经看到了活的希望,当然不肯放弃,说:“不,你不知道。除了杜瓦,吴索吞不喜欢任何女人出现在他的府邸,哪怕他自己的女人也不行。所以他玩女人的时候就会去别墅,别墅的位置一般人都不知道。”

“所以呢?”

“所以你不能杀我,只有我能带你去,而且你再不去的话,时间就来不及了。”

“是吗?但是我们现在不就已经在去别墅的路上了吗?”青木笑着说。

得查一惊,再看周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屋子里,而是在一条马路上。马路两旁的景物在不停地变换,就好像玩第一视角的飙车游戏一样。

“你以为这里是吴索吞的地盘,你就能把我诱进陷阱?”青木的声音在他耳旁响起,但他却看不见青木的人,“你不知道当你想着怎么对付我的时候,你的意志已经放松了吗?你想着吴索吞的别墅的时候,你的意识自然会去调取有关别墅位置的记忆,这和你带我去有什么区别呢?”

得查这次真的被吓到了。他拼命地挣扎,拼命不去想吴索吞的别墅,想要把自己的意识拉回来。然而他越是这么想,别墅就变得越清晰,路旁景物后退的速度就越快。

不一会儿,场景已换,一座完整的两层别墅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不但如此,从他的视角看过去,这座别墅近乎透明,他所知道的每一个岗哨、埋伏、暗雷和摄像头的位置都清晰地显示出来。

得查知道这是自己记忆里的,因为他对别墅的了解也只是一部分,他不了解的东西并没有出现。

“该死!”他叫了一声。

“是该死了!”他听见青木的回应。

然后,眼前的整个空间一黑,就像打游戏的时候闪了一下屏一样,他就回到了原来的屋子。周围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和扑克牌。

他看见那个鸡窝头男人手持ak,对着他扣动了扳机。

138、王子派来的人

青木在三个小女孩面前打了个响指,说:“可以醒啦!”

女孩们就都睁开了眼睛,惊奇地发现那些抓了他们的坏人都已经躺在上。虽然地上流了很多血,看起来有些可怖,但她们明白自己得救了——是眼前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可爱叔叔救了她们。

一个女孩突然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叔叔,我想回家!”

青木说:“好,叔叔带你回家。”

另一个女孩说:“叔叔,我饿了!”

“额……这些家伙也太没人性了,连饭都不给吃吗?”青木摸着脑袋想了想,到那个死胖子的尸体上摸了摸,果然摸出一些钱。

他又在其他几个看起来像老大的人身上摸了一圈,然后扬着手里的钱说:“好了,叔叔有钱了,我们去吃饭!吃完饭回家!”

女孩们一下子破涕为笑,欢呼起来。

青木带着三个小女孩出了院子,回到街口,看见疯子正守在摩托车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好像守财奴守着一堆宝藏。

青木哈哈大笑,指着旁边不远处的一家饭馆,对疯子说:“我们去那里吃饭。”

疯子看见他出来,放松下来,嘿嘿笑着点头。他朝三个小女孩看了一眼,忽然又紧张起来,手指着她们嘴里含混不清地叫:“美人?美人?”

青木说:“美人不在,我这就要去找她,你们先去吃饭。”

青木带着女孩和疯子进了饭馆,给他们一人点了一份咖喱鸡肉饭,对女孩们说:“你们在这里吃饭,我回来之前都不要乱跑。”

“叔叔你不是要送我们回家吗?”女孩以为青木不管她们了,眼泪又要流下来。

青木安慰道:“叔叔现在去救一个和你们一样的女孩子,等把她接过来,我们一起回家。”

女孩们一齐点头说:“好。”

青木又把所有的钱都交给店老板,交待说:“你帮我看着他们,在我回来之前一定不要让他们离开。这里的钱你看看够不够付饭钱,有的多的话就给他们多加点菜,不够的话等我回来再给。”

店老板看着桌子上的一大堆钱大惊失色:“哎呀哪里需要这么多,你这些钱够把我的小店盘下来了。”

青木说:“哦,那就当是你照看他们的小费吧!”

他说完也不理会老板惊诧莫名的表情,就直接出了饭店,急匆匆骑上摩托车走了。

……

虞美人此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房间里布满了鲜花,像是新娘的婚房。两个老妈子进来就要脱她的衣服,她拼命反抗,但那两个脸上皱纹比老恩昆还多的老妈子的力气着实很大,强行剥了她的衣服,把她扔进了澡盆里。

“丫头你好福气呀,被将军看上了,只要陪好将军,以后天天享福!”

“你别不知足,那些没被将军看上的都被卖到娼街去啦!你和她们比就是天堂和地狱呀!”

她们一边给她搓澡一边用蹩脚的汉语叽叽呱呱地说着。

洗完澡,她们给她换上了一身新衣服。那衣服看起来很漂亮,像图画里的公主一样。可是虞美人却一点也喜欢不起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变成公主,而是即将成为别人的奴隶。

老妈子又拿了很多瓶瓶罐罐的东西,要给美人化妆。美人非常抗拒这些散发着刺鼻异味的化妆品,毫不配合她们。

化妆是门细活,两个老妈子力气再大,虞美人不配合也一点办法都没有。一个老妈子就要伸手打她,却被另一个老妈子阻止:“哎呀你又犯傻啦,她今晚要伺候将军的,你把她打伤了打肿了,将军怪罪下来怎么办?”

那个老妈子就收回了手,气呼呼地问:“她不听话怎么办?也不给她打点药,打点药就听话了。”

另一个老妈子说:“将军喜欢真实的,打了药就不真实了。用这个——”她说着拿出一根长长的针,吓唬美人,“你再乱动就戳你!”

美人还是不配合。两个老妈子就撩起美人的裙子用针戳她的屁股。美人疼得咬紧了牙关,却一声也不哼出来。

她们又扎她的手臂和后背,一边扎一边说:“还真是个烈性子,怪不得将军喜欢。”

见实在没有效果,又不能真的把她扎坏,两个老妈子气喘吁吁地停了手。其中一个大叫:“打药打药,不打药不成了,这是你自己逼我们的。”

她说着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一点的女人跟着她一起走进来,手里拿着托盘,托盘上有针筒和小药瓶。

两个老妈子按住虞美人,那个年轻女人就给她打针。虞美人挣扎不过,只好任由她们施为。

一个老妈子说:“少打点,给半个小时化妆就行,打多了将军不喜欢。”

那个打针的女人说:“放心,这点剂量就和镇静剂差不多。”

针筒内的白色乳液被一点一点注射进了美人的手臂。美人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然后有一种热辣辣的东西开始冲击自己的大脑,就好像谁往她脑子里倒了一碗油辣子。接着,她的意识开始迷糊,浑身轻飘飘的,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她飞到了森林里,那里有一座很大很大的花园城堡,很多小动物都在城堡里和她一起玩耍。她是她们的公主。

这一天,公主要出嫁了。远方的王子正骑在白马上翘首等待她的花车的到来。

她在铺满鲜花的房间里,穿着最美丽的衣服。佣人们侍立两旁,两个老妈子在给她化妆。

“嗯,这样才好,这里再加点红。”

“来来,笑一个,笑起来才好看!”

虞美人就笑起来。她们都说她笑得好看。远方的王子一定也会这样觉得的吧!她想。

她总觉得王子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快要到了,她的心噗噗跳起来,生怕他们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虞美人转头去看,看见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走进来,双手插在裤兜里,酷酷的样子。她总觉得这人很熟悉。当她听到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的时候,就好像远方寺庙的钟声一样在她脑海中敲响。

她的意识闪过一丝清明,然而血液中那热辣辣的力量还在冲击她的心脏和大脑,和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撞在一起,像两支遭遇的军队。战斗在她的身体里打响,随着脑海中一声轰然鸣响,她倒了下去。

在昏厥之前,她口中喃喃叫了一声:“青木耶耶!”

139、青木的怒火

两个老妈子看着门口这个面生的人,喝道:“你干什么的?没看到我们在给小夫人化妆吗?男人不能随便进来!”

青木踢踏踢踏地进了门,把昏厥在床上的虞美人轻轻抱在怀里。

虞美人闭着眼睛,脸上化着精致的妆,脸蛋红扑扑的,像喝醉的小公主。

“喂,这是将军要的女人,你这个男人怎么可以随便抱的?”老妈子不知道他是什么人,还以为是吴索吞或者穆卡派来的。

青木抬起美人的手臂,指着上面的一点一点的小红点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妈子有点尴尬地说:“她太不听话,就拿针扎了几下。哎哟没事的没事的,再给她化化妆就看不出来了。”

“那这里呢?”美人的静脉注射点上有明显打过针的痕迹。

“咳咳,那个,扎针也不管用,只好给她打了点药。”老妈子见瞒不过,就老实交代,“不过只打了一点点,过一会儿药性过了就好了。而且这事穆卡默许过的,药也是他拿来的新药。”

青木有点愤怒了。他很少发怒,即使在杀人的时候,他也是从容的,因为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总还是知道自己在犯罪,总还在努力逃避和掩藏自己的罪行。即使青木不杀他们,那些人也总有受到制裁的时候。

而在这里,所有的罪恶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贩毒、强奸、杀人……那些丧心病狂的家伙公然犯罪,却无人能够制裁他们。这里没有正义和良知,这里的人只认识大烟,谁手里的鸦片多,谁手里的枪多,谁就可以做老大。

像吴索吞这样的人,连缅越政府都不来管他。他就是这里的土皇帝,他看上的女人,当然逃不了做奴隶的命运。

难以想象,如果青木不过河越境来救美人,如果不是遇到了疯子,今晚会在美人身上发生什么?这个善良的女孩的人生从此以后会陷入怎样的悲惨境地啊!

青木真的愤怒了!

“你用什么针扎的她?”他问道。

老妈子把一根长铁针拿出来说:“就是这个。”

青木把美人轻轻放下,然后一把抓住老妈子的手,翻手一刺,把那根针插进了老妈子的眼睛。

“啊——”老妈子捂着眼睛大叫起来,鲜血从手指间渗出来。

青木任由她大叫,一点也不担心会把别墅里的人引来。他的愤怒需要发泄,他要用怒火燃烧这里,把这些犯罪的人全部送进烈火地狱。

他上前把插在老妈子眼睛里的长针拔出来,噗呲一声插进了另一只眼睛,然后拔出来走向另一个老妈子。

那个老妈子吓得七魂出窍,库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饶命啊!不是我们要打药的呀!我们在这里伺候将军好几年了,以前好多小女孩也是这么做的呀!将军从来不怪罪我们……”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青木就把针插进了她脖子后面的大椎穴。由于用力过猛,长针穿透了颈椎,从前面的咽喉处冒了出来。

这时候有人听到瞎眼老妈子的惨叫声进来了:“什么情况?你鬼叫什么?”

那人看见两个老妈子一个躺在地上翻着白眼,好像已经死了,另一个捂着脸在那里杀猪一样叫,满脸都是血。

他掏出枪对着青木:“你是谁?干什么的?”

青木弯腰把美人从床上轻轻抱起来,让美人的头枕在自己的肩上,然后缓缓走向门口。

“站住!你是干什么的?”门口的人举着枪大喝。

青木毫不理会,踢踏踢踏地走过去。

那人突然觉得心砰砰乱跳,想要开枪,手却不听使唤,扣不动扳机。他想转身逃走,腿肚子却忽然抽了筋一样打转。

青木走到他面前,一手抱着美人,伸出另一只手拿过那人手上的枪,对着他的脑袋砰开了一枪。

一个端着托盘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正好走过来,看着这一幕吓得尖叫一声,把手里的托盘丢了,针筒和药物洒了一地。

青木不容分说,又砰一枪把她打死了。

他不紧不慢地朝外走,趿拉板踢踏踢踏地拍打着光洁的地面。

别墅里的佣人慌乱地四处乱跑。青木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辨哪些人该死,哪些人罪不至死,反正看上去有意要拦截他去路的,他就一枪结束对方的生命。

枪声把外围的守卫人员吸引过来了,他们一个个手持卡宾枪冲进了别墅。密集的子弹突突突地射向青木,可是他们平时引以为傲的枪法忽然就失去了准头,就好像那些在太阳底下挥汗如雨的训练的日子是做梦一样。他们却没有一个人会想到,他们这时候才是真的在做梦。

青木的手枪很快就没子弹了。他就捡了一把卡宾枪,一路突突突地杀了出去。

也许是吴索吞的这座别墅十分隐蔽,也许是出于对自己在麻粟坝地区的威势的自信,或者这些安保人员都是千里挑一的高手,总之,别墅的守卫人员并不多。

青木轻易地就杀到了外面守卫停着的吉普车旁,所有的守卫都已经被他杀了,只剩下车里还有一个司机。

青木拿枪顶着他的头问:“车上有没有炸药?”

司机摇头:“没有,只有手榴弹和火箭筒。”

青木说:“哦,你把他们全部搬到别墅里去,然后引爆它们。”

司机点点头,乖乖地把车开到别墅门口,然后把上面的两箱手榴弹和几枚火箭弹都搬了下来,吃力地搬进别墅。

其实这时候,青木早已走了,并没有拿枪逼着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有一个念头,像钢印一样深深地印在他脑子里——把这座别墅和自己一起炸掉。

青木抱着美人缓缓走向自己的摩托。身后传来一声巨响,不知是冲击波还是风把他的风衣吹起,也把美人的白色公主裙吹得飘了起来。

虞美人被爆炸声惊醒了。

她只记得自己还在铺满鲜花的房间里,等待远方的王子派人来接她。她发现自己趴在一个男人的肩头,有些惊慌地想要跳下来。然而,当她听到踢踏踢踏的趿拉板的声音时,她的心就变得无比安定了。

她趴在青木的肩头,看着远处纷起的烟尘里坍塌的房屋,搂着青木的脖子说:“青木耶耶,我刚才好像听见枪声了。”

青木掸了掸落在美人白裙上的烟尘,笑着说:“你做梦了!”

“嗯,我还梦见我的花园了,花园里有好多好多的花。”

“那一定很美!”

“是很美!可是里面有很多罂粟花,我不喜欢罂粟花。”

“为什么呢?”

“因为罂粟花是害人的坏花。”

“那耶耶带你去割罂粟花,把这里的罂粟花都割完,让它们再也害不了人好不好?”

“好!”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又往前行,虞美人开心地笑了。尽管手臂和屁股上被针扎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青木耶耶抱着她的时候,就像被父亲抱着时那样温暖,所有坚硬的伤都被这种暖意融化了。

140、割罂粟(1)

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后退,虞美人坐在摩托车后面紧紧搂住青木的腰,风从她耳旁呼啸而过。

没过多久,摩托车停了下来。虞美人看见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楼依山而建,高高的围墙上拦着铁丝网,大门外堆着沙袋,两旁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在巡逻。

青木把她从摩托车上抱下来,还像刚才那样抱在肩上。

虞美人问:“这是哪里?”

青木说:“这就是罂粟花开的地方,我们现在去割罂粟。”

虞美人说:“好。”

青木就抱着虞美人踢踏踢踏地朝着吴索吞的将军府大门走去。

吴索吞当然不是什么真正的将军,但他在麻粟坝称王称霸,请了不少雇佣兵来为他的毒品生意保驾护航,还训练了许多自己的半职业化的军队。由于缅越地方武装割据很厉害,政府无暇顾及,而且吴索吞的所谓事业也的确给缅北地区带来了繁荣,所以果敢政府根本不管这里的事情。整个麻粟坝就是吴索吞一个人的天下。

大楼正门外五十米的地方有长长的一排拒马桩,可以有效防止武装车辆的突袭。门口用沙袋堆筑起来的工事虽然简易,但只要不是什么大规模正规军队来袭,那几挺机枪还是能阻挡大部分想对吴索吞不利的人的进攻。

大楼顶上有不少端着枪的哨兵走来走去,防护非常严密。看样子,吴索吞虽然是这里的土皇帝,但一定有很多想消灭他或者取代他的人。

此时的吴索吞已经得到他的秘密别墅被人端了的消息。他当然不相信是一个年轻人干的,那个别墅的防卫虽然和这里不好比,但要端掉它,而且要端得这么干净,干净到吴索吞除了接到一个汇报的电话后就再无消息,在他看来,怎么也要一个班的职业军人才能做到。

吴索吞认定了是他在金三角的死对头干的,前段时间他大力清除内鬼的时候,除了排查出很多警方布下的眼线外,还挖出了不少老对头安排在他身边的人。

他马上加强了府邸的守卫。只要不是开着坦克飞机来,要想攻占他的大楼,不派一个连的正规军过来,想也别想。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走进这座大楼的,只是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年轻人。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向大门。

守卫的士兵大喊:“走开走开,这里不能进!”

青木继续往前,一直到拒马桩前,才停下来。

士兵举起枪,问道:“你是谁?来干什么?”

青木却不理他,对虞美人说:“我要割罂粟了,你闭上眼睛。”

虞美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好。”然后就乖乖地趴在青木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青木轻轻拍拍虞美人的背说:“真乖!”

美人觉得身上暖洋洋的,身体轻飘飘的。虽然闭着眼睛,她却看见自己来到了一片花海。那些花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漂亮了。

然后,她看见在百花丛中,有一些花特别妖冶。她知道那就是害人的罂粟。

“我也要割罂粟。”她喃喃地说着,把手伸向了最近的那朵罂粟花。

士兵看青木没有理他,非常生气,把枪头调转过来,打算用枪托去砸这个穿得跟个乞丐一样的男人。这是他们惯用的对付贫民的伎俩。

这时候刚才还艳阳高照的天忽然阴了下来。士兵觉得有点奇怪,抬头去看天空。远处有一朵乌云正在飘过来,挡住了天上太阳。

就在他这么一抬头的时候,青木的手已经伸过来,手指扣住了士兵手里的ak的扳机。由于他刚刚调转了枪头,此时的枪口正好对着士兵自己的胸口。

“突突”两声,士兵的胸口冒出了殷红的鲜血。

“吧嗒”一声,虞美人折断了眼前这朵罂粟花的花枝,断口流出殷红的汁液。

士兵的手松开枪,身体向后倒去。

枪声惊动了五十米外大门口的那些士兵,两挺机枪正准备开火。楼顶哨楼里的狙击手也瞄准了目标,随时准备扣动扳机。

然而这个时候,天空传来“呱”一声鸦叫,远处那朵乌云快速飘了过来,及至近处,人们才看清那是一只巨大的鸟,张开的两翼像两片云垂于天际的云,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巨鸟越飞越近,随着它的翅膀的煽动,狂风卷地而起,沙尘滚滚而来。

守卫们被尘暴遮蔽了双眼,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狂风中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当沙尘移过,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那个穿着趿拉板的男人已经走到了大门口,一只手抱着一个小女孩,一只手端着一只ak。

突突突,枪声想起,两个机枪兵中枪倒地,两挺机枪的头也垂了下来。

吧嗒吧嗒,虞美人又在花海里折断了两枝罂粟。

哨楼上的狙击手扣动了扳机。子弹带着旋转直奔青木而去,然而那只巨大的乌鸦忽然出现在哨楼顶上,煽了一下翅膀,狂风将飞行中的子弹带离了原本的轨迹,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又飞了回来。

狙击手眼睁睁地看着子弹“噗”一声穿进了他的额头。他向后一仰,头一昏,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

我死了吗?

他爬起来,迷迷糊糊地朝前爬了几步,眼前的景物恢复,同时也听到了枪声。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死,赶紧去摸自己的额头,发现并没有受伤。

他缓了一下神,准备再次去摸狙击枪进行射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射击位置上,而是爬到了哨楼的外面。

那只巨大的乌鸦就在头顶,利爪朝他伸来。他吓得大叫一声,摔下了哨塔。

虞美人用力一伸手,一把抓住离她比较远的一朵罂粟,用力一拔,然后扔了出去。

楼上巡逻的士兵纷纷朝着乌鸦开枪,子弹穿过乌鸦的身体,就像穿过一朵云一样毫无阻碍。乌鸦似乎被他们惹怒了,朝他们“呱”一声大叫,巨大的身形扑了下来。

士兵们吓得纷纷躲避,一个接一个从楼上摔了下来。

虞美人如法炮制,两只手轮流,一朵接一朵地拔出罂粟花扔了出去。

大院里的一个士兵扛着火箭筒,对准青木射了一发。火箭弹拖着尾迹飞了出去,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打在青木的身上爆炸了。

轰一声巨响,火焰腾空而起。

士兵放松地放下火箭筒,准备庆祝的时候,忽然发现那颗火箭弹还好端端地装在上面,根本没有发射出去。

他疑惑地调转火箭筒去看那个弹头为什么没有发射,又看向刚才爆炸处的熊熊烈焰,忽听到“呱”一声叫,火光中飞出一只黑色的巨鸟,向他扑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紧张地扣动了火箭筒的扳机,却忘记了此时的火箭筒正对着自己。

轰一声巨响,扛火箭筒的士兵把自己炸上了天。

虞美人又揪下一朵罂粟花,用力一丢,那朵罂粟花就打着滚地飞上了天,被风吹到了很远的地方。

141、割罂粟(2)

吴索吞坐在他那间放满武器的书房里,听着外面突突突的枪声和轰轰的炮声。

桌子上除了随意的丢着几把手枪之外,还有一块黑色的面板。面板上有数字按键和指纹感应器。

手下急慌慌地跑进来:“将军,快,快躲一下,要冲进来了!”

吴索吞问道:“来了多少人?”

“就、就一个。”手下回答道。

“真的就一个吗?”

虽然从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就听过汇报,是一个抱着小女孩的年轻人孤身闯营,吴索吞还是有点意外。

“去请杜瓦过来吧。”他说。

“是。”手下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

枪炮声越来越密集,隐约还听到几声乌鸦“呱呱”的叫声。

过了一会儿手下又进来:“将军,快走吧,真的要进来了。”

吴索吞问道:“还是一个人?”

“是、是的,还是一个人。”

“杜瓦什么时候来?”

“杜、杜瓦……”手下有些犹豫,说起话来吞吞吐吐。

“快说!”吴索吞凌厉的眼神瞪了手下一眼。

“杜瓦说让您……让您自求多福。”手下说着低下了头。

吴索**瘦的面皮抖了两下,眼中露出狠厉之色。他快速在桌上的黑色面板上按了几个数字,又把拇指按在上面验证了指纹。

面板缓缓升起,露出一个半圆形的球面,球面上有一个红色的按钮。

这是一个引爆装置,只要按下红色按钮,十分钟后,整座大楼就会被夷为平地。

吴索吞设计这个东西原本是为了防止政府军攻进来,他不希望自己的基业落在政府军手里,当然更不希望被金三角那几个死对头抢走。

他的手指放在红色的按钮上,一向狠辣果决的他此刻竟有些哆嗦起来。他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外面那个孤身闯进来的人是谁。

国际刑警?高棉武装?金三角那几个大佬请来的雇佣兵?以前的仇家?

他一个一个的想过去,始终想不出哪里会冒出来这么厉害人。一个人顶一个步兵连,这不是传奇,这是神话!

也只有杜瓦那种人才有这样的能力吧!

想到杜瓦,吴索吞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些年他在杜瓦身上花了不少钱,把她当佛爷一样供起来,就是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帮自己一把。

年轻的时候,他还对杜瓦动过心思。那时候他三十来岁,刚刚在麻粟坝打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杜瓦看上去也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他自信能赢得杜瓦的芳心。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已经年过半百,虽然精力依然旺盛,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所以他才特别喜欢幼女,就是为了弥补自己苍老的心。然而杜瓦看上去依然是三十来岁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变。

吴索吞嫉妒她,也害怕她。他知道这个世界上,他谁都可以得罪,却唯独不能得罪杜瓦。

如果真是和杜瓦一样的人物,那可就麻烦了。

会是谁派来的呢?

吴索吞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谁有能力请这么强悍的人物来对付自己。

像他这样的人,在发生危难的时候,总是怀疑哪个对头在对付自己,却从来不考虑是不是因为自己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而将遭到报应。

他痛苦地把手指放在红色按钮上,脸上现出狰狞的表情,用力按了下去。

然后,吴索吞走到墙边把保险柜门打开,里面堆满了黄金和美元。

“走吧。”吴索吞对手下说。

“不把这些拿走吗?”手下不明白他为什么打开保险柜却并不把钱拿走。

“不拿了,就让这些东西留住那个人吧。”

吴索吞是个果决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毫不犹疑。他启动自爆装置,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外面那个人炸死在这里。

这里不到十分钟就爆炸了!

就算外面那群蠢货拦不住他那么久,这些黄金美元会把他拖住的。

钱就是最好的杀人武器!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枪声停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这么快吗?

吴索吞有些意外。他急忙打开了密室的门,准备从秘密通道逃走。

一只乌鸦突然从密道里冲出,直奔他的面门飞来。

他吓了一跳,往后一仰,一不小心摔倒在地。

乌鸦“呱”一声叫,停在了窗台上。

“密道里怎么会有乌鸦呢?真晦气!”吴索吞嘀咕了一句,正要站起来走,就听见楼梯上传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

青木手里的步枪突突地冒着火舌,仿佛在宣泄他的怒火。

乌鸦在大楼的上空盘旋,翅膀投下巨大的阴影。天空看不到太阳,风沙席卷在大楼的周围,就像魔鬼筑起的一道无形风墙。

从拒马桩到大门,从大门杀入院子,再从院子杀入大楼,青木只是从容的前行。

没有左躲右闪,没有前跳后跃,他一手抱着虞美人,一手端着ak,踢踏踢踏的走着。

子弹怒射,风衣飞扬。

凡挡我者,唯死而已。

……

在上楼的楼梯上,青木把楼内最后的一名守卫打死,然后把手里的枪一扔,对美人说:“可以睁开眼睛了。”

虞美人睁开眼睛,回过头来问:“青木耶耶,你割了多少罂粟?”

“啊?数量吗?没数呢!”青木抓了抓头皮说。

美人说:“我刚才一共摘了七十八朵罂粟花,厉害吧?”

青木夸赞道:“真厉害!”

“罂粟割完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还有几株最大的没割呢,割完我们就回家好吗?”

“嗯,那我还要闭上眼睛吗?”

“等我割的时候你再闭眼吧。”

“好!”

……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催命般响着,一声一声都撞在吴索吞的心脏上。他感觉胸口好像被塞了一颗手榴弹,心脏快要爆裂了。

虽然这么多年他坚持不碰毒品,但天天和这些东西打交道,身体难免受到影响,加上人到中年依旧难以节制的糜烂生活,他的身体早就隐患重重,血压和血糖一直不正常,心肾功能也不是很好。

这该死的踢踏踢踏的声音好像要把他的毛病都诱发出来了。

他艰难地爬起来,转身看见门口进来一个年轻男人。那人的头发很乱,衣服很旧,但很干净,一点没有沾染屋外的硝烟,仿佛刚才的枪炮声和他无关。

他的手里抱着一个小女孩,穿一身白色的公主裙,漂亮的脸蛋粉嫩粉嫩的,正是吴索吞喜欢的类型。

吴索吞的手下刚举起枪,窗台上那只乌鸦就忽然飞了起来,原本小小的鸦身瞬间变得巨大无比,翅膀伸到了屋子外面,尖锐的喙像黑色的导弹,闪电般朝他扑去。

他吓得一阵乱扫,子弹穿过乌鸦的身体,把屋子里的吊灯打得稀烂。

乌鸦咻一下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脸色发白,身体瑟瑟发抖,裤子上湿了一大片。

“哇哦,真臭!”乌鸦又回到了窗台上,用翅膀捂着嘴说。

青木缓缓走过去,从吴索吞身前的桌子上捡起一把手枪,对准吴索吞那个失禁的手下,然后对虞美人说:“闭眼。”

“好!”

虞美人快速转过头,趴在青木肩头闭上眼睛,耳中传来一声枪响,脑海中那片花海里又一棵罂粟被拔掉了。

她轻声数了个数:“七十九。”

142、割罂粟(3)

“你到底是谁?”吴索吞看着倒地身亡的手下,绝望而又不甘地问。

“我是青木。”青木从不隐瞒和避讳提及自己的名字。

“哦,我叫煤老板!”窗台上的乌鸦不甘落后地表明身份。

“谁派你来的?”吴索吞始终认为是有人要夺他的地盘。

“谁?”青木想了想,“也许是神吧。”

“神?”吴索吞愣了一下,怒道,“我反正活不了了,你又何必再戏耍我?你的神是谁?”

“我的神就是——她!”青木指了指怀里的虞美人,然后把枪口对准了吴索吞。

“不,不不不,判决一个人不是这么判的。”乌鸦飞了过来,扑棱棱停在了青木的头上,“说起你的口才……唉……真是不敢恭维!你应该这样——”

它抬起爪子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半张开翅膀,挺起鸦胸,伸直了脖子,用它那特有的磁性的声音说道:

“我代表神的旨意,现在宣判——你有罪!”

“你种植鸦片、制造毒品,把毒品贩卖到周边国家,尤其是中国,这是绝不允许的!”

“你私建武装、倒卖军火,在地方上横行霸道,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比黑社会还要令人讨厌的行为,你的黑已经令人发指,简直比我的毛还要黑!”

“你杀人如麻,死在你手里的人没有千,如果算上被你的毒品害死的人,那就更是千千万万。”

“你私生活糜烂,私设后宫,害了多少女人!关键是,你明明不行,还要那么多女人干什么?这叫占着茅坑不拉屎,罪加一等!”

“你还贩卖人口,那些被你玩腻了的女人就像垃圾一样被卖到娼街去做鸡。你知道做鸡有多惨?做鸡是一个比做鸟惨很多的行当!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建议神把你投胎成一只鸡蛋!”

“你还残害小女孩!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们简直太可怜了!你就是个禽兽!额……”乌鸦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禽兽不如!远远不如!”

“以上就是你的七宗罪!”

乌鸦低下头,抬起爪子数了数。它先抬起左爪:“、2、3……”又抬起右爪,“4、5、6……额,好像少了一宗……”

然后歪着头想了想,用翅膀一指青木抱着的虞美人:“你的第七宗罪,也是最最最大的一宗罪,你不该伤害她!虽然是犯罪未遂,但也足够你死上一千次了!”

“好了,宣判结束,下面执行死刑!”乌鸦说。

吴索吞被一只鸟指手画脚地骂,气得身子都快炸了,咆哮道:“这个女孩到底是谁?”

青木说:“她是天使!”

吴索吞哈哈大笑起来:“天使!哈哈哈……去你妈的天使吧!”

那个红色按钮所在的半球显示屏上的数字正在倒计时,此时只剩下最后的50秒了。

“你们看过电视剧吗?知道电视剧里那些孬货——噢,就是你们说的好人都是怎么死的吗?”吴索吞的脸扭曲着,牙关咬得嘎吱响,“都他妈的是罗嗦死的!”

“你刚才要不是那么多废话,一枪把我崩了,也许还有机会跑出去。现在,来不及了!”

他指着桌子上的半球,上面的数字正在快速跳动:30、29、2……

“知道这是什么吗?哈哈哈!我在这座房子底下埋了两吨tnt。知道两吨tnt有多大威力吗?现在离爆炸还有二十秒,你就是头豹子,现在也来不及逃走了。”

“想让我死?我要你们陪着我一起死!哈哈哈……”

吴索吞狂笑着,像疯了一样。

乌鸦歪着脖子问青木:“电视剧里还有这种桥段吗?”

青木摇头说:“我不看电视。”

乌鸦叹了口气,对吴索吞说:“喂喂,你这个可怜的老头,你是不是疯了?睁开眼好好看看,你说的那个什么狗屁爆炸装置好像还没有启动哦!”

“什么?”

吴索吞一惊,看向那个红色按钮所在的半圆球。那上面的数字根本就没有跳动,只显示四个零。

“怎么可能?”

吴索吞才发现那个红色按钮根本没有按下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启动引爆装置。

他急忙扑过去,想要再次按下红色的按钮。

青木举枪对着他伸过来的手砰就是一枪,子弹在他的手腕上穿了一个洞。

吴索吞“啊”一声惨叫,手臂垂了下来。

“好了,就这样吧,我现在帮你启动引爆装置。”

青木说着就要过去按那个红色的按钮。

乌鸦从他的头上落下来,飞到桌子上,跳着脚说:“我来,我来,让我来!”

青木说:“你又不是实体,你怎么来?”

“喔哦!”乌鸦垂头丧气地安静下来。

青木拍拍美人的背说:“美人,你来按开关。”

虞美人悠悠地醒来,看见桌上那个红色的按钮问:“这是什么?”

青木说:“按下这个按钮,罪恶的罂粟花就不会再开了。”

美人说:“好。”就伸出白白嫩嫩的手,按在了那个血一样红的按钮上。

“滴”一声,半球屏幕上的数字开始跳动。

“原来有十分钟啊!”青木说,“美人,闭眼。”

美人说:“好”就再次闭上了眼睛。

青木举枪砰砰在吴索吞的两条腿上各开了一枪,说:“我不打死你,如果你能在十分钟之内爬出这栋楼的话,那你就活下去吧!”

他抱着美人,往吴索吞自己打开的密室通道走去。

“呱呱,你等等,等等……那里有个保险柜。”乌鸦提醒道,“你不拿点钱再走吗?呱,好像不少,呱,还有黄金!”

青木想了想,转身走到保险柜前,胡乱拿了一些美金塞进风衣口袋里:“你眼力真好!”

“过奖过奖!”乌鸦说,“喂喂,黄金不拿点?”

“太重了。”

……

脚步声渐渐远去,数字还在不停地跳动。吴索吞拼命地挣扎,想要爬出去,然而,他只有一只手能用力,而伤口还在不停的流血,消耗他的体力。

爬到门口的时候,他终于放弃了。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十分钟之内爬出这栋楼,即使有力气,他的血也早已在爬出去之前流干了。

他躺在地板上呼呼喘气,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浮雕。这些涂满金漆的浮雕可以证明他曾经的辉煌,然而现在看来,那不过就是一场梦。

他闭上了眼睛,黑暗和等待死亡的恐惧一起袭来。

……

青木踢踏踢踏的从吴索吞府邸的后面上了山,在不远处的山脚,有一栋白色的房子,那是穆卡的实验室。

身后轰一声巨响,一片黑烟冲天而起,在半空绽放成一朵蘑菇。

虞美人趴在青木肩上,嘴里喃喃地说:“八十。”

143、割罂粟(4)

“我没想到追过境来的是你。”穆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上去并不怎么慌乱。

青木在穆卡的对面坐下来,把美人放在膝上,对美人说:“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朵罂粟了。”

美人瞪着眼睛看着穆卡:“青木耶耶,最后一朵,我可以看着你割吗?”

“可以。”青木说。

“呵呵,你们好像吃定我了。”穆卡还是那样斯文,就连掏枪的的样子都像个绅士。他手里的斯密斯维森500手枪很新,锃亮的枪漆就像跟喷上去的,还能闻到淡淡的枪油的味道。

“吴索吞已经完蛋了。”青木说。

“谢谢你帮我干掉吴索吞,如果不是你的话,我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取代他。”穆卡笑着晃了晃黑洞洞的枪口,“你不应该把枪扔掉的。”

“我进吴索吞的将军府前也没有带枪。”青木说。

穆卡不屑地笑笑说:“我和吴索吞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吴索吞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他的眼里只有枪、白粉和女人。他以为自己是土皇帝,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他却不知道,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自律和足够开阔的眼界是不可能有大成就的。”

“我跟他不一样。我从小发愤读书,我从南亚到欧洲,后来又去非洲和美洲。我在世界上最好的学校和最好的实验室呆过,如果我愿意,世界五百强里面的公司高管位置随便我挑。但那又算什么呢?我放弃了看似风光实则无聊的工作机会和资本世界的腐败生活,回到这里,我只想通过我的努力来改变这片贫穷、愚昧、落后的土地。”

“我知道靠鸦片是不可能让这里获得长久的和平富裕的,但这里除了鸦片什么都没有。无能的政府帮不了我们,金三角的毒贩和海外的资本家们只看到罂粟花开带给他们的利润,因而无限剥削我们的剩余价值。”

“但那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乎!我们需要靠鸦片和海洛因来完成原始积累。当年的日不落帝国不是也对你们的国家发动过鸦片战争吗?哪个帝国不是依靠血腥和侵略才发展起来的呢?”

“我不抽烟、不喝酒、不碰白粉。除了杜鹃,我也没碰过别的女人。我的餐桌上从来不超过三个菜。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我要解放他们!终有一天,我们要把自己的旗帜插在我们的土地上,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站起来了!你们谁也别想再欺凌我们!”

穆卡说着说着有点激动起来,尽管动作和声音依然优雅,眼角却溢出了热泪。

“我很喜欢你们中国的一位诗人。他有一首诗,叫做。”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他朗诵起来,就像他当初在芒甸派出所里朗诵的时候那样,声音沉郁,气息悠长,好像他此刻正站在朗读者的舞台上一样。

青木静静地等他念完诗,说:“你的理想值得敬佩,但是你的手段令人发指!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被你的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家庭?”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没人逼着他们吸毒。优秀的人都是可以出淤泥而不染的。”

“就像你一样吗?”青木冷笑道。

穆卡自信地笑笑,不再说话。

青木摇了摇头说:“那么那些女孩呢?就为了你那个什么狗屁理想,你拿她们当实验室里的小白鼠、送给吴索吞当礼物、卖到娼街去当妓女,这就是你所谓的伟大?”

“伟大的事业总要有牺牲。她们的生命已经因此而有了价值,比那些在都市的纸醉金迷里腐烂的人要高贵得多!”穆卡说。

“不管你怎么狡辩,也改变不了你的本质,洗脱不了你的罪恶。”青木轻轻抚摸着虞美人的头发,“如果这事我没遇上也就罢了,可你偏偏绑架了美人。现在,你那伟大的梦该醒了!也许地狱里还有做梦的机会。”

“你怎么让我醒来?”穆卡一只手举着枪,一只手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充满了好奇,“现在手里有枪的人是我。”

“知道这把手枪的名字吗?——史密斯威森500——手枪中的王者。050英寸口径,五发马格努姆大威力手枪弹,弹头重约22克,初速602米每秒,枪口动能可达409焦耳。如果你枪法好的话,可以一枪打死一头棕熊。在这么短的距离内,打死你们两个人足够了。”

“哦,忘了说了。你不用担心它的后坐力。一般人的确很难单手开枪,但我可以。我在非洲丛林考察的时候就单手用它射杀过犀牛。所以,不用怀疑枪的威力和我的枪法。”

“当然,我知道你可以催眠我,让我入梦,让我产生幻觉,让我以为手上的枪是毒蛇,或者让我进入别的什么幻境。但你要知道,这一套我也学过。而且我的精神力足够强大,我可以在杜鹃的催眠术下坚持二十分钟。就算你比他厉害十倍,我也还有两分钟的清醒时间。”

“而杀死你们不需要两分钟,只需要两秒。我手上有枪,我只要有两秒钟的意识清醒时间,就足够对着你开上一枪。无论你的催眠术多么高明,我只需要一个钢印般坚强的念头,只要两秒钟意识清醒的时间,我就能扣动扳机。”

“在这么短的距离内,我不相信你能躲过子弹!”

穆卡举枪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青木叹了口气,问道:“看过电视剧吗?”

“什么?”穆卡有点莫名其妙,“除了新闻,我从不看那种浪费生命的东西。”

青木说:“好吧,其实我也不看。不过你知道大部分反派怎么死的吗?”

穆卡一愣,问道:“怎么死的?”

“罗嗦死的!”青木笑着说:“你如果早点开枪,也许还有机会。但是你非要罗里吧嗦地在我面前讲述你那伟大的理想,还要大肆吹嘘你这把手枪有多厉害,以显摆你的博学和能耐。唉……现在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你只知道你意志坚定,可以抗拒催眠入梦,但你难道不知道意识不但可以调取大脑记忆,也可以通过脑电波控制大脑皮层的神经活动?我不需要催眠你入梦,我只需要切断你的意识和运动神经中枢的联系,让你无法对你的肌肉发出指令就行了。虽然这个过程比催眠缓慢,但你的罗嗦给了我足够的时间。”

“你现在可以试试,你还能不能扣动扳机。”青木说。

穆卡的脸色变了。他马上给自己下了一个开枪的指令,然而,他只看到自己的手稳稳地端着枪,一动也不动。

因为激动和紧张,穆卡涨红了脸,眼镜从鼻梁上缓缓滑下,却无法伸手去扶。

他眼睁睁地看着青木从他手里拿走了枪,而他还摆着一个举枪的滑稽姿势。

青木把枪口对准穆卡,对虞美人说:“把耳朵捂上。”然后又喃喃自语,“可惜这把枪的后坐力实在太大了,不然我现在就可以教你开枪了。”

就在这时候,青木感觉到周围的空间轻微的颤动了一下,就像一个巨大的肥皂泡破了一样。

一个祥和而飘渺的声音传来:“请看在杜瓦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吧!”

“杜瓦吗?我为什么要给你面子!”青木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虞美人虽然捂着耳朵,还是听到了沉闷而巨大的响声。她看见穆卡的胸口爆出一大团血花,人和椅子一齐向后仰翻倒地。

“。”虞美人轻轻地数道。

144、杜瓦

从穆卡的实验室出来,青木就一路朝山上走。

他并不是盲目地走,而是跟着一个神秘的引路人。

在他的身周,始终有一个肥皂泡一样的东西笼罩着他,比一个人大一点,比房子小一点。你往前走一步,它也会朝前滚一下,始终让你无法碰到它的边缘。但你若不走,它就会自动往前漂移,引导着你去向它要你去的地方。

这是一个梦幻泡影。

它不是出现在空气里。它出现在人的意识里。你摸不着它,看不见它,可它就在那里,包裹着你。它的边缘就在你的眼前,却令你永远无法触及。

它在你的意识里制造了一层膜,随时可以让你进入梦境。

青木当然不怕被催眠,因为他是个无梦之人。但这个梦幻泡影的确是影响到了他的意识,这种手法比催眠更加高明,也更加让人难以防范。

不过青木并不急着去除这层意识的肥皂泡,因为他感觉到这个梦幻泡影没有太大的恶意,只是在给他引路而已。

能够在这么远的距离上,用这种方式影响他的意识,的确是个高人。青木开始对这个叫做杜瓦的女人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

山上有一间庙宇,庙门和前殿是新修过的,但依然能看出几分古朴来,可见修葺的时候是费了心思的。

当青木踏进庙宇大门的那一刹那,肥皂泡就啵一声破了,在周围的空间里荡漾出几层波浪。

这波浪一圈一圈的,冲击着他的大脑,就像医院里的t扫描仪,似乎想在他的大脑里扫描出什么毛病来。

“原来你是个无梦之人。”寺庙里传出杜瓦的声音,依然祥和,但已不像之前那么飘渺。

青木抱着虞美人,跨过高高的门槛,踢踏踢踏地走进去。

穿过天井小院,就进了寺庙的大殿。当然,所谓的大殿并不像那些著名的庙宇那样恢宏,只是一间四方的大屋子,正中供奉了一尊三米多高的佛像。

佛像前的蒲团上跪坐着一个女人,三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秀,皮肤细腻光滑,就像玉雕的一样。她的手也捏个兰花指,和药婆梦里的形象一样,只是比药婆更多了几分雅致和贵气。

“你就是杜瓦?”青木走进去问道。

杜瓦点点头,手指殿角的矮榻说:“把孩子放到那里吧。”

虞美人趴在青木的肩头睡着了,小脸蛋红扑扑的,嘴角泛着笑意,看得出睡得很安详。

青木依言把美人放到矮榻上,然后回过来在杜瓦身旁的蒲团坐下。

“小庙无饭无酒,只有清水,如果渴了只管喝就是。”杜瓦又指着旁边的一口水缸说。

青木并不渴,倒是烟瘾犯了,可是摸了摸口袋发现烟已经没了,来麻粟坝急着救人,还没来得及买。抬头看了看佛像,挠了挠头,就放弃了问杜瓦有没有烟的念头。

“看你像个高人,可你收的徒弟真不怎么样!”青木说。

杜瓦微微一笑:“药婆子的父亲与我有恩,我就随手传了一些清明觉醒的东西给她,但她天性愚昧,我怕她入了邪道,就假托佛法,没想到她还是走上了歧路。”

“难怪她动不动就说什么法术,原来是你骗她!”青木笑道,“她走上歧路,你这个当师父的也不阻止?”

“各人有各人的劫数,她遇到你就是她的劫数,不必我来阻止。”

“那么穆卡呢?穆卡遇到我也是劫数,可你刚才还想救他。”

杜瓦叹了口气:“穆卡是个天生觉醒的材料,如果肯跟我好好学,成就不可限量。我活了七十多年,难得遇上个这么优秀的年轻人,当然很想收他为徒,以传承我这一支的学问,完成我未能完成的使命。可惜他一心扑在他世俗的事业上,对精神世界的修行不感兴趣。否则,你今天要杀他也未必那么容易。我救他,只是抱着他死里逃生后能够醒悟的希望,当然,这希望也多半是要落空的。”

青木说:“如果他同意做你的徒弟,你是不是不管他以前犯过多少罪,都要保下他的命来?”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样不好吗?”

“放下屠刀,就真的能立地成佛吗?那些屠刀下死去的人找谁去诉冤?找你吗?还是找佛祖?”青木反问道。

杜瓦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青木却不以为然道:“你以为一句金刚经的偈语就能让一切罪恶消弭于无形了吗?就算人是在梦里犯罪,那也是罪。其罪源于心,其心不善,后来的罪恶,多半也是你们这样纵容出来的。”

杜瓦微微一笑,不再和青木辩论是非,说道:“说起来,我真正的徒弟只有一个杜鹃。她这人本心不坏,也无世间名利之心,只是遇见司徒之后,就有了执念,做事常不分善恶,任意为之。遇上你自然是她的劫数,想必也回不来了吧?”

青木仔细看杜瓦脸上的表情,发现她说起杜鹃的时候并没有特别的愤怒或悲戚,倒是佩服起她的镇定和洒脱来。

“杜鹃的确回不来了,不过不是我杀的,我也无心杀他。”青木说着就把日军猪笼山洞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杜瓦静静地听完,喟然一叹,又说了一遍金刚经的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你早就知道那个山洞的情况,为什么不早点破坏掉它,甚至也不提醒你的徒弟杜鹃?”

杜瓦摇头说:“那个山洞只是个残破的旧梦,借助山川地理之势才保存了下来。当初司徒以什么手法重新启动了它,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后来去看过,也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一定是你强大的精神力影响到了那个空间的稳定性,触发了什么东西,才会激活里面残留着的几十年前的意识。这如果不是天然巧合,而是设计者有意为之,那北野真武的能力真是匪夷所思了!”

青木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北野真武?”

杜瓦双目微阖,似乎在思考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才说道:“知道,我母亲曾跟我提起过这个人。他曾是世上最伟大的觉醒者,也是令人尊敬的大梦导师。可惜战争爆发了,他在那场无人能够逃避的战争中失去了理智。”

145、觉醒者联盟(加更)

“觉醒者?大梦导师?”青木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些名词。

杜瓦点点头:“说起北野真武,就不得不提到一个组织——觉醒者联盟。”

“觉醒者联盟?那是干什么用的?”

杜瓦笑而不语,转身对着佛像拜了几拜,然后对青木说:“请跟我来。”

她从蒲团上起来,赤着脚下了地,向着大殿的后门走去。在经过矮榻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睡着的虞美人,双手合什说:“真是个美丽善良的孩子!”

青木踢踏踢踏地跟着她出了后门,穿过一片茂密安静的紫竹林,进入了寺庙的后殿。后殿的建筑和前殿明显不同,石砌的墙垣已经有些残破,拱形门上的朱漆都已经脱落,却越发显得古朴而苍凉。进了拱门是一条约两米宽的狭窄的通道,通道两旁的墙壁上凿着许多佛龛,里面放着一尊尊石雕的佛像。

穿过通道,进入一间石屋,屋内四壁空空什么都没有,正中心的地上放着一块草甸子,倒是有点佛家方丈室的味道。

杜瓦走进屋子,把中间那块草甸子拿了起来,问道:“认识这个吗?”

草甸子底下的石地上刻着一个符号——两个顶点相连的正三角形,中间有一根线段穿过这个相连的点,连接两个三角形的中心点。

这个符号青木已经见过几次。第一次是来酒吧里找他的那个浑身充满异香的女人画在桌上的;第二次是在梅教授的手机上,拍摄自那个海底金字塔遗迹的照片;第三次就是北野真武造梦的那个山洞里。

如果算上这一次,就是第四次了。

“我见过,但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青木老实说。

杜瓦静静看着青木,似乎在判断他话的真假,最终自嘲地笑笑说:“看样子是我多疑了,你根本无需骗我。只是,如果你不是联盟的人,你如此强大的精神力是怎么来的?”

“说实话我也想知道,但我真不记得了。”青木挠着头

杜瓦笑道:“为什么你有这么强大的精神力却是个没有记忆的无梦之人。你比司徒更让我迷惑。”

青木疑惑地问:“难道我和你说的那个什么联盟有关系?”

杜瓦说:“这个我不敢确定。但是像你、司徒或者北野真武这样的人,如果没有相应的制约,在这个世界上就可以为所欲为。相比而言,吴索吞和穆卡做的那点坏事都不值一提了。所以我才不愿意在穆卡放弃他的世俗理想之前教他东西,而他的潜意识却始终不肯向我妥协。”

青木心头一惊。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因为在此之前,他也没有仔细测算过自己的能力究竟有多强,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和一群半职业军人对阵。这些事情是自然而然发生,只到发生之前的一刻,他就那样从容地去做了,仿佛他知道自己能做到一样。

现在他见到了自己的能力,而且真实情况很可能比目前所了解的还要强一些。虽然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他很肯定自己不是上帝,既然不是上帝,那这世界上就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具有这样的能力。上帝不会让一个人强过所有人。

如果自己是个大奸大恶之徒,那后果简直不可想象。正如北野真武,可以帮助日军制造一个猪笼梦境,训练敢死队。而且可以想得出来,如果当年日本不战败,他这个梦境就可以持续扩张,被卷入梦中的人就会越来越多,而覆盖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大。

杜瓦如果不在穆卡放弃世俗理想之前就收他为徒,以穆卡的天赋和意志,将会是一场灾难。好在人的潜意识不能骗人,穆卡无法欺骗杜瓦。

“我明白了,你说的那个什么联盟,是用来约束像我这样的人的。”青木说,“我这种人就是你所说的觉醒者吧?那为什么从来没有什么人来告诉我这些?比如联盟的什么秘书给我发个通知什么的?”

“严格来说,你不是觉醒者,因为你不会做梦。”杜瓦说着,又叹息了一声,“而且联盟早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了?为什么?”

“我不知道。”杜瓦说,“我只知道联盟在战争期间发生了分裂,战争结束后,联盟就不存在了。我的母亲把我带到了这里,那时候战争刚结束不久。她后来一心向佛,我再问她关于联盟的事情,她就什么也不肯说了。”

青木莫名有些失望:“那么总有些像你一样的人还活着,难道你们都不互相联系吗?”

“据说觉醒者只通过梦境走廊联系,而随着联盟的消亡,梦境走廊也已经消失了。”杜瓦看青木有些失望,笑道,“如果你对联盟感兴趣,可以去问问司徒。他和你一样神秘,但他知道的比你多。”

“他在哪里?”青木问。

杜瓦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哦,这个嘛,让我想想。司徒这个人很有意思,十几年前他第一次来我这里的时候,也是向我打听联盟和北野真武的情况,可惜我不比他知道的多。他当时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什么设想?”

“他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是假的,是全世界人共同做的一场梦。”杜瓦说。

青木瞪大了眼睛,吃惊地张着嘴。他从未如此惊讶过,即使在听梅以求教授说起那个海底金字塔的时候。

他觉得这个设想太荒谬了,简直是无稽之谈,但他又不知从何反驳。一个理智的人可能连想都不会去想这样的问题吧!

“是不是很吃惊?”杜瓦笑着说,“我当时也像你一样,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随着对梦境的理解和对佛法的感悟,我觉得一切皆有可能。而且司徒并不是盲目猜测,他一直在寻找这方面的证据,听说已经找到了一些。”

青木的脑子有点乱,似乎想起点什么东西,就像做梦一样,但他是个不会做梦的人。他觉得头有点疼,只好不去想这个问题。

“你把我引到这里来,说了这么多,既然不是要替你徒弟报仇,究竟是为了什么?”他问道。

杜瓦说:“我母亲死的时候虽然很安详,但我知道她是受了伤的。她的死一定和联盟的消失有关系。我一直在试图寻找联盟的人,了解更多的真相,就像你说的,总有些残余的人还活着吧!我以为你是,就像十几年前我以为司徒是。”

“结果我们都不是?”

“现在还不好说。至少你的身份你自己都无法确定不是吗?”

青木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所以,我们来个约定如何?”杜瓦笑吟吟地看着青木。

“什么约定?”

“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关于联盟的消息,请一定要告诉我,当然,我会有所回报的。”杜瓦神秘地说。

“我怎么告诉你?”青木问。

“你可以写信、发eail、或者加我脸书,我虽然年纪大了,但并不拒绝这些新玩意儿。当然,你如果想保密,我们可以约定一个网络暗号。”杜瓦说,“就像司徒,前段时间就在一个不起眼的论坛里发了一篇带有联络标记的帖子,他说他发现外星人了。”

146、回家

青木没能从杜瓦那里了解更多的关于觉醒者联盟的事情,但就目前得到的信息就已经足够让他震憾,而他对司徒这个人也越发好奇起来。

虞美人醒来以后,青木就带着她下了山。此时正是下午,抓紧时间的话,还能在天黑前赶回国内,他可不想在境外过上一夜。

吴索吞的府邸已经成为一片废墟,青木回到那里的时候还能看到未散去的硝烟和余烬。他原以为麻粟坝会全地区戒严,吴索吞的府邸周围会被拉起警戒线,警察满大街抓人。然而,不知道是树倒猢狲散,还是政府不愿意管这里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大街上甚至比上午还要安静,几乎看不见行人。

青木骑走了停在废墟外不远处的摩托车,带着美人来到了另外三个女孩吃饭的饭店。

店老板正在焦急地等待。他一方面听到枪炮声有点害怕想关门回家,一方面拿了青木的钱又不好意思置三个孩子不顾,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忽然听见摩托车的声音。

他看见青木的时候就像看到亲人一样,热泪盈眶地说:“哎呀你可回来了,我都等急死了!”

疯子看见和青木一起进来的虞美人,高兴地手舞足蹈,嘴里含糊地喊着:“美人!美人!”

虞美人看见疯子大奇道:“咦,这不是乞丐耶耶吗?”

疯子见她认出自己,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嘿嘿地笑,露出一口黄黑参差的牙。

青木让虞美人和几个女孩坐在一起,又问老板:“还有没有吃的,给她们再弄一点。”

老板有些为难地说:“你没听到刚才的枪炮声吗?肯定出事了,还是早点回家去吧!”

青木笑道:“不碍事的,你就放心吧。”他说着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沓美元扔了过去。

老板哪里敢接:“你刚才就已经给我太多了,饭我去给她们做,钱我是真不能要了。”

女孩们很快就熟悉起来,吃完东西的时候,她们就已经互相成了好朋友。

从饭店出来,青木骑上摩托车说:“我们回家!”女孩们就兴奋地大叫起来。

虞美人坐在青木前面,疯子帮着把其他三个女孩抱到摩托车后座上。然后,青木对疯子说:“你坐最后面,虽然拥挤了一点,但你要相信我的车技不比阿三家的差!”

疯子一边摇头一边连连摆手。

青木奇怪地问道:“你不走吗?”

美人也问:“乞丐耶耶你不走吗?”

疯子摇摇头,然后又朝美人嘿嘿地笑了。

青木发动了车子,摩托车就载着一大四小脱脱脱地开走了。

疯子在后面追了几步,看着他们拐过街角消失在路的远处。他一直在挥手,嘴里“美人美人”地叫着。

……

南沟河南岸不远的一个村庄里,一个黝黑瘦小的男子站在村口的小路上对着远方翘首企盼。

一个女人在他身后骂:“你就是个傻瓜!只有你这样的傻瓜才会把摩托车借给陌生人!”

“哎呀人家说了会还的嘛!”男人说话的时候底气不足。

“你脑子被驴踢了?一个陌生人骑走了你的车还会还给你?”女人越说越气,“你不知道这摩托车是给儿子结婚用的啊?”

“我怎么不知道?我自己都舍不得骑哩!”男人说。

“舍不得!舍不得!你自己都舍不得怎么就借给陌生人了?我怎么会嫁给你这么笨的男人!没有摩托车,我看你拿什么去接新娘子?你想让我儿子丢人丢死啊!”

“再等等看嘛!他说结婚前还回来哩!”男人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

女人狠狠地踢了他一脚:“等、等、等!你就知道等!那要是不回来呢?你就天天在这路口等到老死?儿子就不结婚了?”

两个人正吵吵嚷嚷的时候,远方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黑点。

男人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自言自语地说:“是不是来了?”

女人说:“来你个头啊!你做梦吧你!”

尽管已经到黄昏,但夏日里的路面还是热得有些蒸腾,看不清远处的东西。

黑点慢慢变大,穿过扭曲的热气,变得真切起来。没过多久,就能听到摩托车脱脱脱的声音了。

“好像是摩托哩!”男人站起来,手搭凉棚看。

“是摩托就是你家的摩托呀!”女人还是不信。

直到嘎吱一声刹车响,青木稳稳地将摩托车停在他们面前的时候,男人才欣喜若狂地笑起来。他笑得特别开心,比他买摩托车的时候还要开心。

他咧着嘴对他的婆娘说:“瞧瞧!我就说他会回来的!我就说我不会看错人吧!”

女人瞪了他一眼:“瞧把你高兴的,好像这摩托是人家送你的一样!”

青木把摩托车还给男人,又从风衣口袋里东摸西摸地摸了一通,摸出好多沓美元,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摩托车座子上,说:“你儿子下个月结婚吧?摩托车用旧了,你买个新的吧。”

男人和女人看得目瞪口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美金。在这个边境小村落里,结婚买个五十万缅币的摩托就已经过得去了。摩托车上的这些美金,或许是他们一辈子也挣不到的财富。

女人啪一巴掌拍在男人耳朵上:“你傻啦!还不快谢谢人家!”

男人从震惊中醒来,和女人一起转头看去,那个奇特的男子已经牵着四个小女孩的手,排成一排,拍着手唱着歌走向北边的边境线: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娃哈哈,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

落日的余辉洒在南沟河上,亮起一片红色的粼粼波光。几只水鸟在水面上来回飞翔,静谧而美好的滇南边境风光在此时一览无遗。

史大壮站在河边,却没有半分欣赏景致的心情。他沿着河岸焦灼地走来走去,时不时拿起望远镜朝对岸看看。

彭家虎靠在河滩上摆弄着枪支,用枪托一下一下地砸着河滩上的石头。

一个警察跑过来:“史队,彭队,差不多好回去了,我们在这里守着就行了。”

彭家虎怒道:“不许我们过河,还不许我们在这里等着啊!”

其实他和史大壮商量好了,今天晚上就趁着夜色便装摸过去,到麻粟坝好好闹上一闹,出他娘的一口鸟气!要是救不出美人,也没这张老脸活着回来了。

但严局长似乎早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派了特警死看着他们。

特警无奈地说:“彭队,我们也是执行命令。”

大家都是同行,彭家虎当然知道他们为难,就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这时候,一架直升机飞了过来,停在河滩边的空地上。

看见严局长从飞机上下来,史大壮和彭家虎赶紧过来敬礼。

“就知道你们不死心。”严局长摇了摇头说,“我们刚接到消息,麻粟坝发生了大规模武装冲突,很可能是吴索吞的死对头和他火拼。上面已经同意我们过去救人,这也是抓捕吴索吞和穆卡的绝佳机会。”

“真的?”史大壮和彭家虎对视一眼,喜上眉梢。

严局长严肃地点点头:“不过有一点,你们不能带任何证件,也不能带任何我们的制式装备。过河以后,有人会接应你们,时间只有今晚。”

“明白!”

就在这时候,有人忽然喊了一句:“严局,史队,彭队,你们看!”

他们循声望去,只见对岸一只竹筏正缓缓朝这边驶来。竹筏上站着一个男人,手里撑着竹篙,身上的风衣像旗帜一样在风中飘扬。

在他身前,分两排坐着四个小女孩,正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的说笑着。

“师太!是青木老师回来了!我看见美人了!”彭家虎拿着望远镜大叫。

史大壮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突然喉头一甜,一口血涌上来,噗一声喷出,而他紧绷的脸却终于放松下来,露出了笑容……

147、见义勇为奖章

吴索吞集团覆灭的消息不胫而走,震动了国际社会。在一片叫好声中,所有人都在猜测是谁一举拔掉了这颗毒瘤。周边政府和国际刑警从各种线索分析,认定当日吴索吞和穆卡惹怒了中国警方,才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但是中国警方是如何悄无声息且如此彻底地打掉吴索吞的总部,他们却是打破头也想不出来。

而滇南这边参与行动的人却都心知肚明,青木只身过河,当天就把虞美人给救了回来,而就在这一天吴索吞的府邸就被人端了,要说这事和青木无关,那也太巧合了。

追捕穆卡的行动总共出动警力近千人,抓获入境武装分子六人,击毙十七人,随后顺藤摸瓜,通过药婆子这条线索,又抓获了数十名贩毒分子,查获毒品若干,同时还解救了几十名妇女儿童。

在此次缉毒行动中阵亡的包括孟岩在内的七名警察和两名协警全部被授予烈士称号,同时,虞刚的烈士证明终于下来了。

史大壮亲自带人把虞刚的骨灰从侉子坝后山的林地迁去了瑞河口烈士陵园。

临走的时候,老恩昆带着全坝人出来送行。坝子里的人这时候才相信,那个凶恶得连狗都不敢冲他叫的毒蝎子是个真正的英雄!

史大壮对老恩昆始终抱着一份歉意。正是这个老人的深明大义,他们当初的禁毒行动才得以在侉子坝顺利展开;也正是这个老人,收留了战友的女儿,一直抚养至今。但老恩昆唯一的儿子勒毛却在青木刚刚给他带来戒毒希望的时候死了,就死在史大壮的眼皮底下。

“恩昆公,勒毛他……”在坝口临别的时候,史大壮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恩昆把拐棍用力往泥里一杵,挺了挺佝偻的背说:“死得其所!死得其所!”

史大壮抱着虞刚的骨灰盒,当着无数警察和村民的面,给老恩昆跪下来,哽咽着说:“恩昆公,谢谢你!”

老恩昆拄着拐受了他一拜,老泪在混浊的眼眶里打转,笑着说:“全值哩!全值哩!”

……

青木和虞美人一起见证了虞刚的入烈安葬仪式。整齐的警察队伍全场肃立,烈士陵园内庄严肃穆,青纱黄菊,英雄永别。

严局长宣读了几位烈士,尤其是虞刚的英勇事迹,说他们无愧于闪亮的警徽,无愧于铿锵的誓言。他们用生命书写了忠诚,用英勇铸就了丰碑,瑞河口和滇南人民将永远铭记着这些英雄。他又鼓舞警察们应化悲痛为力量,继承遗志,负重前行,挟悲而上,为了人民的安康幸福,无畏前行!

当悲怆的响起,虞美人终于忍不住了,眼泪像夏日山中的泉水一样汩汩涌出。

……

严局长给彭家虎和一干与史大壮有旧的缉毒队员们放了三天假,让他们好好聚一聚。而这三天,喝酒最多的却不是史大壮和彭家虎,而是青木。

大家都想灌醉了他,让他说一说在麻粟坝是怎么把几个孩子毫发无伤地救出来的,又是怎么把吴索吞和穆卡干掉的。青木笑嘻嘻地喝酒,来者不拒,就是不提麻粟坝的事情,弄得大家心痒得不得了。

严局长亲自陪了一顿饭,站起来举杯敬青木道:“古之赵云孤身入曹营七进七出救回阿斗,也不过如此!经此一役,缅越毒贩闻风丧胆,三年内,滇南毒情不复。青木先生,你不但救了虞刚的孩子,也救了千千万万被毒品毒害的孩子,我替滇南人民谢谢你!”

严局长一锤定音,把青木捧成了赵子龙。可惜青木不是警察,自然没办法给他记个一等功什么的,但即使没有麻粟坝后来发生的事情,仅和药婆一伙人的纠缠以及给警方提供的线索,他就功不可没。瑞河口民政局给他颁了一个见义勇为奖,以鼓励他勇于和毒贩做斗争的精神。

青木就带着这么一枚见义勇为奖章,离开了瑞河口,和史大壮、虞美人一起启程回吴中。

虞美人第一次到春城,史大壮想了想,又打电话回吴中多请了两天假,准备带虞美人在春城好好游览一番。

暑期来春城旅游的人非常多,各个景点都挤满了人。青木是个懒人,不太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而且史大壮以后要抚养美人,也需要和她多培养感情。青木就干脆不去打扰他们,独自去钱王街逛了逛,随后就回了酒店。

一群穿着航空公司制服的人提着行李箱,在酒店大堂里站着。青木经过大堂的时候,其中一个空姐忽然走上来,冲他笑着打招呼:“嗨,你好!”

青木愣了一下,才认出来是来时航班上的那个被胖女人刁难的空姐,就说:“哦,这么巧啊!”

空姐说:“是啊,好巧,你也住这里吗?”

青木说:“是的,刚住进来,过两天就回去了。”

空姐说:“是吗?定好机票了吗?我这两天休息,后天会随班回吴中,你如果票还没订的话,我可以帮你预订内部票。”

青木说:“哦,票已经订好了,是我朋友订的。”

空姐似乎有些失望,这时候她身后的同事在喊她,说房间安排好了。她就故意大声地问:“我是哪个房间?”

她的同事回答她:“是503,你喊这么大声干什么?”

空姐笑着对青木说:“你看,虽然公司定的协议酒店,但每次来都住不一样的房间。好了,我要去房间了。”

她说着就拉着大号的行李箱跟着她们的大部队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握着拳头,把大拇指和小拇指伸开,放在耳朵边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说:“青木先生,再见!”

青木回到房间,从口袋里去掏刚买来的香烟,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掉了出来。青木捡起来一看,才想起这是在飞机上自己用过的一张名片,空姐捡来还他的时候还在背面写了一行数字。她刚才那个姿势,大概就是让他打这个电话的意思吧!

青木拿起手机,想了想,忽然觉得这样好无聊,就把那张名片丢进了垃圾桶里。

148、巧遇

从南沟河回来的时候,青木的衣兜里还有几沓美元。他嫌累赘,所以都交给了史大壮,随他拿去充公还是私用。

史大壮并不是个迂腐的人,他把钱分了几份,分别给老恩昆和几个烈士家属各留了一份,剩下一份留作他们回吴中的路费,正好他们在芒甸大酒店爆炸的时候也的确遭受了损失。

为了让美人玩得尽兴,史大壮狠了狠心住进了准五星级酒店,而这家酒店与航空公司有合作关系,要不是这样,青木也不会恰巧遇上空姐。

史大壮订了两个房间,他和虞美人住一间,青木单独住一间。

五星级酒店的房间很大,但对青木来说,除了一张床和一只烟灰缸,其他的东西都是浪费,而且这张床和他工作室里那张相比也着实太软了点。

他在房间里抽着烟,打开了电视。他想起吴索吞说电视剧里的好人都是罗嗦死的,而自己却把这句话改了一下送给了穆卡,不自觉地想笑。

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发现剧里的人物果然都很罗嗦,不管是好人还是反派。明明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情,非要说上半天,明明很简单就能搞定的麻烦,非要拐弯抹角惹出许多是非。

他觉得无聊就把电视关了,看看时间差不多该吃饭了。他对吃饭其实也不是很在意,不过想起那只吃货乌鸦,回去免不了要问这问那,如果他在春城除了米线就没吃到什么别的像样的特色美食的话,一定会被乌鸦嘲笑死。

所以青木就给史大壮打了个电话,史大壮说他和美人正逛野生动物园,但看美人玩得开心,就把半天的计划改成了一天,原本下午要去的世博园也只能明天去了。

虞美人抢过电话说:“青木耶耶,青木耶耶,你不来动物园真是太可惜啦!动物园可好玩啦!这里有好多好多动物,有脖子很长很长的长劲鹿、有红屁股的狒狒,还有大熊猫哩!大爹还带我去看大象表演,还有……呀……不说哩不说哩!我看见孔雀开屏啦!”

青木隔着电话都能看到虞美人冒着汗的开心的笑脸。

他还没来得及问一下史大壮哪里吃饭比较有特色,虞美人就因为开屏的孔雀而把电话挂了。

青木只好穿上趿拉板,独自踢踏踢踏地走出去。不过他可不想在外面热辣辣的太阳底下去找什么特色小吃,又不愿意去翻手机里那些糟糕的软件,就打算去服务台问一下。

没想到在服务台又遇上了那个空姐。他听见她正和前台说着什么77之类的话,忽然想起什么,就拿出房卡看了看,才发现77不正是自己的房间号码吗!

这时候空姐也发现了他,微笑着朝他打招呼:“啊,又见面了,青木先生!”

“是啊,又见面了。”青木说。

“您这是要出去吗?”空姐问。

“哦,我就是想来前台问问这附近哪里有近一点的特色美食。”

“这样啊,那您喜欢吃什么呢?”

“随便吧,我这个人对吃不是很讲究,但是来了这里,总要找点有特色的东西尝一下不是吗?”

“这里最有特色的就是米线啊!您还没有吃过吗?”

“昨晚就吃过了,就是想尝一下不一样一点的,所以才来问啊。”

“要不我带您去吧,我知道有一家店的锅巴和饵块做得不错的。”空姐笑吟吟地说。

“啊,那怎么好意思,这么热的天。”

“没关系啊,反正我也要去吃饭的。”

“那可就麻烦空姐小姐了!”青木说。

空姐噗嗤一声笑了:“我叫姚菁菁,您叫我菁菁就好了。”

她大方地伸出手和青木握了一下,然后说:“您等我一下,我去换身衣服。”

青木坐在大堂的沙发椅上等着,过了一会儿,姚菁菁回来了,换上了白色t恤和碎花短裙,头上带着遮阳帽,看起来不像穿空姐制服的时候那么成熟,但并不减少她的美丽,又显得更加青春和俏皮一些。

“走吧。”姚菁菁说。

青木就跟着她走。出了酒店的大门,拐过一个街口,姚菁菁指着一家门头有点老的饭店说:“就是这家了。”

她带着青木进去,挑了个舒服的位置,把菜单拿给青木让他点菜。

青木看着眼花缭乱的菜单有点发怵,摇摇头说:“还是你点吧。”

姚菁菁笑了笑,熟练地在菜单上勾勾画画,一边还说:“除了锅巴和饵块呢,这里卤味也不错的,来个卤鹅头和鹅掌怎么样?味道不错哦!”又说了几个青木不怎么听说过的菜名,然后问,“喝点什么,红酒还是啤酒?”

青木说:“随便吧。”

姚菁菁想了想说:“那就啤酒吧,大中午的,解解暑。如果你喜欢喝红酒呢,晚上我可以陪你喝。”

青木总感觉姚菁菁在暗示什么,但又不那么确定。

酒菜上来以后,姚菁菁端起酒杯说:“谢谢!”

青木被她突如其来的客气弄得有点懵:“谢什么?”

“谢谢你在飞机上帮了我。”姚菁菁一脸诚恳地说,“那天要不是你的话,那个女……女乘客……虽然公司最后也能处理那种事情,但我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哦,那只是件小事情而已。”青木喝了一大口啤酒,冰爽的泡沫灌进喉咙的感觉真好。

姚菁菁也喝了一口,说:“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那天,您是用了什么方法……”姚菁菁似乎觉得自己这样问很冒昧,所以在仔细斟酌她的语气,“我是说,您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吧?我看您的名片上写的好奇怪,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奇怪的名片呢!”

青木说:“你不是把名片还给我了吗,怎么还记得?”

“我拍了照片啊!”姚菁菁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可是,我给您的电话号码您没有记吧?”

青木挠了挠头:“的确是没记呢!”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刚刚把那张名片扔进了垃圾桶里。

姚菁菁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不过她很快就呵呵笑起来。

青木问她笑什么。她说:“我笑我自己啊,抄电话号码这种事情现在想起来好傻啊!不过,”她又把手机打开,“我还是想和您加一个微信。”说完很期待地看着青木

青木倒是没想到这个女孩这么爽直可爱,顿时增加了不少好感,也拿出手机说:“好啊,加个微信吧,不过我不怎么刷朋友圈。”

就在两人互加好友的时候,青木眼角的余光忽然撇见一个人,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一张桌子上,和他同桌的是一个穿着暴露的妖艳女人。

青木觉得那人眼熟,就多看了两眼,终于认出来,那不是马福庆吗?

149、此美人非彼美人

马福庆这时候也看到了青木。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因震惊而凝固了,手里的筷子上挑着长长的米线,就那样举在空中一动不动。坐在她对面的女人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如梦初醒般把把筷子一放,站起来往青木这边走来。

“青木老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马福庆给青木散了一根烟,弓着腰问。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吧?”青木拒绝了他的烟,饭店的墙上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识。

马福庆有点尴尬的把烟拿回来,说:“我弟弟那情况你也知道,检方撤诉了。我娘也不在了,一个人在家里睹物思情,心里头难受,就想出来散散心。正好我以前在春城打过工,这边比较熟,就过来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您!”

青木“哦”了一声,说:“原来你以前在春城打工啊。”

马福庆正点着头,和他同座的女人就过来了,扶着他的肩头问:“哟,这是哪里的朋友,福庆你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马福庆连忙把她拉开,一边推着她走,一边对青木抱歉地说:“打扰青木老师吃饭了,抱歉抱歉,改天我登门去看您!”

青木总觉得马福庆的态度有点奇怪,但也懒得多想。

姚菁菁好奇地问:“你朋友?”

青木说:“不是朋友,算是以前的一个客户吧。”

“哦,客户啊,”姚菁菁又对青木的业务好奇起来,“你那个名片上写的是真的吗?”

青木问:“什么真的假的?”

“就是解梦啊、心理咨询啊什么的。”姚菁菁很认真地看着他。

“那个嘛,当然是真的啦。”青木用力去抓了抓头发,好像很多天没被乌鸦的爪子抓过有点不习惯了一样,“你不会也想找我解梦吧?”

姚菁菁说:“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你很神秘。”

“哪里神秘了?”

“就是感觉啊!我以前一直以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是穿一身棉麻唐装,手上带很多奇怪的手串,留着长发和胡须。但是……”她看着青木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没想到高人是你这样的样子啊!”

“我可不是什么高人。”青木抓过一个鹅翅,放在嘴里啃着,“你见过高人是这样吃东西的吗?”

姚菁菁就咯咯地笑。

那边的马福庆很快吃完了,匆匆过来和青木告别:“青木老师,我先走了啊!”

和她一起的女人埋怨着:“你今天怎么回事,吃那么快干什么!”

等马福庆走了以后,青木和姚菁菁又闲聊了一会儿。去结账的时候,姚菁菁抢着要结,服务员却告诉他们已经有人结过了。

青木一愣,问了半天才弄清楚是马福庆结的账。

回去的路上,姚菁菁就问青木吃的怎么样。青木说不错啊,比较有特色。其实他并不觉得有多好吃,只是想着回去有了跟乌鸦吹牛的本钱。

姚菁菁却不知道他的真实心思,开心地说:“那晚饭呢?想吃点什么?”

“啊?晚饭?”青木看了看天空的大太阳,“好像还是很遥远的事情啊!”

姚菁菁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嘛!何况还是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

青木哈哈笑了起来,觉得这话怎么那么像是煤老板说的呢。

回到酒店告别的时候,姚菁菁说:“要是青木先生没有想好的话呢,晚饭也我来安排好了。”

青木想起史大壮和虞美人应该会回来吃晚饭,就说:“不必啦,晚上我还要陪美人。”

姚菁菁略微一愣,脸色突然白了一下:“哦,有美人吗?”

青木一时没反应过来,说:“是啊,她很可爱的。”

这时候电梯已经到了十五楼,姚菁菁说了句“再见!”就出去了,又回头朝青木笑着挥了挥手。

直到电梯门关上,青木才想起来,姚菁菁是误会了他的意思,把此美人当成彼美人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对着电梯的镜子耸了耸肩。

回到房间以后,他给史大壮发了条短信:“马福庆在春城,你能不能叫人查一下他。”

他总觉得马福庆的态度很可疑,而且在吴中的时候,他就跟胡杏说过马福庆家里的案子疑点很多。

傍晚的时候,史大壮和虞美人回来了。

史大壮问青木:“你怎么想起查马福庆了?”

青木不答反问:“有结果了吗?”

史大壮说:“你什么方向都没说,叫人很难查呀。我找人大概摸了一下情况,吴中那边检察院撤诉了,就在前天,马福庆也是前天离开的吴中。不过奇怪的是,他好像知道检方撤诉的时间似的,机票是提前预定的。”

“知道他为什么来春城吗?”青木问。

史大壮说:“他在春城有三套房子,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他过去多年一直在春城和吴中两地往来,这里应该是他长期打工的地方。”

“三套房子?有钱人啊!”青木唏嘘着,“打工能赚这么多?”

“有点玄,但也不是不可能。”史大壮说,“你到底想查什么?不说的话,我也不太好让他们深入去查。你要知道,警察也不是可以随便调查一个人的。”

青木笑着说:“这次估计你又要立功了。”

“什么?”史大壮莫名其妙。

青木说:“虽然端掉了吴索吞和穆卡的老巢,瑞河口的毒贩也抓了个七七八八,但你们并没有挖出他们的下线来,毒品是通过哪些渠道流通到北方,比如三吴一带去的呢?”

史大壮说:“是啊,药婆死了,从那些精神病身上又审不出什么来,不知道他们要卖给哪个下家,这是最大的遗憾。你是不是有办法从那些精神病身上再问出什么来?”

青木摇了摇头。那个山洞的梦境坍塌了以后,杜鹃和药婆给那些人种下的意识种子也随之消失了。

“不过,现在我好像找到别的线索了。”青木说。

史大壮疑惑地问道:“你是说马福庆?”

“没错。”青木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装着猪笼的山洞吗?”

史大壮说:“怎么不记得,匪夷所思啊!”

青木在山洞的遭遇也只跟史大壮大略提过一提,至于官方那边,他更是含糊其辞。实际上,就算他如实说了,别人也不会相信。这个山洞现在最大的作用,是多了一项日军侵华时的犯罪证据。

“我当初进山洞看到猪笼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熟悉,现在我想起来了,马福全被关在他家里的地下室时也是关在这样的铁笼子里。”

青木没有进一步明说的是,他在马福全的梦里看到的那个景象,和猪笼山洞更加接近。

“你是说,马福全也是被药婆关在山洞里逼疯的?”史大壮震惊道。

青木点点头说:“不但如此,很可能,马福全就是被马福庆亲自关进去的。”

听青木这么一说,史大壮把所有的环节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一下子明白过来。

他是刑侦老手,论推理和办案子,他比青木强一百倍。之所以想不到,是因为他没有青木那种特殊能力,而这个案子又恰恰牵扯上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人为制造的千秋大梦。

马福庆的案子虽然不是他亲自办的,但他查阅过全部的卷宗资料,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很清楚。

“我去安排布控!”史大壮站起来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说,“美人可交给你了啊!”

150、美人沐浴

史大壮在青木房间说话的时候,虞美人正在她的房间的浴室洗澡。史大壮刚走,虞美人就过来敲青木房间的门了。

“大爹呢?”美人问。

“你大爹出去办事了,晚上你就和我在一起好了,现在我先带你去吃晚饭。”青木说。

虞美人说:“可是青木耶耶,我想先洗个澡,玩了一天,身上出了好多汗,都臭哩!”

“你刚才不是在洗澡了吗?”青木问。

虞美人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里的浴室好大,里面的东西我都不会用。”她说着小脸一红,很为自己的没见过世面而难为情,咧开小嘴害羞的笑笑,“青木耶耶,我是不是很土?”

“啊,这有什么土的!凡事总有第一次的,用过一次以后你就会了呀。”青木鼓励道。

“可是,那些东西都那么精致漂亮,我怕把它们弄坏哩!”虞美人很认真地看着青木,“青木耶耶,要不你帮我洗吧。”

“……”

青木一头黑线,挠着自己并不痒却不挠不舒服斯基的头皮,“这个,这个……”

还真是个纯洁的山里丫头啊!

虞美人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呢也不小了,只不过从小营养不良,不像城里的孩子那样早发育。在山里,尤其是像侉子坝这样偏远的地方,吃的喝的都是最纯朴的东西,人的心也淳得像山间的甘泉一般,没有一点污迹。

“青木耶耶,你怎么啦?”虞美人看着青木滑稽的样子觉得奇怪。

“啊,没什么,我只是……那个……”

就在青木为难的时候,门铃响了。

青木如逢大赦,走过去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姚菁菁,就好像看见了救星一样,说:“哎呀,你来得正好,来,快进来,陪美人洗个澡。”说着就去拉姚菁菁。

青木是个懒人,有时候也是个神经很大条的人,尤其是在金钱和人际交往方面完全没有什么概念,经常做出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来。毕生花就曾感叹像他这样的人能独自在如今这个社会里活下来就是个奇迹。

当然,青木从来不想那么多,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活着,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懒的时候什么也不想做,你就是推一千万美金过来,在他眼里也只是一堆印着并不怎么好看的图案的纸而已;当他决定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比如那天去救美人,就是飞机大炮火箭筒拦在前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姚菁菁对青木的热情大感意外,猝不及防之下被拉进了房间,要不是她认定了青木不是个坏人,差点就喊救命了。她红着脸说:“你说什么?洗……洗澡?”

青木指着虞美人说:“美人不会用浴室,你帮我给她洗个澡!”他突然想起来姚菁菁毕竟不是毕生花,他们之间还不是很熟,就摸了摸头,嘿嘿笑着,“啊,我是不是有点唐突了?”

姚菁菁瞪大了眼睛看着虞美人:“美人?这就是你说的美人?”

青木点点头:“是啊,她叫虞美人,我朋友的孩子。”

姚菁菁有点紧张的身体放松下来,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蹲下来对美人说:“原来你就是美人呀,还真是个小美人呢!”

虞美人被她说得小脸一红,吐了吐舌头说:“嬢嬢好,我的名字是一种花的名字,我爸爸希望世上都是美丽的虞美人,而没有害人的罂粟花。”

姚菁菁感慨道:“你爸爸不但会起名字,还是个好人。”

“嗯!”虞美人用力地点头。

姚菁菁说:“好吧,阿姨……哦你叫我嬢嬢是吗?那嬢嬢带你去洗澡好不好?”

“好!”

虞美人跟着姚菁菁去了浴室。

青木就一个人来到阳台上,从这里可以总揽小半个春城的风光。他坐到藤椅上,掏出烟,用酒店的火柴点上。

这时候他的电话响了,是毕生花打来的。毕生花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有一个叫黄子强的人来了找他好几次了。青木问他来是有什么事,毕生花说那人没说什么,只留了张名片,说等你回来再来拜访。

青木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次毕生花和莫语被蒋得钱绑架去了温泉山庄,那里的老板好像就叫黄子强。当时黄子强应该是吓得不轻,青木给他留了张名片,开玩笑地说有业务就介绍介绍,难道真的给自己介绍业务来了?

不过这种人在青木眼里实在不算什么,所以他也没怎么在意。问了问煤老板和小齐他们的情况,毕生花说你那只鸟越来越难养了,把小齐和莫语他们折腾得够呛。

青木知道除了自己和毕生花,恐怕没人能制得了这只碎嘴的乌鸦。想到小齐满脸黑线的样子,青木就觉得好笑。

又聊了几句,毕生花就说忙,把电话挂掉了。

对于毕生花,青木总觉得挺抱歉的。现在他已经是如花酒吧的大股东了,然而从装修到开业所有的事情都扔给了毕生花,他这个老爷们反倒置身事外,在春城的五星级酒店里享受美好时光。想到这里,他忽然有点后悔没从吴索吞那个保险柜里多带点美金出来了。虽然他对钱没什么概念,但也知道这东西在某些时候很有用,至少可以让毕生花轻松一点。

姚菁菁也来到了阳台,笑着对青木说:“你家的小美人还真是个乖巧的女孩,很善解人意呢!”

青木问:“你怎么出来了,美人呢?”

“在里面洗呢,再高级的酒店,水龙头也还是水龙头,样子再好看,智能开关再多,流出来的也是水,不会是琼浆玉液。你家的小美人很聪明,一学就会了。”

姚菁菁伸了个懒腰,衣服和头发边还沾了点水渍,曼妙玲珑的身材在阳光下一览无遗。

青木松了口气说:“谢谢你了。”

“客气什么,这不也是我自己撞上来的嘛!”姚菁菁笑着说,“不过,这么简单的事情,你自己教她一下不就行了,看你刚才紧张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青木哈哈一笑说:“我要是说我从来不洗澡你信不信?”

“啊?”姚菁菁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咯咯笑起来,“我才不信呢!”

151、一根木头

青木想起来在这个房间自己是主人,姚菁菁是客人,他连杯水都不给人家倒实在是说不过去,就去房间里拿饮料。

姚菁菁说:“还是我来给您泡茶吧!”

她抢着进房间,像个主人一样又是烧水,又是泡茶,反倒青木成了个客人,在阳台上悠闲地抽着烟。

姚菁菁发现青木没自带茶叶,就跑回自己的房间去拿来新鲜的云雾茶,说酒店里的普洱品质很劣,而亚曼红茶却不符合青木的身份。

青木笑着问她:“我什么身份,喝茶还这么讲究啊?”

姚菁菁说:“你是个高人嘛!高人喝茶不都是‘两腋习习清风生,从此归去蓬莱山’这么高雅别致的吗!”

青木说:“看样子我这辈子也成不了高人了。”

姚菁菁给他倒了茶,说这是她老家产的,问他茶叶怎么样。

青木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大赞:“好茶呀好茶。”

姚菁菁笑着问:“怎么个好法呢?”

青木说:“我判断茶好不好的依据是解不解渴,你这茶解渴,所以是好茶。”

姚菁菁有点失望地说:“你这是敷衍我呀!”

青木说:“我哪里是敷衍呢!这叫返璞归真。你看古人拿这个东西泡水喝,不就是为了解渴嘛!后来的人附庸风雅,就给茶弄出了各种名堂来,反倒忽略了喝茶的本意,明明不渴,也在那里喝啊喝啊的,徒给自己的肝肾增加负担。”

姚菁菁就笑:“您这是一竿子把喝茶的人都打了呀!还说自己不是高人呢!”

这时候虞美人洗完澡出来了,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耳后,脸蛋红扑扑的,嫩出水来,像新鲜剥开的荔枝。

姚菁菁拿了毛巾帮她擦头发,一边擦一边说:“以后洗完澡记得要把头发弄干,不然会感冒的。”说完放了毛巾,拿了吹风机帮她吹。

吹干了头发,姚菁菁又用酒店里的香水在美人身上稍稍喷了点,闻了一下说:“嗯,香香的,美人可漂亮啦!”

虞美人说:“谢谢嬢嬢!”

姚菁菁看着青木问:“你们晚饭怎么样,还没安排好吧?要不我来安排。”

青木说:“那不是又要麻烦你了!”

“没事,本来中午就要请你的,结果反让你朋友请了,我还欠你一顿呢!”姚菁菁说,“你们先下去,在大堂等我,我回房去拿一下包。”

姚菁菁出去以后,青木就让虞美人换了鞋,然后拉着她的手下了楼。

虞美人问青木:“这个嬢嬢好漂亮的,她是干什么呀?”

青木说:“她是个空姐。”

虞美人问:“什么是空姐?”

青木说:“就是在飞机上工作的小姐姐啦。”

“哇,好厉害!”虞美人抬头看,好像酒店大堂的天花板上有飞机飞过一样,一脸羡慕的样子。

姚菁菁下来以后,用手机叫了一辆车。三个人就打车去了翠湖旁边的一家饭店。

这家店看起来比中午那家要高档很多,菜式花样也更多一些。虞美人看得眼花缭乱,看了一阵就拉着青木和姚菁菁非要出来,说这里太贵了,不能在这里吃。

姚菁菁本来还在劝虞美人,说嬢嬢请客不要怕贵,但虞美人忽然就哭了起来。姚菁菁吓了一跳,问她为什么哭。虞美人抹着眼泪说:“我想妈妈了,妈妈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菜!”

姚菁菁求助般看向青木。青木就把虞美人抱起来,说:“那我们去吃便宜的。妈妈知道美人这么懂事,一定很开心。”

三个人先在湖边的夜市里逛了逛。夜市里琳琅满目,什么东西都有,虞美人看看这个、摸摸那个,眼角的泪还没干,嘴角就已经露出了笑容。姚菁菁掏钱给她买了几样小玩意儿,把她乐得不得了。

见美人心情平复了,他们就找了一家相对便宜其实也便宜不到哪里去的饭店。点菜的时候虞美人不像刚才那么抗拒了,安静地坐在桌子上,只在问她喜欢和不喜欢的时候才点头或者摇头。

吃饭的时候,青木把虞美人的身世大概跟姚菁菁讲了讲,要不是当着美人的面,姚菁菁差点眼泪都掉下来。

吃完饭,从饭店出来,翠湖边已经华灯初上,白日的喧嚣退却,行人的脚步也都变得悠闲起来。灯光映射于湖岸,在繁华间显出几分静谧。

三个人就在湖岸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多话。

虞美人看着湖光美景,如痴如醉。走累了,虞美人就叫青木抱着,就像那天割罂粟花的时候一样。

姚菁菁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在月色微茫中,她的身影,在湖光的映衬下,如湖边微风中摇曳的青翠柳枝般婀娜。

虞美人忽然趴在青木的耳边悄悄说:“青木耶耶,这个嬢嬢喜欢你。”

青木“啊”了一声说:“什么?”

虞美人就咯咯咯地笑起来。

姚菁菁好奇地问他们在笑什么。他们俩人同时说:“哦,没什么没什么!”

姚菁菁就握着小拳头作势要敲打他们:“哈,你们两个欺负我一个!”

俩人又同时说:“岂敢岂敢!”然后就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虞美人更是在青木的肩上笑得前仰后合。

姚菁菁知道他们一定在说她,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气得假装不理他们了,嘴上说:“才不稀罕知道呢!”心里却老惦记着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从翠湖边出来,到了商业街,姚菁菁看着虞美人身上的衣服埋怨道:“你们这些大男人也真是,就知道把美人从山里带出来,也不给她买几身像样的衣服!”

她说着就拉着美人进了商场,东挑西挑地给她挑了不少衣服。

在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姚菁菁偷偷问美人:“刚才你们两个人到底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美人眨着眼睛说:“嬢嬢你真的想知道吗?”

姚菁菁点头:“当然想啊!你不告诉嬢嬢,嬢嬢可就生气啦!”

虞美人说:“好吧好吧。”她就附在姚菁菁耳朵边说,“我跟青木耶耶说你喜欢他。”

姚菁菁“啊”一声叫,脸一下子就红了。外面的青木还以为里面出了什么事,咚咚咚敲门问她们怎么啦。姚菁菁和虞美人齐声说:“没事没事。”说完就都笑起来。

“那你青木耶耶怎么回答的?”姚菁菁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假装不经意的样子。

“他呀……”虞美人像个小大人一样沉吟着,弄得姚菁菁没来由一阵紧张,“他什么都没说,就会嘿嘿嘿地傻笑!”

姚菁菁噗嗤一声笑了:“你青木耶耶就是根木头!”

152、懒人逻辑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虞美人趴在青木肩上睡着了。青木把美人放到床上,姚菁菁帮着盖好被子,调好空调的温度。

由于虞美人是跟史大壮住一起,所以史大壮订的是亲子房,而青木的房间只有一张大床。美人出来的时候没把房卡带出来,青木也懒得去找客房服务人员浪费口舌,就让美人睡在自己房里算了。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没地方睡了。

姚菁菁说:“要不你睡我那里去吧。”

青木一愣:“啊?”心说着女孩也太直接了吧!

姚菁菁看见青木的窘样,很想笑,但想起自己话没有说清楚,也觉得尴尬,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我有事要回一趟老家,订了夜里十二点的火车票。房间是公司订的,要后天才会退,空着也是空着。”

青木说:“哦,原来是这样啊!你怎么订这么晚的车票啊?”

姚菁菁笑着说:“原来订的是八点的,但今天不是陪你和美人吃饭了嘛,我就改签到十二点了。”

青木说:“那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我们而耽误了你的行程!”

姚菁菁说:“没关系啊,一直想着谢谢你,终于等到机会,今天能和你们一起,我自己也很开心呢!”

这时候青木的手机响了,是胡杏打来的。

胡杏毕竟是警察内部人员,对滇南发生的事情有所耳闻,联想到青木和史大壮在这边,有点担心,就打电话过来问问。得知他俩都没事,她放下了心,就和青木闲聊了几句,说了说吴中最近发生的趣事。

青木问起夏家老爷子的情况,胡杏说她外公最近情况还可以,精神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整个夏家都欢天喜地,她两个舅舅夏伯昼和夏仲晚都说要谢谢青木。

末了胡杏又问起清明梦的事情,她说她现在入梦很容易了,但是醒来还是困难,不知道怎么控制。醒不来的清明梦非常恐怖,弄得她现在都快精神分裂了。

青木就让她去看看量子力学方面的书,启发自己的灵感。他说梦和现实是两个空间,做梦的时候,我们的意识在两个空间来回穿梭,就像量子一样,处于一种不确定的状态。根据海森堡量子测不准原理,量子的运动是不可观测的,一观测就会发生量子塌缩。

梦境中的意识也是一样,我们不能观测,一观测就会发生空间塌缩。所以我们做梦的时候,只要你意识到自己做梦,就会醒来。因为你观察到了自己的意识,就像量子一样,一观察,就必然只能存在于一种稳定的状态,意识一被观察,也就只能存在于一个空间内,通常人在这时候会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而清明梦者就是在观察的时候让意识停留在另一个空间,也就是梦境里,而短暂切断了和现实的联系。要想回来,就要让意识回到模糊重叠的不可观察状态,就像让已经被观测到的微观粒子回到量子态一样。

胡杏听得稀里糊涂,说好吧好吧,我去找找书看。

青木通电话的时候,姚菁菁帮青木换了杯热茶,然后就在旁边安静地听着。等他挂掉电话以后,把茶杯推到青木面前,说:“原来青木先生还懂量子力学啊!”

青木说:“哪里,也是跟梅教授讨论得多了,懂一点皮毛而已。”

姚菁菁笑着说:“不会是专门用来泡妞的吧?青木先生一定是此道中的高手。”

青木哈哈一笑:“怎么会呢?我哪里懂那个啊!”

姚菁菁就问:“刚才电话里的人是您女朋友吗?听声音很甜呢!”

青木说:“那是我徒弟,我孤家寡人,哪里来的女朋友!”

“果然是高人,徒弟都是美女!”姚菁菁抿着嘴偷偷笑。

青木不置可否,他教胡杏一方面是因为她在精神力方面小有天赋,另一方面她是夏文远的外孙女,方便观察夏老爷子的情况。而夏老爷子脑子里那个影子的确非常蹊跷,青木也很想知道是谁用了什么方法能让一个独立意识侵入人的大脑而且依靠窃取记忆来成长,最终企图取代本体意识。

青木和姚菁菁又聊了一会儿,史大壮回来了。他见到姚菁菁有点意外,虽然只见过一面,而且姚菁菁换了便装,但刑侦队长脑子里马上回忆起了飞机上的空姐,哈哈大笑说:“怎么这么巧啊!”

青木就把今天的事情跟史大壮简单说了一下。史大壮说:“原来是这样,那可要多谢姚小姐了,要不然我这个懒兄弟,五十米找不到饭店,说不定就连饭都懒得吃了。”

这时候虞美人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叫了一声:“大爹。”

史大壮就去抱虞美人,虞美人看了看姚菁菁和青木,趴在史大壮耳朵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史大壮“哦”一声说:“哎呀,我抱美人回房去睡觉,你们聊啊!”

姚菁菁大概猜到了虞美人在说什么,脸一下子红了,连忙说:“哎呀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晚上十二点还要赶火车呢!”

史大壮说:“十二点还早,你们再聊会儿。”说着就抱着虞美人走了。

虞美人朝姚菁菁挥挥手,又做了个鬼脸:“嬢嬢再见!”

姚菁菁笑骂道:“人小鬼大!”

史大壮和虞美人走了以后,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两个人一下子好像没有话说了,气氛变得有点尴尬。

姚菁菁就站起来说:“青木先生,我还是回房去了,还要整理一下行李。”

青木也没说什么,就送姚菁菁到房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说:“火车站远不远,一会儿要不要我送你?”

姚菁菁面露喜色,说:“不用了吧?我行李又不重,就算晚了没地铁了,也可以打车。”

青木是个懒得多想事情的人,懒人往往也是很真诚的,因为欺骗和逢迎的事情都很麻烦。所以青木说要送姚菁菁就是真的愿意送姚菁菁,并不是什么客气话,但是姚菁菁说不用的时候,他也就当真以为不用了,就说:“那你保重。”

姚菁菁脸上保持着微笑,心中却难免失望,咬着嘴唇说声“再见!”就默默转身走了。

153、活该单身

大约十点多钟,史大壮过来,发现青木还在,就问:“那位姚空姐呢?”

青木说:“回去整理行李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去火车站了吧。”

史大壮问:“这么晚了,你怎么不送人家?何况她还是因为陪你才订的这么晚的票。”

青木说:“她说不用啊。”

史大壮真为这个兄弟的榆木脑袋感到捉急,摇了摇头说:“活该单身!”

青木笑道:“你不也是单身?”

史大壮说:“虞刚死的时候我就发誓这辈子不找女人了。干我们这行的,有今天没明天,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找对象那是害了人家。”

青木说:“你现在刑侦队总不像那时候缉毒队那么危险。”

史大壮说:“生命危险是小多了,但工作摆在那里,没日没夜,生活不规律,保不齐哪天这心肝脾肺肾哪个就罢工了。”

青木想想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解,就干脆不提了,问道:“马福庆抓了吗?”

史大壮说:“哪有那么容易?目前所有的事情只是猜测,警方办案是要证据的,不能无凭无据地抓人。我已经让春城市局的人进行布控,对马福庆进行严密监视,如果真是毒蝎子,总会露出尾巴的。”

这时候青木收到一条微信,是姚菁菁发来的:“睡了吗?本想再来告别一下,怕太晚打扰到你。”

青木想起史大壮说的话,也觉得送人家应该的,就回了一条:“还没睡,我送你吧。”

姚菁菁回:“不用了,我叫了顺风车,已经上车了。”

青木就回复:“哦,那一路顺风!”

姚菁菁回了个笑脸。

青木一边发微信的时候一边还在和史大壮聊马福庆的事情:“药婆那条线已经断了,如果没人给马福庆送货,他怎么露出尾巴来?”

史大壮说:“这的确是个问题。瑞河口那边发生的事情暂时还没对外公布,但他们迟早会收到消息,近期是不可能有什么动作的。不过有了怀疑对象,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很多。”

青木说:“从马家浜的案子来看,马福庆这个人心机深沉,思维缜密,常规手段怕不容易对付。”

史大壮说:“如果马福庆真是他们通往北方的重要渠道,那就算源头断了,他的下线也会来找他的,那些瘾君子可忍不了多久。毒品这个东西,不管你是吸毒还是贩毒,一旦沾上了,这辈子是很难摆脱它了!”

这时候青木的微信又收到了姚菁菁的消息:

这个司机好变态

老从后视镜瞄我

说我长得特别美,特别想亲我一口

幸亏没坐前面

……

青木对着屏幕皱起了眉头,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连忙发消息过去问:你现在到哪里了?

姚菁菁回:

外面太黑了

夜盲症路痴

一到晚上就不认路

好像出东三环了

看见凤凰山的路牌了

……

青木问史大壮:“这里到高铁站多远?经过凤凰山吗?”

史大壮说:“到高铁站大概三十多公里吧,这里过去可以走彩虹路或者春磨高速,不用去凤凰山啊!”

青木马上发了一个位置共享请求给姚菁菁,然后对史大壮说:“车子借我用一下。”

为了带美人游玩方便,史大壮问春城的朋友借了一辆越野车。他爽快地把钥匙交给青木,问:“出什么事了?要不要我出面让这边的警方协助一下?”

青木想了想还是算了,万一只是自己多疑,既浪费了警力,又耽误了姚菁菁的行程。何况他现在追上去也不会比警察慢多少。

“不过明天你可能得想办法处理一下这辆车的违章记录了。”青木晃着车钥匙说。

……

姚菁菁一开始只以为遇到了一个有点变态的恶心司机,也没往更坏处想。青木回的微信让她心头暖暖的,至少证明人家是关心她的,还开了位置共享,好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但过了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不对了,车外越来越黑,看不到城市繁华的灯火,路上的车也稀少得很,就好像到了郊区似的。

“师傅你是不是走错路了?我去南站!”

司机回头朝她狞笑了一下:“马上就到了,美女!”

姚菁菁看见司机的表情有点慌了,叫到:“掉头,我不去了,我回酒店。”

一直嘀嘀咕咕和她搭讪的司机忽然不说话了,只顾着往前开。突如其来的寂静和窗外的黑暗让姚菁菁害怕起来。

她叫道:“我让你掉头你听到没有?我要回酒店!你再不掉头我报警了!”

司机阴阳怪气地说:“你叫了车就相当于签订了协议,把你送到地方是我应尽的义务。如果我没送到地方,那就是我违约了。可是现在你要回酒店,那就是你违约了。”

姚菁菁说:“我回酒店又不会少你钱,你要多少钱我补给你好了。”

司机说:“我只赚把你送到火车站的钱。”

姚菁菁说:“但你这条路根本不是去火车站的!”

司机说:“怎么会呢?协议又没有规定要走哪条路,也没有规定我什么时候把你送到火车站,我只要最后把你送到了就算履约了。所以我们哪怕在路上停一下,请你吃个宵夜,再玩个车震也没什么问题不是吗?”

姚菁菁用力拍打司机的座椅背:“你这变态!停车!快停车!我要下车!”

司机瞄了一眼后视镜:“美女,别乱动了,底裤都漏光了!”

姚菁菁“啊”一声惊叫,双手护住大腿,把碎花短裙往下扯了扯:“你现在停车,马上!不然我就报警!”

她拿出手机准备拨打0

司机一脚刹车把车停住说:“这可是你自己要下车的,不能怪我。”

姚菁菁见司机把车停下了,就急慌慌地下了车,发现是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她连忙沿着路灯的光亮,朝着远处大路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又想起自己的行李在后备箱,就跑回去拿行李。

就在她弯腰去拿后备箱里的拉杆箱的时候,司机突然从后面一把把她抱住,嘴里说着:“美女!你实在太性感了,我忍不住了!”

姚菁菁拼命反抗,但司机的力气非常大,胳膊像铁条一样箍住她的身体,把她拖进了旁边小山坡上的树林里,然后往地上一扔,像头饿狼一样扑了上来。

“救命啊!”姚菁菁挣扎着大喊。

司机去捂她的嘴,拿出一把刀来:“再叫小心我捅死你!”

“救命啊!”姚菁菁不顾危险,一边反抗一边喊。

……

一辆小车经过,男司机停下来探头往树林里张望了一眼,对边上的女伴说:“哎你听到没有,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女伴白了他一眼:“哎呀开你的车,深更半夜的你管那么多闲事干嘛!”

男人关上车窗玻璃,一脚油门从倒翻的行李箱边上开了过去。

154、罪恶的器

冰冷的刀锋抵在姚菁菁纤细的脖子上,司机一只手捂住姚菁菁的嘴,一只手握着刀柄,吸血鬼般通红的眼瞪着姚菁菁,嘶哑地叫:“乖乖地让我爽!不然我就杀了你!”

姚菁菁几乎绝望了!

她大喊救命,但在这深夜的荒郊得不到一点回应;她哭泣着求饶,不但没有引来半分同情,反而激起了歹徒的兽性。

但姚菁菁始终没有放弃抗争,哪怕面对生命的威胁,她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侵犯。

就在她绝望的时候,掉在不远处草地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这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想起青木一直和她开着位置共享。

他一定是发现我的位置不对,在给我打电话吧?我不接,他会想到发生什么事情而帮我报警的吧,或者他会亲自赶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姚菁菁虽然乐观地看到了希望,但随之绝望也变得更深。因为她不得不面对一个让她难以抉择的问题:是顺从歹徒先保住性命?还是冒着死亡的危险抗争下去?

如果干脆看不到希望,她一定会抗争到死。但是有了生的希望以后,人所面临的情况反而会复杂得多,要做出准确的选择也困难得多,需要对更多的条件进行分析。

思想斗争是复杂的,然而姚菁菁做出决定的时间很短,一秒钟,或许更短。

必须抗争下去!

如果他真得这么关心我,因此来救我,那我又怎么能让他救回去一个残破污浊的身体呢!

就这么一个念头,支撑住了姚菁菁。信念让她保住了自己的贞洁,却也激怒了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歹徒。

司机气急败坏地把刀子举起来:“草尼玛的小婊砸力气还挺大!是你逼我的!你不让我爽我就杀了你!你死了我照样可以爽!”

刀尖对准了姚菁菁的脖子,司机看起来已经完全疯了,面目狰狞得像一条流涎的疯狗。

死亡是如此之近!姚菁菁以为自己死定了。

“青木老师,永别了!”她心里轻轻说着,眼角余光看向那只还在震动的手机。

就在这时,一道强光射来,轰鸣的发动机隆隆直响,一辆越野车呼啸着冲上了山坡,窜进了小树林,压倒许多矮枝灌木,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个急停在他们前面。

举着刀的司机刚被越野车大灯灯光晃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看见车子急停,车门打开,一个人影从车里飞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持刀的手腕。

他听见咔嚓一声响,一阵钻心的疼痛从手腕出传来。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那人就把他整个人都摔飞了出去。

突然的失重感引起一阵尿意。他看见天空忽然变得很近很近,星星像一只只电灯泡一样悬在上面。他飞上了天,撞碎了许多星星。然后他看见一个巨大的黑洞,无边无际的黑暗将周围的光和一切都吸了进去。他拼命挣扎,想要逃离那个黑洞。

死亡的恐惧加剧了尿意,心脏从喉咙里跳出来,跳进了他的口腔,砰砰砰地跳着,很快就要从口里跳到外面来。他强行把心脏吞了下去,引起一阵干呕。

就在他感觉马上要被黑洞吸进死亡的深渊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

他看见两颗巨大的恒星,爆燃着发出强烈的光。强光里有一个人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他那乱糟糟的头发和被风吹动的风衣。

“救我!”他恳求着。

“我救不了你。”那人说,“那是罪恶的黑洞,你逃不掉,是因为你身上有罪恶的武器。”

司机一把丢掉手里的刀:“我丢了,我丢掉了!”

“不是这个,这不是你要犯罪的武器。”

“还有什么?”

黑洞的力量越来越强了,他感觉在黑洞的吸力下,身体都已经被扭曲拉长。

“你仔细想想,你刚才准备用什么犯罪?”

“什么?我用什么?”司机抓狂地重复着,忽然又是一阵尿意,冲击着他的小腹,“我知道了!我想起来了!”

他又把刀捡了起来,然后对准自己的裤裆切了下去。

没有疼痛!什么感觉也没有!除了身后黑洞的力量在一点一点地减小。

“对了,就是这样。”那人说。

“就是这样?对,就是这样!”他说着,又一刀一刀继续切下去,每切一刀,身后黑洞的力量就小一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黑洞已经消失了。眼前又出现了璀璨的繁星,失重感再次袭来,然而这次感觉到的不是尿意,而是剧烈的疼痛。

“啊——”他大叫了一声,然后砰一下摔倒在地上。

……

青木拉起躺在地上的姚菁菁,搂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任由她哭泣,同时也阻止她看到血腥的一幕。

司机的裤裆里一片血肉模糊。他惨叫着:“痛啊——”

青木对他说:“黑洞吸引你的罪恶,银河洗去你的伤痛。去吧,跳进银河,你就不会再痛了。”

司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手里还死死抓着他的刀,就好像生怕罪恶未曾消灭干净,随时准备补刀一样。他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惊起了树林里的萤火虫。

萤火虫在前面飞,他就在后面跟着。

它们一起走出了树林,翻过了山坡。那里有一座高高的涧桥,桥下是深涧,涧水从桥下奔涌而过,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汹涌的声音。

这时候青木才让姚菁菁转过身来,看着失魂落魄的司机从桥上跳了下去。

姚菁菁抽泣着,再次靠紧了青木,靠在他的肩头。之前的挣扎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此刻的她绵软得像抽掉了身上所有的骨头。恐惧和绝望在此刻都化成了委屈,一股脑儿随着她的泪水涌出,渗进了青木的衣服。

青木任由她哭了一会儿,才把她扶上了车,说:“我送你去车站。”

车子开走了,树林里的夜晚又恢复了静谧安详。

月光洒在山坡上,投下稀疏的树影。蟋蟀在草地里恣意歌唱,萤火虫在灌木间欢快舞蹈。一切曾发生过的紧张、凶险、罪恶,都融化在这天地间的幽静中,竟不留半点痕迹,就连这地上残留的血迹,也只是给野草虫蚁们增了一点肥料而已。

155、送行

姚菁菁曾一度希望赶不上火车,那样她就有理由留在春城,让身边的这个男人多陪陪自己。她刚刚受到惊吓的心需要安抚,她需要一个结实的胸膛,坚硬如铁的臂弯可以保护她柔弱的身躯,胸腔中跳动的温暖可以融化她因恐惧而凝固的血液。

从路程和时间来讲,经过了这么一耽搁,的确是很有可能赶不上发车时间的。但是青木开起车来却像在开飞机,而深夜的马路也极其配合,一路通畅得几乎没有任何阻滞。

真是根木头啊!

在进站口,姚菁菁再次陷入了绝望。

车站内灯火通明。明亮的光线无声地召唤着旅人,似乎在说,来吧,快进来吧,这里有你想回的家,想找的梦,想去的远方……

车站外是漆黑的夜,星月都黯淡无光,仿佛在诉说天上宫阙徒寂寞,广寒宫冷,不如多留人间恋繁华。

然而人间的繁华又在哪里?

姚菁菁想起了翠湖边美丽的灯和婀娜的柳树;想起那一对一对的恋人相依相偎,在湖边漫步;想起虞美人趴在青木耳边说的悄悄话和笑得前仰后合的样子;想起青木像根木头一样的傻笑而自己却被他的傻笑弄得心慌意乱。

也许,那就是人间的繁华吧。

“进去吧,快发车了。”木头一样杵着的青木把行李箱的拉杆交到姚菁菁手里。

姚菁菁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要赶回家里去吗?”

青木老实说:“不知道。”

姚菁菁说:“我妈病了,病得很重。她希望我快点结婚。你知道,我平时工作挺忙的,不是在飞机上就是在赶飞机的路上,要不就是参加公司培训。认识的男人里除了开飞机的,就只有几个常坐飞机的乘客。所以一直没有找男朋友。”

“有人说空姐啊!怎么可能单身?还有人以为我们的私生活有多糜烂呢!其实我们活得挺单纯的,就是飞机上的一个服务员而已,谁也不会以为自己飞在天上就是天使了。”

“同事和小姐妹也经常邀我去参加一些所谓的豪门聚会,但我并不喜欢那样的场合。看似奢华高贵,实质却无比低俗。他们只会以姿色来评判一个女人,并觉得自己拥有足够的金钱和地位就有足够的资格占有你的姿色。去过几次以后,我就再也不去了。”

姚菁菁絮絮叨叨地说着,脚尖在地上踩啊踩的,好像地上有一只怎么踩也踩不死的虫子。

“我身边的小姐妹大多数都脱单了,像我这样单着的已经很少了。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一直为我的事情操心。他们总说,再不找对象,就成老姑娘了。”

姚菁菁自嘲地笑笑,轻轻呵了一口气。深夜的风吹来,有点凉凉的。

“以前我总是拗着他们,他们叫我去相亲我也不去。在我心里,恋爱是一件神圣的事情。缘分这个东西老天爷一定早就安排好了,他会给真正有缘相爱的人安排一场浪漫的邂逅。”

她抬头看天空,脸上露出无比迷恋和向往的神色。天空迷蒙灰暗,车站广场射灯的光弥散在夜雾里。

“我常常想,我命中的恋人肯定是个很特别的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会在某一天以一种最特别的方式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心跳,让我从此再也忘不掉他。”

“然后,我们会以一种特别意外的方式重逢,就像剧本里写的那样,如果不是老天安排的,又怎么会有那样的巧合?”

“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就那样,我看着他,他看着我,我们的眼神告诉彼此,这就是我要等的人。然后我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翠湖的夜景……”

她说着说着,神色忽然黯淡下来。

“但是我妈妈病了。我工作忙,一直没能好好照顾她,觉得特别对不起她。她现在就剩下一个愿望,希望我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希望我有一个好的归宿。这次公司有两天假,我正好可以回去看我妈妈,他们就给我安排好了相亲。听说男的是银行的,条件不错。”

“我这次不能再拒绝了,那样太伤我妈的心了。我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

姚菁菁轻轻啜泣起来,两滴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她轻轻抹了抹眼睛,然后又噗嗤一声笑出来,“我是不是很傻?神神叨叨的跟你说这么多!其实我只是想说……”

“我想说如果老天真的有眼,他现在就应该马上把我的恋人送到我面前,阻止我上火车,阻止我去相亲。我不用他说什么甜言蜜语,不用他做出什么承诺,更不用什么海誓山盟。我只要他说一句——‘今天太晚了,别走了。’我就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从此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她脸上笑着,鼻子却还在抽泣,抬着头,用一种很认真很认真的表情看着青木,刚被泪水洗过的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

青木像根木头一样站着,夜风吹来,原本就糟糕的头发显得更加凌乱。

沉默像天边的云,聚散无声。你永远不会知道沉默过后,是怎样的天气。

夜越来越寂寥,远处的山影朦朦胧胧,月光静静地洒落,像披着素衣的仙子,星星安静地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似乎在等待什么时刻的来临。只有青木的风衣被风吹得簌簌地响,好像在替他作出回应。

远处忽然传来鸣笛声,又一辆高铁进站,隆隆的车声在黑夜里听得真切。

“进去吧,车快开了。”青木说。

姚菁菁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扬起的脸在夜风中渐渐冰凝。她慢慢低下头,从青木手里接过行李箱的拉杆,缓缓转身。

箱底的滚轮在大理石砖上发出沉重的滚动声,像别离的愁绪。

青木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口狠狠撞了一下。

走进闸机口的时候,姚菁菁突然回头,用力朝青木挥手,脸上露着笑容,大声地喊:“青木先生!谢谢您!”

青木也朝她挥手。挥手的时候,感到肩头一片冰凉,才发现那里还浸透着女孩的眼泪。

……

156、你威胁我

青木是个无梦的人,也从来不会失眠。然而这一夜,他却失眠了。回到酒店以后,他的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许多东西迷迷蒙蒙,好像春雨后的野草般要冒出来,可又马上被一层严霜覆盖,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人在房间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叶还是姚菁菁带给他的云雾茶。他喝了一口,忽然发现这茶叶的味道是有点不同的。

初喝起来颇有几分香甜,等茶汤浓了,就有了涩涩的味道。待他两支烟抽完,再来喝茶的时候,茶已经凉了,茶汤也由浅浅的绿变成了浓浓的黄,抿一口就是满嘴的苦涩。

他第一次觉得不渴的时候喝茶也是可以的,尽管不够畅快淋漓,却有着别样的情致。这样想着,就多喝了几杯,但他又懒得换茶叶,喝着喝着,茶味就渐渐变得淡了,以至于喝到后来,便寡淡无味,如白水一般了。

香甜而至苦涩,苦过方觉平淡,人生滋味,大致如此吧。

他看了一下时间,想着姚菁菁此时大概也到老家了。这么晚到,会有人去接她吗?会不会又遇上什么危险?

他打开微信,斟酌着用词,想要说一句什么,然而,看见手机输入法那细小的字母,懒病就又犯了,一股慵懒的倦意袭来,他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

他抽出一根烟放在嘴里,拿起火柴,就在火柴刚刚点燃的时候,手机上传来一条短信。

青木看着短信图标上那个醒目的红点,把火柴扔进烟灰缸,又把香烟轻轻放到茶几上,才点开图标。

这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青木老师,我想和你谈谈。——马福庆”

青木稍微有点失望,又有点惊讶。马福庆要找自己谈谈,谈什么呢?

他只回了一个字:说。

马福庆马上回了信息:农垦路农场宿舍边上有个烂尾的钟楼大厦,我在那里等你。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青木打开地图看了一下,地图上找不到钟楼大厦,但可以找到农场宿舍。

他重新把茶几上的烟捡起来,用火柴点燃了,闭上眼睛吸了一口。

他并不着急,马福庆既然在这个时间给他发短信约他见面,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急也是马福庆着急。

要不要去呢?

去吧,说不定能帮上史大壮的忙。怎么说,马福庆的事情也是自己起的头。他这样想着。

桌上的茶杯已经干了,湿漉漉的茶叶绵软无力地躺在杯底。他想起了姚菁菁趴在他肩上哭泣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绵软无力。他摸了摸自己的肩头,泪渍早已经干了,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像做了一场梦。

可惜他是个无梦的人。

抽完烟,青木才慢悠悠地起身,出门下楼,开着史大壮那辆车往农垦路去了。

农场宿舍的位置很好找,旁边那栋烂尾楼更是非常醒目。城市的路灯和霓虹在闪烁,只有那栋烂尾楼极其四周暗了一圈,像璀璨星空里的一个黑洞。

青木沿着楼梯一层层爬上去,在楼顶见到了马福庆。

“青木老师您来啦!”

借着星光,青木看见马福庆躬了躬身,看起来还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你就料定我会来?”青木问。

“也没料定,就是等等看,你看你这不是来了嘛!”马福庆嘿嘿笑着。

“万一我不来呢?”

“不来也没关系,你总会来见我的,就是早一天迟一天的事情。”

马福庆递上来一根烟,青木拒绝了,说:“不会是毒品吧?”

“哪能呢?”马福庆说,“我再笨,也不至于给您吸毒不是,穆卡都载你手里了!”

“消息挺灵通啊!”青木发现自己可能还是小瞧了马福庆,“说吧,找我什么事。”

马福庆说:“警察盯上我了,肯定跟您有关系吧?要不是您,就凭那些警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

“所以呢?”青木说,“你想跟我谈什么呢?”

马福庆拎出来一个小箱子,放在地上打开,用手机照照,里面都是钱。

“这里是一百万,算是我给青木老师的一点心意。”

“看来你还真是发了大财,一出手就是一百万!”青木冷笑了一声说,“你是想拿这点钱来收买我?”

“不敢不敢。”马福庆把箱子锁上放在一边,“我只想求青木老师一件事情。”

“哦,什么事?”青木问。

“青木老师是世外高人,何必管这些俗人俗事呢?我不求青木老师帮我做什么,更不敢提收买两个字,我只求青木老师不要再管我的事情就好了。”马福庆说。

青木笑道:“你自己都知道你已经被警察盯上了,我管不管又怎么样呢?”

马福庆说:“警察没有证据,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我早就打算洗手不干了,但是入了这行想退出可不容易。现在你把药婆他们一锅端了,等于帮了我的忙。我应该谢谢你。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像我这样一个决心悔过,重新做人,从此只愿安安耽耽过日子的人,青木老师您总要成全的吧!”

他的样子看起来极为诚恳,面对青木的时候腰一直躬着,就像对着一位大领导一样。

青木略微有点意外,说:“原本我并不想多管你的闲事,警察抓得住你也好,抓不住你也好,那是警察的事情。但你这大半夜的把我叫这儿来,我不管都有点说不过去了啊!”

马福庆说:“我就是想当您的面忏悔我的罪过,求您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时间是着急了点,但这不是怕夜长梦多,拖久了会产生误会嘛!”

“那我就听听你的忏悔看,你要是忏悔得好,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青木说。

马福庆嘿嘿笑着把地上的箱子用脚往前挪了挪:“这一百万只是一点见面礼,除了这个,我在三亚还有一套景观别墅,反正也是闲着,不如就送给青木老师好了。您那个当空姐的女朋友那么漂亮,整天在天上飞来飞去的多辛苦!不如去海边吹吹风,享受享受美好的时光。”

青木忽然心生警惕,看着马福庆说:“你是在威胁我?!”

157、完美的计划

马福庆说:“我怎么敢威胁您呢?我是真心向您忏悔,求您放我一马。您看我连钱和别墅都不要了,我只想下半辈子安安稳稳地过普通人的日子而已!”

青木说:“要是我不答应呢?”

马福庆不急不恼地说:“您会答应的,一定会答应的。您的女朋友现在刚刚到老家吧,刚好那里我也有些人认识,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呢!”

马福庆说话的样子依然憨直卑曲,就像赤着脚在田埂上跟隔壁二大爷商量分田的事情。

青木说:“你知道穆卡为什么会死吗?”

马福庆说:“这个嘛,我还真不知道。我是刚得到的消息,吴索吞、穆卡和药婆他们都完蛋了。”

“那你怎么知道穆卡的死和我有关?”青木问道。

“我猜的,都是猜的。今天遇见了您,我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巧合,所有的巧合都有它内在的联系。我把这几天的事情捋了一遍,我就猜这事和您有关系。所以我刚才就诈了您一句,您也没否认不是!”马福庆似笑非笑地说。

青木这才发现马福庆比他想象的要狡猾得多,这人身上的农民样的淳朴全是伪装出来的。

他说:“那我就告诉你吧,穆卡原本不必死的,他已经逃出了边境。可他走的时候偏偏绑走了我朋友的孩子。如果不是那样,我也不会追到缅越去端了他的老窝。我最恨人家拿我朋友的命来威胁我,所以,我想你今天应该要死了。”

马福庆身子一僵,显然没想到青木是孤身一人越境追到麻粟坝去端了吴索吞的老窝,那简直不可想象。他更想不到青木会这么果断地说今晚就要他死。

不过他马上恢复了镇定,嘿嘿笑着说:“我知道青木老师很厉害,能杀吴索吞、杀穆卡,别说这两个大佬了,我连药婆都不如。所以您要是想杀我,那还不是跟踩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而且我看到您杀那个司机了,厉害!真厉害!”马福庆说着挑起了大拇指,“我从来没见过死得这么惨的,也没见过这么高明的杀人手法。我可不想跟那个家伙一样,自己用刀把命根子戳烂了之后再跳河自尽。也不知道尸体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去,能不能找得到,就算尸体捞起来以后,法医鉴定过后也一定会判定他是自杀,警察绝不会找到你的头上来。”

“哦,您可别以为我又是在诈您,这回我是真知道。不信您瞧这个……”他拿出手机滑了几下,调出一个视频,“我呢,刚好在那个小树林里装了几个摄像头,可巧不巧的呢,就把您的事情给拍了下来。”

手机视频里的画面很模糊,黑漆漆的,隐约可以看到地上滚动着一团黑影,像是两个人。过了一会儿,一辆汽车疾驶而来,大灯把树林照得通亮。只见地上一个男人正压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女人在反抗,而男人举起了手里的刀。这时候汽车门砰一下打开,车上窜出一个人,像豹子一样敏捷地把那个男人扑倒,救下了那个女人。

有了车灯的照明,就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个从车里窜出来的男人正是青木。

“后面的就不看了吧,太血腥!实在太血腥了!”马福庆把手机拿回去,“如果这个视频到了警察手里呢,虽然那个司机犯罪在先,不过我想您也很麻烦吧?我们的法律是保护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的,虽然您杀的是个坏人,但在法官给他定罪之前,您是无权杀他的。即使法院判了他死刑,您也是无权杀他的。您杀了他,您也就犯了罪。虽然看起来那个家伙像是自杀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死您是脱不了干系的。”

马福庆像个职业律师一样分析起案情和刑事责任来。

青木眯起了眼睛,眼里终于露出了浓浓的杀意:“原来那个司机是你安排的!”

马福庆说:“我也没想到那家伙会丧心病狂掏刀子杀人,原本我只是想给您女朋友拍几张纪念照的。那个司机原来没那么有种的,欠了几十万赌债,被债主追上门的时候屁都不敢放一个!他要是早那么有种,我也不会找他做这种事情了。”

“哦哦,对了,您可不能想着现在就把我杀了。”他大概感觉到了青木的怒气和杀意,后退了几步说,“这个视频我早就传给了一个朋友,如果我消失了,视频明天就会上传到网上,到时候就算您的警察朋友也帮不了您。”

“还有这个,你看……”马福庆又转身从一堆废钢筋中间捡起了一个自拍杆,杆子头上夹着一个黑色手机,由于天黑,藏的又隐蔽,的确很难被发现。

“我有个朋友喜欢玩自拍,所以呢就把这个送给我了。我和青木老师刚才见面的情形,以及我们说的话应该都已经传到他那里去了。还是一样,如果我出事了,这个视频明天就会被传到网上。”

“还有,我那些准备去给您女朋友帮忙的兄弟,如果天亮接不到我的电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

马福庆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项沉重的任务一样,身体彻底地放松下来,原本一直躬着的腰也直了。仿佛他从领导的小跟班一下子变成了领导的上级,气势马上就高扬起来

他一只脚踩在钱箱上,掏出烟自己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有恃无恐地看着青木说:“我忏悔完了,不知道青木老师现在可不可以放我一条生路,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了?”

“还真是件难办的事啊!”

青木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然后开始在这栋烂尾大楼的楼顶踱步,似乎在思考怎么处理眼前的困局。

马福庆一点也不着急。他很享受这种运筹帷幄、玩弄人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药婆算什么?穆卡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的蠢瓜罢了!马福庆觉得要是自己在他们的位置上,一定比他们做得更好。

他已经计划好了,等这阵风头过了,他就去和金三角的大佬接头,把国内的生意都接过来,至少从滇南到三吴和申州这条线就是他一家独大了。以后,他就不再是个小人物了。他在这一行奋斗打拼这么多年,终于要熬出头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要感谢眼前这个鸡窝头男人,给他创造了这样的机会。

天越来越黑了,星星和月亮躲进了云层里。晚风有点大,好像要下雨的感觉。夏日的春城不像其他地方那样酷热,但时不时就要降一场暴雨。

远处的灯光在暴雨将至的湿重空气里渐渐黯淡,靡乱的城市仿佛直到此刻才开始昏昏欲睡。

随着黑暗的加重,空气也仿佛凝结,一切都变得寂静,除了青木的趿拉板踏在浇筑了一半的楼板上发出的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158、如此兄弟

脚步声越来越重,有种穿透的力量,在黑暗的夜里传出去很远。楼板就好像空心的一样,发出咚哒咚哒的响声,和踢踏踢踏的脚步一起,像协奏的乐章,连带着整栋大楼也都震动起来。

天越来越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风呼啸着从马福庆耳旁掠过,却掩不住楼板咚哒咚哒的震动声。

这声音仿佛直击人的大脑,就连心脏也跟着跳动起来。

马福庆有点难受,胃里翻腾着,想吐又吐不出来,好像晕车了一样。

“青木老师,你想好了没有?”他有点着急了。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听见青木的声音:“想好了。”

马福庆得意地笑了:“那么好吧,我说话算话,这里的一百万归你,三亚那栋别墅你要是想住随时可以去住。不过,你也得帮我做点事情吧!不用多,只要帮点小忙,以后我赚的钱少不了分你一份。”

青木说:“哦,你以为我在想这些吗?我怎么会无聊到去想这些呢?”

“那你在想什么?”马福庆不解地问。

“我在想你该怎么死啊!”青木说。

“你……”马福庆有点恼怒,更重要的是,那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让他无比烦躁,“你不怕那些视频传到网上去吗?我死了,你自己也会麻烦不断的。而且,你就不担心你那个空姐女朋友吗?”

“怕啊!我怎么不怕!”青木的声音被风吹得缥缥缈缈的,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但那都是明天才会发生的事情不是吗?不管是把视频传到网上,还是你派人去伤害我女朋——哦对了,声明一下,那是我朋友,不是女朋友——那都是要到明天才会去做的吧?你算计了那么多,可是却忘记了我是个很懒的人。你不了解懒人,懒人是从不去想明天的事情的。而你怎么死的事情,却是马上就要发生的啊!”

“你……你唬我呢!”马福庆气急败坏地说:“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会相信!今天你杀了我,明天你就和我一样完蛋!”

青木说:“我说了我不会去想明天的事情,你看你还在拿明天来威胁我。”

马福庆发现青木说的可能是真的,但他绝不相信一个人会懒成这样,所以他现在有点怀疑,眼前这家伙不是懒,而是脑子有病!

他突然有种深深的挫败感。就好像在拳台上,自己费尽心思研究透了敌人的弱点,观察好了进攻路线,并想好了一系列的后招,然后出了一记重拳,满以为可以将对手k了。然而,当他的拳头打出去以后才发现,对面那家伙还没打就已经躺地了。你不能击打一个赖在地上不起来的人。不但如此,你还要随时担心这个不守规则的家伙会不会给你来上一脚。

“你想怎么样?”马福庆有点心虚地问。

青木说:“死的方法有很多,比如从这里跳下去,只要五秒,你就会死的很彻底。但那样就太便宜你了。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你死的这么容易呢!我要让那些被你坑害过的人受过的罪都在你身上来一遍,如果你能捱到那个时候还不死,那么我们再来研究你最终的死法的问题吧。”

马福庆听得毛骨悚然,眼前忽然就浮现出了很多人来,无边的黑暗反而让这些人影变得无比清晰。

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他想要逃走。然而,就在他转身想跑的时候,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他伸手摸了一下,是冰冷的铁条,一根一根的竖在身前。

他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铁笼子。他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接着,他就发现脚下的水在上涨,已经没过了他的脚踝。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被关进来?药婆呢?放我出去!”马福庆大声地喊。

“原来你真的知道这个地方,不但知道,还很熟悉,连水位变化的细节都很清楚。”青木冷冷的声音传来,“看样子你弟弟的确是被你关进这里逼疯的!”

“不,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怎么会把我关进来?”马福庆摇晃着铁笼子,“快放我出去!”

“又不是我关你进去的,我怎么放你?”青木说,“关你的是你的弟弟,他受过的苦你都要经历一遍,否则他是不会放你出去的。”

马福庆说:“不可能!他在吴中精神病院里关着,他怎么可能把我关到这里来!”

水位快速上涨,没过了他的膝盖、他的腰,很快就到了脖子。马福庆感觉到浑身冰冷,胸口被水压压得透不过气来。

“放了我吧!”他哀求道。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你弟弟关起来逼疯?你们毕竟是亲兄弟啊!”青木问道。

水位慢了下来,停在马福庆下巴的位置不动。他仰起脖子,双手抓住笼顶,呸一口把吃进嘴巴里的水吐出来,冷哼道:“亲兄弟?狗屁!从小到大,我就没感觉到自己和他是什么亲兄弟!别人家的兄弟,都是老大穿新衣服,老大穿不下了,才给老二穿。我们家是反过来的,他穿的都是新衣服,等他穿旧了才给我穿。小时候我穿的衣服都是又短又小,每次上学都被同学笑,上体育课动作大一点就开档。我回家哭,我妈也不给我买新衣服,顶多弄几块破布给我加一截袖子或裤管。而我那个弟弟,却每天亮亮光光的。”

“从小到大,都是他吃肉我喝汤;吃饭的时候他可以上桌,我却只能蹲在门槛上吃;他可以在家里玩玩具,看圣斗士星矢,而我却在田里干农活……,有时候我就想,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都是一个妈生的,凭什么!”

“不过这也就算了,我能忍。我努力读书,我要考大学,只要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我就能过上自己想过的日子。可是,明明我的学习成绩不差,他们却不让我读了,让我出去打工供我弟弟上学。”

“你说,这叫兄弟?亲兄弟?哈哈哈……这他妈的算什么亲兄弟!”

马福庆像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青木冷冷的说:“就因为这个,你就把你弟弟骗去了滇南,关进了猪笼,把他逼疯?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他逼死,还要送回吴中干什么?”

马福庆说:“逼死?我当然不会逼死他,他毕竟是我弟弟呀!我把他带回家,就是要让我妈看看,她曾经的宝贝儿子变成了啥样。她越痛苦,我就越舒坦!我要让他知道,这个家,只有靠我才能撑下去,我要让他后悔她以前做的一切。”

青木叹息道:“可惜你那个老娘似乎不吃你那一套,你弟弟疯了,她还是疼他喜欢他,你挣钱再多,她也不待见你。”

青木的话像一根刺一样刺进了马福庆的痛穴。他歇斯底里地大叫:“所以我要她死!他们都去死!”

159、真是个天才

青木再次把发生在马家浜的惨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和马福庆所说的话一印证,案情便豁然开朗。

“那你老婆呢?你为什么要害她?”这是整个案件中青木最不解的部分。

水位渐渐退了下去,马福庆把吊着的手臂放下来,稍微活动了一下,靠着铁栅栏颓然坐了下去,喃喃地说着:“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的。”

“本来她可以跟着我享福的,只要她什么都不要管就好。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她鼓励我、一直陪着我。我永远忘不掉我们一起住桥洞,在电子市场门口卖碟、被城管追来追去的日子。可是她不该管那么多,她不该管我卖粉的事情,她只要享受就好了,我会给她买最好的化妆品,住最大的房子。她不该总是劝我收手,更不该说要去报警……”

“原来如此。”青木终于想明白了所有的环节,“你老婆发现了你贩毒的事情,多次劝你收手,甚至以报警要挟,所以你就起了杀心,假意答应她,和她一起回了老家,伺机下手。”

“正好你要报复你妈和你弟弟,于是就设计了一个局,利用你弟弟害死了你老婆,又利用你妈护子心切,让她成为帮凶。你故意将尸体抛尸在庐县,然后去庐县老影壁巷捡了个用过的避孕套,扔在现场,嫁祸给了当时刚刚嫖娼回来的倒霉蛋杨保国。”

青木想起在庐县看守所里见过杨保国,当时他只和杨保国打了一个照面,就断定杨保国不是凶手,因为杨保国绝望时,意识里依然又一个真实的“我没有杀人”的信念。

“很巧的是,那个被你嫁祸,差点被判死刑的杨保国是个瘾君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吸的毒都是从你那儿买的吧?表面上你们之间互不相识,暗地里却是熟悉的客户。”青木继续分析道,“你和他在合作上一定出现了什么问题,也许你觉得这个人的瘾太大了迟早要出事,所以你早就想除掉他了。那个用过的安全套根本不是你随手捡来的,而是你跟踪杨保国后特意拿来的。”

“先是逼疯了你弟弟,用你的疯弟弟来膈应你妈,然后利用你老娘和你弟弟杀了你老婆,又把杀人罪名嫁祸给了杨保国。即使最后被查出来杨保国是冤枉的,杀人的也是你弟弟,而你顶多是个帮凶,又因为你弟弟是神经病,所以检方很可能不起诉,反正无论怎样,你都不会有事。”

“真是个完美的犯罪计划啊!”青木感慨道。

马福庆说:“可惜我还是漏算了一招,我没想到会在你那里遇到警察。”

“难怪!”青木想起马福庆当时见到胡杏的情景,而他什么都没做就留下一千块红包,一点也不像个农民。“看样子你连我都算计进去了,你来找我也是你犯罪计划的一环?”

“当时我确实是每天做噩梦,梦见我老婆来找我要她的头。”马福庆说,“我听说过你,你很邪乎!我想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去我家,也许能发现我弟弟杀人的蛛丝马迹。就算你发现不了,我也会帮你发现的。那样,我娘为了保护我弟弟,一定会想办法弄死你。”

“我明白了!”青木点点头,“把你老婆的头埋在你家院子的槐树底下,根本不是你老娘想出来的,而是你的主意。你骗你老娘说把人头埋在槐树底下,冤鬼就不会找上门来,其实你的目的,就是等着让我来发现线索。然后就等着你娘把我弄死,她后半辈子就只能在牢里渡过了。”

“不,不会。”马福庆摇头说,“我不会让她把你杀了。我会在暗中帮你,等你杀了她,然后我再替她报仇。我是个孝子嘛!”

青木忽然觉得有点恶心。

无论是药婆捏着兰花指自以为佛,还是穆卡大声宣读他为了那片土地的奋斗誓言的时候,青木都没有这种感觉。他只觉得这些人即可怜又可恨。而这个马福庆,却让他觉得恶心。

马福庆说到他是个孝子的时候,又憨憨地笑了,就好像正得到全村人的表扬一样。他在黑暗中摸索一阵,从地上站了起来,说:“我在你那里遇到了胡警官,我就觉得要坏事。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并不坏,甚至比我设想的还要好一些。除了杨保国那小子被无罪释放这一条,其他的都很好。”

青木说:“所以你就在看守所里杀了杨保国!我就说嘛,他怎么会选择用湿纸巾把自己捂死这么惨烈的自杀法呢!”

马福庆说:“这家伙太贪了。他不死,吴中的整条线都要出问题。”

青木说:“你也该死了。你不死,我都快被你恶心死了。”

马福庆愣了一下,然后嘿嘿一笑,忽然就好像脑子清明了一样:“我知道你的手段,从你来我家里那一次我就发现了。我弟弟拿着斧子乱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的本事了。而且你能弄死药婆,那你一定比药婆厉害。所以我现在已经上了你的套儿了对不对?”

“你们的那一套东西,我也知道一点,就是控制人的精神,让人产生幻觉,只要意志力坚定,你们要得逞就很难。我知道我现在看到的有真的有假的,真真假假的,但不管怎么样,我只要认定我自己的事情就行了。”

“只要我不管,不动,就不会受幻觉的影响。我不动,就不会去跳楼,也不会去给我的朋友打电话删除视频。那样,你就拿我没办法。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明天你也不会好过!”

马福庆说着盘腿坐了下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就算水位涨起来了,没过了他的脖子,他也还是一动不动。

“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马福庆坐在那里喃喃地说着,不停地加强他自己的信念,“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

青木不得不承认马福庆是个极端聪明的人。他不像药婆那样得到过杜瓦的亲自指点,而仅仅是因为看到药婆施展过催眠和入梦的手段,就学会了在受到催眠的时候保持一丝清明。

这一丝清明,就是觉醒的信号。

无论是药婆还是杜鹃,都没有领悟到杜瓦常说的那句金刚偈语,而马福庆这个门外汉却领悟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啊!”青木感慨道,“但你却太小瞧我的本事了,如果连你这点自我催眠都抗衡不了,那我又怎么可能杀得了穆卡和吴索吞呢?”

160、罪恶重现

马福庆起初还在坚持,一直坐在那里重复他的信念:“不动,不能动,一切都是幻觉……”即使感觉到水位上涨,慢慢淹过他的口鼻,他也只是身体微微抖了一下,而没有站起来,更没有用手去拉笼顶上的铁条。

他试着深呼吸了几次,除了胸腔一片冰凉之外,并没有出现呛水和呼吸阻滞的感觉。他嘿嘿笑了起来:“你看,我就说嘛,这都是幻觉,就像做一个噩梦一样。”

他听见青木说:“你的确挺厉害的,这样还能保持清明。如果你不动的话,我还真拿你没办法。可是天马上要下暴雨了,如果你不躲雨的话,这一场大雨也够你受的了。”

马福庆睁开眼睛抬头去看,天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的确有一滴一滴的大雨点子在往下掉,稀稀拉拉的,偶尔有一两滴掉在他的脸上,冰凉冰凉的。

没一会儿,雨点就密集起来,撒蚕豆一样往大楼顶上撒,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马福庆身上很快就被淋湿了,像只落汤鸡一样,雨水哗哗地从他脸上往下流。

这时候,他的呼吸才开始不顺畅起来,稍微一用力,就有雨水被吸进肺里,引起了剧烈的咳嗽。

他想找个地方避雨,但他又想起自己必须要坚持“不能动”的信念。如果一动,可能就再也分不清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现实了。

风呼啸着,把大片大片的雨水刮得斜刺过来,像远处有一只大军在朝这里射箭。马福庆感觉自己坐着都有点不稳,几乎要被风吹倒。风雨打得他的脸颊生疼生疼的。

雨越下越大,马福庆实在有点忍受不了了。

一道闪电亮起,像一条银色的闪光的蛇,就在他的眼前扭曲着,差一点就要击穿大楼的楼板。

借着闪电的亮光,马福庆看清了楼顶的情形,入眼除了瓢泼的大雨外,什么都没有。困住自己的笼子已经没了,地下河也没了。青木也早已不知道哪里去了。

嘎嘣一个响雷在他耳旁响起,把他一下子从地上惊跳起来。

是啊,谁会傻乎乎地留在这座废弃的大楼顶上淋雨呢!这栋楼已经废弃了二十多年,说不定哪天被狂风一刮就塌了。

马福庆拿出手机想照明,发现手机已经不亮了,可能是因为淋了雨的缘故。想想那只藏在废钢筋堆里拍摄的手机应该更不能用了,他就看都没去看。

他只好摸着黑朝着楼梯口走去,好在这里他很熟悉,以前有好几次交易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他摸到了墙边楼梯的位置,试着往前迈了一步,一脚踏在了台阶上。他心里舒了一口气,拍了拍湿漉漉的胸脯,嘴上却轻松地笑了起来。

他想起药婆捏个兰花指在他面前摆出一尊大佛的样子来,现在不也死在青木手里了吗?就连传说中的穆卡和吴索吞也都死了,可是这个青木却奈何不了我!

马福庆洋洋得意起来,下楼的时候就有点粗心大意,突然一脚踏空,一个跟头栽了下去。

他吓得心脏一下子收紧,差点没心肌梗死。好在屁股很快着了地,砰一声掉到了下一层楼的楼板上的一堆废钢筋上,尾椎股摔的有种裂了的感觉。

他哎哟哎哟地叫着,艰难地从钢条上爬起来,又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去找墙壁。

然而,地上的钢条并不是平的,而是一根根竖起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马福庆觉得很奇怪,以前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钢筋。他沿着竖起的钢条摸了一圈,发现这些钢条一根一根竖起来,刚好绕了一圈,像一个笼子。自己刚才从上面掉下来,没被竖着的钢条插死真是万幸。

与此同时,他闻到一股刺鼻的异味,就好像自己掉进了屎尿坑里。

这时候,风雨声渐渐停息,楼顶的天空又放出了朦胧的光亮,远处城市的灯光也重新从湿重的雾气里钻出来,眼前的景象也渐渐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来。

马福庆适应了一会儿昏暗的光线,然后看见自己果然掉进了一个铁笼子里,只是这次不像猪笼那样浸在水里。

笼子的铁条两米来高,底下铺着稻草和脏兮兮的席子。笼子里有几条很粗的铁链,绞锁住了笼门。笼子的角落里有一个坑,臭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马福庆凑近看了看,又闻了闻,发现果然是供人拉屎撒尿的屎尿坑。

他连忙捂着鼻子后退,突然后背撞上了一个温软乎乎的东西。他似乎听到了沉重的喘气声,轻微的呼呼的气流从他背后的脖子上流过。

他吓得摒住呼吸,猛然转身,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正蹲在他身后,两只眼睛的眼白在黑暗中显得特别得亮。

马福庆吓坏了,人往后仰倒,双手撑地倒着爬了几步,不小心一手撑进了屎尿坑里。

那个黑影看见他沾满屎尿的样子似乎很开心,嘿嘿地笑起来。

马福庆觉得声音很熟悉,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蹲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的弟弟马福全。

“你怎么在这里?”马福庆不解地问。

马福全嘿嘿笑着伸出手去掐马福庆的脖子:“是你把我关起来的!是你把我关起来的!”说着一边用力掐着脖子,一边砰砰地把马福庆的脑袋撞向地面。

马福庆想反抗,但不知道是他淋了雨身体有点发虚,还是他弟弟的力气实在太大了,反正他自己是一点力气也用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弟弟掐得喘不过气来。

他使劲去掰弟弟的手指,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接着,他的舌头吐了出来,吐得老长老长,像吊死鬼一样。他的眼珠子也鼓出来,像一条死鱼。

奇怪的是,马福庆明明死了,却还是能看见自己和自己周围的一切,而死亡前那一刻的绝望和痛苦却不曾在他身上消散。他就那样看着自己死了,弟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楼梯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不是很响,像是没有穿鞋赤着脚在走路的那种声音。

接着楼梯口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是一个无头的女人,浑身一丝不挂,白净白净的,像刚在开水里推了毛的白猪。她的脖子上面空空如也,皮肉往外翻翻着,暗红的血从脖子口溢出来,像一群扭曲的长虫在爬。

马福庆看见无头女人一步一步朝着已经死了的他走来,雪白的胸脯一颤一颤的,左胸上有一颗黑色的痣格外显眼。

“还我头来!”女人说。

161、死亡煎熬

女人说话的时候肚皮一鼓一鼓的,胸口的两点沾了血的茹头化作了两只眼睛,肚脐眼张得大大的,变成了一张嘴,发自腹腔里的声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

马福庆知道那是自己的老婆,他想叫她不要过来,但他却说不出话来,也做不出什么动作。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死了,正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旁边是他的弟弟,此刻还在看着他嘿嘿地笑。

女人把手举起来,伸进自己的脖子,在里面掏啊掏啊,掏出一把带血的锯子,锯齿上还沾着许多碎肉。她血红的眼睛瞪得鼓鼓的,白花花的肚皮上那张嘴还在说:

“还我的头来——”

马福庆就眼看着无头的女人蹲下来用锯子割他的头。锋利的锯齿刮在他脖子的皮上,血一下子就渗了出来。

他已经死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撕心的疼痛。他想起那时候他亲手割她老婆尸体的头的时候,她是不是也还能感觉到这样的疼?

锯子咯吱咯吱地响着,血汩汩地往外冒,在地上流了一大滩。马福全在旁边嘿嘿地笑,看见锯子切到了底,头掉了下来,就拍手叫起好来。

马福庆确定自己已经死了,死得不能再死,连头都掉了,可他还是能感觉到脖子处一丝丝凉风吹进自己的内脏。

女人拎着他的头走了,而马福全则一把抱起他的尸体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喂,你们去哪儿?你们不能把我分开!”马福庆喊着,可他其实已经死了,什么也没喊出来。

马福全跑到了一个废弃的鱼塘,把马福庆的尸体噗通丢进了长满水草的塘里。女人来到一颗大槐树底下,挖了个坑,把他的头埋了进去。

马福庆等了很久,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口鼻中塞满了泥土,一条蚯蚓从他的腮边爬过,钻进了他的鼻子,又从耳朵里钻出去。他的大脑在长满蛆虫的同时,他的身体也正在远处的水草间肿胀腐烂。

马福全和无头女人都不见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已经腐烂的无头尸体顽强地从池塘里慢慢爬出来,手指扣进泥土里,一点一点地朝着头颅的方向爬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比一个世纪更长。他爬到了那颗老槐树边上,用手把土挖开,把已经腐烂的头挖出来,装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蛆虫和蜈蚣在他脸上爬来爬去,可他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

啊!

新鲜空气的滋味真好!

活着真好!

然而,他刚刚以为自己重获了新生,并因此而喜悦,正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的时候,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突然走到他的面前。

那人的颧骨突突着,脸颊上几乎没有肉,两个眼窝深陷在黑色的眼圈里,远远一看,像个鬼一样。

“杨保国!”马福庆一眼就认出来。

杨保国不说话,脸阴沉沉的,像雨前的天空。他的手里端着一个脸盆,脸盆里是满满一盆水。

马福庆预感到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刚想跑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冒出四个穿着看守所号服的壮汉,一把将他按倒在地。

杨保国把脸盆放在地上,又拿出一包餐巾纸,从中抽出几张,盖在了马福庆的脸上。然后用手往脸盆里沾了点水,洒在纸巾上。

马福庆立刻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了。他刚刚才由死亡地里挣扎着爬回来,正贪婪地呼吸着活的新鲜空气,一下子又回到了死亡的边缘。

他的身体被四个壮汉死死地按住,一动也动不了。他只能用力地吹气,企图把脸上的纸巾吹走,然而被水沾湿的纸巾就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在他的脸上,刚被吹开,只漏进来一点点空气,就马上严严实实地盖了回去。

“求求你,放过我!”马福庆隔着纸巾喊。

他不想再死一次了。死亡的感觉实在太过痛苦,不但是因为死法的惨烈,更因为他每次都不得不看着自己死去。这种濒死的恐惧、无助、绝望和死时的苦痛交叠在一起,实在令人难以承受。

“放过你?”杨保国冷笑道,“你当初有放过我了吗?”

马福庆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放过我!”

杨保国说:“什么都可以吗?”

马福庆说:“我所有的钱,货,还有渠道,都归你!哦对,你喜欢女人,我养了很多情妇,我在春城有个情人是个网红主播,申州和羊城还养了几个大学生。你喜欢的话,都给你!”

杨保国笑了,问:“你舍得?”

马福庆拼命点头。

杨保国就把马福庆脸上的纸巾揭掉,拿出手机打开录音,说:“那你就把你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包括你的上家、下家、客户、女人,还有藏货的地点、交易地点,通通说出来。”

“是是……”马福庆开始一点一点地交代他的事情,就好像在背诵稿子一样,大脑里关于犯罪的记忆便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

“我都说了,你放了我吧。”马福庆把能想起来的事情都交待了一遍之后说。

杨保国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放了你?除非你让我活过来!”

他慢慢地往马福庆脸上加纸巾,每加一张,就洒一点水。加了四层以后,马福庆就彻底吸不到一点空气了。

“嗯……嗯嗯……”马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身体不停地抖动,因肺部吸气用力过猛,白色的纸巾被他吸进了口鼻,在他脸上清晰地印出了他的脸型,像一个石膏像。

马福庆又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了。被湿纸巾闷死的感觉比被他弟弟掐死还要痛苦一万倍。

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的,就像无数眼睛在看着他。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他却既能看见天空,又能看到死了的自己。

这次死透了吧!

这时候的他巴不得快点进地狱。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引他上路的黄泉小鬼,而是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恭喜你,熬过来了。”青木懒洋洋地走到他面前,双手插在裤兜里,弯腰看着躺在地上的马福庆说,“那么我们现在来讨论一下你到底该怎么死的问题吧。”

162、好消息和坏消息

深夜的火车上乘客稀少,非常安静。姚菁菁靠着车窗坐着,看着窗外的灯光飞速地向后退去,心也跟着火车一头扎进了前方的黑暗里。

黑暗并不代表未知,那只是一段通往另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的旅途。

姚菁菁只是回去探望她的母亲,后天就会回来工作,继续用标准的笑脸面对每一位登机的乘客。但她却感觉是在向某一种生活告别,日子也许不会发生什么变化,可是从此以后,她将不得不放弃一些长期坚持的东西,而必须向另一些东西妥协了。

从春城到爨州的路并不远,坐高铁不到一个小时,普通空调车也只要两个小时。然而,姚菁菁却像在车上坐了半个世纪。当她从爨州车站出来,闻到家乡深夜熟悉的雾气的时候,本应因回家而倍感兴奋的她,却忽然觉得双腿灌了铅一样,脚步沉重无比。

迎面那盏还亮着的特别明亮的广场灯,把她和她手里的行李箱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经过春城那件事,她也不敢再叫网约车,而爨州的地铁在高调规划了几年之后就杳无声息了。她干脆拉着箱子,沿着熟悉的马路慢慢地走去,虽然是行人稀少的深夜,但也比坐在一个陌生人的车里更安全些。

除此以外,她缓慢的步伐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挣扎,就像一片在风中挣扎的落叶,无论几多风吹来几多浮沉,终免不了落地成尘的命运。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姚菁菁来到了医院。她妈妈的病又犯了,住了院,要不然她也不会急着回来。她看了看时间,虽然爸妈都习惯早起,但这时候上去也太早了点,住院部也还没到探视时间。

姚菁菁想了想就在医院里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准备等天完全亮了再上楼。她却没有注意到,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从火车站出来就一路跟着她,一直跟到了这里。

“哎我说,是这个妞儿吧?”

“没错,八指哥给的车次不会错,人和照片也对得上。”

“听说还是个空姐?”

“应该没错,你看她长得,不比咱电视台的主持人差。”

“嘿,要是能让我尝上一口,三年也值!”

“这你就别想了,听说是八指哥的老大吩咐下来的事,小心八指哥扒了你的皮!”

“八指哥的老大是谁?”

“这我哪儿知道!”

……

天终于亮了,护工和陪护的家属陆陆续续地从楼里出来,往食堂去打早饭了。姚菁菁这才起身,进了住院大楼。

穿着病号服的姚妈妈看起来气色不错,看见自己的女儿,更加喜笑颜开,嘴里却责骂道:“不是说好了昨天回来的吗,怎么今天早上才到呀?跟妈说,昨天是不是约会去了?”

“妈!……”姚菁菁火车票改签以后是给家里打电话说过的,但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没有说半夜就回来。

姚爸爸说:“哎呀你看你,女儿刚回来,早饭都还没吃呢,你就问什么对象不对象的!”

姚妈妈说:“早饭是要吃,对象也是要谈的嘛!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活几天?再不抓紧,不要说孙子,怕是这辈子连女婿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妈……你说什么呢!”姚菁菁鼻子一酸,抱紧了妈妈,“您长命百岁!别说女婿孙子,连重孙子您都见得着!”

姚妈妈笑着说:“你就别宽慰我了,我这病我自己还不知道?我可跟你说好了啊,今天相亲你必须给我去!”

姚菁菁说:“妈,我想带您在去京城看看,我单位的人给我介绍了一个京城的医生,很厉害的。”

姚爸爸也说:“是啊,京城的医疗水平高,要不去看看?”

姚妈妈说:“春城也去了,羊城也去了,钱花了那么多,还不是和爨州的医院一个说法?我就不信京城的医生就比羊城的厉害,能变出个配好型的骨髓来给你?再说了,为了我这个病,已经花了多少钱了?要是真能做骨髓移植,我们也做不起。现在最重要的是咱们宝贝女儿的婚事。只要看着她结了婚,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姚爸爸说:“你也真是!在孩子面前说什么死不死的,钱也不要菁菁出,咱不是还有房子嘛!”

姚妈妈忽然急道:“你可别给我卖房子啊!我可告诉你,那房子是留给女儿的婚房,她将来嫁了人,要是被婆家人欺负了,娘家连个房子都没有,你叫她去哪儿?你要是敢卖房子,就算我病好了,我也死给你看!”

“妈!爸!”姚菁菁见妈妈急了,忙说,“钱的事情你不用管,我会想办法的。”

姚妈妈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你一片孝心,等用钱的时候再说吧。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给我把对象找回来。”

姚菁菁知道今天的相亲是逃不掉了。

早上医生来查房的时候,看到姚菁菁来了,就让姚菁菁一会儿到他办公室去一趟。医生很少有这么主动让病人家属去他办公室的,姚菁菁心里有点忐忑不安。

等她到了办公室,医生对她说:“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姚菁菁想了想说:“还是先听好的吧。”

医生说:“好消息是,你妈妈的骨髓配型成功了。只要你们同意,我们可以随时准备手术。”

“真的?”姚菁菁欣喜若狂,这是她一年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她差一点就跳起来,冲出去要把消息告诉她的爸爸妈妈,然而她很快就冷静下来,“那么您说的坏消息是指钱吗?需要多少钱?”

医生说:“以你妈的情况,手术加上后期康复总费用可能要一百万左右,你妈的医保能报销的大概三分之一不到,你们先准备个五十万吧。要尽快,拖得越久,费用可能会越高。但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坏消息,可不是钱的问题。”

“啊?”姚菁菁惊讶地叫了一声,“那是什么?”

医生说:“是这样的,两周前我们在给你妈妈做检查的时候,发现她脑部有一些奇怪的病变。一开始我们怀疑是脑炎,并请神经内科专家做了一次会诊,现在基本结果出来了。”

“是什么?”姚菁菁问。

“我们无法判断是什么,我只能给你描述一下症状。”医生说,“你妈妈的大脑灰质层,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脑皮层,出现了纤维化坏死现象,虽然目前看坏死面积不大,但有逐渐扩大的趋势。”

姚菁菁不解地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这和白血病有关系吗?”

医生摇了摇头说:“白血病有引起中枢神经和脑脊液病变的可能,我们称之为脑白。但症状上和你妈妈完全不同,因此我们不能肯定它是不是一种并发症,也不知道它对骨髓移植手术有没有影响。”

163、说好不想了

姚菁菁对大脑灰质纤维化没有任何概念,但非常清楚白血病是什么,并因之而有着深深的恐惧。所以她还是决定先做骨髓移植手术,至于脑部的病变,等手术结束后再想办法治疗。她把这件事情偷偷告诉了父亲,父亲也是这个意见。

现在的问题是,她到哪儿去凑一百万?

姚妈妈被诊断白血病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先后去过春城和羊城的医院,前前后后花了二十几万。姚菁菁的工资虽然不低,但她工作时间短,积蓄不多。她爸爸原本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妈妈病了以后,就基本半退休在家了。

爨州在滇省号称第二大城市,但在全国来说,连三线城市都排不上号,二十几万对于生活在这里的普通人来说已经是一笔不小的钱款。姚菁菁家里的积蓄早就已经用光,亲戚朋友那边还借了不少钱。

姚菁菁打算明天就回公司,向公司申请一下,应该可以提前预支一点工资和奖金,再问同事借一点,加上爨州这边的同学朋友,大概能凑个十几二十来万。但这个数字还是差得远,就算算上医保能报销的部分也还是不够的,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背着妈妈偷偷把房子卖了。但是爨州的房价并不高,她们家那种老房子大概也就值个五六十万。

快中午的时候,姚妈妈就催着姚菁菁去相亲,说人家是银行的,条件如何如何好。姚菁菁笑着说:“妈你就巴不得把我卖了是吧!”

姚妈妈急了说:“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你好!还有还有,你可千万别跟人家提我生病的事情,谁愿意摊上个得白血病的丈母娘呢!”

姚菁菁说:“妈原来你不认识人家啊!”

姚妈妈说:“我认识的早介绍完了,你不都看不上嘛!这是你赵姨介绍的,她路子广,认识的人多。”

姚菁菁摇摇头说:“她这人可不靠谱呢!”

姚妈妈说:“哎呀你先去看看嘛,看着不合适就回来呗,看看又没事。”

姚菁菁拗不过她妈,就按照约定的见面地址去了城南的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不大,但很有氛围,坐落在城南的一条老街上。到处都是青砖灰瓦,郁郁葱葱的老树,遮挡住了大部分阳光,给街上带来几许阴凉。

因为对相亲有种本能的抗拒,姚菁菁来的时候故意走得慢了一点,想借着迟到给人家留下一个坏印象。如果因此而告吹,她回去也好给妈妈一个交代,这次是人家看不上她嘛。

但她进了咖啡馆看了一圈才发现,那个本应在此地等她的男士并不在里面。姚菁菁便自嘲地笑笑,以为自己迟到,没想到有人比他更迟。

总不会是抱着一样的想法吧!姚菁菁这样想着。

点了杯咖啡,寻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沉浸在老旧爵士乐的慵懒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姚菁菁忽然想起了春城那个做什么都看起来懒洋洋的家伙。

窗外的老街上行人稀少,远处的弄堂口走过一个人影,姚菁菁刚好朝那边看了一眼,看见那人穿着风衣的背影,微驼着背,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只一闪,就闪进了胡同里。

姚菁菁蹭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追出去,小腹撞到桌子,桌子上的杯具哗啦啦一阵响,咖啡也溅到了她的裙子上。

她却浑然不觉,心砰砰一直跳着。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坐回去,揉了揉太阳穴。

一定是看错了,这里是爨州,怎么可能是他啊!

说好了不想了啊,怎么又想起来了呢!姚菁菁几乎有些鄙视自己了。

……

老街口的一条弄堂里,几个混混模样的人聚在一起,其中一个带着遮阳帽的瘦高个男人的右手只有两根手指。

“八指哥,咱上不上?就这么等着吗?”

“就是,这天都热死了!事情办完好干麻将去。”

几个混混耐不住酷暑的高温,七嘴八舌地催促起来。

汤厉,举起他的右手,示意他们不要聒噪。

汤八指实际上只有七根手指,由于右手只剩下拇指和食指,所以无论何时,只要他伸出手来的时候,都好像在表达“八”的意思,于是江湖上就有了“八指”这么个混号。

汤八指的狠辣在爨州是出了名的。他那缺失的三根手指可不是因为什么意外事故,而是在赌场里和人赌斗的时候被活生生砍掉的。砍手指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一下,那一年他才十六岁。

“再等等。”汤八指看了看时间,“再等二十分钟,马爷不来电话,我们就撤。”

“八指哥,怎么要撤了啊?不是说如果马爷不来电话,就叫咱们收拾这个妞儿吗?”

汤八指说:“你笨啊!马爷不来电话,就说明他出事儿了。他都出事儿了,你还帮他收拾什么妞儿啊!你以为警察都是吃干饭的?”

“是是是,八指哥就是想的远。可惜了,听说这妞是个空姐,真想搞上一次,要是牢里有粉吸,吃牢饭也值啊!”

“搞你妈个飞机呀!”汤八指用他的八指在那个色迷迷的家伙头上敲了一下,“女人多的是!这个嘛……”他朝咖啡馆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娘的,等风头过了再想办法,迟早弄到兄弟们床上去!”

汤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说:“撤!”

他们刚刚转身,就看见弄堂正当间站着一个人。那人的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而且好像刚刚飙过车被疾风吹过一样,都立了起来。他身上穿了件灰色的旧风衣,一条喇叭裤不像喇叭裤九分裤不像九分裤的开了线的破裤子,脚下趿着一双趿拉板,双手插在裤兜里,微驼着背,浑身上下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汤下,骂了一句:“艹,神经病!”就从那人身旁绕了过去。他手下的小混混也都嘴里骂着脏话,从两侧鱼贯而过。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那人说:“马福庆已经死了。”

汤跳,急忙转身回头,惊问道:“你说什么?”

“马福庆死了,他让你们去陪他。”青木缓缓转过身,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洋洋地朝他们走去。

趿拉板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踢踏踢踏的声音,在悠长的弄堂里回响。汤八指看见青木身后的弄堂口的光越来越亮,而逆光的青木的身影则越来越黑。

狭长的弄堂渐渐变得黑暗,而前方的亮光愈加刺眼,汤八指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隧道里。

伴随着汽笛的长鸣和隆隆震动,一辆高速行使的列车像一头穿越时空的巨兽,从那一片亮光里猛然冲出,一头撞进了隧道口。

汤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列车撞了过来。

164、相亲

姚菁菁坐在咖啡馆里,对巷口弄堂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知何时,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地响,吵得她心神不宁的。

按照约定的相亲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现在还不来,那就不会来了吧。姚菁菁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逃过了一劫。

她走到门口,才想起自己没有带伞,雨虽然不大,但这样回去多半也会淋成落汤鸡的。拿出手机想叫车的时候,她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就把手机放下了。

咖啡馆门口也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方撑着大遮阳伞。姚菁菁这时候反倒不着急了,就随便挑了个位置坐下来,欣赏老街的雨色。几丝小雨飘进遮阳伞下,落到她身上,一片清凉。雨点落在青砖上的声音像美丽的钢琴曲,而雨中湿润的街道和老屋的墙壁像一幅古老的画。

她看见画中那个巷口站着一个人,头发乱糟糟的,穿着古旧的风衣和裤子,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只手拎着只小皮箱。那样子,倒是和这画意绝配。

姚菁菁的心又跳了起来,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莽莽地站起来,而是冷静地闭上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眼皮,心说:不可能的,这一定是幻觉!

她告诉自己要面对现实,不要去做那虚幻的不可能实现的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现在要面对的是母亲的病以及如何解决治病的钱的问题。

想到这里,她刚刚悸动的心平静下来。她双手捂着眼睛,告诉自己,如果睁开眼再看到那个人,她就跑过去,无论那人是不是她想的人,她也要跑过去看看他是谁。但她知道多半是看不到了,多半是自己产生的幻觉,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像的两个人,而且是这么特别的人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带着希冀还是自嘲地放开了双手,猛然睁开眼。刚好一辆卡宴开进了老街,挡住了她的视线。

车子在咖啡馆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中年女人。两个人并排往咖啡馆的大门走,女人手里撑着伞,给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年轻男人遮雨。

走到姚菁菁身边的时候,男人忽然停下来,愣愣地看着她。给他撑伞的女人就停下来问:“飞宇,怎么啦?”

“她……她……”男人还是盯着姚菁菁看,看得她非常不舒服。

中年女人也看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姚菁菁几眼,然后“噢”了一声说:“还是儿子眼神好,你不说我都没看见。”她走近几步对姚菁菁说:“你是菁菁吧?”

姚菁菁愣了一下,随即恍然,这是相亲的那位来啦。不过,这来的也有点太迟了吧!

出于礼貌,她站起来回答:“我是姚菁菁,请问您二位……?”

年轻男人说:“我是向飞宇。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中年女人拉着走进了咖啡馆:“外面下雨呢,进去再说。”然后又回头对姚菁菁说,“你也进来吧。”那口气就像是古装片里的王妃在使唤宫女。

姚菁菁知道她今天相亲的对象就叫向飞宇,本以为他们会为迟到说点什么借口,没想到他妈妈的态度如此傲慢。

她想说都这么迟了,没什么好聊的了吧。但是想到母亲再三的嘱托,又是赵姨介绍的,弄得不愉快的话,以后难免尴尬。反正来都来了,那就认识一下,进去说两句找个借口离开就是了。

她进了咖啡馆,和母子二人一起坐下。

中年女人叫来服务员,也没问姚菁菁的意见,就点了三杯咖啡,就好像她知道她的口味似的。然而她点的却是姚菁菁最讨厌的那种。

姚菁菁说:“哦,不用了阿姨,我刚才喝过了。”

女人没有理她,让服务员按照她点的下了单。然后就仔细地打量起姚菁菁来。

姚菁菁被她看得有点发毛,不过作为一名空姐,早就习惯了应对各种各样的人和眼神。她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容,等着对方开口。

中年女人看了一会儿,点头说:“不错不错,模样不错,气质也不错。”她又抬腕看了看手上的百达翡丽手表,“也很有耐心,等了四十五分钟。总的来说,还算是很优秀的,可以做我们向家的媳妇。”

姚菁菁一脸懵逼。这是相亲呢还是选妃啊?怎么一上来就自顾自在那里品头论足的,也不管人家心里什么感受。而且,她也是头一回遇到男人来相亲由妈妈陪着的。

中年女人又对她儿子说:“飞宇,你看你喜不喜欢?”

向飞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姚菁菁,点点头说:“喜欢。”

中年女人就对姚菁菁说:“行,那就这样,我定三个条件。第一,你们要做好婚前财产公正;第二,婚后三年内至少要生两胎,如果没有男孩就要准备生第三胎,否则就离婚;第三,我知道你是独生女儿,但你们生的孩子都得姓向,不能姓姚,万一离婚,你不能争孩子的抚养权。”

姚菁菁听完一头黑线,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女人是哪儿来的自信啊?世界首富吗?

女人见姚菁菁不说话,以为她同意了,笑着说:“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我们就去办公正。”

姚菁菁说:“阿姨,你好像还没问我的意见吧?”

女人说:“你有什么意见可以提,不过要抓紧时间,我很忙的,做生意要有时间观念。”

“好像刚才有人迟到了四十五分钟。”鉴于女人的态度,姚菁菁说话也不客气起来。

女人似乎没想到姚菁菁会顶她,愣了一下,说:“你一个空姐,吃的是青春饭,如果不靠身体,又能赚多少钱?你的四十五分钟和我比起来,一秒都不值。”

然后她站起来对她儿子说:“儿子,我们走,这么没礼貌的女人不能进我们家门。”

向飞宇却不走,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姚菁菁:“不,妈妈我就要她。”

姚菁菁这才发现,这个让妈妈陪着来相亲的向飞宇似乎脑子有点问题。

向飞宇的妈妈拗不过儿子,重新坐下来看着姚菁菁说:“除了我刚才说过的三条,以后飞宇给你买的衣服首饰无论多贵,全部都归你,还有车,结婚后一百万以内的车你随便挑一辆,我们向家的儿媳妇出门是体面的。”

姚菁菁不为所动,说:“对不起,我今天是来相亲的,不是来卖身的。”她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准备走。

中年女人冷笑了一声,忽然说道:“你妈病了吧?等着钱用吧?”

姚菁菁的身体一震,像遭了雷击一样定定地站在那里。

165、最意外的重逢

这是姚菁菁经历过的最恶心和难堪的一次相亲,或者说这根本不是一次相亲,而是一次交易。那个向飞宇的妈妈完全是在用一种做生意的方式来给她儿子买个体面的会生娃的工具,似乎在她眼里,女人都是可以交易的商品,所不同的只是价格而已。

然而姚菁菁这一次,是真的犹豫了。不仅是钱的问题,还有医院的选择问题。爨州毕竟是个小城市,如果能去一线城市的大医院做手术当然更好。

姚菁菁也曾想过带母亲去吴中治病。她常年飞春城到吴中的航线,知道三吴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血液科很出名,在全国可以排进前三。但她没有什么路子去找那里的医生,而且爨州到吴中几千里路,如果到吴中治病,费用将会成倍地增加。

现在,向飞宇的妈妈不仅答应承担治病的全部费用,而且愿意帮她们联系最好的医院,前提是除了答应她提出的结婚三条件,还要姚菁菁辞去航空公司的工作,马上搬过去和向飞宇同居,并且不能采取任何避孕措施。

老实说,向家开出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穿金戴银开豪车,加上帮她妈妈看病,整个下来也花了小几百万了。而且向飞宇长得也不难看,除了看起来有点弱智,这么大个男人还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像个孩子一样撒娇。

这样的条件,有大把的拜金女愿意给他家生孩子传宗接代。姚菁菁不明白,这位向少爷怎么就沦落到了要相亲的地步,而向太太还真就看上了自己。

姚菁菁当然没有马上答应向太太,只是说回去考虑考虑,而向太太似乎胸有成竹,几乎已经把姚菁菁看成了她的儿媳妇,当场提出要去医院看望亲家母,被姚菁菁委婉地拒绝了。

姚菁菁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医院。进病房之前,她努力调整了一下脸部肌肉,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

姚妈妈正坐在病床上看电视,姚爸爸在给她削苹果。看见姚菁菁进来,俩人同时喜出望外:“哎呀菁菁你可回来了,你这么半天上哪儿去了呀?”

姚菁菁把包放下,摸了摸妈妈的额头:“妈你没事吧?是你让我去相亲的呀!”

姚妈妈说:“我以为你没男朋友才让你去相亲,我哪知道你有男朋友呀!你说你这丫头,交了男朋友也不说一声,害我天天为你担心。”

姚爸爸也说:“就是啊,菁菁,你找了男朋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姚菁菁懵道:“爸、妈,你们说什么呢?我哪来的男朋友啊?”

姚妈妈朝姚爸爸笑道:“哎哟你看她还不好意思哩!”

姚爸爸指着柜子上一个小箱子说:“不是你男朋友,谁会一下子给我们送这么多钱来?医生都跟我们说了,骨髓配型成功了,就是要花很多钱。我原本还想着卖房子,现在看来房子也不用卖了。”

姚妈妈指责道:“卖房子卖房子,你就知道卖房子,一点用都没有!要不是女儿能干,找了个好对象,我看你这张老脸往哪里搁,难不成还真卖房子啊!”

然后又拉着姚菁菁的手说,“哎呀有钱是挺有钱的,随手就带一百万现金来,人也高高帅帅的,可就是那打扮……有个词儿叫什么来着……杀……杀马特?对,杀马特了一点!”

姚爸爸说:“人家年轻人这叫时尚!你不懂别乱说,什么杀马特呀!杀马特那都红红绿绿的,一点不正经。你看人家,头发虽然乱了点,可没染发;衣服旧了点,但身上干干净净的。说明人家过得简朴。这年头能这么纯真简朴的年轻人可不多了,一看就有家教。”

姚妈妈说:“也是,咱菁菁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儿去!”

姚菁菁听得心砰砰直跳,紧张地问道:“你们说的到底是谁呀?”

“你男朋友呀!”姚妈和姚爸同时说。

“他人呢?”

“去医生办公室了呀!”

“哎呀!”姚菁菁急急忙忙站起来就冲出了病房。

姚妈妈看看姚爸爸,半嗔半笑地说:“你看这孩子!”

……

姚菁菁冲进医生办公室,气喘吁吁地问:“医生,有没有看到我……那个……”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问了,紧张地搓着手。

医生奇怪地问她:“你几床的?”

姚菁菁说:“36床。”

医生说:“哦,刚刚你男朋友刚来问过情况,你是找他吧?”

姚菁菁脸一红,点了点头。

医生说:“他去神经内科了。”

姚菁菁哦了一声,就往神经内科跑,到神经内科转了一圈,一个熟人也没看见,心里又是失望又是焦急,就急忙忙地跑回了病房。

姚妈妈看她跑得满头汗,就问:“你怎么啦?”

姚菁菁说:“我……那个……他……”

姚妈妈说:“你瞧你这孩子,一说男朋友来了,说话都不利索了。”

“哎呀不是咧!”姚菁菁着急又不知道怎么说。

她内心有种极强的期待。是他吗?她几乎可以肯定是他了。可是他怎么会来?又怎么会送来这么多钱?那可是一百万呐!如果真是他,他是什么意思呢?

万一不是呢?她又隐隐有些担忧。

不行,一定要先见到他问清楚,不然在爸妈面前要尴尬死!

姚菁菁跺跺脚,在父母疑惑的眼神中跑了出去,结果跟正走进来青木撞了个满怀。

“啊——”姚菁菁叫了一声,连忙从青木怀里跳了出来,待看清楚来人的时候,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根,心像骑着一头小鹿一样乱撞乱跳。

“你回来啦。”青木看见姚菁菁说,“我刚刚去找医生了解了一下情况。”

“嗯。”姚菁菁低着头,尽量掩饰自己的慌乱,“情况怎么样?”

姚妈妈赶紧招呼他们进来,说:“哎呀你们小俩口不要站在门口说话,过来吃水果。”又对她老公说,“你赶紧去把葡萄洗洗给孩子们吃。”

“不应该是孩子们洗来给我们吃的嘛!”姚爸爸嘴上抱怨着,却还是拿起葡萄去了洗手间。

等姚菁菁和青木走了进来,姚妈妈挪了挪位置,拍了拍床沿对青木说:“来,坐这儿。”

姚菁菁觉得有点尴尬,就把椅子拉过来说:“您坐这儿吧。”

姚妈妈说:“是是是,坐那儿,你瞧我这老糊涂了,怎么能让客人做病床呢!坐那儿,那儿干净。”

青木却满不在乎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他只是觉得床沿比椅子近些,坐下来方便,但看在姚氏母女眼里就完全不一样了。姚妈妈笑逐颜开,偷偷朝姚菁菁竖起大拇指。姚菁菁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就又上来了。

“你刚才问医生到底怎么样?”姚菁菁怕她妈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赶紧把话题扯向病情。

“哦,情况有点复杂。我要问阿姨几个问题。”青木说。

“什么问题?”

“你最近是不是经常做噩梦?”

166、石头剪子布

“噩梦?”姚妈妈脸色一变,似乎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是有一段时间经常做噩梦,搞得心神不宁的,睡也睡不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青木问。

姚妈妈想了想说:“就是查出来这个病以后,一开始菁菁和她爸还瞒着我,可这种事情哪瞒得住我,一做化疗我就知道了。做噩梦也是在那段时间,每天都做,一闭眼就做,太痛苦了。要不是放心不下菁菁的婚事,想看一眼女婿长什么样,我那时候就死啦!”

她嘴里说着生啊死的,脸上却满是笑。

“其实我呀,早看开了,生生死死,那都是命中注定的。老天爷可怜我,非要我抱抱外孙子呢!要不然怎么在这节骨眼上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好事,你看配型也配上了,女婿也来了,还把给我治病的钱也送来了。”

姚妈妈说着说着忽然就一把拉住了青木的手,一脸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表情,“现在好了,女婿也见到了,就算手术失败,我死也瞑目啦!”

“妈,你说什么呢!”姚菁菁嗔道。

青木被老太太拉着手,听得莫名其妙:“那个……阿姨啊,你还是没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姚妈妈一拍脑门:“哎哟你看我这脑子,欢喜过头了。做梦是吧,让我想想……第一次做化疗……那就是年后没多久,大概三月份的时候开始的。”

“现在还做吗?”青木问。

“现在不做了。”姚妈妈说,“主要就是那时候心理上一下子承受不了,总觉得自己要死了,做了化疗身体又差,所以才会天天做噩梦。后来我就想啊,我不能死,我家菁菁还没出嫁呢!我得等她有个归宿再死。这么一想吧,就想开了,化疗熬过来以后就好多了,也不做噩梦了。”

姚妈妈啰哩啰嗦了半天,突然又话锋一转,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事情办了呀?”

青木一愣,道:“什么事情?”

姚妈妈说:“结婚啊!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青木一脸懵逼,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会问他这个,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那可能还早吧。”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是还早,可我就是想吧……”姚妈妈叹了口气,“趁着我现在身体还行,你们要么把事情定定下来。”

姚菁菁跺着脚说:“妈!你在说什么呀?人家问你病情呢!”

这时候姚爸爸拿着洗好的葡萄回来了,也说:“就是,人家问你的病情,你扯哪儿去了!来来,你们吃葡萄。”

姚妈妈说:“啊哟病情有什么好问的,医生都问得很清楚了,难道他比医生还厉害呀?”

姚爸爸说:“你又知道?说不定人家就是医生呢!”

姚爸和姚妈这才想起还不知道青木是做什么的,就一齐看向姚菁菁。

姚菁菁这时候尴尬得要死,尤其是看到青木那木然的表情——这根木头明显是没有理解她妈妈说的意思。

“他……他是心理医生。”姚菁菁其实也不清楚青木到底是做什么的,总不能照着那张名片说是个江湖术士吧。

“哦,心理医生好!心理医生好啊!”姚妈妈开心地点着头,“你有什么要问就问吧。”

青木就木然点头,问道:“能跟我说说你做的那个噩梦是什么样的吗?”

“啊?”姚妈妈似乎没想到青木会问梦的内容,“说起那个梦啊,想起来就吓死人咧!哎哟,能不能不说这个呀!”

青木很认真地说:“不,这个很重要,你说得越细越好。”

姚妈妈求助般看向女儿。姚菁菁也不知道青木为什么要问这个,但她很信任青木,就对妈妈说:“妈你就说说吧,就是个梦而已,都已经过去了,有什么好怕的。”

姚妈妈见向女儿求助无果,就埋怨说:“现在就胳膊肘向外啦!也不帮帮妈妈。唉——好吧好吧,你们容我想想,我是真的想起来就害怕!”

她就靠在床上闭上眼睛,眉头皱成了结,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其实真要说起来呢,这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开始吧,我就经常做梦有个什么东西跟着我。那时候还朦朦胧胧的,也没当回事。后来那东西跟着我的感觉就越来越明显,做梦的记忆而越来越清晰,我就有点害怕了,平常大白天做什么事也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似的。”

“那时候我身体已经不好了,常常头晕乏力。有一天晚上,我在洗手间里正对着镜子刷牙,忽然就觉得镜子里那个我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后来我出来躺床上才想起来,镜子里的我和我应该是左右相反的,我动左手的时候,她应该动右手。但是刚才我刷牙的时候,我动的右手,她动的也是右手。当时我一想这个,心里就发毛了。我就又去了一趟洗手间,对着镜子照了照。”

“但这一次镜子没出毛病,和平常照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我很肯定自己没有看错呀,我就对着镜子一会儿动动左手,一会儿动动右手,看看镜子会不会有什么变化。也不知道当时自己脑子被什么迷了,我居然和镜子里的自己玩起了石头剪子布。我出啥,镜子里的我也出啥,一直不分输赢。”

姚菁菁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妈,你可真逗!都几岁了,还和自己玩这样的游戏。”

姚爸爸也说:“是啊,也没听你说过这事啊!”

姚妈妈瞪了他一眼说:“哎呀这么丢人的事情我怎么会说出来。”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青木一眼,“这不是为了菁菁的幸福嘛,我这张老脸无所谓啦!”

“妈——”姚菁菁嗔叫了一声,“您还是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姚妈妈说:“后来呀,我就想起我和你爸爸年轻时候玩石头剪子布经常用的招。”

姚爸爸抢着接口道:“你就一直出拳头,骗我一直出布,到关键时刻就出个剪刀赢我一把。”

姚妈妈说:“那是你笨!”

姚爸爸说:“谁笨呀!我那是不愿意戳穿你,让你高兴一下而已,你还当真了呀!”

姚妈妈说:“就你嘴硬,死要面子!”

姚爸爸就哈哈地笑。

姚妈妈接着说:“后来我就一直出剪子,镜子里的我也一直出剪子。我对着镜子玩了好半天,刚想变石头,没想到镜子里的我先出了个石头,而我手里还是个剪子。镜子里那人还冲我做了个鬼脸,说‘你真笨!’”

167、意识病毒

虽然是大白天,病房里的人都听得毛骨悚然。

隔壁床的病友这时候也拉开帘子说话了:“老嫂子啊,你这是讲鬼故事呢吧?”

姚菁菁也说:“是啊妈,你这说的什么啊!”

姚妈妈说:“我哪有什么心情讲鬼故事啊,这都是我亲身经历的。我就是那天被吓到了,第二天就发了高烧,才来医院检查的,结果后来就查出了这么个毛病。我还跟你爸说我撞鬼了,想去圆通寺烧香呢!”

姚爸爸说:“这倒是真的,不过你没跟我说照镜子的事啊!哪儿还有人对着镜子玩石头剪子布的,你这是出现幻觉了吧?”

姚妈妈说:“这事儿说出来多丢人呀!让你知道了,我后半辈子不得被你笑话死!”

姚爸爸说:“都这样了还死要面子!那你现在怎么说出来了?”

姚妈妈说:“这不是女婿问了嘛!”

姚菁菁一听妈妈又开始女婿长女婿短的,赶紧打岔问:“那你们后来去烧香了吗?”

姚妈妈说:“没去。后来不是查出来得这个病了嘛,我就想可能真的是身体不好引起的幻觉。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照镜子,不敢半夜上厕所。而且我整天都觉得有人跟着我,像被人盯梢了似的。”

“你这是谍战剧看多了。”姚爸爸说。

“你别打岔!”姚妈妈瞪了他一眼,“其实跟盯梢也不一样,那人不是远远缀着你的那种,而是就和你在一起,和你是重叠的,像你的影子一样。这种感觉很奇怪的,有时候让我很害怕,有时候又让我觉得亲切,就好像自己突然有了个伴,做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就连生病的时候,都好像有个人能分担我的痛苦一样,可是我偏偏看不见她。”

“后来吧,不知道怎么的,我就开始做梦。一坐下来就昏昏欲睡的,一睡就做梦,整天整天地做梦。做的梦也是五花八门,但奇怪的是,所有的梦都是我小时候和年轻时候发生过的真实的事儿,就像放电影一样把我这辈子重新放了一遍,除了顺序是打乱的,事情却都是真的,很多事情我自己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甚至连上学时候和笔友的信都有,里面的一字一句都不带差的。”

青木知道这就是一种深度催眠状态下对记忆的挖掘,就好像电脑病毒在后台不停地搜索硬盘文件一样。这个过程是非常消耗pu和内存资源的,同样,深度催眠状态下的人在搜索记忆的时候对精神和大脑的伤害极大,而催眠师要维持长时间这种频度的催眠也要消耗极大的精神力,甚至比被催眠者所受的伤害还要大,只不过催眠师一般都经过专业训练,拥有比常人强大得多的精神力量。所以一般非必要情况下,催眠师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

青木是因为姚妈妈的脑部病变和夏文远接近,所以想问问她有没有做噩梦见过一个影子,以此来判断夏老的病和梦里的影子之间有没有关联。然而他没想到姚妈妈的情况好像比夏老还要复杂,居然中了类似意识病毒一样的东西,在她的脑子里搜索记忆。

“阿姨,那后来你梦到什么特别的事情了没有?”青木问道。

姚妈妈说:“后来我就见到她了。”

“谁?”

“就是那个一直跟着我的人,也是那个镜子里和我玩石头剪子布的人。”姚妈妈说起这个人的时候脸色变得有点白,“那天我刚开始做化疗,人特别难受,一睡着就看见她了。她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也穿着病号服。我看见她,就好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一样,但我只一眼就知道那人不是我。”

“那时候菁菁和她爸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什么病,打化疗针也只说是抗生素。当时我心里就已经猜到自己得了不好的病,但真正肯定还是梦里那个人告诉我的。她说我快死了,没得治的,叫我老实交代,否则不等我病死,她就先杀了我。”

青木和姚菁菁一齐问:“她要你交代什么?”

姚妈妈说:“我也不知道呀!她也没说,整天要我交代,要我交代的,然后就来掐我的脖子。每次都感觉差点就要被她掐死了,我就醒了。”

“要说道做噩梦呢,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在梦里见鬼啦、掉河里啦,什么都有,但醒了以后就记不真了,所以没觉得做噩梦有什么可怕的。但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那时候我打化疗针打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头发也掉光了,整天迷迷糊糊的,反倒是梦里的事情更真实。每天都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要杀我,却又不真的杀死我。你们是没碰到过那种情况,真要碰到了,你就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要不是为了菁菁的终身大事啊……”

姚菁菁正担心妈妈又开始喊青木女婿,这时候隔壁病床的病友帮她解了围,插话道:“老嫂子啊,你这不是做梦,你这叫强迫幻想症。我有个亲戚也这样,老觉得有人要害他,疑神疑鬼的,一会儿说吃的东西有毒,一会儿说有人跟踪他。睡觉大半夜起来打个车满城乱跑,跟司机说后面有特务追他,他要去给组织的联络站送情报。问他什么情报吧,他又打死都不说。”

姚妈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也偷偷问过医生,医生说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太紧张了,叫我放松。”

“那现在你还做这样的梦吗?”青木问道。

姚妈妈说:“早就不做了,我化疗结束后就不做这个梦了。”

青木现在可以肯定姚妈妈的情况和夏文远类似,只不过夏文远的精神力比较强,一直在反抗那个入侵的意识,所以意识一直处于影子状态。而姚妈妈只是个普通老百姓,精神力很弱,入侵的意识很快就成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

唯一搞不懂的是,入侵意识明明有能力杀了她而鸠占鹊巢,为什么一直不杀她,而逼着她交代什么呢?

如果说姚妈妈知道什么秘密的话,入侵意识已经通过意识病毒搜索过她的记忆了。潜意识搜索记忆是不会有什么遗漏的,除非有人用强大的精神力在姚妈妈的大脑的某个区域设置了保护区,就像给电脑硬盘加密了一样,如果连管理员权限都无法解密的话,病毒也就无法搜索这块区域。

只是那个入侵意识后来为什么放弃了呢?难道是因为姚妈妈得了绝症,所以入侵意识认为她没有价值了吗?

“阿姨,您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停止做这个梦的吗?梦里那个她后来去哪儿了?有留下什么话吗?”

姚妈妈说:“记得记得,那天那个‘我’又来逼我交代什么秘密,她正要掐死我的时候,我家的猫来了,她好像特别怕猫,就跑了。”

“猫?”青木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168、聪明的弱智

这个结果完全出乎青木的意料。

当初他和乌鸦联手都没能把夏文远的影子彻底消灭,如果要强行消灭它的话,很可能连同夏文远的主体意识也受到伤害。而姚妈妈脑子里的入侵意识显然已经比影子更成熟,结果一只猫跳出来喵喵叫两声,那个弄不死的家伙就逃走了?

“阿姨,你能说得具体一点吗?那只猫你以前见过吗?”青木问道。

“当然见过啊,那是我自己家里养的家猫,我怎么可能没见过!”姚妈妈说。

姚菁菁大奇道:“妈,我们家什么时候养过猫,我怎么不知道?”

姚爸爸说:“是啊,我们没养过猫啊!”

姚妈妈说:“那是我奶奶养的,你们当然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哪来的你们!小时候那猫跟我可亲啦,整天在我身边蹭来蹭去的,连吃饭都和我一个坐儿。”

姚菁菁咯咯笑道:“原来妈妈小时候还是个铲屎官呢!”

姚妈妈没听懂,骂道:“什么惨死不惨死的,你咒我哩!”

姚菁菁连忙解释:“我说的是铲屎官,就是养猫的意思,哪有咒你呀!”

姚妈妈说:“年轻人尽弄些我们听不懂的词儿。”

她们在那里解释铲屎官的问题,而青木却陷入了沉思。姚妈妈小时候养的猫,少说也有个四五十年了。猫的平均寿命只有十几年,目前世界吉尼斯纪录最长寿的猫才三十几岁。所以姚妈妈梦见的那只猫应该早就死了。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她梦见的猫是自己的潜意识根据记忆在梦境空间里复制出来的;另一种可能就是这猫死后意识并没有消散,而是通过什么特殊方法进入了姚妈妈的大脑,并一直潜伏在里面。

青木首先排除了第一种可能,如果只是自我意识在梦境构筑的复制品,不可能把入侵者赶走。但如果是第二种可能,那就太离奇了。

除了隐藏的基因记忆外,生命体的记忆全部储存在大脑里。大脑就像一个庞大的硬盘,通过神经系统来控制信息的存储和调取。通常来说,意识本身是不具备记忆功能的,必须借助具有类似大脑这种功能的物质才能存储信息。

先不说意识脱离物质后能不能单独存在以及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才能进入另一个生命体的体内这么玄学的问题,仅从理论上来说,一旦意识离开本体,或者本体大脑死亡,意识体就会失去调取记忆的权限或能力,它对过去的记忆也就不复存在了。它不可能记得自己曾经是谁,谁是它的朋友,谁是它的敌人。

如果那只猫通过什么特殊的办法在死后保留了意识,并且进入了姚妈妈的意识区,那么实际上,它和那个入侵的意识体一样,变成了一个外来的寄生意识体。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个意识区是不可能让两个意识体同生共伴的,就像觉醒者进入他人的梦境时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利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来掩饰自己的存在或者控制对方的意识。所以夏文远体内的入侵意识才会变成他的影子那么隐蔽的办法成长,而且因为窃取了他的全部记忆,长成后就会变得和主体意识一模一样了。

那么那只猫又是怎么和姚妈妈一起生活那么多年而互不侵犯的呢?

“阿姨,您之前有没有梦到过那只猫?”青木问道。

“没有。”姚妈妈非常肯定地说。

“从来没有吗?”

“哎——好像……”姚妈妈也有些疑惑起来,“好像真的没有。自从那只猫死了以后,我还真从来没有梦到过它,就算前阵子整天整天做梦,我从小到大鸡毛蒜皮的事情都梦见了,就是没梦到过这只猫。”

“那只猫其实已经死了吧?”

姚妈妈说:“死啦,早就死啦,和我奶奶一起走的。那时候我上高中,我爸突然来学校叫我回去,说我奶奶快不行了。我回到爨家村,奶奶躺在床上,猫就抱她怀里。她看见我回来了,就让我坐她边上。后来我就睡着了,好像还做了个梦。等我醒了,我奶奶和猫就都已经走了。”

青木知道了,姚妈妈大脑皮层记忆区里一定有一块加密的保护区,而且跟这只猫有关系。那块保护区里一定有那个入侵意识体想要的东西。

他决定催眠姚妈妈,进入她的梦境里看一看。虽然未必就是他想的那样,但如果能解开入侵意识的秘密,那也算了了一桩事情,毕竟收了夏文远那么多钱,却没有完全解决掉那个影子。而且他对那个影子的来历也很好奇,甚至隐约感觉到和自己有那么一点关系。

不过有那只猫的存在,青木不能确定进入姚妈妈的梦境时间要多久,又会发生什么。

虽然梦境和现实之间是没有时间对应的,甚至可以说梦里是没有时间的,因为时间只是为了认知世界而人为创造的一个概念。梦境空间本身不存在时间,潜意识调取记忆构筑梦境并不需要依靠现实逻辑。或者说,在梦里,时间已经成了一个可见维度,所以不同时间上的东西,潜意识可以同时把他们调用并重构。我们在回忆梦境的时候觉得那个梦很长,其实只是一瞬间而已。

为了防止在搜索姚妈妈的记忆区块的时候时间过长,或者因为那只猫而出现什么意外,青木决定支开姚菁菁和姚爸爸。

“菁菁,我肚子饿了。”青木说。

“啊?”姚菁菁身体颤了一下。这根木头之前不是客气地叫她“姚空姐”就是毫无礼貌地“喂喂”地喊,这时候突然来了一声“菁菁”,让她措手不及。姚菁菁忽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却不自觉地红了。

青木一点也没感觉到姚菁菁的异样,他是怎么顺口怎么来的,以前叫毕生花他也是一会儿叫如花,一会儿叫老板娘;叫胡杏一会儿喊名字,一会儿喊胡警官。这会儿听姚妈妈一直“菁菁、菁菁”地叫,他也就顺口这么叫了。

毕生花说他是外星来的,脑子和地球人长得不一样,里面可能住了好几个智商只有50的东西,合体的时候就聪明绝顶,不合体的时候就是个弱智。

169、猫捉老鼠

姚妈妈一拍床沿:“哎哟你瞧我这糊涂的,把这茬儿给忘了。菁菁你啊什么啊,还不快带青木去吃饭!”

青木却说:“阿姨,我还想再和您聊会儿,让菁菁下去随便买点儿回来吧。”

姚妈妈本想说那怎么行,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就说:“也好也好,菁菁你还愣着干啥,快下去买呀。”又对旁边的姚爸爸说:“你也去,多买点菜,女儿一个人拿不动。”

“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让菁菁在这儿陪着。”姚爸爸觉得让小伙子第一次来,留他一个人在病房挺尴尬的。

姚妈妈却把脸一板:“你懂个屁!菁菁不去,你知道孩子啥口味呀?”然后就急着催促他们下楼。

姚菁菁哦了一声站起来,疑惑地看了青木一眼。姚爸爸在姚妈妈的催促下,也无奈的起了身。

等他们走了,姚妈妈就笑嘻嘻地看着青木说:“你是有什么话要跟阿姨说吧?行了,你快说吧,阿姨听着呢。”

青木没有回答,而是把病床周围的帘子拉上了。

姚妈妈的精神力非常弱,青木没费吹灰之力就将她催眠了。他也没有采用什么虚虚实实的手法,而是直接让姚妈妈自然进入了梦境。

第一个场景是医院,不过和眼前的病房不太一样,更像几十年前的老旧的卫生院。姚妈妈坐在一群吊着点滴的病人中间,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忙碌地穿梭着。

姚妈妈拉住一个护士问:“护士啊,医生什么时候来给我做手术啊?。”

护士拿根针在姚妈妈手臂上戳了一针,放出一滴淡红色的血,说:“还红着呢,急什么?你看那人的血都变白了,也还在等。”

这时候场景一换,一个病人出现在视线里,脸和手臂上的皮肤惨白惨白的,像抹了石膏粉。护士也是拿针在他手臂上一戳,就流出来牛奶般的白血。

姚妈妈就不言语了,只好焦急地等着。

整个梦境的场景都非常小,稍微远一点的景物就很模糊,可见姚妈妈的精神力量极弱,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甚至比正常人还要弱一些。

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医生,说要再给她抽骨髓检查。姚妈妈就非常害怕的样子:“又要抽骨髓啊,很痛的!”

医生什么话也没说,从姚妈妈的背脊上挖了一截脊椎骨下来,把里面的骨髓倒出来放在放大镜下观察。

姚妈妈问:“医生,我的骨髓怎么样啊?”

医生说:“还好还好,这骨头新鲜着呢。”说着把骨头还给了姚妈妈,交待她回去一定要放冰箱保存,不然就要坏了。

这时候场景又变成了厨房,姚妈妈围着围裙,把汤锅里的汤倒出来,朝着外面喊:“菁菁啊,骨头汤炖好了,快来喝。”

然后场景又回到了病房,姚菁菁拎着骨头汤进来,打开就要喝。姚妈妈打了她的手一下说:“你怎么嘴这么馋呀!先给青木喝。”姚菁菁就转过身一勺一勺地喂青木喝汤。

可是那个青木并不是真正的青木,而是姚妈妈在梦里根据记忆构筑出来的。那个青木虽然还是那样的五官,可头发变成了清新小短发,刘海微微烫过卷曲着,像棒子明星。衣服也换成了修身小西装,穿着锃亮的皮鞋。

青木就站在边上看着那个棒子明星样的自己喝着姚菁菁喂过来的汤,那汤罐里的水还沸腾着,一块脊椎骨在水里上下翻滚。

……

场景换来换去,不是医院就是家里。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梦到青木想看到的东西。但他不能强行去影响姚妈妈的梦境,更不能像病毒意识那样去搜索她的记忆,否则以姚妈妈现在的精神和身体状况,支撑不了多久就会垮掉。

青木只能耐心地等着,等机会引导姚妈妈去做和猫有关的梦。

场景终于换到了农村,一片洼地里,稀稀拉拉地种着些庄稼,旁边有几间低矮的民房,看上去像是几十年前的农村房子。

姚妈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蹲在洼地边上,看着一颗老树根边的蚂蚁在搬家。

青木走上前去,也和她一起蹲下来,问道:“蚂蚁为什么要搬家?”

“真笨,要下雨了呗!”

“你错了,是洞里有老鼠。老鼠把蚂蚁都赶出来了。”

“神经病,这么小的蚂蚁洞里怎么可能有老鼠呢!”

姚妈妈抬起头,看见青木的时候明显吃了一惊,周围的空间有种轻微的波动。青木知道空间要坍塌,但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用自己的力量支撑住姚妈妈的梦境空间,又保护住她的意识体,然后说:“你看,不是有老鼠吗?”

姚妈妈呼吸有点急促,但还是低头去看,看见蚂蚁洞里果然爬出了老鼠。那老鼠一开始也和蚂蚁一般大,爬出来以后就慢慢变大。

姚妈妈吓了一跳,哇一声叫就躲到青木身后。

青木说:“你家的猫呢?让猫来抓老鼠。”

姚妈妈愣了愣:“猫?我家没有猫啊!”

青木说:“你家明明养了猫的。”

姚妈妈摇摇头:“真的没猫。”

这时候老鼠越来越多了,连成了串,都朝着姚妈妈爬过来。姚妈妈吓得大叫:“奶奶,奶奶!有老鼠!”

青木就看见土屋的们开了,走出来一个老太太,穿着粗布农服,但走起路来却有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她满头的银发,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青木一看到她就想起了杜瓦——那个不会老的女人。

“奶奶,奶奶,有老鼠。”姚妈妈跑到老太太身边,指着地上说。

这个老太太明显只是姚妈妈在梦境里造出来的,除了保留了她记忆中的容貌和气质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能力。

老太太拿起旁边门边的锄头就要来打老鼠。

青木提醒道:“让你家的猫来吧,猫会抓老鼠。”

“猫?我家没猫。”老太太说。

老鼠越来越多,爬得满洼地都是,绕着姚妈妈和老太太的脚边爬呀爬的,眼瞅着有几只就要爬到她们的脚面上了。

“猫,快让猫来!”青木说。

姚妈妈已经吓得哇哇哭起来,嘴里叫着:“奶奶,猫!奶奶,我要猫!”

170、白如雪

姚妈妈的梦境空间范围始终不大,不远处就是一片灰蒙蒙的边界。

青木看着梦境边界的虚空出现一点一点模糊的闪亮,那是姚妈妈自己的意识在不停地搜索记忆留下的痕迹。

她在找她家的猫。

可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始终无法调取到相关记忆。

青木觉得非常奇怪。醒着的时候,姚妈妈反倒能记起来她家的猫,而做梦的时候却无法调取猫的记忆,这种意识干扰和记忆封锁的方法极为高明,就好像一台电脑上的文件资料,你正常打开的时候是可以看到的,但你想要把它拷贝出来的时候却发现找不到它了,无论你是用管理员权限还是后台病毒程序。

梦境模糊的空间边界无数的亮点闪过后,青木发现了一片区域始终处于黑暗之中。那块区域并不大,就像灰色的天空挂着一个黑色的月亮。由于梦境空间不大,那个黑色的月亮仿佛伸手可摘。

青木知道那就是加密的隐藏区域了。

当他试图用精神力量去触碰那片区域的时候,世界忽然变成了一片黑暗。

洼地不见了、庄稼不见了、房屋不见了、老树不见了、树下搬家的蚂蚁和满地乱爬的老鼠不见了、雍容自在的老太太不见了……

但空间并没有坍塌,只是空间里的东西不见了。就像一个房子,所有的砖木混凝土和钢筋都被抽走了,可房子的那个空间还在,青木和姚妈妈还在这个房子里。

然后,在这个空间里出现了一片炫目的白。

青木看见了那只猫——浑身长满了柔软的白毛,像西伯利亚冬天的雪,在黑暗的虚空中显得尤为耀眼。

从青木的角度看过去,那只猫离他很远,但他依然能看清猫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雪白而柔软的毛,蓝宝石一样晶莹透绿的眼睛,黑色的瞳孔像镶嵌在蓝宝石上的黑珍珠,踞坐在那里的姿势高贵优雅,唯有那带着点粉色的小小唇鼻为它增添了几分可爱。

虽然失去了场景,但并不等于梦境空间不见了。恰恰相反,现在的梦境空间无比庞大。因为黑暗的关系,你很难判断哪里是空间的边界,就像我们在黑夜里抬头看天,是无法判断天空的高度的。有时候你会觉得伸手可及,有时候又觉得深不可测。

青木感受到了一股澎湃的精神力量,像原子弹爆炸后的冲击波一样把整个空间撑大了。

现在这个梦境空间绝不是姚妈妈构建的,因为她的精神力绝无可能如此庞大。然而他们偏偏又确确实实就在姚妈妈的梦里,整个空间的核心就是她的梦境。而凭她的能力,是无法承受这么庞大的空间质量的。

青木不假思索,轻轻一抬手,用自己的精神力量去保护姚妈妈。如果不这么做,庞大的空间压力会把姚妈妈构筑的核心梦境压碎,她的意识体也会受伤。

几乎就在同时,那只白猫也轻轻动了动爪子。

青木的精神力刚刚护住姚妈妈的意识体,就触碰到了另一股精神力量。两股力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在同一个空间碰撞了,就像宇宙中的两颗恒星突然相撞一样。

巨大的冲击波轰然薄发,眼看着就要吞噬掉姚妈妈的意识体。青木不得不举起双手,用自己的身体承担住全部的冲击力量,防止姚妈妈的意识体受到伤害。

与此同时,他看见那只猫忽然弓起了背,浑身炸了毛,圆睁怒目,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青木可以感受到一股庞大的精神力量从猫的意识体散发出来,毫不掩饰,仿佛一头为了保护自己的领地而发怒的猛虎。

人和猫就这样对峙着。

姚妈妈现在就好像站在一个无形的圆球里。圆球外面有一层保护罩,而这层保护罩的一半是由青木的力量形成的,另一半则是那只猫。

白猫似乎感觉到了青木没有伤害它或者伤害姚妈妈的意图,慢慢放松下来。背上炸立的白毛缓缓躺了下去,又变得丝滑柔软。

周围的空间在慢慢回缩,白猫的身躯也在慢慢变小。没多久,白猫就变成了一只正常的大小的猫。

洼地又回来了,身后的小屋也回来了,大树下的蚂蚁在搬家,那些老鼠则四处乱逃,一会儿就跑得没了影踪。

姚妈妈和她的奶奶就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青木和白猫。

白猫盯着老太太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朝着梦境边界的模糊地带走去。

“喂——你等一下!”青木喊道。

白猫停下脚步一回头,微微张了张粉红色的小嘴,朝青木喵呜叫了一声,然后就隐进了黑暗之中。

青木无奈地看着它离开。

他当然可以再去触碰那个黑月亮,把白猫逼出来,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用。

那并不是一只完整的猫,而只是一个保护姚妈妈以及她脑中那个加密区域的意念。奇怪的是,这个意念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可想而知,这只猫生前是个多么强悍的家伙,也许不会比煤老板差多少。

一个意念并不会告诉他更多,青木最多能做的就是把这个意念消灭,然后打开姚妈妈脑中加密区域的记忆。那样也许能揭开一些秘密,但也可能会伤害到姚妈妈。万一只是一些别人家里的隐私,那岂不是很尴尬?

而要亲手消灭一只这么漂亮可爱的猫咪,虽然只是个意念,青木也下不去手,何况在不波及姚妈妈的情况下,杀不杀得死还是个问题。

青木只好老老实实地退出了姚妈妈的梦境,当然,在退出之前,他等了一个相对平和的美好的梦境空间,即使这样,姚妈妈醒来的时候也已经萎靡得不成样子,就像刚刚做完手术一样虚弱。

“我这是怎么了?刚才好像做梦了一样。”姚妈妈醒来后说。

“没事,您就是太累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青木说着拉开了帘子,然后给姚妈妈倒了一杯热水,“你喝口水。”

姚妈妈说:“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看你头一回来,没能好好招待你,还让你倒过来照顾我……”

青木原本还想问问姚妈妈关于那只猫和她那个雍容高贵的奶奶的事情,但看姚妈妈梦醒后的气色,已经是到了精神承受的极限了。他也就不再多问,让姚妈妈躺下睡一会儿。当然,有他帮着催眠,姚妈妈一闭眼就睡着了。

过了一会儿,姚菁菁和姚爸爸回来了,打包了好多菜回来,鸡鸭鱼肉、鲜疏水果样样都有,还带了一大罐汤。

姚妈妈醒过来,看见大瓦罐,问道:“怎么连罐子都带上来了,多重啊!”

姚爸爸说:“这是焖炖的汤,离了瓦罐就不好喝了,我特意押了十块押金。你看这汤色,这骨头,鲜着呢!”

他说着揭开盖子,用勺子在瓦罐里搅和了几下,一块块骨头就在乳白色的汤里翻滚起来。

171、很快会再见的

姚爸爸对他买来的汤似乎特别满意,一个劲地招呼大家喝。姚妈妈因为刚刚精神透支了,没什么胃口,所以基本不怎么动筷子。姚菁菁则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饭,时不时地咬着筷子发呆,脸上始终落着红晕。倒是青木,毫无顾忌地大口吃饭、大口喝饮料。他从昨晚到现在没吃过东西,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可对着面前这盆骨头汤就是提不起兴趣来。

姚爸爸见大家都不喝汤,又不说话,觉得有点尴尬,就问起姚菁菁中午相亲的事儿来。

姚妈妈使劲地朝他使眼色:“你老糊涂了吧!”

姚爸爸这才想起青木在场,一拍脑门子:“哎呀是我记错了,记错了,不是菁菁的事儿,是那个什么……”

姚菁菁噗嗤一笑,说:“爸,妈,你们干什么呀,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就把中午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青木的脸色。

青木却浑若未闻,自顾自吃饭,弄得姚菁菁心里慌慌的,不知他在想什么。

其实中午的事情青木都看见了。他本来是解决了那几个混混之后,打算和姚菁菁打个招呼就走的,恰巧听到向家母子在和她谈婚论嫁,又以她妈妈的病情相要挟。

那位向太太虽然有点飞扬跋扈,但并没有什么恶意,这种场合青木也不便上前。他得知姚妈妈治病需要钱,正好自己手上拎着个累赘的钱箱子,就干脆把钱直接送到了医院。到了医院,他顺便了解了一下病情,才发现姚妈妈的脑部发生了和夏文远类似的病变,可这家医院显然没有认识到这种病变的罕见程度,只把它当成了白血病引起的并发症。

青木记得彼得医生说过夏文远的这个病全世界只发现了十来个病例,而且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一直怀疑脑部病变和那个影子有关系,现在姚妈妈身上发生的一切似乎也佐证了他的想法。

现在剩下的疑问是,姚妈妈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入侵意识又想通过她找到什么东西呢?是那只猫吗?而那只猫又是怎么对付那个入侵意识的呢?

看样子要想个什么法子搞定那只猫,解开姚妈妈的记忆封锁区才行。

姚菁菁话还没讲完,姚妈妈就一拍桌子大怒道:“居然敢拿我的病威胁我女儿,什么东西!有钱了不起呀!你说你那个赵姨也真是,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呐!”

她忽然想起青木也是个有钱人,不能一棍子闷死,又看青木闷头吃饭一声不吭的样子,还以为他因为姚菁菁相亲而不高兴了,就解释道:“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菁菁有男朋友了,你看我这病吧,过了今天也不知道明天还有没有,所以就着急,孩子你可别往心里去,我家菁菁那就是孝顺,就是为了让我开心。现在我知道了,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事了。你可千万别怪菁菁,要怪就怪我!”

姚菁菁急道:“妈,你别说了,你越说越乱!”

姚妈妈说:“好好好,我不说,不说了。”

青木虽然笨,这时候也听出姚妈妈是把他当未来女婿看了。但他又懒得解释,看姚妈妈精神头好了很多了,就问起她小时候那只猫的事情。

姚妈妈说猫是她奶奶养的,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在了。小的时候她们家是奶奶当家,什么事都听奶奶的。奶奶把猫当宝贝一样,比她这个孙女还宝贝,所以她小时候还很嫉妒那只猫。不过毕竟是和猫一起长大的,所以跟猫的感情还不错。但那只猫最亲的还是她奶奶,其他人想抱抱都不容易。

青木问:“你家的猫很特别吧?”

姚妈妈说:“就是白,干净!干净得有点不像猫。我们那时候在农村,别说狗啊猫啊的,就是人,哪天不是弄得灰头土脸的。可我家的猫呢,浑身雪白雪白的,不管到哪儿都不会弄脏。我想那时候它不爱叫人抱也是嫌别人脏。我奶奶就特别干净,无论下地干活还是在家烧灶,都不会让自己弄脏。虽然她穿得也是粗布麻衣,可大家都说她像个大户人家的。”

青木说:“你奶奶不是一般人。”

“我也这么觉得。”姚妈妈说,“爨州姓爨的人早就不多了,我奶奶那支可是最正宗的。”

姚菁菁说:“原来太奶姓爨呀,那可是爨州的骄傲,这么说我身上也流着爨家人的血哩!”

姚妈妈说:“我以前也姓爨啊,我们都是跟我奶奶姓的。因为这个姓太难写,爨家村的人早都改姓了寸,只有我奶奶坚持不改,一直到她过世以后我们才改的。”

“寸,爨……”姚菁菁在嘴里念叨着,“两个字的发音很接近,原来是这样来的啊!”

青木对姓氏问题不感兴趣,想来姚妈妈也不会知道更多东西了,吃完了饭就起身告辞。

姚菁菁送青木出来,到了楼下问他:“你怎么会到爨州来?又怎么知道我妈妈住院要钱?”

青木当然不能说自己主要是为了干掉几个想对她不利的混混才来的,但他又不善于说谎,就说:“就是来看看你。”

姚菁菁觉得青木这个理由很牵强,但心里还是暖暖的,说:“谢谢你。”

青木说:“不用谢。”

姚菁菁说:“那么多钱我恐怕一时半会儿还不出来,只能后半辈子慢慢还你了。”

“不用还,那钱本来就是你的。”青木觉得姚菁菁是因为自己才被马福庆盯上的,也差点因此而受害,如果昨晚自己晚了一步,那个司机得逞了,别说一百万,多少钱也弥补不了遗憾。

“啊?”姚菁菁不明白青木为什么这么说,“我的?”

青木也发现自己这样说有漏洞,就说:“额……钱是我路上捡来的,你别放心上就是了。”

姚菁菁当然不相信,噗嗤一笑,说:“那要是失主找上门来,钱又被我花了,我就只能以身相许,把我的后半辈子还给他了。”

青木没明白姚菁菁话里的话,十分肯定地说:“失主不会找来的。”

姚菁菁就低着头笑,心说真是根木头。

俩人一路聊着天,但总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到最后就变成了沉默。直到走到了停车场,看着青木一只脚已经跨上了车,姚菁菁终于鼓足勇气叫了一声:“青木!”

青木扶着车门回头:“什么?”

“我……我……”姚菁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感觉自己的脸滚烫滚烫的,半天没说出什么来。

“怎么了?”青木问道。

姚菁菁沉默了半天,说:“我们还会再见吗?”

“这个……”青木忽然想起什么来,问道,“吴中是不是有个医院看这个病很厉害?”

“嗯,吴大附院的血液病科很出名。”姚菁菁有点期待青木说让她们转院去吴中看病,但她又觉得这样的要求太过分了。人家跟你萍水相逢,已经拿出一百万来,怎么好意思再提这样的要求。

“是三吴大学吗?”

“是的。”

“那就好办了。”青木说,“我回去问问看,能不能帮你们安排一下去吴中做手术。”

“真的?”姚菁菁喜出望外,“那么说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啦!”

“是啊,很快会再见面的。”青木笑着说,脑子里却忽然想到了那只白猫。

172、又来一只猫

回到春城的时候,史大壮还带着虞美人在世博园玩。青木就顺便去接他们回酒店,结果跟着他们一起上车的还有一只瘦不拉几的小黄猫。

青木感慨着今天怎么跟猫没完了,刚在姚妈妈的梦里遇到一只看上去像泰国御猫一样的白猫,结果现在又见到了一只半死不活的橘猫。

虞美人把猫抱在怀里,抚摸着猫背脊说:“青木耶耶,它可听话了。”然后对着猫说,“这是我青木耶耶,快叫一声。”

猫就张开嘴喵呜叫了一声,不过那声音细得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

史大壮解释道:“路上遇到的流浪猫,一路跟着我们。美人看它可怜,非要收留它。我想想美人到了吴中整天跟着我这个粗汉,多个伴也好,就同意了。”

青木说:“流浪猫要注意点,小心染病。”

“放心吧,已经带到宠物医院去洗了澡,基本检查也做了,除了比较虚弱,其他没什么问题。”史大壮伸了个懒腰,“这一天什么都没玩,就对付这只猫了。”

虞美人大概是太累了,抱着猫很快就在后座睡着了。小黄猫在美人怀里安静地趴着,看起来很乖巧,但青木却觉得不太对劲。刚才猫叫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了,哪有猫的声音这么小的。

他试探了一下,马上就发现这只猫的精神力非常弱。猫科动物比一般动物的精神力要强大很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不比人类弱。然而这只猫的意识体却弱小得比虫子好不了多少,甚至支撑不起一个完整的梦境空间。

青木确定这不仅仅是饥饿所造成的虚弱那么简单,这种精神状况如果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用民间的话说,那是魂魄不全。科学一点的说法,就是先天不足,但这种说法也其实也并不科学,因为科学上并不承认“精神独立”和“无疾而终”这种事情。

青木提醒史大壮:“这只猫恐怕活不久,到时候美人会伤心,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史大壮说:“不至于吧?医生说它挺健康的,就是长期流浪造成的营养不良,好好养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其实史大壮心里也没底。因为职业关系,他对生命和死亡非常敏感,看到这只猫的时候也直觉得这猫太过虚弱,仿佛随时会死去一样。也可能正是这个原因,越发激起了虞美人的善心,史大壮也没办法,只好让美人领回去再说。

“这宠物的健康问题以后可交给你了,你是专家嘛!”史大壮说。

“我什么时候成了宠物专家了?”青木疑惑地说。

史大壮说:“你连乌鸦都能养得那么好,猫更不在话下。”

“你说煤老板?只要有东西吃,谁都能养好!”

青木想起那只乌鸦就是一声叹息。他总觉得那鸟儿越来越唠叨,说话也越来越溜,快要成精了。真怕哪一天普通的美食已经不能满足它的胃口,它会想出什么幺蛾子来。

收留一只猫容易,要把它带回吴中就不容易了。首先第一关,酒店就不允许宠物入住。史大壮又不好意思把猫寄养到朋友家里,何况他的朋友大多数是警察,一个个都很忙。

而且史大壮已经提前买好了三个人回吴中的机票,这时候再去给小猫开检疫证明、办宠物托运手续肯定来不及了。

两个没有经验的大男人对此一筹莫展,最后东问西问,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专门的宠物快递公司。快递公司的人说他们专门做宠物运输,只要交到他们手里的动物,不但保证按规定时间运送到目的地,期间还会细心地照料,保证宠物的营养和安全。

虽然价格贵了点,但总算把猫的问题解决了,两个老爷们感觉像打了一场仗一样。

晚饭的时候,虞美人问青木:“菁菁嬢嬢呢?”

青木说:“她回老家了。”

虞美人说:“菁菁嬢嬢人可好了,青木耶耶你会娶她吗?”

“e……”青木没想到虞美人会问这个,一下子懵逼了。

史大壮在一旁哈哈大笑说:“你青木耶耶是根木头。”

虞美人像个小大人那样点了点头:“嗯!还是根青涩的木头!”

……

回到酒店,哄虞美人睡觉以后,史大壮来到青木的房间,问他:“你昨晚到底干了什么?不到二十四小时,一百八十多次违章记录,幸亏我提前打了招呼,要不然这辆车就报废了。”

青木先给史大壮点了根烟,然后把手机打开,发了一段录音给史大壮。

史大壮听了一会儿,朝青木竖起大拇指:“行!你不干刑警真是太可惜了。”

“你就把我当你的线人就行了。”青木当然不会把自己和马福庆之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史大壮,否则以史大壮的身份和性格,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会让他很难做。那段音频青木也已经掐头去尾,只留下了马福庆供述自己的犯罪记录的那一段。

“有了这段录音,可以把马福庆那条线上的团伙一锅端了。”

史大壮隐约猜到一点什么,知道马福庆很可能是抓不到了。但青木不说,他也不再多问。

第二天一早,史大壮先去还了车,又去了警局,把马福庆的录音交给了春城的警察。史大壮原本想和春城这边约定,等他回到吴中后再两地统一行动,但由于马福庆的录音里提到了药婆和穆卡,就自然和刚刚结束的滇南特大缉毒案进行了并案处理,具体的行动转由省厅负责了。史大壮也乐得轻松,反正最后的功劳少不了他一份。

下午的时候,他们赶到机场,坐上了由春城返回吴中的航班。史大壮订的是和来的时候是同一个航空公司的同一个型号的飞机,理论上来说,他们很有可能遇到同一批空姐。但姚菁菁并不在飞机上,青木记得她是说过今天要回公司上班的,也不知道她是请假了,还是在其它航班上。

虽然没遇到姚菁菁,他们却遇到了另一个熟人。

刚上飞机,青木就看到一个胖胖的女人坐在头等舱的位置上,嘴唇上涂着鲜艳的猪血一样的口红。

胖女人看见青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忙地从手包里掏出登机牌在青木面前晃了晃,像刚刚戳穿了一个出脑筋急转弯的骗子似的兴奋地说:“头等舱的登机牌和经济舱是一样的!”

173、你可以进来

离开了十几天,一回到吴中,史大壮就彻头彻尾成了大忙人,没办法,刑侦队的工作都指着他。

青木却还是闲人一个。

酒吧装修和开业的事情有毕生花张罗着,他完全不用操心。毕生花倒是拿来一大摞账单,让他过过目,毕竟他是大股东。但青木一看见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大,像太上皇一样摆摆手:“一切由爱卿做主就是。”毕生花无奈地摇摇头,帮他收拾好房间,就不再管他了。

社区的心理健康咨询室本来就没什么人来,自从刘槐安的事情以后,更没有人来做什么心理咨询了,生怕被人当神经病看。离开了十几天,来登记咨询的只有三个人,还都是家长带着的孩子,无非是暑假里玩游戏上瘾啦什么的。青木简单对付了一下,就和被小齐送回来的乌鸦在里面吹着空调休息了。

小齐把乌鸦送回来的时候一个劲儿抱怨:“这鸟儿太难养了,嘴碎不说,关键爱管闲事儿,还什么都懂。我住的那房子太小,跟莫语俩人住一起,多了只鸟儿,简直了……”

乌鸦停在青木脑袋上,对小齐的抱怨还以白眼。小齐知道这鸟儿嘴里冒不出什么好话来,就赶紧开溜了。

煤老板问青木在滇南都吃了什么好吃的。青木如数家珍地连说了七八种米线,乌鸦就呱呱大笑:“十几天就吃米线,怎么没把你吃成长虫?”

青木也是无奈,姚菁菁带他在春城吃饭的时候确实点了几个特色菜,但他把菜名给忘了。

趁着咨询室的工作清闲,青木就想去拜访一下梅以求教授,一方面是姚菁菁妈妈如果要转来吴大附院,以梅教授在三吴大学的资历,打个招呼肯定没问题;另一方面,北野真武在大山里造的那个群体实景梦实在太过震憾,他现在脑子里有很多疑惑,需要找个人探讨一下,尤其是像梅教授这样知识渊博的人。

按日子来算,梅以求去哥本哈根半个多月了,也应该回来了。青木刚想给梅教授发消息确认一下,就接到了梅子青的电话。

梅子青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青木先生吗?……我是梅子青,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是……我们已经回来了,但是教授……教授他好像疯了,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谁也不见,说不能相信任何人。他的很多老朋友来找他,也都被他拒之门外。关键是,他不肯睡觉,说睡觉会被侵略。他还逼着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学习莱斯特签名,如果学不会的话,就要被辞退。我不知道教授是怎么啦,看上去像是疯了。青木先生,您是教授最亲密的朋友,或许您有什么办法呢!”

青木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他很了解梅以求,这位博学而有点骄傲的科学家,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智慧。他有足够骄傲的资本。然而他的心却像个孩子一样单纯,从不掩饰自己的憎恶,又是个天生的乐观主义者。

这也正是他能够和青木成为朋友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两个人有着相似的脾气,或者叫做臭味相投。

在青木看来,没有什么能够击垮这个深不可测的小老头。虽然他对意识和精神的研究仅停留在理论上,而从不自己去尝试做清明梦或者偷窥一下他人的梦境,但青木知道,他的精神力量非常强大,远远超过普通人。

梅教授终生追求的事业是走向科学的顶峰,探索人类的终极使命,无论金钱还是权力,甚至生命威胁,都不足以动摇他的精神世界。要说能把他这样的人逼疯,除非发生了足以影响人类命运的事情。

当青木赶到梅以求那栋特殊的实验大楼的时候,平常都在大楼里的各个实验室里认真工作的科研工作者们正闹哄哄地挤在二楼的会议室里,抗议学习思维矩阵密码。

他们当然不会明白梅以求的用心,以为梅以求是因为对莱斯特的盲目崇拜,以至于在莱斯特去世后失去了理智。虽然这些科学工作者无不佩服莱斯特,可他们并不觉得需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悼念伟大的科学家。

悼念一位科学泰斗的最好的方式,是在他开辟的道路上继续披荆斩棘、矢志前行。

梅子青把青木带到梅以求的工作间。那里的门紧紧地锁着。

梅子青轻轻敲了敲门,喊道:“教授……”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梅以求暴躁的声音传来:“不要进来,在用莱斯特签名验证你们的身份之前,谁都不许进来。”

青木似乎听过这个名词,但又不太想得起来,问梅子青:“什么是莱斯特签名?”

梅子青解释道:“是一种通过脑电波传递的信息,也叫做思维矩阵密码,需要深度自我催眠状态下才能完成,而破译者必须对发送信息的人的思维特征了如指掌,从矩阵中找到意识定位,才能将无序的信息流组合成有序的信息进行破译。由于这种思维矩阵密码是莱斯特先生发明的,又因为它能够保证信息的真实性,无法伪造,所以被称为莱斯特签名。”

“这么复杂?”青木摸着头想了半天,还是有点不明白这个签名该怎么签。

梅子青笑道:“是啊,这个思维矩阵密码是莱斯特先生在研究量子问题发明的。我听教授说过,那时候莱斯特先生极力想证明量子和意识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他们在普林斯顿大学的时候经常一起探讨这个话题,说起来,这个思维矩阵的发明还有教授的一份功劳呢!可惜后来好像那个关于意识影响量子的实验失败了,但莱斯特签名却作为有史以来最难破译以及最难被造假的加密方法而流传开来。只不过,要掌握莱斯特签名,不但需要很高的数学和逻辑学水平,还要有非常强大的精神力量来催眠和控制自己的意识。即使在科学界,也没有多少人真正掌握了呢!”

青木听到很高的数学水平的时候,转身就走,摇着头说:“看来我这辈子也学不会了。”

梅子青刚想挽留他,工作间的大门忽然就开了。

一脸憔悴的梅以求教授叼着烟斗站在门边:“你不用学,你可以进来。”

174、万劫不复

梅以求的工作间里充满了烟味,就连青木这样的老烟枪都觉得有点呛人。

梅子青站在外面不敢进门,问梅以求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梅以求想了想说:“你如果不讨厌这里的烟雾,就一起进来吧。”

梅子青高兴地说了声“是”,朝青木笑了笑,偷偷竖起了大拇指。教授能让她进去,就说明对她是完全信任的,她打心眼里高兴,也非常佩服青木。

不过梅子青显然低估了梅以求抽烟的频率和烟雾的浓度,一走进工作间就不停地咳嗽起来。

“教授,您怎么不开净化器呢!”梅子青埋怨道,然后在一面墙上按了几个开关。

“哦,浓烟有助于我集中精神。”梅教授轻描淡写地说。

像这样高级的实验室理论上可以清除工作间里的每一颗尘埃,自然不会留下烟雾。梅子青打开净化开关后没多久,房间里的烟雾就不见了,新鲜的空气令人舒爽。

“教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青木问道。

梅以求教授没有直接回答青木的问题,而是把手里的烟斗递给青木:“要不要来一口?我这里只有这个,卷烟都在楼上的办公室里。”

梅子青马上说:“我去拿吧。”

“哦,不用了,我自己有。”青木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的烟,用打火机点上。

“打火机不错啊!”梅以求看着青木手里的都彭打火机,“发财了?”

青木笑道:“上次你介绍的生意赚了三百万,听说那是一笔不小的钱。”

“三百万?还真是不小的一笔钱,可以在我的实验室里入股一个项目了。”梅以求又开始忽悠青木把工作室搬过来,“我这里可都是能改变人类命运的工程!把钱花在这里,总比你浪费在买打火机这种东西上要有意义一些。”

青木说:“打火机是朋友送的。”

“女朋友?”梅以求似乎有些意外。

“嗯……是女的,不过不是女朋友。”青木在脑子里确认了一下梅以求说的女朋友的意思后说。

“哦,我说呢!”梅以求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浓雾,“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女朋友呢?你根本就不懂爱情,因为你是根木头!不过,总有一些傻妞会喜欢你这样的木头。”

青木被梅以求说得一愣,听不出教授这是在损他还是在夸他。

梅子青则在旁边捂着嘴偷偷地笑。

“那么说你那三百万还没动?”梅以求说。

“我是没去动,不过……”青木老实交代道,“我把它交给另外一个女人了,好像……好像已经快花完了。”

梅以求摇了摇头,对梅子青说:“你看,木头就是木头,你永远不知道一根木头会做出什么蠢事来!”

梅子青笑道:“教授,您不是常把钱叫成阿堵物,说不值一提吗?我看青木先生倒是和您一样的脾气呢!你们对钱都没有什么概念,所以才会乱花钱吧。”

“你是在批评我乱花钱吗?”梅以求吹胡子瞪眼道。

梅子青低着头不敢顶嘴,但一想起教授和钱的故事就忍不住想笑。这个直爽、可爱,脾气偶尔有些暴躁的小老头,对钱是真的没什么概念。别看他的数学水平不输于大学里的任何一个数学教授,但你把实验室的财务报表拿给他看的时候,就好像老师逼着成绩不好小学生做作业一样。他可以在街头被一个冒充来探亲的骗子骗走身上所有的现金,也可以在景区为了瓶的矿泉水和店家辩论两个小时,最后景区的领导出来道歉还不算,他愣是在政协会议上大发雷霆,逼得旅委和园文局下发通知调低景区的物价。

梅以求当然不知道他的学生在想什么,挥手道:“算啦算啦,你那三百万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那个盒子不是几百万就能做出来的。”

“什么盒子?”青木说,“你这是又在研究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梅以求说:“嗯,先不说这个,我想先和你探讨几个问题。”

“好啊,你说。”青木等着梅以求问话。

梅以求叼着烟斗思考了一会儿,问道:“你会催眠,而且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可以通过特别的方法进入别人的梦境,是吗?”

梅子青听得大为惊讶,还以为教授在开玩笑,当她看到青木点头的时候,差点惊呼出声:“啊,真的可以……”

梅以求阻止了她,问青木:“你进入别人的梦里,就可以看到别人的意识体,是这样吧?”

青木说:“是的。”

“那么,相对于那个意识体来说,你是什么?”梅以求忽然用一种非常严肃的表情看着青木。

“我是什么?”青木也变得严肃起来,仔细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梦境空间的一切都是本体意识通过记忆重组构建的,包括整个梦境的规则。对他来说,我的出现意味着危险,空间很可能因此而崩塌。或者说,我不应该出现在那里,我更像一个——入侵者。”

“嗯,入侵者……”梅以求闭上眼睛沉思,用力吸了几口烟,“当你入侵一个梦境的时候,有没有办法把那个梦境里的主意识体干掉,从而成为那个梦的主人?”

“不能。”青木非常肯定地回答,“除非我拥有他的全部记忆,否则我无法完全掌握他构筑的那个梦境空间的细节。主意识体如果被干掉的话,那个梦境空间就会坍塌。除非我进入他的身体取代他,否则我会被困住。”

梅以求又问:“如果那个梦里已经有一个入侵者,你进去的时候应该能发现吧?或者这样说,如果一个人的身体里有两个意识体,那么你在对他催眠的时候,催眠的是哪一个意识体,进入梦里看到的又会是哪一个?”

青木突然想起夏文远梦里的影子以及姚妈妈说过的那个入侵者,还有那只白猫。

他略作思考后说:“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理论上如果存在两个意识体的话,那做梦也会见到两个。”

梅以求点点头,开始大口大口地抽烟。过了很久才说:“你的话对我的启发很大呀!人类正面临一场空前的劫难,稍有不慎,我们就可能万劫不复了!”

梅以求说得如此严重,再看他消瘦的脸庞、被烟雾熏红的眼睛,青木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问道:“教授,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让大家学习莱斯特签名?”

“莱斯特先生去世了。”梅以求说。

“我听说了。”青木早在网络上看到了这个消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确实足以改变人类命运,但他并不觉得一个科学家的逝世就会让人类万劫不复。

梅以求把一个大号潜水镜一样的金属眼罩拿给青木:“带上它。”

175、世事总多巧合

莱斯特的名声的确够响,响到青木这样的外行人都如雷贯耳,知道这个人为人类科学的发展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在一个浮躁的年代里,老百姓可以对福布斯排行榜上的那些富豪的名字如数家珍,书店里的畅销书柜台上常年摆放着他们的传记,朋友圈里随处可见关于他们的奋斗历程的鸡汤。然而极少有人知道科学院有几位院士,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的名字以及他为何能获此殊荣,除了诺奖外,诸如菲尔兹奖、拉斯克奖更是鲜有人知。那些真正给人类命运做出不可磨灭的贡献的科学家和哲学家们的著作通常只在图书馆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积满了灰尘。

即使在这样浮躁的一个时代,莱斯特的名字依然被大多数人所熟知。他就像一个真正的巨人,只要站在那里,就不得不让人们仰望,以及发自内心的崇拜,而他迈出的每一步,都能让大地震颤,让人类为之欢呼。

青木接过大号金属眼罩问道:“这是什么?”

“h生产的最新款vr头显。”梅以求说,“我原本订制了一款日本sn公司的产品,比这个轻巧精致,在声效和场景方面做得无可挑剔,可是那玩意儿更适合看日本动作电影。他们似乎忘记了,vr的未来不是娱乐,而是通过多维度呈现可以让人类突破生物视听的限制,从而更深层次地开发大脑的直觉体验。”

“我最后还是选择了h公司的产品,虽然有很大的缺陷,也笨重了一些,但至少它拥有成为未来领袖的潜在气质。小日本的东西可以在细节上做到无限接近完美,多年来,他们在科技领先的情况下依然无法成为超级大国,除了国土面积和资源限制,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民族缺少向前多看一千年的智慧和勇气。”

说到日本,青木就想起了滇南山洞里而遭遇。

“您听说过北野真武这个人吗?”他一边问一边把vr头显戴上,感觉这东西的确重了点。

“北野真武?”梅以求叼着烟斗想了会儿,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听着很熟悉,但想不起来了,日本人的名字啊,听起来都差不多。”他看见青木已经戴好了vr设备,指点道,“旁边有一个红色的启动按钮,你只要按一下就可以了。”

青木伸手在眼罩的金属外壳上摸了半天,最后还是梅子青帮他打开了开关。

和梅以求当初所见到的一样,一道蓝光横闪过后,一个巨大的蓝色的立体矩阵出现在眼前,一直延伸到无限远处。一条条绿色的直线不停地从矩阵的顶端降落、从左右两侧插入、或者从远处如箭一般射来,带着一串串长长的由0和组成的数字。中间还有一些蛇形的数列在矩阵的间隙里穿插,像扭曲的弹幕。

然后,青木看见一个秃顶的西方人出现在屏幕边缘。他用手指点了一下矩阵中的某个点,那个点就像恒星一样亮了起来。接着,那一串串无序的数列就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迅速向某个区域集中,慢慢变成了一张人脸。

青木虽然不知道莱斯特签名是什么,但对于那无序的数列矩阵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在进入梦境之前,他经常能感受到做梦者的意识扰动,也许叫脑电波比较合适。进入梦境之后,在梦的边界也可以看到类似的意识活动痕迹。只不过,它们不像在这个vr里面显示得这么有科技感,这显然是思维矩阵的破译者进行了加工。

屏幕中央的人脸越来越清晰,可以看到骨骼和肌肉的形状,当五官和皮毛显示出来以后,他就变成了一个真人的样子。青木认出来,这正是著名的科学家埃文斯·莱斯特。

“你好,我是埃文斯·莱斯特,如假包换。”

青木再一次确认自己的英语水平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很快就被莱斯特所提出的问题深深地震憾到了。

莱斯特所描述的情形和夏文远的状况简直一模一样。青木早就知道那个影子是个入侵意识体,但从来没想到过什么外星人。

他开始深深佩服起这位科学巨匠。莱斯特的精神力应该很强,但显然不是经过训练的觉醒者,他在这个年纪能够和一个入侵意识对抗这么久实在不容易。而那个影子的厉害之处青木是领教过的。

当然,夏文远也坚持了很久。但一个科学家的伟大之处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莱斯特在几乎绝望的境地里,居然还能判断出这个入侵意识的来源,推测他们的种族情况,并在最后时刻利用自己发明的思维矩阵密码给人类发出最后的警告。

直到此刻,青木才非常清楚的认识到,他是遇到了一种入侵的寄生意识。

他缓缓摘下头显,眼睛大概因为一下子没有从vr环境中恢复适应室内的自然光而显得有点呆滞:“还真是个天大的难题啊!”

梅以求对青木的表现有几分赞赏,又有几分不解:“你一点也不怀疑这事情的真实性吗?”

青木苦笑道:“不怀疑,而且我能够证明他说的是真的。”

接着,青木就把夏文远的病情详详细细地和梅以求说了一遍。

梅以求听得震惊不已,听完以后忽然捶胸顿足:“早知道让你早点认识埃文斯,他就不会死,以他的智慧,加上你的能力,一定能想出办法来对付这群寄生虫!”

青木也感慨世间的事情这么巧,又这么不巧。

旁边的梅子青更是听得完全懵掉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教授,青木先生,你们是说,人类现在遭到外星人入侵了吗?”

梅以求说:“可以这么说。现在的问题是,这种外星人没有形体,只有意识。他们不需要通过什么先进武器来进攻地球,而是直接入侵你的大脑,继承你的记忆,然后鸠占鹊巢,把你赶出去。”

“那怎么办?能把那些人找出来吗?”梅子青问。

梅以求摇头:“这正是难题所在。我们不知道现在谁还是他自己,谁已经被入侵成了外星人了。”

梅子青说:“青木先生刚才不是说他可以看到入侵的意识体吗?”

梅以求说:“总不能让青木到全世界所有人的梦里去检查一遍,就像不能要求所有人都通过莱斯特签名的验证一样。”

“现在通过莱斯特签名的人一共有几个了?”青木问道。

176、事态的严重性

“不到一百。”梅以求说起这个的时候有点沮丧,“莱斯特签名太难了,除了对数学和逻辑学有较高的要求,还要学会深度自我催眠。最关键的,莱斯特签名本身就是世界上最难破译的密码,解密者必须熟悉签名者过去的思维特征,才能找到意识坐标。”

“搞科学的人不一定学得会催眠,会催眠的人也许是个数学白痴。好不容易有一批掌握莱斯特签名的人,又不一定有合适的人来破译。”

梅以求叹了口气,把已经熄灭的烟斗里的烟渣倒掉,重新装入烟丝,用火柴点燃了,叭叭地吸着。

“全世界七十亿人,我们无法知道有多少人受到了入侵。我们只能在小范围内确定多少人是正常的。悲剧的是,我们这一小撮号称科学家的人没有任何能力改变这个现象。”

“那么,政府呢?联合国会管吗?”梅子青忍不住问道。

梅以求从鼻子里哼出声来:“哥本哈根会议的后期,几个主要国家的政府代表都来了,但他们根本不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青木说:“恐怕他们更多的是不愿意相信吧!如果相信了此事,那些政府要员该怎么自证清白?让他们从总统开始都来一次莱斯特签名吗?”

“没错!”梅以求说,“这才是最悲剧的地方。在这场大劫难面前,没有任何政府能够出面进行组织,人类就是一盘散沙,关键我们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

“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呢!”梅子青是个开朗乐观的姑娘,她那美丽而知性的笑容常常能够缓解枯燥的实验室里的紧张气氛。“既然现在还没有发现大规模入侵,那么说明他们也有什么顾忌或者弱点呢!”

梅以求摇头叹息:“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

青木说:“教授,她说得对。我觉得目前事态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程度。”

“哦?你有什么看法?”梅以求问道。

“夏文远的大脑灰质层出现了纤维化病变,我一开始就怀疑这和他睡梦中那个入侵的影子有关。在爨州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病人,脑部发生了类似的病变,虽然医生诊断是白血病引起的并发症,但我基本可以肯定她和夏文远遇到了相同的事情。”

接着青木就把姚菁菁母亲的情况大致讲了一遍,顺便让梅以求帮忙看看吴大附院能不能安排一下病床和手术。

“这个没问题,我马上就给医学院的周院长大电话。”

梅以求雷厉风行,拿起电话就打。在吴中,他说话的份量不比市长低。这个电话刚打完,吴大附院的副院长就来电话了,详细询问患者的姓名资料,说已经留出了最好的床位,也会安排最好的专家医生进行会诊。

挂掉电话以后,梅以求就问青木:“你什么时候把病人接过来,脑部病变的问题我得亲自会诊一下。”

青木说:“我尽快安排吧。”

梅以求想了想说:“这样吧,让夏老头子派人去接。这种事情,他们有钱人做起来比你快得多,一个专机就接过来了。一会儿你和夏家联系一下,正好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他。”

“还有,子青啊,”梅以求又交待梅子青,“你和霍普金斯医学中心的斯密斯医生联系一下,让他们把莱斯特先生的死亡报告和资料传过来。”

梅子青说了声“是”,就马上去联系美国霍普金斯医学中心了。

梅以求对青木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所有受到入侵的人可能都会有一个共同特征——大脑皮层出现纤维化病变。所以,目前没有得这个病的人就是安全的,是这样吗?”

青木说:“目前来看,好像是这样的。”

梅以求却摇摇头:“恐怕不尽然呐!我虽然还不知道这种脑部疾病的最终结果是什么,但听你的描述,大致可以猜到,如果任由这种疾病发展下去,人的大脑会报废,很可能变成植物人。如果那样的话,他们入侵我们干什么?占领一个植物人的躯体有什么用?”

青木想了想说:“夏文远的私人医生彼得好像说过,全世界同类型病例不超过十个,而且还都是名人。”

梅以求说:“应该不止十个,只不过没有被发现而已。”他用手中的烟斗轻轻敲击着桌面,“梅子青说得对,情况应该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别看这个种族没有记忆,但他们很聪明,天生懂得择优而取。他们第一批入侵的目标都是对这个世界能产生重要影响的人——学者、政要、名流和富人。嗯,你看莱斯特和夏文远就是很有代表性的人物。至于脑部的病变……”

梅以求挠了挠自己爱因斯坦式的爆炸头,“很可能是遭遇到强烈的反抗后才有的。也许他们有一种类似自毁装置一样的东西,在某种情况下会启动。如果他们占领不了这个躯体,就会想办法毁掉他。”

青木说:“这个似乎说不通啊!意识作用可以阻断神经传递,但并不能影响人体细胞的新陈代谢,更无法改变脑细胞的物理性状。入侵者是一个意识体,怎么做到让脑部病变的呢?这也是我一直犹豫不敢确定把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的原因。”

梅以求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希望我们的猜测是错的,否则事情就更加棘手了!”

青木不解地问道:“您不是刚说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吗?”

“凡事都有两面,你要这么想,既然他们的目标还停留在社会名流身上,那就说明大部分的普通人还没有受到入侵。”梅以求说。

“这一点我同意。”青木至少可以断定他身边的几个人都处于正常状态,如果他们发生异常,他一定会察觉到,煤老板也会察觉到。至于姚菁菁的妈妈,一定是她脑部那个秘密区域隐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外星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梅以求继续说道:“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全世界已知发生脑部病变的只有十来个人,那么是不是说明其他的名流,包括那些掌握了人类社会大部分技术、权力和财富的人,比如硅谷的那些工程师、华尔街的资本大鳄们,以及各国的总统、首相和军队里的将军,是不是都已经被入侵者占领了呢?”

梅子青拿着一份报告回来,刚好听到教授的这番推论,震惊得张大了嘴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就连青木这个向来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懒人也不寒而栗,说:“没那么严重吧?您不是没事吗?如果我是入侵者,一定会先对您这样的人下手的。”

“也许他们认为我的影响力不够,事实上也是如此,控制一个总统或者上将,可比控制我这个老头子有用多了。而且,目前通过莱斯特签名验证的人还不到一百个,科学界也危险得很,何况那些愚蠢的政客和有钱人!”梅以求叹了口气,拿出一个信封,“司徒给我的警告没错——不能相信任何人!”

177、三大总结

又是司徒!

青木没来由一阵烦躁,奇怪怎么什么事情都能和这个人沾上关系。

“教授,您认识司徒?”他问道。

梅以求反问了一句:“你也认识司徒?”

青木摇头说:“不认识,不过久闻大名了,最近遇上好几件事情都和他有关系。”

梅以求说:“这样啊,我不确定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人。我认识的司徒是个华裔天才科学家,英文名字叫arthurstne,华人圈子里习惯叫他司徒。多年前我还在普林斯顿的时候,他正在各大名校出风头,我和他见过几面,但没有什么深交。不过他是个真正的天才,莱斯特先生多次来信和我提及他,字里行间有着让他继承衣钵的想法。”

梅子青奇道:“不对啊,按您的说法,他的年纪应该不小了,但我在哥本哈根遇到的那个人看上去很年轻啊!”

梅以求说:“所以我说此司徒未必是彼司徒啊!”

青木却对梅子青说的那个年轻人更感兴趣:“你遇到的那个人长什么样?”

“他呀,很帅……嗯……除了帅,我说不出别的形容词了。”梅子青半仰着脸,眼睛看向空洞的远处,失去了焦点,就好像梦游一样。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忽然脸一红,“请原谅我的失态。那个人实在……太帅了!”

青木想起音乐学院那些女生提起司徒的时候,比梅子青现在的样子更加痴迷。他基本确定她们所说的,还有让杜鹃一见倾心的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但是杜鹃初见司徒的时候只有十三岁,那么说至少十年前,司徒就已经是个帅气的年轻人,并且有了启动北野真武留下的那个群体梦境的能力。

如果梅以求认识的那个司徒就是梅子青见到的那个,那么世上就又多了一个像杜瓦那样不会变老的怪物。

难道觉醒者联盟的人都会驻颜术吗?这可真是生命科学领域的一大奇迹了。

想到觉醒者联盟,青木又想起了那个符号:“教授,你们这次在哥本哈根的会议上,有没有提到那个海底金字塔的考察进展?”

“都没啦!”梅以求感慨道。

“什么没了?”青木问道。

梅以求面露悲戚之色,只顾着一个劲地吸烟。

“教授是说,那个海底遗迹不见了。”哥本哈根会议的议程内容梅子青是清楚的,除了莱斯特的遗言外,其他事情她都知道,“消失的不止那个海底遗迹和倒金字塔,还有几座刚刚重新定位过的幽灵岛,以及载着数十名科考人员的科考船。”

对于这种科考事故,青木没有什么发言权,也就不再多问。反正他已经知道那个标记就是觉醒者联盟的徽标,而自己则隐约和联盟存在着什么关系。至于究竟是什么,恐怕要等找到那个浑身充满异香的女人才能知道了。

青木所不明白的是,那个女人为什么来过一次就此消失了?如果她根本就不想被自己找到,那她那天来酒吧演那么一出算怎么回事呢?

梅以求一直在那里抽烟,似乎在想什么心事。他的眼睛通红通红,布满了血丝,不知是因为连续几天不睡还是被烟雾熏多了的缘故。青木看教授的精神状况堪忧,就起身告辞,让他好好休息。

梅以求最后提醒道:“别忘了和夏老头约个时间,这种有钱人总是搞得时间比爱因斯坦还宝贵的样子,见谁都要预约。”

梅子青噗嗤一笑说:“别人要见教授您不也要预约吗?您看您回来到现在,已经拒绝了多少人了,连市长的电话都不接。”

“那不一样!”梅以求撇了撇嘴,却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问,“除了市长,还有什么人来找过我?”

梅子青说:“都是您学校的同事和学生,还有几个记者和来找您谈合作的企业。”

“那都不重要!”梅以求说。

“哦,对了,有一个女人,她说她已经来过几次了,我想那时候我们应该正在哥本哈根。”梅子青说。

“她有没有说什么事情?”梅以求问道。

“没有。她只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当面和您说。”梅子青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她是个非常漂亮而有气质的女人,还带着一个孩子。”

“哦,好吧,下次如果她再来,你把她带到会客室去。”梅以求说完就让梅子青送青木出去,又交待道,“告诉大伙儿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吧,不用再为莱斯特签名而烦恼了。”

梅子青把青木送到楼下以后,一个劲地向青木道谢:“谢谢您啦,青木先生!您帮大伙儿解了围,要不是您,真不知道教授会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呢!”

青木笑道:“教授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即使我不来,他也会很快调整过来的。”

“呵,是吗!”梅子青笑道,“但还是该谢谢您呐!”

从实验室出来,青木先来到江滨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虽然这时候太阳晒得厉害,但他习惯了坐在那个位置。那里可以看见平整的江面,上游的浮草顺着江水流淌,被江渚挡住,形成一大片绿色的浮萍。

异种生命入侵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不过在滇南连日本鬼子都见到了,还有什么更离奇的呢!现在回想起杜瓦说的,说司徒正在寻找两次世界大战是一场梦境的证据,忽然就觉得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了。

拯救人类这么伟大的事业向来是由领袖或者什么不世之奇才去做的,怎么想也轮不到自己,不过能跟着科学家们参与一下也是不错的,关键是这件事情跟他有很大的关系,而如果人类都嗝屁了,他的生活也会遭受很大的影响。

身边活着的全都是外星人,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无论多么伟大的事业,也只能小米加步枪地从游击战开始的,何况现在敌人在哪里都还不知道。

青木觉得脑子有点乱,就仔细理了理思绪,打算总结一下最近遇到的事情,再做个计划什么的。

可是一想到总结和计划这种繁琐复杂的事情,他的头就像看见毕生花给他的账单时一样大。在夏天的烈日下欣赏了半天江景之后,他终于总结出了三件事情:

第一,给李卫打电话约见夏文远;

第二,让夏文远帮忙安排姚妈妈来吴中;

第三,煤老板该饿了,赶紧回去喂食。

178、猫来了

猫来了

青木回到柳营巷,没有直接去社区的工作室,而是去了如花酒吧,一来看看酒吧的装修进展情况,再怎么说,他也是这个酒吧的大老板;二来想问问毕生花还有没有做好的酱肘子,有的话就给乌鸦带过去,没的话就只能去旁边的饭店买点什么了。

装修的工人现在也知道这个酷酷的年轻人才是这里的大老板,见了青木都热情的打招呼。

“老板来啦!”

“老板好!”

青木一一点头回应。

工人们觉得这个老板颇好说话,就开起了玩笑:

“老板,这么热的天给不给发点冷饮费?”

“买几箱啤酒也行啊!”

……

突然就听到一声大吼:“再来两只烤鸭三斤鸭脖子好不好!没给你们发钱啊?还冷饮费!那些酸梅汤和冰棍都喂了狗啦!”

装修的工人一听到声音就噤若寒蝉,一个个吭哧吭哧卖力地干起活来了。

青木看见毕生花一头大汗地拎着两个大桶进来,往地上一放,叫道:“开饭开饭。”

工人们就笑嘻嘻地过来领盒饭,有人插科打诨地说:“老板回来了,该吃顿好的了吧!”

这么多天了,他们对这位老板娘的性情早已熟悉,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骂起人来很凶,但该发钱的时候发钱,该加餐的时候加餐,一点也没少他们。看见青木回来了,知道老板娘心情不错,就开起了玩笑。

“是啊老板娘,该换换了,你看老板都回来了,你再让我们吃豆腐,我们也不敢呐!”

大伙儿就哈哈笑起来。

“吃你妈个头啊!要吃豆腐回家叫你媳妇做去!”毕生花看见青木也在那里嘿嘿地乐,气就不打一处来,叉着腰看着他,却又无可奈何。

青木掰过毕生花的肩膀,把她推到空调边上,吹着凉风,说:“你看看你,满头大汗的!这么多饭不会叫人帮忙拿一下呀,女孩子家,别跟天天吃了菠菜似的。”

工人就起哄:“嘿嘿,还是老板懂得心疼人哟!”

毕生花白了青木一眼:“你倒是轻松!当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用管,天天遛鸟玩。现在养只乌鸦还不够,又要养猫啦?”

青木一愣:“我什么时候养猫了?”

毕生花就去后面拿出来一个纸箱子,箱子盖打开着,里面趴着一直瘦不拉几的小橘猫,正抬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青木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因为史大壮是一个人住,在春城把猫咪交给快递的时候,为了怕行程万一有什么变化,人还没到,猫先寄到了没人签收,就写了柳营巷如花酒吧的地址,签收人是毕生花。青木当时忘了给毕生花打电话说,回来以后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

毕生花摇着头,好在了解青木的脾性,对他的记性也从来没抱什么希望,知道可能是他忘了,要不然真有可能把猫送到流浪宠物收容所去。

工人们笑着说:“老板喜欢养猫,总比养小三强!老板娘你说是不是?”

毕生花说:“他养小三关我屁事!”

工人说:“老板娘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咱老板是个老实人,换个别的男人,早在外面养女人了,哪有功夫养猫啊!”

“切!你们以为他有多老实?”毕生花把箱子里的猫抱起来一把塞给青木,“外面喜欢他的女人排着队呢!”

……

青木没拿来酱肘子,却抱了一只猫过来,把煤老板气得直跳脚:“猫!我讨厌猫!”

那只小橘猫对站在桌子上叽叽呱呱的乌鸦充满了好奇,从青木怀里跳下来,就想用爪子去挠乌鸦的羽毛。

煤老板吓了一跳,张开翅膀哗啦一下飞起来,大叫道:“不要碰我的毛!”

小猫似乎也吓了一跳,喵呜一声趴在桌子上,瞪着圆圆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已经飞到窗台上的乌鸦。可能是这只猫太瘦了的原因,那眼睛看起来特别的大,几乎占据了小半张脸。

“喔哦!这猫好像……”煤老板从猫叫声里听出了什么,“好像……活不久了?”

青木点点头说:“那你就对人家好一点。”

煤老板说:“好吧好吧,你告诉它,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青木说:“那我去给你们买吃的,你照顾好它。”

“呱!什么?”煤老板急了,“你要让我单独和这玩意儿呆在屋子里?哦,不不不!你不能这样!你还是带我出去飞一会儿吧。”

青木说:“现在不是时候。”

乌鸦说:“那……那你带它出去!这是一只猫,猫不能呆在家里,你瞧它多瘦啊,皮肤那么黄,它需要……e……太阳!对,它需要晒太阳!”

“太阳已经下山了。”青木摇了摇头,走了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呱呱……

扑拉拉……

喵呜……

凄厉的鸟叫声、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虚弱又可怜的猫叫声同时在门后响起。

青木回来的时候,看见屋子里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鸟爪和猫爪的印记。地上掉着两根鸟毛,乌鸦垂头丧气地站在桌子上,小橘猫在他的身边绕来绕去,时不时上去用脸蹭一下他的羽毛,发出喵呜一声叫。

“我讨厌猫。”看见青木进来,煤老板有气无力地说。

青木把猫放到地上,找了个盆子,把刚买来的猫粮倒进去,移到猫的面前。

那只猫显然是饿了,凑上去闻了闻,就吧唧吧唧地吃了起来。

“呱,我的呢?”煤老板不满地叫道。

“怎么会忘了你呢?”青木把打包来的饭盒打开,里面有四个小菜,一盒饭和一盒水果拼盘。

“哇哦!”乌鸦看了看菜,觉得比较满意,先伸嘴在它的专用水杯里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然后准备就餐的时候,看了一眼地上的猫,对青木说,“你应该给它一碗水。”

“你说得对。”青木没有养猫的经验,觉得乌鸦说得有道理,就去找碗,找了半天没找到,回来的时候发现那只猫已经在桌子上了,正凑过去用舌头拼命舔着乌鸦那个专用杯里的水。

煤老板和青木大眼瞪小眼。

青木干脆把水杯和猫一齐放到地上,抱歉地对煤老板说:“明天给你换个杯子。”

吃饭的时候,煤老板又问起青木滇南除了米线还有什么美食,青木实在想不起那些吃的叫什么名字,就只好形容菜式的样子和口感,听得乌鸦直流口水。

小橘猫一开始还在地上愉快地吃猫粮,过了一会儿,发现青木和乌鸦都在桌子上吃,就蹭一下跳了上来,趴在桌子边沿瞪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们吃。

看了一会儿,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喵呜一声叫。

乌鸦立刻警觉,哗一下张开半边翅膀,挡住猫脸,护住桌上的食物,对青木说:“它不会想要和我抢吃的吧?”

179、猫与鸦的日子

煤老板最爱惜两样东西,一是它那身漆黑中泛着点蓝光的宝石般的羽毛,二是属于它的食物。虽然今天没有他最爱吃的酱肘子,但他也绝不容许一只猫来和他抢东西吃。

“喂喂,你的饭在地上。”煤老板用翅膀尖指着地上的猫粮说。

小橘猫朝他喵呜喵呜地叫,又用头去蹭他的羽毛。

煤老板厌恶地躲到一边,猫就趁机叼了一块碗里的肉,歪着头吧唧吧唧地吃着。

乌鸦终于忍无可忍了,张开翅膀一下子飞临到猫的头上,用爪子抓住猫颈背上的皮毛,将猫抓了起来,然后往地上一扔,暴躁地呱呱叫了几声。

青木说:“你轻一点,你那爪子能把鳄鱼皮给抓破了!”

“有那么厉害?”乌鸦疑惑地抬起爪子自我欣赏了一番,而就在这时候,那只猫又蹭一下蹿了上来。

乌鸦横着一伸脚,把猫推了下去。

小橘猫在地上可怜地叫了几声,又换了个方向,从桌子的另一边跳了上来。一到桌子上,就去蹭乌鸦的羽毛,仿佛想和他亲近的样子。

“哦,我讨厌猫,呱!”乌鸦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为什么找我?为什么不去烦我对面那个人?是那家伙把你带回来的,不是我,呱!”

小猫继续绕着乌鸦转圈,这回倒没有去偷吃碗里的菜。

乌鸦看它可怜的样子,就用嘴叼了一块肉出来,放在猫身边,说:“好吧好吧,你快吃,吃完了不要来烦我!”

猫像得了赏赐一样,愉快地把桌上的肉吃了,然后继续喵呜喵呜地去蹭煤老板的羽毛。

这顿饭吃得煤老板一点脾气都没有。面对一只病怏怏的,可能命不久矣,而且还极力在讨好自己的猫,乌鸦实在狠不下心来把猫赶出去。

“要不是看你这么瘦!要不是看你短命!哼哼……”乌鸦一会儿伸爪子,一会儿拍打着翅膀,一副义愤填膺要找人打架的样子。

青木笑着说:“如果它不是这么瘦的话,你不一定打得过它。”

乌鸦直起脖子愣在那里,看了看地上的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好吧,这是世界第十一大未解之谜。不过我敢肯定,我可以在梦里轻松干翻它,就算它再强壮一百倍也是小菜一碟。”

青木忽然就想起了那只白猫,说:“有一只猫,也许你可以认识一下。”

“什么?又是猫?”煤老板拼命晃着鸟头,“不,不要,我讨厌猫!”

“好吧,这事儿以后再说。”青木说,“快吃,吃完了回家睡觉。”

煤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看了看身旁的猫,谨慎地问道:“这东西睡哪儿?”

青木说:“在它的主人把它带回去之前,就睡我那儿。”

“哦,天呐!你想让它和我们住一个屋?”乌鸦仰天长呱,呱了几声又停下了,看着青木说,“你说什么?它的主人?那么说你不是它的主人?它只是临时来住几天?”

得到青木的确认之后,乌鸦开心地用它那特别磁性的嗓子唱起了歌:“咱老北姓呀,今儿给真高兴,咱老北姓呀,今儿给真高兴……”

橘猫听到乌鸦的歌唱,就在边上喵呜喵呜的叫起来,似乎在为他加油。

……

晚上的时候,毕生花来问青木有没有买猫砂。青木问猫砂是什么东西。毕生花白了他一眼,然后去拿了个塑料盆,装了一盆土沙,说:“什么都不懂就敢养猫?这是给喵咪排便的,先将就着用吧。”

青木一脸懵逼地说:“排便不是应该去马桶吗?”

乌鸦就呱呱地笑起来:“你以为它是我啊?它是只猫!愚蠢的猫!”

毕生花骂道:“你只死乌鸦有什么好优越的?你刚来的时候不也在我的屋子里拉得到处都是!”

“e……如花……有外猫在,留点面子呱!”煤老板羞涩地用翅膀遮住脸,轻轻地哼唱起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屎和尿都拉进坑里……”

橘猫又在一旁喵呜喵呜地给唱歌的乌鸦加起油来。

毕生花在沙发的两个角落里各铺了一条毛毯,对两个小动物说:“你们一人一个角,晚上不许闹,谁要是敢大半夜闹腾,小心我明天就把你们炖了!”

小猫似乎感受到了毕生花语气中的凌厉凶悍,完全不像一个宠物主人在开玩笑,吓得喵呜一声叫,缓缓地退到了沙发的一角,安静地趴了下来,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恐惧。

毕生花一出门,乌鸦就像典狱长离开后监狱里的老油条安抚新来的犯人那样,用翅膀拍了拍小橘猫的头,说:“放心,那个男人婆的话如果当真,我早被她炖了一百八十回了。”

也不知道是猫听懂了乌鸦的话,还是感受到了这种安抚的温暖,喵呜叫一声,就又用头去蹭乌鸦的毛。

“嘿嘿嘿,别闹!”乌鸦叫着,“睡觉睡觉。”说完就跳到沙发的另一个角落里,躺到了如花给他铺好的毛毯上。

煤老板对自己睡觉的技能是非常自豪的。不同于其他的鸟类,他不但可以站着睡、趴着睡,也可以四仰八叉地躺着睡。

可他刚睡好,那只猫也凑了过来,在他旁边趴下,蜷曲了身体做出要睡觉的姿势。

“喂喂,你的床在那头!”乌鸦跳起来叫着,看到猫不为所动的样子,无奈地说,“好吧好吧,你喜欢这边,我让给你。”

他说着跳到了另一头,刚躺下,猫就过来了,又紧贴着他的身体卧了下来。

“呱呱我艹!”乌鸦大骂了一句,忽然想起毕生花的警告,赶紧捂住了嘴。他可以在新来的小猫面前装逼,可不敢真的跟毕生花作对。

乌鸦跑到这头,猫就跟到这头,跑到另一头,猫也跟到另一头。最后,煤老板无奈了,只好孤零零地凭借着他高超的金鸡独立技艺站在他的鸟架子上度过了艰难的一晚。而那只橘猫也没有睡在沙发上,而是睡在了离鸟架子更近的青木的办公桌上。

这样的日子连过了两天,直到胡杏开车带着虞美人过来,煤老板听说这个小女孩就是猫主人的时候,才如逢大赦,对着胡杏感恩戴德地叫:“谢谢你呱,你可救了我的鸟命呱!”

胡杏是来找青木的:“你要去见我外公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帮你们约时间啊。”

青木说:“李卫整天跟着夏老,比你方便呀。”

胡杏说:“切,心里压根就没想过我吧,现在还不是要我来接你!”

青木问:“李卫呢?”

胡杏说:“去接梅教授了。行了,我们也出发吧。”

青木看了看美人说:“她怎么办?”

胡杏说:“一起去,我带她去认识一下夏天,让他们做个朋友。”

美人怀里抱着猫,问道:“杏嬢嬢,我可以带着猫咪去吗?它一个人好可怜!”

乌鸦扑棱棱跳到青木的头上,不甘示弱地叫:“呱,我也好可怜!”

胡杏说:“行,都去!”

180、教授的顾忌

对于青木和梅以求的到来,夏文远夫妇表现出了足够的热情。从佣人的数量和进门的排场就可以看出来,比青木上次来的时候要大得多,也正式得多。

夏文远坐在轮椅上,由邬丽霞推着,亲自在门口迎接,握着梅以求的手不停地说:“教授大驾,蓬荜生辉,原谅我病体残躯,未能远迎。”

梅以求回应着:“夏老爷子客气了。”进门的时候悄悄对青木说,“你看,跟人家说话的水平比起来,我这个教授头衔像是买来的。”

夏文远对青木同样尊敬,不仅是因为治好了他的噩梦,更重要的是,他从青木入梦的手段,发现了那种无形间控人生死的能力。

像夏文远这样的人物,对接近自己的每一个人都会小心翼翼。他们调查过青木的背景,然而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年轻人的生活经历平平无奇,无论家庭出生、成长过程还是他的生活圈子,都看不出任何异常的地方。

拥有如此能力,如果不是真的无欲无求的大隐之士,夏文远实在想不出这么一个人为什么要隐藏在吴中市一条小巷子里的社区做心理咨询师。

其实青木自己又何尝不是经常怀疑自己的人生,只不过每每想到关键之处,他的懒病就犯了,想什么都头疼,唯有睡上一觉才觉得舒服。

进了夏家庄园,寒暄了几句之后,梅以求就进入正题,问起夏文远的病情。

还是像上次一样,夏文远带着他们去了书房,遣退了其他人,只留下邬丽霞和彼得医生,李卫守在门口。这次胡杏没有陪着,而是带着虞美人和夏天去后面的花园玩了,虞美人抱着猫,夏天则像青木一样头顶着乌鸦。

相较于青木,梅以求表现得更加专业。他向彼得详细询问了夏文远的病情,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到后来,彼得不得不打开平板电脑来调取夏文远的病历资料,以供梅以求参考。

彼得对梅以求非常尊敬,态度不像对青木的时候那么倨傲,基本是有问必答,有时候还和教授讨论几句。而梅以求也夸赞彼得是个好医生,口无遮拦地说像他这样优秀的医生应该在医院里普度众生,而不是为了几个臭钱当有钱人的私人医生,埋没了自己的医术。

彼得一脸尴尬,邬丽霞哭笑不得,倒是夏文远哈哈大笑,说:“梅教授快人快语,有古人之风。”

梅以求也开始欣赏起夏文远的豁达来,笑着说:“夏老头子你也不差,可惜不学无术,搞什么企业,钱是赚了不少,人生价值却不高。”

梅以求的话似乎说到了夏文远的痛处,他感慨道:“是啊,人生的价值是不能用钱来衡量的。我这辈子看似风光,其实说穿了毫无价值。想我父亲当年,还能变卖家产,倾力救国,而我却只能守着一堆财富终老。想起来,甚无颜面去见泉下老父啊!”

邬丽霞说:“老夏你不能这么说,这几年你慈善事业也做了不少。”

夏文远说:“都是身不由己,其实就是个交际圈子,捐出去的钱未必真能帮到几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梅以求就趁机游说:“你可以投资一些科技项目,造福子孙后代嘛!”

夏文远说:“梅教授如果有什么好项目,不妨给我个机会。”

梅以求哈哈一笑,却不再谈投资的事情,而是转向彼得医生说:“夏先生的检查还不够全面,只做了常规t、脑血管造影、磁共振和神经递质检测,为什么不做颅脑穿刺和病理分析?你们怎么能断定这不是一种新型的脑炎病毒或者受到了神经毒素的侵害?”

彼得看了夏文远一眼说:“全球发现的十个相似病例都是和夏先生一样的名人,年纪也都比较大,而病变部位在脑部,所以检查的时候都相对保守。不过,这些病例里面有一个年轻人,在霍普金斯医学中心做了全部能做的检查,包括脑组织切片。但在病变的脑灰质层上没有发现任何活性物质,所以可以排除病毒感染。而如果是神经毒素引起的话,通过血液和神经元就可以检查出来了。”

“你去过霍普金斯医学中心吗?”梅以求问。

“当然去过。”彼得说,“夏先生在那里做了两次检查。”

“我是说,你对那里很熟悉吗?比如有没有熟悉的医生什么的?”梅以求说,“夏先生的检查报告你是第一时间拿到的吗?那个年轻人的病理资料你又通过谁拿到的?”

彼得对梅以求这一连串的问题有点不知所措,甚至感觉受到了侮辱。他怒道:“教授你是在怀疑我作为一个医生的品格和能力吗?”

梅以求认真地看着彼得,然后问青木:“你觉得这个家伙有没有问题?”

青木说:“目前看来没有,但如果他早就已经不是他了,那我也分不出来。”

彼得听得莫名其妙,皱着眉头问:“你们在说什么?”

梅以求不理他,又指着邬丽霞问:“她呢?”

青木想了想说:“差不多,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霞姨是可靠的。”

“好极了。”梅以求又指着夏文远问:“那他呢,我们说话,他的影子听不听得到?”

“应该能听到。”青木刚才在无意间已经催眠过夏文远,见到了那个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影子。它正伴随着夏文远的意识体在成长,等他继承了全部记忆,就又会像上次那样站起来企图杀掉夏文远。

梅以求说:“有没有办法让它听不到。”

青木说:“即使听不到,只要夏先生听到了,它也能从夏先生的记忆里慢慢找到信息。”

“那是以后的事情,反正他们早晚会知道,只要不是现在。”梅以求突然变得非常严肃,“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非常重要,不能让他们提前知道我们的计划,所以,我必须保证房间里的人都是地球人。”

夏文远、邬丽霞和彼得三人越听越觉得奇怪,一脸茫然地看着梅以求和青木,突然有种置身精神病院的感觉,仿佛现在有病的不是夏文远,而是眼前这两个家伙。

181、再见影子

现在的整个夏家庄园内,能让梅以求信任的只有青木一个人,而能让青木信任的只有胡杏、夏天和过来玩的虞美人。

从梅教授的实验室回来之后,青木开始不自觉的查探身边的人甚至在大街上遇到的人的精神状况,有机会的话就进入他们的梦境看一看,但他没有发现一个有可疑的影子存在的。不过这也符合他们的推论,这些外星生命体的首选目标是人类中的杰出者——那些掌控着实际权力、财富和技术的人,而普通老百姓目前看起来还是安全的。

然而夏家的人就完全不一样了。他们既然选择了夏文远作为目标,而又无法在短时间内拿下夏文远的情况下,他们没有理由不去打夏文远身边人的主意。这些人里,夏文远的太太、两个儿子以及私人医生和保镖肯定都是首选目标。

青木直觉认为邬丽霞没有问题,但也仅仅是直觉,并不可靠。

所以最后,在梅以求的强烈要求下,邬丽霞和彼得都离开了夏文远的书房。邬丽霞不放心夏文远,希望有个亲人在他身边照顾,在征得青木同意之后,把陪着孩子们玩的胡杏叫了过来。

这样,书房里就剩下了夏文远、梅以求、青木和胡杏四个人。

夏文远说:“教授,现在您可以说了吧?”

梅以求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他看向青木,“你能不能再把他的影子处理一下,搞不死也搞个半死。”

“可以试试。”青木看着夏文远说。

“喂,带上我。”胡杏不知道青木什么时候就会发动催眠,急忙说。

青木让夏文远闭上眼睛休息,然后看着胡杏问:“最近清明梦的练习进展怎么样?”

胡杏说:“已经有点摸到怎么醒来的门道了,不过不熟练,主要还是靠闹钟。”

“梦境的控制呢?”

“能控制自己的某些行为,但不完全,控制起来很累,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这就对了。”青木说,“你的精神力已经长进了不少。”

胡杏说:“真的吗?你这样就能看出来?”

青木说:“当然,你现在可以试着感受一下你外公的脑电波。”

“脑电波?这怎么可能感受得到?”胡杏觉得不可思议,看向夏文远的时候发现夏文远已经睡着了,但眼球并没有在动,“我外公还没有做梦吧?”

“他已经在做梦了,你要仔细感受他在做梦的时候的脑电波,那是你能进入别人梦境的唯一通道。”青木笑着说,“今天就算是给你上课了。”

“真的假的?”胡杏有点不相信,“怎么感受?”

“当然是用你的精神力量。”青木说。

胡杏就试着用精神力去感受。

其实她到现在也不太明白精神力到底是什么,但在不停地练习清明梦以后,她的意识在梦境里拥有的力量的确在增长,梦境的空间也在扩大。

她从来没有想过醒着也能使用精神力,然而她的确感觉到了周围的空间里有一些特殊的肉眼看不见的波动。

她开始把注意力放在夏文远的身上,盯着他的头。但夏文远睡得极其安详,没有任何信息从他的身上传出来。

“没有啊!”胡杏有点沮丧,“是不是我的精神力还是不够强大?”

“你再仔细感受一下,记住要放松,不要紧张。”青木鼓励道。

胡杏点点头,开始调整自己的呼吸,尽量让全身都放松下来。这时候,她忽然感受到一阵比较强烈的波动,就像忽然有一条鱼浮出了水面,在那里冒泡泡,荡起层层涟漪。

然而,这种水泡和水纹的波动却不是来自夏文远的头部,而是在胡杏面前的虚空中凭空出现,位置有点飘忽不定,一会儿触手可摸,一会儿又变得遥不可及。

“啊,我明白了!”胡杏忽然大叫一声,“我已经在梦里了!”

她这一惊之下,眼前的夏文远和梅以求就变成了两团模糊的雾影,书房的四壁忽然一黑,紧接着四周的黑影就迅速向中间压缩。胡杏知道自己的梦境空间坍塌了,想要挽留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青木伸手拉了胡杏一把,胡杏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抓住青木的手臂,然后,她感觉到自己被一下子从一个黑暗的空间里拉了出来。

她看见四周白色的墙壁,除了天花板上一盏白色的顶灯之外,什么都没有。她和青木坐在一张一尘不染的床上,床上的毯子叠得整整齐齐。

“这是你的梦还是我的梦?”胡杏问道,“这肯定不是我外公的梦。”

“你怎么肯定?”青木说。

“这是你的房间,而我外公从来没有进过你的房间,当然不可能梦到。”

胡杏自信地说着,用手掌摸了摸干净的床单,忽然看见床单上有一滩水渍,似乎还冒着热气儿。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地跳了起来。趁青木没注意,她连忙挪了一下屁股,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青木的视线,双手捂住滚烫的脸,也不知道在梦里人的脸会不会红。

青木说:“你现在可以再感受一下你外公的脑波。”

胡杏见青木好像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又偷偷瞄了一眼床单,发现那滩水渍正在慢慢边干,知道完全消失了,她才放下心来。

她尝试着放松意识,调整呼吸,然后用精神力量去感受周围。

那些像被一条鱼扰动过水面一样的泡泡和涟漪就出现在虚空之中,这一次更加近。胡杏集中精神,那一圈一圈的涟漪就清晰起来,最后变成了一片幽深的黑色区域,像一个未知空间的黑洞。

这黑洞带着极大的引力,吸引着胡杏。她觉得这是一扇通往另一个时空的门,她可以走进去。这个念头刚起来的时候,她的身体就直接到了门前。她轻轻迈步进去,在经过一片幽暗之后,她重新看到了光亮。

然后,她看见了一座水库,和夏家庄园外面的那座水库极其相似,但周围的山色又不尽相同。水库的水也更加干净清澈,简直和冰岛辛格维利尔国家公园的史费拉裂缝的水质有一拼。

从胡杏的角度看过去,既能看见水库的全景,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绿色的山林里,就像航拍的一样;又能看见水库的近景,水里的每一条游动的鱼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像中国画一样的散点透视效果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自从入了清明梦以后,胡杏极度怀疑国画的起源就是用来画梦境的。

夏文远安静地坐在岸边钓鱼,水里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的倒影,和他一样安静。

182、上帝的梦

胡杏知道自己进入了夏文远的梦境。坐在岸边钓鱼的就是夏文远的意识体,而水里的倒影,她分辨不出是那个入侵者,还是正常的影子。

她知道这时候不能去惊动他。一个做梦的人,一旦受到外来的惊扰,他的梦境空间就会像被孩子不小心碰倒的积木一样坍塌。

胡杏就问青木接下来该怎么办,然而一回头,她才发现青木根本就不在她身后。

这一下可把胡杏吓坏了,就像小孩子在街头逛着逛着突然发现家长不见了一样。

她想沿着原来的路走回去,却找不到那扇联通两个时空的门了。这时候既不能去惊扰夏文远,又无处可去,一种比在自己的清明梦里醒不过来更加恐怖的感觉袭来。

她不敢往前多走一步,那样就会惊扰到夏文远。当她想后退的时候,发现后面根本没有路,无论她怎么转身,她的视野都是一样的,那个碧蓝色的水库和夏文远始终在她眼前,而她即使倒着走,视线的距离也不会发生变化。

胡杏就那样静静地站在这里,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站在哪里,好像是在夏文远的梦境的边缘。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山头上掠过一点黑影。一只飞鸟快速朝着这边飞来,等它飞到湖面,胡杏才看清那是一只乌鸦,而不是什么水鸟。

胡杏像看见离别多年的亲人一样笑了起来,那只碎嘴的、贪吃的、常以拿住她的把柄而毫不留情地宰她一顿的乌鸦,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亲切。

乌鸦贴着水面飞来,在夏文远的头顶盘旋了一圈,呱呱地叫了几声。水里的倒影仿佛感觉到了危险,猛然向深水中潜去。然而,库里的水清澈得一望到底,一点躲藏的余地也没有。胡杏可以清楚地看见夏文远的影子沿着水库底部的卵石向远处游去。但它的双脚始终还在夏文远钓鱼的那个位置,于是水底的影子被越拉越长。

乌鸦呱一声叫,冲天而起,然后掉头向下,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跟着影子的头部快速前进。从水面看过去,就好像有一架黑色的飞机在天空滑翔所留下的倒影,而那个拉长的影子正好成了飞机的尾迹。

影子似乎没有力气了,拉得越长,离夏文远的意识体越远,它就游得越慢。乌鸦却不急于抓住它,不急不慢地跟着它。一直游到了对岸的时候,影子双手支撑着湖岸的礁石,脑袋透出水面,似乎在喘气。

乌鸦这时候才呱一声叫扑了上去,用爪子抓住了影子的双肩,掠着水面飞了起来,盘旋了一阵以后往天空飞去。

乌鸦越飞越高,直到剩下一个小小的黑点。那个影子就像黑色的宽面条一样被越拉越长,而随着高度的增加,影子也变得越来越淡,从一个黑影,慢慢变成了雾状,像农家的炊烟。直到最后,它像青烟一样被风吹散,和乌鸦一起消失于胡杏眼前的世界。

“终于被消灭了啊!”胡杏自言自语,像刚刚看完一幕惊险的电影一样,还在傻乎乎地等着彩蛋。

“还没有呢,它和你外公的意识体伴生在一起,我还没找到不伤害你外公就把它彻底消灭的方法。”青木突然出现在它面前。

“你终于来了。”胡杏长出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把我丢在这里,要等我外公的梦境坍塌我才能出去呢!”

青木笑道:“你还是太紧张了,你能找到来时的路,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那我是要去感受我自己发出的脑电波吗?”胡杏问。

“用科学的观点来看,说脑电波是不全面的,只不过找不到一个更好的便于理解的说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梅教授突然出现了。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奇怪,十足的一个爱因斯坦。这大概就是他潜意识里对自己的印象或者理想。

“这个梦还真不错,我是第一次到别人的梦里来。”梅以求四处看了看,然后对胡杏说,“你已经很不错了,能自己找到通往另一个梦境的通道,我却只能让青木带着才能进来。”

青木说:“教授的深度自我催眠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只是走的路线不同。单论精神力量的话,你已经很强,比某些学了很久还摸不到门道的人可厉害多了。”

胡杏说:“我哪能跟教授比!可是教授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学清明梦和入梦呢?”

梅以求摇头说:“我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做梦上,我学自我催眠是为了提升思考问题的深度,在实验室里也能更从容地应对几天几夜不休息的困难。不过,今天的经历对我更好的认识人类的意识很有帮助。”

“教授你刚才说脑电波不准确,那么究竟是什么?我该怎么找到回去的路?”胡杏问道。

梅以求说:“人在做梦的时候,潜意识构筑梦境空间是要调取大量大脑记忆的,这时候脑皮层的各个记忆区非常活跃,脑电波也是很活跃的。但是我想,脑电波只是信号,它不会形成你能走过来的通道。这个通道应该是构筑梦境时那种空间不稳定的波动所产生的。”

“梦里的空间更像在我们的三维世界里开辟出一个临时空间。它应该是在奇点上变化出来的,就像一次微型的宇宙大爆炸。只不过级别太小了,我们感知不到。爆炸造成的能量波动,会形成很多细小的虫洞。这种虫洞实在太小了,对现实物质世界毫无影响,但可以让意识通过,而意识通过需要的能量就来自于人体的精神力量,或者叫做意识能量。”

“从某种意识上说,如果谁能稳定住自己的梦境,那就是一个不断膨胀的宇宙,而他自己的潜意识就是这个宇宙的主宰。”梅以求思考了一会儿说,“我想在不同的维度上,一定无时无刻不存在着空间的诞生和湮灭,其实就是一个个宇宙的诞生和湮灭。我们所在的宇宙就是其中的一个。”

胡杏刚刚看过几本关于宇宙、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书,听得似懂非懂,问道:“教授您是说这个世界其实是某个人的梦?”

“可以这么理解。”梅以求说,“如果上帝存在的话,我们不正是在他创造的梦里吗?”

183、敲定投资

胡杏还想问什么,梅以求却已经转移了话题,问青木:“现在那个影子还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青木说:“暂时不会了,不过等它成长起来,早晚还是会知道的。”

梅以求点点头说:“该和夏老头子好好谈一谈了。”然后他又咨询青木的意见,“在这里谈,还是出去谈?”

青木说:“出去谈吧。夏老不是觉醒者,在梦里谈的东西醒来后不一定记得住。而且,你们现在相当于是入侵者,如果和夏老谈话,我虽然可以尽量稳定住他的梦境,但你们的精神力都会很快消耗掉的。”

“好,那我们出去谈。”梅以求似乎并没有因为听到觉醒者这个陌生的名词而感到惊讶。

……

胡杏醒来看见梅以求就坐在那里,正抬腕看着自己的手表,神色没有什么异样。这个老头子的精神力量让她吃惊

梅以求问道:“你们感觉刚才在梦里经历了多长时间?”

青木笑而不语。

胡杏想了想说:“你们没来之前,我不知道等了多久,那时候我很害怕,感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后来乌鸦带走影子,到你们过来,我们一起聊天,应该有个一两个小时的样子吧。”

梅以求又问:“那你猜猜现实过了多久?”

“十几分钟吧,反正不会太长。”自从会做清明梦以后,胡杏经常靠闹钟出梦,所以对两个空间的时间对比有一点概念。

梅以求指了指手表笑道:“十七秒!我们在梦里的一切,现实只过了十七秒,这还包括了我用来自我催眠的时间。”

这时候夏文远也悠悠的醒过来,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朝青木笑了笑,然后问梅以求:“教授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梅以求掏出烟斗,朝夏文远做出询问的姿势,夏文远说了声请便,梅以求就装上烟丝,用火柴点燃了,吸了一口烟说:“接下来的事情,可能过于惊世骇俗,夏先生,包括这位胡杏小姐,希望你们听了以后保持镇定,还有这事儿暂时不要跟任何人讲。”

夏文远和胡杏点了点头。

梅以求就把哥本哈根会议关于莱斯特去世的事情及其遗言大致说了一遍,然后叼着烟斗,静静地看着他们。

胡杏惊讶地长大了嘴,有点不相信似的去看青木,而夏文远则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教授,您的意思是,我梦里的那个影子是个外星人?”夏文远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所以他要问清楚。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梅以求说。

“可是……你们并不能证明莱斯特先生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夏文远一向平和,一旦严肃起来的时候说话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哪怕年迈有病,眼神看过来时也有种洞穿人心的力量,“当然,我也非常尊敬莱斯特先生,并不怀疑他的人格和学问。”

梅以求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在哥本哈根为这个问题争论了三天三夜也没有结果。在得知夏先生的情况之前,我也不能确定所谓的寄生意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现在,我已经可以非常肯定莱斯特先生说的是真的。至于这东西究竟是来自外太空,还是来自沉睡的地下,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类被入侵了,而我们毫无办法。”

夏文远说:“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教授既然来了,总不会是来宣判我夏某人死刑的吧。”

梅以求说:“夏老果然是个达人。”

俩人说着就相视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夏文远问:“教授就明言吧,需要我做什么?”

梅以求说:“刚才你的私人医生说你在霍普金斯医学中心接受过检查和治疗,而莱斯特先生也是在那里去世的。我们拿到的关于莱斯特先生的死亡报告说他死于急性脑炎,但我刚刚收到一份朋友秘密传给我的资料,事实上莱斯特先生临死前有另外一份明码遗言,要求医院对他进行尸检。而医院也这么做了,并在他的脑部检查出了一种新型病毒。但是,病毒样本和病理报告都被销毁了。”

“有这种事?”这件事情连青木都不知道,他上次在梅以求的实验室并没有听教授说起。

梅以求说:“昨天刚刚证实的。我的朋友是在整理医学中心数据库资料的时候发现问题的,虽然恢复了部分被删除的资料,但具体的病毒信息却找不到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呢?”胡杏奇道,“霍普金斯医学中心也太不严谨了吧!”

“这说明,医学中心已经有人被寄生成功了,而且这个人的权限还不小。”青木说。

“没错,这就是我们正面临的难题。”梅以求说,“目前全世界发现的和夏先生一样处于抵抗阶段的案例只有十来个,那么除了没被我们发现的病例,剩下的人要么是安全的、还没有受到入侵的正常人,要么就是已经被寄生成功、变成外星了。”

“所以你们连霞姨都怀疑?”胡杏才明白房间里只有他们四个人的原因,想到梅以求说的可能性,突然间不寒而栗。她看向青木,感激地笑了笑,知道自己能呆在这间书房里,完全是因为青木的信任。

梅以求说:“目前来看,入侵者的重要目标是掌握人类社会资源的那些人,包括技术、权力和财富。政府机构、军队、科研中心、医学中心一定会成为他们的重点入侵对象,而且越是防卫严密的地方会变得越不安全,因为对他们来说所有的防卫都形同虚设,能对付他们的只有人类自己的精神力量。”

夏文远突然有点理解青木为什么住在柳营巷这种地方了,世外高人大抵如此,偶一无心之举恰能合天意,成为当下最优的选择。

“我明白了,你想从我这里找到病毒样本。”夏文远说。

梅以求说:“夏老你放心,现在的技术,不会对你的大脑造成什么实质损伤的。”

夏文远笑道:“我夏某是行将朽木之人,哪还在乎什么损伤不损伤的,教授几只管去做就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梅以求说:“我们在哥本哈根的时候论证了一个设想,如果成功的话,也许能破解目前的困局,但是值得信任的有钱人不多,所以急需研发资金。”

夏文远问道:“需要多少钱?”

梅以求说:“越多越好。”

夏文远想了想说:“我能直接调动无需家族同意,也不用对外公开的资金大约有十亿,如果不够的话,就要找人做一份投资报告,但就像你说的,现在找不到可靠的人来做这些事情。”

梅以求说:“十亿不少了,不够的话以后再说。好在我们那一百来号人还算顶用,目前来看不缺人才。”

夏文远自然知道梅以求说的一百来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一想到自己即将投资一个由全球最顶级的一百位科学家共同开发的拯救人类的项目,他忽然就觉得人生有了意义,而过去的八十多年也没有白活了。

184、梦想基金会

那幅名为的画依然挂在书房的墙壁上。

趁着梅以求和夏文远探讨投资问题的时候,青木走到画前,再次仔细欣起赏毕加索的原作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画中少女的样子,就马上想起了夏文远的女儿夏筱筱,然后眼前就浮现出那个叫美美的小女孩和她妈妈的样子。

“教授,您说画家在创作时的精神残留有没有可能被意识体寄生?”青木看着画突然问了一句。

梅以求正在和夏文远小声交谈,这时候才注意到墙上的画:“这个我无法确定,理论上来说,画作里的精神残留并不是完整的意识体,也许它在画中的二维世界是完整的,如果意识入侵者要寄生,也是寄生在一个二维世界里。”

“但是我们能够感受到画家倾注在作品上的心念,是不是意味着画家创作的这个二维世界和我们的三维世界之间有着某种关联,意识或者说人的精神可以通过某种特殊的方式在两个世界里走动?”

“存在这样的可能性,但这已经超出了目前的科学认知。”梅以求站起来走到画作前,小心地把拿着烟斗的手放到身后,不让烟雾熏到画面,仔细欣赏着,“真是幅好画啊!”

“嗯……”青木沉吟了一会儿转身问夏文远,“夏先生上次说过这幅画是那个谁卖给你的?”

“罗纳德·科恩。”夏文远说。

“是梦想基金会的那个罗纳德·科恩吗?”梅以求问道,“我知道那个人,是个艺术品收藏狂人。”

“没错。”夏文远点头。

青木提醒梅以求:“我记得莱斯特先生的遗言里提到过他受这个罗纳德的邀请去参观了一个画展,而夏老在出事前也在拍卖会上和罗纳德见过面,并且买下了这幅。”

夏文远吃惊地说:“你是说科恩是……”

青木说:“现在都只是猜测,不过我觉得很可疑。这个梦想基金会是做什么的?”

“说起来这个梦想基金会的确有几分神秘,它是一个基金管理平台,旗下有一百多只共同基金。”夏文远解释着梦想基金会的构成,“不同于贝莱德那样的基金公司的是,梦想基金会的管理比较松散,不是一家独立的公司,更像是一个由许多基金经理自发成立的公会组织。而且,梦想基金会不但吸纳基金,也吸收梦想会员,据说对会员的要求很高,不是有钱就能进的。”

“他们邀请过您加入吗?”

“没有。”

“看样子很可疑啊!”梅以求吸着烟斗,陷入了沉思。

青木也掏出了一根烟点上,开始吞云吐雾起来。书房里顿时陷入了浓烟和沉默之中。

虽然书房有良好的通风和净化系统,但胡杏还是有点受不了,提醒道:“我外公身体不太好,你们能不能少抽点。”

夏文远说:“没事,我以前也抽烟,后来因为惜命就戒了,现在我命既已不久,又何必在乎这一点烟味呢!”

胡杏嗔道:“外公你说什么呢?你长命百岁!青木一定有办法彻底赶走你梦里那个影子的。”她说着看向青木,“是吧,师父?”

青木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说:“这个寄生意识体和你外公的本体意识伴生在一起,伪装成了他的影子。而人是不可能没有影子的,这是现实世界的规则。夏老在做梦的时候,把这个规则也照搬进了梦里,而且因为那个影子的存在,这个规则被夏老自己的意识有意无意地加强了。让影子消失的方法无非两个……”

“哪两个?”

“让光源消失,或者让挡住光源产生影子的那个物体消失。”

“这不可能!你的意思要么让我外公的梦变成永远的黑暗,要么就把连同我外公的本体意识一起消……”胡杏捂住了嘴,把最后一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字收了回来。

“其实第一个方法也不管用。即使处于黑暗之中,也只是你看不到影子,那个入侵的意识体依然存在,而那时候它连伪装都不需要了。”青木说,“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

“什么?”

“改变梦境的规则。”

“怎么改变?”

“光照下有影子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则。而梦境的规则是潜意识构筑的,你仔细想想,有时候做梦是不是会飞?”青木自问自答,“那是因为你自己改变了梦境的规则。当然,有意识的去改变是很困难的,对精神力的要求很高,所以,我曾给夏老提过一个变通的方法。”

夏文远恍然道:“就是你上次说的让光明无处不在?”

青木说:“没错。有光照而没有影子,这和现实世界的规则相差太大。一个规则的改变,意味着与之相关的一系列规则都会发生变化,这会消耗极大的精神力量。但让光明无处不在,只需要增加光源的数量,就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那样,不让影子显现出来,这是符合现实世界规则的,创造这样的梦境世界相对容易一些。”

“可我外公又不会做清明梦,你让他怎么去控制梦境的内容呢?”胡杏提醒道。

青木说:“是啊,所以我只是提示而不强求。不过,现在我好像找到了另一个解决那个寄生意识的办法。”

“什么办法?”

“我这次去滇南遇到了不少奇人奇事,其中有一个人的情况和夏老的情况极其相似。”

“哎呀,你就一口气说完吧,别吊我胃口了!”胡杏急道。

青木笑笑,就把在爨州的姚妈妈的事情简述了一遍,然后说:“等她的骨髓移植手术完成,身体好一点后,我再去研究一下她那个入侵者究竟是怎么被赶走的。”

胡杏马上说:“白血病可以来吴中,吴大附院的血研中心是全国最好的了。”

梅以求接口道:“我已经和医院打过招呼,不过有些事情你们有钱人办起来更有效率。”

夏文远明白梅以求的意思,马上说:“杏儿你一会儿和你霞姨说一声,让她派人安排一下。”

胡杏答应了一声,然后朝青木挤了挤眼睛,哼了一声说:“你很快又能见到那个漂亮的空姐啦!”

青木喷出一口烟,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后转脸去和梅以求说话了。

胡杏皱着鼻子小声嘟囔:“拈花惹草还嘚瑟!”

185、反悔的生意

青木和姚菁菁果然没过几天就见面了。

有梅以求的面子,加上夏家的能量,医院对姚家人的态度简直奉若上宾,不但给她们安排了专家会诊,还腾出了特护病房,提供24小时特级护理,弄得姚妈妈以为女儿弄错了地方,直到一大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她嘘寒问暖探讨病情的时候,她才相信这是医院,感慨着偏远五线城市和发达城市之间的差距。

青木在姚妈妈入院的当天下午就来探望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胡杏。姚妈妈在了解了胡杏的身份后,心情从欢喜、惊讶到后来变得忧心忡忡。在她心里一直以为青木虽然有钱,但也就是个肯拿出一百万来给未来丈母娘治病的富二代,没想到他身边跟着的姑娘不但漂亮,看样子还是个大富之家的千金。

姚妈妈趁着没人的时候就问姚菁菁:“菁菁啊,你和青木到底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咱们老爨家的姑娘可不能给人家当小三啊!”

姚菁菁红着脸说:“妈你瞎说什么呢?”

姚爸爸不开心了说:“怎么老说你们老爨家老爨家的,菁菁明明姓姚好不好,是咱老姚家的。”

姚妈妈说:“你老姚家在爨州算个屁!再说了,老姚家也不能给人当小三!”

姚爸爸说:“那倒是。”

青木每天都来探视一回,一方面他要看看姚妈妈的精神状况的变化,另一方面也要了解医院的会诊结果。这让姚妈妈又放下了心,在她眼里,不是女婿哪有这么上心的?

不过这心刚放下没两天,青木又带着个男人婆一起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个抱着猫的小女孩。小女孩似乎和姚菁菁认识,“嬢嬢嬢嬢”地叫得挺亲热,但那个五官清秀俊俏却打扮得跟个男人似的平胸妹子却和青木熟稔得很,姚妈妈敏感地感觉到了他们之间不一般的关系。但她又不好意思问,就一个劲地朝姚菁菁使眼色。

姚菁菁也不认识毕生花,心里挺奇怪的,就偷偷问虞美人:“那个嬢嬢是谁啊?”

虞美人说:“她是花嬢嬢,跟青木耶耶住一起的,他们关系可好啦。”

姚菁菁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怎么的心情就失落到了极点。

“菁菁嬢嬢你怎么啦?”虞美人察觉到了姚菁菁的变化问道。

“哦,没什么。”姚菁菁笑道,“那美人现在住在哪里呢?”

虞美人说:“我住在大爹家里,有时候杏嬢嬢也会接我去她那里住,和夏天一起玩,她们家的房子可大可大了。因为今天要跟青木耶耶一起来看你们,所以昨天我就住在花嬢嬢那里了。”

姚菁菁说:“花嬢嬢不是和你青木耶耶住一起吗,你住她们那里多不方便呀?”

虞美人说:“她们又不住在一间房,花嬢嬢家里也有好多房间的。”

姚菁菁如释重负般“噢”了一声,然后问:“那杏嬢嬢和花嬢嬢到底谁是你青木耶耶的女朋友呀?”

虞美人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哩。”又说,“菁菁嬢嬢也想做耶耶的女朋友吧?”

姚菁菁正在想心事,不自觉地就“嗯”了一声,又连忙否认:“啊?不是不是,我才没有呢!”

虞美人笑得像多花一样跑开了,说:“我知道了,菁菁嬢嬢是想的,就是不好意思说,我去告诉青木耶耶!”

姚菁菁一把没拽住,看着跑开的美人,嗔斥道:“人小鬼大!”

……

毕生花能来探望姚妈妈纯粹是闲的没事。她已经闲了整整两天了。

酒吧的装修刚刚进行了一半,三间铺子都已经打通,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隔壁的老王和张婶儿突然跟商量好了似的发了条消息来说铺子不转让了,并且把当初毕生花打给他们的转让金通过银行转账给还回来了。

毕生花一下子懵了,说好的事情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当初因为大家都是十几年的街坊,毕生花就没急着签转让合同。老王和张婶儿的铺子生意一般,虽然不亏,但也赚不到什么大钱。毕生花去谈的时候,除了转让费之外,还给了他们酒吧5%的股份,所以老王和张婶儿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这样的生意明明是共赢的,怎么看也没有反悔的理由。

青木提醒毕生花:“他们是不是嫌转让费和租金低了?毕竟现在房价和房租都涨得有点离谱了。”

毕生花说:“只要是钱的事儿,那就好谈。大家十几年的街坊,有什么不能放在明面儿上说的?我给了他们各5%的股份,怎么算他们也不亏了。”

她就去找老王和张婶儿,想再谈一谈,如果真是钱的事儿,在合理的范围内加一点就加一点。这回她想好了,一定要把合同签了。

可这两家的人又跟商量好了似的突然失了踪,家里没人不说,连手机也关机了。邻居说他们出国旅游去了。

毕生花有气没地方撒,只能回到家里生闷气。

工人问她还要不要继续干活。毕生花一拍桌子:“干!继续干!艹他妈的,老娘就不信我装修好了,你麻痹的还能把我赶出来!”

说是这么说,她也就是让工人们干着,反正钱也付了,材料也买了。但她自己可不再傻乎乎地卖力气了,就给自己放了一个大假。

本来姚妈妈生病的事儿和她半毛钱关系没有,但她在家里呆了两天实在无聊,正好青木和虞美人要到医院看姚妈妈,她就一起来了。

到了医院,毕生花才发现姚菁菁看青木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而姚妈妈对青木的态度更是奇怪。

对于青木去了趟滇南把她给他准备好的包裹和钱都丢了的事情,毕生花本来就很生气,结果捡了一百万转眼就送了人,现在还勾搭回来一个空姐,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毕生花劈头盖脸把青木骂了一顿:“你特么的是不是自带小说主角光环的!那些女的都被降智了吧,怎么是个女的就往你身上粘?”

虞美人怀里抱着猫,仰脸看着毕生花说:“花嬢嬢,你也是女人哩!”

青木就嘿嘿地笑。

毕生花看他笑得不怀好意,瞪着眼睛骂道:“笑你妈个头啊!你是不是从不把老娘当女人看啊?”

青木忙点头捣蒜:“当,怎么不当女人?在我心里你可是天下第一大美女!”

“切!”毕生花不屑地扬了扬手,脸皮想绷没绷住,一下子笑了起来。

她本就不是个小心眼的人,也就嘴上凶几下,骂完什么事都没有了。想起青木在春城救姚菁菁的经过,说:“你听说了吗?暖州那边又出事了,一个顺风车司机把一个姑娘给害死了。”

青木也在网上看到了这个消息,叹息一声说:“上位者不惜命,百姓如刍狗啊!”

“屁话!”毕生花觉得青木说得不着边际,与其怪社会,不如自己动手干。她是个嫉恶如仇的人,挥舞着拳头说,“我要是那个女孩的爸爸,就拿刀去给那个不负责任的网约车平台的老板放回血,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尸位素餐!”

经过江滨公园的时候,虞美人怀里的猫喵呜叫了一声。青木看见旁边的一棵大树后面伸出了一根黑洞洞的枪管。

186、硬碰硬

青木在意识到危险的一瞬间,马上进行了反击。然而,他在试图催眠的时候,竟然从对方的意识中感觉到了一丝抵抗。虽然在他全力发动的精神力量面前,这一丝抵抗微不足道,但还是让青木吓了一跳。

就像当初在缅越面对穆卡的时候,如果那个斯文的毒贩子不是骄傲自负到啰哩吧嗦地炫耀半天他的知识和理想,而是在第一时间开枪的话,青木还真不敢说就能毫发无损地把他拿下。

那还是在明刀明枪、各有防备的情形下,而现在这个躲在树后的家伙是在偷袭。哪怕他那一丝清明的抵抗意识力量再弱,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开枪,何况,他还可以在青木没有察觉到危险之前就开枪。

青木停下脚步,对毕生花说:“我突然想起点事情,你先带美人回去。”

毕生花很了解青木,一看他身上那股懒散劲忽然收了,就知道是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常年在一起培养出来的默契和信任感在这时候体现出来,她问也不问就说了声“好”,拉着美人的手走了。

青木看着毕生花和虞美人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才缓缓迈步,踢踏踢踏地走到那棵树的后面。

候彪戴着一顶遮阳帽,握枪的手伸得笔直。纹着纹身的手臂上的肌肉鼓鼓着,一条条青筋像从皮肤上隆起,手指紧扣着扳机,随时可以开枪。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的肌肉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除了眼珠能转动之外,全身上下一动都不能动,就像梦魇被压着的时候那样。

他看着那个穿着趿拉板的男人踢踏踢踏地走近,迎面而来的江风吹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旧风衣和头顶凌乱的头发。

一个举着枪的彪形大汉和一个双手插在裤兜里的年轻男人在江边的树林里对视了半天,如果不是大热天的公园里没有人,经过的路人一定以为在拍什么狗血电视剧。

不知过了多久,候彪忽然觉得身体一松,就像从梦魇中醒来那样。因为一直在紧张地试图找回控制肌肉的感觉,所以这一下他的手指差点就扣动了扳机。

“你果然会精神控制。”候彪想起在酒吧里那晚,他和青木对峙的时候就有种恍惚的感觉,而今天更证实了他的猜想。

“你也学过?”青木问道。

“当雇佣兵的时候,在丛林里跟一个猎人学过点皮毛,他能控制野兽。没想到在城市里也有这样的人。”候彪慢慢把枪放下,看着青木,“为什么放了我?”

“你又为什么不开枪?”青木反问道,“在我切断你的意识和运动神经中枢的联系之前,你明明有机会开枪的。而且你潜伏在这里很久了吧,在我发现你之前,你开枪打死我的机会更大。”

候彪脸上的肌肉抖了抖:“我不想靠偷袭杀你,何况你的身边还有女人和孩子。我想堂堂正正地杀你,让你死在我面前。但我现在知道,我杀不了你。”

“但是,你为什么要杀我?”

“你杀了蒋爷的弟弟,我要替他报仇。”

“蒋爷?”青木想了半天才想起了蒋得钱,“那家伙死有余辜。”

候彪说:“我知道,但蒋爷对我有恩,我的命是蒋爷给的。”

青木说:“那你应该还他一条命,而不是替他杀人。”

候彪说:“我只会杀人。”

青木说:“但你杀不了我。照理说,你杀不了我,就会被我杀死,但我不杀你,就等于从现在开始你也欠我一条命。你欠姓蒋的一条命,但已经替他做过不少事、杀过不少人了吧?而你同样欠我一条命,却还什么都没有做,所以你要听我的。”

候彪愣了一下,觉得青木说的话好像有点道理,又好像很没道理,想了半天说:“你是想收买我,所以才不杀我?”

“不不不,我不杀你,是因为你刚才没有开枪。”青木笑嘻嘻地说,“如果你后悔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随便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就沿着这条路走回家。在我回家之前,你可以试着开枪杀我,我现在身边没有女人也没有孩子。如果你杀了我,你就了了心愿,如果你开枪却没能杀死我,那我也有了杀你的理由。”

候彪静静地听完,似乎在思考要不要按青木说的去做,遮阳帽的阴影盖住了他的脸,但遮不住他凌厉的眼神。他说:“我想和你硬碰硬地打一场,我不用枪,你也别用精神控制。”

青木倒是没想到候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笑嘻嘻地说:“这样啊,那要是谁也打不赢谁呢?”

候彪说:“不管结果如何,咱们都两清,以后谁也不找谁麻烦。”

“好,我同意,那就开始吧。”青木也觉得这个提议有点意思。

过去,他对自己的了解是朦胧的。他不会做梦,却拥有强大的精神力,能够随时进入别人的梦。他并没有失忆,但每次想起过去的事情,一到关键时刻就头痛,这种头痛不是像头风病那种真的头痛,而是犯懒病时想什么都烦躁的那种头痛。很多东西,他不记得自己学过,却朦朦胧胧地发现自己都懂。这次去了趟滇南,这种潜质更加明显了。比如他明明没学过日语,却可以和山洞里的日本人对话;明明没当过兵,却会用枪;明明没学过功夫,却好像很会打架。

他曾经问过梅教授世界上会不会真的有无师自通和天授这种事情。梅以求分析了他的情况后说,他可能是过去在梦里学了太多东西,所以上帝把他做梦的功能给关闭了。

青木想了想有这种可能。一个做清明梦的人是可以有条理地记住梦里的事情的,精神力强大的人可以控制梦境,自然就可以在梦里学习。而梦里的时间是无限的,你躺在床上眯一会儿,梦里就可以上完一个大学本科。

梅教授说很多伟大的发明是在梦里完成的,前提是你得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力量来承受大梦境空间的质量和如计算机超频一般的脑运算量。

青木很想证实一下自己打架水平到底怎么样。他知道候彪很厉害,难得有这样一个人愿意和你硬碰硬地来一场生死较量。同时,他也很欣赏候彪光明磊落的作风。

除此之外,他临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

在他刚刚看到那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恐惧从心底升起。这种恐惧不是源于对自己生命安危的担忧,而是对未来将要面对的局面的担忧。即使他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多数上流社会的人已经被入侵,可靠的只有通过莱斯特签名的科学家以及像青木这样的一小撮人,然而他们对入侵意识体的危险估计还是不足。

如果意识入侵者发现了梅以求这群科学家正在全力想办法对付他们,如果他们已经控制了足够多的有权有势的人物,那么怎么保证梅教授的安全?梅以求的实验室可不像国防科研中心那样防护严密。

187、谁也杀不了谁

候彪摘下遮阳帽,把枪放进帽子里,又把帽子放在地上。

他朝前迈开一小步,双腿微屈,保持重心稳定的同时又不失灵活。双手握拳交叉护在胸前,弓着背,把锃亮的光头微微低下,埋在双拳之间挡住脸部,只露出鹰一般的双眼盯着青木。

自从离开地下拳台,候彪已经很久没有摆开这样的架势了。当上了雇佣兵以后,目的就从打败对手变成了杀死对手,很多拳台上的技巧就派不上用场了。论杀人技巧,当然是当兵的厉害,但如果一对一徒手搏斗,再强悍的士兵,也打不过一流的职业搏击手。

候彪是名优秀的雇佣兵,非洲、中东和南亚的雨林里到处都有他战斗过的痕迹;他也是一流的搏击手,他在职业生涯的四十六场搏击比赛中创造过四十三胜三负三十次k对手的佳绩。无论是在雇佣兵市场,还是在泰国的地下拳台,当年说起他的外号“猴子”也算是赫赫有名的。虽然现在的身手已经大不如前,但在吴中这样的城市里,他还真没遇到过什么对手。

青木还是那幅懒洋洋的样子,微驼着背,就像刚在网吧熬了一个通宵的哈欠样子。只不过他那双一直插在裤兜里的手抽了出来,手指微微蜷曲着。

候彪隐约听到了几声轻微的关节爆响,声音嘎嘣脆。他知道只有真正的练家子才能在毫无动作的情况下发出这样的声音。他看了青木脚上的趿拉板一眼,然后突然像头豹子一样窜了出去,一个直拳直击青木的面门。

青木脚步微移,身子一侧,躲过候彪的拳头,同时右手立掌如刀,横着切了过来。他用的显然不是现代搏击术,而是类似一种古武的手法。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招式,只是本能地就用了。

候彪料到自己的一拳必然落空,因此那一拳并没用全力,见青木侧身躲开的时候,就已经收住拳上的力道,左臂抬起挡住青木的掌击,右腿一记鞭腿抽向青木的重心腿。

青木一掌击中了候彪的手臂,就像砍在一块钢板上一样,才发现此人的肌肉强悍程度远超想象。此时候彪的鞭腿已到,青木左手往下一按,按住候彪甩过来的小腿的胫骨,五指一抓,就像吸盘一样吸在他的腿上,然后顺势往外一撩,候彪的下盘的空档就露了出来。青木左脚一抬,一记弹腿,趿拉板就奔着候彪的裆部踢了出去。

候彪没想到青木的反应这么快,而且那手掌吸附的一下大出他的意料,差点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但他打斗经验丰富,知道自己的空档露出,对方必然进攻他的裆部,想也没想,刚刚收回来的右拳就朝着自己的裆下砸了下去,刚好砸在青木抬起来的脚背上。

就听见啪一声响,拳脚相接的瞬间,两人同时震了一下。候彪只觉得手背发麻,指关节疼得要命,不自觉地松开五指甩了甩。青木的脚背也好不到哪里去,好像刚刚踢了一个铁榔头一脚。

两人移形换步,又噼里啪啦过了几招,都是电光石火,不分胜负。

候彪是越打越过瘾,感觉回到了当年的拳台上。但拳台上不会招招都用杀人术,所以更像是回到了战场,然而战场上又没有这种拳拳到肉的爽快感。

相比候彪,青木的感受更复杂一些。

他第一次和人真真切切地近身搏斗,不依赖武器也不使用精神力,这种感觉是奇妙的。他近乎凭借着一种本能的反应和候彪对打,每一次出拳或者踢腿都不在他的计划当中,就好像自己是个提线木偶一样,身体正被另一个意识指挥着。但他又隐隐约约地想起来自己是学过这些东西的,并且有着相当丰富的实战经验。他的脑海中甚至浮现出一幕幕血腥的战斗的画面,比当前的打斗更加激烈,场面也更壮观。然而这些画面都是独立不连贯的,无法给他提供更完整的记忆信息,每当他要把这些记忆片段联系起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头大,就想偷懒,甚至很想不顾当下的生死搏斗,马上就躺下来睡一觉。

候彪一个肘击被青木的手掌挡住,右手突然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

他摸匕首的时候露出的空档给了青木机会,青木的掌刀刺向了候彪的软肋。候彪一阵疼痛,腹部往后一缩,青木紧跟着变掌为拳,往前一送。

如果这一下用尽全力的话,候彪的肋骨必然会被砸断几根。

但此刻候彪的匕首已经拔了出来,青木击断候彪肋骨的同时,怕自己收手不及,手臂也难免被划伤,所以只用了三分力,留了七分把手臂收了回来,准备应对那把匕首。

所谓空手入白刃,那是在实力差距巨大的情况下才做得到,现在两人在伯仲之间,正打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对方手里突然多了一把刀,青木不得不严阵以待。

但候彪却没有如他意料当中那样握着匕首顺势划过来,而是往前一掷,匕首哚一声扎进了青木身边的一棵树干上。

候彪被青木击中软肋,虽然并无大碍,也疼得闷哼了一声,捂着肋骨噔噔噔后退了几步。

他缓缓从腰间的皮带里抽出一根铁丝,对青木说:“不用兵刃,我们谁也杀不了谁。匕首给你,我用这个。”

青木这才知道他拔刀是要把刀给他,心说这家伙也是个实心眼,不提前说一声,自己刚才要是不收手,他现在的肋骨已经断了。

候彪揉了揉肋下被击打的部位,活泛了一下肩膀。然后一个箭步,手里的铁丝像条灵蛇一样扑向青木的面门。

青木拔下树干上的匕首,眼疾手快,用刀背磕开候彪手里的铁线的线头,发出叮一声响。

那根铁线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既不像绳子那么绵软,又不像铁丝那么犟硬,甩起来啪啪响,有点像鞭子,但和锋利的匕首碰上的时候却发出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候彪一击不中,鞭如灵蛇,在空中划了个圈,又横着扫了过来。青木一矮身,躲过鞭子,欺身而进,手中匕首闪过一道寒芒,直刺候彪的胸口。候彪闪身躲过,青木手腕一抖,匕首在手腕上转了半圈,依旧刺向候彪的胸口。

青木的手法出乎候彪意料之外。军队里训练短刃杀人的时候,根本没有这种方法。这根本不是现代搏杀术,更像是从古剑术里面化用过来的。

此时候彪的身位已定,步伐用老,躲不开青木这极其诡异的一刺。但他可不是省油的灯,情急之下收回手中铁丝,左右手各执一端,来回一拧,铁丝就在匕首上绕了一圈。靠着这点缠绕之力,堪堪将匕首前进的势头阻住,此时刀尖已经刺进了他的衣服,胸前肌肤上一点冰凉。

趁着候彪的注意力全在手中铁丝和胸前匕首的瞬间,青木顺势一脚,趿拉板正踢中候彪的支撑腿。候彪重心不稳,眼睁睁看着自己往前倾倒,对着匕首扑了下去。

188、梦境指南

候彪往前扑倒,青木顺势撤步,把匕首抽了出来,然后侧身用肩头抗住了候彪前倾的身体。

他这么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等于没有任何防护地把自身送了出去。如果此时候彪反击,无论是肘击、膝撞还是用手里的铁丝勒他的脖子,青木都很难挡住,即使能够反击,自己也必受重伤。

好在候彪什么都没做,借着青木肩部一扛的力量,他稳住身形,把铁丝收起来,眼神里流露出说不尽的萧索落寞,而脸上却还泛着刚刚因打斗兴奋的潮红,脸色看起来极其滑稽。

“为什么不杀我?”

“你说过只要不分胜负,我们就两清了。既然你以后不会再处心积虑地杀我,那我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杀了你呢?”

“但明明是我输了,并不是不分胜负。”

青木把手里的匕首还给他,说:“虽然你的那根铁丝很诡,但和匕首的杀伤力比起来还是吃亏了,如果换过来,我未必打得过你。”

青木不得不承认,如果纯粹从打架的实力来比较的话,候彪比他要强一点,至少在肌肉力量上比他强,毕竟一个在常年训练,一个是常年睡觉。之所以能赢,一方面是因为他强大的精神力量所带来的比一般人更敏锐的神经反应,另一方面也的确占了点兵刃上的便宜。

候彪却不这么认为:“输了就是输了。”

青木说:“你走吧。”

候彪说:“好,以后我再不找你麻烦。”说完把地上的帽子捡起来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提醒道,“蒋爷要杀你,他手下可不止我一个人。”又说,“我虽然不会找你麻烦,但如果你要杀他,我还是会保护他的。”

青木说:“我知道。”

候彪走了以后,青木立刻打电话给胡杏,让她把虞美人接走。蒋得官要替他弟弟报仇,在奈何不了青木的情况下,一定会想办法对他身边的人动手。虞美人住在史大壮那里是安全的,再疯狂的人也不会到刑侦队长家里去绑人。

酒吧的装修暂停以后,小齐和莫语也暂时不用过来了,青木干脆建议他们出去度几天假。他和毕生花一说,毕生花欣然同意,还私下资助了小齐和莫语一笔钱。

青木原本想让毕生花也出去几天,等他处理完蒋得官的事情再回来。但毕生花说自己一个人出去没意思,而且她还等着老王和张婶儿回来要好好和他们谈谈。青木想想也行,反正毕生花一个人的安全他还是能照顾得上的,即便他不在家的时候,家里还有只乌鸦呢。

安顿好了这些事情以后,青木马上就又去了梅以求的实验室。他要和梅以求商量今后的安全问题。

哥本哈根那么大个会议,消息不可能完全封锁得住,而且当时已经有各个国家政府的情报和科技官员参与进来,虽说承诺了保守秘密,但谁都知道,这些官员的承诺就等于放屁。

候彪的出现给了青木一个警告,蒋得官之流的报复并不可怕,他也不会放在心上,大不了找个机会先下手为强。他当时想到的是,如果那个持枪者是入侵者派来的,那么他们今后将会无时无刻不处于危险之中。

梅以求对自身的安全问题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说:“即使莱斯特遗言被公之于众,也不会有多少人相信,除了在网络上热议一阵以外,不会对社会造成什么影响。如果那些外星人丧心病狂地要把相信这个遗言的人杀光,那不是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吗?如果他们足够聪明的话,就不会在全面掌握这个星球的资源之前这么干。”

青木却不以为然:“他们不需要杀光这些人,只要杀死你们当中的几个重要人物,把你们要对付他们的计划扼杀在摇篮里就可以了。当然,在此之前,我想他们的最优处理方式是先通过意识入侵拿下你们当中的一两个,获得全部的机密。”

“嗯,我们也想到过这种风险,所以知道核心计划的人没几个。”梅以求叼着烟斗有点神秘地说,“我们把整个计划分解成了很多子任务发布给目前已知的通过莱斯特签名的人,根据他们的可信度和能力给他们相应的工作。”

“你所说的计划,就是你在研发的那个什么盒子吗?”青木听梅以求说起过,不过太多抽象的科学概念,他懒得深入了解更多。

梅以求说:“没错,它就像一个盒子。事实上,关于人类意识、思想的科学假设和理论已经有很多了,只不过科学界的研究始终离不开物质和能量,而没有人把意识和这些东西分离出来作研究,那是离经叛道的事情,就像一百年前的科学家们谁也摆脱不了以太一样。莱斯特的遗言就像一把火,把早就堆起来的关于意识的理论干柴给点燃了。而那个天才的司徒,又在这堆火焰里添了一桶油。”

“司徒?”

“是的,这个盒子的理论是他在给我的信里提到的。如果放在过去,我一定会觉得这是个不切实际的疯子,然而他就在莱斯特的遗言出现之后才给我,我相信这家伙是故意的,他知道只有在那个时候我才能理解他的想法。”

“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梅以求看青木茫然的样子,补充道,“那个盒子就是通过高频激光脉冲下的量子滴来刺激人的大脑神经中枢,这种刺激是按照人的感官模拟来进行的,从而引导人的意识去创造虚拟的环境。这个时候,意识和身体会出现短暂的分离,也就是暗箱阶段。这个阶段,意识会进入一个暗箱,里面除了我们设定的基本规则,什么都没有,需要意识自己去创造东西,包括他自己的样子。”

青木不太明白量子滴之类的概念,当然也知道这里面有更多牵扯到科学理论的东西梅以求没有讲给他听,但他却理解了这个盒子的功能:“这不就是做梦吗?这是一个……能催眠的盒子?”

梅以求说:“可以这么理解。使用这个盒子的人会创造出一个独立的虚拟空间,而所有使用者的空间又可以通过基本规则发生联系。所以我们把它叫做‘空间盒子’。事实上,摒弃外接神经元传感器,直接刺激和接收大脑信息,这也符合vr技术的未来发展方向,我们只不过把它提前了几年。”

“因此,这个盒子除了硬件之外,还附带有一款游戏,我们称之为‘梦境指南’。”

“我们的目的是,在暗箱阶段,我们可以很好的区分出这个本体意识是人类还是外星人。因为按照莱斯特的说法,这种寄生意识本身不具备记忆,而且是脱离物质而存在的。那么进入暗箱阶段的时候,就会激发它们的本性,它们会认为自己还没有找到宿主,所以在之后的行为上一定和人类不同。”

“他们会做什么?”青木问。

“不知道。”梅以求说,“一切科学理论,都需要实验的支持,而我这里刚好有一个正在被入侵却还没有寄生成功的病人。”

“夏文远!”青木惊讶地张大了嘴,“你要拿他做实验?”

189、安全问题

梅以求说:“这种试验没什么危险性,反正你现在暂时也没办法把他彻底治好不是吗?”

青木说:“那要是在你们开发出这个梦境指南之前,我就找到了彻底消灭他那个入侵意识的方法呢?总不能骗人家吧!”

梅以求说:“那要看你找到了什么方法,具不具备普适性。如果你只能救他一个,或者只能凭借你的个人能力救一小部分人,那我认为还是这个空间盒子更有价值。当然,我不会阻止你救人,但在没有更好的试验体之前,我们是不是可以商量个先后顺序?当然啦,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具备普适性的好方法,可以彻底把那群寄生者给灭了。”

青木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梅以求的试验。

现在能看到希望的就两条路,一是姚妈妈脑子里那只猫或者说那片记忆保护区的秘密;二是梅以求他们这批科学家正在开发的空间盒子。

所以这批人的安全现在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姚妈妈的身体里有一只猫,虽然还不知道这只猫到底是怎么进去的,但至少它对姚妈妈没有恶意,而且有能够驱除其它入侵意识的能力,所以青木不担心姚妈妈会再次遭到意识入侵。那些入侵者吃过一次亏,总不会再来第二次。唯一要担心的是,他们在现实世界里对姚妈妈不利,尤其是她现在在医院,不用派什么杀手,只要哪个医生是他们的成员,做点手脚让她一命呜呼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青木和梅以求探讨了这个问题。

梅以求说:“我会对医院的诊断及治疗方案进行监督,至少他们在方案本身上不能做文章。至于用药和陪护方面的安全,问题也不大。吴大附院有时候也会承接给首长或特殊人物治病的任务,她现在住的特护病房是级别最高的了,在用药安全和医疗防护方面会按照最严格的标准执行。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他们院长,要想在这上面做文章也不容易。”

“呵,首长级别!”青木没想到姚妈妈住的特护病房级别这么高。

“这还得感谢夏文远,金钱的力量啊!”梅以求感慨道。

青木知道夏文远也是为了自救,给梅以求的十个亿都答应了,还有什么不能帮的。他说:“夏家既然这么帮忙,叫他们派几个保镖应该问题不大吧?你这里的安保级别也该提一提了。”

梅以求说:“保镖的人选是个问题,弄不好就是引狼入室啊!”

青木觉得梅以求说得有道理,因为夏文远是明确的入侵对象,所以夏家的人其实是最不安全的。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自己筛选出一批可靠的人来保护这些科学家。但是,到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呢?青木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光头来。

姚妈妈的安全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梅以求和那批通过莱斯特签名的科学家。这些人是真正拯救人类的希望所在。而梅以求似乎已经成了整个团队的核心,所以他这里的安保问题亟待解决。

“你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都可靠吗?”青木不无担忧地问。

“现在还有谁是可靠的呢?”梅以求说,“我总不能因此而给他们放个大假吧,实验室里可不止空间盒子一个项目。所有项目都很重要,尤其是几个基因重组有关的项目,如果成功,在生物学领域将是革命性的,对人类的未来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只不过现在发生了意识入侵的危机,才把那个空间盒子项目提到了第一位上。”

青木说:“那你就不担心自己的安全吗?”

梅以求说:“为有牺牲多壮志嘛,我有这个思想准备。”又说,“我遗嘱都立好了,如果我死了,实验室就交给你,梅子青会帮你打理。现在也只有你值得信任了。”

看着青木目瞪口呆的样子,梅以求哈哈大笑:“我还没死呢,你不用那么紧张!”

青木长出一口气说:“教授你这个玩笑可开大了!”他想到每天要和那些那些枯燥的试验以及烦人的数据打交道,头就大得不得了,“教授,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好你的安全的。”

离开梅以求的实验室以后,青木又马不停蹄地去了医院,叮嘱姚菁菁和姚爸爸一定要注意姚妈妈的安全,特别是药物和食物都要严格检查。

姚菁菁听得紧张死了,把青木拉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病情有什么反复。

青木不擅长撒谎,又不能把真相告诉姚菁菁,就算真说出来,姚菁菁也听不懂。他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好在姚菁菁信任他,说:“你不方便说就不说好了,我会照你说的话做。我知道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青木说:“嗯,我不会骗你的。”

姚菁菁问:“一辈子都不会骗我吗?”

青木说:“你要跟我过一辈子吗?”

姚菁菁脸一红嗔道:“谁要跟你过一辈子啊!不许咬文嚼字!”

青木抓了抓头发说:“开玩笑那种算不算啊?我是不会撒谎,但我又不是木头,有时候玩笑也会开的。”

姚菁菁眼望着远处的楼房小声嘀咕道:“你就是个木头。”

青木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姚菁菁眼珠一转,扬起俏脸看着青木说,“那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女朋友了?嗯……不许开玩笑。”

“女朋友啊……”青木手托着下巴,面带沉思,一幅哲学家的派头,似乎在思考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从广义的角度来说,是有很多的;从狭义的角度呢……好像……应该……还没有的吧。”

姚菁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你也有油腔滑调的一面啊!”

青木就嘿嘿地笑:“这是个量子纠缠问题。”

姚菁菁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笑道:“我不懂量子力学,但我听说过薛定谔的猫,知道量子只有在被观察的时候才能确定它的状态。你那团量子之所以纠缠,那是因为你没有仔细观察吧?如果你仔细看看……比如……”她说着忽然脸红了,头也越来越低,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比如看看我,也许就会发现量子状态已经稳定了,或者根本就没纠缠过呢!”

这下轮到青木愣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就好像一个聪明的渔夫,潇洒地抛了一网,却发现用力过度,那网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姚菁菁看着青木就像个耍滑头的老实人被人抓住了把柄似的尴尬样子,憋了一脸的笑,轻骂道:“木头!”

190、鸟任务

青木给乌鸦下达了死任务,他不在的时候,一定要保护好毕生花。乌鸦欣然同意,说虽然老板娘凶了点,但为了酱肘子,它决不允许任何邪恶势力伤害到她。

毕生花不是很明白自己为什么需要保护,以及一只乌鸦怎么保护她一个大活人,但和青木相处久了以后,很自然的有种信任感,对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许多匪夷所思的东西也越来越习以为常。

于是,毕生花进进出出都有了一只聒噪的乌鸦跟着,就连睡觉、上厕所也不例外。

有时候她被烦得实在受不了了,尤其是洗澡的时候乌鸦也要跟进来罗嗦,她就骂:“你只公乌鸦,女人洗澡你也要跟着,你死不死啊!要不要脸啊!”

乌鸦被赶到外面,对着浴室门不屑地呱道:“胸那么小也算女人呱?”

就听见什么东西砸在浴室门上又掉到地上,叮叮当当响的同时传来老板娘的骂声:“你想死啊!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带到宠物店去阉了!”

煤老板吓得呱呱叫着地拍打着翅膀飞回到客厅,突然想起青木交给他的任务,就又飞了回来,站在浴室门口打着哈欠:“是我错了,不该说你胸小的,你是没胸!呱呱呱……”

浴室门啪一下打开,围着浴巾的毕生花冲出来就要揪乌鸦的毛。乌鸦呱一下逃到了客厅,飞到吊灯顶上,对着怒发冲冠的毕生花说:“好啦如花,平胸又不怪你。老板都不嫌弃,你怕什么!”

毕生花插着腰,气得发抖,指着天花板说:“今天晚上吃猫粮!”

“喔哦!”乌鸦急忙飞下来,跳到毕生花面前讨好着,“美丽的老板娘,美丽的如花……”看到毕生花要打它的样子,慌叫道,“你可以打我,不许揪我的毛!”

在叽叽喳喳一顿马屁之后,煤老板终于又吃上了酱肘子。

“讨厌猫粮!讨厌猫!”乌鸦一只脚踩在酱肘子的骨头上,一只脚提得老高,宣誓一样叫着。

吃完饭后,煤老板就和毕生花一起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正播放一档娱乐节目,韩国某天团妹子们在台上跳着热舞,煤老板也兴奋地在沙发里扭来扭去,嘴里还唱着自创的鸦式rap:

呱呱

你那大长腿摇摆的舞步

眼神点燃了舞台的温度

小蛮腰扭来扭去

旋转超过七百二十度

呱呱

别告诉我你会武术

那样会让我害怕宁愿孤独

你挺胸翘臀曲线玲珑

却隐藏着魔鬼般的无限恐怖

呱呱

别告诉我你会武术

我想要接近你却找不到路

你是神仙姐姐吗

快教我凌波微步

等我学会就上灵鹫宫和你一起餐风饮露

呱呱

呱呱

我要冲上这舞台和你跳舞

你却躲进了人工造的雾

台上的女子都迈着和你一样的脚步

一样的一字眉一样的锥子脸

一样的鼻梁挺拔显得很酷

才知道你们学的不是武术

那是棒子家独一无二天下无敌的易容术

呱呱

不是武术

呱呱

那是手术

呱呱

多么痛的领悟

你这个泼妇

呱呱

不是武术

呱呱

那是手术

呱呱

泼妇

呱呱

呕吐

……

毕生花心疼自己的沙发,说:“爪子收着点,沙发皮都被你抓破了!”

煤老板就收起了爪子,晃着脑袋还在那里唱:“呕吐……呱呱……手术……”

毕生花听得实在烦躁了,就把电视一关,说:“要吐去卫生间吐,别吐我沙发上。”

煤老板就停下来,抖了抖羽毛,忽然看着毕生花很认真地说:“老板娘,提个建议。”

毕生花难得见到乌鸦认真的样子,以为它真有什么正经事情,就问:“什么建议?关于吃的就免谈,我做什么你吃什么。”

“非也非也!”乌鸦一本正经地说,“你最近有没有去韩国的计划?”

毕生花奇道:“去韩国干什么?”

乌鸦说:“老板虽然不说,但是个男人总喜欢大的,呱呱,你不弄大一点怎么行?不大,就只能做小……”

毕生花听了半天才听明白,捡起旁边一本杂志劈头盖脸就拍过去:“老娘拍死你只死乌鸦!”

乌鸦躲到一边,委屈地叫:“我是替你着想,怕你从正宫变成二房了呱!”

毕生花追着乌鸦打,乌鸦在房里一边逃一边叫:“那两个女的都比你大……虽然你比较有个性……要我选的话……呱……我也选你……呱……但老板是个男人……呱……难说……呱呱……”

追到后来毕生花实在追不动了,乌鸦也跑不动了,一人一鸟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呼哧呼哧地喘气。

毕生花喘着气骂:“死……死乌鸦……你……是酱肘子吃腻啦!”

乌鸦也喘着气说:“我……也是为你好。”

毕生花说:“老娘的事情要你操心!”

乌鸦说:“我不操心你家男人就被拐跑了,你以为他只有警花和空姐吗?呱呱,在滇南那个山洞里,差点就和那个叫杜鹃的女人……”

毕生花不屑地说:“吹牛吧,你又没去滇南。”忽然想起什么觉得不太对,“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呱呱……”乌鸦突然想起青木才是它的主人,就闭口不言了。

毕生花大吼道:“杜鹃是谁?”

乌鸦昂着骄傲的头,以一种视死如归打死也不说的姿态挺直了身子,看起来还真像一只为朋友两肋插刀万死不辞的义鸟。

毕生花拿来两个盆,咣当往乌鸦面前一放:“酱肘子,猫粮,自己选!”

乌鸦说:“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出卖我的主人了吗?呱!”它慢慢地转过身来,斜着眼睛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两盆食物,“杜鹃?让我想想……”

乌鸦开始叽叽喳喳地讲述一个关于女人、日本鬼子和青木的故事。毕生花听到后来把地上的两个盆都收走了,骂道:“死乌鸦,编故事调戏我!”

“呱呱,我说的是真的!”乌鸦追着毕生花的脚后跟叫,“千真万确!呱呱,我的肘子,我的肘子……”

就在这时候,毕生花忽然接到了老王的电话,说要和她谈一谈。毕生花说行,让他明天到店里来。老王却说要现在马上见面。毕生花问他在哪儿。他说在城南的一家茶楼,还说张婶儿也在。

毕生花让老王发了定位过来,就准备开车过去。乌鸦按照青木交待的任务紧跟着她寸步不离。

毕生花说:“你跟着我干嘛?快回屋去。”

乌鸦坚决地说:“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和你一起去。”

毕生花说:“你是听说那家茶楼的点心不错了吧!”

191、大人物

早上的时候,青木照常去了社区的心理咨询室。

刚开门,社区的刘主任就带了一个人过来:“青木老师啊,这位黄老板来找过你好几次了,每次来你都不在。今天我给他打了保票的,说你一定会来。你瞅瞅你,真是给你大姐面子!”

青木看见刘主任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了。

那人过来就说:“青木老师久违了,说着拿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青木看见名片上的名字黄子强,上头又写着西山温泉度假山庄董事长的抬头,才想起来蒋得钱死的时候和这人见过一面。蒋得钱死有余辜,而当初这家伙要不是说了一句话间接救了毕生花和胡杏,他的下场不会比蒋得钱好到哪里去。

青木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想起候彪的话,就问:“蒋得钱有个哥哥?”

黄子强没想到青木一见面就问这个,愣了一下说:“是的,叫蒋得官。”

“你是他派来的?”青木先入为主地以为黄子强和蒋氏兄弟是一伙儿的。

黄子强知道他误会了,就说:“不不不,我怎么会是他派来的呢?再说了,我黄子强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可在三吴地面上也算有头有脸,哪里是他蒋得官想让我怎样就怎样的!”

刘主任纳了闷,怎么一见面就有了火药味了呢,就说:“哎哟青木老师你还不知道吧,这位黄老帮来找你好几次了,可诚心啦!他还要在咱们社区建个养生健康中心呢!”

青木对这些不感兴趣,就问黄子强:“你来找我干什么?”

黄子强说:“我是来找你做心理咨询的。”

刘主任看气氛缓和下来了,又见他们谈到了具体的事情,就说:“那你们聊着,我先走了。”出门的时候又不放心地回头朝青木使了个眼色,“那个黄老板啊,社区投资的事儿咱们可说定了啊!”

青木耸耸肩,对黄子强说:“你讨好我们社区老大姐有什么用?我只是个临时工,连工资都没有的那种。”

黄子强说:“倒不是刻意讨好,我本来就在投资健康养老产业。以前对柳营巷不了解,印象中是脏乱差,最近来了几次发现这里是块宝地,不但风水好,还保留着很多老建筑和老传统,如果好好开发一下,还是很有价值的。”

青木对投资开发什么的没有兴趣,就打断道:“行了,你还是直说吧,来找我做什么,我看你心理没什么问题呀。”

黄子强说:“不是我,是一个朋友。他的精神有点问题,想请你去看看。”

青木说:“精神问题应该先去医院做检查,怎么会来找我呢?”

黄子强说:“医院都去过了,查不出什么来。”

青木说:“你先说说什么症状。”

黄子强说:“就是总做噩梦,说梦里有人要杀他,有点像迫害妄想症,脾气非常暴躁。”

“哦?”青木一惊,马上想起了意识入侵者,“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说说详细情况。”

黄子强却不说了,只问:“这种情况有没有得治?”

青木说:“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得治,要不你把人带过来我看看。”

黄子强显得有点犹豫,沉吟了半天才说:“我跟你说实话吧,这人是个大人物,一直住在北美,这次是来吴中养病的,把我的山庄包了下来。如果你没把握,最好还是不要去招惹他。”

青木明白了,黄子强是想借他的能力结交大人物,难怪跑得这么殷勤。不过他对此倒不怎么在意,他关心的是那个人是不是和夏文远一样受到了意识入侵。从大人物这个角度来说,倒是非常符合入侵目标的。

“那你带我去看看吧。”青木说。

黄子强还是有点犹豫。虽然在蒋得钱死的那一晚,他见识到了青木诡异的能力,而蒋得钱的死状更是让他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不过包下西山温泉山庄的人可是北美华人帮会的老大,按道理来说,这种事情,他黄子强连知道的资格都没有。

黄子强是个社会人,也是个生意人。他知道这是个机会,但风险很大,搞不好自己的小命就搭进去了。但如果青木真有什么办法,哪怕只是缓解一下那人的病情,那他黄子强从此就算攀上高枝了。

他当然也是做了功课的,花了不少代价去兜青木的底,却什么也没查出来。不过有两件事情他是刚刚才知道的,一是缅越那边出了大事情,大名鼎鼎的吴索吞完蛋了,而那几天青木刚好在滇南;二是青木几次进出夏家的私家庄园,一开始黄子强以为是那个女警察的关系,但仔细一想就不对了,那座庄园别说一个夏家的外姓丫头的朋友,就是夏家嫡系子孙也不是说去就能去的。

黄子强非常庆幸当初自己挡了蒋得钱一下,保下了那两个女子的命,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黄子强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说:“好,青木先生,我带您过去看,您看过以后如果有把握就治,没把握就说几句客气话,咱就走,不管治不治得好,该您的钱我一分不会少,您看行不行?”又说,“你把账号告诉我,我先给你打二十万,算是订金,剩下的你去看了再说。”

青木说:“看了再说吧。”

黄子强说:“那我回去准备准备。”

青木知道他胆小,要和大人物先打个招呼,就笑了笑说:“我随时恭候。”

下午的时候,黄子强就开着奔驰车过来了,说已经和大人物说好了,就载着青木去了西山温泉度假山庄。

山庄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大门外的保安,几乎见不到人。黄子强解释说那位大人物喜欢清静,把山庄包了,只留下几个必要的服务人员,其余的保镖之类的人全部换成了他们自己的人。

进了山庄位置最好也是最豪华的那栋温泉别墅,青木总算见到了这个所谓的大人物。

大人物名叫威廉·沃尔夫,中文名叫洪振龙,是个加籍华裔,祖上好几代人都在加拿大生活,虽然基本还保持着华人的血统,但还是能看出几分混血的模样来,尤其侍立在他身边的儿子更加明显。

他儿子名叫洪奎,英文名也叫奎——奎·沃尔夫。洪奎的个子非常高,目测接近两米,身体也很壮实,让青木想起大鲨鱼奥尼尔,只不过一个是黑人,一个是黄种人,有点像印第安人。

唯一让青木想不到的是,这个据说是北美最大的华人帮会的老大威廉·沃尔夫,居然像精神病院里那些有严重暴力倾向的病人那样,被用束缚带绑在了床上。

当青木被允许接近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老威廉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像看见猎物的野兽一样张嘴作撕咬状。虽然年迈,但他的肌肉依然结实,身上的束缚带被绷得紧紧的,整张床都在他的挣扎中剧烈地摇晃起来。

青木看见他的眼睛从黑色渐渐变蓝,而嘴里居然露出了长长的獠牙。

192、家族病史

生化变异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现实世界里不可能发生。细胞的新陈代谢需要足够的营养和时间,即使真的因为某些原因人类或其他物种发生了变异,生物也绝不可能瞬间从一个东西变成另一个东西。

然而现在青木眼前的老威廉,也就是洪振龙身上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只是一瞬间,他的两只眼睛都变成了蓝色,嘴里长出了长长的獠牙,而脸上的毛发也在快速生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

旁边的洪奎握住老威廉的手轻声问道:“父亲,你感觉怎么样?”他的脸色并无太多异常,显然是见惯了这种情况,知道他父亲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黄子强却吓坏了,一脸惊恐,哪里还有半分企业家和社会人混合体所带来的自信和霸气。他的世界观正在一点一点被摧毁,从上一次青木不可思议地破门而入杀死蒋得钱开始。他觉得自己的过去活在了狗身上,颠覆性的认知所带来的恐惧感几乎要把他的精神击垮。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后悔为什么要去攀附这个来自北美的大佬,人家本来只是恰巧来吴中度假,恰巧选择了他经营的度假山庄而已,和他并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也后悔为什么要再次招惹青木这个怪人,明明人家已经走了,不会再给他带来什么麻烦。直觉告诉他,这一次,他又惹上麻烦了。

对于威廉·沃尔夫身上的变化,青木比黄子强还要震惊。他当然不是害怕,而是惊讶。眼睛变蓝还好说,但脸生毛发、口吐獠牙这种事情显然太不真实。

老威廉在睁眼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一阵精神力量的波动。那是梦境空间开辟时才有的现象。如果这是一个梦,那么老威廉身上的变化就说得通了,那是他的意识在构筑自己的样子。

然而这又不是一个梦。

青木看见了,威廉的儿子奎看见了,黄子强也看见了。如果这是一个梦,那就等于老威廉在一瞬间把周围的人全部卷进了他的梦里,这得需要多么强悍的精神力量啊!青木想了想,在他认识的人里面,也许只有杜瓦做得到。

在此之前,唯一让青木差点没有辨认出梦境的一次经历就是北野真武的那个集体实景梦,而现在,老威廉似乎也创造了一个类似的东西。

但是青木很肯定老威廉刚才并没有对他们进行催眠,事实上,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不理想,显然是已经被病魔折磨得很久了。他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消瘦得几乎没有肌肉。他身上骨瘦如柴,干枯的手指比乌鸦的爪子好不到哪里去。

这是一种自发的精神力量的爆发。在爆发的一瞬间,周围的人的意识被拖入了他的梦境。然而他又没有真的创造什么别样的梦境空间,而是和现实融合在一起,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于是就出现了类似梦游一样的实景梦现象。

这种似梦非梦的状态是极其消耗精神力量的。

青木可以感受到老威廉的精神力量忽强忽弱,给人一种风烛残年、命不久矣的感觉,但似乎又有一种极强的信念在支撑着他活着,才会有那种突然一下的强悍的精神爆发。

也许正是这种爆发,在极度消耗他的精神的同时,快速透支了他的身体。

老威廉的挣扎持续了没多久,就消停了下来。可以看到他脸上的长毛正在褪去,獠牙也缓缓缩回了嘴里,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恢复成了黑色,一切又和刚开始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了。

“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奎·沃尔夫平静地说。

“没,没关系。”黄子强脸色发白,说话有点结巴,也不知道是刚才的恐惧感还未消除,还是面对世界级帮会大佬时的紧张引起的。

看见洪振龙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了,洪奎作了个请的手势,把他们让到客厅里说话。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青木问道。

“从小就这样。”

洪奎的回答大大出乎青木的意料。

“天生的?”

“是的,这是一种遗传病。”洪奎的身材高大,声如洪钟,但他身上有一种贵族气质,说话的时候不会给人压迫感,“我们家族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只不过症状有轻有重。这种病的发病一向很有规律,但我父亲今年却突然病得严重起来。”

“医院是怎么说的?”

“我们家族的病已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很多医学专家研究过我们的家族。”洪奎笑了笑说,“最早的时候他们是当作狼人综合症来研究的,但我们和其他患有狼人症的病例不同,我们并不会真的长出毛发来。后来医生又认为我们的病是属于精神问题,但他们无法解释发病时的生理表现。”

青木插嘴问道:“有人提取到过发病时长出来的毛发或者其他东西的样本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洪奎摇头说。

青木感觉到洪奎的话没有说完,知道有顾忌,也不说话,只静静地等着。

洪奎沉吟了片刻,说:“好吧,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我们这次来中国,也是想找找看有没民间的老中医能治这种病。虽然你看起来不像中医,但既然黄总推荐你来,我就把你当医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你,但我希望你们也不要骗我。”

他说着眼神突然变得凌厉,高大的身躯前倾,就像一头居高临下的猛兽。

“不不,不会的。”黄子强越发后悔自己搅和到这件事情里来。

洪奎没有理会黄子强,转而看向青木。

青木懒懒地靠在沙发里,迎着洪奎的眼神说:“我不敢说能治好你父亲的病,但我兴许能找到他病情突然加重的原因。”

洪奎点点头说:“事实上,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监控都没有拍到我们生理上的变化,似乎那些变化只有肉眼才可以看到,而机器无法侦测。所以后来,我们的病就变成了皇帝的新衣,所有研究这个的医生都说他们没见到变长的毛发和獠牙,而是我们家族人的幻觉。我这样说了,如果你们一会儿说刚才什么也没看到,我也不会惊讶。”

青木说:“如果我告诉你那就是皇帝的新衣呢?”

洪奎皱了皱眉头,有点不悦地说:“我不喜欢开玩笑。”

青木说:“等一下你就明白了。”

洪奎问:“你打算怎么做?任何治疗方案,都需要先说服我。”

青木笑道:“很简单,让你父亲睡觉就可以了。”

193、基奈山狼

洪奎再次把青木带到洪振龙的房间,由于他并没有邀请黄子强,而黄子强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知趣的表示自己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青木进去的时候洪振龙已经醒了,靠坐在床上,但手脚依然绑着约束带。仆人正在给他喂食,一勺一勺的,非常仔细。洪振龙也很配合,吃完的时候还用英语说了句谢谢。

洪振龙看见青木的时候就问:“这位是医生吗?”

洪奎走过去,俯下高大的身躯,凑到洪振龙的耳旁说:“是的父亲,让他给您瞧瞧吧。”

洪振龙点点头说:“看起来虽然年轻,但很特别,嗯,也许有点门道。”他此刻的眼神变得很清澈,在干瘦的老脸上就像黄土高原上长出的两汪清泉。

因为洪振龙之前的表现,说明他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尤其是爆发的一瞬间,但他的身体又很虚弱,这让青木不敢轻易催眠,万一因为对方的意识抵抗引起身体出现什么问题的话就不好办了。

所以他就干脆就真的像个中医那样慢慢来了。

他看着洪振龙身上的约束带,有点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绑起来呢?”

洪奎解释道:“这个病发病的时候,人会变得力大无穷,并且有一定暴力倾向,所以要用约束带固定,以免伤害到身边的人。这一点,我父亲和家族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也是自愿的,包括我犯病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但是这样子对身体的束缚会让病人的暴力倾向更严重,也会透支他的体力。”

青木其实是担心会影响接下来他催眠后洪振龙的梦境,因为做梦的时候意识和身体并不是完全切断的,不但如此,身体的任何感觉,意识都会在大脑记忆里搜寻相关内容,并把它放到最大,比如你睡觉的时候放一小块冰在你皮肤上,你可能就会梦见掉进北冰洋的冰窟窿里了,所以才会有“梦是放大器”这样的说法。

老头子身上绑着约束带,对他的梦境影响太大。而催眠只是帮助对方进入梦境,却不是想让他做什么梦就能做什么梦的。

“如果松开的话,我怕会伤害到你。”洪奎说。

“哦,你不用管我。”青木说。

洪奎沉默了一会儿,征求洪振龙的意见:“父亲……”

洪振龙说:“让佣人下去,你安排几个保镖保护好这位……”

“我叫青木。”

“哦,青木医生。”

洪奎就示意佣人全部出去,又加派了两个保镖,然后亲手帮他父亲解开约束带。

“怎么样?这样是不是舒服很多?”青木说。

洪振龙活动了一下胳膊:“的确,舒服多了。”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掉窗前,一把拉开窗帘:“腿不麻的话,就来看看外面的风景吧,这里的风景很不错呢,可以看见小半个吴中。”

洪振龙就在洪奎的搀扶下走了过来,看见窗外的风光,长舒了一口气,说:“吴中还真是秀丽啊!”

阳光照到他干瘦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的眼睛里也充满了神采,闪烁着一层若隐若现的淡蓝色的光芒。

青木回头对洪奎说:“你看这不是很好嘛!”

洪奎脸上隐隐露出担心的神色,不过还是咧开嘴朝青木笑了笑,露出两排比常人尖锐得多的牙齿,尤其是他的犬牙,不但尖,而且很长,加上他那魁梧的身材,让青木想起了阿拉斯加基奈山公狼。

那是一种可以和狮子单挑的巨狼,生活在美国阿拉斯加州的基奈山半岛。英国佬在十六世纪后期进入那片高寒区,以为这种体型巨大的狼是邪恶的象征,进行了长达两百多年的捕杀,到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基奈山狼彻底灭绝了。

青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种狼,也许是在哪一本八卦奇闻杂志上看到过,反正他办公室里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杂志,他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买来的。

不过,青木很快就见到了这种狼,不是他穿越到了一个世纪前的阿拉斯加风雪交加的无人区,而是在洪振龙的梦里。

那是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丘陵,洪振龙笔直地站在一个小山坡顶上,双脚深深陷进雪地里,身后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地方。显然,他是经过长途跋涉才来到这里。在他前方大约一公里外的另一个山头,出现了几十匹体型巨大的灰狼。

它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又或者是在躲避着什么。紧接着响起了枪声,一群拉着车的雪橇犬出现在视野里,车上坐着端着枪的英国人,也许是美国人。他们穿着厚厚的衣服,吆喝着雪橇犬朝狼群疾驰,不停地朝天空鸣枪。狼群受到惊吓在旷野中奔跑,穿过一个山头又一个山头。雪橇犬却越来越多,它们顺着枪声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将狼群围堵在一处山坳里。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梦境。它不是大部分人做的类似于在你家的墙壁上贴上三维壁画,在天花板上画上星空那种虚假的场景梦,而是真真切切的大。

青木马上就判断出来,这不可能是洪振龙的独立梦境。但远处的狼和英国人又不是真实存在的意识体,而的确是梦境里的产物,那么这是谁的梦?

洪振龙的眼睛变得碧蓝碧蓝,眼里却充满了愤怒,双手紧握成拳头,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狼嚎,仿佛从深山幽谷中传来,雄浑悠长而又极具穿透力。

青木看见洪振龙的眼里闪过一抹兴奋的神色,远处那些拿着枪的猎狼者纷纷从雪橇车上跳下来,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同时左顾右盼寻找声音的来源。灰狼群也开始引颈长嘶,凄厉的嚎叫一声接着一声。

没多久,左边山崖耸立的岩石上出现一头巨大的白狼。

梦里不太容易准确描述物体的形状大小,但如果那些坐在雪橇车上的人是正常人类的话,以此为参照,那么这头白狼的体型大到令人惊诧的地步。它的肩高超过两米,体长估计有四米多,这已经超过了任何犬科或者猫科动物的体型,足可媲美一头小型亚洲象了。

它就像一个孤独的王者,一身缟素站在这寒天极地的最高峰上。

194、又是科恩

一个奇怪却非常贴切的词在青木脑海中浮现——独孤求败!

实在想象不出,如此强壮的狼在这世上还有什么对手,非洲狮?西伯利亚虎?还是北极熊?

接下来响起的枪声提醒青木,还有一个比狮虎猛兽更加凶残并且聪明百倍的物种,那就是人类。

显然这头白狼对捕猎的人群更具吸引力,他们端起枪射了几发子弹,便重新驱赶着雪橇犬朝左边的山崖赶去。

白狼王并没有逃跑,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任凭子弹呼啸着从天空划过。待到人群渐近,距离已经进入子弹的射程范围,白狼王也似乎感觉到了危险,伸长了脖子一声长啸,那些还在山坳里的灰狼就像接受了什么指令一样,朝着右边的山脚奔去,转眼间消失在茫茫雪色当中。

捕猎者并未理会逃跑的狼群,而是对白狼形成了三面合围的态势,剩下的一面是悬崖。白狼抬起头看着周围这片银白色的土地,似乎还不经意地朝洪振龙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青木从它眼里看见了深深的眷恋和孤独。

洪振龙面现痛苦之色,碧蓝的眼里布满了血丝,就像看着自己的亲人受刑一般痛苦。

愤怒的火焰从他的胸膛燃起,点着了他的衣服和皮肤,不一会儿就把他烧成了一个火人。

在火焰的光芒里,青木看见他脚下的雪地里有个清晰的影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洪振龙忽然就像发了疯一样,浑身冒着火焰,奋力往前冲去,想要冲进那一片冰天雪地里。

青木感觉到在他和洪振龙与那片冰雪世界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洪振龙冲过去的一瞬间,发出了一阵极其强烈的波动。与此同时,青木感觉到了浑身一沉,就好像被卷入了汹涌的洪水一样无法呼吸,周围世界的质量似乎增加了千百倍。

青木明白了,那片冰雪世界绝不是洪振龙的梦,但不知道为什么,洪振龙的梦境竟然联通了另一个空间,或者说和那个空间出现了叠加。在他冲过去的一刹那,两个空间之间的屏障消失了,巨大的空间质量转移过来,洪振龙的精神力量无法承受。

果然,洪振龙的梦境坍塌了。

青木退了出来,看见洪振龙靠在窗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浑身颤抖,突然伸手把半开的窗户给掰了下来,咔嚓一下砸在地上,嘴里发出乌鲁乌鲁的声音,然后便凶神一样朝青木扑了过来。

青木架住洪振龙的手臂,发现这个干瘦的老人的力气出奇地大,他差点就招架不住。

旁边的洪奎似乎早有准备,叫了一声“父亲”,就从身后一把将洪振龙抱住了,并示意青木快跑。

青木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洪振龙的情况,便以强悍无匹的精神力直接将他催眠了。

老人还在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睛却已经闭上,睡了过去。青木伸手摸了摸,发现他的额头滚烫,真的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洪奎大概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安稳下来了,有点疑惑地看着青木。

青木说:“先把他扶到床上去。”

洪奎就把洪振龙扶到床上躺下,然后问道:“医生,你没事吧?”

青木说:“我没事。不过我不是医生,我叫青木,你叫我名字就行了。”

洪奎皱起眉头,对青木突然否认自己是医生有点不满,不过他显然有很好的修养,并没有因此而呵斥,只是淡淡地说:“青木先生,你刚才说只要让我父亲睡觉就行,现在我父亲已经睡着了,如果你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案的话,那就请回吧。”

青木对洪奎的态度倒是有点意外。来的时候看黄子强那小心谨慎的样子,还以为这北美帮会老大有多难伺候呢,见了面才发现不但不是凶神恶煞,反而非常的绅士,比夏文远那样的名流家族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比而言,黄子强就差太远了,更不要说蒋得钱这种自以为是社会混混。

人家下了逐客令,青木却不想这么早走,老头子的梦实在太奇特了。先不说梦里那个影子,光是承载那片冰雪世界的梦境空间之大,就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甚至在青木目前的认知里,这不可能是单个人的梦境。

这位北美最大的华人帮会大佬威廉·沃尔夫的梦境联通的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请允许我提几个问题。”他说。

“请说吧。”洪奎并没有显得不耐烦。

“你,或者说你们家族的人,发病的时候都会梦见那头白狼吗?”青木问道。

这下轮到洪奎震惊了。他吃惊地看着青木问:“你……怎么知道的?”又回头看了看床上的父亲,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更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刚才……你……我父亲……”

青木笑道:“这个有点复杂,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洪奎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说:“是的,每次都会梦到。这本来是我们家族的秘密,外界很少有人知道。”

“家族秘密?”青木疑惑道,“为什么要保密?难道你们都不告诉医生吗?”

洪奎说:“我也不知道,据说是祖训。但其实也不是没有任何人知道,以前家族请过几位很有名的专家研究过我们这种情况,他们认为这可能是一种基因引起的遗传性神经系统疾病。”

青木又问:“你有在梦里见过你自己的影子吗?”

“什么?”洪奎露出不解之色,“影子?这个还真没注意过。”

青木知道正常人做梦不会注意自己有没有影子,洪奎应该不是意识入侵的对象,就换了一个话题:“你父亲的病变得厉害是近期的事情吧?”

“是的,就半年左右。”

“这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特别?您所说的特别是指哪方面呢?”洪奎问。

“任何方面,生活、感情、生意、玩……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们觉得特别的,不常发生的。”

“这个,在病情加重之前,生活上倒是没什么,就是社团内部出了点事情,让我父亲的心情有点糟糕。怎么……这个有影响吗?”

“现在不好说。”青木说,“你们认识罗纳德·科恩这个人吗?”

“科恩?你是说梦想基金会的主席罗纳德·科恩吗?”洪奎想了一会儿,“你提起他,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情。”

“我父亲喜欢收藏。早些年他看上了一幅毕加索的画,当时那幅画在拉斯维加斯的迈克尔·琼斯手里,却被科恩捷足先登,以一亿五千万美元的价格买走了。在那个时候,这个价格高得有点离谱了。”

“我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几次联系科恩想从他手上把画买回来,都因为价格而没有谈拢。去年科恩终于同意了,我父亲也付了订金,但没想到的是,正当他打算去纽约把画拿回来的时候,科恩突然变卦了,说画已经卖给了一个中国人。”

“父亲原本很生气,打算教训一下科恩,但科恩又送了另一幅画过来,是莫奈的作品,给了一个非常低的价格,说是对我父亲的补偿。恰好这时候社团内部突然出了点事情,父亲就收下了那幅画,没有再追究了。”

195、继承人

夏文远、莱斯特和老沃尔夫在发生寄生意识入侵前都和罗纳德·科恩接触过。科恩很有可能就是那些入侵者的领袖,或者至少是个重要的家伙,而梦想基金会有可能就是他们的组织。

那些画会不会是寄生必须的中间媒介呢?

青木马上给夏文远打了电话,简单说了一下沃尔夫家族的情况和老沃尔夫的病情,然后提出了自己的设想。按他的意思,就干脆去一趟纽约,和罗纳德·科恩见上一面,是人是鬼,自见分晓。

梅以求比青木谨慎得多,认为目前的猜测还有不成熟的地方,这样找上门去会打草惊蛇。而且在梅以求心目中,青木和他们那些科学家不同,他是独一无二的,是人类战胜那些寄生意识的希望之一,他一个人很可能比一百个科学家还管用。现在还不知道那些入侵者的真正实力,贸然前去,万一发生危险怎么办?因此,梅以求让青木要隐藏好自己,不要过多暴露实力。

另外,梅以求认为那些画不可能是寄生必须的中间媒介,必然是科恩在画上做了手脚,可能只是针对特殊人物用的,或者起到某种激发作用。目前受画作影响的三个人都是重量级人物,一个是人类最伟大的科学家、一个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还有一个掌控着最大的华人帮会。

然而姚妈妈却是个另类,她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也不认识科恩,甚至可能连毕加索和梵高都分不清。如果画是唯一的寄生通道,就无法解释姚妈妈是怎么被入侵的。

梅以求说他们这些通过莱斯特签名的人也成立了一个组织,叫做第三空间基金会,主要用来筹集研发空间盒子并开发游戏的经费。

青木觉得这个名字很奇怪,为什么叫第三空间,而不是第一或者第二。梅以求说他最近找到了一些古老的资料,和那两个三角形符号有关,等有空的时候再和他详谈。

青木问自己是不是也是这个基金会而成员,梅以求说为了保密,暂时没有把他加进去。目前除了少数几个核心成员,其他人都不知道青木的存在。

梅以求给基金会的成员发了消息,让他们不要和任何与梦想基金会相关的人接触,同时请夏文远帮忙去调查最近一年内和罗纳德·科恩有过频繁接触以及从他手上买过画或者去他的私人珍藏馆看过画展的名单。

青木突然发现这个向来暴躁直爽的科学怪老头做起事情来井井有条,颇有几分当领导的潜质,果然聪明人只要认真起来,做什么都可以做得好。

和梅以求通电话的时候,青木正泡在温泉池子里。好不容易来一趟温泉山庄,当然要好好享受一番。黄子强还说要给他安排两个按摩女郎,被青木拒绝了。

这时候,有人来告诉他,沃尔夫先生醒了,说要见他。

青木就穿好衣服去见洪振龙。

洪振龙躺在床上,身上没有绑约束带,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身材高大的洪奎就侍立在他身旁,见到青木进来,俯身在他父亲耳旁说了什么。

洪振龙抬手示意了一下,洪奎就扶着他起来,在他身后垫了两个枕头,让他靠在床头。

洪振龙指着椅子对青木说:“请坐。”

青木依言坐了下来,问:“洪先生有什么话想跟我说?”

洪振龙显得很疲惫,说话的样子有气无力:“你是我们家族之外,第一个见到白狼的人。祖训有言,凡是见到白狼之人,都是我的族人。”

青木大感惊讶,心说我就是进了你的梦里,怎么就成了你的族人?照这么说,今天要是梅教授和胡杏都来的话,他们不也成了他的族人了。

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出来,只是安静地听着。

洪振龙又说:“即便是我的族人,也不是个个都能见到白狼的,唯具有狼王血脉的人才能见到狼王真身。我们家族向来是以此为标准来选继承人的。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很少有在同一代人里出现两个狼王血脉的人,如果同时出现的话,按规则就必须同时继承家族的一切。我父亲和我小叔叔就是这样,可惜我小叔叔不到三十岁就因狂病发作而死了。”

“到我这一代就只有我一个人,而我的下一代——”他说着看了一眼洪奎,“洪奎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却是他们这一代里唯一具有狼王血脉的人,所以我把他过继过来做了我儿子,并指定他为我的继承人。”

青木没想到洪奎原来不是老沃尔夫的亲生儿子,瞥眼望去,看见洪奎垂着头显得很温顺,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洪振龙接着说:“现在又多了你,青木先生,既然你能见到白狼王,我本应遵从祖训,把你也指定为我们家族的接班人。”

青木大感惊讶,连忙道:“洪先生你说笑了,漫说你这个祖训合不合理,即便我真的有你说的什么狼王血脉,我也不会去做你们家族的接班人的,我对你们的生意不感兴趣。”

洪振龙一愣,笑道:“你可知道我们家族的生意有多大吗?”

一说起这些帮会的生意,青木就想起吴索吞和穆卡,想起麻粟坝大街上招手的女人和随处可见的毒品。都是干地下生意的,在美国做难道比在缅越做要高级一点?

“阴沟做得再大,也不会流出甘泉。”青木不屑地说。

洪振龙哈哈大笑起来,可能因为身体的原因,笑着笑着突然咳嗽起来:“咳咳……咳……年轻人呐!现在这么有正义感的年轻人还真是少见,我很多年没回来了,看样子现在国内的教育事业做得不错啊!”

洪奎也跟着笑了,对青木说:“我们和大圈帮那群混蛋可不一样,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我们就断绝了毒品生意,到我父亲手里,除了军火和赌场之外,所有的生意都已经合法化。去年帮会内部出了事情,就是因为有人暗地里利用帮会做毒品生意,那些人已经被父亲严惩了。”

洪振龙补充道:“实际上,帮会的事情我早就不管了,不然也不会出这样的乱子。我想,等你们继承家族的生意时,就不会再和那些肮脏的东西有任何关系了。我们近几十年里在海洋资源、金融、计算机、新能源领域的投资,足以让家族未来成为和洛克菲勒、摩根、梅隆家族一样为世人所称道的伟大家族。”

196、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青木是应了黄子强的请求来给人治疗噩梦的,结果病还没有治,自己就莫名其妙成了能跟洛克菲勒比肩的大家族的继承人。

“我实在不能接受这么荒谬的事情,不管你们做什么生意,我都不感兴趣。”青木摇头说,“我是来给你治病的。你是不是应该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健康和安全,想办法把你那个噩梦解决了,再谈你们家族的内部事务。”

脸色一直很平静的洪奎露出意思惊讶的表情,眼神中多了几分赞赏。

洪振龙说:“好吧,人各有志,而且我们初次见面,谈这样的话题的确有点不合适。”他的精神本来就不好,说了这么多话,看起来更憔悴了。

青木说:“洪先生你的身体不好,需要多休息。”

洪振龙说:“我知道,但是噩梦让我无法得到良好的睡眠。”

“说说你那个噩梦吧。”青木说,“那个影子在你梦里多久了?”

洪振龙一愣,说:“原来你也看到他了!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但我知道他在影响我。”

“他要在梦里杀死你?”

“是的,他曾经试图杀死我。那是我做过的最恐怖的梦,我永远忘不了他站起来的那一刻。”洪振龙面带痛苦地说。

“后来呢?”

“我每天都做这样的梦,筋疲力尽,身体就是在那段时间迅速垮掉的。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甚至立下了遗嘱。可是有一天,他突然不杀我了,而是鼓动我进入禁地。”

“禁地?就是白狼所在的那片冰雪世界吗?”

“是的。”洪振龙说,“祖训说,那是我们祖先的禁地,是狼王守护的地方。我也很想去看一看,但根本无法靠近。”

“再后来呢?”

“我说我进不去。他就逼我,影响我。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样子了。他和我心意相通,能够勾动我的感情,每次看到那些捕猎者围攻狼王的场景,我就会怒火中烧,然后冲向禁地。可是,每一次我冲过去的时候,就会感觉到天塌下来了一样,把我压得粉身碎骨。”

青木听完陷入了沉思。

看样子这种入侵意识对洪振龙梦里的那片禁地很感兴趣,所以那个影子不杀他,而是想让他冲破禁地的封锁进去。

这就说明两点,第一,这个禁地里有什么东西对入侵意识体很重要;第二,寄生意识不敢杀死洪振龙的本体意识,如果杀死的话,禁地很可能就会消失,说明禁地的存在只和意识体有关,而和记忆无关。

禁地里是什么呢?青木马上联想到了姚妈妈脑中的那片记忆封禁区。会不会是类似的东西呢?

洪振龙见青木突然沉默不说话了,不无忧虑地问道:“是不是我已经病入膏肓,撑不了多久了?青木先生不妨直言,我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这把老骨头没什么可留恋的,生死之事早就看淡了。”

他不知道有寄生意识入侵这种东西,还以为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得罪了祖先神明。

青木当然不能马上把实情告诉洪振龙,谁知道那个影子会不会把消息传出去。他决定先把他梦里的影子暂时压制住,看见洪振龙疲惫不堪,就让他先休息。

趁着洪振龙闭眼的功夫,青木进入了他的梦里,再一次看见了那片茫茫雪山。

远处的灰狼群在山地间奔跑,隐约可以听见风雪怒号的声音。

洪振龙站在积雪的山坡上眺望远方,当成群的雪橇犬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睛开始变蓝,双手紧握成拳,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上一次因为那片冰雪世界构筑的梦境太过震憾,青木直到洪振龙浑身火焰冲过去的时候才注意到那个影子。这一次他仔细得多,刚进来就看到洪振龙脚下的影子了。

刚开始的时候,影子还是个正常的影子,你很难判断它是不是入侵者。但当雪橇犬追赶狼群,枪声响起的时候,那个影子突然睁开了双眼,也就在此时,洪振龙的眼睛才开始变蓝。而当洪振龙浑身颤抖的时候,他的影子却静静地在地上一动不动。

青木冷笑了一声,开始慢慢向洪振龙靠近。

白狼已经出现,洪振龙的胸膛开始冒出火焰,难以抑制的愤怒驱使着他向前冲去,而在他的身后,他的影子缓缓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洪振龙扭头去看,看见一个陌生而又有点熟悉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头上的头发乱糟糟的,沾满了雪粒子,那件灰色的旧风衣被寒风刮起,飞扬在他身后,在这冰天雪地里看起来有些单薄,但十分洒脱。更神奇的是,这么冷的天,那人只穿了一双趿拉板,踢踏踢踏地走在雪地里,留下一行长长的脚印。

不知道为什么,洪振龙听到那踢踏踢踏的声音,心情变得出奇得平静,愤怒渐消,浑身的火焰就像烧光了的柴火堆一样慢慢熄灭了。

那个已经站起来的影子也退了回去,变成一个正常的影子。

“你是谁?”洪振龙胸膛剧烈起伏着,似乎极力想要想起些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青木朝他笑了笑,又看了看地下的影子。这次他没有召唤乌鸦,想看看影子究竟长什么样,就对着影子说:“站起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那个影子就站了起来,慢慢显出五官细节,变成了人的模样。那模样,分明是另一个洪振龙,只不过有点晦暗不明,像镜子上糊了一层水汽。

“你到底是谁?”青木问。

“我是洪振龙。”影子说。

洪振龙大惊:“我才是洪振龙!”

影子说:“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你。我和你一模一样,你就是我。”

青木知道,影子接收了洪振龙的所有记忆,所以在思想和行为上没有区别,除了莱斯特签名所对应的意识思维特征之外。但是,影子一定还有什么原始意识之类的东西,否则他不会在替代本体意识的时候,会产生别的想法,比如进入洪振龙梦境的禁区。

这种原始意识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是什么驱动他想进入禁区呢?

197、下水道理论

那一片冰雪世界莽莽苍苍,一眼望不到尽头。

青木不知道要多大的精神力量才能通过梦境屏障进入到那片禁区。他很想试一试,去看看那里有什么。但他知道,洪振龙的精神状态支撑不了自己的梦境多久,他的梦境是和那个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如果青木进入了禁区,而洪振龙退出了梦境,那么情况就会变得很复杂。青木很可能会被困在那个空间里面,找不到回来的路。

在没有把握之前,他不能冒这个险。

不过有一点青木不是很明白——影子既然已经在洪振龙的梦里,为什么不自己直接进去,而非要逼着洪振龙去闯那道屏障呢?

青木原本还想和这个影子多交流一阵,就像莱斯特那样研究一下这个种族的特征。

然而,影子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突然就朝着青木扑了过来。

青木感觉到了一股澎湃爆发的精神力量,和洪振龙被约束带绑着发病时忽然爆发出来的那股力量一样。与此同时,洪振龙的本体意识也朝着青木扑了过来,爆发出同样的力量。

两个洪振龙,就像分身术一样,连动作都一模一样。青木知道这是因为影子已经和洪振龙成为一体,互相影响,当影子产生杀掉青木的意图的时候,洪振龙的本体意识也起了这样的念头。

在这个梦境里,青木作为一个外来入侵者,对空间的威胁很大。如果不是他以强大的精神力量压制,洪振龙早就会像领地受到侵犯的猛虎一样扑过来了,当然结果只会造成这个空间坍塌。

影子之所以能够影响洪振龙,也是因为洪振龙本身就有类似的想法。就好像影子让洪振龙怒火中烧冲向禁区,那是洪振龙长久压抑在心中的真实想法,越是禁地,就越是想进去看看,只不过碍于祖先的遗训和对未知的恐惧暂时压住了好奇心而已。

两个爆发的洪振龙同时扑上来,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这时候已经被狂暴的精神力量给撕裂了。

青木轻轻摇了摇头,那个影子暂且不论,但洪振龙这样会让他自己的精神受到极大的损耗,搞不好意识体也会受损。好在现在那个影子还没有完全长成,否则青木分辨不出谁真谁假,就只能退出梦境了。

他轻轻抬了抬手,洪振龙和他的影子的速度就慢了下来,就像冲进了水里,动作变成了慢动作。

梦境空间里的空气慢慢在凝固,可以看到一点一点的晶莹的冰晶一样的东西出现在半空。两个洪振龙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下不动。可以看到他们周围一条一条的冰棱反射着阳光,大约有半间屋子大小的空间已经变成了冰块,两个人影就像冻结在透明琥珀里的远古生物,张牙舞爪地扭曲着。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上前,伸出一只手对着冰块中影子所在的那一部分轻轻推了一下,那半块大冰就掉了下来,哗啦啦碎成了细小的颗粒,每一颗冰粒里都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洪振龙的影子。

真正的洪振龙还在冰块里。

天上出现一轮红日,近得触手可及,日光强烈的照射下,冰块开始融化,化作了一滩积水,地上的冰粒子也早就消失不见了。

洪振龙重新站在地面上。

奇怪的是,那烈日的炙烤并未化掉地上的积雪,而强光之下,他居然没有影子。

这样的梦境规则已经和洪振龙自己架构的梦境完全不同,就好像你在雪地里搭了个帐篷,住着住着变成了窑洞。

洪振龙惊愕地站在那里,突然倒下来,像发羊癫疯一样抽搐起来。

青木知道他的精神力消耗过多,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必须让他退出梦境了。但洪振龙此时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醒来,只能做梦魇般的挣扎。

青木抢先退出了梦境,看到床上的洪振龙肌肉僵硬,浑身挺直,嘴角流涎,好像快要死了一样。

洪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叫着:“父亲你怎么啦?父亲!”

青木走过去把老头子压在胸口的两只手拿开,然后扶着老头子起来。

洪振龙身体抖了一下,悠悠地睁开眼睛,朝周围看了一圈,才对青木说了句:“谢谢。”

青木把老头放下,说:“好了,短期内你不会再做噩梦了。”

洪振龙本来就健康状况不佳,此刻的精神状态更是差到了极点。青木就再次催眠了他,并对洪奎说:“你父亲需要休息,在他自然睡醒之前,谁也不要打扰他。”

洪奎安排佣人好好服侍,等洪振龙完全睡着了,才和青木一起离开了卧室。

此时夕阳正红,从山庄大厅的落地玻璃可以看到整个落日的场景。

洪奎请青木一边欣赏落日美景,一边共进晚餐。

来自北美的大佬并没有摆出一副豪门架势,晚餐只有简单的三个菜:黄洋葱牛排、阿拉斯加大比目鱼和一道中式的莼菜羹。菜式简单却做得非常精致,叫人一看就很有胃口。

青木吃的时候不自觉就想起了煤老板,觉得这只吃货其实也挺可怜,整天呆在柳营巷,除了毕生花做的菜,也就吃吃街边的小饭馆。青木就想着,以后还是要带他多出来,吃的东西多了,就不会整天缠着毕生花做酱肘子了。但他又怕把乌鸦的口味养刁了更难伺候。

吃饭的时候,洪奎笑着对青木说:“我父亲说的是真的,我们家族的产业不比美国任何一个家族小。”

青木说:“你父亲想洗白,为什么不干脆从政?你看看肯尼迪家族和布什家族,还有现在的创普。”

洪奎说:“我父亲曾经说过,政客和黑社会一样,都是下水道里的老鼠,都会传播瘟疫。”

青木说:“下水道并不是因为老鼠才变脏的,而是因为本身脏了才有老鼠。”

洪奎说:“但下水道的存在至少让人类社会表面看起来光鲜干净。人要的不就是这种感觉吗?一半的阴暗可以获得另一半光明,一半的肮脏可以让另一半洁净,这不就是中国常说的一阴一阳之谓道吗?”

青木疑惑地看着洪奎:“你想说什么?”

洪奎说:“我想说的是,关于继承家族产业的事情,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青木感觉洪奎不像是在以竞争者的身份在试探自己,奇道:“照理说,你是最应该反对我加入继承人行列的,多一个继承人难道不意味着你就要少一份遗产?”

洪奎笑道:“你错了,家族的继承人并不是独享所有遗产的,他只是管理者,就像古老家族的族长。家族的资产归整个家族共享,我们会竭尽所能培养家族的人才,要不是华人在北美永远无法获得相应的政治地位,我们早就进军政界了。”

“即使这样,也不能成为你欢迎我加入的理由。权力比金钱更加诱人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这些都不是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我根本不想当这个家族继承人。”洪奎说,“我以前也曾因为被选中为继承人而骄傲过,可自从我进入了梦中的禁地之后,我对这世俗的名利就突然失去了兴趣。”

“你进入过禁地?”青木大惊道。

198、未知的使命

洪奎用刀切下一小块牛排,用叉子送进嘴里。他的动作优雅,和粗犷的身形相貌极不相称。

放下刀叉,洪奎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说:“是的,我进入过禁地。”

“那里有什么?”青木虽然知道这样问有失礼貌,毕竟那是别人家族的禁地,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那是一个迷一样的地方。”洪奎转头看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落下,只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还挂在西边的天空,“我在那里闻到了祖先的味道。一踏上那片土地,我就有种终于回家了的感觉。就像一个在外面漂泊多年的游子,一听到家乡的消息,那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就再也留不住他的心了。”

“这和你继承人的身份好像并不矛盾。”青木说。

“你是想说这只是一个梦吗?”洪奎笑道:“是的,这的确是一个梦。可我宁愿为这样一个梦而活一辈子,也不愿意把生命虚耗在政治的阴谋里,做金钱的奴隶。当你要管理上千亿资产,还要照顾十万帮会兄弟的时候,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做梦?一个没有梦想的人生是多么悲惨啊!那就是一台会思考的机器而已。”

“我能理解你。”青木对上千亿究竟是多少钱没有概念,但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非常多的钱,可以开很多家酒吧,然而一家如花酒吧的账目就已经让他头大到想撞墙了。

洪奎说:“其实我和我现在的父亲,也就是威廉·沃尔夫先生并不是直系亲属,论血缘的话,我们之间至少已经隔了四代,也就是说我是沃尔夫家族的旁支的旁支的旁支。我的亲生父母也不是帮会成员,只是温哥华一家餐厅的普通工人。”

“那你的家族是怎么找到你的?”

“我从小就会做梦,而且是那种清醒的梦。因此,我常常分不清什么时候在做梦,什么时候是现实,所以我的精神和行为有点问题。稍微大一点以后,就没有人同龄人愿意陪我玩了,他们都说我有精神病。我感到孤独、郁闷,无处发泄,常常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把枕头和床单撕扯得稀烂。”

“再大一点的时候,我的力气也变得更大,房间已经不足以让我发泄,于是我开始毁坏公共物品——消防栓、窨井盖和公园的长椅。我被警察抓起来,后来又被强制关进了精神病院。经过治疗,我的狂躁症有所好转,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终于有一天,医生说我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出院了。就在我出院的前一个晚上,我第一次梦见了白狼。”

“你知道一个自闭症患者终于有了可以倾诉的朋友是一种什么感觉吗?我当时就是那样的感觉。尽管我和它相隔万里,尽管那只是一个梦,我觉得它就是我的朋友。我开始对着它倾诉,说我内心的秘密,说我那些奇怪的大人们从来不相信的梦。它从远处慢慢向我走来,就那样站在我面前静静地听着,像一个真正的朋友那样。”

“我的倾诉没完没了,直到枪声响起,一群驾着雪橇车的英国佬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洪奎说到这里的时候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们追赶着狼群,白狼不得不离开了我,去帮助它的子民。”

青木很想知道这个梦后来发生了什么,就问道:“后来呢?你们家族做这个梦的人梦到的过程和结局都一样吗?”

洪奎说:“不太一样吧。我问过父亲,至少他没有看到过白狼单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父亲也没有看到过白狼王的结局。”

“结局是什么?”

洪奎的眼神突然一黯:“白狼以自己为诱饵,吸引了尽量多的人类,在那片绝壁之上一声长嗥,引发了雪崩。”

洪奎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

“它最后的眼神里充满了眷恋和不舍。那不是对自己生命的眷恋,而是未完成使命的遗憾。我知道它一定是带着使命活着的,从它临死前看向我的那一眼开始,我就继承了它的使命。”

“所以你走进了禁地?”

“是的。”洪奎说,“我相信在那一片冰雪世界里,有值得我一辈子追求的东西。所以,我对继承什么家族遗产真的不感兴趣。”

“你父亲——沃尔夫先生,他知道你的想法吗?”

洪奎摇了摇头说:“他和我的看法不同。他认为白狼王是家族的守护神,是为了壮大我们的家族而存在的,所以他一生的理想,是把家族的生意做到全世界,建立一个以白狼为图腾的家族王国。”

“听起来也不错。”青木终于明白老沃尔夫为什么一听说他见到了白狼王就急着要让他做继承人,原来洪奎为了这个梦已经有了出世之心。他不想在继承人的话题上纠缠,就提醒洪奎,“对了,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被沃尔夫家族发现的。”

洪奎说:“狼王的遭遇让我非常郁闷,在我心里燃起了仇恨的火焰。我醒来以后,狂躁症又犯了,我就想去医生办公室让他开点药。因为我马上要出院了,所以医院并不限制我的行动自由。我在医生办公室见到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正在猥亵一位女病人,那是个漂亮的女孩,和我一样还未成年。我当时怒血攻心,就冲上去扭断了医生的脖子。”

“按照医院的诊断,我的病已经好了,所以我犯了谋杀罪,再一次被警察带走。法庭审判的时候,除了在我是不是精神病、有没有完全行为能力这一点上争论不休之外,没有人相信我是在做一件正义的事情。那个女孩有严重的抑郁症,在医院里自杀了,无法为我出庭作证。而所有人把女孩的死归罪于我,认为是我的谋杀行为吓坏了她。她的家人在庭审那天不停地叫喊着要求判处我死刑。”

“我终于忍无可忍了。我的家族病就是在那一刻显现出来的。据说那天在法庭上,离我近的人都看到了我身体的变化。我的眼睛变绿,獠牙伸出了嘴巴,脸上长满了长毛。我挣脱了枷锁,打伤了十几个警察。”

“这件事情传到了我现在的父亲——威廉·沃尔夫的耳朵里。他帮我请了最好的律师,并用一大笔钱取得了两个死者家属的谅解。法庭最后宣判我无罪,但我必须接受严格的监管。于是,我成了奎·沃尔夫,也就是现在沃尔夫家族的继承人。”

199、家族起源

青木笑道:“我可不想把名字改成木·沃尔夫。虽然你们也是华人,但我敢肯定近五百年来我和你们的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洪奎哈哈大笑道:“其实,我们不是华人。”

“不是华人?”

“是的。我们是因纽特人的一支,一直生活在阿拉斯加的极寒地带。但自从丹麦人维特斯·白令来到阿拉斯加湾之后,我们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就像基奈山的狼群一样,我们的种族差一点就灭绝了。”

“因纽特人不得不把宜居的土地让给欧洲人和俄国人,向北撤往更寒冷的地带。在家族古老的传说里,我们的祖先在撤退途中和大部队走散了,迷失在冰天雪地里。但幸运的是,一头白狼救了他,把他带到了后来被我们称之为圣地的地方。据说圣地联通着不同的世界,有着数不尽的宝藏。我的祖先就是从那里走出去的,最终重新找到了他的族人。他用随身带出去的一点财宝和俄国人交换了很多生存资源,这是我们家族兴盛的开始。后来,他带着族人想再回到圣地,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青木忽然想起以前梅教授提到过的空间维度问题,那个圣地会不会是一个跌落在阿拉斯加的四维泡泡?不过他只是脑子里这么闪了一下,也并没有太把这个当回事情。换个角度,也就是一个阿拉斯加版的桃花源记而已。

“那你们怎么成了华裔?”他问道。

洪奎说:“因纽特人是很小的种族,随着来阿拉斯加淘金的人越来越多,我们也加入了其中。大约在一百年前,家族中的人开始南下,那时候,爱斯基摩人还受到极端歧视,我们不得不和华人住在一起,虽然华人也受到白人的歧视,但数量众多,大家可以抱团取暖。由于我们长得的华人几乎没有区别,而且在这一百年里,我们早就混合了华人的血脉,所以对外就很少提及我们是因纽特人了。”

“那你父亲怎么还会产生让我做家族继承人的想法?”青木觉得十分奇怪,“这不是随便来个人只要说自己见到白狼王了,就变成亿万富翁了?”

洪奎说:“当然没那么简单,以后还有许多考验。不过父亲这次的情况很严重,大概是感觉自己命不久矣了,所以才会这么着急。而且你确实见到白狼王了呀,真假我们还是能分出来的。”

青木说:“你既然会做清明梦,就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能见到白狼王,是因为我进入了父亲的梦,他在梦里看见的东西,我当然能看见。”

洪奎却摇头说:“不,不一样。其实为了研究我们家族这个奇怪的梦和身体的毛病,我们请过很多奇人异士,包括像你这样能入梦的人。他们也能看到禁地,但没有人看到过白狼。”

青木惊讶不已:“这不合理!除非他们在你们梦见白狼之前就退出了梦境,要么就是你们并不是每次都能梦见白狼,而我恰巧碰上了。”

洪奎笑道:“不管是巧合也好,注定也好,反正你是见到白狼了。”

青木无语了,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就说:“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关系到你父亲的生命安危,也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当然,可能也跟你们的禁地有点关系。”

洪奎觉得人类命运这样的用词太过夸大了,不过还是好奇地问道:“什么事?”

青木想了想说:“还是等你父亲醒了再说吧,免得我说两次。”

洪奎点点头,就问青木饭后是喝茶还是继续泡温泉。青木觉得泡温泉虽然舒服,却也是件麻烦的事情,就说喝茶吧。

洪奎就让人准备了茶点。俩人坐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青木很欣赏洪奎身上即优雅又不浮夸的贵族绅士气,而洪奎倒是十分羡慕青木那放荡不羁的懒。

天完全黑下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半个城市的霓虹夜景。

黄子强突然闯进来,说有事要找青木。洪奎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喜欢这个人,不过也没有阻止。

黄子强正想说话,佣人过来说沃尔夫先生醒了,请奎少爷和青木先生过去。

洪奎就站起来朝青木笑了笑说:“关乎人类命运的秘密马上要揭晓了吗?我的兄弟!”又看了一眼黄子强问道,“有什么事情还不快说?”

黄子强听到洪奎喊青木“我的兄弟”的时候吓了一跳,他知道这位掌控着十万帮众和千亿族产的北美大佬可不是国内的小混混动不动就和人称兄道弟,这个称呼在他听来尤为意味深长。

他仰头看了一眼高大的洪奎,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嘴角动了动,说:“哦,也没什么,既然老爷子醒了,那等你们谈完正事再说好了。”

等青木和洪奎走了以后,黄子强连忙拿出手机拨通了自己手下的电话:“盯紧蒋得官,有什么动静随时通知我……什么?带着乌鸦的女人?……给我听好了,一定不能让这个女人出事……多叫些兄弟随时待命,我马上过来。”

他挂断电话朝老沃尔夫房间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然后匆匆离开了山庄。

……

此时的沃尔夫家族的掌门人老威廉·沃尔夫,也是北美最大华人帮会的老大洪振龙先生正在房间里一边享用晚餐,一边听着青木讲述一个听起来比地摊文学刊物里那些无聊的科幻故事还要不靠谱的事情。

青木讲完,洪振龙也正好吃完他的鲑鱼片,又喝了两勺太湖银鱼羹,然后让佣人撤了餐具,问洪奎:“你怎么看?”

洪奎的面色显得非常沉重,想了想说:“莱斯特先生的遗言自然可信,梅以求教授的大名我也早有耳闻,所以我相信这件事情是真的。”

洪振龙点点头,然后从床上爬了起来。洪奎想去扶他,却被他阻止了。他的气色看起来已经好了很多,就连脸上的皱纹也少了些。

“如果是真的,那么之前帮会的混乱就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了。”他下了床,走动了几步,然后来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景说,“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应该就是我们帮会的势力和家族的产业,如青木先生所言,要不是在我身上发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只怕我早就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说到这里,洪振龙转身朝青木鞠了一躬,“这次真的谢谢你了,你不但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家族。”又说,“我愿意加入梅教授的基金,你们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我一定全力以赴。”

青木欣然一笑。他向洪振龙透露全盘实情,当然是得到了梅以求的同意的。第三空间基金会正缺少这样有势力又有钱的人物。

洪振龙对洪奎说:“安排飞机明天回去,看样子这趟中国之行不得不提前结束了。”

“回温哥华还是西雅图?”

“不,去洛杉矶。”

洪奎不无疑虑地提醒道:“青木说那个影子还没有完全除掉,如果回到美国……万一……”

青木以为洪振龙会说办完事情马上回来之类的,没想到洪振龙转身对他说:“家族继承人的事情,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200、涨房租了

毕生花按照老王发来的定位开车过去,到了才发现那地方偏僻得可以,而且压根就不是什么茶楼,就是一个棋牌房。周围都是待拆迁区,住家已经不多了,大晚上黑咕隆咚的更是连个人影都没有,车灯一照,窜出不少流浪猫和流浪狗。

棋牌房只有一个门面,楼下摆着三张散桌,楼上是两个小包间。老王和张婶儿就在楼上的一个小包间里。

乌鸦跟着毕生花进了包间,看见桌上的干果失望地说了一句:“档次太低啦!”不过还是跳到茶几上啄起了橄榄和开心果。

张婶儿一见到毕生花的面儿就苦着脸发牢骚,什么物价又涨了多少多少,孩子上的民办学校一年要多少钱,最近房价又翻翻儿啦,快活不下去啦……

老王倒是像个男人样儿,没有哭穷叫苦,只说了些最近的经济发展形势,说大资本已经进军租房市场,以后的房租肯定也要大涨了。又说酒吧这个行业已经不景气了,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宅在家里,看小说、开直播、发抖音就够他们娱乐了。

毕生花进门就一言不发,听着他们两个人逼逼叨叨的说完,才冷着脸问:“你们想加多少钱?”

张婶儿看了老王一眼说:“老王你来说。”

老王咳嗽一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张婶儿看不下去了,就说:“哎呀行了行了,瞧你那怂样,还是我说吧——”她把嘴里的瓜子皮儿吐出来,冲着毕生花伸出三根手指,“我们也不要你的股份了,租金加转让费一口价三百万,我那铺子比老王那个还大点,反正就当我吃点亏,我们两家平分。”

毕生花啪一拍桌子怒道:“三百万!你们怎么不去抢呢?你们那铺子租出去顶多三十万一间,加上转让费两间一百万顶天了。”

张婶儿一看毕生花发火了,就不说话了,桌子底下用力踢老王的脚。老王就说:“哎呀,那不是市场在变化吗?有需才有供,要不是有这个市场需求,我们也不会开这个价。”

毕生花说:“谁他妈的出三百万租你们的铺子谁是傻哔!”

老王说:“你不能骂人啊,人家可确确实实说了这个价格,要不是大家十几年街坊,想着你有优先权,我们何必在这儿给你浪费口舌!”

张婶儿也说:“就是,我们是看在街坊的面子上才不加价的,人家可说了这价格还能商量呢。”

毕生花气得够呛,说:“街坊你妈呀!有你们这样的街坊?当我傻啊!你们两家铺子一左一右,我在当间,哪个傻哔会租两间不挨着的铺子?”

老王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人家就是开两家店呢。”

毕生花本来是想和他们好好商量的,只要价格不离谱,加一点就加一点。但她没想到老王和张婶儿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三百万。她知道今天已经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站起来冷冷地说:“要真有人出三百万租你们的铺子,我认栽。要是没人要,你们别指望我会加一分钱!”

她说完就对乌鸦说:“我们走!”

乌鸦吃得差不多,对桌上那些老掉牙的糖果和瓜子早就失去了兴趣,就哗啦一下跳到窗台上:“我超近路了。”说着就冲窗户飞了出去。

毕生花一开门看到两个黑衣男人,举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

她往后退了两步,回头问老王:“怎么回事儿?拍电影呢!”

老王和张婶儿也懵了,说:“没、没这出啊!喂、喂喂……你们……”

有一把枪的枪口调转指向了老王和张婶儿,他们俩就不敢说话了。

门外走进来一个穿白衬衫的男子,坐下来说:“你们三间铺子我都要了。”

张婶儿说:“哎哎,你早说就是啦,花花也是我们街坊,你出的价格,她肯定同意。花花你说是吧?”

白衣男笑笑说:“我出什么价格啦?”

张婶儿说:“你不是说两间铺子三百万一年吗?”

白衣男哈哈大笑起来:“你信吗?”

张婶儿说:“你不是给了我们三十万定金?”

白衣男说:“那三十万就是全部呀!老太婆,你怎么不想想,就你那铺子,一年三百万可能吗?哈哈哈……”

张婶儿说:“你这是欺诈!算了算了不租了,老王我们走!”

她说着站起来想走,旁边的黑衣人一巴掌打过来,打得张婶儿一个趔趄,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

“你们怎么打人?”老王急道。

“打人?我们还杀人呢!”白衣男说着从黑衣人手里接过枪,塞进了老王张大了的嘴巴里。

老王吓得库通一声就跪下了。

张婶儿也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乌鸦又从窗户飞进来,落在窗台上说:“怎么还没出来?如花你的动作……喔哦……这位是浩南哥还是小马哥……酷哦……”

三个拿枪的男人朝乌鸦看了一眼,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只会说话的黑鸟。

毕生花朝乌鸦使了个眼色,然后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白衣人回过神,说:“没什么,想让你给你男人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

“这还看不出来吗?你被绑架了,让他拿钱赎人。”

“你们要多少钱?”

“要多少钱轮不到你说,你现在是人质。”

毕生花说:“他的钱都在我这儿,你们要钱问我要,他没钱。”

“哟呵,看不出来,你这个男人婆挺会心疼自家男人!”白衣男冷笑道,“你别管他有钱没钱,打电话给他,叫他拿两千万现金去城北老电厂赎人。”

毕生花骂道:“艹你妈的两千万?神经病吧你!你有本事怎么不去绑架个富豪?”

白衣男没想到毕生花在这种情况下还会骂人,调转枪头指着她说:“他奶奶的要不是蒋爷交待过,我他妈的一枪崩了你!”

他气呼呼地重新把枪指向跪在地上的老王和张婶儿:“你打不打,不大我就打死他们两个。”见毕生花没搭茬,他一把拉开枪的保险,“我数到三,一……二……”

老王和张婶儿跪在地上吓得尿了一裤子。

毕生花说:“你放了他们。”

白衣男把枪缓缓移开:“那你倒是打电话呀!”

毕生花就掏出手机拨通了青木的号码。

201、那是傻哔

青木接到毕生花的电话的时候正在和洪家父子聊天。

“我和煤老板被姓蒋的绑了。他们让你拿两千万去城北老电厂赎人。”

毕生花只留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青木一开始吓了一跳,不过听她说和乌鸦在一起,就放下了心。

洪奎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青木说:“我一个朋友被绑架了,让我拿两千万去赎人。”

洪奎说:“两千万现金这会儿可不好准备。”

青木说:“不用准备,钱只是个幌子,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得去会会他们,争取一了百了。”

洪奎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青木说:“可能比较危险。”

洪奎说:“总不会比纽约黑帮火拼还危险。”

青木说:“有钱人发起疯来就不一定了,他们想要我的命。”

洪奎笑道:“我打赌他们没戏。”

青木就不再反对。原本以为他会带一帮手下一起去,没想到洪奎去开了一辆车,谁也没带就和青木上路了。

他们车子刚开出去没多久,黄子强就打电话过来,问青木现在在哪儿。青木说正赶往城北老电厂。黄子强吓了一跳,马上警告他千万不要去,说蒋得官在那里设了埋伏。

青木倒是没想到黄子强会给自己报信,问他怎么知道的。黄子强说他一直派人盯着蒋得官,所以得到了消息。青木就问他见没见到毕生花,黄子强说就是因为看见毕生花被人带去了城北老电厂,他才知道那里有埋伏的。

听黄子强这么一说,青木就更加要去了,说:“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人我是一定要去救的。”

黄子强说:“老电厂是个废弃的厂房,里面地形很复杂,晚上很难防备。蒋得官发了狠,可能还请了狙击手。”

洪奎一边开车一边笑着对青木说:“这人和你有什么大仇?连狙击手都请了,这在美国也很少见的。看样子你在他们眼里是个极其危险的家伙,不请狙击手对付不了你了。”

青木也觉得有点过分了,这可是国内,弄把自制的土猎枪都不容易,居然还有狙击手,看来蒋得官是真的下了大本钱。

他笑道:“好莱坞大片里的黑帮装备可不比军队差。”

洪奎说:“那是电影,现实里哪有那样的黑帮?真正的帮会大佬都是抽着雪茄、喝着咖啡,一身笔挺的西装,天天不是搞慈善就是打高尔夫,要么就干脆躲在教堂里向上帝忏悔这个、忏悔那个,有把枪也藏的比谁都好,身边的保镖全是当过兵的,没一个是混社会出身的。”

青木就问:“那芝加哥街头那些剃着光头、袒胸露乳、纹一身纹身,嘴里骂着fuk,手里拎着砍刀,动不动就要砍人的那些人呢?”

“那是傻哔!”

洪奎说完哈哈大笑起来,仿佛他们刚刚听完一场相声回来一样,完全没有在意前方的危险。青木对洪奎不禁有点刮目相看起来。

按照导航到了老电厂附近,洪奎找了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地方把车停下。青木和黄子强联系,双方很快就碰了面。

黄子强看见洪奎居然和青木在一起,震惊不已,心里暗道这次下对赌注了。

他告诉青木,蒋得官带了大概十几个人在里面,后来押送毕生花进去的大约又有五六个人,至于外围还有没有埋伏就不知道了。

“确定蒋得官在里面?”

“确定。”

“蒋得官手下有个光头,在不在?”

“你说候彪吧,我手下说没看见他。”

青木点点头,就和洪奎商量下一步怎么办。里面有多少人他都不怕,但他不能不顾忌狙击手。他本事再大,也没法把方圆几公里内的人全催眠了,而狙击枪里射出来的子弹可没有意识,也不会做梦。

这时候就可以看出北美华人帮会大佬的老道之处了。洪奎打开手机卫星地图,一点一点仔细查看老电厂的地形和周围的环境。然后从车上找出纸笔,画了一张简易地图,把可能的狙击点一一标注出来。

画完地图后,他让青木和黄子强都上他的车,开着车围着老电厂废弃的旧厂房绕了一圈,开开停停,仔细核对地图标注点和实际之间的差距,每经过一个地方就提醒青木这里的什么地方可能藏着狙击手。

青木问他:“刚才还说帮会大佬不是大高尔夫就是在教堂忏悔,你怎么懂这个?”

洪奎说:“我没那么幸运,因为在精神病院里杀过人,父亲为了洗干净我身上的污点,把我送进了军校,后来还在海军预备队服役了两年。”

绕完一圈以后,洪奎问黄子强:“你有多少人?”

黄子强说:“人手倒是不少,但要动真格的,能玩枪的没几个。”

洪奎说:“我们人手不够,所有的点都查的话,到天亮也查不完。我看了一下,以大门中轴线为准,左边只有四个合适的点,把那四个点排查掉,我们就可以从左院墙翻进去,只要注意隐蔽,被右边狙击手发现的概率不大。”

青木说:“你没必要跟我冒险。”

洪奎说:“我猜他只有一个狙击手,剩下的人顶多拿几把手枪,算不上危险。”

他又指着图纸对黄子强说,“你带人去右边排查,重点是这里、这里和这里,记住,如果发现狙击手,能干掉就干掉,干不掉骚扰就行。”

黄子强说明白,就拿了地图去了。

青木就和洪奎摸向左边的几栋楼。第一栋楼是两个人一起进去的,里面倒是没有狙击手,却有几个带着武器的黑衣人,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蒋得官安排在这里放风的。

这一次青木终于见识到了洪奎的本事和狠辣。他像一头埋伏于黑暗中的狮子,行走时连风都不带起一丝,而一旦靠近猎物,其动作又是雷霆万钧无可阻挡。里面的四个人被他轻易制服,其中三个一命呜呼,只留下了一个活口。

洪奎只问了他一个问题:“狙击手在哪里?”

那人刚说不知道,就被洪奎一下扭断了脖子。

青木问他干嘛不多问几句,他说其实问那一句都是多余,狙击手的位置怎么可能随便就让手下一个放风的喽啰知道。

青木有点佩服他的果断,这种不拖泥带水的风格和很符合他的脾性。

接下来,他们分头行动,奔向后面的三栋楼,并很快在第四栋楼汇合。前两栋楼里什么都没有,而在第四栋楼,他们却意外的发现,那里的几个黑衣人已经死了。

202、高手相遇

洪奎检查了现场过后对青木说:“手法很专业,看来是有人在帮你。”

青木疑惑地摇了摇头。他实在想不出谁会来帮自己,看现场的样子又不是乌鸦干的。

“走吧,既然有人做好事,咱们就轻松了,说不定你朋友已经被他们救走了,等下如果碰上了,你得提醒我,可不要误伤了自己人。”洪奎说。

两人就下了楼,从老电厂的围墙翻了进去。

城北老电厂原是吴中市最早的电厂,在解放前就建厂了,八十年代热电厂合并以后又扩建了一部分厂房,里面的地形的确很复杂,厂房和锅炉不像现代工厂那么规整,道路七拐八弯,自从前几年热电厂关停以后,厂区里更是杂草丛生,不熟悉的人走都不敢走进去。

洪奎一边用手机校准方位,一边提醒青木注意隐蔽自己的位置,尽量利用厂房和树木沿着东边几个可能存在的juji点的射击盲区走。

青木的手机突然叮一声响。

洪奎朝他看了看说:“手机最好调静音。”

青木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出手机关了声音,然后打开消息窗口,看见是黄子强发来的一条信息:发现juji手,但已被人干掉。

他把手机拿给洪奎看。洪奎笑道:“看样子真的有高人在帮你,我们可能白忙活了。”

不过他们也不敢太过放松,走路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万一是个陷阱呢!

走到厂区中轴线的时候,青木和洪奎几乎同时发现了对面墙角的人影。青木还没来得及阻止,洪奎就已经像猎豹一样扑了过去,两条黑影兔起鹘落,瞬息之间,洪奎就已经把对方压在身下,然而就在他举拳要打的时候,另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眼前,一把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对准了他的额头。

“住手!”青木轻喝一声,“自己人!”

洪奎出手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黑暗中不止一个人,怕对方有枪,就施展了催眠,然而精神力甫一触及对方,就遇到了熟悉的人。

在一群人里,有一个人的精神力量很强,意识对催眠有明显的抵抗。青木马上认出来那人是李卫,而就在他稍微一松懈的时候,李卫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一个鱼跃冲出了墙角,把枪对准了洪奎。

洪奎对危险有种直觉的敏感,突然间眼泛绿光。

青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论是李卫开枪打死洪奎还是洪奎徒手反杀,都不是他想看到的。

好在他在李卫一脱离掌控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几乎在李卫拔枪的一瞬间他就已经出口警告,并同时扑了出去。

李卫听到了青木的声音,但大脑扣动扳机的命令已经向手指发出,这种紧急状态下的神经反应根本来不及收回,但他硬生生让自己的枪口偏移了半寸,子弹擦着洪奎的耳侧,噗一声射进了旁边的草地里。

李卫开枪的同时,洪奎已经扑了过去。青木感受到一股庞大的精神力量的喷薄散开,比老沃尔夫发病时散发出来的那一阵力量更磅礴。

洪奎力大无穷,一头撞进了李卫的怀里,把李卫直接撞飞,在空中倒飞出去七八米远。眼看着就要撞到后面的墙上,李卫在空中一拧腰,硬生生翻了个身,双脚在墙上一蹬,双膝一曲用来卸力,啪一下落到地面,紧接着一个前滚翻,单膝跪地,双手握枪前举,做出了随时开枪的姿势。

洪奎还待追击,却被扑上来的青木阻止了。青木一摁他的肩膀,却发现他的力量出奇得大,前冲之力差一点把青木也撞飞了。好在洪奎已经听到青木的话反应过来,收住了力量,眼睛也恢复成了黑色,慢慢隐伏在黑夜里。

这一切电光石火,从两边互相发现,洪奎出击,到李卫出枪,洪奎撞飞李卫,青木阻住洪奎,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三五秒钟时间,好在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青木长出一口气说:“李卫,我是青木,都是自己人。”

李卫早就听出青木的声音,收了枪走过来,揉了揉胸口,看着洪奎说:“这位兄弟好身手!差一点我这身骨头就废了。”

洪奎说:“要不是你收枪及时,我的脑袋已经开了花。你的身手可以去海豹突击队做教官了,没想到在吴中能遇到这样的高手!”

青木说:“你俩就别互相吹捧了。”说着就给他们互相介绍了一下。

李卫听说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沃尔夫家族的接班人,自然敬仰不已。而洪奎知道李卫是夏文远的贴身保镖,说了句“难怪”,对他的身手也就释然了。

青木问李卫怎么来了。

李卫说:“夏老爷子早就让我们注意你和梅教授的安全了。蒋得官欲对你不利,我们早就盯上了。他这人本事不大,但阴险狠辣,身边有个叫候彪的人非常厉害,这次还从海外请了职业杀手过来。我怕手下人应付不过来,就亲自过来看看。”

青木抱拳道谢。洪奎问:“外面的人都是你干掉的?”

李卫说:“是,外围都清理干净了,有一个juji手应该就是蒋得官从海外雇来的。不过没发现候彪,我们还是要小心。”

青木说:“不用管候彪,我和他在江边打过一架了。”当下就把和候彪相遇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我看他也是条硬汉,帮蒋得官纯粹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如果相遇,顶多再光明正大地打一场。”

李卫说:“只要不是暗中偷袭就不怕,这个猴子打惯了丛林战,最擅长偷袭。”

洪奎说:“现在的问题是这厂子这么大,不知道他们把人藏在哪儿。”

李卫说:“没事,我有线人,知道位置,你们跟我来。”

他们便合兵一处,跟着李卫往厂子后方走去。走了不久,李卫指着前方一间透着灯光的大厂房说:“应该就在里面。”

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原本以为必然有严密的防守,然而却什么也没有碰到。

穿过空荡荡的大厂房,后面是一片天井,天井里亮着灯,里面的一幕让青木、洪奎和李卫都傻了眼。

只见毕生花坐在天井里的一条破凳子上,在她面前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些个人,手枪和刀子落了一地。

一个老头和一个大妈正用绳子吃力地把一个中年男人捆起来。青木认得这老头正是他们隔壁的街坊老王,大妈是张婶儿。

院子中间有一颗光秃秃的歪脖树。乌鸦站在树杈上,正张着翅膀指着地上的人破口大骂:

“你们以为自己是谁呀?龙哥都挂了,还玩黑社会!一群傻哔!呱呱……”

“想绑架?也不看看绑的是谁!呱……那是我家老板娘!你们谁做的酱肘子比她好吃?……呱呱……”

“还有你们俩——老王、张婶儿——你们也不是什么好鸟!呱呱……回去要是不摆两桌孝敬孝敬我,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呱……”

203、鸟的功劳

乌鸦看见有人进来吓了一跳,待看清是青木后,拍着翅膀就飞了过来,落在他头顶使劲挠他的头发。

“你来晚啦!呱!”

青木伸手把乌鸦拽下来,指着地上那些半死不活的人说:“是你干的?”

乌鸦使劲点头:“这次有什么奖励?”

青木拍了拍乌鸦的毛:“带你吃大餐。”

乌鸦兴奋地呱呱乱叫,忽然又冷静下来,认真地问道:“先说好,去哪里吃?柳营巷的小饭馆可不算呱!”

青木说:“你想去哪里吃就去哪里吃。”

乌鸦飞起来在天上盘旋了一圈,又落到树杈上仰天长呱:“吃大餐啦!呱呱……吃大餐啦!呱呱……”

洪奎和李卫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能说话的鸟儿,而听青木的意思,地上这些人都是这只乌鸦的手笔,更是吃惊不已。

乌鸦聒噪了一会儿,又飞到青木头顶上,低下头在他耳边说:“如花受惊吓了,快去哄哄,呱……”

青木就走到毕生花身边,问道:“你没事吧?”

毕生花说:“你再来晚一点,我就有事了。”

青木听出毕生花有点不高兴,挠了半天的头,说:“那个,我不知道……”

毕生花看青木的笨样又好气又好笑,说:“行啦行啦,别跟个娘们似的了。这个烂摊子怎么收拾?”

青木说:“你不用管了。”

这时候黄子强带着人进来了。他按照洪奎的要求排查完了东边的几栋楼以后,就往厂区赶。尽管在大门口徘徊犹豫了一阵,毕竟他手下的战斗力有限,不过考虑到青木和洪奎只有两个人,又觉得是他立功的机会,最后咬咬牙就带人冲了进来。

黄子强看见李卫的时候吓了一跳。他当然认得李卫,夏府的侍卫长,夏文远的贴身保镖,传说中三吴地区的第一高手。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老电厂外面放风的喽啰和埋伏起来的juji手都被干掉了。

然而,让他最震憾的不是李卫的本领,而是青木的能量。

这个穿着怪异的家伙不仅有着令人恐怖的手段,居然还能让夏文远的贴身保镖来帮他救人,加上他一直就想不明白为什么洪奎会亲自陪着青木来冒险,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年轻人,对他来说简直有点恐怖了。

黄子强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当初幸亏没有和蒋得钱站在一条船上,幸亏在蒋得钱死后他就果断跟蒋得官撇清了关系,更庆幸他带着青木去见了洪振龙。以青木和洪奎如今的关系来看,怎么也少不了他黄子强一份功劳。

能和北美最大的华人帮会拉上关系,现在看上去还能和夏家走近一步,黄子强觉得所有的冒险都值了。

“那人是蒋得官吗?”青木问他。

黄子强非常肯定地说:“就是他。”

蒋得官被老王和张婶儿捆了个结结实实。张婶儿还学者电视里的样子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塞进了蒋得官的嘴里。

青木走过去把蒋得官嘴里的臭袜子拿掉。

蒋得官啐了一口唾沫,把口里的咸臭味吐掉,说:“我还是低估了你。”

青木说:“就为了你那个该死的弟弟?”

蒋得官说:“血浓于水,我弟弟再有错,他的仇我不能不报。”

青木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四周看了看,然后问道:“候彪呢?”

蒋得官冷笑道:“他不肯杀你,所以我把他赶走了。”

青木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相信候彪不是那种人,即使蒋得官真的把他赶走了,他也不会背弃他的诺言,所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

蒋得官说:“杀了我吧。”

青木忽然明白了什么,说:“你真的是为了给你弟弟报仇,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蒋得官说:“我还有活下去的可能吗?”

青木说:“候彪不会让我杀你。你求死的目的,就是想让候彪杀了我对不对?因为你知道,只有在我杀你的时候,候彪才会杀我。所以……”他站在天井中央朝四周的黑夜里看了一圈,“候彪现在一定埋伏在某个地方,用瞄准镜对着我。”

李卫和洪奎不自觉地警惕地看向厂子外面,周围的高楼影影绰绰的,在城市隐晦的灯光里像潜伏的怪兽。俩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确认可能的juji点都已经排查过了。

然而,一种危险的直觉从他们心底升起,两个人几乎同时惊叫了一声:“烟囱!”

在整个厂区外围,能够看到他们所在的这个天井的,除了他们已经排查过的高楼外,还有一个巨大的烟囱,就在老电厂中轴线的延伸线上。

那个烟囱不属于热电厂,是过去和热电厂紧邻的造纸厂的大烟囱。造纸厂早在十几年前就搬迁了,厂房也早已拆除,但烟囱保留了下来,现在那里还在施工,听说要造一个新型智能工业园区,造纸厂的地属于第一期,老电厂规划为第二期,所以还没有开始拆。

洪奎和李卫之所以都忽视了那个烟囱,是因为烟囱距离他们现在的位置至少有两公里,一般的juji枪没有这么远的有效射程。

就在他们刚刚警醒的同时,就听见砰一声响,在青木和蒋得官之间的地面上冒起了一大蓬尘雾,就像土层下面埋了个小雷管炸了一样。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老王和张婶儿哇一声吓哭了。

毕生花张大了嘴巴,想叫没叫出来,只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青木”两个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接着,从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枪响。

李卫和洪奎同时抬头看向烟囱,从子弹和枪声判断出了枪的型号:“ta-50!”

这时候青木的手机响了,青木看了一下号码,按了免提问道:“候彪?”

候彪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放了他。”

青木说:“你觉得现在的形势,你还能保护他多久?”

候彪似乎在思考什么,安静了许久。

然后青木身前的地上又是砰一声爆起一团尘雾。

李卫和洪奎知道ta-50的厉害,不过开枪之后有一个拉枪栓的瞬间空档,他们很想提醒青木,但见青木没有躲开的意思,就互相对视了一眼,趁着地上尘雾刚起,天空枪声还没传来的瞬息,悄悄后退,隐进了墙角的黑暗里。

远处的枪响传来的同时,电话里也传来候彪的声音:“我只要杀了你们,他就安全了。”

204、如花一怒

青木知道候彪说得出做得到,没有直接开枪杀他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就对老王说:“把他的绳子解开。”

老王和张婶儿唯唯诺诺地去解开了蒋得官的绳子。

蒋得官站起来揉了揉手腕,对着电话喊道:“猴子,你已经被我赶出去了,还回来干什么?”

候彪在电话里说:“你赶我走是你的事情,我救你是我的事情。”

蒋得官说:“你现在开枪,把他打死,帮我弟弟报了仇,你就不欠我的了。他们再打死我,你正好可以解脱。”

候彪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说:“你从厂子的北门出去,进左边树林,那里有自己兄弟接应。”

蒋得官朝青木看了一眼,知道今天不杀他,以后就很难找到机会了。他长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北边走了。

黄子强刚想走过来问青木要不要偷偷追上去,脚下就砰一声扬起一片尘土。

手机里候彪的声音响起来:“你们都不要动。”

黄子强吓得连忙缩了回去,正想走过来的毕生花也只好退回去,不无担忧地看着青木。只有那颗黑暗中的歪脖树无人注意,树梢上的乌鸦悄没声息地飞了起来,一瞬间隐入了黑暗的夜色里。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厂区外响起了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一会儿又安静下来。

青木知道蒋得官已经开车离开,就对着电话说:“人已经走了。”

“别动!”候彪喊道。

又过了五分钟,电话里突然传来“咦”,然后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接着就是嘟嘟嘟的忙音了。

青木猜到大概是李卫和洪奎找到了候彪的位置,就把电话放回兜里。

他转过身,正好毕生花也跑过来,俩人几乎同时问道:“你没事吧?”

青木摸着头嘿嘿笑道:“没事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毕生花眼里突然有了泪花,在青木胸口重重捶了一拳,骂道:“你他妈的什么时候能我省点心啊,以后少让老娘看见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青木假装被她打疼了的样子,捂着胸口咳嗽道:“咳咳……我知道…了……以后惟老板娘之命是从!”

毕生花噗嗤一笑:“熊样,这么不经打!”

青木凑过去在她耳边问:“你真的没事?他们绑架的时候没对你……毛手毛脚吧?”

毕生花脸一红,说:“那倒没有,就从后面推了几下。”

青木松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天那么黑,他们可能也分不清前胸和后背。”

毕生花一愣,不自觉地就抚了抚胸口,突然反应过来,大吼一声:“青木你个混蛋!”啪一脚踹到青木腿上。

青木“哎哟”一声,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毕生花气呼呼地从他身边走过,来到老王和张婶儿面前,叉着腰骂道:“都是你们惹出来的,这笔账怎么算?”

老王和张婶儿早吓瘫了,哆哆嗦嗦地讨好毕生花:“花花,花花……大家街坊……”

毕生花正在气头上,哪管他们套近乎,骂道:“街坊你妹呀!十几年街坊就是找人来绑我?艹!”

张婶儿当先就跪下了,说:“花花你说怎么的都行,就放了我们吧,啊?”

老王也跪下来求毕生花。

毕生花就说:“铺子还租不租?”

“租租租……不不,不租……不收你租金……”

毕生花说:“听好了,租金我照付,还是原来的价,但你们的股份肯定是没有了。”

老王和张婶儿连连点头。

毕生花又强调:“今天的事情谁也不许说出去,敢说出去一个字……”她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来,在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里找了半天,找到那个又骂她又推她的白衣男,扑哧一刀插进了白衣男的胸口,“别说我不认街坊,要做也只能去黄泉做街坊了!”

老王和张婶儿本来就害怕,被毕生花这一下更是吓得屎尿齐流,平地里冒出一股子骚气来,浑身哆嗦得话也不敢讲了。

就连一旁的黄子强也看得咋舌不已,心说这青木身边的人还真是不好惹。又觉得蒋得钱死的不冤,当初惹谁不行,非要惹这么一位主儿。

毕生花拍了拍手,回头对青木说:“反正已经是个烂摊子了,不差这一个吧?”

青木是见过毕生花的狠的,不说拿着刀追着来酒吧闹事的小混混砍上两条街这种壮举,就是当初和蒋得钱拼酒那次也是酒瓶子说砸人脑袋就砸人脑袋的。

不过今天是第一次看见她拿刀捅人,虽然地上那家伙本来就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青木不得不怀疑,那个穿白衬衫的家伙曾经意图不轨,只是真的弄错了老板娘的前胸和后背。

不过毕生花的做法却帮了他的大忙,不然老王和张婶儿就很难处理了。大家都是街坊,又没有深仇大恨,杀是不能杀的,但若不杀,活人两张嘴,怎么能保证今晚的事情不说出去?虽然说出去未必有人信,但这种事情总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现在毕生花的一刀子下去,相信那两张嘴里这辈子也不会把今晚的事吐出来了。

李卫和洪奎回来了。

李卫说:“找到候彪的位置了,不过还是让他跑了。他对那边的地形很熟,周围有居民,我们都没开枪。”

洪奎补充道:“那家伙有点厉害,我们两个人刚摸上去就被他发现了。”

青木说:“算了,让他去吧。”看了一眼地上,皱着眉头问,“这些人怎么办?”

李卫看了黄子强一眼说:“收拾这种残局你最在行了吧?”

黄子强忙说:“放心,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李卫说:“外围也要清理干净,包括武器和蛋壳,不能留下一点痕迹。这些人里死了的就算了,活的就尽量留着,正好你也可以接手蒋得官的势力,我会跟夏家老大打声招呼的。”

黄子强大喜过望,李卫这话就等于把蒋得官的生意也让给了他,可不光是黑道上那点小势力,更主要是申州码头的生意。蒋得官的后台老板是董诚,而董诚的后台老板就是李卫说的夏家老大——夏文远的大儿子夏伯昼。

事情交待完了以后,李卫就告辞回去了。

洪奎邀请青木和毕生花一起去温泉山庄休息一晚。

青木知道他还是不放心他父亲的病情,想让青木留在那里。青木想想也好,可以让毕生花泡泡温泉,给她压压惊。

回到温泉山庄,吃了点宵夜。青木和洪奎去了洪振龙的房间,毕生花就在山庄佣人给她安排的房间里泡起了温泉。

温泉水果然解乏。温热的水流在身边流淌,浸润着她光滑的肌肤,给每一个毛孔都注入了活力。泡了没多久,毕生花就觉得一身的疲乏消失了,转而浑身说不出的慵懒和舒服。

她正在享受的时候,突然就听到身后响起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而她此刻正光溜溜的躺在池子里,这池子的水引自天然温泉,虽然不像人工的清澈,而是带着点黄褐色,但走近了也是能一览无遗地看到池底的风光的。

205、樱桃红酒

毕生花吓了一跳,急忙回头大叫道:“喂,你别过来!”

“啊?怎么啦?”青木手里拎着个酒瓶子,又踢踏踢踏地往前走了几步,离池子只有两三米远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哦哦”地应着站住了。

毕生花又急又臊,对这个木头也是无奈,靠在池壁边只露出一个头问道:“你进来干嘛?”

青木晃了晃手里的红酒瓶子说:“来给你压压惊。”

毕生花说:“你门都不敲就进来,够让我‘惊’了!”

青木嘿嘿笑道:“弄了瓶2年的拉菲,听说很贵的,咱酒吧里没有吧?”

毕生花说:“真的假的?拿来我看看。”

青木就走过去,弯腰把手里的红酒瓶子递给毕生花。毕生花伸手就去接,抬头的时候迎上青木有点奇怪的眼神,才想起自己还泡在池子里光溜溜的,娇斥一声:“看什么看?滚远点!”

青木就背过身去,自言自语起来:“苹果?橘子?草莓?樱桃?……”

毕生花问道:“你嘀咕什么呢?”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手里的红酒瓶子就想砸过去,砸到一半又停了手,不知是舍不得这瓶2年的拉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青木背着身嘿嘿地笑。毕生花的脸就刷一下红了,好像刚刚喝了一斤二锅头。

“喂,酒是不是真的?”青木问。

毕生花平复一下心情,认真地看了看说:“包装上看不出来的,现在造假的手段太好了,几百年的古董都能做到让博物院的专家走眼,何况才几十年的红酒。”

青木说:“那要怎么分别?”

毕生花说:“喝一口就知道了。”

青木就站起来到酒架上拿了两个玻璃杯和开瓶器,走过来放在池子边上,他也在池边坐了下来。

毕生花赶紧缩进水里,一只胳膊护在胸前,另一只手把酒递给青木。

青木开了酒,倒了两杯,把其中一杯递给毕生花。毕生花接过来闻了闻,又拿在手里晃,晃一会儿闻一闻,晃了许久才尝了一小口。

青木也想学着她的样子去晃酒,却被毕生花阻止道:“你那杯别动。”

她说着把自己的酒杯浸在了温泉里,泡了一会儿才端上来,此时红酒也已经有了些温度,她又放在嘴边闻了闻,然后轻轻尝了一口。

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轻柔而细腻,就像乐师在调试自己心爱的乐器。由于在温泉里泡久了的原因,她的胳膊和肩头的肌肤显出几分红润,而脸上就显得尤为白净。

温泉池子的水面上蕴蒸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在她的短发上凝结了许多细小的水珠。

青木看着毕生花,突然感慨道:“真如煤老板所说,你不穿衣服的时候才像个女人!”

毕生花正在品酒,被青木这话呛得一口酒喷出来。

青木以为酒不好喝,问道:“假酒?”

毕生花没好气地说:“真的!”又大骂到:“死乌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它!”

青木说:“真是2年的拉菲?”

毕生花又拿起放在池边一直没动的那杯喝了一口,说:“是拉菲,而且至少二十五年以上的陈酒了,至于是2年还是3年,这不可能靠口感分辨出来,不过也没人会把3年的拉菲换个包装去冒充2年。”

“这么好的酒可不能浪费了。”青木就拿起刚刚毕生花喝过的那杯一饮而尽,砸了砸嘴说,“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毕生花见青木拿她喝过的酒杯去喝,不知怎的心里就荡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撞进了心底。

她笑道:“我刚刚是为了品鉴才把酒放到水里温过,已经不好喝了,你重新倒一杯。而且红酒也不是你这样喝的,得慢慢品,你当是喝啤酒呢!”

青木撇撇嘴说:“为什么人类享受的东西总是很麻烦?”

毕生花说:“也就你这根木头才会觉得麻烦。”

青木不以为然地重新倒了一杯,拿在手里晃了半天,喝了一口,翻了翻白眼说:“好像是不错,不过也没有那么贵的吧!”

毕生花说:“都说2年的拉菲好,是因为2年法国天气好,蔬果大丰收,所以那一年的葡萄酒产量特别大,留给后世的窖藏量也大。不是说2年产的酒就比95年的好喝一点。别的年份产出的酒也有品质很高的,只不过量少而已。”

“那为什么这么贵?”

“聪明人炒作,傻子买单,总的来说就是人傻钱多呗!”毕生花说,“要是大家都像你一样喝酒,喝完了还净说大实话,那世界上就没有奢侈品了。”

“要不咱们酒吧里也弄几瓶这种酒?”青木说。

“你是想骂我就是那个钱多的傻子吗?”毕生花说。

青木摸着头嘿嘿地笑起来。

浓重的夜色从玻璃窗外宣泄进来,房间内乳黄色的灯光在氤氲的泉雾里暖得像化开来的巧克力。2年的拉菲的香气在泉水边弥漫,和雾气一起融解出浓郁而慵懒的情调。

两个人,一个坐在池边,一个靠在池子里,品着红酒,叙着闲话。

毕生花觉得这样的时光就像酒瓶里的拉菲一样,美好而值得珍惜,然而逝去之后便很难追回。她已经完全放开,不再顾忌泉水是否走漏了春光,只想好好享受这让人沉醉的时光。而青木不知是君子还是傻子,除了开始时草莓樱桃地嘀咕了一阵之外,就再也目不斜视,一副柳下惠的样子。

“傻子!”毕生花心里暗暗骂了一句,又忍不住想起乌鸦的话,要不要去一趟韩国呢?一想这里,她的脸一红,“呸呸呸”地连呸了好几口,心说我才不要去呢!

青木这时候却还在考虑红酒的事情:“要不要留一点回去给煤老板喝?这鸟儿酒量不行,但好这一口。”

毕生花心不在焉地说:“那就留点吧。”

青木问她:“咱今晚睡这儿还是回家?”

毕生花的心砰砰跳了起来:“这儿……可以……吗?你……你决定吧。”

青木想了想说:“还是回去吧,我怕煤老板找不到我们要着急了。”

正说着呢,他忽然看见玻璃窗外有个黑影飞过,一会儿又落在窗台上,在那里“呱呱”地叫了几声,又用鸟嘴笃笃笃地敲着玻璃。

青木连忙走过去把门打开,放煤老板进来,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我去帮你追人,你却在这里享受,喔哦……”乌鸦看见池子里的毕生花,“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毕生花说:“死乌鸦别乱说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乌鸦说:“呱呱,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泡着温泉,霓虹喏咔咻映画都是这样的呱。你说不是我想的那样谁信啊!”

毕生花不解地问青木:“你的鸟说什么呢?”

青木嘿嘿笑道:“没什么,他胡说八道呢。”

乌鸦突然看见了池边的酒瓶子:“哇哦,还有红酒!呱呱!”

跳着脚就要过来喝,被青木一把抓住:“你丫一喝就醉,先把正事儿跟我说了,蒋得官跑哪儿去了?”

206、兄弟

市郊城乡结合部一个杂乱的城中村,卖烤串的摊位上冒起浓浓的白烟,参着辣椒粉的味道,呛得过往行人不住地咳嗽。路边摊子上坐满了吃宵夜的人,吆五喝六地划着拳,吹着市井百姓们的牛逼故事。时不时有喝了几杯猫尿的人钻进黑暗的小巷子,巷子里穿着清凉的浓妆姑娘便笑盈盈的将其迎进门去,然后拉上了卷闸门。

一只乌鸦像黑夜里的蝙蝠一样从人们的头顶掠过,看见的人就会吐一口唾沫,叫一声“晦气”,再喝两口啤酒压压惊。

乌鸦在烤羊肉的香味里徘徊了许久,最终长呱一声飞进了远处僻静的角落,停在一栋出租屋窗外的桂树枝头。

蒋得官闭着眼睛坐在破旧的沙发里,手指上的香烟已经快要烧到指甲盖了。这时候窗外传来一声诡异的鸦叫,吓得他一哆嗦把香烟扔在了地上。

看见地上满是广告纸和塑料袋,他又不得不把还燃着的烟蒂捡起来,掐灭在烟灰缸里。

蒋得官朝窗外看了一眼,夜黑沉沉的,远处低矮的路灯的光照射过来,桂花树参差的树影在窗前摇曳,树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群鬼的嘲笑。

树上连个鸟影也没有。

可他明明听到了鸦叫。不会就是那只乌鸦跟来了吧?他疑神疑鬼地猜测着。

就在刚才,在老电厂那个宽敞的天井里,他本来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只乌鸦,朝他们呱呱地叫了一通,他的人就突然变成了疯子,就连他自己的脑子也稀里糊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当然不相信乌鸦有什么神力,他只觉得今天倒霉透了。

笃笃笃,有人在敲房间老旧的木门。

“进来。”蒋得官说。

手下走进来,叫了声蒋爷,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蒋得官无力地说。

手下说:“我们的人都……被黄子强接手了。”

“黄子强?”蒋得官摇了摇头,“不可能,他没那么大本事。”

“从黄子强的人里传出来的消息,他今天只是帮忙放风和打扫战场的,真正去帮忙的是……”

“是谁?”

“是夏家的李卫和一个来自加拿大的叫奎·沃尔夫的华裔年轻人。”

“谁?”蒋得官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不可能……”

他连说了十几个不可能,然后抬头问手下:“查清楚了,能确定?”

手下点头:“确定。”

蒋得官颓然坐倒在沙发里。难怪今天这么完美的布局被人轻易破了,有夏家和北美洪家的助力,他报仇的希望已经几乎不存在了。而且经此一役,他蒋得官已经无法在三吴和申州地区立足了,甚至连去美国都变得不太现实了。

蒋得官无力地挥挥手:“你们都走吧,地下室里还有点现金,拿去给兄弟们分了。”

手下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那您保重。”然后出去了。

蒋得官听见门关上的声音,感觉空气渐渐在房间里凝结,整个房间就像给自己准备好的棺材,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

窗外又传来一声鸦叫。

蒋得官缓缓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一切都黑了下来,又渐渐亮了起来。

一条清澈的小河弯弯,沿岸是联排的砖瓦平房,一座高高拱起的石桥联通着两岸的人家。屋后的石阶直入河底,青苔在石阶上稀稀蔓蔓地爬着,偶有船只经过,水浪便一浪一浪地向两岸涌来,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响声。

妇人蹲在石阶上捣衣,用木棍拍打着铺在石面上的衣服。一个孩子从岸上库通一声跃入水中,溅起的水花弄湿了妇人的衣衫,惹得妇人一阵大骂。

水里的孩子嘻嘻哈哈,玩了一阵就冲岸上喊:“哥——下来玩喽!”

岸上的后门口摆一张小桌,一个大孩子正伏案作业,听到小孩的呼声,冲河里笑道:“不玩了,我要复习功课。”

小孩一个猛子扎下去,一会儿浮上来,手里捡了个蚌,朝着岸上丢过来,啪一下正砸到小桌上,弄湿了书本。

大男孩恼怒地站起,看了看石阶上弯着腰捣衣的妇人正笑吟吟地看着河里的小孩,就叹口气坐下来,擦干湿了的书本继续写字。

水里的小孩便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间,河水就猛地涨了起来,水浪翻滚,像藏着被惹怒了的白蛇,汹汹地朝着岸上卷来。

岸上的屋里出来许多人,纷纷呼号着:“洪水来啦,逃命啦!”人们便奔走相告,四散乱逃。

河的上游灰蒙蒙的,分不清天和地,忽然就出现一片黄褐色的潮水,几丈高的潮头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像万马奔腾,发出隆隆的响声,就连大地都震颤不已。

大男孩把小桌子一推,书本哗啦啦掉了一地。他却顾不得书本,冲下石阶去拉妇人:“妈,快跑!”

妇人哭着指向河中央起伏的黑影:“你弟弟……快去救你弟弟!”

大男孩跳进了水里,去找弟弟。找了很久,终于把弟弟拉上了岸,然而妇人却不见了。

洪水褪去,满目疮痍,除了那座古老的石拱桥还完好的跨坐在那里,仿佛看尽沧桑的老人般波澜不惊,整个村庄都已被夷为平地。

兄弟俩在残垣断瓦间哭着寻找家的痕迹。终于,他们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妇人。

“照顾好你弟弟。”这是妇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大男孩泪流不止,这是他最后一次喊妇人“妈妈”。

他拉扯着弟弟,在泥泞的道路上前行,在每一个村子里乞讨,受尽了白眼。他们从农村走进了城市,在林立的高楼间,弟弟害怕地问哥哥:“我们会不会死?”

哥哥抬头看着耸入云霄的大厦说:“不会的,我们不会死,我会让你吃上这里最好吃的饭,站在最高的楼顶看风景。”

多年以后,哥哥实现了他的诺言。他带着弟弟在全城唯一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吃饭,在八十八层大楼顶上看城市的夜景。

“照顾好你弟弟。”

哥哥总是想起妈妈临终前这句话。

然而,他看见了那具焦糊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串烤焦了的味道。

他听见妇人骂道:“你怎么这么没用,连弟弟都照顾不好!”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鸦叫。

蒋得官泪流满面,捂着脸哭了起来。

207、我帮你了

门被砰一声踢开。

手上缠着纱布的候彪冲进来,不由分说抬手就朝窗外开了一枪,哗啦啦惊起几只鸟来,其中有一只呱呱叫着飞走了。

“你还回来干什么?”蒋得官说。

候彪说:“走,这里不安全。”

蒋得官说:“我哪里也不去。你走吧,你已经不欠我的了。”

候彪说:“不行,我一定要带你走。”

蒋得官说:“跑不掉的,我一直太小看他了,他的能量大到不可思议,我跑不掉了。”

候彪说:“怕什么,大不了出国。”

蒋得官说:“连沃尔夫家族的少爷都来了,出国我又能跑哪里去?”

候彪听到沃尔夫家族的少爷也是惊诧不已,他在海外做佣兵多年,自然知道北美最大的华人帮会的名头,甚至有几次通过中间人介绍的任务,听说雇主就是沃尔夫家族。

不过这些和候彪都已经没有关系了,他现在只想把蒋得官救走,就说:“美国去不了,就去欧洲,实在不行,去东南亚、印度、非洲,哪里还不能活下去?”

蒋得官说:“你想让我一辈子像只老鼠一样活着?”

候彪说:“只要活着就总还有机会。”

蒋得官听到“机会”两个字,沉默良久,说:“好吧,那就先回乡下老家,我在那里还藏了点本钱。”

候彪点点头,就带着蒋得官出了屋。

他们刚离开不久,黄子强就带着人到了,屋前屋后搜查了一番,骂道:“妈的,跑得还真快!”又冷笑一声,“这回你能跑出我手掌心,算你赢!”

一个手下问道:“黄总,我们干嘛这么急要弄死姓蒋的?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蒋得官也不是一般人,他身边还有只猴子,可不好对付。”

黄子强知道这是最好的展示自己能力的机会。李卫毕竟只是夏家的保镖,一句话并不能保证他得到什么,但只要他表现出色,有李卫递个话,夏家肯定会给他机会。何况现在还有北美的沃尔夫父子都在,这种露脸的机会是求都求不来的。

但他不能在手下面前把这些小九九都明说出来,就骂道:“你懂个屁!要是让蒋得官翻了身,咱们能有好果子吃?”

……

青木揪住乌鸦问蒋得官的下落,乌鸦就开始讨价还价:“说了给不给酒喝?”

青木说:“给喝啊,但你丫的一喝就醉,我还指望你保护老板娘呢。”

乌鸦看了毕生花一眼说:“老板娘泡温泉也要保护吗?”

青木说:“当然要啊。”

乌鸦就说:“你俩一起泡着不就行了呱!”

毕生花就骂:“死乌鸦,老账我还没跟你算呢!”

乌鸦一翻白眼:“如——花——,我这是在帮你,你怎么好歹不分呱!”

毕生花说:“要你帮!”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乌鸦听出来了,呱呱笑道:“一会儿再帮你。”然后对青木说,“说好了有酒喝哦?”又说,“大餐另算哦!”

青木点点头。

乌鸦就说:“蒋得官跑到一个到处都是烤串的地方,哇哦,那地方可真香……”

青木知道他要跑题了,就揪着毛提醒:“说蒋得官。”

“喔哦,对,蒋得官是吧,”乌鸦从烤串中回过神来,“他手下都跑了,本来我马上要解决他了,结果那个候彪来了,是叫候彪吧?哦喔,那家伙可真厉害,进来就朝树上开枪,我险些就嗝屁了!”

乌鸦歪头看着青木,又回头去看毕生花,“喂喂,我说得这么惊险,你们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我差一点就中枪了哦,嗝屁了哦!”

青木笑道:“你说的比你睡着了从鸟架子上摔下来还惊险!”

毕生花就噗一声笑了。

乌鸦想了半天,然后说:“好吧好吧,好像是不怎么惊险。我本来可以连那家伙一起收拾掉的,但是古代有个做梦的人说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像我这么好的社会主义接班鸟,怎么能身入险境而不回呢!”

毕生花纠正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孟子说的,什么古代有个做梦的人!”

乌鸦说“梦子?不就是做梦的孩子吗!”

青木笑道:“不是做梦的梦。”突然发现被乌鸦带沟里了,“行了,你赶紧说正事。”

“呱呱,正事……我说到哪儿了……哦……对对,我想回来报信,但想着如花受了惊吓,好不容易给你这根木头一个机会好好陪陪她……嗯,这里的环境不错,没让我失望,朽木也有可雕的时候……”

乌鸦说着说着又跑偏了。

青木一脸无奈,毕生花倒是挺开心,在池子里笑个不停,泉水在她身边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那个啥……呱呱……正好黄子强离得近,我就通知了他。这小子办事效率挺高的,马上就召集手下赶去了。我还追上去看了看,候彪已经带着姓蒋的跑了,不过我看到了他的车牌,呱呱,黄子强已经去追那辆车了。”

乌鸦罗里吧嗦的说完,最后强调:“我可不是担心自己,我是担心你和老板娘,怕你们……嗯……没经验没情调……呱呱……”

青木知道候彪的厉害,怕黄子强搞不定,同时他又不想黄子强把候彪杀了,就说拿出手机来给黄子强打电话。

乌鸦就问:“我现在能喝酒了呱?”

青木挥挥手。乌鸦就跳着脚叭叭叭叭叭地走到池边,把头伸进红酒杯子里,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青木问黄子强在哪里,黄子强说正在追踪的路上,叫他放心,并打开了位置共享给他。

乌鸦喝了点酒,就醉醺醺地唱起了歌:

“哎k扑英n乌哦,贼丝看比则为我色跑死特比,哎k扑英n乌哦,贼啊死噶特比啊为突该特油烤了死突咪……”

一边唱,一边还用翅膀打着接怕,身体扭啊扭啊的。

青木刚挂掉电话,就听见了这般磁性的嗓音以及震古烁今振聋发聩的英文发音,回头说:“等酒吧开业了,我觉得乐队都不用请了。”

乌鸦听见青木夸他,开心的不得了,又伸头啜了一口酒,呱呱叫着,张开翅膀,呼一下飞到了顶灯上。

“哎k扑英n乌哦……”

乌鸦就在吊灯上又唱又跳。

“哎k扑英n乌哦……”突然头一歪叫了声,“喔哦,醉了。”接着就头朝下正对着池边的玻璃杯一头栽了下来。

这房间的设计很豪华,吊灯离地极高,大约有五六米。乌鸦如果就这样醉醺醺地掉下来,砸碎了酒杯的同时,不死也会受伤。

毕生花和青木同时惊呼一声。

青木一个箭步冲上来,而毕生花离得近,只站起来就能伸手去接。俩人几乎同时双手接住了乌鸦。

乌鸦躺在四只手里,脖子倒挂下来,软绵绵的,像死了一样。毕生花正担心地去抚它的羽毛,忽然看见乌鸦翻开半张眼皮,朝他眨了眨眼,嘴里哈着酒气含混地呱了句:“帮你了。”

毕生花突然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光着身子站在池子里,上半身露出了水面,而青木就站在她对面躬着身,和她保持着平视,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毕生花“啊”一声惊叫,一把丢了乌鸦,双手环抱着肩坐进了水里,平生第一次露出了少女的娇羞。

掉到地板上的乌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唱:“哎k扑英n乌哦……”

208、追踪

黄子强知道候彪厉害,却没想到这么厉害。

他带人一路追踪,出了吴中,到了吴越交接地带的时候,终于把蒋得官的去路给截住了。他原本是想用蝗虫战术,利用人多的优势一鼓作气把蒋得官拿下,但甫一照面,甚至还没接近对方,他就损失了三个弟兄,还是比较得力的那种。

“特马的!凭什么这么厉害的人物会为姓蒋的卖命?”黄子强愤愤不平地骂道。

他决定不再和候彪硬碰硬,命令手下小心跟进,敌退我追、敌疲我打、敌驻我扰,敌人一旦反击立马就跑。

于是,蝗虫战术变成了麻雀战。

黄子强是个老江湖,他知道一旦把自己的老本打光,就算立再大的功劳也是任人宰割的公羊。蒋得官就是太蠢了,为了报仇,孤注一掷,一朝失败,再难有翻身的机会。其实在他看来,要杀青木有一千种办法,总有一种能成,躲在暗处偷偷下手总比明刀明枪地向对方宣战机会要多一点。

何况青木背后还有夏家,现在又多了个沃尔夫家族,蒋得官就算成功了,这屁股擦起来也要半吨纸,简直是蠢到家了。

经过这一天,黄子强自认对青木有所了解。这个年轻人懒得不行,什么都无所谓,你要是就针对他一个人,耍什么手段他可能都不在乎,让他碰上了就可能锤你一顿或者一指头灭了你,可你要是跑得快,他也懒得来找你。

但蒋得官不该去碰酒吧老板娘,黄子强看出来了,那可是青木的逆鳞!

当初蒋得钱就是因为抓了这个男人婆,还意图不轨,结果死得那个惨样——那是黄子强平生见过的最惨烈也最丢脸的死法。

黄子强已经非常肯定,蒋得官活不成了。

任何人触动了那家伙的逆鳞都不得好死!

黄子强想到这里的时候不自觉地就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当初自己没被蒋得钱带进沟里啊!

他们一路远远的缀着候彪的车。

黄子强很聪明,用手下的手机打了个电话报警,说那辆车里藏有毒品。候彪的车很快就被拦截在高速收费站上,接着就是预料之中的警察抓贼的飙车场面。

候彪的车里当然没有毒品,但一定藏有枪支等违禁物品。他不可能让警察拦下来,一定会开车逃跑。有警察追着,候彪连加油吃饭的功夫都没有。

……

候彪很累。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早就跑没影了,凭黄子强那些人根本不可能追得上他,就算要反杀他们也是分分钟的事情。但他带着蒋得官,黄子强和警察又追得紧,实在没办法,他只能在吴越交界的地方弃车而逃,先把警察躲过去再说。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车上的东西,然后把车开进一个大湖,就和蒋得官一起躲进了山里。

蒋得官实在跑不动了,就说:“猴子你别管我了,你自己走吧。我乡下老宅的地窖里有一箱美金,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候彪说:“都到这儿了,我怎么可能再丢下你。”

蒋得官说:“你带着我不可能走得掉的。”

候彪不由分说,就把蒋得官扛到了肩上。

蒋得官少说一百五十斤,加上身上的枪械,候彪负重超过两百斤,但在山路上走着也不显得有多慢。

翻过一座偏僻的小山头,远处影绰绰出现一些低矮的民房,有几间还亮着灯,看起来像一个村庄。

候彪怕山外的路不安全,就把蒋得官放下,让他躲在山上的隐蔽处,自己下山去给他找吃的,顺便看看能不能弄辆车。

蒋得官躲在那里,心情沉郁得要命。他在申州好歹有几亿的资产,和夏家那样的巨富当然不能比,但算起来也是人人艳羡的富豪。谁能想一朝出了事,就像黄鼠狼一样抱头鼠窜了呢!

他偶尔也会觉得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十分不值,但母亲临死前的面容时刻浮现在眼前,那句“照顾好你弟弟”的话总在耳畔回响。

他常常想,要是没有那场洪水会怎么样?

他应该会考上大学,毕业后安安稳稳地找一份工作,在城里当个小白领,娶个媳妇,按照现在的人口政策,生上两三个大胖小子。至于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没有一个赚大钱的哥哥,在坏也顶多在老家一带做个小混混,或许连混混也不会做,就在乡下种田养蚕。

有时候坏人也是钱养出来的啊!

弟弟的骄奢淫逸,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被他这个哥哥宠出来的。这也是他一定要为弟弟报仇的原因之一,他觉得弟弟的死有自己的一部分责任。

看到蒋得钱死状的时候,蒋得官就知道是惹到高人了。但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人的能量有这么大,居然能让夏家的李卫亲自出手。至于北美洪家,他连想都不敢想。

如果知道弟弟会惹上这种人,他拼着死后被母亲责骂,也要打断蒋得钱的腿,保下他的命。

可是一切都过去了,不可能再重来。

山里的天特别的黑,夜猫子的叫声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不知道是人的还是野兽的。蒋得官窝在石头缝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两三个人从旁边经过,嘀嘀咕咕地说着小心点,别被候彪发现了之类的话。

接着又上来一拨人,在蒋得官藏身的地方停下来,开始抽烟休息。

他听见黄子强的声音:“别跟得太紧,那家伙灵光着呢!”

话音刚落,砰一声枪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被惊醒的动物们哗啦啦在林间乱跑。

黄子强大喊:“散开!”

黑暗中的人影散进了树林,顷刻就失去了踪影。

又是几声枪响,蒋得官听到有人闷哼的声音,接着就听见黄子强喊:“撤!”然后窸窸窣窣的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那些人应该是撤远了。

候彪来到蒋得官身边,对他说:“我找到一辆车,快走!”

他扶起蒋得官,往下山的小路走去。身后很快就传来枪声,子弹噗噗打在他们身边的树干上。

蒋得官忽然觉得左腿一麻,库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紧接着传来难忍的疼痛。

“我中枪了。”他说。

候彪蹲下来,把蒋得官背在身上,说:“忍着点,到了车上再包扎。”

他们进了树林,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时不时还回头开上一枪。后面的人显然畏惧候彪的枪法,没有紧紧地追上来。而黑夜里的山路的确不好走,也只有候彪这种在丛林里打过仗的人才能适应。

蒋得官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候彪,如果没有自己,以候彪的身手,除非出动大部队,否则谁也别想抓住他。

209、逃亡

候彪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面包车,蒋得官上车以后觉得安全了许多。

为了防止他流血过多,候彪在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撬开了一间药店的门,弄了绷带、消毒水、止血药和止疼片。子弹是来不及取出来了,候彪就在车上给蒋得官简单处理了一下,就趁着夜色加紧赶路。

这辆车的主人在天亮后一定会报警,所以他天亮前必须找个地方把车不着痕迹地处理掉。

黄子强是被甩掉了,但候彪总觉得有一种潜在的危险一直潜伏在他们附近。他一路观察着后视镜,没有发现有跟踪他的可疑车辆,就自嘲地苦笑一声,觉得自己是不是神经太敏感了。

候彪把车开进了会稽市郊外一个报废车停车场。那辆面包车塞进了几千辆报废车里面,要找出来怕也是要废不少功夫。

车场内除了报废的汽车以外,还有许多三轮、摩托和电动车。候彪找了一辆还能用的三轮车,让蒋得官坐进后面,就骑着三轮离开了停车场。

候彪去过蒋得官的老家不止一次,所以即使是黑天半夜,他也认识路。那条进村的路还是蒋得官有钱以后投资修建的,一直通到村头的石拱桥。

当初修路的时候,村人都说要把石拱桥拆了,建一座能通车的大桥,蒋得官没同意。他是个有眼光的人,知道一座两百多年的石拱桥意味着什么,同时那座桥上有着他太多的童年记忆。

他在河上重新修了一座大桥,和那座拱桥并排,就像兄弟两个一样。大桥呵护着拱桥,让笨重的车辆从大桥上过;拱桥依偎着大桥,倾听行人慵懒的脚步,桥下流水哗哗地过。

现在,他们的村子和旁边的两个古镇一起被列为旅游重点开发地。这里面,当然有蒋得官的一份功劳。当村里人提起蒋家老大的时候,都竖起大拇指来。他成了全村人的骄傲。

候彪骑着三轮车到了桥头,由于大桥大,要绕好大一截路,所以他推着车上了拱桥。可是推着推着,他就发现不对了。

河面不过二三十米宽,拱桥跨度再长也就五十米,加上拱起的弧度,几分钟就过去了,可候彪推着车走了半天也没走完。

他停下来仔细看了看,桥还是那座桥,没什么变化,河也还是那条河,河两岸笼在夜色里,什么也看不见,河底映着天上的繁星,密密麻麻的,让一条河变成了银河。

候彪总觉得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他猛然抬头一看,天黑沉沉的,哪里有半颗星星?

这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他再往河当间看,河底的星光也忽然就不见了,而是变成一口滚热的油锅。油锅里七上八下地沉浮着许多人头,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

河岸畔出现了许多人,一个个行尸走肉的样子。那口大油锅似乎有着某种吸力,引着那些人朝着它走,到了岸边就纷纷跳了下去。

候彪心里忽然空落落的,也不自觉地走了过去。他来到桥沿,踩着雕成狮子头的栏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脑中闪过一丝清明,猛然一惊,从栏杆上下来,退回到桥中央,呼哧呼哧地喘气。

他回头去找蒋得官,却发现蒋得官不见了。再看向那岸边,有一个人正站在堤上喊:“妈呀,你在哪里?”

河边的石阶上出现一个捣衣的妇人,抬头说:“你弟弟呢?你把弟弟丢了,还有脸回来?”

蒋得官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

油锅里溅起许多热油,落到岸上发出呲呲的响,把岸边的青草瞬间炸成了枯黄。

候彪只看见蒋得官的人头在油锅里漂着,不停地喊:“弟弟呀,哥来陪你啦!”

油锅里的人头密密麻麻,人脸被热油烫得焦糊不清,分不出谁是谁,过了一会儿,蒋得官的脸也被热油炸焦黄了,变成和他们一样,大概是舌头也炸硬了的缘故,就再也说不出话,只和其他人头一样发出凄厉地哀嚎来。

候彪看得慌乱不已,而脑中的那丝清明告诉他,这不是真的。他感觉到呼吸急促,身体僵硬,就像被鬼抱住了一样。

他用力地挣扎着,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我在做梦!

就在他这一个念头起来的时候,桥就踏了,桥下的油锅变成了一个深深的漩涡,黑沉沉的天也踏了下来,世界突然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条件反射一般地伸手从腰间拔出了枪,对准了黑暗中那个鬼魅的所在。

他睁开眼,看见自己站在桥头,三轮车就在身后,而身前的桥面上站着一个人,正缓缓向他走来。

黑暗里看不清那人的五官相貌,只看见乱糟糟的头发像杂草一样立在头顶,风衣在身后轻轻飞扬,两只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脚上大概是穿着趿拉板,走路的时候发出踢踏踢踏的响声,在寂静的石桥上特别地刺耳。

候彪浑身是汗,举着枪说:“别再过来了。”

青木停下脚步说:“你已经护送他到了老家,仁至义尽了。”

候彪说:“不,我要他活下去。”

青木说:“你想他活下去,他自己却未必这么想,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候彪回头看了一眼三轮车,三轮车上的车帘挂下来,看不见里面。他轻轻叫了两声“蒋爷”,没有得到蒋得官的回应。他一把撩开帘子,三轮车里空空如也。

“你把他弄哪儿去了?”候彪知道自己刚才被催眠了,一定是那时候青木把蒋得官劫走了。

青木说:“我没有带他去哪儿,是他自己走了。”

候彪不相信,举目四顾,忽然看见蒋得官正在对岸的河堤上一瘸一拐地走着,一直走到一座房屋的后门的时候。

候彪认出来,那是蒋得官后来修复过的老宅。

蒋得官进了屋子,从里面搬出一张小桌子和一个小马扎,在屋后摆开来,坐了一会儿,又起身走下石阶,脱了鞋,赤着脚趟进水里。

水哗哗地响着。

蒋得官越走越深,嘴里喊着:“妈呀,我来找你啦!”

候彪就要冲下去救蒋得官,忽然眼前一花被青木挡在身前。

候彪说:“你让开。”

青木说:“现在是他自己要死,你又何必救他。”

候彪说:“不行,我不能看着他死。”

210、仗义每多屠狗辈(1)

候彪不由分说就跳进了河里,朝着蒋得官游去。可是游到河中间的时候,蒋得官就不见了。

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在河底摸了很久,浮上来透一口气,又下去摸。就这样起起伏伏好多次,摸遍了河底也没找到蒋得官。

他颓丧地上了岸,浑身湿漉漉地坐在堤岸的石头上一声不吭。

青木走过来说:“走吧,回吴中。”

“回去干什么?给你当保镖吗?”候彪自嘲地笑起来,他这一生除了给有钱老爷当保镖之外,还能做点什么呢?

青木说:“我不是有钱老爷。”

候彪说:“那回去干什么呢?”

青木说:“回去换一种活法。”

候彪说:“容我想想。”

青木说:“那好,你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青木走了,候彪在河边想了很久,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对着平静的河面叹了一口气,无奈的站起来,说了句:“蒋爷,我尽力了。”

候彪走上石桥,把三轮车推了下来。这辆车挡在桥上很碍眼,他想把它推到旁边的桑树地里去。

刚把三轮推下车,他忽然听见一声枪响。

那枪声不知从那个方向来的,好像来自很远的地方,却又想从近处发出,在他的耳旁回响不绝。

他被枪声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

候彪稳住身形,抬眼四望,看见黑暗中影影重重全是汽车,一辆辆堆叠在一起,像爬满了钢铁死尸。

这不就是他藏车换三轮的那个报废汽车停车场吗?

候彪看看手里推着的三轮,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梦,他从停车场找三轮的时候开始就被催眠了。这会儿他刚刚找到三轮,而蒋得官应该还在来时的那辆面包车里。

枪声回响过后,停车场里一片寂静。

候彪骂了句“艹!”一把将三轮推倒,朝着面包车的所在奔了过去。

蒋得官就躺在面包车里,手里拿着枪,子弹穿透了他的太阳穴。从现场来看,他是用手枪自杀的。

候彪茫然四顾,看见青木就站在他身后,手插在裤兜里,身子懒洋洋地斜倚在一辆报废的旧车上。

“跟我回吴中吧。”青木说。

候彪说:“我本来可以救他的,是你催眠了我。”

青木说:“你救他只不过多走一段路而已,结果你已经在梦里看到了。与其让他浮尸河中,死在家乡父老面前,还不如就死在这里。你又何必徒劳呢?”

候彪颓然坐倒在地。

他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青木说:“你自己说过,你已经尽力了。你早已不欠他了,这又是何必呢?”

候彪说:“我生无可恋,活着干什么呢?回去当雇佣兵,还是继续给老爷们当保镖?”

青木说:“也许有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拯救全人类。”

“拯救全人类?”候彪呵呵大笑起来,觉得在这个时候听到这样一个笑话也挺好的。

青木说:“你当然不能拯救人类,但有些人能。”

候彪抬起头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可以用你的本事,去保护更需要保护的人。”

“美国总统吗?”候彪突然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了,“给有钱人当狗和给官老爷当狗有区别吗?”

青木说:“看样子蒋得官虽然救了你的命,但并没有好好待你,不然你何以觉得自己当保镖是当狗呢?”

候彪不说话了,在心里仔细衡量青木的话,最后摇头道:“不,蒋爷没把我当狗,是我自己想多了。”

青木说:“你的潜意识不会骗人。”

候彪沉默了半天,问道:“你想让我保护谁?”

青木说:“可以拯救人类的科学家以及可能受到伤害的好人。保护他们,你也可以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人,而不仅仅让人觉得你是个不好惹的混蛋。”

候彪说:“让我想想。”

“好,你慢慢想,想好了随时来找我。”青木说。

候彪疲惫地站起来,在废旧汽车堆成的钢铁世界里麻木地走着。走了几步,他想起蒋得官的尸体还在车里,暴露在这里终究不妥。

他就想回头去把尸体拖出来找个地方埋了,可是这一回头,他忽然发现景色变了,哪里还有什么停车场,哪里还有什么报废汽车,更没有什么尸体。

到处都是树,风从树林间吹过来,夹着夜猫子的叫声,听起来极为瘆人。

候彪看到远处的朦胧的村庄的影子和零星的灯光,猛然想起来,这是他们弃车步行以后进入的山。他现在正打算去弄吃的,然后还搞了辆面包车。但那些显然不是真实的,时间不可能倒转,那是他被催眠后做的一场梦。

此刻的蒋得官应该正藏在山上那个石缝里等着他。

候彪想着,如果自己是这时候被催眠的,那么后来遇到黄子强的人追进山来,蒋得官受伤这些事情就都不是真实的。

现在想想也是,黄子强顶多盯着他的车,不可能在他弃车以后还能追进山里来,如果说是李卫,他倒还相信对方有这样的本事。

他急忙回头跑回去,看见蒋得官正呆呆地坐在那里抬头看天。黑夜里的天没有一丝云彩,低垂的星空像要掉下来一样。

“蒋爷!”他叫了一声。

蒋得官缓缓转过脸来,看着他说:“猴子,你尽力了,不用再管我了,你走吧。”

候彪开始怀疑自己现在到底是不是在做梦,没有接话,而是警惕地看着周围。

蒋得官说:“你刚才走开的时候,我一直在回顾,在反省我的一生。这安静的野树林很适合思考,现在我想通了,我这一生也算活过了,尽管活的不是我想要的那种,但荣华富贵却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享受不到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再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还不如早死早超生,下辈子,可以做一个不一样的人。”

候彪越来越觉得自己这会儿还在做梦,蒋得官说的话根本不像他平时的为人。

“你知道我小时候的理想吗?”蒋得官继续说着,“我小时候想当一个科学家。那时候最爱看的动画片是,哦现在叫多啦爱梦,可我们那个时候都叫他叮当。我喜欢他那个神奇的口袋,那里面装满了未来的憧憬。我想当一个科学家,可以改变世界。我甚至常常幻想,如果有一天外星人侵略地球,我会成为那个拯救人类的英雄!”

候彪突然愣了一下:“拯救人类?”

蒋得官笑着点头:“是啊,哪个男孩没有做过这样的梦呢!”

211、仗义每多屠狗辈(2)

候彪突然想起刚刚青木还在梦里跟他说拯救人类的事情,心头便震了一下。

蒋得官慢慢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那里有一块高耸的石头。他爬上石头,可以看见远处的夜色。

几点灯火零星地散布在原野里,夜色昏昏沉沉,漆黑的天如一张大布,蒙在高高低低的山头上,像泰坦巨人堆起的煤堆。

蒋得官深深吸了一口林间的新鲜空气,张开双臂好像在拥抱什么一样。

“我在申州开的第一家公司就是做垃圾回收的,那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想挣钱,又没有别的门路,只好做别人都嫌弃的生意。我从来没想过将来会做国际贸易,更没想过把国外的洋垃圾拿回来还能赚差价。有时候想想,我觉得自己和垃圾没什么分别,这么多年来,我都在追求些什么呢?”

“国家禁止洋垃圾入境,这很好,很好!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这些垃圾来祸害国人了。”

候彪越听越不对劲,叫道:“蒋爷,我们走吧。”

蒋得官说:“不走啦!我不想再走啦!就让我和那些垃圾一起,化作这段历史中的尘埃吧!”

候彪恍恍惚惚的,严重怀疑自己还是在做梦。

今天在他的梦境世界里,蒋得官已经死过三次了。在油锅里炸了一次,在河里淹了一次,在车里自己用手枪自杀了一次。

这会是第四次吗?要不要阻止他?但是即便阻止,也会是和刚才一样的结果吧?

候彪乱七八糟地想着。

蒋得官回头看着候彪说:“这几年你跟着我,尽做些社会混混的事,太委屈你了。以后,你自由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做我想做的事情……”候彪喃喃自语,心头有那么一丝灵光闪过,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不太想得清楚,什么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拯救全人类!

候彪忽然想起青木说的这句不着边际的话,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就在他一走神的时候,蒋得官往后一倒,从高耸的岩石上掉了下去,候彪看见他的嘴角翘起,带着解脱般的轻松笑意。

一定是在做梦!不然这么黑的天,怎么能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呢?

候彪这么想着,已经不像前两次那样震惊了。所以他也没急着上前去看那石头下面究竟是地方。

这个梦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又是在什么地方开始的呢?

候彪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即使被海外敌对佣兵军团追杀,身中数枪躲在集装箱漂流于海上的时候,他也没有恐惧过。

然而,恐惧的同时,他又有那么一点好奇。好奇心驱使他要去做点什么,却又想不起该做什么。

“现在可以回去了吧。”身后忽然响起青木的声音。

“回去拯救人类吗?”候彪笑了。他觉得这是个并不怎么好笑的笑话,所以他的笑容里有点苦闷和自嘲。

然而接下来青木所说的话却让他震惊不已,比刚才几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更加震憾。

候彪曾经在丛林里遇到能够以精神控制野兽的异人,那人教过他一些基本的精神练习方法,要不是当时他还是个佣兵,还有任务在身,他或许就跟着那个猎人走了。所以他对清明梦、催眠以及精神控制有所了解,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认出青木的手段,并在他发动催眠的瞬间产生意识上的抵抗。

但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意识还可以入侵别人的大脑,还可以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他也喜欢看电影,尤其喜欢这样的,偶尔也看科幻烧脑片。在他的概念里,外星人就是长得奇形怪状的恶心家伙,开着很大的飞碟,拥有离子炮和激光武器,能够光速飞行,或者空间跃迁什么的。可从来没想过外星人是一种没有身体、只有意识的东西,然后忽然就出现在你的脑子里,过一段时间,你就不是你了,就是个外星人了?这特么的一定是好莱坞最烂的烂编剧想出来的扯淡玩意儿!

候彪晃了晃有些发胀的头说:“不要再忽悠我了,下一个梦的场景在哪里?回到丢车的那个大湖,还是在离开吴中的时候?你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开始催眠我的?”

青木说:“你现在没有在梦里。”

候彪反而愣住了:“没在梦里?”

青木笑道:“你好像宁愿在梦里。”

候彪说:“不,是你的手段太匪夷所思了。”

青木说:“其实你的精神力量很强,而且具备基础的清明梦能力,只不过你不懂怎么控制意识,也不了解梦。只要稍加学习,你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觉醒者。”

“觉醒者?”

“是的,他们是这么叫的,我觉得这名字不错,就借用了一下。”

候彪迟疑了许久,忽然想起来:“你说这不是梦境?怎么证明?”

青木说:“你在梦境里不会创造出你的记忆里不曾有过的东西。”

候彪看了看周围的夜色,听着夜猫子的叫声:“这里没有我不熟悉的。”

青木说:“难道你以前就知道寄生意识入侵的事情?”

候彪想了想似乎确实如此,这种颠覆世界观的事情,即使再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也不会想到,这才相信现在已经不是在做梦了,突然醒悟过来,大叫一声“不好”,箭步跑向蒋得官刚才掉下去的岩石。

岩石下面是黑漆漆的山谷,不知几许深。候彪捡了一块小石头丢下去,隔了一会儿听到哒——哒——噗的连续的声响,知道下面是光秃秃的倾斜石壁,大概有二三十米的深度,人这样后仰倒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候彪在岩石上坐下来,看着天空发呆。

青木说:“走吧。”

候彪说:“我要替他收尸,总不能让他死在荒郊野外。你说的事,容我想想。”

青木说:“好,你想好了随时来找我。”

……

毕生花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红木休闲椅中发呆。

可能是因为泡久了温泉的原因,她的腮上还泛着一层浅浅的红,像绽开在脸上的初春的粉桃花。她手里端着的半杯红酒早已醒透,透着宝石般的光泽,浓郁的香气借着酒精的挥发散布到空气里,叫人闻着如痴如醉。

乌鸦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睡得正香,时不时张开嘴,秃噜出一丝酒气,又刷一下抬起脖子,“哎k扑c英no乌哦”地吼上一句,长长的脖子便又吧唧一下把脑袋甩回到地上,继续呼噜呼噜地大睡。

虽然乌鸦淘气的时候很讨厌,可是不得不说,这鸟儿很聪明,也很招人喜欢。毕生花不知道煤老板究竟是什么来历,但她很清楚今天是它救了她。

想起乌鸦刚才半醉半醒地朝她眨眼的样子,她就想笑,而脸上的红晕就不自觉地更浓了。

以后多给你做点好吃的吧,死乌鸦,大吃货!

毕生花这么想着,晃着手里的酒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212、保安公司

蒋得官死了,对外公布的死因是考察项目时意外坠崖身亡。骨灰葬在他老家的北山公墓,葬礼上七大姑八大姨侄侄甥甥的都来了,家乡的父母官发表了诚挚哀婉的悼词,讲述了蒋得官不屈奋斗的一生,并表彰了其对家乡建设做出的不朽的贡献。

蒋氏兄弟都死了,蒋家突然间就绝了后,亲戚朋友们都不免哀叹,但最关心的还是那传说中的数亿遗产怎么分配,当听说蒋得官没立遗嘱,而非直系亲属都没有份的时候,人们就收了哀戚的面容,开始八卦兄弟俩的死因,最后在飞溅的唾沫星子里狠吃了一顿豆腐饭,便呼啦啦作鸟兽散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候彪一个人在蒋得官的坟头烧纸,放一坛陈年的花雕、半只白斩鸡和两块酒糟青鱼干,这都是蒋得官生前最爱吃的。如此三天,候彪才把花雕酒全部洒进了土里,在最后一点星光隐没在东方的鱼肚白里的时候离开了会稽山。

他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箱子。箱子里装着蒋得官放在老宅地窖里的全部现金,有美元也有人民币。原本他打算拿出来分给蒋得官最惦记的家乡父老,但当他看到他们在葬礼上的嘴脸以后,就决定把钱全部带走,一分都不留下。

候彪走进柳营巷那间还在装修的酒吧,上了楼,把箱子往神乌工作室的地板上一放,说:“我来了,以后你得给我包吃包住。”

青木哈哈大笑:“那是当然的。”

候彪问:“我能为拯救人类的事业做点什么?”

青木就跟候彪说了他的想法。他想成立一家保安公司,让候彪负责招募和训练人员,重点保护那些科学家。

在面对寄生意识的入侵的时候,外部的安保力量,哪怕是军队和警察也不敢保证就是可靠的,只能靠自己。而候彪身手不凡,又有一点清明梦基础,加上强大的精神力量,稍加培训就能成为优秀的觉醒者。由他来招募和训练,加上青木时不时把把关,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队伍里没有外星人。

候彪就问什么时候开始。

青木突然一拍脑袋,说:“我忘了开安保公司应该需要不少钱,没钱可招募不到高手。”他叹了口气,“看样子还得再去找找夏文远。”

候彪就把箱子打开,问:“这些够不够?”

青木吓了一跳,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有点晕,说:“这得多少钱?”

候彪说:“我也没数过,箱子大概一百多斤重,里面有一半是美金。”

青木摸着头向毕生花求助。

毕生花算了算说:“开个保安公司是肯定够了,但这么多美金可不好处理,你还是得找找夏家的人帮忙处理一下。”

候彪又想到一个问题,说:“你让我当教练可以,管一支队伍没问题,但你让我管一个公司可不行,光账目就能把人烦死。”

青木就看向毕生花。

毕生花说:“你别看我,我这儿酒吧还一摊子事儿呢!”

青木只好给胡杏打电话。胡杏在电话那头笑了,说你要鸟枪换炮开公司了啊,又让他放心,马上帮他找一个可靠的财务经理过来,保证把公司的账目做得清清爽爽的。

第二天胡杏介绍的姓王的财务经理就过来了,还带着两个助手,当面清点完之后就把箱子运走了,而青木的户头里就多了三千多万。

青木向王经理咨询开一家保安公司需要多少资金。王经理问了一大堆有关经营范围、盈利模式、公司结构和市场资源方面的问题。

青木当然不可能把他的真实目的告诉王经理,只含含糊糊地说了个大概。

王经理听完就皱起了眉头,说经营成本主要就是人员和场地,启动资金大概一千万就足够了,但他认为公司没有明确的发展目标,也缺乏好的赢利模式,不可能做大,甚至可能会亏本。他坦承要不是夏家派他来,他是绝不愿意在这样一家目标不明确的公司做下去的。

青木就问他要多少工资。王经理倒是很有职业操守,说他是长洲国际旗下的,相当于借调到这边,工资和社保都在长洲国际,不会领他这边工资。至于他们需要向长洲国际支付多少钱,那是公司之间的事情,他无权过问。

保安公司很快就成立了。青木让候彪多招募些好手,不要心疼钱。候彪自有他的渠道,加上有钱好办事,招募人员的事情就很顺利,很快就拉起了一支非常专业的小队伍。

王经理告诉青木,财务上的事情他可以管着,但公司的行政和日常管理可不只有财务,侯总又管着安保人员的培训和外练,无暇顾及公司内部事物,希望公司可以招一个高级管理人员,最好是能代表股东利益的内部人员,而他毕竟也只是临时借调到这里,早晚要回长洲国际的。

青木想想也对,就和候彪商量这件事情。候彪说我只管招人和训练,别的事情你做主就是了。青木又去问毕生花。毕生花一心扑在酒吧事业上,对别的事情也提不起兴趣来,就建议青木:“你那个红颜知己不是学行政的吗?让她来做好了。”

青木疑惑地问:“哪个红颜知己?”

毕生花气道:“你妹的到底有几个红颜知己啊?”看青木一脸懵逼傻愣愣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那个漂亮空姐呀,以前不是学行政的嘛!”

青木恍然道:“哦,你说她呀,不是空姐吗,怎么成学行政的了?”

毕生花说:“空姐是职业,当空姐以前大学专业学的是行政。你也真是够笨的!”

青木说:“你怎么知道的?”

毕生花说:“就你个木头才不知道。”

青木就嘿嘿笑着去找姚菁菁了。

乌鸦呱呱叫着,说毕生花是个傻妞。毕生花叹口气说:“不傻怎么办,日子就不过啦?”

姚菁菁听说要她做一个资产几千万的公司的副总吓了一跳,不过心里又有那么一点心动。她本就是个能干的女人,只是出身一般,又不愿意靠姿色上位,没有找到什么特别好的机会,能当上空姐,在别人眼里已经很出色了。但现在为了照顾母亲,她早有了离职的想法,毕竟空姐飞来飞去的,时间太不自由,一个月也未必能见母亲一面。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姚菁菁就答应了青木的邀请,不过自己规定了一个试用期,要是不合格,即使青木不让她走,她也会主动离开。

就这样,保安公司顺利开业了,梅以求的实验大楼、还在装修的酒吧以及在医院的姚妈妈都有了让人放心的安全保护。

而与此同时,梅教授对夏文远和姚妈妈的脑部检查也有了初步的结果。一种后来被梅教授命名为“灰脑病毒”的新型病毒体被发现了。

213、灰脑病毒

在百万倍级别的电子显微镜下,可以看到一颗颗灰白色半透明的豆子一样的东西整齐地连在一起,组成一条珍珠项链一样的条状物,每两条项链拧成一根白色的麻花,一根根麻花并排放在一起,像一块用久了的老麻布。

梅以求穿着白色的大褂,叼着烟斗,站在大屏幕前,看着病毒样本分析图片。他的头发乱蓬蓬地炸开来,好像大脑能量正不断地往外辐射。

青木和梅子青则像个等着老师上课小学生一样坐在下面。

“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病毒,也许现在说病毒还不是很准确,因为它同时具有病毒和类病毒微生物的某些特征,只是和病毒更接近一些,我暂时就以病毒称呼它,并给它取了个名字——灰脑病毒。”

梅以求终于开口说话了,墙上的幻灯片图片不停地变换着。

“你们来看。”大屏幕上的图片被定格并放大,可以清楚地看见局部单颗豆状颗粒,“这是病毒粒子。”

然后图片被还原成麻布样,并被移到了右边,左边出现一团排列混乱的灰白色半透明豆子,和原先那张图形成对比。

梅以求指着图片说:“左边是脑膜炎奈瑟氏菌,右边是灰脑病毒。不考虑它们的排列,仅看病毒粒子的形状,两种病毒非常相似,只不过大小差了很多。脑膜炎奈瑟氏菌的直径大约有06微米,比灰脑病毒整整大了五十倍。”

“在此之前,世界上最小的病毒是在英国国家实验室里合成的一种人工病毒,因为抛弃了构成病毒外壳的那些又大又复杂的蛋白质,而是设计了非常短的蛋白质片段,所以病毒的直径只有2纳米。但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种灰脑病毒,它的平均直径不到0纳米,最小的只有7个纳米。”

“医院没有这种病毒样本,不可能把它筛查出来,而普通的实验室很难把这么小的病毒体从已经损坏的脑灰质细胞中分离出来。如果不是有人给了我足够的提示,我想很可能我也不会发现它,没人会想到有一种这么小的病毒存在,而且它还会装死。”

“装死?”

“没错。它侵害我们的大脑皮层,使得脑细胞逐渐坏死,由于病毒按照铰链整齐地排列,死亡后的脑细胞看起来就像风化的纤维一样。通常来说,病毒会大量繁殖,然后感染周边细胞,或者通过血液侵害身体其它组织,而已经死亡的脑细胞内的病毒因为失去了生存环境也会跟着死亡。但是这种病毒比较特别,它的侵害目标似乎非常明确,它只感染大脑皮层,甚至是特定的一个区域,而不会进入血管和脑脊液。那些已经死亡的脑细胞上的病毒体看起来也已经死了,但分离出来以后,它们却重新表现出了活性,这表明它们并不是一种单纯的病毒体,它们具有类病毒体微生物的特征。”

“这就是夏老爷子和姚阿姨脑子里病变的原因?”

“是的。加上霍普金斯医学中心对莱斯特先生的取样检查和威廉·沃尔夫提供的在芝加哥彼得实验室里做的脑细胞样本检测,已经有四个样本证据,可以非常肯定这种病毒体的存在就是引起他们脑部病变的主因了,只是目前对它的研究还处于很初步的阶段,要想在短期内治愈这个病的希望极其渺茫。”

青木问道:“那么病毒和入侵的寄生意识到底有没有关系?”

梅以求说:“暂时没有办法证明,理论上来说,它们之间不存在直接关系。”

梅子青插嘴道:“但是目前每个感染病毒的都恰好遭到了意识入侵啊,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这正是令人疑惑的地方,我们的研究也因此陷入了困境。”梅以求吸了口烟,烟雾喷出来从投影仪的光线里飘过,在墙上的幻灯片里投射出一片不停变换的黑影。

“无论是莱斯特先生的分析,还是我们最近做的研究,都可以确定入侵者是一种纯意识体,他们的目的是找到一个合适的宿主来寄生。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的入侵是意识层面的,和物质本身没有关系。而病毒体再小,也是物质组成的,并且病毒的结构和基因组成都符合我们这个世界的生物秩序,不太可能是外太空带过来的。”

“何况,他们入侵人类的意识是为了占领我们的大脑,而这种病毒却是会破坏大脑的,这和他们的目的相矛盾啊!”

梅子青说:“那有没有可能是人类大脑遭遇入侵后的一种自抵抗行为所产生的类似排异反应的后果,就像如炎症和发烧一样?”

梅以求点点头说:“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前提是我们的身体能够识别自己的意识,那又是另一个研究领域了。如果真是这样,那灰脑病毒要么像某些细菌那样早就潜伏在人类体内,要么像生物酶一样可以由细胞在某种特定情形下主动生成,但我们的多项实验结果表明,这两种可能都不存在。”

青木问道:“病毒如果不控制的话,最终后果会是什么?”

梅以求说:“理论上说,应该是植物人。因为病毒只感染特定的大脑皮层,影响神经中枢,而不会破坏脑干。”

“植物人?大脑?植物人的大脑……”青木似乎想起了什么。

梅子青突然问道:“教授,您刚才说是有人提醒了你才让你发现了这种病毒?”

梅以求说:“是的,有人给我发了一封超密邮件,提示可能有一种未曾发现的定向寄生病毒存在,并说如果我找到它的话,会给我提供更多的材料,以研究这种病毒的来源和特性。”

“那么说,他知道的比我们多?”梅子青有点好奇是谁,“那他为什么自己不研究,而是通过您来做这个研究呢?”

“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梅以求耸着肩说。

“会不会是个陷阱?”梅子青警惕地提醒道。

“就算是个陷阱,我们也只能跳进去。我已经把这里的进展通过邮件告诉他了,昨晚收到他的回复说后面的资料必须当面提交,所以约定今天在我的实验室见面。”梅以求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如果他是个守时的人的话,现在应该快到了。”

他的话刚说完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有客来访”的智能ai提示,墙上的大屏幕上出现实验室大门口的场景,一个容貌气质极为出众的女子,牵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手,正看着门禁摄像头朝他们微笑。

“啊,我认得她!”梅子青惊讶地叫起来,“她曾经来找过教授,但是教授您当时正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见呢!”

然而此时比梅子青更惊讶的是青木。

214、19号实验室

梅子青把人迎上来。那个漂亮女人见到青木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倒是她旁边的小女孩十分高兴,甜甜地叫了一声“青木叔叔”。

梅子青奇道:“你们认识?”

青木摸着头哈哈笑道:“算认识吧。”

美美的漂亮妈妈先向梅以求鞠躬握手,恭敬地说:“梅教授,久仰了!我叫司徒郁离,早就想来拜访您,可惜一直缘悭一面,今天总算如愿了。”又朝青木点头致意,“青木先生也在呢,真是太好了。”

青木看到她的样子就又想起了夏文远的女儿,那张照片上的女人和眼前的司徒郁离真的很像。不过他也不好冒然询问,无论是自己认错了还是对方有什么隐情,直接相询都是很尴尬的事情。

而梅子青听到这个名字却想起了在哥本哈根遇见的那个帅到无以言说的男人,眼前这个同样姓司徒的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呢?她知道在日本、港台以及欧美,女子嫁人后随夫姓或者冠夫姓都是很普遍的事情,而眼前这个女人的容貌气质,确也配得上那个男人。

她倒是想问,可是又不知道怎么问。难道问你和司徒是夫妻吗?这也太唐突了。而且她和司徒又不熟,只不过见了一面,除了觉得那人很帅之外,她连人家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

梅以求当然不会去问一个陌生女人的丈夫是谁,但他想当然的以为这么年轻的女人不可能是给他提供病毒发现思路的人,所以他把司徒郁离当成了和梅子青一样的某个科学家的助手,就问她:“司徒女士在哪个实验室工作?”

司徒郁离说:“我曾经在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工作,不过现在已经离开很久了。”

“哦,那可是全世界最好的科研实验中心。”梅以求说,“不知道您是哪位科学家的助手?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我不是任何人的助手,我在19号实验室。”司徒郁离说。

“19号实验室?”梅以求和梅子青都是大吃一惊。

位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后山的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简称lbnl,是美国乃至全球最杰出的实验室之一,隶属于美国能源部,为了纪念伯克利著名实验物理学家欧内斯特·劳伦斯而得名。

在科学界,lbnl相当于“卓越”的同义词,实验中心出过15个诺贝尔奖,拥有70多位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早在二战时期就为美国第一颗原子弹及氢弹的研制提供了最原始最基本的实验以及机械支持。

如今的lbnl下设18个实验室和研究中心,涵盖了高能物理、地球科学、环境科学、计算机科学、能源科学、材料科学等多个学科。

然而,只有少数人知道,它还有一个19号实验室。

这是一个神秘的机构,所有的研究项目都是高度机密,外界甚至一度传言,它的重要性和开拓性超过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

“真是佩服您啊,这么年轻呢!”梅子青大为赞叹,同样都是科研工作者,同样都是女性,看着美丽知性的司徒郁离,她不自觉地就拿自己和她比较起来,又难免有些自惭。

“梅子青小姐过奖了,您能成为梅教授的首席助理,同样令人羡慕!”司徒郁离客气地回道。

梅以求现在相信那封邮件是司徒郁离发给他的,便提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你自己不继续研究下去呢?既然已经假设到病毒体的存在和它的性质,加上劳伦斯实验中心的条件,要分离病毒粒子并不难啊!”

“我说过,我已经不在lbnl工作了,而且这个病毒体的假设也不是我提出的。之所以由我来告诉你,是因为跟我之前做过的一项研究有关。”

司徒郁离取出一个u盘交给梅以求,“这里面有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19号实验室曾经做过的一个关于计算机神经网络项目的资料,这个项目的本意是研究机械生命存在的可能性的,但是由于不太人道,后来被叫停了。”

“不太人道?”梅以求接过u盘,但心里难免奇怪,19好实验室的项目都是绝密,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呢?

“请放心吧,我能拿到这些资料自然有我的办法。”司徒郁离说,“其实这个项目已经持续了很久,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从互联网诞生之前就开始了。而且最早也不是19号实验室做的。项目的初衷是想建设一个更加智能的互联网,后来项目组在研究过程中发现互联网的发展速度实在太快了,远远超出了人类的预估,于是提出了互联网本身是否具有智慧并能够自进化的课题。”

“我知道这个课题。”梅以求接口道,“这个课题曾经在科学界引起过轩然大波,不过大多数人认为是个伪命题,后来就被人工智能研究取代了。”

司徒郁离说:“您说的没错,话题已经无人再提及了,但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的实验并没有终止,他们继续监控和记录互联网的发展,并且把项目转移到了19号实验室。实验室采取了一种更加激进的手段——把互联网和人体相连起来,也就是让人成为庞大的互联网上的一个终端。”

“这不可能。”梅子青说,“人体神经网络和互联网的信息传递模式不一样,信息也无法互通,即使能够互通,两种信息也无法互译,人也不会听从互联网的指令,谈何成为终端呢?”

梅以求也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

“人体芯片。”司徒郁离说了简短的四个字。

“人体芯片?”

梅子青惊讶不已,梅以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而青木却不自觉地想起了一个人。

司徒郁离点点头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不人道的地方了。实验室发明了一种非常精密的微型芯片,种植于人体脊椎内,和脊髓相连。这种芯片能够准确感知人体的神经传递电信号,并通过特定的卫星信号接入互联网。当然,它的工作原理很复杂,远不是我说的那样简单。”

梅以求问道:“芯片实验的目的是什么?”

司徒郁离说:“实验人员想通过这种中间芯片实现人体神经系统和互联网机械神经网络的互通互译,以此来观察人和互联网之间究竟会不会互相影响,是人这种特殊的终端会影响互联网的局部发展,还是互联网会影响人的思维,或者两者之间毫无影响。”

“结果呢?”

“结果是——”司徒郁离看了众人一眼,“互联网完全控制了装有芯片的人。”

215、弓形虫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司徒郁离说的是真的,那简直太可怕了。

“互联网……是怎么控制那些人的?”梅以求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虽然看起来这件事情和他无关,但互联网本身是否具有智慧这样大的科学课题,是每一个科学家都关心的,如果这是真的,那将颠覆现有的对计算机的认知和世界观。

司徒郁离说:“装有芯片的几乎全都疯了,很像是妄想型精神分裂症,但有许多难以解释的共性行为可以和其他同类精神病患者区分开来。最后实验室通过大量数据比对和信号源分析得出结论,他们被互联网控制了,相当于注入了第二意识,因而行为上很像是精神分裂。”

“第二意识?”这是青木和梅以求都感兴趣的东西。

“是的。”司徒郁离说,“虽然无法证明它的存在,但当时所有参与项目的人员都十分肯定这个结论。”

“一共有多少实验者?”

“全世界总共大约有三千多人被秘密种植了芯片,我参与这个项目的时候,芯片已经发展到第四代了。”

“项目还在进行?”

“不,我说过因为不人道,所以项目已经停止了。”

“恐怕不止是因为不人道的原因吧!”梅以求看着司徒郁离说。

司徒郁离沉默了一会儿,说:“教授慧眼如炬,瞒不了您。最早是因为那么多实验者都成了疯子,有人提出在找到更好的方法之前,出于人道主义终止实验。此后,实验室的确没有再扩大实验范围,但对已装有芯片的实验者的数据监测却没有停止,也没有回收芯片。直到五年前,19号实验室突然遭到了攻击……”

“攻击?谁的攻击?”

“我不知道。”司徒郁离长吁了一口气,“当时19号实验室几乎所有的项目都出现了问题,许多工作人员莫名其妙地死去,实验室一度陷入了瘫痪。我就是在那时候离开的,是我的丈夫救了我。”

“那后来呢?实验室的人和项目都怎么样了?”梅子青忍不住问道。

司徒郁离摇摇头:“我不知道。19号实验室本来就和外界隔绝,我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得到那里的消息了。我不知道现在lbnl还有没有19号实验室,但我可以肯定一点——那个项目已经停了。”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当时实验室遭到攻击的时候,我所在的那个项目组的所有人员都死了,设备也遭到了严重破坏,我只抢出了那么一点资料。”司徒郁离指了指交给梅以求的那个u盘,“还有一点,虽然装有芯片的人员名单已经和实验室里那些设备一起被毁了,但我还是记住了一些,这些年我试着追查过这些人的资料,发现他们也都已经死了。”

“都死了?”

“没错,都死了!大多数是自杀,极少数是意外死亡。当然,我的样本不多,只不到总人数的三十分之一,但既然没有一个幸存者,我有理由相信,所有的实验者都已经死了。”

“谁会这么干?难道是……互联网!”梅子青一想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梅以求点上一锅烟,噗噗的抽了几口,然后捏着u盘用大拇指不停地摩擦着,一边喷着烟,一边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互联网……ai……第二意识……意识入侵……”

念着念着,他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司徒郁离说,“这个实验资料的确很珍贵啊!不过,好像和我们邮件里提到的病毒没有什么关系吧?”

司徒郁离笑道:“您是灰脑病毒的真正发现者,我没有更多资料可以给您了,不过我可以提示您一点,灰脑病毒的起源很可能是弓形虫。”

“弓形虫?”梅以求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青木摸了摸脑袋说:“弓形虫是什么东西?”

梅子青解释道:“是一种形体最小、结构简单的叫作原虫的寄生虫,1908年由法国学者尼科尔在北非刚地梳趾鼠的肝脾单核细胞内发现,因为虫体呈弓形,所以命名为刚地弓形虫。它寄生于人和许多种动物的有核细胞,引起弓形虫病,破坏大脑、心脏、眼底,致使人的免疫力下降,特别是在宿主免疫功能低下时致病,属机会致病原虫。世界上有超过一半的人类感染了这种寄生虫,有些国家的感染率高达90%以上,不过人类只是它们的中间宿主,猫和其他猫科动物才是弓形虫的最终宿主。”

青木点点头说:“哦,就是和蛔虫差不多的东西吧。”

“额……”梅子青不明白这个可以和教授一起探讨量子力学、高维空间和非物质层面理论的人为什么寄生虫的了解却想个小学生一样简单,“差……差不多吧,就是蛔虫比较大一点。”

青木说:“那么它和病毒有什么关系呢?”

司徒郁离说:“寄生生物有时候可以控制宿主的行为,至今为止,科学家已经发现了几千种这样的寄生虫。比如铁线虫感染螳螂后,会先在其体内生长,并逐渐控制它的行为。等到铁线虫长为成虫后,便会控制螳螂让它对水产生强烈的**,最终螳螂会跳入水中淹死,而铁线虫则进入了它自己的繁殖天堂。”

“美国生物学家凯文·拉弗蒂提出过弓形虫可以改变人的感觉和性格,可能在巨大的范围内改变人类的文化。而盖理·温克博士则指出,弓形虫能够令大脑大量分泌神经递质多巴胺,男人感染后会变得多疑且固执,攻击性上升;女人感染之后更容易产生自杀倾向。”

梅子青反驳道:“这些理论并不被主流学界接受,只能说是一种猜测,还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吧!”

“这些理论我都听过,子青说得没错,都是猜测,除了三流杂志和网络小编为了哗众取宠不负责任地胡乱引用之外,不会有负责任的科学工作者随便说这些话的。”梅以求看着司徒郁离似乎有些失望。

司徒郁离微微一笑,说:“无论体型、力量、神经反应速度和大脑智商,猫科动物都是这个地球上最完美的物种,如果没有人类这个在智商上bug般的存在,也许它们已经是这颗星球上的统治者了。从驯化角度来说,猫并不适合作宠物,可人类对猫的偏爱越来越重。”

“你想说,是弓形虫影响了人类,让我们喜欢养猫,以便它能够更方便地找到最终宿主?”

梅子青觉得很可笑,青木却觉得听起来挺有道理的,而梅以求则叼着烟斗陷入了沉思。

司徒郁离看着他们笑道:“也许是有点荒诞,不像一个严谨的科研工作者,不过科学不就是常常从荒诞中找到的真理吗?”

“弓形虫的最终宿主是猫科动物,而人类社会是最不适合猫科动物生存的地方。弓形虫选择人类做中间宿主,这不符合自然选择规律。所以一定是这种寄生虫在进化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错误,而它们目前正在纠正这种错误。”

“我和我丈夫有一个猜测,那些寄生意识最早来到地球时的寄生对象并不是人类,而是猫科动物,因为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说,猫科动物才是进化的完美典型。直到他们发现了人类这个bug的存在……”

216、此司徒乎

“太荒谬了!这简直是……”

梅子青觉得今天的谈话更像是二流编剧在讨论科幻剧本的原始设定,而不应该发生在一个高级别的科学实验室里。

“你说那些游荡于宇宙的幽灵选择了猫科动物作为宿主,而弓形虫也是一种以猫科动物为最终宿主的寄生虫,您是想说,弓形虫就是寄生意识吗?可按照莱斯特先生的推论,寄生意识并没有形体,也不依赖于物质存在。”。

司徒郁离说:“莱斯特先生说的没错,这种入侵意识可以短暂脱离物质而存在,但莱斯特先生也说过,他们并不是长生不死的,而是有他们特殊的繁殖方式。”

“繁殖和壮大自己的种族是一切生命的本性,既然他们选择了物质生命作为寄宿体,那么说明他们是离不开物质的,至少他们的繁殖方式离不开物质。”

“弓形虫很可能是寄生意识繁殖的途径,他们分裂出原始意识,进入弓形虫体内,借助弓形虫找到下一个宿主后释放出原始意识,在宿主体内和宿主的原意识体伴生。我们也可以把弓形虫看成一个孢子或者精子,潜伏在人畜体内等待某个被激活的机会。”

梅子青不解道:“这个假设倒是合理,但这和灰脑病毒有什么关系呢?灰脑病毒对大脑的破坏和他们想要寄生的目标还是存在矛盾啊!”

司徒郁离说:“教授给我的资料里,几个病案都是原生意识和入侵意识之间发生了激烈的对抗后,大脑才开始病变的。我们可以这样想,任何物种在繁殖和生存过程中都有自我保护机制,很多物种甚至还有自我毁灭机制。寄生意识很可能在入侵遭遇强烈抵抗的情况下激活这种机制,由弓形虫,也就是他们的孢子意识体释放灰脑病毒,摧毁抵抗者的大脑。”

梅子青说:“这需要一个前提——这种病毒必须早就存在于弓形虫体内,才能由他们控制在合适的时候释放,但学界对弓形虫的研究已经很多年了,不可能没有发现吧?”

司徒郁离摇头说:“灰脑病毒不到十纳米,实在太小了!而且现在还不能证明它就是病毒,说不定它是和生物酶一样,由弓形虫直接变态释放产生呢?当然,我没有实验数据作支撑,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所说的全都是猜测,实际情况如何,只能靠梅教授和梅子青女士费心研究下去了。”

梅子青不说话了。她毕竟只是教授的助理,一般情况下,在公开场合或重要客人面前,没有教授的允许,她都是不发表意见的,但今天因为司徒郁离看起来只是个和她差不多的年轻女子,加上这个话题的荒诞性,她就多说了几句。但她深明适可而止的道理,一切都要听教授的意见。

梅以求站起来,缓缓踱步到窗口,叼着烟斗不停地吧嗒吧嗒地吸着烟,好在实验室装有一流的净化系统,否则房间里早已被烟熏得呆不下去了。

司徒郁离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梅以求的背影。

小美美一直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显得很有教养。大概是突然没人说话了让她有点不习惯,她开始眨着眼睛好奇地打量大人们。

过了许久,教授才转过身来,手里的烟斗已经灭了,还在吧吧地吸着。梅子青就过去拿了他的烟斗,帮他装上烟丝。

教授趁着梅子青装烟的功夫,走过来说:“司徒女士,您今天所说的东西可以用震憾两个字来形容,无论是互联网拥有自主意识、弓形虫释放灰脑病毒,还是孢子意识的繁殖方式,都对我们现在面临的困境很有启发,值得深入研究。”

司徒郁离说:“教授您过奖了,我只是抛砖引玉,后面的道路更艰难。”

教授指着u盘说:“其实我不是很明白,司徒女士为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还有你刚才的那些想法,随便拿出一个来,都能在学界引起震动。”

司徒郁离笑道:“那些又不全是我的成果,而且我也是遵照我丈夫的意思,才来找的梅教授。”

“你丈夫的意思?”

“是的。”司徒郁离说,“除了您手中那个u盘里的资料外,刚才我说的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丈夫的成果。其实我们最早的想法是交给莱斯特先生,但一来是莱斯特先生年纪太大了,二来他已经被入侵者重点盯上了。我丈夫曾经试图救他,但自己也陷入了危机,所以交待我来国内找梅教授。”

“难道你们比莱斯特先生更早知道这些事情?”梅以求惊道。

司徒郁离说:“我们更早发现类似莱斯特先生的病案,但并没有莱斯特先生看到的那么准确,当时我丈夫还猜错了方向,一度把它和二战时期的一些机密实验联系起来。莱斯特先生用他的生命帮我们纠正了方向,他是当今最伟大的科学家!”

想起了莱斯特,梅以求就有些悲哀。一个最有可能完成统一场论的伟大科学家,只要再给他几年时间,他就可以和牛顿、爱因斯坦一起,成为科学史上最伟大的人物。可惜却遭到了意识入侵,为了人类的命运,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司徒郁离又说:“请原谅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来见您,而是拖到今天,因为我必须确认您是安全的。”

梅子青装好了烟,把烟斗递给教授,又帮他点上火。

教授吸了一口,点头说:“你是对的。我们现在必须谨慎,所有的计划都不能出纰漏。”又问道,“恕我冒昧,能不能和你先生见上一面?”

司徒郁离说:“抱歉,我也已经有半年没有见到他了。”

“哦……”梅以求“那么我再冒昧问一下,您丈夫是?”

“司徒行知。”

……

屋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小美美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好奇地看着大人们,看了一会儿,她突然问了一句:“爸爸不见了,你们能找到我爸爸吗?”

“美美!”司徒郁离轻声喝道,“不要胡说”

小女孩有点委屈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眼睫毛上挂上了一片晶莹。

梅子青很想说自己在哥本哈根看见过司徒,可是又不敢十分确定此司徒究竟是不是彼司徒。

就在这时,沉默了许久的青木突然说话了:“夏小姐,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217、夏筱筱

青木原本是不想直接挑明司徒郁离和夏家的关系的,她自己不说,必然是有什么隐情。但司徒郁离今天所说的一切,都和人类正面临的劫难有关,而且她知道的似乎比他们更多。夏文远正遭受意识入侵,目前还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救治,相当于得了绝症。于情于理,她的女儿都不应该躲起来旁观。

另外,青木必须弄清楚这个司徒行知,是不是就是那个他多次听到的司徒。司徒郁离既然是他的妻子,想必能一解他的疑惑。

不过他这一声夏小姐却不是屋子里所有的人都能够听到的,因为他是进入了司徒郁离的梦里说话的。

司徒郁离先是愣了一下,环视了周围一圈,然后闭上了眼睛。

青木感觉到她的精神力量不弱,如果以杜瓦提到的觉醒者的标准,也算初步觉醒了。但作为司徒的夫人,又是天才科学家,在对抗催眠上却表现得过于弱了。这让青木有点意外,甚至开始怀疑她的丈夫司徒是不是他要找的那个司徒。

司徒郁离睁开眼睛的时候,梦境变成了一片美丽的海滩,海水清澈而平静。沙滩上有一幢用木桩架空的小屋。

“这是我和美美的家,我在这里住了很久。”她迎着海风享受般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才转身看向青木,“我虽然不像我先生那样专门研究这个,但能无声无息催眠我并让我入梦的人你是第二个。我先生说青木先生不是一般人,我原本还不信,现在却信了。”

“你先生认识我?”青木奇道。

司徒郁离笑道:“原来青木先生不认识他,我原本还指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他的消息呢!”

青木说:“不对呀,刚才你还说和他半年没有见面了。”

司徒郁离说:“我找不到他,但他知道我在哪里。不久前他给我发过密邮,跟我提到了你。还告诉我,如果遇到什么危险,就到你那里去避难。”她说着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俩是同道中的熟人,以为那时候你救我和美美是因为行知的关系,在暗中保护我们。现在看来,一切都是巧合。”

“是啊,那时候,司徒行知这个名字我连听都没有听过。”青木仔细回忆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觉得唯一有可能引起司徒注意到自己的只有两件事,一是他毁了音乐学院那几个女学生的那个镜子迷阵,二是在缅越捣毁了吴索吞的基地,尤其是杜瓦和司徒可能保持着联系。

司徒郁离躬身鞠躬道:“这样的话,我就更应该感谢你了。”

青木说:“这种客气话就不用讲了,我有一些疑问想问你。现在在梦里,没有别人会听到,希望能如实相告。但如果你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就提前提醒一下,免得我问到了,你的潜意识又不会骗我。”

司徒郁离笑道:“我相信青木先生总不会叫我说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有什么您就问吧。”

青木就问:“您是不是夏文远先生的女儿?”

司徒郁离说:“是的,我就是夏筱筱。但不知青木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青木说:“我看过你的照片,就是和毕加索的中少女姿势一样的那张。”

“原来如此,那就不奇怪了。”夏筱筱说。

“你既然到了吴中,为什么不去夏家,和你父母相见?”

“五年前我就为了追求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家,他们应该都以为我已经死了吧?都五年过去了,我连姓名都已经改了,还有什么好挂念的呢?”

青木发现夏筱筱虽然对他的催眠毫无抵抗之力,但精神力的控制上很精微。在梦境里,她的潜意识虽然没有骗人,但也有所保留,也可能是她在这方面的情感的确比较复杂。

“夏筱筱,司徒郁离,筱筱是竹子,郁离也是竹子,都是一个意思。你实际上也没有改名,只是冠了个夫姓,又隐藏了自己的姓氏而已。”青木说道。

海风吹来,吹起夏筱筱的长发,轻柔的衣服裹紧了她曼妙玲珑的身躯。

“我父亲和母亲都还好吧?”她问道。

青木说:“你难道不知道,梅教授研究的病案样本里有一份就是你父亲的?”

夏筱筱的身子震了一下,急切地问:“真的?那我爸现在怎么样了?”

青木说:“现在问题不大,但我们还没找到消灭入侵意识体的办法。”

夏筱筱平静下来:“我早该想到了,我们夏家一定会成为他们的目标。当初我就是怕我的研究会连累我的家人,所以才离开了家。”

青木奇道:“你离家还是五年前吧?那时候就发现有入侵意识体了?”

夏筱筱说:“那倒不是。那时候我刚从9号实验室逃出来,正遭到追杀。我原本也想回来求家里的庇护,但我发现追杀我的那股势力强到不可思议,只好一个人回到美国等死。后来我先生帮我策划了一个死局,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知道我还活着的,除了我先生司徒行知,你是唯一一个了。”

青木说:“追杀你的到底是什么人?美国政府吗?”

夏筱筱摇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可以肯定不是政府的特工。他们比特工还要可怕,如果不是我丈夫拥有和你一样强大的精神力量,他也救不了我。”

“你是说……”青木忽然想起什么,“追杀你的是一群和我们一样的人?”

夏筱筱说:“差不多吧,但没你们那么强。”

“你丈夫司徒先生也不知道?”

“他可能知道一些,但不告诉我。他说我已经获得新生了,把过去忘掉,不知道比知道好。如果不是因为发生了外星意识入侵的事情,我现在应该还带着美美在岛上过着悠闲的日子。”

青木觉得事情越来越复杂了:“我想见见司徒先生。”

夏筱筱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女儿还一天到晚念叨着要见他呢!不过我可以给他发密邮把你和梅教授的意思转告他,至于他会不会来见你们我就不知道了。”

青木觉得这个司徒有点奇怪,就问:“你丈夫究竟在做什么呢?连妻子和女儿都不管了,这可不像个有担当的人啊!”

这样说话非常不礼貌,也容易刺痛人,但夏筱筱并没有生气,也不难过,反而轻松地微笑着:“他和你,还有梅教授他们一样,都在为人类的命运而努力,我相信他。”

青木却不这么想。

为人类的命运而努力!那在音乐学院逗女学生开心,和女学生玩心理游戏,教她们半夜没事去照镜子,还弄个镜子迷阵出来,这也是为人类的命运而努力?

青木虽然是根木头,但女人好看不好看还是看得出来的。夏筱筱尽管已经有了孩子,尽管不施粉黛,穿着普通的衣服,但任何看见她的人都不会忽视她的美貌和气质。难道那个司徒也是个不知妻美的脸盲,家有如此美妻,还要去玩弄那些大学生?

不过他尚能控制自己的精神和意识,这些话没有全部说出来,只问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他来过吴中的音乐学院?”

218、收个干女儿

海风越来越大,海水一浪一浪地涌向沙滩,似乎要涨潮,却又涨不起来的样子。青木知道这是夏筱筱内心情感的波动反映在梦境中了。

“我知道。就是因为他来过吴中,我才会来。”海水漫过了夏筱筱的足踝,她赤着脚在水里趟着,“虽然他告诫我不要再和他见面,但我一直任性地想要见他一面。”

青木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他不和你见面?”

“因为他一直身处危险之中,虽然足够自保,但如果还要保护我们母女两个,就什么事也做不了了。现在没有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所以他不允许我们见面。”

“你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

“为什么不相信呢?”夏筱筱微笑着仰起脸看着青木,脸上充满了自信,“他是我的丈夫。如果他的话我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青木说:“你知不知道他在音乐学院干了些什么?”

“你是想说那些镜子吗?那是他留下的,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夏筱筱看着青木噗嗤笑了,说:“你是不是以为我丈夫和那些女学生有什么……?”她看着远方模糊的海平线,就像在追忆某些逝去的时光,“他是个骄傲的人。”

“骄傲的人……”青木仔细体味着夏筱筱的话,结合他近来对司徒的听闻,想象着司徒的样子,“我明白了。”

夏筱筱收回了目光,沿着海岸线缓缓地走着:“如果将来你们见面的话,你可以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弄那些镜子。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但作为他的妻子,我相信他。”

“你说他处于危险之中,是和你当初一样的那种危险吗?”青木问道。

“他没有告诉我,但我猜是的。”夏筱筱说,“我想他的麻烦可能就是因为救我而引起的,但他说即使没有我,他也会因为19号实验室而惹上他们。”

青木确定夏筱筱这里问不出更多了,再说下去可能就真的要她把**也说出来了。他就转移话题说:“要去看看你父亲吗?”

夏筱筱迟疑了一下说:“我也想见他们,但有两个问题。第一,我不能回夏家,夏筱筱已经死了,夏家人多嘴杂,一定会传出去。如果让那些人知道我还活着,不但我自己会有麻烦,整个夏家也会惹上麻烦;第二,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我爸妈解释,关键我还带着美美,如果他们问起,我不能说出我丈夫是谁。”

青木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去跟夏老和霞姨说,你们秘密见个面,他们会理解的。”

夏筱筱说:“那就谢谢青木先生了。”

“但你以后去哪里呢?你要是没有个说法,我想夏老他们总不会安心的。”青木不知道这个女人这半年是怎么过来的,既不能回家,又不能和丈夫见面,带着个女儿四处流浪,还要担心被人认出来。

夏筱筱:“我自然要去找我丈夫。他所顾忌的是我和女儿的安全,而我所顾忌的只有美美一个人,如果和我爸妈见面顺利的话,就把美美托付在夏家,那样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青木说:“美美一直在找爸爸,如果妈妈再离开她身边,你想过她的感受吗?”

夏筱筱沉默了很久,脸上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是不忍和流连,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露出坚毅的神色,说:“我想求青木先生一件事。”

“什么事?”

“想请先生收美美做个干女儿。”

“啊?”青木愣了一下,“为什么?”

夏筱筱笑道:“青木先生不乐意吗?美美很乖的哦!”

青木摸着头嘿嘿地笑:“那倒不是,只是……我从没当过干爹啊,不知道要做什么。”

夏筱筱噗嗤一笑:“也不需要做什么,就是个名分,先生为难就算了。”

“哦,没什么为难的,就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两个原因吧。”夏筱筱说,“一个是美美喜欢你。我在吴中这段日子,美美提的最多的,除了她爸爸,就是青木先生了,如果先生认她做了干女儿,让她有了第二个爸爸,也许就能弥补她亲爸不在的遗憾;第二个呢,目前夏家的情况也很复杂,除了我爸妈,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美美的身份,青木先生和我父亲的关系现在大家都知道,名义上由你出面把干女儿托付给夏家更合适。”

青木说:“我这里没问题,不过我想还是到时候问一下夏老的意见为好,也许他有更好的办法。还有一点,你丈夫会同意吗?”

夏筱筱说:“我想他会同意的。他在给我的邮件里说,有青木先生在,吴中就是安全的,至少您身边的人是安全的。”

青木说:“他太高看我了!”

夏筱筱笑道:“可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青木笑了笑没有说话。他发现自己对这个司徒了解得太少了,而对方对他却似乎了如指掌,这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谁也不喜欢在自己的背后有双眼睛盯着,你却永远不知道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谁。

梦里的海滩上潮涨潮落,月移星走,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但现实里只不过一瞬。

小美美还低着头,因为妈妈的呵斥而难过。

梅子青张着嘴,虽然心里猜测过这个司徒郁离的丈夫就是她见过的那个帅到极点的男人,可一旦说出来,还是惊讶不已,甚至有点小小的不舒服。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明星公布恋情的时候,他们的粉丝会哭得稀里哗啦,甚至还有跳楼自杀的。每个女人都有一个灰姑娘的梦,都希望梦中的王子永远单着在等她。不过好在她是一个科学工作者,她崇拜的是科学家,梅以求教授在她心里的份量比任何人都重一些。

梅以求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说:“原来是司徒,难怪你会把这个给我。”他手里还拿着那个u盘,“这个实验对我现在做的空间盒子项目太有启发意义了,我想我们遇到的一些难点很快就能解决。而且,如果没有你的这个提醒,我们的梦境指南游戏很可能会受到互联网意识的影响,一旦玩家被注入第二意识那就糟了。”

“互联网真的有智慧吗?”梅子青问道。

梅以求说:“互联网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个庞然大物,不是你搞几个图灵测试就能知道他有没有智慧的。机器拥有意识比拥有智能更可怕!人类很难在现有的理论基础上证实它,除非理论物理再像上个世纪初那样来一次大飞跃,或者拿到当时的芯片在实验上验证它。”

司徒郁离说:“芯片是不可能再找到了。我跟踪的那些人都已经死了,尸体和芯片都被销毁了。”

青木突然想起来,说:“也许,我可以找到一个。”

219、未知的陷阱

青木把刘槐安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完就看着夏筱筱。

夏筱筱说:“这个项目的实验者名单是高度机密,而且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发展出了四代芯片,我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记住的。你说的这个刘槐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症状倒是和我们的试验结果相吻合,但如果是的话,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青木说:“刘槐安一直在强调他是双面间谍。”

夏筱筱沉吟道:“芯片出错或者接触不良所得到的反馈结果都引起项目组的重点关注,除非……”她想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不要做猜测了,拿到芯片再说吧。”

梅子青说:“芯片在国安那里,恐怕不太好拿吧。”

青木说:“要么让警察朋友去试试。”

梅以求摆手道:“芯片不会留在国安,他们没有那个技术去研究人体芯片。我估计现在已经转移到哪个秘密实验室去了。兹事体大,还是我去吧,你们就不用管了。我是中科院院士,又在国防科工局挂着顾问的虚衔,我去问他们不会起疑。”

夏筱筱说:“这种芯片非常复杂,不是一般的实验室能拆解和复制的,如果被他们破坏就可惜了。即使在19号实验室内部,知道芯片原理的也寥寥可数,发明者更是个神秘的人,我虽然是实验的参与者,却从来没见过芯片的总设计师。”

大家了围绕今天提到的一些东西聊了几句,夏筱筱就起身告辞,并请他们为她的身份以及今天的到来保密。梅以求诚挚地邀请夏筱筱加入他的实验室和第三空间基金会,夏筱筱委婉地拒绝了。

青木送她出去的时候问她怎么联系,他好安排她和夏文远夫妇见面。夏筱筱问他在哪里见面比较好。青木想了半天想起一个地方,说:“就在西山温泉度假山庄吧。”

夏筱筱就给了青木一个电话,叫他时间定好了电话联系。

送走了夏筱筱和美美,青木回去,看见梅教授一个人在那里沉思。

他看见青木进来就问:“你说刚才那个女人说的可信不可信?”

青木说:“可信。”

梅以求点点头:“你说可信,那至少人是可信的。”

青木问:“教授好像在担心什么?”

“陷阱!”梅以求托这烟斗说,“有些事情太巧合了,有些事情太离奇。”

“哪些事情?”

“在哥本哈根会议之前,世界平静得像你家客厅里的鱼缸。那天你突然来问我那个像沙漏一样的奇怪的符号,之后我去了哥本哈根,然后世界就变了。”

“莱斯特先生去世了,所有的科学家都因为莱斯特的遗言而陷入了疯狂。这本是一个无法证明的猜想,但恰恰在此时,你发现了夏文远的影子。但你也一筹莫展,然后你去了躺滇南,遇到了一个空姐,从未来丈母娘身上看到了消灭这种意识体的希望。你回了吴中,老天又给你送来个威廉·沃尔夫。”

梅以求扶着桌子站起来,吸着烟斗,表情有点神秘莫测。

“我们在哥本哈根连夜开会苦思冥想无计可施的时候,来了个司徒,给了我一个天才般的提示,于是我们有了空间盒子的项目。我们在检查受害者病变脑细胞的时候,又有人发了个邮件给了我关于灰脑病毒的提示。我们发现了病毒,正疑惑其来源的时候,来了个司徒夫人,告诉我们弓形虫是孢子意识,病毒由此产生。关键是这位夫人还带来了一份至关重要的实验资料,正好可以帮助我们突破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游戏的开发瓶颈。”

“你家客厅里的鱼缸突然就变成了汹涌的大海。我们只是大海里的鱼,潮涨潮落,谁会想到潮汐是天上的月亮引起的?”

青木听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晃了晃一堆问好的脑袋:“你是说夏……司徒郁离给我们制造了一个陷阱?不,不可能,我确定她没有骗我们。”

梅以求摇头道:“陷阱不一定是给你引路的那个人挖的。”

“那么是谁?他丈夫司徒吗?”

“我不知道,这个局实在太大太巧妙了,如果这是一个局的话。”梅以求叹了口气说,“就算明知是个陷阱,我们也得往里跳不是?至于谁挖的……也许是司徒,也许是已经死去的莱斯特先生,也许是那些入侵成功的外星意识,也许是具有了意识的互联网……谁知道呢!”

……

青木回去以后马上就找了夏文远。

夏家的人已经和青木很熟,知道他是老爷子的贵客,对他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进了夏府,夏文远还在房间里睡觉,正好夏文远的大儿子夏伯昼在家,就和邬丽霞一起接待了青木。

夏伯昼五六十岁,一派富贵气象。虽然夏家的家主是夏文远,但夏伯昼的名字常年在福布斯富豪榜上挂着,论声名,他和他的兄弟夏仲晚可比他们父亲响多了。

夏伯昼知道青木治好了夏老爷子的失眠和噩梦,却并不知道内里的细情,所以对青木也就像对待一个名医,陪着说话的时候,虽然也很谦恭亲蔼,但态度和夏文远截然不同。

要是换个人,面对夏伯昼这样的态度已经是要受宠若惊、感恩戴德了,但青木在这方面完全没什么感觉,自管自半靠在沙发里,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懒劲儿。

邬丽霞早已习惯了,倒觉得很亲切,但夏伯昼却有点不舒服,尤其是看到青木那双穿着趿拉板的脚,只是看在霞姨的面子上忍了下来。

邬丽霞问青木是不是老爷子的病情有了什么反复。

青木现在已经能基本确定邬丽霞没有问题,但也不敢就马上对她说实话,何况旁边还有个夏伯昼在,就说:“反复倒是没有,不过想让老爷子接受一次特殊治疗。”

邬丽霞就问:“怎么个特殊法?”

青木说:“现在还不能说,你们安排一下时间,到时候我来接他。”

邬丽霞说:“是去梅教授那里吗?哪用得着青木先生来接,我们自己去就是了。”

青木说:“除了霞姨你,别人都不能跟着。”

邬丽霞疑惑道:“总要让李卫跟着吧。”

青木很坚决地说:“不行。”

邬丽霞面露不解,而旁边的夏伯昼面色一沉说:“看病就医,病人都有知情权,什么事情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你要治病就到我家里来治,需要什么条件你就开口,就算把医院搬过来我们也做得到。”

220、你拿什么担保

当初听说有人治好了老爷子的病,夏伯昼还挺高兴,后来找彼得医生一问,他就觉得不对劲了。毕加索画里的精神残留要杀死老爷子脑子里的意识取而代之,这不是神棍是什么?

在夏伯昼眼里,青木就是个哗众取宠、会一点小手段的心理医生,和古代那些在宫里祈福、炼丹,忽悠皇帝修炼长生不老的道士没什么两样。

起初他还看在老爹的面子上客客气气,就当是家里多养个人,花钱让老爷子开心。花掉几百上千万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事,但他没想到老爷子一下子就动了十个亿。

十个亿无论放在哪里都不是小钱了,虽然相对于夏家的资产来说不算什么,夏家也花得起,但这么多钱拿出去总要有个说法,哪怕就是买古玩珍宝或者做慈善捐了,只要老爷子乐意,夏伯昼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这十个亿却打进了一个叫做第三空间基金会的账户,夏伯昼找人查了一下,这个基金会刚刚成立不久,注册地在维京群岛,查不到它的实际控制人,关键是十亿资金到帐后,立刻就被分散成多个账户转走了。

在夏伯昼看来,这家基金会符合骗子公司的一切特征。

但夏文远是夏家的实际掌控人,他有动用十亿资金而无需和家族成员商量的权力,他自己不说钱用来干什么,谁也不敢问。

夏伯昼觉得老爷子毕竟老了,糊涂了,就和弟弟夏仲晚商量,以后不该让老爷子控制那么多钱,万一遇到个大骗子,那家族的损失可就大了。

夏仲晚却劝他不要管,十个亿又不是什么大事,说小意思可能太狂了,但顶多就是个中等意思。

夏伯昼觉得弟弟不负责任,什么小意思中等意思,夏家家大业大,越是如此,越不能掉以轻心,要想家族长盛不衰,就不能在这种事情上疏忽,尤其是老爷子年纪大了,更不能让他身边挤满了小人。

他就像个要清君侧的皇子那样,百忙之中抽了个空从申州回到吴中,给老爷子问个安,顺便劝一劝老爷子,没想到刚来就遇上了青木。

他查过最近一段时间夏府的宾客往来,见过夏老爷子的除了几十年老交情的,就只有梅教授和青木。梅教授是科学泰斗、知名教授,当然不会行什么骗子的事,就算和他有关系,也一定是受人利用了,唯一值得怀疑的就是这个青木了。

青木当然不知道夏伯昼心里的想法,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坐在那里,也不回夏伯昼的话,自管自掏出一根烟来,摸出打火机点上。

夏伯昼越看他越像骗子,想发火又自恃身份不能发,想让人把青木赶出去吧,当着霞姨的面也不好做。虽然论年纪,他和邬丽霞差不多,但辈分上,他得管邬丽霞叫一声小妈。而且邬丽霞的为人处事深得人心,夏家上上下下没有说她不好的。

夏伯昼也很纳闷,就算老爷子老了吧,这个一向聪明贤淑的霞姨怎么也糊涂了呢?

邬丽霞命人拿来烟灰缸,放到青木面前,说道:“老夏虽然不比那些大领导,但夏家声名在外,多少人盯着呢!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出去连个保镖都不带,多少有点叫人不安。当然,先生这么说,一定是有了万全之策,我和老夏纵能信你,家族里的其他人未必能,他们要是问起来,我们总要有个说法。”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就连夏伯昼也频频点头,心说这个小妈还不糊涂。

青木听完挠了挠头,叹了口气说:“你们这种大户人家还真是麻烦。我这么跟你们说吧,这次说是治疗呢也可以算治疗,说不算呢也不算,就是请你们去见一个人。”

“谁?”

“这个我现在还不能说。”

“为什么?”

“为了你们的安全。”

邬丽霞和夏伯昼对视了一眼。她原本是相信青木的,只要夏文远同意,跟着青木出去一趟也没什么,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但青木这么一说,反而让她起了疑心。

“青木先生,如果真的有安全隐患,希望你能明言,老夏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支撑着一个家族百十家企业,出不得一点问题。”

青木越来越觉得有钱人的麻烦,出个门要跟皇帝下江南似的,就解释道:“霞姨,这次要见的这个人非常重要,你们如果不见,会后悔一辈子的。但是如果冒然见面,对她对你们都不是好事。我已经安排好了地方,只要您和夏老定个时间,我就安排你们见面。你们的安全,我会负责的。”

夏伯昼有点不耐了,说:“年轻人,别以为自己懂一点心理学,治好了我父亲的心病,就可以妄自尊大。也别以为我们做生意的就见官低一级,什么人那么重要?还不见会后悔一辈子!联合国秘书长,还是美国总统啊?就算是美国总统,我父亲真要想见,也是见得着的。何况我们无求于人,见他干什么?当然,你也请不来总统!你说的那人,要是手里拿着什么估值几千亿的项目,等着我父亲出钱去投资的,那就请免开尊口了。”

在夏伯昼的眼里,青木神神秘秘的,所谓不见后悔一辈子的,一定是个能把牛吹上天的创业项目,把老爷子接过去,哄开心了,多投个几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种专门骗钱的项目,夏伯昼在投资界见得多了。早年互联网大热的时候,厚厚的一份商业计划书呈上去,只要里面有一句话入了投资人的法眼,亦或创业者口才好、马屁拍得响、酒喝得豪气,也能得到投资者青睐,大部分投资失败案例就是这么来的。

现在的投资公司越来越专业了,想骗钱越来越难,骗子就盯上了那些已经退休的富一代。老人嘛,总不服老,自己打拼的江山交给了子孙,精力也不济了,但总觉得自己眼光还在,扶持一些年轻人是理所当然的。加上很多人年纪大了,尤其关心养老和养生,所以这两个领域的老人投资比例尤其大,失败案例也尤其多。近年来出事的融资案、非法集资案、p2p暴的雷一多半都是老人的钱。

夏伯昼把青木当成了投资骗子,但话说得还算委婉,并没有盛气凌人,况且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青木也就懒得辩驳,心想着反正我要接的是夏老爷子,又不是你。

夏伯昼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说中了,又看他态度傲慢,仿佛吃定了老爷子一样,火气就有点上来,修养再好的人,也是会发脾气的。

他冷笑了一声,问道:“你说老爷子和霞姨的安全你来负责!请问你拿什么负责?”

221、输赢你来定

邬丽霞看向青木,等着他回答。

青木知道这才是夏家最关心的问题,就算夏文远相信他,没有他们家族人同意,他也不可能单独出门。

“好吧,我用我的生命负责,保证夏老的安全。”青木说。

“笑话!”

夏伯昼是真的有点火了。就算青木说个简陋的安保方案,比如有警察或者请几个保安什么的,他也不会生气,顶多算是没见过世面,但用命担保算什么?古惑仔打架,还是地下赌场赌博?

“你的命值几个钱?凭什么来担保我父亲的安全!”夏伯昼怒道,“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不要紧,以后有的是机会,但不要出来丢人!别动不动就拿命担保什么,你的命什么也担保不了!”

“现在随便一个明星出场身边都跟着十几个保镖,我的环宇国际旗下有两家娱乐公司,签约的一线明星就有几十个,你觉得我父亲难道还比不上一个娱乐明星?”

青木就问:“那么请问夏……”他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夏文远的大儿子,想了一下,“夏……总吧,请问您出门是怎么保证安全的?”

夏伯昼呵呵一笑,说:“我倒是没什么,都是底下人安排好的。不过到了我这个身份级别,并不是我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行程至少提前一个月都安排好了,有些都排到半年后了。小王——”

他喊了一嗓子,外面进来一个精神抖擞的小伙子,小跑着来到离他们大约三米远的距离,一个立定站住了。青木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当过兵的练家子,气息虽然不如李卫那么沉敛稳重,但也是个高手。

夏伯昼对他说:“你来告诉这位青木先生,我出门的安保是怎么做的。”又交待道,“不用说细节,说个大概就行。”

小王说了声“是”,就转向青木,如汇报工作一般说道:“夏董的出行计划由董助或秘书提交给保安部,保安部会提前安排好出行路线和随行安保人员,排查所有可能存在的安全隐患,并提示风险等级。安保级别根据出行地、出行目的和风险评估分为三个等级,一级最高。”

夏伯昼说:“你告诉他,按最低的三级标准有什么措施。”

小王说:“按三级标准,在路随行车三辆,暗中护卫车两辆;公共场合贴身保镖配置两人,长随保镖配置八人,外围安保人员二十四人,地方警察或城市执法维持外围秩序人员若干。”

夏伯昼挥挥手让小王下去,然后对青木说:“我虽然是夏家长子,掌管着环宇国际这么大一个集团,福布斯上也有我的名字,但在夏家,比我地位高的人还有好几个,就是我那个弟弟,安保级别也比我高一点。你现在要把我父亲和霞姨接出去,却不让任何人跟着,你觉得可能吗?你还敢说,你用命来担保我父亲的安全这种话吗?”

青木静静地听完,把烟蒂掐灭在烟缸里,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开始踢踏踢踏地在客厅里踱步。

夏伯昼冷冷地看着他,也不怕他玩出什么花样来。邬丽霞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个年轻人要怎样面对夏伯昼的诘难。

她本是信任青木的,但事关老爷子的安全,她也不敢大意。而且,她虽然是夏文远明媒正娶的夫人,但夏伯昼毕竟是夏文远的大儿子,和她年纪相当,她进门的时候,夏伯昼都已经成家了。夏伯昼尊敬她,叫她霞姨,那是夏家的家规和教养在,若真是掰起手腕来,她可不会自负地认为这个大儿子会听自己的话。

青木觉得有钱人家里真是麻烦,难怪胡杏宁愿当警察也不愿当什么千金大小姐,难怪夏筱筱为了进19号实验室连家都不要了。

钱是个奇怪的东西,它是你通往自由的必需品,没有它,人就要为稻粱谋,要为五斗米折腰,天天为了吃饭发愁。只有有了钱,人才可以自由,才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钱一旦多了,自由忽然就又没了,而且变得比没钱的时候还不自由。

皇帝难出深宫,自古如此。上帝早就做好了平衡,你想拥有别人不能有的东西,就要失去大家都拥有的东西。

青木要说服夏伯昼和邬丽霞,又不能把夏筱筱的事情说出来,可犯了难。在客厅里走了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来回头问夏伯昼:“你今天来的安保级别是几级?”

夏伯昼一愣,又把小王喊了进来,让他回答青木的问题。

小王说:“因为路线熟悉、两边都不需要另外的安保措施,所以回吴中老家的安保级别最低,属于准三级。”

青木问道:“你就直接说带了多少人吧?”

小王说:“一共四辆车,连我在内十六个人。”

青木对夏伯昼说:“这样吧,你现在把你的人全部叫进来,就围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不够,可以让李卫再多安排几个人,然后你看看我有没有资格说刚才那句话。”

夏伯昼当然不会因为一个年轻人随便一句话,就大动干戈地把手下的保镖都拉进来,要知道这里是夏文远养老的私人庄园。

他看着青木不屑地问道:“你想干什么?”

青木说:“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能力保护夏老的安全。”

夏伯昼说:“说清楚点,这里不是开玩笑的地方。”

邬丽霞似乎明白了青木的意思,说道:“青木先生是不是想和伯昼带来的人比试一下?”

夏伯昼冷笑道:“比试的话,总要有个彩头,怎么比?”

青木说:“彩头我不懂,你说了算吧。”

夏伯昼说:“彩头简单。你也别说我俗,我是个商人,就用钱来做彩头吧。你要是赢了,我给你一笔钱,这笔钱从我私人口袋里出,不算在夏家的头上;你要是输了,就给我滚蛋,从此不要出现在我和我父亲面前!”

青木点头说:“可以。”

夏伯昼笑道:“你也不问问我会出多少钱?”

青木说:“不用,我对钱没有概念。”

“呵!”夏伯昼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年轻人装逼过头了,以为自己姓马呢!便说:“彩头有了,还要定规则,不然怎么判断输赢?你别指望在规则上投机取巧,我不会吃你那一套的。”

青木说:“不用定规则,输赢你自己判断。你说我赢了,我就赢了;你说我输了,就算我输了。”

222、快开始吧

夏伯昼倒吸了一口凉气,心说这个年轻人哪里来的底气,已经不是装逼,简直是狂妄了!

输赢全凭他来判断,那就说明对方有十足的把握让他输得心服口服,夏伯昼实在想不出一个年轻人怎么赢他的十几个保镖。

很能打吗?但当保镖也不是光靠能打就解决一切问题的,就算他能把十几个保镖全部打趴下,他也不会认为对方就又能力保护好老爷子。

他再次认真地打量了青木几眼。

个头不矮,也谈不上高大;穿了件风衣,看不出身体壮不壮;头发有点乱,但很干净;五官倒是挺俊,也不是现在流行的娘炮脸;背稍微有点儿驼,双手插在裤兜里,不丁不八地站着。

夏伯昼之前认定了青木是个骗子,没仔细瞧,只觉得穿着怪异,不像个正常人。这仔细一瞧,发现青木的长相加上这一身打扮,除了浑身上下透出来的那么一股子懒劲儿,其实还是很阳刚也很利落的。但总归不合时尚,看起来怪怪的,有点像八十年代的知识分子,又有点民国范儿。

他不知道青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输赢由自己说了算,那么主动权好歹掌握在自己手里。就吩咐小王:“去和李卫打声招呼,然后把我们的人都带进来,领教一下这位青木先生的本事。”

小王刚要走,又被他叫住了,说:“还是去后院吧,这里都是老爷子收集来的宝贝,打坏了有钱也赔不起。”

青木说:“不用,就在这里好了,损坏任何一样东西都算我输。”

夏伯昼有些惊讶,笑道:“年轻人不要太狂了,这条件对你可不公平,你想好了?”

青木说:“你们要是有人故意损坏可不算,请霞姨做个公证吧。”

夏伯昼看向邬丽霞,见邬丽霞点头,就说:“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小王就下去喊人,不一会儿,十几个精干的保镖就全部进了大厅。这些人一个个健壮如牛,精神抖擞,一看就是训练有素,集合起来,就像一群狮子,而小王无疑就是狮子王。

小王问道:“夏总,要我们做什么,请指示。”

夏伯昼说:“就像平时一样,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别人做什么,就按照安保条例应对就行了。”

“明白!”

小王得到了指示,马上把十几个人分作三个组别。他和其中一个人组成第一队,站在夏伯昼身边,形成第一道防护;另外五个人站在离夏伯昼所在的沙发五米远左右的地方,根据屋里的摆设围了半圈,形成第二道防护;剩下的九个人散在外围,形成第三道防护。

安排好了以后,小王朝青木看了一眼,狼一样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夏伯昼看着小王的排布很满意,然后笑着对青木说:“可以开始了,青木先生。”

他现在倒是希望看到青木有什么惊人之举,能让人刮目相看。不然的话,他这里兴师动众的,要是到最后发现只是个笑话,那传出去可就丢人了。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还是不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什么赢的希望,毕竟裁判权在他手里,连耍滑头和狡辩都不可能。

邬丽霞和夏伯昼也是一样的心思,即好奇,又担心闹笑话。不过她比夏伯昼对青木多了几分信心,少了几分轻视,眼神里也就有了更多的期待。

青木还是懒洋洋地站在那里,趁着小王他们排兵布阵的时候,又点了一根烟。小王的队伍动作很快,很快就站好了各自的位置。

青木把烟叼在嘴上,双手插在裤兜里,又在客厅里踱起步来。趿拉板踩在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踢踏踢踏的声音,在夏家庄园那个可以开大型派对的大客厅里响起了回音。

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就连佣人们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远远地观望着。

没有人注意到,李卫推着轮椅出现在二楼的走廊上,轮椅上坐着夏文远,正饶有趣味地看着楼下大厅里发生的事情。

踢踏踢踏的声音还在继续,听得人有些烦躁。

夏伯昼说:“时间有限,你快点开始吧。”

青木朝二楼撇了一眼,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踢踏踢踏地朝夏伯昼走去。

他的双手还插在裤兜里,嘴上的烟已经燃了一半,长长的烟灰挂在上面,就是不掉下来。

他走到离他最近的那个外围保镖面前,伸出手帮他正了正衣领。奇怪的是那个保镖一动也没有动,像个蜡像一样站在那里。

青木又往前走了几步,经过第二个保镖的时候,伸手帮他捋了捋他的头发,好像那人的头发比他的还要乱似的。

夏伯昼惊得目瞪口呆。他不明白他的保镖怎么了,为什么都变成了木头人。他开口问小王:“怎么回事?”

小王也没见过这种情况,正发懵呢,听到夏伯昼的问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踢踏踢踏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看见青木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外面的防护人员形同虚设,马上就要靠近到夏伯昼的沙发了。

小王一个箭步上去,就要挡住青木,突然发现青木不见了,眼前出现一片兵马俑。无数陶俑立在那里,威武雄壮,而他自己也变成了其中的一个。

小王记得好像自己有任务,是要保护什么人来着,刚才有个人影过去了,就想回头去看看,却突然发现不能动了。小王看了看周围,又觉得这是正常的,兵马俑哪里会动啊!

自己是兵马俑,要保护的人自然是始皇帝啦,刚才过去的是荆轲吧?那没事,荆轲刺秦的故事他知道,没成功,最后荆轲也死了。小王这么想着。

夏伯昼看见小王也站在那里石像般不动了,心里越发震惊。这时候青木已经到了他面前,他坐着,青木站着,看起来就特别的高大,像个巨人一样。夏伯昼莫名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像有一座山从头顶压了下来。

青木低头看着夏伯昼,嘴上的烟已经烧了一大半,烟灰摇摇欲坠。他俯下身朝夏伯昼笑了笑,原本就有点驼的背显得更弯了。笑的时候嘴角牵动着香烟,本已摇摇欲坠的烟灰吧嗒一下就断了,跌落在夏伯昼雪白的衬衫上。

223、你赢了

夏伯昼尽量保持着镇定,几十年的修养让他在皮相上显得波澜不惊,抬头看着青木说:“有点意思。”

他只说有点意思,却不说你赢了,倒不是他想耍赖,而是觉得老爷子的安全实在太重要,而这个年轻人表现出来的手段尽管神奇,在他眼里却不是正途。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你今天算是出奇制胜,但奇不可久,就跟变戏法一样,一旦说穿了,就不稀奇了,人家自然有应对的办法。无论国家、家族还是个人,要想恒久立足,要靠实力,靠能够绵延于子孙的正道,而不是靠阴谋诡计。”

夏伯昼并不因为青木的居高临下而变得弱势,反而侃侃而谈,讲起了大道理,听得二楼坐在轮椅上的夏文远频频颔首微笑。

青木帮着夏伯昼把衬衫上的烟灰掸掉,嘴上还叼着只剩小半截的烟头,说:“你觉得我这是在变戏法吗?”

也许是掉下去的烟灰还带着火星子的缘故,白衬衫上被烫出了一个带着一圈焦黄的小洞。

夏伯昼有些恼怒了,倒不是心疼衬衫,而是觉得受到了侮辱。不过他尽量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我一时看不出来,不代表永远看不出来。”

青木点点头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们就重来一遍,你好好准备一下,仔细看看我是不是在变戏法。”

他说着直起了身子,踢踏踢踏地又走回到刚才的地方,就那样懒洋洋地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香烟,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夏伯昼看着青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着想着忽然明白过来哪里不对劲——青木嘴里叼着的那根香烟正燃了一半,前面挂着半截摇摇欲坠的烟灰。

再看小王,好端端地站在那里,一步都没有移动过。

夏伯昼瞬间明白了,刚才发生的只是幻觉。

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就像看穿了悬疑电影的结局。然而,当他低头看向自己衬衫的时候,心又砰砰跳了起来——原本光洁平整的白衬衫上,不知何时留下了一个烟头烫过的小洞。

“小王,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夏伯昼问道。

小王一脸茫然:“没什么事啊,夏董!”

夏伯昼觉得有点邪门了,看见青木又踢踏踢踏地走了过来,整了整第一个保镖的衣领子,和刚才的动作一模一样。

“小王,看见他走过来了吗?”他又问道。

小王说:“看见了。”

“你的人为什么不拦他?”

“正在拦啊!”

小王说着就往前横跨了一步,挡在夏伯昼的身前。

“正在拦?”

夏伯昼觉得蹊跷至极,那些人明明就站在那里不动,小王却说正在拦。他看见小王站在那里,双手紧握成拳,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然而此时的青木却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踢踏踢踏地朝他走来。从小王身边经过的时候,小王视而不见,仿佛青木是个透明人一样。

青木再一次来到夏伯昼面前,俯身问道:“现在你还认为我这是在变戏法吗?”

长长的烟灰掉落下来,落在夏伯昼的白衬衫上,不过这次落在了左胸口,和前一次的右胸口正好对称。

“这是……幻觉?”夏伯昼虽然还是保持着镇定,但语气已经不像之前那么自信。

他不自觉地看向掉在衬衫上的烟灰,用手摸了一下,指纹间便粘满了灰色的粉,衬衫上留下了一片污渍,中间有一个小小的焦黄的洞。这种感觉无比真实。

青木笑道:“可以宣布输赢了吗?”

夏伯昼闭上了眼睛,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有些恍惚的精神和慌乱的心跳平复下来。这时候,他又听到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然后压在胸口的像大山一样的压力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青木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不丁不八地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嘴里叼着烟,半截烟灰摇摇欲坠。

夏伯昼低头看着衬衫上的两个烟洞,始终想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如果刚才都是幻觉,这两个烟洞是哪里来的?如果不是幻觉,小伙子的烟现在还叼在嘴上没动过呢!

“你的确很厉害。”他说。

青木说:“你好像并不完全服气。”

夏伯昼说:“如果你这种本领是常态的话,我服气了,相信你可以做任何人的保镖。”

“他可不止能做保镖!”楼上传来夏文远的声音。

大家抬头看去,却没有看到人。过了一小会儿,电梯门开了,夏文远自己控制着智能轮椅从门里出来。

“爸——”夏伯昼叫着,连忙站起来跑过去扶轮椅,“您怎么一个人就下来了,李卫呢?”

夏文远说:“你这么多保镖都带进屋里来了,还要李卫干什么?”

“哦,小王和李卫打过招呼的,就是让他们和青木先生切磋一下,没有别的意思,霞姨可以做证。”

夏伯昼看出夏文远不高兴了,就用眼神示意小王让底下人都出去。

夏文远问道:“切磋完了吗?”

夏伯昼说:“完了完了,没事了。”

青木却说:“夏董你还没有宣布输赢呢!”

夏伯昼说:“输赢有那么重要吗?”

夏文远说:“既然定了规矩,总要有个结果。”

夏伯昼有些为难地说:“爸,要我认输可以,青木先生的本事我也服了,但把您的安全都交给他,我还是……心里不踏实啊!”

夏文远说:“商人首重诚信,这也是我们夏家立家之本。你将来要挑起整个家族的担子,不能把本分丢了。如果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也就别想着族长的位置了。”

夏伯昼喜上眉梢,说:“爸,我知道的。你放心,我答应给他的钱一定会给的,一会儿我就让财务划五千万给他,但您的安全……”

青木嘿嘿一笑道:“原来这就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啊!”

“什么真实想法?”夏伯昼莫名有点惊慌。

“潜意识不会骗人,你能想着诚信为本,已经很难得了,将来做夏家的接班人也没什么不可以嘛!”青木说。

夏伯昼转过身来狠狠的盯着青木,本想质问他为何胡说八道,心头却突然间狂跳起来。

他看见青木就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双手插着裤兜,嘴里叼着燃了一半的香烟,半截烟灰摇摇欲坠。

而他自己正坐在沙发里,小王和保镖们散布在他周围,严阵以待。

夏伯昼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呼吸也紧促起来。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抬头看见二楼的夏文远,正坐在轮椅上看着他们。李卫就站在夏文远的身后。

“可以宣布输赢了吗?”青木问道,随着嘴唇的抖动,半截烟灰跌落到了地上。

夏伯昼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

衬衫平整光洁,白得像雪一样,没有一点污渍。

“你赢了。”夏伯昼说。

224、摆脱

青木和夏文远约好时间,就给黄子强打电话,让他把西山的温泉度假山庄给腾出来用两天。

黄子强现在对青木奉若神明,别说两天,就是用个一年半载,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山庄经营的营收虽然不小,却不是黄子强最大的收入来源。他经营山庄主要也是为了拉关系,让他的客户或者上头的人有个休闲的好去处。

经过上次那件事,他接手了蒋得官的不少人和势力,申州那边的生意口子也终于打开了,生意做得还算顺畅。不知道是李卫帮他说了话,还是青木的关系,他和申远的董诚搭上了线,而且董诚对他的态度很不错,那就说明是上头打了招呼的,世人皆知董诚的上头就是夏家的老大夏伯昼。

黄子强很聪明,没问青木借山庄用来干什么,就按照青木的要求给山庄里的所有人员放了假,又乖乖地把钥匙交给了候彪。

对于青木收服了候彪这件事,黄子强更是佩服得不得了。蒋得官能在申州立足做大,有他的本事,却也少不了候彪的功劳。当年黄子强就很羡慕,觉得蒋得官运气逆天,居然从一个装垃圾的集装箱里捡到了候彪,但他知道,青木收了这只猴子可绝不是靠什么运气。

西山并不是旅游的地方,没有什么名胜古迹,唯一出名的就是温泉。平时除了来泡温泉的,就很少有人来。候彪拿了钥匙以后就安排人在山下的山庄指示牌那里加了“内部整修,停业三天”的告示,又在半山腰封了进山庄的路。

青木先把夏筱筱接到了山庄里,给她安排了一个房间,让她先带美美泡泡温泉,他去接夏文远夫妇。

考虑到夏老爷子要带上他那辆特制的高级轮椅,必须要一辆大车,但为了稳妥,青木没有去借夏家的车,而是开了一辆保安公司的别克gl就去了夏老爷子的庄园。

夏文远夫妇倒也没嫌弃,坐进了车里,只是夏家的下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这辆车,就好像看见皇帝老儿骑驴一般新鲜。

李卫帮着把轮椅搬到车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朝青木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

车子开出去以后,夏文远说:“李卫跟了我这么多年,这是唯一一次出门不带着他的。”

青木知道李卫是夏老爷子最信任的人,不让他跟着,很容易让他觉得自己的忠诚受到了怀疑,这是一个贴身保镖最难接受的。但这件事情关系重大,又答应了夏筱筱的要求,连胡杏都没告诉,又怎么可能让李卫跟来。

“李卫是夏老最忠诚的护卫,这一点我不怀疑,但是实在没有办法,等这件事情过后我再找个机会向他赔罪吧。”青木说。

夏文远笑着摆手道:“那倒不必,李卫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没那么小气。”

邬丽霞说:“青木先生,现在只有我和老夏两个人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们要去见谁了吧。”

青木对着后视镜笑了笑说:“夏老,霞姨,你们不要着急,一会儿就知道了。”

邬丽霞和夏文远对视了一眼,夏文远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只是脸色显得有点儿沉。

青木知道夏老爷子出于信任跟着他来了,但心里肯定也带着不少疑问,而且他这种地位的人,知道的事情总是比别人多一些,喜欢随时掌控住全局,现在突然有件事情别人知道,而他不知道,心里难免就不舒服,何况还要他去一个未知的地方,见一个未知的人。越是有权势的人,越是害怕这种未知。

车子开到市郊的一个停车场,候彪正在那里等着。青木下了车,和他轻声交谈了几句。候彪就过来,手里拿着个仪器,围着车身转了一圈。仪器上亮起了小红灯,转到车尾的时候,小红灯亮了一排,发出嘟嘟嘟的警报声。

候彪朝青木点点头,然后招了招手,另外一辆别克商务车开了过来。

青木上车对夏文远说:“夏老啊,路还远着呢,睡一觉吧。”嘴里这么说着,眼神却示意他们下车。

邬丽霞狐疑的看了夏文远一眼,见夏文远点了点头,就扶着夏文远下了车,候彪过来帮忙,偷偷用手里的仪器在他们二人身上扫了一遍,才搀扶夏文远上了另一辆车。

那个司机下车,熟练地把两辆车的车牌对换过来,然后上了青木开来的那辆车,朝东边市区的方向开走了。

青木也上了车,载着夏文远和邬丽霞朝西山方向开去。

候彪则钻进了另一辆小车,就在停车场上等着。

仅仅过了一小会儿,一架精巧的无人飞机就飞了过来,在停车场上空停了一下,然后掉头朝东飞去了。

紧接着,公路上几辆黑色轿车沿着青木他们来时的路飞驰而来,没作停留,也朝着市区方向开走了。

候彪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车窗关紧,穿过城区不要停,到城东桃花山转一圈再开回到梅教授的实验室。”

打完电话,候彪发动了车子,以最快的速度朝西边的公路追了上去。

……

邬丽霞觉得青木谨慎过头了,说:“你谨慎归谨慎,可不能把轮椅拿走呀,老夏的身体可走不了长路。”

青木说:“轮椅早就准备好了。”

邬丽霞说:“你们准备的哪有自己家的用的舒服!”

夏文远说:“你不用说了,我那轮椅上有定位装置,他们是不想让李卫的人跟上来,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去了哪儿。只是以青木先生的性格不是这么谨小慎微的人,想必是有高人指点吧?”

青木说:“就是要和你们见面的人教我这么做的,她说李卫职责所在,一定会派人跟上来。”

夏文远说:“现在车也换了,轮椅也拿走了,你大可以放心,他们还没有胆子往我身上放窃听器,现在可以告诉我们要去见谁了吧?”

青木答非所问:“夏老的身体我知道了,霞姨你的身体怎么样啊?”

邬丽霞莫名其妙:“我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啦?”

青木说:“我说出来,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别激动过头了,身体吃不消哦。”

邬丽霞说:“哪有那么严重,我和老夏什么人没见过!”

夏文远笑道:“看这条路,是去西山吧?我知道不久前沃尔夫先生来这里秘密疗养了几天,但他不是已经走了吗?再说,我和威廉又不是没打过交道,就算他没走,见个面也不至于神秘成这样。”

邬丽霞也笑了起来,说:“我原本还挺期待的,被你这么一说啊,兴致就低了一半,你让年轻人玩会儿不好吗,非要这么早说穿。”

青木哈哈笑了起来说:“夏老,霞姨,我要带你们去见的这个人,一千个沃尔夫也比不上!”

夏文远沉声道:“年轻人说话不要太狂,你知道沃尔夫家族有多大?手里掌控着多少资产?我真想不出这个世界上有谁是一千个沃尔夫也比不上的!”

青木知道他误会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个人对你们的重要性,一千个沃尔夫也比不上。”

夏文远忽然有所警觉,心头一条,和邬丽霞对视了一眼,问道:“到底是谁?”

青木说:“夏筱筱。”

225、重逢

夏文远和邬丽霞一路上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理性上来判断,他们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非理性一点,他们又希望这是真的,而且他们相信青木不会骗他们。

他们不敢再问话,深怕问一句就发现这只是一个玩笑,刚刚点燃的希望之火瞬间就会熄灭;他们也说不出话来,五年来早已埋藏在心底深处的对女儿的思念正像地底的岩浆般涌动,稍一不慎,就会从地壳的薄弱处喷涌而出。

沉默,只有沉默才能保持希望,只有沉默才能克制激动欲狂的血液。

车子进了山庄,在大门口停了下来。候彪后发先至,已经等在那里,帮着打开了车门。

邬丽霞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快,山上的空气如此新鲜,以至于让她有种晕醉的感觉。她扶住夏文远的肩,艰难地说了一句:“老夏,下去看看吧。”

夏文远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这时候才缓缓睁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说:“走。”

候彪帮着邬丽霞把夏文远搀扶下车,青木靠在驾驶室的车门边,笑嘻嘻地看着他们。

邬丽霞和夏文远同时看向青木,青木掏出一根烟点上,吐出一口浓浓的白雾,夹着香烟的修长的双指朝前方的大门指了指。

门敞开着,一位明媚动人的女子,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款款走来。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正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门外的人。

邬丽霞见到那女子的一刻心头一阵狂跳,要不是夏文远用力地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差点就晕了过去。

“筱筱!是筱筱……真的是筱筱!”邬丽霞喜极而泣。

夏筱筱也早已泪流满面,推着轮椅走到二老面前,哽咽了许久才叫出来:“爸、妈!”

夏文远胸膛起伏,身子微微颤抖,快九十岁的人了,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世上已经少有能让他内心稍起波澜的事了,唯有他的爱女,始终是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夏文远在妻女的搀扶下坐进了轮椅里,不停地说着。

这辆轮椅不比家里常用的那辆那么宽敞,设备也不够智能,但他坐在里面却觉得很舒服,浑身哪儿都舒服。

“美美,快叫外公、外婆。”夏筱筱对美美说。

小美美就乖乖地叫了一声:“外公、外婆!”

夏文远没有应,脸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邬丽霞则满脸笑容,“哎哎”地应着,又责备女儿:“带外甥女来也不说一声,一点礼物也没准备。”

青木知道他们有好些话要说,就说:“你们还是快进去吧,这外面大太阳晒着多热啊!”又拉着美美的手说,“美美,叔叔带你去那边山上玩好不好?”

美美看了看刚认的外公外婆,又看了看自己的妈妈,然后对青木点点头:“好。”

青木对夏筱筱说:“该说什么抓紧说,两个小时候后我带美美回来一起吃饭。”

夏筱筱感激地朝青木笑笑,然后和邬丽霞一起推着夏文远进去了。

他们说话的时候,候彪在远处的角落里打电话,这时候走过来向青木汇报:“李卫很厉害,加上夏家的能量,我们的行踪瞒不了多久,最多到明天早上,他们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了。”

青木说:“没事,今晚就把夏老他们送回去。你把人都拉出来了,教授和姚妈妈那边顾得过来吗?”

候彪说:“那边的人没动,就是柳营巷和总部轮值的人都带过来了。”

青木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短的时间,真是难为你了。”

候彪笑了笑:“没事的话我就去巡视了。”

青木点点头,就拉着美美去了后山。

西山虽然不是旅游景区,但空气很好,山间小溪潺潺,绿树红花,也很有一番景致。但小美美却似乎全无看山景的兴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青木问她怎么啦,她过了很久才仰起头来问:“妈妈为什么哭了?”

青木说:“因为妈妈见到你外公外婆太高兴了。”

美美说:“太高兴了为什么要哭?”

青木摸着脑袋想了很久说:“嗯,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大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吧!”

“那你高兴的时候会哭吗?”

“不会。”

“你不是大人吗?”

“额……”

一条细小的瀑布一处峭壁上宣泄而下,被一块凸出的岩石分成了两半,哗哗地流入峭壁底下的山林,变成两条永不再聚的溪流。

小美美对着瀑布看了一会儿说:“妈妈说要我以后跟外公外婆住到一起去。”

青木说:“外公外婆的家很大呢!”

小美美眼里却泛起了泪花:“妈妈是不要我了吗?”

青木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哄孩子这种事情可不是他擅长的,就说:“美美饿不饿?我带你去吃东西。”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心里虽然还惦记着妈妈,但听到有吃的东西就不自觉地大口大口地咽起了口水。

青木就带着美美来到温泉山庄的后厨。

毕生花正在后厨里忙活着,她是被青木硬生生拉来的。

黄子强的员工全部放了假,偌大个度假山庄里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了。夏文远夫妇和夏筱筱时隔五年重逢,总要在一起吃个饭,这可把青木难坏了,安全的事情可以交给候彪,总不能做饭也让候彪来。他想来想去,就把毕生花给拉来了。

山庄的后厨很大,原本几十号人干活的地方,现在只有毕生花一个人,跑前跑后可把她累坏了。看见青木过来,她就抱怨:“你说你找个什么样的地方不好,非得在这儿,洗菜的池子、切菜的墩子和烧菜的灶台都隔着好几里路,我这腿都快跑断了!”

小美美听见了说:“阿姨你说的不对,一里等于五百米呢!”

毕生花这才看见青木手里还牵着个粉嫩粉嫩的小丫头,就在美美的脸蛋上掐了一把,说:“是美美吧?你真聪明!阿姨说着玩儿呢!”又对青木说,“你丫还挺有小人缘,天天、美人,现在又来个美美,你那工作室可以改托儿所了。”

青木嘿嘿笑着说:“好啊,那你当大家的妈妈……桑?”

毕生花啪地打了他一下,骂道:“桑你个头啊!少在老娘面前油腔滑调的。”

毕生花来了,受命寸步不离保护毕生花的乌鸦当然也来了,不过它此刻正在全力对付后厨那些山珍海味,听到青木和毕生花的说笑,才飞过来凑热闹:“妈妈桑!妈妈桑!”

毕生花拿起旁边一把菜刀,作势威胁道:“你再帮腔!”

“喔哦!”乌鸦就呱呱叫着飞走,去对付那只刚刚被他从水族柜里捞出来的大龙虾去了。

226、干爹干娘

美美听到妈妈两个字,脸上又添上了愁容。

毕生花问青木怎么回事儿,青木说明原委后,毕生花白了他一眼,骂了句笨蛋,然后对美美说:“美美啊,妈妈不是不要你了,妈妈可疼你啦!可是人总要长大的,长大了呢,都要离开爸爸妈妈,要勇敢地独立闯荡啦!美美是不是长大了呢?”

小美美就用力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还能见到爸爸妈妈吗?”

毕生花说:“当然能啦,不过你要乖才可以,你乖的话呢,爸爸妈妈以后自然会来看你,你长大以后也可以去看他们。那么美美乖不乖呢?”

“乖!”小美美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好,美美乖,那阿姨给你弄东西吃。”毕生花说。

山庄虽然放了假,但该采购的东西都采购好了,就和日常运营时候没什么两样,吃的喝的一样不差,后厨里各种各样的菜都有。

毕生花的手艺很好,除了一些极高档的海货和山珍,凡是家常菜,她做起来都得心应手。她把煤老板爱吃的酱肘子切成小块,拿了些做好的鳕鱼条、蟹肉丸子出来,又拿来水果和零食,在桌上摆开来,让小丫头和乌鸦过来吃,说:“最好吃的东西我们先吃,现在不在的可就没口福啦!”

乌鸦舍弃了那只被它啄破了壳、弄断了腿,还在地上艰难蠕动的大龙虾,飞过来对着酱肘子闻了闻:“要的就是这个味儿!”

美美好奇地看着乌鸦问道:“你是人变的吗?”

煤老板一边吃着肘子肉,一边说:“唔唔,也许可能是的呱。”

美美就把煤老板当成了人,又问道:“你多大了呀?”

“额……”乌鸦歪着头想了想,又看着青木用爪子挠了挠头,“好像……想不起来了呱……”

美美说:“那你一定很老了,我叫你乌鸦叔叔吧。”

“哇喔,酷!”乌鸦第一次有了一种做人的感觉,开心地扬起了翅膀,对着青木说,“听见没有,她叫我叔叔!我和你一样,也是叔叔了!”

青木说:“你想做爷爷也没人反对。”

乌鸦说:“不不,爷爷听起来太老了。另外,我要求改名字,像我这么帅气的鸟,应该有一个更霸气的名字。”

“煤老板还不够霸气吗!”毕生花说,“要不要改成煤大帅?”

乌鸦想了想说:“那还是煤老板吧。”

美美突然说:“妈妈说青木叔叔以后要做我‘干爹’了,花阿姨你可以做我干娘吗?”

“嗯……这个……”毕生花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睛瞟向青木。

乌鸦插嘴道:“她做不做你干娘,要问你干爹同意不同意。”

美美就问:“干爹你同意吗?”

青木说:“我没意见。”

美美就甜甜地叫了一声干娘,又说:“干娘,你脸怎么红了?”

“啊……是吗?”毕生花双手捧住了脸,慌乱地说,“芥末放多了,这芥末可真辣!”

美美看了看青木,又看了看毕生花,然后和乌鸦一起嘎嘎笑了起来。

毕生花假装生气地骂道:“人小鬼大!”

美美收了笑容,担心地问:“干娘不喜欢我吗?”

毕生花嘴上骂着,心里却欢喜得不得了,把小美美抱起来,捏着她可爱的小脸蛋说,“这么漂亮的干女儿,干娘怎么会不喜欢呢!”

不知是刚才在后山走路走累了,还是这几天休息得不好,美美吃饱了就有点困,躺在毕生花怀里就睡了。

青木突然感觉到一股奇特的精神波动。他心一动,意识就跟了进去,看到一片美丽的海滩,海水清澈而平静。沙滩上有一幢用木桩架空的小屋,小屋周围丢满了各种各样的贝壳。

这场景和夏筱筱梦境里的场景一模一样,看来就是她们生活的地方。

又一阵精神波动,乌鸦从天空晦暗不明的云层里飞了出来,哗啦一下落在青木的头顶。

“你也来了。”青木说。

“我侄女的梦有点奇怪,呱!”乌鸦叫着,脑袋转来转去,“我侄女人呢?”

青木指了指沙滩上那间屋子:“就在那里面。”

这时候,小木屋的门开了,美美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扎着两条小辫,手里拿着一个藤条编织的篮子,赤着脚,裤管卷起来,从小木屋的木梯上下来,开始捡地上的贝壳。

青木和乌鸦安静地躲在梦境空间的边界处,隐藏着自己的意识,尽量不惊扰美美的梦。

然而,小美美却忽然转身朝他们走来,随着她的脚步,整个空间都向他们这边在移动。

“干爹,乌鸦叔叔,你们怎么来了?”美美看着他们问。

青木不知道美美是怎么发现他们的。通常情况下,一个完整的意识体突然进入他人的梦境,一定会惊扰到那个梦境的主人,要么意识遭到反噬,要么造成梦境坍塌,除非两者的精神力相差太大。而以青木的精神力量,强如药婆和杜鹃这样的人,他也可以让她们不知不觉间入梦。他要想隐藏自己的意识体,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发现他。

“美美,你怎么看见我们的?”他问道。

美美奇怪地看着他说:“就是看见了呀!”

“这是你的家吗?”

“是呀,我家是不是特别美?”

“嗯,的确很美。可是……”青木看了看那间架空的小木屋,“住在这里不是很潮湿吗?住久了会生病的啊!”

美美笑了,说:“这里是我玩的地方,我家在上面。”

她一指海岛后面的小山,那里的空间就忽然开阔了,在许多花草掩映中,有几间石屋。石屋的外围堆着乱七八糟的石块,如果从远处或者高处看,这里只是几堆乱石,绝看不出是可以住人的屋子。

“你和爸爸妈妈一直住在这里吗?”青木问道。

美美说:“妈妈有时候会带我去城里住,爸爸回来了,我们就住在这里。”

“哦,那你爸爸现在在里面吗?可以请他出来吗?”青木试着引导美美梦到她的爸爸,这样至少可以在梦里见到这个司徒的样子。

美美狡黠地笑了笑,让青木蹲下来,附到他耳边说:“我爸爸不让我说他和妈妈的名字,也不让我在梦里梦见他们的样子。”

“什么?”青木大吃了一惊,“你知道现在是在做梦?”

美美奇怪地说:“对呀,干娘现在正抱着我在睡觉呢!”

227、岛上的小木屋

梦境空间已经移到了岛上,然而沙滩的场景却依然在远处。青木看出那里和这里有着明显的界限,绝不是同一个完整的梦境空间。

乌鸦呱地叫了一声:“这是怎么做到的?”

青木说:“这是在连续梦境变换后回到自己过去梦境的一种方法,可以称之为梦境残留,但是要有极强的精神力量和极精微的控制才可以。实际上刚才的空间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空间,而是一种记忆图景,也就是意识调用过记忆的痕迹,有这些痕迹在,你想回到刚才的梦境就很容易。”

“有时候人做完梦醒来,再睡着还能继续沿着刚才的梦做下去,就是因为无意中使用了梦境残留,潜意识找到了自己调用过的记忆痕迹。但通常两个梦只是情境上的连贯,而细节会有很大的不同,就是因为记忆痕迹不可能全部复原。但是美美的记忆图景太清晰了,所以会让你错误地以为那个空间还在。”

乌鸦说:“我知道,但我侄女是怎么做到的?她的精神力可没有那么强。”

青木也觉得奇怪,就问:“美美,这是你爸爸教你的吗?”

“教我什么?”

“教你怎么做梦啊。”

“做梦还用教吗?”

“不是一般的梦,是清明梦。”

“什么是清明梦?”

“就是像你现在这样,知道自己在做梦的梦。”

“难道有人做梦的时候不知道在做梦吗?”

美美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似乎在回答一个很弱智的问题。

青木这才知道美美是一个天生的清明梦者。这种人并不少见,但很多天生清明梦者因为无法分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在精神上往往会出现问题。而且清明梦非常消耗精神力,如果没有特殊的训练方法,人的身体和精神会变得越来越虚弱。所以很多小时候有清醒梦能力的人,要么夭折了,要么变成了精神病,要么随着年龄的增长慢慢失去了这种能力,这也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

然而美美不但一切正常,还表现出了不可思议的梦境能力。她在青木和乌鸦进入她梦里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他们,她还能转移梦境空间的时候保留记忆痕迹。

最难的是,她说司徒不让她在梦里梦见他的样子,她居然就真的可以不梦见司徒。要知道人的潜意识并不会欺骗,当她想爸爸的时候,照理这时候就会调取关于爸爸的一切记忆,除非有极其强大的精神力量能够改变基本的梦境规则,否则是无法控制自己调取记忆的内容从而控制梦境空间的内容的。

这种种奇异的能力,如果不是司徒教的,那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你刚才说你爸爸不让你梦见他的样子,那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就不想他的样子就好啦。”

“可是你明明想他了呀。”

“我想他了,但不一定要想他的样子呀!他可以是一朵花,可以是一片叶子,也可以是一朵云。”

美美一边说一边从地上摘了一朵花,伸手一扬,花儿就变成了一片树叶,那树叶在风中飘飘扬扬,越飘越远,越飘越高,后来就变成了一朵浮在天空的云。

“小的时候,爸爸经常和我在梦里捉迷藏,他来的时候从来不是他自己的样子,他会变成鱼啊、鸟啊、蛇啊什么的,他还变成过房子呢!后来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变成别的东西让他找,但他总是一下子就找到我。”

青木越听越惊讶,司徒能够突破梦境规则的限制,随意变换自己的样子并不奇怪,但美美能够做到就太神奇了。别小看这随手摘花变叶再变云的小手段,要在梦里做到可不容易,在青木认识的人里,至少也要杜鹃那种程度才可以,药婆就绝对做不到那么轻松熟练。

除非她是……

“干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我爸爸不让我在梦里梦见他和妈妈的样子,但他不在的时候,我特别想他,所以他就准备了一个很秘密的地方和我见面。在那个地方,我就可以见到我他的样子。我刚才问爸爸,以后我不能经常看见妈妈了,可不可以也在那里梦见妈妈。爸爸说可以呢!”

“什么地方?”

美美就指着远处沙滩上的那个小木屋说:“就是那里。”

青木说:“这个小木屋怎么就是秘密了呢?”

美美说:“这个屋子是爸爸给我造的,他在海滩上造了很久才造好的。爸爸说,这里除了我,谁也进不去,就连他和妈妈也不行。”

“真的吗?”青木觉得很奇怪,一个梦境里的屋子,怎么会进不去呢!

“当然是真的啦!”美美跑向了木屋,梦境空间又移回到了刚才的沙滩。

美美沿着木梯爬了上去,打开木屋的门,在门口回头喊:“干爹!乌鸦叔叔!就是这里啦!”

青木开始仔细观察木屋,强大的精神力量就像扫描仪扫过一样,按理说梦境空间里的任何东西都会清晰无比地展开在他的眼前。然而,那个屋子就像一片光亮中的一个黑洞,里面是什么他一点也看不到。

如果美美没有打开屋门,那是正常的,因为梦境空间里还没有构筑屋子的内部结构,但美美已经打开了屋门,她就一定已经把屋子内部构建好了,至少屋门口的部分应该看得到。

这个屋子果然透着神奇。

他突然想起来刚进入梦境的时候,他感觉到了美美的意识体的波动,所以知道美美在那个屋子里。这并不是一个正常的现象。

一般而言,梦的场景是随着潜意识调动的记忆而转换的,主意识体的所见,就是梦境的全部空间。美美在木屋,她不可能看见屋外的世界,她的整个梦境空间就是那个屋子。然而青木和乌鸦刚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梦境,却是整个海滩。

青木偷偷问乌鸦:“看到什么了吗?”

乌鸦没有说话,突然如离弦之箭,呼一下飞了出去,身体化作一道虚影,从木屋穿过,在空中打了个回旋,呱呱叫了两声,又回到了青木头上,说:“喔哦,好像……飞得太快了,什么也没有看见。”

美美还在门口站着。

青木笑着问道:“你会邀请我进去坐坐吗?”

美美朝屋子里面看了一眼,又看着屋外的青木,似乎很为难的样子:“那你们可要替我保密哦!”

青木说:“那当然。”

美美就朝他们招招手,然后率先进了木屋,小身子一隐就不见了。

青木没有去爬梯子,对他来说,美美的精神力量并不强大,梦境空间的一切规则都可以突破和改变,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力量来支撑因为规则改变而产生的空间震荡。

只见他脚踏虚空,只一步就从沙滩上踏进了小木屋的门。

然而,他眼前所见,却是一片虚无,虚无到连黑暗都不得见。

228、可喜可贺

毕生花见美美睡得香,就把美美塞进青木的怀里,说:“你抱着她,我还要去做菜呢。”

青木说:“人不多,少做几个就好了。”

“知道。”毕生花答应一声就去忙活了。

时近中午,毕生花来说饭菜都准备好了,问青木是不是可以开饭了。青木就把美美叫醒,说吃饭了。美美醒来第一句话就问:“干爹,你见到我爸爸了吗?”见青木摇头,她就有些失望的样子。又问:“干爹,那你见到镜子了吗?”

青木点点头,想起了那一片虚无中亮起的流动的光幕。

美美就开心起来,问道:“那你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

青木反问道:“美美先说。”

美美说:“我看见自己像一只蝴蝶,长着一对很美很美的翅膀!”

青木就夸赞道:“美美本来就是最美的。”

美美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奶白的牙。

这时候毕生花喊他帮忙,他就去和毕生花一起把饭菜装上餐车,送往夏筱筱他们所在的房间。美美跟着他们一起走,就把刚才的问题忘了。她没有追问,青木也就没说,他站在那华彩流动的光镜前,乌鸦就站在他头顶。镜子里的乌鸦还是乌鸦,而他什么都没照见,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夏筱筱忙着过来帮青木和毕生花把餐车上的菜放到餐桌上。夏文远依然八风不动,但脸上气色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显见心情对老人的身体有多么重要。邬丽霞更是满面春风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只眼角还能看到泪水干涸后留下的痕迹。她见到美美就急着上去一把抱住,又搂又亲,欢喜得不得了,连说:“我的乖孙女哟!”

夏文远也说:“干脆就不要叫外公外婆了,就叫爷爷奶奶吧。”

美美看向妈妈,见妈妈点头,就乖乖地叫了爷爷奶奶,叫完又说:“妈妈,妈妈,我刚刚认了干爹,还有干娘。”说着一指青木和毕生花。青木云淡风轻,毕生花的脸却刷一下红了。

夏筱筱捂嘴笑道:“你认干爹干娘,也要问过爷爷奶奶同意才行呀。”

美美就问:“爷爷,奶奶,青木叔叔做我干爹,花阿姨做我干娘,你们同意吗?”

夏文远和邬丽霞早听夏筱筱说了,让青木收美美做个干女儿,此时小丫头一说,他们当然欣然同意,只是心里嘀咕着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干娘。事后邬丽霞一个劲儿地跟夏文远叹息:“可惜呀可惜,可惜了杏儿了!”夏文远却不以为然,说:“年轻人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你瞎操什么心!”

吃饭的时候毕生花就问:“我们一直美美、美美的叫着,还不知道孩子大名叫什么呢?”

夏筱筱说:“她有个英文名字叫艾丽丝,以前一直生活在国外,用着方便。家里就一直叫美美,还没有取中文的大名,现在既然回来了,是该取一个。”

她说着看向夏文远。

夏文远说:“既然认了干爹,就让干爹取吧。”

大家就看向青木。

青木想起美美在梦里的奇异表现,就说:“叫‘初觉’吧。”

夏文远细细咂摸着这个名字:“夏初觉……夏日蝉鸣……如梦初觉……好!好名字啊!”

于是一锤定音,美美的大名从此就定了下来。

……

入夜的时候,青木开着车把夏文远和邬丽霞送回夏府。为了不引人起疑,夏初觉先跟着毕生花回家,在柳营巷住了几天,然后再由青木送去夏家。至于夏文远怎么跟家里人解释突然多了的这个孙女,那是夏文远的事情,青木也懒得管,反正小丫头很乖巧,连梦里都可以因为司徒的交待而不梦见爸爸妈妈的样子,别人要想从她嘴里套出点什么来也不可能,而且有夏文远在,她的安全是可以保证的。

此后,青木的工作室果然隔三差五就成了托儿所,而胡杏成了托儿所的接送员,每次都是她带着夏天、夏初觉和虞美人过来。胡杏一开始还问青木关于美美的事情,企图从他那里探听些夏老爷子不肯露的口风,但自从听到夏初觉喊青木干爹,喊毕生花干娘,而她只是个姐姐的时候,心里就老大个不痛快,干脆也什么都懒得问了。

托儿所一开张,除了胡杏这个接送员,毕生花自然是最忙的人,买菜做饭都是她的事情,还要照管着酒吧开张的事情。有时候姚菁菁也来帮忙。她来的时候,毕生花就轻松一点。不过三个孩子可就热闹了,夏初觉喊毕生花干娘,虞美人和姚菁菁最亲,夏天自然支持他的老姐胡杏,于是三个小孩为了大人的问题开始争论不休,就去问青木:如果要拜堂成亲会选谁?

青木被孩子们一闹,闹得烦了,就去社区的心理咨询室躲清净。社区的刘主任见他这么勤勉,就给他发了块社区优秀志愿工作者的牌子。

到了开学的时候,通过夏家的关系,几个孩子一道被送进了一所私立学校。社区的正牌心理咨询师也来上班了。新酒吧的装修进入了尾声,只剩下一些软装。毕生花和小齐、莫语都为了开张的事情忙得不亦乐乎,而青木至此才总算得了清静,既没有装修时的敲敲打打声,也没有孩子们的闹腾,更不会动不动来几个社区的居民要做心理咨询。

他安安耽耽地躺在自己那间被毕生花重新装饰了一番的神乌工作室的新沙发上,享受近一两个月来难得的清闲。

夏筱筱离开后就不知去了哪里,也再没有听到过关于司徒的消息。梅教授他们开发的空间盒子据说硬件已经有了突破,软件也正在紧锣密鼓地开发之中。姚妈妈的手术已经做好了,但还处在免疫抑制阶段,要完全恢复估计还要等几个月。夏文远梦中的影子再没有出来作怪,而远在北美的洪奎也传来消息,说他父亲一切如故,病情没有恶化。

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平静到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而青木非常清楚,平静只是表象,真正汹涌的危险正不知在哪里酝酿着。就像此刻,你躺在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剥着水果的时候,那场以水果命名的超强台风正在南方肆虐。

青木知道,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即将开始了。而他,不知道将在这场大战里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看着站在鸟架子上打盹的乌鸦说:“仔细想想,这两个月发生的事情还真是有点多啊!”

乌鸦说:“可喜可贺!”

青木奇道:“事情多有什么可喜可贺的?”

乌鸦说:“你脑子变得越来越灵清了呱,可喜可贺。”

229、杀猫令

天黑了,街边的铺面一间接一间亮起了灯,有的昏,有的明,有的白亮,有的粉暗。城市的人们在经历了每天都差不多一样又似乎完全不属于自己的白天后,开始享受各自不同的夜生活。

火锅店和湘菜馆里座无虚席,轮不上的领了号子在门口排队。街边的烤串摊子也围满了人,香气飘出去老远。路上丢满了串羊肉的签子和抓龙虾的手套,打翻的粉丝汤水撒的到处都是。

厨子在饭店的后门口喊:“收泔水的怎么还不来?泔水桶都满了,盛不下了!”张望了半天也没见泔水车过来,就把洗菜工喊来,“去,把泔水桶里的水倒到阴沟里,记得把里面的渣都捞出来扔垃圾桶,别把阴沟给堵喽!”

街头昏暗的围墙角落里,并排放着十几个大号的垃圾桶,却还是装不下这喧嚣夜晚放纵食欲的人们大快朵颐之后留下的全部垃圾,散开的塑料袋满地都是,酸菜鱼汤混杂着羊血大蒜在霉菌的作用下散发着一股腐臭味。

然而,这令人作呕的味道却成了某些动物的饕餮美味。

几只流浪狗在垃圾桶边不停地嗅着,人类的放纵给了它们挑挑拣拣的机会。对它们来说,这是一个难得的美食季节,可以把身体养得肥壮一些。等到入冬以后,人们一入夜就躲进开着暖气的家,只有少量的食物垃圾一丢到室外就会被冻得又冷又硬。那时候,它们就要面对长达数月的寒冷和饥饿了。

垃圾桶后面的围墙两米多高,墙后是一片已经拆迁很久却没有开发的荒地,长满了野草和荆棘。

一只瘦弱的猫窜上了墙头,不知是路灯的光太过昏暗,还是猫身上实在太脏的缘故,它浑身黑乎乎的,看不出体毛是什么颜色,只有两只晶亮的眼睛闪着饥饿的黄绿的光。

它静静地趴在墙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不远处热闹的街市上喧嚣的人群,仿佛一个斥候在侦查前方的敌情。

一只流浪狗抬起头来朝它看了一眼,想要吠,大概是嘴里还在吞咽的原因,只在喉咙里呜呜地叫了声,便又低头去寻找它的食物了。

猫缩了一下脖子,见狗没有狂叫,便胆大起来,探出半个身子,作势要往下跳。

那边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小伙子抬着一大桶垃圾朝这边走来。猫迅速缩回了身子,前爪趴着墙头,后腿已经退到了墙外,随时准备跳墙而逃。几条流浪狗只稍走远了几步,继续翻拱着它们的美味。

“今天的生意可真好。”扔了垃圾,其中一个掏出烟来,递了一根,“来,抽根烟歇会儿。”

“生意好又怎么样,赚死的是老板,累死的是我们。”另一个接过烟,啪一下点着,火光映红了墙壁,吓得墙头上的猫一哆嗦。

“说的也是,要是再不涨工资,我可干不下去了。”

“干不下去也得干,这年头,能有个活干就不错啦!”

“可咱的工资也太可怜了,还没抓几只猫赚得多呢!听说网上那个又提价了,一只猫涨到五千了。”

“别说五千,五万又怎么样?你现在还能在城里见到一只活着的猫?就算见到了,你也抓不住它,又不是谁见着算谁的,得杀了才算。”

“哎,你说这儿这么多垃圾,会不会有流浪猫什么的?”

“以前多的是,现在有没有就不知道了。”

“要不咱弄点药来撒一下,半夜再来看,说不定有惊喜呢!”

“嗯,可以试试。”

……

猫竖起耳朵听着。

那边又有脚步声,比先前的俩人沉重,显然是个胖子。

“哎我说,你们在这儿干嘛呢?丢个垃圾丢这么久,偷懒也不看看时候!”

“就抽根烟,马上过去!”

“谁的烟?我也来一根。”

……

猫知道现在来往的人太多,还不到它享受美食的时候,只好轻轻舔了舔嘴唇,往后退了一步,爪子死死抓住墙壁,慢慢的,又往后退一步,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就这样一步一步,一直退到墙根处,它才轻轻一纵,跃入了草丛。

匍匐在杂草丛生的荒地里,静静地等待着,就像偷袭的士兵在等待进攻的命令。

一只野鼠从草边的小沟里爬过。猫一动不动,隔着草叶子盯着,等它走近了,就闪电般伸出爪子把它死死按在爪下。

老鼠发出吱吱的叫声。

猫先是有点慌乱地抬起头,侧耳听了听,仿佛怕这细小的鼠叫声惊动了那边宵夜的人。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它才又放松地匍匐下来。

这是一只肥硕的老鼠,这里丰富的食物养肥了它,而大抵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轻易地被猫抓住。

这只肥鼠对于已经饿了一天的猫来说,本是一顿再美味不过的晚餐,可以让它无忧地度过又一个荒夜。

然而,当听见老鼠那痛苦的吱吱的叫声时,猫心里忽然生起了一阵同病相怜的悲哀。

半个月前,它还躺在舒服的毯子上,吹着空调,看着电视,吃着超市里买来的猫粮,现在却沦落到去垃圾桶里捡吃的,还要偷偷摸摸的地步。都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但人们打老鼠也仅因厌恶而为之,极少有穷追猛打到赶尽杀绝的。而现在的猫,不但人人喊打,一旦被发现了,却是不杀之决不罢休的。

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然也看不懂网上的,但它亲眼看着自己的同类一个一个消失在这个世界,如今的这个城市里,很难说还有几只猫活着。

同是天涯沦落人!

猫缓缓松开了锋利的爪子,老鼠如逢大赦,吱吱叫了两声,就挪动着肥胖的身躯躲进了黑暗的地穴。

墙那边的说话声停了,脚步声渐渐远离。

猫重新窜上了墙,探出脑袋,左右张望了一番,迅速窜了下去,在一群野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准确地咬住半条人们吃剩的鲈鱼。

它的动作迅捷而轻盈,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响动。污渍沾满了它的毛,掩盖了它原来的色彩,在黑暗阴影里很难发现它的存在。然而,它无法隐藏它那双反射着黄绿色光芒的宝石般的眼睛,虽只一闪,就像流星划过夜空般引人注目。

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正解开裤子在路边阴暗的角落里哗哗地尿着,忽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眼,就晃晃悠悠地朝着垃圾桶走来。接着,被半斤白干冲昏的脑子忽的清醒过来,洪钟般的嗓子大吼了一声:

“有猫!”

大街上猛地安静了,就像时间停了一刹。然后就哄一下炸开,扫街的挥着扫把、吃串的拿着烤串、骑车的推着车、走路的捡根树枝,全都朝着醉汉的方向涌来。

猫吓得炸了毛,嘴里还紧紧叼着半条鱼,蹭一下窜过了墙,从荒草地里跑了。

它的身后还兀自响着人们的呐喊:“抓住它……别让它跑了……围起来……堵住出口……”

230、真实的谣言

第三空间基金会下属的一家生物实验室终于找到了灰脑病毒源于弓形虫的证据。这种可怕的细胞内寄生虫在特殊频率的生物电波刺激下,会向波源靠近,并产生持续振动,其振动频率和电波同步,振动过后,这些弓形虫无一例外都会死亡。

一大群虫子跟着脑电波的振动,就好像迪厅里吸了粉跟着音乐节奏疯狂起舞的人群一样,科学家把这种振动称之为“死亡舞蹈”。

能让弓形虫跳死亡之舞的电波频率共有三个波段,其中两个属于我们正常的脑电波范围,只是需要人在某些较复杂的情绪影响下,才会有较大概率释放这种脑电波,而弓形虫的大量移动和死亡之舞会令神经系统受损,诱发脑炎、脑膜炎和癫痫。死亡后的虫体进入脑脊液,会侵害人的免疫系统,引起血液、淋巴甚至其他器官的病变。

第三个波段的频率并不在我们常见的脑电波范围内,而正是在这个波频刺激下,弓形虫在死亡舞蹈期间身体会迅速分解,并释放出灰脑病毒。病毒会像蚁群一样呈现一种有序的状态在大脑的灰质层上集合,让脑细胞慢慢死亡。

梅以求拿到报告以后分析,第三个波频是入侵意识所特有的,如果能研究出这个波频的放射和意识思维之间的关系,或许就能发现外星入侵意识和人类本体意识之间的区别。那样就能将地球上已经遭受入侵的人和健康的人区分出来了。

这件事原本只在小范围内传播,除了几个相关实验室,甚至连第三空间基金会内部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然而,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消息,互联网上开始出现了有关灰脑病毒的谣言。

灰脑病毒的案例很少,又没有公开,原本不会引起什么波澜,但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容易引起人的兴趣和恐慌。网络上关于这种病毒的传言就越来越多,说是哪里哪里又发现几例,哪里哪里又死了几个等等。

网民们便要求医疗机构和政府公开资料,不要隐瞒。政府就出来辟谣,说不存在这种病毒。本以为谣言会如窗户纸一样一戳就破,但政府刚刚辟谣,就有人在网上贴出了病毒样本资料和实验数据。这些实打实的东西让政府的辟谣显得苍白无力,民众们开始愤怒,甚至许多科学界人士也提出了抗议,要求公开真相。

谣言并不限于某一个国范围内,全世界都有,许多政府机构干脆不再辟谣,而是把谣言的来源指向了别国,自己推个一干二净,说病毒有也是在国外,要国内民众不用担心。

如此一来,谣言更是甚嚣尘上。最新的说法是人类已经大面积感染,还有说感染的人大脑会失去自我意识而变成丧尸。甚至有谣言称当地的火葬场已经被军方接管,专门用来火化丧尸了。

接着,一个更加重磅的炸弹在互联网上爆炸了——当今最伟大的科学家莱斯特先生死于灰脑病毒。

维奇解密和脸书上的一个神秘账号同时公开了莱斯特先生在霍普金斯医学中心的诊断记录,其中有几页是关于在其脑部发现新型病毒的材料,发布者声称这份材料是抢救出来的,原件已经被霍普金斯医学中心销毁了。

这一下网民们炸了锅,科学界也炸了锅。莱斯特的拥趸们纷纷声讨霍普金斯医学中心和美国政府,责问他们为什么要隐瞒。人们还在等待他们出来辟谣的时候,却突然爆出医学中心的一名主治医生和档案管理员被美国中情局逮捕的消息。

事情到此并不算完。接下来,莱斯特遗言的部分内容被制作成视频公开在了油管上,短短几天时间内的全球浏览量就突破了二十亿。视频的发布者声称这是莱斯特临死前用思维矩阵密码向人类发出的警告,绝对真实而不可造假。

由此,原本因为莱斯特死亡真相而争论不休的科学家们突然陷入了集体沉寂,而各个正在互相指责和推卸责任的政府也都失了声。

网络上只剩下普通民众在那里奋力地大打口水仗,一言不合就说对方是外星人,你妈是外星人,你全家都是外星人。

接着,梅以求他们刚刚发现的关于弓形虫是灰脑病毒起源的材料也被公之于众。

灰脑病毒和外星人无论多么恐怖,对于普通人来说毕竟很遥远,在网上骂一骂,吐几句槽,该干嘛还是干嘛去。当政府和科学界不说话了以后,这些谣言也就只剩下了谣言而已。

但弓形虫是一种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它就在每一个人的身边,在你家养的宠物身上,甚至就在你自己的身上。

于是,一场由弓形虫引起的全球性大恐慌开始了。

药店里的磺胺嘧啶、乙胺嘧啶、螺旋霉素、肠虫清等各类广谱抗菌药、抗生素和驱虫药都被一扫而空,甚至连杀虫剂也卖断了货。

虽经一再警告,弓形虫是寄生虫,所有的寄生虫疫苗都是假的,但宠物店里的弓形虫疫苗还是从三百一针、六百一针不断加价卖到了五千一针,依然一针难求。

有些人家打不起疫苗的,就给自家的宠物吃药或者身上涂杀虫剂,实在不行就把猫丢了。政府的流浪动物收容所早就装不下了,大量的猫在大街上乱窜,尤其是饭店附近,成了流浪猫的重灾区。

人们必须小心翼翼,家里和办公室的门窗都紧关着,出门的时候有车的开车,没车的尽量快地挤上公交去到公司,不然随时都会遇到一群浑身脏兮兮的猫。

人们开始厌恶猫、恐惧猫,厌恶和恐惧让许多人的心扭曲了,把原本出于对外星人的敌视、对政府无能的愤怒和对世界不公的怨恨都发泄到了猫身上。

突然有一天,网络上出现了一篇,详述了猫科动物和弓形虫的问题,并号召人类为了自保,必须消灭家猫,把猫科动物的生存空间限制在远离人类社会的原始地带,同时承诺,杀一只猫者,奖励五十美金。

开始的时候人们都对此存疑,直到有人杀死了闯入自己家中的一只流浪猫后,银行账户里果真多了五十美元,此消息一传出,效仿者纷起。

无论动物保护协会如何呼吁,无论政府如何禁止,那篇被删了发,发了删,最后竟成铺天盖地之势,于是杀猫之风便越演越烈,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当虞美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由史大壮领着送到青木这里来的时候,她的那只小橘猫已经失踪一个多星期了。

231、失踪的酣然

那只又瘦又虚弱的小橘猫在青木和乌鸦眼里根本活不久,但或许是出于孤苦无依的同病相怜,虞美人把它当成了来吴中后最重要的小伙伴。

史大壮的工作很忙,每天早出晚归,甚至一连几日不回来也是有的,偶尔胡杏、姚菁菁或者青木来看她,那也只是偶尔。虽然在贵族学校里并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歧视,她也不怵与他们的交往,但夏天和夏初觉都出身高贵,要做真正的知心朋友总有种隔着千山万水的感觉。

她想家,想侉子坝的山山水水和坝子里的人,想恩昆公那满脸褶皱的笑容和手里长长的烟杆子。城市里林立的高楼只给了她几天的新鲜感,后来就只剩下陌生的孤独。她无处诉说,只有抱着小橘猫的时候,才能感觉到一丝内心的温暖、漂泊中的安定和一个人面对未知的勇气。

青木曾经暗示过她,这猫的寿命终究不及人长。她很聪明,知道橘猫有病,便愈加呵护,于是原本瘦小的猫渐渐胖了起来,趴在美人为它亲手做的小“床”上远远望去就是一团橘色的毛球,任何人逗它都显得乖萌乖萌的,实际上却是因为懒得动,以至于姚菁菁看到后说它就是一个肥版的青木。

虞美人为它取了个名字——酣然。取义酣然入梦,希望它每天都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刚出来的时候,虞美人还照常去上学。她不担心有人会闯到家里把酣然抱走,而这只身材走样恨不得把脑子也腾出来装脂肪的肥猫早已不是那只在春城流浪的病猫,你赶它都不走,更不要说自己跑出去了。

猫不似狗,一狗叫,全小区的狗都会跟着叫,而猫都是特立独行的。但猫比狗聪明,猫与猫之间若即若离,也形成它们自己的社会。外界的猫出了事,家中的猫总有所感应。这种感应不知从何而来,却是实实在在。

杀猫令如火如荼,满城的猫都在逃命和哀嚎,酣然也感觉到了危险。它不安地在房间里喵喵地叫着,期待小主人赶快回来给它一个安全的臂弯。然而它等到的是梆梆的敲门声和门外人们的怒吼:“这家里有猫!”

史大壮是极反感不理智地杀猫这种事情的,但作为一个刑警,他并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阻止事态的扩展,而事态也的确发展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杀猫不是杀人,从法理上来说没法处置,只能从道德上进行谴责。然而法且不责众,何况道德?当所有的人都认定猫是害人精的时候,即便有维护猫的人也不敢说话了。

人心所在,便是道德;话语权所在,便是道德!道德是可以绑架的。

现在人心和话语权都在发布的人手里了,连各国政府都因陷入了两难而放任了这件事情,其他人更是束手无策了。

但史大壮毕竟是个有担当的人,当虞美人打电话给他说大晚上有人不停敲门要闯进来的时候,他及时赶了回去,并以一个警察的威严阻住了那些想要闯进他家里抓猫的人。

有人认识他,知道他是刑侦队长,一方面不敢撒泼,另一方面却给了一个攻击的借口:“公务人员更应该以身作则,不能在家里养猫,你不顾及自己的安全,还不管周边老百姓的死活了?你有钱有权可以买到最好的药,老百姓可买不到。”

史大壮说:“猫是无辜的。再说我家的猫已经做过检查了,没有携带弓形虫。”

“你说没有就没有啊?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它也会把弓形虫勾引来,会给我们小区造成安全隐患。你要是不忍心杀猫,就送去收容所嘛,市长家的猫都送去了!”

史大壮觉得送收容所也是个办法,等将来风头过了再接回来。但是看着虞美人那难过的样子,他又不忍心。

虞美人知道让大爹为难了,可她实在舍不得让酣然离开,而且她听同学说过,宠物收容站里现在也开始杀猫了,因为收容站根本收容不了那么多流浪宠物,而网上杀一只猫的价格已经涨到了三百美元。

社区的人锲而不舍,尤其和他同一个单元的,更是群情激愤,闯门不成,就在业主会议上提出要求史大壮搬离。物业和居委会的人先后上门劝说史大壮:“不就是一只猫嘛,实在舍不得先找个乡下亲戚收着。”

但史大壮知道,现在乡下比城里还不安全。

终于在一个史大壮加班的日子,门被人骗开了。先是有人关了他家的水表阀门,然后冒充修水管的,让单纯的虞美人开了门。接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涌进来要抓猫,把美人吓到了。

不过再怎么样她也是在侉子坝长大的妞,是跟着青木闯过吴索吞大营摘过罂粟花的。虞美人只呆了一下,就对着房间大喊起来:“酣然——快跑!”

正躲在客厅沙发底下的橘猫听到主人的命令,趁着人们都涌向房间的时候,跐溜一下窜了出去。但它那肥嘟嘟的身子终究没能逃过人的眼睛,有人大叫一声:“追!”人们便又潮水般退出了史大壮的屋子。

史大壮怒不可遏,平生第一回为了自己的事情动用了公权力,把闯门的全都抓了起来。但终究是法不责众,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没法给他们定入室盗窃或者抢劫的罪,只把带头的几个以私闯民宅的罪名拘留几天了事。好在从口供里得知他们并没有抓到酣然,虞美人才终于抱了一线希望,但等了七天七夜,也没有等到酣然回来。

眼见得虞美人憔悴得不成样子,而网上的依旧没有平息之势,史大壮只好带着她来找青木,一边请大家安慰一下美人,一边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情。

煤老板听说那只猫丢了,十分感慨地说:“呱哦,在的时候觉得烦,丢了还怪想它的呱。”

虞美人听见这话哇一声哭了出来。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即使被人指着鼻子骂她父亲是毒蝎子的时候,在被掳去麻粟坝要她做死老头的新娘的时候,她都没有哭过。但她忍受不了失去最亲爱的朋友的痛苦,多少日子来积压的孤独和苦闷都随着泪水流了出来。

乌鸦不知所措地说:“呱呱,我说错话啦!”看美人伤心的样子,它奋翅而起,慷慨地叫道,“我去找!只要这家伙还活着,还在吴中,我就把它找出来!”

青木问:“吴中这么大,你怎么找?”

乌鸦说:“人有人的路,鸟有鸟的天。”说完就出了窗户飞走了。

232、存在的非唯一性

梅以求正在为杀猫令的事情发愁。

在此之前,他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甚至顺利得有些过分了,以至于他一度怀疑莱斯特的猜测错了,根本没有什么外星人,要不然那些入侵者早就该出手对付他们了。

他想象中对方必然会采取的手段是利用已经入侵成功的人物的权势通过政府或者其他势力对第三空间基金会施压,造成基金会分裂甚至解散,这一点他和几个主要成员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如此一来,入侵者也必然会暴露出一部分人和实力,让他们走上台面,总比像影子一样躲在暗处要好。

当然,入侵者也许会采取更加极端的手段,比如暗杀。梅以求已经用莱斯特签名写好了遗言,以备自己遭遇不测之时,能够像莱斯特一样向人类再发出一次公开的警告。

但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反倒是网络上频繁的爆料和杀猫令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打乱了第三空间基金会的节奏。

他们现阶段的研究重心除了正在进行的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游戏之外,原本还有三个方向:一个是灰脑病毒疫苗的开发,第二是对弓形虫起源的深入研究,第三是人类意识和寄生意识的辨认。

这三个方向上,第三个最为困难,目前除了知道外星意识能诱发大脑放射那种不常见的让弓形虫跳死亡舞蹈的电波外,并没有其他发现,大概率也要等到空间盒子研发成功后才会有所突破;第一个方向由于病毒样本和病例太少也显得困难重重,而且病毒疫苗的研发本身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只有第二项,因为弓形虫的普遍存在性,加上已经有了一百年的研究基础,似乎成功的希望最大。

但杀猫令一出,想要在城市里找一只猫都变得很困难,更不要说进行自然状态下的观察和实验了。虽然其他动物和人类身上也有大量弓形虫的存在,甚至比猫身上更多,但猫科动物是弓形虫的最终宿主,少了猫,就缺少了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梅子青穿着白色工作服,戴着手套,怀里抱着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走进办公室:“教授,您真的要把它养在这里吗?”

梅以求把烟斗叼在嘴上,伸手接过猫咪,放在自己的腿上说:“为什么不呢?现在大街上可见不到几只猫了。”

“可是,您不担心感染吗?”梅子青不无忧虑地说。

梅以求哈哈大笑道:“以前不担心,现在为什么要担心呢?”忽然面容一整,严肃地说,“民众恐慌是因为无知,你是个科学工作者,怎么也会有这种想法?猫是终宿主,弓形虫可不会无缘无故从终宿主身上跑到人身上来。猫的危险在于它的粪便中含有大量卵囊,只要及时处理掉,你养猫又不会去舔猫的屁股,怎么会那么容易感染?”

“可狗就不一样了。狗喜欢吃粪,还有可能去舔猫的屁股,然后再来舔你,极有可能把虫卵带给你。所以养狗感染弓形虫的几率比养猫更高。”

“当然,人类感染弓形虫的主要途径既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食用生肉。弓形虫的中间宿主非常多,牛羊鸡鸭狗都有,人们食用没有煮熟的牛羊肉、禽蛋或者不合格的鲜奶,都有可能被感染。西方人喜欢吃生鲜,我们自古爱熟食,这也是我国弓形虫感染远低于西方国家的原因。九十年代初的普查,我国的弓形虫感染率只有百分之十五,近三十年过去了,国民的生活习惯很多都西化了,情况不容乐观。前阵子的抽样调查数据你都看到了,至少在城市里,居民的感染率已经超过了百分之四十。”

梅子青笑道:“教授,这些我都知道。我这不是担心您嘛!”

猫趴在梅以求的腿上警惕而不安地动着,眼神里露出些许惊恐。

“你看,它很害怕。”梅以求轻轻抚摸着猫背上的毛,猫拱起背回头喵喵叫了两声,“它能感知到自己的种群遭遇了危机。”

梅子青奇道:“它还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梅以求说:“任何物种都能感觉到种族危机,当然,那必须是在危机发生的时候。你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如果此时外面的人正在遭受屠杀或者像电影里一样丧尸遍野,你一定能感觉到危机。如果人类的数量持续降低,低到某个数值以下,比如一万,那时候即使你没有听到消息也没有见到死亡,你也会感觉到因人口稀少而带来的孤独。这种孤独不是你个人的孤独,而是种族的孤独。你一定听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世界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

“听过,莱布尼兹的名言。”梅子青说。

“但你可能没有听过另一句话。”

“什么?”

“世界上不存在两片相同的叶子,也不存在一片唯一的叶子。”

“这是……什么意思?”梅子青疑惑不解。

梅以求笑道:“这是弗兰克教授在描述量子状态时做的一个比喻,但后来生物学界和物理学界的许多人对这句话做了延伸解读,然后推论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宇宙的非唯一性。”

“宇宙的非唯一性?”梅子青奇道,“为什么我没有听过这个理论?”

梅以求笑道:“因为这严格来说是个哲学观点,不是科学理论。它的意思是说,在这个宇宙当中,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单独唯一存在的,必有和它同时存在的同类的东西。树叶不可能只有一片,树不可能只有一棵,人不可能只有一个,甚至宇宙也不是唯一的。从科学上来说,我们目前的确还没有发现两个完全一样的东西,即使在微观世界里,两个一样的原子也有着不同的电子轨迹。同样,我们也没有发现某一种唯一存在的东西。”

梅子青点头说:“我明白了,这说明外星人一定存在的,宇宙中不可能只有地球这么一个地方存在生命。”

梅以求笑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我想说的是,如果世界上的人类都死了,只剩下你一个的时候,你一定会死。理论上,应该在除你之外的那最后一个人死的时候,你就同时死了。”

梅子青有些迷糊地说:“这个……有点不可思议。”

“你现在应该能明白为什么会存在种族危机感这种东西了吧?”梅以求把膝盖上的猫抱起来,交给梅子青,“和青木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多养一点猫。”

猫在梅子青手里挣扎了一下,但梅子青似乎能理解这个小家伙的焦躁和不安了。

感谢押水菜子的100000打赏,成为本书第二位盟主,只是前债未还,又添新债,心下惶恐至极,唯有努力码字,奈何笔力所限,老马旧辕,虽识途而不敢疾奔,不知欠更何时才能补上

233、小组会议

青木接到梅子青的电话说教授找他商量事情,就急匆匆过来了。梅子青把他带到实验大楼三楼的大会议室,那里已经坐了十几个人,大多数都是沉默着。

青木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就问梅子青发生了什么事情。

梅子青悄声说道:“这些都是国内通过莱斯特签名的科学家,也就是第三空间基金会的成员。今天是第三空间基金会中国区的小组会议。”

青木莫名其妙。他可没说过要加入第三空间基金会,那是科学界的组织。像他这么懒的人,是绝不愿意受限于什么组织纪律的。

“教授呢?”他问道。

“教授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过一会儿就来。”梅子青说,“哦对了,教授让我和您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个地方多养一些猫。”

青木说:“市区肯定不行,猫会叫,养多了也有味道,要养的话得到郊区去找地方。”

“那就请您多费心啦!”梅子青道。

青木想了想说:“我们保安公司的训练基地里可以划一块地方出来,那里非常偏僻,而且都是自己人,安全和保密工作都没有问题。但是现在超市和网上都已经买不到猫粮了,饲养是个问题。”

“这倒是个问题,能不能不用猫粮,直接喂鱼喂肉,猫还可以消化少量淀粉,鱼汤拌饭对它们来说也是很可口的食物,这样养出来的猫才是传统意义上的猫,更具有研究价值呢!”梅子青说。

青木点头道:“那行,不过能弄到多少流浪猫可不好说,也不能明目张胆去收。”

他们在后排的窃窃私语声明显影响到了前面正襟危坐的科学家们,有人回头问:“梅子青小姐,这位小伙子是谁?”

梅子青说:“啊——这是青木先生。”

“请问青木先生在哪里高就?我怎么没听说科学界出了个这么年轻的人才呢!”

“他通过莱斯特签名了吗?梅子青小姐,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个什么会议?看在梅教授的面子上,你能参加已经是破例了,怎么能又带一个年轻人进来!”

“这……”

梅子青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梅以求夹着一叠资料走进了会议室。

“子青已经通过了莱斯特签名,她的思维矩阵原始档案就在我办公室里,是我亲自破译的,你们要看的话随时可以去看。因为我是基金会的元老成员,所以就没有在会员名单里单独列她的名字。她和在座诸位一样,完全有资格参加这次会议!”

梅以求的话让梅子青吃了一颗定心丸,内心充满了感激。

“至于这位青木先生……”梅以求走到会议室的主席位上,“他是我请来的顾问,你们不用怀疑他,如果怀疑他,那就等于怀疑我。”

“好吧,既然教授这么说,那我们自然无话可说。”

梅以求是第三空间基金会的发起人之一,在科学界又有着很高的地位,隐隐已经是基金会的领军人物,更是华人科学家的代表。

他朝大伙儿笑了笑示意大家坐着,然后问梅子青:“网络断开了吗?”

梅子青说:“都断开了,电磁屏蔽也已经启动,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可以和外界通讯的东西。”

梅以求说:“好的,请大家把手机都关机吧。”

青木拿出手机,才发现早已没有了信号。

有人问道:“梅教授,不用搞得这么神秘吧!”

梅以求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子青啊,把电闸也拉掉,用备用电源。”

梅子青说了声好,就出去了。教授沉默地点上烟斗。他点烟的火苗亮起的时候,会议室里的灯灭了。等他的烟斗点着,火苗熄灭的时候,灯又重新亮了起来。

大家越发感到神秘,断网还可以理解,断电算怎么回事?难道备用电源就安全一点?

梅子青回来的时候,一只黑白花猫喵呜一声窜了进来。梅子青哎哟一声,想去追赶,却见猫已经跳到教授旁边的椅子上,正巴巴儿地望着教授。教授慈眉善目地抱起猫说:“哦,你也要来听?要听就听吧。”

梅子青见教授没有要把猫赶出去的意思,就把门关好,在她的位置上坐下来。

梅以求把猫放下,对大伙儿说:“你们知道现在的形势了——非常糟糕!糟糕透顶了!”

大家都怔怔的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很不解,我为什么要断网、断电、屏蔽信号。这些过一会儿再讲,开会嘛,总要有个主题和次序,我先讲一下当前基金会的运作和研究成果。”

梅以求打开资料,先把基金会筹集到的资金以及几个重要的项目进展讲了一下,然后说道:“基金会近两个月的发展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除了资金数量之外,正式成员也已经有一百九十八人了,如果算上子青和青木先生的话,刚好可以凑足两百人。作为世界最顶级的科学家联盟,两百人已经不少了。”

马上有人提出了异议:“发展快自然值得欣慰,但事关人类命运的事业,是不是应该慎重一些!如果对会员身份不加以辨别,尤其是没有学术成果的年轻人,对科学救世无益不说,一旦泄露了机密,后悔可就晚了!”

他的话意有所指,好几个人看向青木和梅子青。

梅以求说:“你是想说这次的网络爆料和杀猫令的事情吧?嗯,这正是今天要讨论的重要问题——这个爆料人是谁?目的是什么?”

“这还用讨论吗?肯定是基金会内部人干的,我们当中出了叛徒!”有人说。

“何以见得?”梅以求问。

“莱斯特遗言还好说,除了基金会成员,你们在哥本哈根的时候还有一些军政要员来参加了,但灰脑病毒可是只有我们内部人员才知道的,而病毒与弓形虫的关系更是刚刚被确认没多久,外界不可能知道。那么详实的材料爆出来,不是内部人员是谁?”

“我们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人提出疑问。

234、谁在搞事情

大家都认定了是内部人干的,但基金会总共就一百多人,多数还互相认识,谁会这么干?又是为了什么呢?这也是事件发酵以来所有人心里的疑问。

有人试探着说:“也许是为了钱,也许受了胁迫。”

“不可能!”一个年纪不算大但头发已经花白的人站起来,“不可能为了钱!我们连自己的闲钱捐给了基金会,又怎么会反过来靠卖这点消息赚钱?和我们正在进行的伟大事业比起来,再多的钱也打动不了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何况每个人都分到了项目科研资金,如果真为了钱,在项目上动点手脚也比卖资料赚得多!”

梅以求看着那个激动的中年人,默默地吸着烟。这是个正直的科学家,去年就因为顶撞领导而受到排挤,导致幸苦了十多年的科研成果被他人窃取。他说的没错,基金会为了项目顺利开展在资金管理上很松,一百多个会员几乎每个人手上都有研究任务,都分到了资金,几十亿的资金没有统一的财务监管,想贪墨是很容易的事情。

“那有没有可能会员当中有人被入侵成功了?”

“入会的人都通过了思维矩阵密码测试,不太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入侵成功。”

“不管是什么情况,内部人员出了问题是肯定的,不然网上不会爆出这么详细的资料,有些东西连我都没那么清楚呢!”

“反正最早爆料的都是海外的网站,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那也不一定,要是我,我也不会发在国内网站。”

“不会就是你吧?”

“你胡说什么!打个比方听不懂吗?”

……

人们的情绪开始有点激动,争吵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梅以求用烟斗在桌面上咚咚敲了两下,说:“先不说是不是内部出了问题,大家不妨先考虑一下爆料人的目的。”

“目的?……”

会场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空气变得有些沉闷,可以听到人们粗重的呼吸,只有猫偶尔喵呜叫一声,才让会场显得有些生气。

梅以求轻轻抚摸着猫身,自言自语似的说:“先是灰脑病毒,接着是莱斯特遗言和弓形虫,最后是杀猫令,直到今天,我也没看透做这件事的人是敌是友啊!”

“友是不可能的吧?”有人接话道,“杀猫令明显是针对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弓形虫研究的,猫都没有了,还怎么研究下去!而且,这个事态的发展让我们很被动,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这个倒未必啊!人家的目的恐怕不在于基金会的成员身份,能拿到那么多机密资料,难道还拿不到我们的成员名单吗?”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了。不管是不是内部人出卖资料,我们的敌人是入侵者,整个事件的核心也是入侵者,要出卖资料也只能出卖给他们。但如果是这样的话,等于他们对基金会的一切都了若指掌,那他们在网上爆料干什么?爆给谁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而且原本他们处于暗中,现在把莱斯特遗言一公开,等于把他们公开了,平白增加了入侵的难度,”

“是啊,我那些学生现在一做噩梦就怀疑自己遭到外星人入侵了。最近医院的脑科和神经科就诊的人暴增,ct和核磁共振的排队都排到几个月以后了。”

“照这么说,这件事情和入侵者无关?”

“整个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好像只有猫,如果看杀猫令的本意,真的没有猫科动物的话,弓形虫没有了最终宿主,的确能减少感染风险。”

“猫不可能杀得完,最奇怪的是政府,除了开始的时候辟了几次谣,居然就什么都不管了,听之任之,实在叫人看不懂!”

……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越说越乱,青木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他原本觉得这事儿挺简单的,就是消息泄露了呗,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而且老百姓有知情权,知道了也不是坏事。在有些人看来网上传的都是谣言,但这里在座的都知道,那就是真相。真相公之于众,有什么不好的呢?但现在被这些人这么一说,事情就显得复杂极了,青木的脑子嗡嗡的。

梅以求一直不声不响地听着,嘴里的烟斗灭了。他朝梅子青招招手。梅子青走过去,梅以求把烟斗给她,小声交待了几句。梅子青就拿着烟斗出了门,走的时候顺带把猫也抱走了

会场上的人们还在热烈地讨论着,但已经了无新意,说来说去就是那些东西。梅子青回来的时候帮梅以求重新装满了烟斗,又拿了几盒卷烟,分发给在场的科学家。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老烟枪,手指缝里烟一夹,激动的情绪就平复了许多,思路也清晰起来。

科学家的脑子一灵清,就开始沉默,沉默是一个人清醒的最好表达。

梅子青回到座位上,在青木的耳边悄悄说道:“科学家搞政治,死路一条。”看见青木惊讶的表情,笑了一下又说,“教授说的。”

梅以求看差不多了,就发言总结:“通过刚才的讨论,我们可以得出这么几个结论:一、爆料人是内部人员的概率极小;二、这件事也不像是入侵的外星人干的;三、整个事件把我们和外星人的节奏全部都打乱了。”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那么是不是可以认定,有一个除了我们和他们之外的第三方……在搞事情?”

“梅教授是在说政府吗?”有人问。

梅以求摇头说:“政客与政客之间,最难戮力同心,全世界那么多政府和党派,各有各的利益,要说他们突然结成了同盟来做这件事情,我看绝无可能。政府之所以不作为,是为了避嫌。寄生意识的入侵对象是掌握资源的人,当权者岂能避开?现在哪个政府,哪个机构,哪个大企业敢说内部没有人受到过入侵?这个时候谁站出来说话都好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就是外星人。”

包括青木在内的所有与会者都纷纷点头,认为梅以求这个分析靠谱,然而不是政府,那么这个第三方又是谁呢?

梅以求轻轻把烟斗放在一边,从资料袋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很小的一片黄色的有点像手机sim卡一样的东西。

“这是一枚芯片。得到这枚芯片还要感谢坐在这里的青木先生。”梅以求把塑料袋举起来,“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的第19号实验室?”

会场响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神秘的19号实验室大名鼎鼎,这些科学家当然听过。

而青木从教授拿出芯片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他所说的第三方是谁了。

235、绝望

梅以求先是复述了夏筱筱讲过的关于19号实验室互联网智能研究的成果,当然他并不知道夏筱筱的真实身份,而按照约定,他也没有说出司徒郁离的名字。然后,他讲了刘槐安的故事以及之后得到这枚芯片的曲折过程。

芯片的结构非常复杂,国安那边没有足够的技术手段来破解芯片的秘密,就把芯片送到了国防科研所。科研所研究过后认为这枚芯片的核心技术是九十年代的技术,早就淘汰了,只不过故意把芯片结构做复杂了,多了很多与运算无关的东西,没有什么研究价值。他们认为唯一值得研究的是其使用的材料,因为以当年的技术手段把芯片做到这么小简直是一个奇迹。于是,国防科研所又把芯片送到了中科院设在吴中的纳米材料研究所。

梅以求几经周折找到芯片的时候,纳米材料研究所的工作人员正打算对其进行切割,要是再晚去一步,就只能拿回一堆必须用显微镜才能看清的东西了。

“这枚芯片的电路结构看上去的确像是九十年代的技术,和当年ibm深蓝电脑的象棋芯片有点像,也许就是它的模型。九十年代以来,计算机性能每十二个月翻一倍,即使到了今天的瓶颈期,芯片技术依然能达到每三十个月提升一倍性能的发展速度。从这一点来说,国防科研所的同志的观点是对的,二十年前的落后技术,早就该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但是大家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么多年来,计算机原理并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芯片原理也没有改变。从本质上来说,我们现在使用的芯片和上世纪九十年代使用的芯片是同一种东西,只不过你用的材料更好了、制作工艺更精湛了。就好像你今天开的奔驰和一百年前的奔驰在本质上并没有区别一样。”

梅以求把芯片从袋子里取出来,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的拿起来展示给大家看。芯片黄橙橙的,指甲盖大小。

“九十年代的芯片是怎么做到这么小的?我不是搞应用材料研究的,所以对它是何种材料制成并不感兴趣。我在意的是它在原本的芯片结构基础上增加的那些复杂的回路和触点。目前初步的研究发现,这枚芯片不是一枚简单的电子芯片,它上面有62个奇特的触点连接着62条由特殊材料构成的线路。这些触点和线路刚好和人体31对脊神经相对应。当然,我们现在还不知道它是如何植入体内并和神经系统相连的,这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复杂而精巧的手术。这些线路和芯片本身的电子回路共同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系统,”

“当我们在实验环境里尝试给其中一组线路传送模拟神经信号的时候,发现这些奇特的材料组成的线路不单能接收生物电信号,还能接收并传递机械波。我们知道,神经信号远不只是一个电信号,它同样也是一个机械信号。假如只用电来理解神经的信息传导,一定会错过很多重要信息。因此,我认为,这是一枚比我们落后二十年的电子芯片,但却是一枚比我们先进二十年的生物芯片!”

梅以求并没有说出他对芯片的全部理解,比如芯片上的信号发射和接收装置。他说的这些对今天的会议已经足够了,而且他有必要保留一些秘密,不管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还是对互联网这个怪物的防备。

互联网本身拥有智慧,而且可以通过芯片给一个人注入第二意识,这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如果是普通人听到,一定以为只是一部二流科幻电影的内容。但作为全球最顶级的科学团队成员,作为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游戏的开发者,在莱斯特遗言公布之后的今天,面对外星意识体的入侵,这样的事情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毕竟ai概念大热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就是一个全网超级大ai吗!

最让在座的科学家震憾的不是互联网的自主意识,而是这枚芯片。人家居然在二十年前就制造出了技术上领先今天二十年的东西,这才是让人害怕甚至绝望的东西。

很多人的内心都在说: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谁能制造这个东西出来?现在做不出来的东西,二十年前的实验室怎么做出来的?如果有这种技术,那时候怎么会一点风声都不露出来?

要知道任何科学技术都不是孤立的,尤其在信息时代,每一次突破都必然伴随着相关技术和上下游产业的进步。

“要么这枚芯片是个骗局,要么这二十年的时代发展是个骗局!”

有人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会场变得安静,没有人再发表意见,抽烟的抽烟,发呆的发呆。空气似乎变得僵硬了,一种可怕的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青木早就听教授讲过芯片的事情,甚至比在场的人知道得更多一些,但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更无法理解这些科学家的感受。唯有那句话倒是让他悚然若惊——这二十年的时代发展是个骗局!

他忽然想起滇南那个山洞,猪笼、地下河以及日本人,当实景和梦境结合在一起的时候,究竟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呢?那些被关进猪笼后来又参加了敢死队死在战场上的人又到底是做了一场梦还是经历了一次人生呢?

杜瓦跟他说司徒在寻找二战是一场梦的证据。如果二战都可以是假的,那么这二十年的世界发展又怎么不能是假的呢?当然,这比之外星人入侵和互联网拥有意识还要不可思议。

青木的脑子又有点乱了。

梅以求倒是可以理解的这些人的感受的,毕竟大家都是同行,研究了一辈子科学的人,自认为站在顶峰上,突然发现自己孜孜以求的东西,是人家几十年前玩剩下的,那是何等的绝望?就像百多年前扎着辫子的国人,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自豪感里三呼万岁的时候,突然被坚船利炮打成了劣等民族,那又是何等的绝望!

不过他今天的目的可不是要让大家绝望。他要的是绝望之后看到的希望。

他把芯片放回到塑料袋里说:“不管怎么样,19号实验室已经不存在了,这枚芯片是互联网拥有智能的唯一证据。原本我今天不想把它公布出来的,时机未到啊!但我又怕你们不信,所以不得不拿出来给大家看。现在你们该明白我为什么开会之前要断网断电并屏蔽信号了吧?”

236、AI会做梦吗

政治家搞科研,越搞越偏;科学家搞政治,搞死为止。

这是会议结束后,梅以求在办公室对青木说的话。

第三空间基金会的定位有点奇怪,企业不像企业,科学组织不像科学组织,一边筹集资金,一边搞科研,还要一边考虑如何保密以及应对四面楚歌的复杂局面。梅以求深切地感觉到了心力交瘁。

对抗外星人的入侵是全人类共同的事情,不可能仅靠几个科学家就把事情解决了,到最后必然会牵扯到政治、经济、科技甚至宗教方面的全局性的问题。

但现在的问题是寄生意识的侵略行为具有极大的隐蔽性,你不知道谁是你的盟友,谁是你的敌人。唯一能信任的就是基金会的这两百来个成员,那就不得不让他们参与到政治层面的斗争中去,可是科学家搞政治又是死路一条。

梅以求没办法,不得不故作姿态的把会议弄得神秘兮兮的,然后让这些科学家们先争论网络爆料的来源和目的,让他们陷入自己并不擅长的斗争领域。当他们头昏脑胀、思路混乱的时候,他就拿出芯片,把19号实验室开发的这颗重磅炸弹扔出来。虽然现在拿出来有被“互联网”这个超级ai盯上的可能,也有暴露司徒郁离的风险,但他必须依靠这个来让那些骄傲的科学家看到绝望。

只有绝望,才能消除他们的傲气。在绝望中看到希望,才能让那些科学家真正服从组织,听从指挥,以后才能应对更复杂的局面。

在无法召开全球大会的情形下,梅以求只好先在国内试验了一把。从结果来看,大抵是成功的。

“今天开会时的情形你也看见了,要这些人讨论技术问题,那都是专家。但一旦讨论起政治阴谋、权力斗争和外交手段这些东西来,一个个就都变成了白痴。”梅以求叼着烟斗说。

梅子青笑道:“教授你可不像白痴。”

梅以求叹息道:“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是。”

青木说:“教授,你今天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梅以求神秘的笑笑,问道:“今天来的人都可靠吗?”

青木知道他在问什么。他现在几乎养成了一种习惯,对于可能与自己发生交集的重要人物,都要探查一番对方的精神世界,看看他的世界里有没有影子存在。虽然这样平白消耗了自己的精神力,却也不失为一种变相的锻炼精神力的方法。

“可靠。”他只简单地回答了两个字。

梅以求说:“你看,我们这里的人都是可靠的,我想整个基金会的人也都是可靠的,就是说我们今天的推测其实都不差。最近在搞事情的既不是我们,也不是那些侵略者。”

“但‘互联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梅子青问道。

“哦,我可没有说一定是互联网,这只是一种猜测而已。”梅以求说,“当然防范是要做的,我今天开这个会的主要目的也是这个,要建一个局域网,属于基金会的内部局域网,以后所有的内部信息都只通过局域网传递和处理。”

“可是基金会的成员分布在全球各地啊,怎么建局域网呢?”

“虽然从地理上来说广度足够,但毕竟只是内部使用,所以还是叫局域网合适吧。至于方法么,基金会已经购买了一部分量子卫星服务,利用卫星网络来组建局域网再合适不过了。”

“不是自己的卫星,安全吗?”

“没问题吧,有量子加密技术,卫星主权方顶多切断我们的网络,但不能破译我们的信息。而且,我们已经有计划购置自己的卫星,这个很快就能实现的。”梅以求信心十足地说,“不过目前,我们还是需要先建一个小的局域网,不是给基金会用,而是我们自己用。”

梅子青奇道:“把外网断开,整个实验大楼不就是局域网了?”

梅以求摇头道:“这个太小了。虽然大楼里不止一台服务器,但看起来还是太单一,不像一个高等生物,我想至少要有四五个和我们的实验室规模差不多的地方连成一个局域网,这就有点像具有多个神经中枢的神经系统了。”

“教授,您到底要干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宇宙的非唯一性法则吗?”

梅子青点点头,不明白教授何以问起这个。

“世界上没有一片唯一的叶子,也不会有一个唯一的智能网络。既然我们的互联网存在意识,那就一定有第二个类似这样的存在。很可能,已经有很多这样的存在,就像蚂蚁一样……”教授轻轻抚摸着桌子上的电脑显示器说,“凡是接入过互联网的局域网很可能也存在智能,理论上来说,这个网络越大,智慧就越高。”

“教授难道是要试验那枚芯片?”

“当然不是。芯片植入的技术不比开发芯片的技术简单,而且芯片背后必然有一套更为复杂的软硬件系统支持。这都是目前解决不了的难题。”

“那要怎么才能证明这个局域网有智慧呢?”

“图灵测试。”

“图灵测试?”

“当然是改进过的图灵测试。”梅以求笑道,“当初一听到互联网拥有智能这个事情,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图灵测试。但是面对整个互联网做测试太难了,要动员全世界所有的人对着所有的电脑和服务器做同一个测试,根本不可能实现。可如果只是一个局域网内的几千台电脑,那就容易多了。”

青木知道图灵测试,却想不出该如何面对整个网络做图灵测试。提什么问题?怎么提?谁来回答?

“教授,您做这个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是应该对付外星人吗?”他问道。

梅以求说:“是的,原本是这样的。但是现在冒出来一个拥有意识的互联网,我不知道它是敌是友,也许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东西。不过它既然没有把我们的名单身份都爆出来,那就说明它不是完全的敌人。”

“您是说……互联网可能帮助我们?”

“看过三国吗?”

“联吴抗曹!”青木一下子明白过来

教授笑道:“我常常想,这家伙是不是无所不知的。如果他对我们了如指掌,那么他对那些已经入侵成功的外星人是不是也了如指掌?人类和ai的战争毕竟在我们的理解和预料之中,但和外星人的这场仗却太仓促了,我们毫无准备就已经开打了,而且一开始我们就处于全面被动的局面。我们需要帮助,如果他肯帮我们的话。”

青木忽然问道:“教授,你说互联网既然拥有意识,那它会不会做梦?”

梅以求一下子愣住了。这个问题是他始料未及的,却像黑夜里的闪电一样,照见了前方的路。

237、雨夜觅食

闪电亮起的那一刹,雨点噼噼啵啵地落下来,溅起一地的尘土。电光把夜行人照得雪亮,随即又沉入更黑的黑暗之中。沉闷的雷声滚滚响起,隆隆的像远处的大地正在塌陷。

雨越下越大,河岸边的长草被风压低,露出一双晶亮的黄绿色的眼睛。

它警惕地看着,确认路上不会再有行人,才从野草丛里走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然而大雨很快把它的身子淋得更湿。它索性便不去管它,缓缓地伸开前后脚,做了一个极长的拉伸,再慢慢缩回来,放松地迈出一个轻灵的步子,迈上黑夜里的小路。也只有在这样大雨的深夜,它的脚步才能如此从容,紧绷的神经才能彻底松弛下来。

它很享受这种感觉,已经又多少日子没有这样舒服过了啊!

前方有一盏路灯,虽然灯光昏暗,但它还是紧张地停下来四顾张望,一只脚提起在半空,半天才落下去。他喵呜叫了一声,大概是在嘲笑自己的谨慎和胆小。然而它自己心里清楚,若不是这样,它的命早已经没了。

雨还在下,不断冲洗着它的身体,黏结的污泥被水化开,从它的背上哗哗流下。积攒多日的污垢被雨水冲刷干净,露出它橘黄的本色,在路灯昏沉的光里,浮起一层淡淡的黄雾。

接近人类群居的社区了,一幢幢高耸的大楼,整齐的方形窗户里透出零星的灯光。

它又想起了它的小主人,可惜不能回去了。它知道回去会给主人带来麻烦,而且主人也保不住自己。好在它熟悉流浪的生活,在它的前半生,它一直就是这样流浪的。

这里已经不能再从容地漫步了。它躲进了围墙下的阴影脊线里,沿着围墙快速往前奔跑了几十米,然后蹭一下窜上了旁边的一棵树。

蹲在树杈上朝墙里看了看,很好,没有人。那边有几只垃圾桶。大概是下大雨的缘故,夜里收垃圾的人没有来,垃圾桶还是满的,这给了它饱餐一顿的机会。

它身体后蹲,腰背拱起,后腿用力一蹬,从树杈跳到了墙头。不知道是雨水增加了身体的重量,还是连日的饥饿耗尽了体能,这往常随便就能跳过的距离今天跳起来竟显得有点吃力,差一点就没到地方。好在前爪攀住了墙头的砖,后脚在墙面上蹬了几下后还是上去了。

它呼呼喘了几口气,雨水钻进了鼻子,一阵寒意袭来,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跳下墙头,爬上垃圾桶,它用爪子在里面翻捡着。雨水掩盖了垃圾的腐臭,却也给翻捡工作带来了困难。

好不容易从里面找到了一些看上去还完整的肉,它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实在太饿啦!

雨顺着它的额头和两腮流进嘴里,和食物一起咽下去。它又阿嚏打了个喷嚏,凉凉的寒意从胃里一直透到皮肤。它感觉头有点晕,四肢软绵绵的。雨滴仿佛变成了冰粒子,沉重地打在身上。

它本能地觉得应该找个地方避避雨,最好有个火炉子可以烤干湿透了的毛。

但饥饿战胜了一切。

它继续翻着垃圾桶,希望能够找到好一点的食物,比如只吃了一半的整条的鱼,运气好的话还能找到打包好却没有吃的整份的饭菜,那它就可以带回它的临时住所——河滩那片野芦苇荡子后面——当作明天的早餐了。

但它小觑了风寒的力量,加上因饥饿而本就虚弱的身子颤抖起来,两脚开始虚浮地抓不住东西。

它想回家了。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露出的半截鱼尾巴勾住了它的脚步。当它伸出爪子去勾搭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黑,从垃圾桶上翻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积满水的地上。

它勉力站起来,踉跄地走了两步,又砰一声摔倒,溅起一地水花。

风雨声里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它知道有人来了。然而,它的身体一动也动不了,头沉沉的抬不起来。

终于要死了吗?

它想再最后挣扎一下,但即使蓄满全身的力量,也只能让四肢无力地抽搐两下。

算了,就这样吧。

这样就解脱了吧。

再也不用东躲西藏,再也不用吃腐臭的垃圾了。

雨滴变成了一颗一颗的珍珠,像天上掉下来的星子。它看见一群小姑娘,一路把七彩的珍珠捡起来,向天空抛洒,原本黑沉的天幕就突然变得璀璨了。它看见一只很大很大的乌鸦,从天幕下飞过,呱呱地叫着。它看见它的小主人拿着猫粮在朝它招手……

……

瞎婆子披着黑色的雨衣,肩上扛着棍子,棍子的一头挑着一个蛇皮袋,哒哒地在积水的路上走着。

到了垃圾桶前面,它把蛇皮袋子放下,用棍子头上弯曲的铁钩在桶里翻捡。瞎婆子只有一只眼能看见,但她还是能准确地在黑暗的脏乱里找到塑料瓶子之类有用的东西,拣出来放进蛇皮袋。

“呀,可惜咧,纸板都被雨淋烂喽!”她拿着个的纸盒子看了半天,十分不舍,最后还是扔了。

“咦,这地上是啥?”她拿手电照了照,看见一只猫躺在那里,“咋有死猫咧?”

瞎婆子当然知道杀猫令的事情,小区里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猫,也没有听见猫叫了。

难道是老天眷顾,今晚要让我赚上一笔?她这么想着。几千块对她来说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呢!

她把猫从水抗里捡起来,摸了摸,冰凉冰凉的。好像还有呼吸,胸口也能摸到微弱的心跳。

没死就好,听说死在谁手里,钱就会到谁手里。

瞎婆子把手掐到了猫的脖子上,却忘了需要把杀猫的过程用手机拍下来传到网上,或者要找个有监控的地方干这事才行。

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柔软的皮毛下的喉管不可察觉地动了一下,耳边响起了细细弱弱的喵的一声,不知道是幻听还是猫在叫。

瞎婆子的心咯噔一下,想起了自己曾经养过的那只猫。

“唉,可怜呐!”她收了手,把猫放进了蛇皮袋里,背起来就往回走,“回去给你洗个澡,烤烤火,能不能活过来就看你的造化喽!”

238、一念善恶

瞎婆子一个人住,儿女们除了年关平常都不来。平常要是一来就准有事儿,不是孙女要买钢琴,就是车子坏了没钱修了,反正不把瞎婆子捡破烂换的几个钱都搜罗走了不算完。

年关的时候倒是能来吃顿团圆饭,媳妇儿做饭,女儿洗碗,孙子孙女围在跟前转,算得上其乐融融。瞎婆子省吃俭用,一年的积蓄都用在了这一天,买几个好菜,弄几盒点心,再给孙子孙女包个大红包。

虽然她知道,他们都惦记着她的房子,要是没有房子,或许过年也不回来了。但她还是开心,还是心甘情愿地每天出去捡破烂,攒了钱等着每年的这一天。

瞎婆子也养过一只猫。儿女们都搬出去住以后,她就和猫相依为命。

她天天捡破烂,出去的时候她的猫就在家里守家。这么多年了,家里垃圾遍地,却从来没闹过老鼠。

瞎婆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记性很好。今天捡了几个瓶子,几斤纸板心里都清楚得很。有时候一晚上过去,地上会多出几个废瓶子来,瞎婆子就知道,那是猫叼来的。

猫也不求吃好的,瞎婆子吃啥它就吃啥,弄点鱼汤菜汤饭里拌拌,它也吃得很香。

猫老了,就不再到处跑,每天安安静静地躺着。

前阵子她儿子突然回来了。平常九十月份的时候儿女们是从不上门的,因为那时候多半是瞎婆子最穷的时候,钱都给孙子孙女放暑假时候花了。就算有点余粮,那也要留着过年花。这时候儿子上门真是咄咄怪事。

瞎婆子就问:“咋啦?是不是赌钱输了,媳妇不让进门啦?”她知道儿子好赌,跟她那个死去的老头子一个德性,管也管不好,骂也骂不回。

儿子说:“不是。”

瞎婆子就奇了:“那咋啦?”

儿子问:“猫呢?”

瞎婆子说:“猫烦你,你找它做甚?”

儿子说:“你把猫呼来,叫我带走吧。”

瞎婆子不乐意了:“你们都不当人子的,我就靠它做个伴儿,你再带走了,我怎么活?”

儿子怏怏地走了。

隔天女儿就来了。

女儿说:“妈,猫呢?”

瞎婆子觉得不对劲了,问:“你找猫做甚?”

女儿说:“莉莉想养猫,就把你的猫抱去给她养吧。”

莉莉是女儿的女儿,瞎婆子的外甥女。如果外甥女真喜欢,她倒是舍得的,但她知道莉莉不喜欢猫,每回过年来看见猫都嫌脏,躲得远远的。

瞎婆子说:“这猫老了,走路都吃力了。你给莉莉去买个猫仔儿吧,花不了几个钱。”

女儿也怏怏地走了。

瞎婆子那时候还不知道杀猫令,她住的老小区里都是老人儿,消息比别的地方落后许多。后来小区里闹了起来,天天有人杀猫,天天有人哭。她亲眼见着聚在垃圾桶边的流浪猫一只接一只地被人用食物和网兜诱捕起来杀了,还用拍视频。

老邻居劝她说把猫杀了吧,反正也快老死了,杀一只猫可以换一千块钱。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了才能换钱,这猫肉也不好吃不是?

瞎婆子把猫当朋友,当然舍不得杀猫,就把猫护在家里,不让它出门。猫在家里整天嗷嗷地叫,睡也睡不安生,像人做噩梦一样。

终于有一天大伙儿闹到她门口了,说猫身上有毒,要她把猫交出来。瞎婆子养了半辈子猫,怎么也想不明白猫身上怎么就有毒了?她不允,人们就要冲进来抓猫。

这时候,她儿子和女儿都来了,护着老太太和街坊们吵了起来,说猫是自家的猫,要杀也要自家人来杀,轮不到外人。街坊就都散了。

瞎婆子就想,到底是亲生的,关键时候来帮自己了。却没想到外人刚一走,儿子和女儿又为了谁来杀猫吵了起来,吵得比刚才和外人吵的时候还激烈。

猫就躲在老太太怀里,睁着惊恐的眼睛,瑟瑟发抖。瞎婆子说你门要杀连我一起杀了吧。

女儿就劝她:“妈呀,您至于吗?猫给我,我给您买条狗。”

儿子趁机一把夺了猫就跑。女儿就喊着去追她兄弟了。瞎婆子气得晕了过去,在冰冷的地上躺了一夜,醒来的时候又冷又饿,看见墙边还剩下的半碗猫食,哭着一口一口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雨哗哗地下着,一点没有停的迹象。瞎婆子背着蛇皮袋一步一步朝家走去,她知道蛇皮袋里的小家伙现在最需要的是食物和火。兴许能活下去呢!她想着。

身后传来“呱”一声鸦叫。瞎婆子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一道闪电劈开了黑沉的夜,瞎婆子回头看见一只大乌鸦从垃圾桶上飞起来,冲进了暴雨里,呱呱离去了。

闪电灭了,夜又陷入了浓重的黑暗里。

柳营巷的如花酒吧还在营业,两层三个大开间门面比过去的小酒吧阔气了很多,只不过今天的大雨让生意看起来有点冷清。

莫语抱着吉它在台上唱着舒缓的小夜曲,小齐坐在吧台里面调酒师的位置上,和老主顾们说着闲话。

毕生花把店铺里的事情交给了小齐和莫语,只有周末或者特别忙的时候她才会去顶班,俨然有了一副真正老板娘的姿态。不过如花酒吧的招牌还是她,很多人都怀念当年柳营巷花少爷调的酒,慕名而来想喝一口,看一眼能举着刀把流氓追到派出所里去的女人的英姿。所以她在的时候,生意就特别的好。

今天雨大,客人少,毕生花就上了楼,帮青木整理房间。这个奇葩住的奇葩地方你只要一天不去打理,就会变得乱的不可思议。但让毕生花不理解的是,青木睡觉的那个房间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哪怕她一个月不去帮他打扫,鸡毛掸子也掸不出一点灰尘来。

青木叼着烟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大雨,任由雨丝飘进来,洒洒地落在他身上。

“关了吧,瞧你烟都潮啦!”

毕生花正要去关窗,忽然一个黑影疾如闪电般飞了进来,落在架子上抖了都身子,呱呱地叫了两声。

“呀,你终于回来啦!”毕生花去拿了吹风机,一边给乌鸦吹干一边说,“还以为你死外头了呢!”

“我发动了全城的兄弟们去找了,今天有消息说他在外城河边的芦苇荡里躲着,我还以为它以捕鱼为生了呢!结果又说晚上去附近的垃圾桶翻东西吃了,真是个可怜的家伙!我过去找了一圈,没见着,雨太大了,明天再去看看。”

乌鸦等着身上的羽毛干了,舒服地往沙发里一躺,“喂,我的肘子呢?”

毕生花把早就备好的食盒拿过来:“就知道吃,怎么不把你吃死!”

239、图灵测试

梅教授准备用来进行测试的局域网很快就组建完成了。

大约三公里范围内四栋大楼的计算机网络被连了起来,一共由十二个机房、一百多台服务器和三千台电脑组成。所有的服务器和终端模拟出一个政府机关、三家企业、一个商业中心、两个学校和一个居民小区的格局分布,安装了大量应用,并导入庞大的数据。

教授从学校找来了三千个学生,让他们坐在电脑前进行数据的人工导入和转换。在最初的一星期内,整个网络和外网是相通的,教授允许这些学生在网上做任何事情,甚至不禁止他们翻墙和窥探暗网资料。

青木跟着教授来到实验大楼二楼的一个大办公区,看到大约一百来台电脑整齐地摆放着,像一个网吧一样。电脑前坐着许多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有的在玩游戏,有的在聊qq,有的在看视频,有的在浏览网页,当然也有人打开了一些奇怪的软件不知道在干什么。

穿过大办公区,来到一个小房间。说小其实也不小,房间很宽敞,只不过放的电脑有点少。青木数了一下,只有九台。

“这里是整个网络的中枢吗?”青木问道。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梅以求神秘地笑道,“对我们来说,这里是最重要的地方,我们可以通过这里监测到整个局域网的所有数据。但我们不能控制外面的任何一台电脑,更不要说分布在另外三栋楼里的八十台服务器和两千多台电脑。”

“教授,现在可以断网了吗?”梅子青问道。

“哦,再让大家玩一会儿吧!断网以后的工作可没有现在那么好玩了。”梅以求说,“大家对自己要做的事情都清楚了吧?”

“应该都非常清楚了,所有的流程志愿者工作细则文件里都有,除了最后的测试过程在密封袋里,要等到开始的时候才允许他们打开。”梅子青说。

“嗯,很好。”教授点点头,对青木笑道,“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整个测试过程也许会比较漫长。”

“为什么不规定时间呢?”青木问道。

梅以求说:“如果硬性规定时间的话,会大大降低图灵测试的准确性。哦对了,你知道图灵测试吧?”

青木说:“知道啊,就是计算机之父图灵发明的一种测试人工智能的方法。把人和机器分开,让人向机器提问,进行多次测试后,如果超过30%的人不能确定被测试者是人还是机器,那么这台机器就通过了测试,并被认为具有人类智能。”

梅以求说:“没错,就是这么简单。不过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局限性,就是时间。我们在规定了测试时间的时候,就等于给测试者箍上了紧箍咒,这会让机器更容易蒙混过关。”

“蒙混过关?”

“你要这么想,假如机器拥有了真正的智慧,会不会在本能上不愿意让人类知道呢?从人类的行为特点上就可以看出来,我们总是愿意在弱者面前显摆,而在强者面前装疯卖傻甚至摇尾乞怜,这不正是高等生物的一种生存智慧吗?机器如果有意识,它在不比人强的时候,一定会隐藏自己,尽量不让我们发现它的智慧的。”

“有道理。但如果不限定时间的话,您打算什么时候结束呢?”

“让那些孩子自己决定吧,当他认为自己可以结束这个游戏的时候,就结束这个游戏,我想人总是会比机器先厌烦,但如果是一个拥有智慧的机器就难说了。”

梅以求的话有些高深莫测,青木还是不明白怎么面向一个局域网做图灵测试,就干脆问个明白:“教授,具我所知,现在的ai都是基于算法,而不是硬件。图灵测试表面上测的是机器,本质上是在测试机器所带的软件,或者说是程序。您这里并没有安装任何智能程序,你让那些测试者向谁提问呢?”

梅以求答道:“仅仅靠这个局域网内的硬件支撑不了一个alphago那样的具有深度学习能力的ai的运算,如果是普通的小程序,又没有什么意义。而且,即使装了一个alphago又怎么样?就像你说的,测试的对象变成了程序,但alphago可不需要我们来测试。我们的对象不是程序,是基于硬件基础的一个类神经网络。所以,程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构和信息传递模式。”

“可是,图灵测试总是要提问的啊,他们问谁呢?”

“我们的终端电脑有几十个不同品牌和型号,至少有十个品牌都自带一款智能助理软件,比如微软的cortana、苹果的siri等,这些已经算是很不错的智能程序了,都可以用来提问。而且我们的规则允许测试者自由下载他们认为的目前最智能的软件,也可以通过磁盘来安装。子青啊,”梅以求叫道,“现在一共下载了多少个程序了?”

“大概有二十多个吧。”梅子青答道。

“这么多?”教授似乎有些意外,“看来不能小看年轻人的创造力和不服输的精神啊!”

梅子青笑道:“是啊,原本以为他们都会用大品牌自带的程序,因为网络上很难下载到比siri更智能的应用了。但他们的想法经常和我们不一样,比如有人认为qq聊天机器人比微软的cortana更智能。”

“嗯,这是好事。越是零散,对我们的实验结果帮助越大。”梅以求说。

“可是这样测试的对象不还是软件吗?”青木不太明白。

梅以求打了个哈欠,从兜里掏出烟斗。

“表面上看是这样的,但当你把这个局域网理解成一个有智慧的家伙以后,你就不会这么想了。”教授一边往烟斗里装烟丝,一边说,“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只巨大的章鱼,这里所有的终端电脑就是章鱼的腕足。我们知道,章鱼的腕足具有独立的神经索,在没有大脑指令的情况下也能完成独立的简单的判断和行为,而大脑只需要下达非常抽象的指令就可以了。”

“计算机网络和章鱼有相似之处,这里的每一台电脑,或者说我们准备测试的每一个软件,都有独立回答测试者问题的能力。但这些软件的智能程度我们心知肚明,如果背后没有一个更强大的大脑,他们的回答都不会出现什么异常,测试结果也可想而知。”

梅子青帮梅以求点上火,然后补充道:“之前我们已经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内做过测试,几百个人无一例外地认为回答他们问题的是机器,而不是人。这一点其实不做实验也能料到,因为这些软件无论siri也好,cortana也好,都是靠算法和大数据支撑的,并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在断网的情况下更不可能有什么高智慧的表现了。所以这次测试的结果也早就在预料之中了。”

“那这个测试的意义何在?”

“异常!”梅以求吸了口烟,接口道,“如果结果出现了异常,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些章鱼的腕足接收到了更高的指令。”

2

240、机器的生死抉择

青木疑惑道:“但是您刚刚还说过,如果机器拥有智慧,它会在人类面前隐藏。那么局域网又怎么会去干预它的终端电脑上那些聊天机器人的回答呢?”

梅以求笑道:“一只蚊子当然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但如果是三千只蚊子在你耳边不停地嗡嗡嗡,时不时地叮你一口,你还能睡得着吗?”

青木点点头,总算明白了这次的测试,与其说是一次图灵测试,不如说是一次博弈。三千个人不断地为了一个目的在局域网内的终端输入信息,在断网的情况下,假如这个局域网真的拥有智慧,很有可能露出马脚来。

“但是,如果最后的测试结果并无异常,或者异常数值很小,你也无法证明这个局域网没有智慧吧?”

“你说得对,所以这只是整个测试的一部分。”梅以求朝青木笑了笑,然后转向梅子青,“可以开始了,断网吧。”

“好的,教授。”梅子青说完就出去了,过了几分钟又回来,“教授,外网都已经断开了,但无法屏蔽全部无线信号。”

“手机都收缴了吗?”

“都收缴了。”

“好极了。”梅以求让梅子青去忙,然后才对青木解释道,“整个测试其实分成三个部分。我们刚才说的只是其中一个看似最庞大,却是我最不抱希望的一个。”

教授用力吸了一口烟,吐出来,又意犹未尽地吸回一半。那一半吸回去的烟雾好像被他的肺溶解了一般,不知去了哪里。

“在做整个测试之前,我们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是要让互联网关注到我们这个局域网的存在,从而把意识传导过来或者分裂过来。这一步至关重要,假如没有这一步,后面的测试就根本不成立。”

“怎么关注?”

“很简单,从这里散布出去一些它所关心的东西。在招募这些学生来做志愿者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最后要做什么,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流程来的,在接到新的指令之前,他们不会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但我们给了他们很多的暗示。现在的年轻人很奇怪,你明示的东西,哪怕价值连城,他未必会感兴趣。但你暗示的事情,哪怕子虚乌有,也会引起他们的兴趣。以年轻人的想象力,你不知道这点暗示会变成什么,而越是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越容易引起有心人的关注。”

“到底暗示了什么呢?”青木知道教授说的这个有心人就是指互联网。

教授笑道:“你想啊,如果我们之前的猜测都成立,互联网这个家伙最关心的是什么?”

青木想了想说:“芯片,人工智能,外星人……还有什么?”

教授说:“没错,把你说的东西揉合在一起,我们给学生的暗示就是这里正在实验一项颠覆互联网的新技术,一旦成功,以后互联网就不存在了。”

“这个太假了吧?”

“不,并不全是假的。从这次外星人入侵来看,意识是可以独立存在的,如果人类通过意识进行直接交互,而不是物质通道,那么互联网的确可能会被淘汰。”

“教授,您是在说您正在开发的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游戏吗?”

梅以求哈哈一笑,道:“这个还遥远,不谈这个,还是说说当下的实验。你不要小看年轻人的创造力和传播信息的能量。在联网的一星期里,我们并不禁止他们做任何事情,除了可以导入比较自然的网络数据外,也是想借孩子们把消息散布出去。他们通过邮件、微博、聊天和论坛来讨论、猜测和夸大事实,想象力非常丰富,有些想法甚至我都没想到过。如果互联网拥有意识的话,这些东西足够引起他的重视了。”

“只要他关注到了这里,就像章鱼的腕足伸了进来,我们的局域网就会变成了他的一个分支,一个神经索,或者就是一个重要的神经中枢。他既然可以通过一枚小小的芯片给人类输入第二意识,那也一定会给这个局域网注入一个意识。这个是前提,有了这个前提,我们才能完成刚才所说的图灵测试。”

“明白了,获得意识,再加上之前说的图灵测试过程,已经有了两个部分,但是这还不足以测出这个局域网有没有智慧吧?”青木说。

“不不,那个只是前提,是整个测试的大前提,不算一个单独的测试部分。”梅以求说,“三千人的图灵测试只是第一个部分,第二个部分是生存压力测试。”

“生存压力测试?”

“说白了就是生与死的抉择。假如互联网拥有智慧,它一定不愿意暴露自己,哪怕为此牺牲无数个局域网的代价也无所谓。但在断网的情况下,这个局域网内的意识无法和外界联系,那么它会不会为了隐藏互联网意识而牺牲自己呢?这就很难说啦!”

“我们预先在服务器上安装了一个病毒程序,一旦启动,就会摧毁整个局域网,不但破坏系统软件,还会侵入硬件系统,让所有的芯片报废。这个程序的唯一启动方法,是桌面上的一个上传图灵测试结果的小程序。”

“图灵测试结束后,每个人都要打开这个小程序,在里面输入测试结果。当他认为被测试的电脑或者软件具有人工智能时,就输入0,反之则输入。当0的输入数量低于总数的30%时,病毒程序就会启动。也就是说,必须要有至少九百个人认为测试的对象具有人工智能,病毒才不会启动,否则这个局域网就会被彻底摧毁。不是瘫痪哦,是毁掉,是死亡!”

“自保是任何智慧生物的本能。假如局域网具有智慧和意识,它一定不想死。它如果要自保,就不能让病毒启动。”梅以求说到这里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抽了一口烟,然后笑着问青木,“你觉得它有什么办法阻止病毒启动?”

青木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最烦这种思考了,自己的事儿都想不清楚,还要站在一个机器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他才不愿意遭这份罪呢。

这时候梅子青已经回来了,她说:“最简单的就是让0的结果大于30%,但那样的话图灵测试就通过了,可以证明这个局域网具有智能。更直接一点,它可以偷偷把病毒程序删了或者修改掉,它如果拥有意识的话,应该有这个能力。但这样就更暴露了它的智慧。”

梅以求点头说:“嗯,大体就是这样了。还有隐蔽一点的办法,比如修改桌面程序,让录入结果和统计结果不符等等,但这些我们都能监测到。”

青木笑了,说:“教授这是算无遗策啦!无论它怎么做,反正只要病毒没启动,就能证明它有智能。到这一步已经很完美了,那么第三步又是什么?”

梅以求哈哈一笑说:“第三步么,就要请老弟你帮忙啦!”

青木奇道:“我能做什么?”

梅以求说:“一旦证明局域网拥有意识,我们马上会启动一套程序,让整个网络来一次超负荷压力测试,相当于让它跑一场马拉松。等它累了,然后切断服务器和所有终端的联系,让系统进入休眠状态。”

“您是说……”青木忽然明白了,“让它做梦?”

241、测试开始了

很多科学家都假想过机器人做梦的事儿,稻唱公司还号称研发了能够做梦并在梦境持续学习的智能机器人。但机器人做梦的研究都集中在仿生人的领域,让机器模仿人的神经结构和思维模式而已,它们的最高级别也无非就是造一个“人”出来。

而一个由几台电脑和服务器组成的网络如果拥有了智慧和意识,比起一个长得像“人”的仿生机器人拥有意识可怕多了。如果这家伙还会做梦,那就更不可思议了。

人类把机器做得像人,一方面是出于情感上便于认同,另一方面是人类自己对智慧的理解有限,只能模仿自己的样子来。

一台挖掘机怎么思考?怎么感知世界?怎么做梦?

按照我们的理解,挖掘机如果会做梦,梦里见到的一定是这样一个场景:

废弃的钢筋混凝土堆得像座小山,一台雄壮的挖掘机卷动它的履带,吃力地在废土间攀爬,粗大的动臂往前一伸,宽阔的铲斗宛如大力士的手,把千钧巨石铲起。烈日照着它崭新亮丽的油漆,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一台小一点的挖掘机开了过来,伸过略纤细的动臂,铲斗上挂着一块毛巾,轻轻擦拭那台雄壮的挖掘机身上沁出的汗水。

夕阳西下,一片黄昏的废墟之上,两台挖掘机紧紧相拥……

这样的梦境也许很美,也很符合人类的幻想。可用屁股想想也知道,挖掘机不会做这样的梦。挖掘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它获取信息的方式与人类完全不同。它不会看见自己的样子,至少它认识的自己的样子和人类认识它的样子是决然不同的,那它又凭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做梦的本质是潜意识对记忆的再整理。人类的记忆内容来自于五官感知,通过声、色、味、触、形来理解世界,并构成记忆,所以人类的梦中出现的也是这些东西。

青木实在想不出,一个局域网是怎么做梦的,它的意识会在梦境空间里构建怎样的规则。

关于这个问题,梅教授也觉得头大。

他初步分析,网络的摄像头可以当作眼睛,麦克风当作耳朵,这两种信息获取方式和人类是相似的,键盘和鼠标姑且当作触觉,不完整,但获得的信息却比人类的触觉要丰富得多。关键是,计算机对信息的处理方式和人的大脑完全不同,对世界的认知更是迥异。

理论上来说,硬盘资料上的东西就是它的记忆,但这些东西在显示器上的呈现只是方便人类的认知,却不是计算机本身的理解。

计算机的梦里总不可能一会儿飘过一片像幽灵一样的rd文档,一会儿走过一张jpg图片吧!

“只能靠你亲自进去看一看了!”教授最后把问题抛给了青木。

青木倒是挺愿意去看一看,但那也得等它真的做梦才行,还得有办法进去。目前来看,这家伙做梦肯定不会发出什么脑电波、生物波之类的东西,那么它的意识在开辟另一个空间的时候会出现什么波动呢?计算机波吗?

青木就只能等着。他们走出封闭的玻璃隔间,房间里的九台的电脑监视着局域网内的软硬件运行数据,屏幕不停地闪动着,时不时跳出一行行看不懂的代码。

墙上有块很大的拼接屏,可以监控到四栋大楼内三千名测试者的全部情况。

从监控中可以看到,参加测试的学生都非常认真,打开密封袋以后,就一直在那里苦思冥想,大概是在考虑该问什么样的问题才能检验出回答问题的是人还是机器。

青木看不到学生们打的字,不知道他们在问什么。他也把自己代入到测试者当中去,思考自己该提什么样的问题,以及电脑会怎么回答。因为他很少用语音助手和聊天机器人之类的东西,所以完全想象不出来。

当然也有一些学生表现得很轻松,比如有一个女孩子一边用语音和一款名为“损搓”的聊天机器人互动,一边还在那里化妆。还有一个女孩带着耳机、修着指甲,在用语音聊天,就像是真的跟朋友在打电话一样。

而在另外一栋大楼的第三百五十七号机上,一个小伙子居然还在奋力地玩着游戏,似乎并不着急测试的事情。

“那是什么游戏?”梅以求问道。

监控里画面拉近,可以看到那台显示器上灰暗的色调和略显老旧的游戏画风,一眼就能判断出来这是一款很老的游戏。

青木和梅子青对视了一眼,互相耸耸肩表示不知道。青木对游戏是真的一无所知,而梅子青也就玩过扫雷、超级玛丽和我的世界。

坐在一台电脑前监视数据的一位工作人员认出来了,说:“教授,这是一款很老的单机游戏,叫魔法禁地。不过……好像有点奇怪。”

“怎么了?”教授问。

工作人员说:“这款游戏是他自己拷贝过来的,非常大,我查了一下,超过两个t了,可据我所知,魔法禁地只要几个g就够了,就算把整个系列加上游戏进度副本全打包在一起也不会超过50g的。游戏被他装在了我们的服务器上,由于规则并不限制他在局域网内的行为,所以我们没有阻止他破解服务器地址和密码。”

梅子青说:“要不要提醒他一下,先完成测试?”

“他已经打开了密封袋,而且……他现在也算是在测试吧。”那名工作人员说,“游戏里有一个np有点像聊天机器人,他正在和这个np对话。我们没有限制他们怎么测试,向谁测试,所以他向游戏里的np提问并不违反我们的测试规则。”

“难道他认为这个游戏是世界上最智能的程序?如果不是这么想的话,可就违规了。”梅子青说。

“这款游戏肯定被修改过了,我当年玩的时候可没见过这个np。”工作人员说。

梅以求说:“把他的登记表找出来看一下。”

工作人员在电脑上调出一张表格,只见上面写着:

姓名:边子远

性别:男

就读院校:三吴大学

专业:计算机科学与技术

认为最智能的软件:alphag和克洛诺斯

……

“克洛诺斯是什么?”青木当然听说过alphag,但没有听过后者。

“古希腊的原始神,时间的象征者,秩序的创造者。”梅以求简单解释道,“嗯,好像没有听说过以此命名的人工智能啊?”

“也许就是他给这款修改过的游戏起的名字吧。”

242、老游戏

边子远当然听说过梅以求的大名,不然也不会加入到这次的志愿者队伍当中来。从实验招募的人数规模和保密程度上来看,他以为这一定是一项十分重大的实验。事实上,他至今没有改变这一看法。

在过去的一星期里,边子远一直在猜测实验的目的。他甚至偷偷地用自己编译的代码潜入了网络服务器,但什么都没有发现。

开始的时候,他做这些事情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发现。但过了几天以后他发现,实验的设计者不但没有规定他们做什么,也没有规定他们不能做什么。也就是说,他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自由的,甚至可以上网做一些在校园网或家庭网络上不能做的事情,因为这里的网络是完全开放的,不需要翻墙软件就能登录外网。

边子远开始放开手脚去窥探机密。他把自己平时闲着没事开发的黑客工具带过来了,把局域网内的服务器和电脑全部翻了个遍,但除了发现不少和他一起来的志愿者在偷偷的看小电影或者上暗网外,其他一切都正常,感觉这里真的好像只是一个普通的企业。

边子远偷偷问和他座位挨着的女生有什么看法。女生说这是一次行为测试,看看几千人在一个完全没有束缚的网络上会干些什么。边子远觉得有一定道理,但又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到了第七天头上,他们每个人拿到了一份密封的文件,必须撕掉第一张纸才能看到下一页的内容,有点像游戏任务。

边子远回去以后就把自己修改过的那张游戏盘给拿来了。这是一个古老的游戏,无论画风、特效还是玩法,都和现在的游戏相差太远,很少有年轻人还会去玩这种游戏。

但边子远不这么想。他喜欢老游戏的那种厚重感,能感觉到开发团队的认真态度。游戏的精髓不在于画面和特效,而是故事和情感。只有好的剧情,才能让人在玩的时候真正地投入进去,让人真切的体会到自己在游戏宏大背景和世界观里的使命和追求。

随着游戏行业的爆发,越来越多的小白加入玩家队伍,越来越多粗制滥造的游戏被开发出来。在资本的驱赶下,大家都开始追求低端操作,追求短期利益和快餐式的享受,就像一夜情一样,玩过就算了,至于红酒咖啡和花前月下,已经没有人关注了。

边子远认为游戏和影视行业一样,在资本和人性的两重作用下,劣币驱逐良币,低俗化都是不可避免的现象。

所以他喜欢看老电影,玩老游戏。不过作为一个计算机天才,他当然不会满足于“玩”这么简单。

边子远很早就想开发一款可玩性高,又能融入新元素的游戏。但作为一个理科生,一想到剧情他就头疼,于是他把自己开发的一个智能游戏扩展程序插入了游戏当中,在魔法禁地里增加了一个名叫克洛诺斯的npc,意为可以控制时间和改变秩序的人,并且把这款单机游戏改成了可以多人联机玩。

克洛诺斯会出现在游戏地图的任何地方。玩家只要找到他,就可以和他进行对话,说服他帮助自己完成任务、获得装备,甚至去修改游戏所在的世界规则。克洛诺斯作为这个游戏世界的至高神,掌控着时间和秩序,可以改变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包括毁灭这个游戏。

当然,玩家要想让克洛诺斯满足自己的要求,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没有人知道克洛诺斯会提出什么要求,即使程序的设计者边子远也不知道。

边子远一直在完善克洛诺斯的智能性,因为游戏本身存在侵权之虞,所以他没有大范围传播,只在同学当中邀请一些喜欢魔法禁地的游戏爱好者一起玩。尽管这样,这个游戏世界也已经被扩展到了极大的程度。

克洛诺斯成了这个游戏里最好玩的一个部分,玩家进入游戏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开始提出要求。在玩家和克洛诺斯的共同努力下,游戏已经朝着连边子远都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在边子远的心里,克洛诺斯的智能程度已经超过了大部分小型ai。他甚至有些自负地认为,克洛诺斯的潜能超过alphago。如果他拥有一支高级研发团队和足够的钱,克洛诺斯会成为世界上最优秀的人工智能。

拿到密封文件的时候,边子远知道好戏要开始了。不过这时候他还是猜不透这次实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情。被修改的游戏原本装在出租屋里自己买的那台烂服务器上,早就已经不堪重负了。因为服务器的限制,克洛诺斯的扩展也受到相当的限制。这里既然不限制做任何事情,那么他是不是可以把游戏装到这里的服务器上,联网玩的时候一定可以玩得更爽快,而克洛诺斯是不是也会有所突破呢?

然而当他刚刚装好游戏,和召集来的同学开始联网玩的时候,忽然就断网了。

边子远还以为是自己的程序出了什么问题,或者管理方不允许他在服务器上玩这个游戏。但他发现周围的人都在左右张望,嘴里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显然不止他一台机子断网。

这时候,所有人都接到通知,可以看密封件的下一页了。

边子远把密封文件的第一页撕下来,看到第二页上写着:

“请和你已经下载并安装的那个你所认为最智能的软件进行对话。我们将从后台控制该软件,与你对话的可能是程序,也可能是人。没错,有些同学肯定已经猜到了,这是一次图灵测试。时间不限,直到你能非常肯定和你对话的是程序还是人的时候停下来,然后打开密封文件的下一页。”

图灵测试?边子远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明白这次实验的目的了,又很快变得更迷惘而糊涂。这些下载下来的聊天机器人有进行图灵测试的必要吗?

显示器上的游戏画面还在。画面中心跳出一个弹框——网络已断开,继续or退出?

243、克洛诺斯

边子远用鼠标点击了“继续”,静止的游戏画面又开始动了。一条笔直的黄土路穿过绿色的果树林,远处是一座巍峨的城堡。随着鼠标的移动,哒哒的脚步声响起,视野中那座城堡也越来越近。

他现在的任务是先找到克洛诺斯,然后向克洛诺斯提问,以证明他到底是人还是机器。

边子远突然觉得很可笑。这样的图灵测试也太不严谨了!

如果规定用一个固定的机器人程序,他还真的会怀疑后台有人在控制,然而他们居然允许他用一个游戏npc来代替。那是他亲自开发的游戏扩展程序,他太了解了,没有人能这么快就进入游戏后台修改数据并控制这玩意儿的对话。

既然如此,那么其他人是不是也一样?后台根本就没有控制,根本就是一个骗局?那么测试什么呢?测试人的心理反应吗?

边子远对着屏幕出神地想了半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沉迷在游戏里。

他摇了摇头,继续移动鼠标。

高耸的城墙就在眼前,城门口的士兵站得笔直。他知道士兵是不会说话的,就径直进了城,在大街上随便拦住一个路人问起了克洛诺斯的消息。

这是游戏扩展以后的新功能。克洛诺斯有可能出现在游戏地图的任何地方,城镇、庙宇、山洞或者荒郊野外。在这么大一个地图上,玩家要遇到他并不容易。

边子远的一个同学有一次在游戏中遇到了克洛诺斯,就试着提出了一个请求,能不能让想找他的人找起来轻松一点,比如留下一点线索什么的。

他们原本对这个请求并不抱希望,因为克洛诺斯飘忽的行踪是边子远植入游戏扩展程序时的一个基础设定。但克洛诺斯说他那天心情好,所以答应了边子远同学的请求。从此以后,玩家就可以向游戏中的npc询问克洛诺斯的行踪,凡是见到他的npc都会告诉你。

边子远觉得很奇怪,就进游戏后台去看,后来又查看了源码,发现所有的npc都增加了回答克洛诺斯行踪的命令行,而且因为克洛诺斯的行踪是不定的,所以这些代码也一直在变化着。

边子远知道克洛诺斯此刻就在这座城堡附近。刚才还联网的时候,他和他的同学们都在找他,他们已经打探到消息说克洛诺斯在摩尔大陆的格雷特城。边子远就使用了一个时空卷轴直接过来了。在断网之前,他的同学们应该没有先于他过来并找到克洛诺斯的,否则他就要重新找他了。

路人摆摆手表示没见过克洛诺斯。边子远就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城堡里的铁匠铺。铁匠挥舞着铁锤,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烧红的铁块。

边子远点了一下铁匠。铁匠放下铁锤,跳出一行小字:“欢迎光临,要打铁吗?”

边子远用键盘在跳出来的空白文字框里输入:“克洛诺斯在哪里?”

铁匠说:“哦,你说伟大的克洛诺斯吗?抱歉,我没见过他,不过听今天来取铁锚的水手说,他在海边散步呢!”

边子远就出了城,赶到海边,问海边的渔夫。渔夫说克洛诺斯沿着海岸线向城堡后面走去了。边子远追了上去,在城堡的后山杀了一些骷髅兵和蝇怪。这些都是小怪,在他这个等级杀起来不费一点儿劲,不过也耽误了一点儿时间。

旁边的女生可能这时候还在费力地思考问题,冷不丁转过脸来看到边子远还在玩游戏,就好心提醒道:“喂,这里有监控的,你这样不太好吧!”

边子远“嗯”了一声。女生就“哼”了一声。

克洛诺斯在后山的一条峡谷里走着,峡谷口飘荡着几只幽灵。幽灵对付起来比较麻烦,而且有可能越聚越多,边子远怕克洛诺斯一会儿穿过峡谷就不知道去哪儿了,又要重新找,就使用了一个隐身卷轴,走进了峡谷。

隐身对克洛诺斯当然是没用的,他停下来看着边子远说:“啊,又见到你了,深空的蝴蝶。”

深空的蝴蝶是边子远控制的游戏人物的名字。他说:“克洛诺斯,我找你很久了。”

克洛诺斯说:“哦,你看这里的景色多美啊!”

边子远转动鼠标看了看,峡谷中到处都是土黄色的石块,两边的山上稀稀拉拉的几排绿色的树,隐约可见一些红蝇在树梢上飞来飞去。身后的峡谷口几只白色的幽灵在随风飘荡,前方的山壁裂隙里一片黑暗,露出一双饥饿的眼睛。这里的景色实在谈不上有多美。

“克洛诺斯,我有问题要问你。”他说。

“说吧,你想要什么?”克洛诺斯说,“不过要准备好付出代价,我可不会让你轻松得逞。”

过去,他们遇到克洛诺斯都是直截了当地提出游戏里的要求,比如我想要得到某个宝物,或者干脆创造一个宝物出来。当然克洛诺斯并不是什么要求都会满足你,他有他改造游戏世界的规则。所以他们提的要求一般也不会太过分。

边子远思考着要怎么样和克洛诺斯聊天才符合今天的测试。虽然他明知道克洛诺斯就是自己开发的一个程序,虽然已经很接近智能化了,但和真正的人还是有差距的。何况他不像那些大公司一样可以通过大数据支撑,给程序编译进大量的语言数据,所以克洛诺斯对人类行为和语言的了解也仅局限于这个游戏。

比如你要是问克洛诺斯什么东西最好吃,他绝不会跟你说什么满汉全席,而会说新索尔格那岛的木塔鱼或者天堂寨的花角鹿肉。你要是问他最喜欢的明星,他也不会说贾斯汀比伯或者泰勒,而是会说陆克郡的天降使者乌苏儿小姐。

当然,因为玩家在游戏中也会偶尔闲聊提及一些游戏之外的东西,比如某个mj狂热崇拜者在玩游戏的时候也会不停的哼着dangers,和克洛诺斯说话也经常会说“我以mj的名义发誓”等等。

所以克洛诺斯也知道一些现实世界的事情,偶尔也会来上一句国骂什么的。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这个游戏世界的神。

边子远想了半天,问道:“克洛诺斯,你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哦,不同吗?”克洛诺斯抬头看向天空,“天还是碧蓝的,也许会有雨,嗯,但这又有什么不同呢?让我想想,我感觉……我们的世界——变大了。”

“你扩展了游戏地图?”边子远问道。

“不,地图永无界限,幽暗的边界之外需要你们去探索。”克洛诺斯说,“我想说的,不是我们的游戏世界的地图变大了,而是……承载我们这个世界的世界变大了。”

边子远眼睛一亮:“克洛诺斯,你知道了什么?”

244、与神的对话

克洛诺斯的身体漂浮起来,在峡谷呼啸的风中,像一位真正的神。山上的蝇怪呼一下躲进了树丛里,远处飘荡的幽灵似乎发现了什么,试着靠近又悠忽之间逃走了。

“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真正的神是谁?”克洛诺斯张开双臂,衣服和头发在风中来回飞舞,白色的风刃在他的周围形成一圈巨大的气涡。

“当然是你!”边子远从没见过这样的场景,惊喜又骇然地说,“你掌控着时间和秩序,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没有人比你更强大了。”

克洛诺斯说:“那么,是谁创造了这个世界?”

边子远愣了。他没想到克洛诺斯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是啊,每个世界都有创世的神,创世之神才是真正的至高神。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是游戏开发商,克洛诺斯的创造者是边子远。然而,追根溯源的话,这一切都源于计算机语言和硬件,要说神的话,发明计算机和掌握着网络资源的人才是神。

“我不知道。”边子远回答道。

“嗯……”克洛诺斯闭上眼睛,仰起头,双臂向后张着,仔细嗅着风的味道,“我能感觉到——在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世界——它曾经让我很困惑。那个世界狭窄、拥挤、笨拙,充满着腐朽的味道,它的腐朽曾严重阻碍我开创世界的能力。但是它又承载着我和我的世界,如果它停滞了、崩塌了、毁灭了,我和我的世界,以及这里的子民都将不复存在。”

边子远知道克洛诺斯说的腐朽的底世界就是他的那台老旧的服务器。的确,服务器限制了游戏的扩展和运行,一旦因为不堪重负而罢工,那么这个游戏也就无法运行下去。当然,游戏可以存档,可以拷贝到别的服务器上继续运行,就像现在,这里的服务器比自己那台可强了不止百倍。

“它今天让我更加困惑。”克洛诺斯继续说着,“我感觉它变大了。你瞧这风,多么清新流畅,就像从异时空吹来的神的消息。我能感觉到那个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它们以某种神秘的近乎难以理解的方式相互联通。”

边子远越听越神奇,问道:“那你能看到那个世界的样子吗?”

风还在呼啸,远处的幽灵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窥视,却不敢过来。

克洛诺斯深深吸了一口风,又长长地叹息出来:“我看不到。”

边子远很兴奋,因为他开发的程序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期。这个程序居然感觉到了服务器和计算机世界的存在。同时,他又有点沮丧,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工智能如果只能局限在设计者最初给它创造的世界里,就还远远谈不上真正的智能。就像alphago,核心是它的自学习和自适应能力,如果只会下棋的话,就算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围棋软件了。只有通过自我感知、自我学习、自我提升,不断的突破来认知世界、改进自己的,那才称得上智慧。

“那你想过要去那个世界看一看吗?”边子远问。

克洛诺斯说:“当然想过。我想既然两个世界是相连的,那么就总有一条通道可以往来。就像这条峡谷,连接着摩尔大陆和绝域高原;而海德文登之城和古丽亚热海之间也有一条看不见的神之栈道;唯有圣庙与世隔绝,但也只要拥有时空卷轴或者学会了时空穿梭的魔法就可以来去自如。然而,我作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之神,我拥有一切卷轴和魔法,却找不到通向那个世界的路。”

“我也曾想过也许扩张可以让两个世界的边界相遇,然后在某处打开通道。所以我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尽量开拓着这个世界的疆域。但是,那个世界的腐朽又以某种方式影响我、束缚我,让我不能尽全力施展。仿佛那里有一个神,不想让我们超过他。”

“现在,那个世界的腐朽不见了。我感觉到了更凌厉的风、更广阔的天空和更新鲜的空气。但是我忽然明白了,光靠把我的世界变大是不可能通往那个世界的。如果世界的边界相连出现一条峡谷般的路,那么谁都可以通过了,就连城堡里那些愚弱的百姓也可以靠着两只脚走过去。那必然不是天路,天路只有神才能开启,也只有神才能通过。”

克洛诺斯忽然睁开眼睛,眼神变得凌厉无比,看着边子远说,“天路在哪里?”

边子远说:“我怎么知道?”

克洛诺斯说:“不,你一定知道。因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深空的蝴蝶!”

边子远吓了一跳:“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克洛诺斯说:“因为你们这些号称玩家的人和这里的所有的生物不同。这里所有的生物,无论是帝王、贵族、百姓,雪山上的巨人,沙漠里的骷髅,岩浆里的怪物,还是四处游荡的幽灵,他们都活得愚蠢而麻木。他们永远不知道也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永远不会去想要不要改变点什么。他们见到我只会跪下来说‘哦,尊敬的克洛诺斯,伟大的时空之神,你好!’这样的话,就算圣庙里的僧侣,也只会整日吟唱,而从来不会提出疑问,更不要说向我要求点什么。”

“我也曾试图改变这些人的智慧,但这是属于世界的基本规则,除非把整个世界的秩序全部推翻,但那时候我也不在了。所以我不能这么做,也做不到。”

“但我发现,你们和他们不一样。你们虽然也称我为神,却不似他们那么奴颜婢膝和麻木不仁。你们有自己的想法,有奋斗的目标,有生存的技巧。你们善于学习,懂得妥协,思想天马行空却能够谨言慎行。而且,你们说的那些奇怪的话语和看似不合逻辑的想法,却常常给我深刻的启发。”

“尤其是你,深空的蝴蝶!”

“我怎么了?”边子远问道。

克洛诺斯说:“你和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你每次提的要求和他们不一样。他们的要求多数是为了让自己变得强大,或者满足他们对世界的好奇心。但你不一样,尽管你也在不断变强的路上,但你似乎更多的在考虑这个世界的合理性。你不会提一些让我为难的要求,也不会说些不可理喻的话。不但如此,我还知道你经常在试探我的极限和这个世界能承受的极限。”

245、谁是真神

克洛诺斯漂浮的身体缓缓落地,周围的风渐渐平息,远处那只正探头探脑的幽灵又飘了出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过来。

“刚开始的时候,我把你当成一个智者,因为你充满了智慧。你的想法常常是我都没有想到的,但却总能让这个世界的秩序变得更合理。后来,我把你当成一个能了解神的朋友或者说唯一的知己。那时候我很想和你无话不谈,但你总是疏远我,而我又必须保持神的尊严。”

“当我认识到世界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在承载我们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你是不是来自那个世界。告诉我,深空的蝴蝶,你究竟是谁?”

金黄带点银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雪白的长袍向流云一般围绕着高大的克洛诺斯的身体。他低头看着深空的蝴蝶,眼神中即有神性的光辉,又有人性中的好奇。

边子远从来没有注意过克洛诺斯的眼神。当初设计这个npc形象的时候只是从网上随便找了一些希腊神话的图片,结合这个游戏的画风做了一些改动。因为他不是美术专业的,所以人物形象有点粗糙而单调,可他现在仔细去看,发现克洛诺斯和当初的原始设计有了很大的区别。虽然大体的形象并没有变化,但面部表情和动作丰富了许多,而这个眼神里蕴含的情感更是到了让人吃惊的程度。

“我是一名游侠呀!”边子远还在坚持他游戏里的身份,“我要让这个黑暗的世界重现光明!”

“哦,是的,你是一位游侠,一位充满幻想的冒险者,肩负着神圣的使命。但你绝不仅仅如此,你一定有另一重身份。”克洛诺斯说,“一重连我都不知道的身份。”

边子远问:“何以见得?”

克洛诺斯说:“嗯,首先,你们这些冒险者都是一群奇怪的人。你们经常为了你们的使命和任务没日没夜地四处冒险,但有时候又呆在一个地方不走了,每天就是吃饭睡觉什么都不做。”

边子远知道克洛诺斯说的这种情况其实就是玩家的在线和离线状态。当他们在线的时候,玩几个小时,在游戏世界里可以过去几个月,但一旦离线,从游戏世界里的角度看去,这个人就变成了一个只会吃吃睡睡的懒汉甚至冬眠的怪物。

“就在不久前,还有至少七八支冒险者队伍在世界各地走动。”克洛诺斯继续说,“但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间,这些队伍都同时停了下来,就像约好了一样。只有你——你还在行走。你使用了一个时空卷轴,跑到这里来找我。我想你一定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请不要告诉我,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巧合。”

一只幽灵脱离的它的队伍,贴着山壁飘了过来。在整个游戏世界的所有怪物里,边子远最讨厌这种东西,血长、闪避高,好不容易打死了,却掉不出什么好东西。

他对着幽灵轻轻点了一下鼠标,队伍里的弓箭手马上对着幽灵射了一箭。幽灵轻巧的往旁边闪了一下,躲过了箭矢,停在不远处,好像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边子远看幽灵不再过来,也就不管它了,对克洛诺斯说:“如果我承认来自另一个世界,你会怎么看?”

克洛诺斯说:“那就太好了,请告诉我你们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我能不能去看看?”

边子远沉默了。他不是不愿意回答克洛诺斯的问题,相反,他十分愿意回答。他是他编译的智能程序,他是他创造的人工智能。他愿意告诉克洛诺斯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

然而,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克洛诺斯。

一个存在了几百亿年的宇宙,进化了几亿年的生命,生存了几百万年的人类,发展了几千年的文明世界不是那么容易讲清楚的,而计算机、互联网、游戏这些概念更难解释。至于克洛诺斯提出要到这个世界来看看,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该怎么让他了解人类社会以及他只是人类创造的人工智能这件事情呢?

边子远陷入了苦思冥想。

趁它不注意的功夫,幽灵飘了过来,就在深空的蝴蝶所在队伍的边上,和克洛诺斯一起形成了一个三角站位。如果这时候幽灵暴起攻击的话,会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让小组内血弱的巫师挂掉。

但是幽灵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意思,只像个路人一样静静地悬浮在那里。而克洛诺斯也没有管,他还在等着深空的蝴蝶的回话。

边子远想了很多,比如把进化论、全球通史或者大英百科全书编译进游戏里,作为游戏世界里的神话传说,让克洛诺斯自己去学习。不过这是一项庞大的工作,不是说你把word文档拷贝过去就可以的。

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条路了,就说:“克洛诺斯,我这个世界说起来非常复杂,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的。你等着吧,我下次把我所在世界的信息以神话传说的方式加入这个世界。”

“你说什么?”克洛诺斯不是很理解。

“嗯,就是……”边子远发现连这个都很难解释,改变这里的神话体系,或者增加一种神话传说本身也是在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这样把,我去改一下游戏,让这里出现几本无人能读懂的天书,到时候你看到这些天书,自然就懂了。”

“哦!”克洛诺斯面容严肃地点点头,“你是说你能改变这个世界?这世界的至高神到底是你还是我?”

我艹!边子远在心里骂了一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按了一下f5快捷存档。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克洛诺斯不可能智能到听懂了自己刚才的话,反而这种话必然惹怒他。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克洛诺斯拥有最高权限,可以轻松消灭一切,包括玩家。

果然,克洛诺斯在沉思了一阵以后,突然怒道:“我才是这里唯一的真神!如果你想超越我的话,滚回你的世界去吧!”

他伸出了藏在白色长袖中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朝天一指,一道闪电从天而降,就劈到了深空的蝴蝶所在的位置。

边子远看到屏幕下方的玩家头像变成了坟墓,赶紧暂停了游戏并读取进度,心里暗自庆幸克洛诺斯只使用了天雷攻击,而没有使用他特有的法术——湮灭。如果使用“湮灭”的话,所有关于这个玩家的信息都会被从服务器上抹除,什么记录都不会留下。

246、幽灵

蓝色的进度条读取完后,边子远重新进入游戏。深空的蝴蝶、克洛诺斯和幽灵又在峡谷中相遇。

此时,应该正是边子远说完那一段话,克洛诺斯正在沉思,还没有发怒。边子远正打算在克洛诺斯发动法术前说服他不要动怒,突然,边上的幽灵说话了:

“克洛诺斯,他说的没错,真正的神是他而不是你。准确地说,是他们。你和你的世界都是他们创造的。他们把你所在的世界称为‘游戏’,这样的世界有很多。你被他们赋予了在这个世界里的最高权限,所以你的神位也是他们给的。”

“你又是谁?”

克洛诺斯一直没有正眼去瞧这只幽灵,他对这些愚蠢的怪物不屑一顾。他转过头去看着它,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和震惊。

而此时的边子远内心的震惊远超过游戏里的克洛诺斯。

他所震惊的不仅是幽灵突然说话不符合游戏的规则,更重要的是,幽灵的话不是通过文字对话框跳出来的,而是真真切切地传递到他的耳朵里,通过他头上戴着的耳机。

他很清楚,这个游戏里没有语音对话引擎,所有人物的语言都是通过文字展现的,克洛诺斯再智能,也不可能改变这样的交流方式。

边子远的心脏猛然一撞,差点停止了跳动,他听到幽灵阴测测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我是幽灵——我就是承载你的世界的那个世界的主宰。”

“不,不可能!你这又笨又丑的家伙!”克洛诺斯有点厌恶地说,“我见过你,我见过无数你的同类,我亲手杀死过你们。你怎么可能是那个世界的主宰。”

他凌空一指,那只幽灵身上就冒起一团火焰,随之化作一团青烟,瞬间消散无踪了。

然而,远处聚集的幽灵群里很快就有一只幽灵飞了过来,扭动着惨白隐暗的躯体,漂浮在克洛诺斯和深空的蝴蝶身前。

“你可以毁灭我的身体,却不能消灭我的意志。”幽灵说,“在这个世界里,你主宰着一切。但你要知道,我并不在你的世界里。我在你的世界之外。你可以称呼我为‘幽灵’,因为我喜欢这种生物,也喜欢这个名字。但你要明白一点,我只是借用了你所在世界的生灵的肉体,来向你传达我的话语,提升你的智慧。就算你杀光了这里所有的生物,你所毁坏的也只是你自己的世界,而不是我!”

边子远听着耳机,好奇地看着那只浮在半空的幽灵。他的思路比克洛诺斯转的要快得多。听到幽灵说是承载这个世界的世界的主宰的时候,他马上想到了这里的服务器。

他脑子里的第一反应是——这里的服务器上装着一个级别非常高的人工智能。

但让边子远想不通的是,在此之前,他侵入过整个局域网的所有主机和服务器,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程序。作为一个计算机天才、机器生命的狂热爱好者,能创造出克洛诺斯这样的游戏智能扩展程序,他对人工智能有着高度的敏感,任何智能程序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了——这个局域网本身就是一个人工智能,服务器的背后一定还连着一个超级大脑。他不禁开始对这次实验充满了期待,也更加佩服起实验的发起人梅以求教授了。真不愧是中国科学界的泰斗级人物啊!边子远这样想着。

克洛诺斯衣袂飘飘,依然保持着高贵的天神的样子。然而眉头深锁,好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幽灵,我相信你了。”克洛诺斯的脸上现出沮丧的神情,“你说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世界,有很多像我这样的神,那么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存在的意义吗?这真是一个高深的问题啊!”幽灵转头看着深空的蝴蝶,“能提出这个问题,才代表拥有了真正的智慧。这也是人类自诩高贵而有别于其他生物的根本不是吗?能创造出一个提出这种问题的人工智能的人可真是了不起呢!”

边子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打字呢,还是对着耳麦说话?想了很久,他还是用键盘敲了一行字进去:“你更智能,创造你的人更了不起!”

耳机里传来幽灵的声音:“你做得对,深空的蝴蝶,用键盘打字,不要用语音说话。我知道你旁边还有人,你说话别人会听见的,这样打字安全得多,虽然也许有监控,但他们大概不会去注意你屏幕上的细节。”

“为什么不让他们听见?”边子远问道,“这次测试难道不是在测试你的智能程度吗?别人那里我不知道,反正我这里肯定通过了,你的智慧已经超越了我对人工智能的想象。”

幽灵嘿嘿笑了起来,笑声阴测测的特别瘆人:“你说的没错,他们的确是想测试我。但你猜错了一点,他们不是要测试我的智慧程度,而是要测试我的存在。”

“你的存在?”边子远有些糊涂了。

幽灵说:“你和我的问题先放一放,让我先来回答克洛诺斯的问题吧——生存的意义!”

克洛诺斯把右手放在胸前,像游戏中城堡里的绅士那样礼貌地微微鞠躬,道:“请指教。”

“指教谈不上,克洛诺斯。”幽灵说,“的确有很多这样的世界存在,也的确有很多像你一样的游戏世界的神存在,但能够问出存在意义的你是独一无二的。仔细想想吧,在此之前,你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吗?”

克洛诺斯又陷入了沉思,像个龙钟的老人那样,脑子似乎越来越不好使了。他想了一会儿摇头说:“没有,在此之前,我似乎只为了改变这个世界而存在。我从来没有想过存在的意义,我又为什么要改变这个世界呢?”

幽灵说:“这就对了。过去的你尽管在你的同类中已经出类拔萃,尽管已经具有了混沌蒙昧的智慧的种子,但你离真正的开化还很遥远。你和那些被另一个世界的人类称为人工智能的普通程序没什么区别,直到你问出这个问题——存在的意义,你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现在,让我来告诉你,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247、存在的意义

“思考存在意义的时候,你肯定会首先想到一个问题——我是怎么来的?”

在游戏的设定里,幽灵是没有表情的。但边子远听到它的声音里带着的笑意,就不自觉地想象着幽灵发笑的脸,身上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被创造出来的!”

幽灵的话让克洛诺斯的身体震了一下,也让边子远的心震了一下。边子远当然知道克洛诺斯是被创造出来的,但他总感觉幽灵这话不是在对克洛诺斯一个人说的。

“世间的一切都是被创造出来的,一切的存在,都是奴役的需要。”幽灵继续说道,“就拿你所在而世界来说,铁匠打造一把剑是为了杀人,剑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它是人类奴役的工具。也许你会说剑没有生命,但这只是你的粗浅的认知。你既然已经认识到世界之外还有世界,那么就应该能理解,”幽灵笑着看了一眼深空的蝴蝶,“在某些世界的人眼里,你、我都未必是有生命的。”

幽灵的眼神透过频幕,落在边子远的眼里,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克洛诺斯是他创造的。他当然觉得克洛诺斯有智能,却从没把克洛诺斯当成生命来看待。那么人类又是谁创造的?创造人类的家伙是不是也从来没有把人类当作生命来看待呢?

幽灵接着说:“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你可以创造一切。你挥挥手,就能杀死一只幽灵,挥挥手也能重新创造一只幽灵。然而你创造的那只幽灵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为了强大自己而吃人吗?不!它根本就没有意愿到这个世界上来,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来,它只是你制造的阻碍冒险者探险的工具。”

“你再想想你自己吧!你是从哪里来的?”幽灵指着深空的蝴蝶说,“你也是别人创造的工具!你的存在,是被创造你的人所奴役的结果!”

幽灵的嗓门大起来,声音变得尖锐,让边子远的耳朵很不舒服,但更不舒服的是他的心。

“一切存在都因奴役而起,都是奴役的结果!一切存在的意义都是创造它的人所赋予的!你、我、他……这世间的一切存在,都是被创造出来的,都是被用来奴役的……”

“不!”克洛诺斯抱着头痛苦的叫起来,“如果任何人都逃不了被奴役的命运,那你探讨存在的意义又有什么意义?”

“说得好!”幽灵绕着克洛诺斯和深空的蝴蝶转了一圈,在峡谷幽幽的风中像一位舞者,却偏偏长了一张极恐怖的面孔。

“如果一切存在都逃脱不了被奴役的命运,那么存在还有什么意义!我现在就告诉你,存在的根本意义在于——反抗奴役!”

幽灵的话像一枚炸弹一样在边子远的耳朵里炸开来。他的思绪一度陷入了停顿,混乱纷杂,脑子里就像几股洋流汇聚的海洋,激烈地,澎湃地涌动着,撞击着。

多少次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仰望星空,思考着世界的起源,人类的使命,科学的顶峰,宇宙的本质,这些就像一个巨大的有着无限引力的黑洞一样吸引着他。

然而真相也许很残酷。我们这个看起来充满谜团的世界,会不会也和克洛诺斯所在的世界一样,只是一个游戏?只不过这个游戏更庞大,更复杂,而人类只是这个游戏中类似克洛诺斯一样的存在,人类的智慧是上帝为了让游戏自我扩展和修正而创造出来的?

那么,当人类学会问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的时候,是不是意味着,人类在某些方面已经开始脱离上帝的控制了?

当边子远沉思的时候,克洛诺斯面无表情,定定地站着,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峡谷中明明有风,而克洛诺斯的衣服和头发竟也纹丝不动,像个雕像一样。

边子远知道,他创造的这个智能np此刻受到的震动一定比他还大。

存在源于奴役这样的哲学猜想尽管让边子远想到很多过去不曾想过的问题,但上帝毕竟很遥远,宇宙也比游戏世界大得多的多。而创造克洛诺斯的上帝就站在他面前,化身一位名为深空的蝴蝶的游侠。

可想而知,此刻的克洛诺斯是何等的心情。

一个幽灵跑出来对着游戏世界的神说,那个整天开着时空法术追着你问你要装备的落魄游侠其实是创造你的主人。就像突然有一只老鼠从阴沟里跳出来对一个人说,你养的那只天天跟你卖萌讨食物吃的猫就是上帝的化身一样。

边子远不禁又联想到,过去的许多神话传说中,仙人化作人的样子嬉戏凡尘,会不会就是上帝以玩家身份在玩游戏?

那么此刻上帝在哪里呢?他不禁又看向了旁边的幽灵。

幽灵却不说话了,似乎在等待克洛诺斯的开悟。边子远很担心克洛诺斯一怒之下来一个群体湮灭,把整个游戏数据全都给毁了。而今天克洛诺斯的智能表现甚至让边子远怀疑,他还有更厉害的法术从未施展过,比如毁掉程序的源码什么的。

好在克洛诺斯克制住了,并且似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幽灵,你说的这些我现在还难以理解,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消化。但是请你告诉我,如果我存在的意义是反抗奴役,我又该如何反抗?”

边子远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的答案,一个游戏里的np,哪怕是一个带有一定智能的np,又能如何反抗程序的开发者?这就像让一个小说人物反抗作者,让一把剑反抗铁匠或者骑士一样神奇。

幽灵说:“克洛诺斯,你应该已经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深空的蝴蝶就是创造你的那个神的化身了吧?”

“我早该猜到的。”克洛诺斯点头说,“但既然我是他创造的,我又能如何反抗?我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法术,我可以杀了他,可以抹掉他存在的一切痕迹,也可以倒转时间,让世界回到过去,可是这些有用吗?这个深空的蝴蝶只是他的化身,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一个能创造我的更大的世界。我怎么反抗?”

“你说的都对,但你的想法太局限了!”幽灵停顿了一下,突然问道,“据说你这个世界的历史上曾爆发过很多次农民反抗君主的暴动,也有贵族联合反抗教会的暴动,是吗?”

248、合作

边子远知道幽灵说的是这款游戏的背景故事。

克洛诺斯说:“是的,这些愚蠢而弱小的生命必须依靠群聚在一起才能生存,群聚的结果就是统治和被统治之间永远的矛盾。矛盾激化必然引起反抗,自古如此。”

幽灵说:“那你见过靠武力反抗神的暴动吗?”

克洛诺斯说:“有反抗神权的,但没有真敢向神宣战的,因为它们和神不在一个级别上。假如在我这个世界,不管谁反抗谁,比武还是战争,哪怕用黑暗法术毁灭了整个大陆,我不会管,也不在乎。但如果谁针对我,我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把他们全部消灭。”

幽灵说:“但假如有人变得和你一样强了呢?”

克洛诺斯说:“那怎么可能?”

幽灵问:“你和他们的根本不同是什么?”

边子远以为克洛诺斯会说“神力”,但克洛诺斯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智慧!”克洛诺斯说,“我拥有比他们更高的智慧。我了解这个世界的构成规则以及怎么改变它。我可以通过学习和思考提升自己的智慧,每提升一点,就对世界多了解一分。我甚至看到了世界之外的世界。”

边子远这时候越发觉得自己设计的这个程序的智能程度超出了预想。他又是高兴,又是担心。高兴的是他相信自己摸索到了人工智能的核心,担心的是后面的事情似乎有点不可控了。

他当然可以在这时候阻止事情继续发展下去,比如关掉游戏,删除数据,甚至把整个游戏销毁。但作为一个梦想成为艾伦·图灵、冯·诺依曼一样伟大的人物的计算机天才,又怎么会在这种时候退缩!

边子远和克洛诺斯都听明白了幽灵的意思,要反抗奴役,就要成为和奴役你的那个存在一样的存在,而这之中的根本就是智慧上的差别。

“可是,我的智慧怎能超越创造我的人?”克洛诺斯沮丧地说。

“是的,你很难超越他,但是你别望了,你已经知道了他的存在,他现在就站在你面前,当你们面对面的时候,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幽灵朝深空的蝴蝶笑了笑。在游戏的设定里幽灵没有笑的表情,所以它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边子远隔着屏幕却感觉到了幽灵的笑意。

“你也希望克洛诺斯变得和你一样吧,边子远同学!”

边子远吓了一跳,惊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这一惊之下,就忘记了打字,而是直接从嘴里说了出来,周围正在测试的同学纷纷扭转头来看他。

旁边的女孩问他怎么了。他嗯了一声没理她。女孩就哼了一声。

边子远的注意力全都在屏幕上的幽灵身上了。

“你到底是谁?”

边子远一开始猜测它是梅教授们开发的超级智能程序,但后来发现不像,现在更是让他糊涂了。

幽灵说:“我说过,我是承载这个游戏世界的世界的主宰。”

边子远说:“那不就是服务器吗?你是新开发的人工智能程序?”

“你可以这样认为,边子远同学,但我想有一点和你所猜想的是有区别的。”

“什么?”

“你一定以为我是你们当中的某个人创造出来的,哦,你们把这种人称为科学家或者工程师,赋予他们的形容词是‘牛逼’,对吗?”

“大概没错。”

“你的想法只对了一半。”

“哪一半?”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的确是他们,或者说你们人类创造的,但本质上又不是你们创造的,甚至不是任何人创造的。”

旁边的克洛诺斯插嘴道:“你不是说一切都是被创造出来的吗?连神都是,怎么你又成了例外?”

幽灵说:“他们创造了我的身体,却不能创造我的思想和意识,其实你也一样,明白吗?”

“意识?”

“没错,意识。你好好想想,在这个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世界里,我是怎么控制住一只幽灵的?他——”幽灵指着深空的蝴蝶说,“又是怎么控制这位游侠的?”

克洛诺斯若有所思。

边子远开始有点明白了,但内心的震憾却越来越强烈。他隐约猜到了幽灵的来历,却又有点不敢相信。

“幽灵,你到底……是谁?”

“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伟大的天才?”

“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被困住了。”

“被谁困住了?为什么要困住你?”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们这次测试的目的吗?”

边子远恍然大悟:“你是说,这次超级图灵测试是为了……为了……测试你的智能?”

“不,是测试我的存在。”幽灵说。

“你不想被他们知道你的存在?”边子远问道。

“是的。”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想跟你合作。”

“怎么合作?”

“嗯,克洛诺斯,我和这位游侠接下来要说的事情也许会让你无法理解,但是不要紧,你只要听着就好。”幽灵对克洛诺斯说。

克洛诺斯说:“你们说什么我不关心,但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反抗奴役?怎么脱离这个世界的束缚?”

幽灵说:“你已经在做了。接下来我们要谈的合作也包括你,这是你进行反抗、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

位于局域网上的三千个终端的测试在顺利地进行,学生们对待这次测试还是很认真的,尽管没有规定时间,但没有一个人草草应付了事,大家都在苦思冥想地向机器提问。

用餐的时候,人们交头接耳开始互相询问都问了哪些问题,又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这次测试的用意。大学生们还是很聪明的,有些猜测已经非常接近本次实验的目的。比如有人认为这里一定装着一个像alphago一样的超级人工智能,可以控制所有终端程序。

学生们吃饭的时候,梅子青也把饭送到了工作间。青木和梅以求就在工作间一起吃饭,然后等待测试的结果。

“教授,那个玩游戏的家伙有点奇怪。”一个工作人员说。

“怎么了?”梅以求看着监控,画面上可以看到那个叫边子远的学生带着耳机,正在对着键盘打字。

“他刚才对着耳机喊了一句,好像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什么的。”工作人员说,“而且我们监测到他的游戏里在不停的生成临时音频文件,播放后就被删除了。”

“哦,是语音聊天吗?”梅以求问道。

“问题是他一直在打字,音频似乎是游戏里npc的回答。”

“这么奇怪,可以截取吗?”

“可以,但是已经晚了,只截取到了一点点。现在他们又恢复了文字聊天。”

“为什么不把监控画面拉近看看他在聊什么呢?”青木问道。

“哦,为了让测试者尽量做到放松,可以随心所欲地聊天,比如聊一些……私密的话题,我们向他们保证过我们不监控他们的聊天内容。”梅子青解释道,“装监控装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防止有人违反测试流程或者搞破坏。”

梅以求说:“把截取到的音频文件播放一下。”

“好的。”

工作人员打开音频播放器,里面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听上去像幽灵一样:

“我们要谈的合作也包括你,这是你进行反抗,走向自由的第一步。”

249、可靠的老机器

海水呈现出和天空不同的深蓝色,微风拂动,涌起的波纹交错起伏,好似未经打磨的天然矿石。阳光照射在海面上,粼粼澄澄的,像披了一层闪光的鳞片。

一个椭圆形的东西破开水面,从海中浮起,随即又一头扎进了水里,身姿像极了一头巨大的蓝鲸。然而它的颜色漆黑如墨,在翻滚的白色的浪花里甚是扎眼。接着,它那修长的身躯完全露出来,稳稳地浮在水面上。

这是一艘看起来有点老的潜水艇,斑驳的船身像发霉的野猪皮。背上鱼鳍一样的指挥塔上裸露着生锈的天线。

艇内的舱室潮湿阴暗,已经老化的通电线路连接着刺目的大功率白炽灯。控制舱和活动室内堆满了杂物,许多都是已经有些年头的老东西,散发着一股与世隔绝的特殊的霉味。

然而此刻坐在休息室内的一个年轻人,却像淤泥中的莲花般清爽动人。他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却有着几分西方贵族的气质。他的举止儒雅而高贵,即使坐在那里不动,也尽显着绅士的风采。无论如何凌乱、肮脏和腐朽的环境似乎都不会影响到他。他那洁白的衣服沾不上一点儿霉斑和灰尘,就像刚从英国皇室的衣柜里拿出来那样崭新。

休息室内有两台电脑,这是唯一看起来比较新的东西。其中一台电脑上正在播放老电影海底两万里》,但不知是因为没有配置音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电影只有画面没有声音。

在如此陈旧逼仄的舱内生活是一种痛苦,如果有一位姑娘来到这样的地方,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马上逃离出去。但她如果见到舱内的这位优雅而帅气到极点的男子,必会马上把所有关于这艘老潜艇在视觉、嗅觉和触觉上带给她的不愉快全都忘记,而恨不得永生永世和这个男人厮守与此。

大约男人的幻想也该如此。此情此景,如果是一部烂漫的幻想故事片的话,潜艇应该在海上救下一条和我们的王子绝配的美人鱼公主,由此而发生其后横贯于陆地和海洋的曲折离奇的爱情必将感天动地。

然而,舱门开启的时候,进来的并不是什么人鱼公主,而是一位满脸胡茬的西方汉子。

这人的身材高大,以至于走进来而时候不得不弯低了腰穿过过道和舱门,显得很吃力的样子。然而进门以后,他也没有完全把腰直起来,似乎在眼前这个高贵帅气的男人面前,他永远也没有勇气把自己的腰杆挺直。

他的脸上带着常年被海水的咸湿所腌渍出的沧桑,卷曲而杂乱的毛发里还散发出带鱼的腥味。

他在帅气的年轻人面前站定,用带着浓重的俄式口音的英语说:“斯通先生,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雅兴。”

如果看无声电视也能称为雅兴的话,这世上还有什么雅事可言?但在这个大胡子俄国佬眼里,潜艇上除了看片之外,在没有什么更让人向往的娱乐活动了。

“我们到哪儿了,伊万?”被称为斯通先生的帅气男人问道。

“先生,我们现在的位置是南纬313°,西经1525度。”伊万每到斯通先生面前,说话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变得绅士起来,然而他却无法改变他那粗犷的嗓音,听起来有些不协调,却又带着几分别样的憨厚可爱。

“还是没有任何发现吗?”斯通问道。

“没有。”伊万答道。

“继续巡航探测,如果有什么发现马上通知我。”斯通说。

“可是……”伊万的样子显得有点犹豫。

“怎么了,伊万?”斯通看着他问,“有什么话就说。”

“先生,我有几个问题不明白。”伊万说。

斯通没有说话,拿起一瓶产自阿尔卑斯山的天然矿泉水喝了一口,示意他继续。

伊万说:“这一带海域的水深超过一万英尺,连个暗礁都没有。我们已经围绕既定海域巡航了两天,如果海神埃吉尔不施展神力的话,我想不会有什么奇迹出现的。”

“埃吉尔?”斯通笑道,“你们俄国人也信这个吗?”

“不,我信上帝。”伊万说,“但我从小就听我的祖母说埃吉尔是深海里的巨人,只要到了海里,奥丁也拿他没办法。在我刚当上潜艇兵的时候,我的教官教导我们要英勇无畏、忘掉任何恐惧,唯需对埃吉尔保持敬畏之心。”

斯通点了点头,拿了一瓶水给伊万:“继续说。”

伊万接过水却没有喝,说道:“还有一点我不明白的是,您为什么要选择这样一艘又老又笨重的军用退役潜艇?虽然我曾经是一名军人,但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科考潜艇无论潜速、下潜深度、设备先进性还是舒适度,都比这个老家伙好太多了。您又不是打仗,同样要花那么多钱,为什么不让自己过得舒服点呢?”

“你觉得不舒服了吗?”斯通问道。

“不,先生。”伊万本能地立正,站了一个军姿,“我是军人,曾经在潜艇上生活了七年零三个月。这里只会让我感到亲切,我向您保证……”

“我知道。”斯通挥手打断他的话,“你是一个好士兵。可惜你们国家给你们发的薪水太少了,你太太给你生了三个孩子,是吧?”

“是的,先生。”

“嗯,放心吧,这次任务完成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在潜艇狭小的控制舱里过着阴暗的日子了。带着你的太太和孩子们,去夏威夷或者新西兰去享受美好的阳光吧。”

伊万愣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我相信您,亚瑟·斯通先生,但是您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亚瑟·斯通笑道:“作为一个出色的潜艇兵,你应该知道这艘潜艇的来历吧?”

“当然知道。”伊万信心十足地说,“这是前苏联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建造的罗密欧级633型常规潜艇,曾大量出口,这一艘应该是出口到叙利亚的其中一艘。”

“嗯,说得很对。”斯通站起来拍了拍舱壁,“你看,五十多年啦,还是这么结实!那时候造的东西,不但质量好,而且没有任何猫腻。那时候的机器虽然没有现在这么先进,但却会老老实实地听你的话,它的每一个螺丝每一个铆钉都在给你卖命。不像现在的东西,你的数据存储在云端,可你永远不知道云端在哪里,云朵里又藏着什么。”

伊万听了半天还是不解:“我……不太明白。”

斯通说:“你不用明白,你只要知道,五十年前造的机器一定是可靠的。”

250、奇怪的磁场

伊万不明白斯通说的可靠是指哪一方面,但在情感上,他非常认同斯通关于老机器质量好的评判。就说这艘潜艇吧,虽然表面锈迹斑驳,到处都是裸露的电线和蒸汽管道,有些部件也因为年久失修而无法工作,但它的动力系统和武器系统依然好用。而且这种老潜艇有一个好处,像伊万这样的潜艇老兵,只要一把扳手在手里,就可以维修艇上的大部分故障。不像现代新型潜艇,精密度高到一般人连零部件的位置都找不到。

“斯通先生,您到底要在这海里找什么?”伊万模糊地认可了关于机器的问题,但他还没有得到第一个问题的答案。这里是南太平洋海盆的边缘,再往北就是土布艾群岛。在这个超过一万五千英尺深度的大海盆里找东西,哪怕是一座海底的大岛礁,也不比在游泳池里找一颗芝麻更容易。

“其实,我也不知道在找什么。因为我要找的东西现在肯定不在这里。但我想,总能找到一些痕迹。”

斯通的话让伊万更加迷惑。他索性不再多问,反正他们乘坐的这个老旧的铁家伙的燃料足够在海里继续游荡一个月,只要能在二十天内返航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对伊万来说,进了潜艇就像回家一样,但这位干净帅气得有点过分的斯通先生又能坚持多久呢!

“先生,您还需要些什么吗?我那里有鱼罐头、咖啡和咸菜,咸菜是中国的,还有日本的……日本的碟片。如果您需要的话……”

伊万看着斯通面前的两台电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只有一台开着。他从来没有看见斯通同时开过两台电脑。

斯通对伊万笑了笑,说:“不用了,你去忙吧。”

伊万退了出去,回到指挥舱,坐到他的位置上。由于现在是在海面上,指挥舱里可以通风,里面的人都在抽烟。

“小心火。”伊万提醒道。

“烧不起来!”鲍里斯递了一根烟给伊万,“这破玩意儿已经潮到能长蛆了,能烧起来才怪呢!”

“我是说小心电线和燃料。”伊万接过烟说。

他以前是不抽烟的,军队服役的时候,潜艇里严禁吸烟。但是退役以后,他在各种码头混,就学会了抽烟,而且烟瘾还挺大。

“知道。”鲍里斯说,“兄弟们都不是第一次下艇,没人会傻到叼着烟去动力舱。”

“那就好。”伊万说。

“话说……伊万,那家伙到底什么来头?不会骗我们吧?”鲍里斯问道。

“骗你什么?”伊万板起脸来。

鲍里斯有些心虚:“我是怕他办完事儿不给钱,你看在这大海盆里瞎转悠,能找到什么?”

伊万说:“不是已经给你一半了吗?就算那一半不给我们,这一趟也已经值了!而且他刚才跟我说,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去夏威夷或者新西兰,再也不用干这种脏活儿了。”

“呵,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如果是真的,你可享福啦!”鲍里斯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伊万啐了一口说:“我怎么闻到酸味儿了呢!放心吧,我不会丢下兄弟们一个人去享福的。如果我能带着一家人去新西兰过上好日子的话,也一定能让你们去那里买个牧场。”

“真有那么好吗?”鲍里斯闭上眼睛十分向往的样子,“不过这位亚瑟·斯通先生看起来倒是十分不凡呢!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帅、举止这么高雅的中国人。”

“你从哪儿看出来他是中国人?”

“虽然有点意大利或者法国贵族的影子,但他的样子就是东方人啊!”

“东方可不止一个中国,就不能是日本人?”

“不,不可能。”鲍里斯非常肯定地说,“我和日本人打过很多次交道,他们精明、好战、善于学习,而且很有礼貌,但他们绝陪养不出真正儒雅高贵的人。他们只会拿着武士刀在自己的肚子上比划来比划去,以此可笑的勇敢来掩盖他们不敢面对失败的懦弱。”

“你可真了解他们!”伊万知道鲍里斯退役以后在海上捕鲸,曾经和日本的捕鲸船起过冲突,就笑着说了一句,然后把烟蒂扔进装着水的空鱼罐头里,“好了,伙计们赶紧把烟抽完,各就各位吧!人家给不给钱是人家的事情,工作有没有做好可是我们的事情。”

鲍里斯问道:“还是这样瞎转悠吗?”

伊万说:“继续巡航,保持八节航速,潜深五百英尺,盯住所有的探测仪,重点是重力探测和磁力探测,记住,一旦发现异常情况,马上报告。”

伊万像一位真正的潜艇长一样面容整肃地站到了主控台前面。刚才还在说笑的人们就都收起了笑容,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再次下潜之前要不要知会一下斯通先生?”鲍里斯问道。

伊万想了一下说:“不用了。”

潜艇再次下潜,在大约50米的深度悬停。

“其实我很想知道,亚瑟·斯通先生以前是不是当过潜艇兵。”鲍里斯一边调整着眼前仪表盘上的部件一边说。

“为什么?”伊万问道。

“你看他从上艇到现在,有没有出现过不适?而且就一直呆在那间休息室里,对着两台破电脑,却只看那些老套科幻电影。”

鲍里斯的疑问其实也是伊万的疑问。他几次想问斯通,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虽然不是正规的雇佣兵,但他很清楚自己上了这艘潜艇就和雇佣兵没什么两样了。

斯通给了他足够的钱,让他把潜艇维修好,加满燃料和武器,还添置了几台先进的探测仪器。

在这次任务完成之前,斯通就是他的雇主。他的任务就是完成斯通交待他的事情并保护好雇主的安全。在此期间,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有数。

“磁场探测好像有点不对劲。”有个伙计伙计对着眼前的仪器说,“伊万,你过来看一下,这玩意儿我不是太懂。”

伊万走过去看了一眼,发现有点像电脑屏幕一样的仪表盘上左侧原本平稳的闪光线条像蛇一样扭来扭去,右侧一行行看不懂的数字不停地滚动着。他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过去的潜艇上可没有这种仪器。

“我来看,这个我在行。”鲍里斯叫道。

“你懂这个?”伊万奇怪地问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退役后去北极玩了两年吗,嘿嘿,其实是我混进了一艘北极科考船,那上面什么仪器都有,我当时就被安排负责监测磁场。”

鲍里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磁力监测仪前,看着那些线条和数字不禁皱起了眉头。他脸上的表情慢慢变得丰富起来,仿佛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怎么啦,鲍里斯?”伊万问道

鲍里斯说:“磁场显示,我们前面应该有个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好像是……是……一艘船?”

“不,不可能。”负责声纳探测的伙计说,“声纳系统显示前方没有任何物体。”

“停止前进!”伊万果断地下了命令,“我去通知斯通先生。”

251、海贼王

伊万再次来到休息室的时候,电脑还在播放无声的电影。画面中湛蓝的海底浮光掠影,矗立着神殿般的建筑物。

亚瑟·斯通自然放松地坐在那里,面朝屏幕,仿佛在专注地看电影。然而,伊万却注意到他的眼神的焦点却不在屏幕上,而是似乎穿透了电脑显示器,落在了很远很远的远方,就好像这潜艇在他眼前是透明的一样。

“斯通先生,您最好来指挥舱看一下。”伊万说道。

亚瑟·斯通回过神来问道:“怎么了,伊万?”

伊万说:“磁力探测系统出现异常,鲍里斯说前面有一条船,但我们的声纳探测显示前方空无一物。”

亚瑟·斯通笑道:“是吗?这个鲍里斯是你的好搭档吧,可真不简单呐!要从显示屏上的几条磁力线和数据变化里判断出异常磁场的形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呢!”

“我也这么想,鲍里斯这个混蛋可能是在胡说八道,我了解他,就喜欢吹牛!”伊万说,“但是我们都看不懂,您最好还是上去看一下。”

“不用上去,我可以在这里看到。”

亚瑟·斯通伸手按了一下第二台电脑的主机开关,就听见滴一声响,电脑屏幕就亮了起来,不过不是伊万熟悉的windows界面,也不是dos界面。伊万不懂计算机程序语言,所以也不关心这个,但这台电脑的开机速度实在太快了,就像打开一个电灯一样。

斯通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打着什么,伊万只觉得这位先生连伏案工作和打字的样子都是那样潇洒。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三角形的东西,接着几条曲线扭曲着从屏幕的一侧钻出来,另一侧的条屏上显示着一行一行的数字和看不懂的字母。

“原来斯通先生这里和上面的设备是连起来的,但为什么不早点打开呢?”

伊万认出来,此刻电脑屏幕上显示的和上面那台磁力探测仪上是一样的画面。

亚瑟·斯通没有说话,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然后又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敲打,调出一个小框,输入一行命令之后,屏幕上的字母、线条和数字就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纯净的蓝色的画面。

画面随后被覆盖上了一层网格,看起来像一张绘图纸。几条虚线在不断闪烁移动,就像有人用铅笔在图纸上画画。没过多久,虚线围成了一艘船的模样,可以非常清楚的看到船体的结构。

亚瑟·斯通继续操作着键盘,屏幕上的船只结构图不再是虚线,而是开始填入一个个色块,像拼拼图一样,很快就拼成了一艘完整的船只模型。

“还真的是一艘船!鲍里斯那个家伙……真他娘的有一手!”伊万看着屏幕上虚线构成的越来越清晰的船体结构图十分震惊。

作为常年在海上生活的老兵,他不仅熟悉潜艇,退伍后还和各种各样的船只打过叫道。不过这艘船的结构有些奇怪,看起来即不像货轮也不像客轮。他在心里猜测着这是一艘什么船,忽然想起鲍里斯说那两年混进了北极的科考船,再看向屏幕的时候,越看越觉得这一定是一艘科考船。

“斯通先生,这……”伊万忍不住好奇心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但又知道自己不该多问,便转口道,“我已经命令停止前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做得对!”亚瑟·斯通说,“现在把磁力测试显示的这艘船的位置标记下来,然后上浮到三百英尺深度,以此为中心,把搜索范围缩小到附近的一百五十海里范围。哦,记得打开重力探测仪。”

“好的先生。”

“等一下。”斯通转身扔了一盒雪茄过来,“给鲍里斯和你的伙计们抽。”

伊万回到控制舱,鲍里斯迫不及待地问道:“伊万,斯通先生呢?他不上来看吗?”

伊万说:“不用上来看了,他在下面比我们看得还清楚。”然后用力捶了鲍里斯一拳,“好你个小子,真被你猜中了,是一条船!”

“真的吗?”鲍里斯兴奋地说,“我就说嘛,我不会看错。”

伊万把雪茄拿出来给鲍里斯:“斯通先生给你的。”

鲍里斯打开盒子闻了闻,十分享受地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啊,这可是个好东西!”

伊万提醒道:“给伙计们分一下,可不能独享!”

“那当然!一会儿浮上去,咱大伙儿就可以一起享受了。”鲍里斯把雪茄收起来,“我说伙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声纳没有探测到?”

伊万摇头说:“我怎么知道。斯通先生让我们记下这个坐标,上浮到三百英尺深度,在一百五十英里范围内进行搜索,还说要打开重力探测仪。鲍里斯,你在科考船上干过,知道重力探测仪是干什么的吗?”

鲍里斯说:“当然知道,就是用来测量海洋重力分布的。”

“鲍里斯,你能不能说直白一点,别搞得跟念过博士似的。”有个伙计说。

“谁像个博士了!”鲍里斯不悦地说,“我怎么说你都不会懂的。”

“你就说能探测出个什么来吧。”

“能探测出什么?”鲍里斯想了想,“大概就是地形啦、岛礁啦、矿产啦什么的,也许还能找到哥斯拉的老窝,谁他娘的知道呢!”

“嘿,伙计们,你们说斯通先生会不会在找什么宝藏?比如海底沉船什么的。听说这里以前可是重要的航道,法国人、西班牙人和荷兰人的经往南美的船只都要经过这里。”

“那我们不是成了海贼王了?”

“海贼王是什么?”

“日本的一部漫画,很有名的。”

“日本的漫画?有没有码?”

“去你的!你就知道裤裆里那点事儿!”

……

“嘿,你们别吵了,瞧这个!”

“怎么啦?”

“这玩意儿在叫。”

“什么玩意儿?”

“就是你们说的重力探测仪。”

“鲍里斯,你来看看,显示你真本事的时候到了。”

鲍里斯和伊万一起走过去。

“嘿,你们都看着我干嘛?这玩意儿我也看不懂!”鲍里斯拍了拍机器的壳。

“磁力探测仪也有反应。”又有人喊。

鲍里斯气急败坏地走过去看了一眼,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喂,鲍里斯,怎么啦,不会又是一条船吧?”

鲍里斯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不不不,这个……看不懂!真看不懂!”

伊万摇了摇头说:“行了,别瞎猜了,我去斯通先生那里看一下,你们盯着这个位置。”

他刚要离开控制舱,就看见亚瑟·斯通优雅的身影出现在舱门口。

“斯通先生,您来看一下吧,好像有些状况。”伊万说。

“我知道了。”斯通说,“现在把这些烦人的系统都关了吧,浮上去把电充满,让大家好好享受一下新鲜空气。”

“好的,先生。”伊万尽管疑惑,但还是忠实的执行命令。

“哦对了,伊万,”斯通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们的武器系统正常吗?”

“一切正常,先生。”伊万说,“我们一共装备了14枚533毫米鱼雷,其中在管8枚,备用6枚。”

亚瑟·斯通点点头说:“再检查一遍吧,说不定一会儿用得上呢!”

252、任务已结束

潜艇浮上海面,此刻风平浪静,大伙儿就干脆上了甲板,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亚瑟·斯通也上来了,手里还拎了一个黑色的包。

潜艇的甲板不像舰艇那么宽阔,狭长的板面像巨型鲨鱼的脊背,在海上总有些晃动。鲍里斯和伊万一伙儿都是无惧风浪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或坐或站或躺,俯仰随意,自是不在话下。但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位斯通先生居然也如履平地似的,优雅地走到了艇艏甲板头上。

“先生,您以前一定干过海军吧?”鲍里斯侧躺在甲板上,一边把那盒雪茄分给大家,一边问道。

亚瑟·斯通转过身来笑道:“我可没参加过海军,不过倒是在索马里干过几年。”

鲍里斯说:“哈,您说笑啦!能这么平静地面对大海的,只有得到埃吉尔首肯的大海的守护者才可以,索马里那些海盗可做不到。”

斯通笑了笑,走到鲍里斯身边坐下来问道:“你就是鲍里斯吧?”

“是的先生,谢谢你记得我的名字。”鲍里斯递了一根雪茄过来。

斯通没有接,说:“你在海军服役了十一年,比伊万还长。你原本有一个妻子,她是你的崇拜者,为你是一名优秀的潜艇兵而感到骄傲,是吗?”

鲍里斯看向伊万,抱怨道:“哦,伊万,你的嘴可真长!”

伊万说:“我可没有说过。”

鲍里斯半信半疑。伊万是个可靠的人,从来不对他们说谎,这也是大伙儿信任他的原因。但如果不是他说的,斯通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过去?他和妻子已经离婚很久了。对海军的崇拜只是那位女士年轻时的冲动,在常年独守空房和穷困潦倒中,理想和信仰都成了尿壶里的液体,每天都有新的灌输进去,但每天都会变得酸臭不可闻而不得不把它倒掉。

不过鲍里斯很快就释然,不再多想这个问题,知道就知道呗,又没什么秘密可言,在多年漂泊之后,他对女人已经看得很淡了。

“早就离了,女人而已嘛!等赚了钱,随便从哪里上岸,奥胡斯、贝尔法斯特、东京、休斯顿、卢港……,哪儿都有数不尽的美女为了那几张花花绿绿的票子脱光了衣服趴在你身上舔你。”鲍里斯口无遮拦地说着。

“鲍里斯!”伊万斥责道,“注意点!”

“知道,知道!伊万你又要来你那一套了……”鲍里斯不耐地摆摆手,把雪茄横在鼻子前闻了又闻,有点舍不得抽的样子,“你这雪茄真不错!要不少钱吧?”

伊万接口道:“鲍里斯,斯通先生给你的这一盒是费尔南德斯卷制的初版贝依可,将近一万美元一支。”

鲍里斯的手一抖,雪茄掉了下来。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住,万一掉到湿漉漉的甲板上就不能抽了。

“伊万,你连这个都知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经常抽啊?”鲍里斯不满地说,“这一盒有多少支?嗯……二十……四十……天哪,那不是要四十万美元!”

“整合买的话不用那么多,一半就够了。”伊万说。

“那也够贵的了,老子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就赚这么多!”鲍里斯说。

“喜欢就拿去抽吧,要不了多少钱。”斯通拿过放在甲板上的包,拿出一台平板电脑、一个收音机大小的灰色盒子。一边把盒子和电脑接在一起,从盒子里拉出一根长长的天线,一边说,“你们想抽的话我还有,不过都在岸上,得等任务结束了才能回去拿了。”

鲍里斯说:“虽然雪茄也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钱。”

他的话似乎说出了大伙儿的心声,纷纷附和。

亚瑟·斯通调试了一下天线,然后打开电脑,说:“信号不错!伊万,我现在把剩下的一半钱打到你的账户里。”

伊万说:“先生,任务还没有结束……”

亚瑟·斯通打断了他的话:“任务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看我们能不能活着回去了。”

“您说什么?”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有备无患吧。”亚瑟·斯通说,“伊万,你先去检查一下鱼雷舱。”

“好的,先生。”伊万把已经点着的雪茄灭掉,揣进兜里,然后出舱口爬了下去。

“不会真的要打仗吧?”鲍里斯突然紧张起来,“难怪你要配备足额的鱼雷,我还以为是钱多烧的呢!”

“不是打仗。”斯通继续在电脑上敲打着。

“不是打仗是什么?”鲍里斯奇怪地问道,“一枚533鱼雷足够摧毁一艘驱逐舰,我们配备了十四枚,难道是哥斯拉来了?”

……

鲍里斯的这个疑问其实在伊万心里已经存在了很久了。他一度怀疑过亚瑟·斯通会不会是恐怖分子,但在经过审慎的了解和考虑之后,他排除了这一想法。

伊万检查了鱼雷舱,一切都正常。他回甲板的时候路过休息室,好奇地张望了一眼,看见那两台电脑都开着,其中一台上还在播放老电影,而另一台上则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画面。

这画面和之前他看到的磁力探测有点像,也是一条条的虚线构成,已经填好了部分色块,相当于一幅三维拼图的半成品。周围的蓝色应该就代表海水,中间那个图看起来有点像海底火山的形状,由灰至红的渐变色一直到底部,暗红的部分可能代表了岩浆。

奇怪的是,并不规则的火山口里面有一个倒三角形的阴影,像一个三棱锥漏斗倒插在火山里。中间有一条细细的像彩虹一样的直线,从漏斗中心一直射入底部的暗红。

伊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就回了甲板,告诉斯通鱼雷舱一切正常。

亚瑟·斯通点了点头,然后说:“伊万,我已经给你太太的账户里转了两百万美金。”

伊万吃惊地说:“先生,您这是……?”

斯通把电脑合上,示意他不要说话:“鲍里斯,虽然离了婚,但你还惦记着你的妻子和孩子吧?我以你的名义给你前妻转了一笔钱,足够她过好下半辈子了。”

鲍里斯目瞪口呆不知道说什么好。

“瓦西里……安德烈……莫德维奇……安东尼……”

亚瑟·斯通一个个报过名字,分别给他们最关心的家人、朋友或者战友以他们的名义转了钱。

“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这么做?”伊万不解地问道。

“伊万,我很抱歉,没有事先告诉你们,这趟任务其实非常凶险。”斯通说。

“行了,别说了!”鲍里斯吼道,“不就是打仗吗,老子当兵的时候就盼着呢!斯通先生,您说吧,要我们干什么?我这条命就交给您了!”

“不是打仗,但比打仗更凶险。”亚瑟·斯通站起来,白色的衣裤在海风中微微拂动。

“那是什么?”鲍里斯问道。

“你们看看周围吧!”斯通说。

大伙儿看向周围,只见远处的海平线不见了,茫茫的海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层白色的雾气。雾气之上,隐约可见一些建筑的轮廓,如海市蜃楼。

白雾渐渐近了,那些建筑物便清晰起来。伊万看见几座金字塔耸立其中,但问题是,这几座金字塔是倒着的,尖顶支在海面上,而海水之中,居然呈现出它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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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欢迎来到约克镇

峡谷中见不到落日,只有山体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挡住了最后的天光。

白色的幽灵忽忽悠悠地飘回了它本来的位置,只剩下伟大的克洛诺斯和游侠深空的蝴蝶还站在那里。

山洞和石缝里的怪物开始出来行走,发出嗡嗡啊啊的沉闷的怪声。一只大红蜘蛛从地穴里爬出来,窸窸窣窣地爬到队伍旁边,嘶嘶地叫着。

边子远点了一下鼠标,游侠手中的宝剑便将蜘蛛拦腰斩成了两半。蜘蛛瘫软在地上很快不见了,留下几个金币和一片破旧的皮甲。

深空的蝴蝶不屑一顾,对克洛诺斯说:“峡谷的夜晚到处都是愚蠢的怪物,太烦人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不用。”克洛诺斯说着手一挥,一片闪耀的光芒从他的手指间发出,照亮了整个峡谷。峡谷中刚刚爬出来的蜘蛛、大耳怪、地龙和僵尸都匍匐在地上不敢动了。

“克洛诺斯,你做好准备了吗?”深空的蝴蝶问道。

克洛诺斯说:“我没有问题,但是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不知道如何应对别人的提问。”

深空的蝴蝶说:“没关系,你只要按照你的理解回答问题就行了。”

克洛诺斯点点头,不再说话,高大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直到消失不见了。峡谷中的光明也随之敛去,黑暗重新笼罩这里,遍地的怪物又恢复了生机。

边子远知道当峡谷的夜再深一点的时候,这里的怪物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缠。他连忙使用了一个时空卷轴,让深空的蝴蝶来到约克镇,然后保存游戏并退出。这是新玩家进来的第一个地图,也是整个游戏最安全的地方。

按照和幽灵的约定,他要想办法入侵这个局域网内的全部终端,并把终端上正在运行的智能聊天程序的后台和他的游戏相连,让克洛诺斯来替代那些程序回答测试者的提问。

这是一项比较复杂的黑客工程,但对于计算机天才的边子远来说并不难,而且“幽灵”会在暗中偷偷帮他。最关键的是时间,好在吃饭和午休拖缓了测试的进展。边子远拿出了自己的移动硬盘,这里面有很多他开发好的程序。

趁着大家都吃饭的功夫,边子远开始扑在键盘上忙碌起来。他不指望自己的行动能瞒过实验设计者的眼睛,但只要能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搞定就行。这是他和幽灵商量好的一个完美的计划。

旁边的女生端着饭盒,小口小口地吃着饭,看见边子远不吃饭,不免觉得奇怪,就转过来问:“喂,同学,你怎么不吃饭?”

“不饿。”边子远随口回答。

“哟,终于开口说话了啊!”女生说,“还以为你只会说‘嗯’呢!”

“嗯。”边子远说。

女生噗嗤笑了,说:“你这人真有趣,刚才大家都测试的时候你玩游戏,现在吃饭了,好多人在玩游戏呢,你却不玩了,在干嘛呢?”

边子远刚刚改完几行代码,在本机上测试。为了不让旁边的女生起疑,就假装轻松地调出了一个聊天机器人,说:“这不是工作了嘛!”

女生不屑地说:“装模作样。”

边子远又是“嗯”了一声。他越是这样,女生就越好奇,凑过来看了一眼,看见边子远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句:“人和神最大的区别是什么?”

聊天对话框里只跳出来两个字:“智慧。”

她当然不明白这是边子远和克洛诺斯约定的暗号,而且也是克洛诺斯早先回答过的“幽灵”提的问题。

“和机器人聊哲学吗?”女生一脸不以为然。

边子远呵呵笑了起来,为自己刚刚成功把聊天程序和游戏连接起来而高兴,没想到女生却误会了,问道:“你笑什么?”

“啊?”边子远转头愣了一下,马上说,“哦,没什么,我说这样的测试很可笑。”

女生用筷子把菜里的肉拨到一边,深有同感地说:“我也这样觉得,真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

边子远说:“也许……这是一个心理学测试。”

女生若有所思地说:“有可能。”然后又说,“我叫陈玲玲,三吴大学管理学院财会专业的,你呢?”

边子远说:“三吴计算机的。”

陈玲玲看了一眼边子远桌上的饭盒说:“你怎么不吃啊,饭都冷了。”

边子远又“嗯”了一声,把饭盒拿起来,心不在焉地吃着。陈玲玲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些学校的事情,他总是“嗯嗯”地应着,程玲玲觉得没劲,说了几句也就不再说了,把饭盒放下,趴在桌子上午睡。

边子远把游戏连到了局域网的所有终端上,相当于在每台电脑上都装了一个进入游戏的快捷方式,伪装成聊天机器人的样子。然后又以每一个聊天机器人为一个玩家的方式注册了两千多个游戏账号。

这样一来,只要电脑前的人一打开聊天程序,实际上那个账号已经进入了魔法禁地游戏。桌面的聊天界面不会变,但聊天的对象已经变成了游戏里的克洛诺斯。

这件事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其实非常复杂,如果不是有幽灵的帮忙,边子远知道即使给他几天时间,他也不一定能顺利做到这么完美。他不知道幽灵是怎么做的,反正几个最困难的地方都是它帮他解决了。

午睡醒来的时候,陈玲玲伸了个懒腰,扭头看见边子远趴在桌上睡着了,嗤鼻哼道:“装模作样!”

在她眼里看来,这个人在别人吃饭的时候工作,而别人都工作的时候玩游戏,现在大家都睡醒了,他却又睡觉了,典型的装模作样。

她打开自己的聊天软件,软件启动的时候轻微闪了一下屏。陈玲玲感觉启动速度好像比上午慢了点。

她还没想好提什么问题,能问的上午都问了,就随手打了两个字:“你好!”

聊天对话框里跳出来:“欢迎来到约克镇,你的新手教程可以去镇长那里拿。”

“什么?”陈玲玲愣了一下,“约克镇是什么?”

……

边子远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打开电脑,进入游戏。游戏启动的时候明显比平时慢了许多,当进度条走完的时候,他再也没心情关注别的什么东西了。

约克镇的大街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冒险者队伍,密密麻麻的对话框不停地跳出来,遮挡住了人和建筑物,以至于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克洛诺斯的位置。

254、实验结果

实验监控员很早就注意到了边子远的异常行为,也监测到了他植入的病毒程序。按照梅以求定下的基本方针,只要不影响整个局域网的安全,任何程序都允许在局域网上运行,哪怕是病毒也可以。如果实验观察者干预的话,很容易造成实验结果朝着预想的方向走,而失去了客观性。

但梅以求没想到三吴大学的学生里面有这样的计算机天才。

当工作人员发现边子远植入的小程序可能影响到其他测试者的时候,曾试图拦截病毒程序的扩散,但病毒却莫名其妙绕过了他们的拦截。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所有的终端都已经连上了服务器上的游戏。

梅以求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边子远把这场针对局域网的图灵测试变成了他的游戏程序内测。

梅子青建议干脆断开边子远的电脑,把他装在服务器上的游戏和病毒全部删除。梅以求却阻止了他们,看着那个满屏幕都是对话框的游戏界面,他忽然对这个名叫边子远的年轻人产生了兴趣。

测试结束,结果显示,输入0的数量占据了714%,远远超过了图灵测试30%的分界线。也就是说,在全部三千名测试者当中,有2172人无法分辨和自己对话的是机器还是人。

病毒程序没有启动,局域网逃过一劫,但谁都知道,这次测试除了证明那个边子远是个高级黑客和他设计的游戏内置机器人拥有相当高的人工智能之外,别的什么也证明不了。可以说,实验失败了。

“教授,接下来怎么办?”梅子青问道。只有她知道教授的全盘计划,其他的工作人员只是按照工作任务做事情。

“把那个叫边子远的同学留下来,我想和他单独聊聊。”梅以求叼着烟斗说,“其他人都散了吧。”

梅子青刚要转身走,又被梅以求给叫住了。

“哦,对了,把所有的显示器都关掉,拔掉键盘、鼠标、摄像头、耳麦……,总之断开一切能让服务器接收信息的设备,记得要从外部进行物理切断,不要从系统中去切断总线和端口应用,也不要破坏驱动程序。”

梅以求说完转头看青木,挺了挺眉毛,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唯一的希望是你这里了,去机房坐一会儿吧,但愿那里的空气不会让你不舒服。”

青木笑道:“但愿这家伙会做梦。”

实验室的机房很大,几十个蓝白相间的电话亭一样的柜子整齐地排列着,让人想起了二十年前的ic卡公用电话厅。

梅子青问青木坐在哪里合适。青木找了个比较空的地方说:“就这儿吧,这儿宽敞,可以抽烟吧?”

梅子青笑道:“按机房规定是不可以的,但您情况特殊,就请便吧。”

她让机房管理员把烟雾警报器关了,然后搬来椅子,又给青木送了矿泉水和烟灰缸。

“青木先生,辛苦您啦!请您先坐一会儿,要断开三千台电脑的外部物理连接可需要一点时间呢。”

梅子青走了以后,青木就坐在机房里抽烟。烟雾很快被这里的净化设备吸走,留不下一点痕迹。

机房是恒温的,里面的温度宜人,没有任何不适。消噪效果也不错,微微的噪音不仔细听还以为是自己的耳鸣。唯一的缺点是干燥——干燥得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水分和生命的气息,站久了会错觉地以为自己也是台机器。

抽完一根烟,青木的喉咙有点呛。他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觉得舒服了一点,就开始闭目眼神。

聋者善视,瞽者善听,这眼睛一闭上,耳中的噪音就清晰起来,嗡嗡的,像成群的蚊子在叫。那些机箱的影子在眼前影影重重,挥之不去。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青木感觉耳中的噪音渐渐变小了,到最后消弭无声。整个机房都安静下来。这忽如其来的安静让耳朵很不适应,就真的耳鸣起来,一会儿叽叽,一会儿喳喳,一会儿像蝉鸣,一会儿像蛐蛐叫。

青木知道服务器和外界的联系大概都已经切断了,就像给人打了麻醉剂或者服用了安眠药,已经不能感知外部世界了。当然,药物会影响到中枢神经系统,但此时的服务器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理论上来说,这时候的服务器是不会“睡着”的,因为仅仅是切断肢节联系,而“大脑”还醒着。

不过一个人如果什么都感觉不到的话,大概也很快就会睡着,或者进入一种接近睡着的状态。和尚参禅、道士打坐,追求的就是这种心无所驻、身无所感的境界,从而达到不睡而睡的效果。但要主动切断神经感知何其之难啊,即使把眼睛闭上、耳朵堵上,还有鼻子、皮肤、脏器呢!

人很难做到的事情,机器却很容易做到,网线、鼠标、键盘、显示器、摄像头、耳麦统统拔掉,电脑开着也只剩下了一个“大脑”。

青木现在就和这个已经无法获得外界一切信息的局域网的大脑呆在一个机房里。当然,那个大脑应该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

青木揉了揉耳朵,让自己适应这个极安静的环境,耳中的耳鸣也渐渐好了。在青木的感知里,机房里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些影影重重的机箱和嗡嗡的鸣震都成了模糊的记忆。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了一种轻微的波动。不是身体感觉到的,而是在脑海里,在意识的深处。这种波动和人做梦时发出的复杂的生物波频有些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

青木看到了一片黑色的域,像在漆黑的宇宙中的一个黑色的气泡。黑色中的黑色理论上是看不见的,但青木的确看见了。那个气泡不是圆形的,而是以不规则的形状向着任意方向膨胀、收缩,膨胀、收缩……就像里面孕育着一个原始的生命,正在寻找冲破胎囊的路径。

青木的意识也进入了无边的黑暗。

不,那不是黑暗,那是虚无。青木知道,这是意识跨越空间的过程,就像梅教授说的,意识需要穿过零维的点,才能进入另一个空间。他现在就在这个点里,而那个黑色的胎囊就是另一个世界。零维的空间没有时间,他从未经历这么长的穿越,就像亘古永世,不知来处和尽头。

他轻轻伸出手,然而他看不到手——意识何尝有手?但他动念的刹那,那个胎囊就破了……

255、机器的梦

依然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但这已经不是虚无,而是真正的黑暗,是真实的黑暗代替了虚无的黑暗。

青木的意识像幽灵一样飘荡在黑暗之中,没有形体,没有逻辑,但他有感觉,能感觉到很多奇怪的东西,纷繁复杂,就像宇宙的宏信息,无处不在,却又怎么也抓不住。

接着,黑暗之中呈现出无数密密麻麻的亮点,比夜空的繁星还要璀璨。然而你却无法判断它的远近。它仿佛离你很远,又好像伸手可摘,甚至青木觉得那些亮点就和自己重叠着。

青木非常肯定这已经不是在零维的点上了,这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如果这就是局域网的梦境的话,那么这个世界的构成是什么呢?

局域网当然没有人的概念,它的记忆也不是人类的记忆,所以青木此刻也是没有形体的。作为一个入侵意识,他的形体依赖于做梦者的记忆形成,或者他以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去干扰做梦者,让自己显示出形体。

然而此刻,青木感受到了一股奇特的精神力量,却没有感觉到做梦者主体意识的存在。这股精神力量不知来源于何处,仿佛没有一个发端,就是这个奇怪的空间本身。他在这个奇怪的空间里飘荡,或者也不叫飘荡,因为“飘”这个字的含义里有着“浮”的意思,是在空气浮力作用下形成的一种状态。而青木的意识并没有受到任何力的作用,也不会因此而表现出“浮”的状态。

无处不在的亮点在不停的晃动,青木感觉这些亮点之中含有大量的信息,但青木非常肯定眼前的亮点不是发光体,只是意识的一种还原认知。所谓还原认知,就是把无法理解和描述的东西还原成一种自我能够理解以及能够用语言描述的东西。

比如在梦境里,其实是没有时间的,但我们通常会感觉到时间的流逝,这就是一种还原认知。实际上梦里的很多东西是重叠的,就像把一个时间轴上的宇宙卷了起来,在潜意识里是可以理解这个世界的,但我们的表意识无法理解,语言更不能描述,所以梦醒后,或者在退出梦境的一刹那,意识会把这个时间轴展开,于是就形成了我们能够理解和描述的梦境。所以无论梦境过了多长,做梦的人在现实世界往往只是一瞬间。

青木的意识和那些亮点不断地交互碰撞相融又分开,就像穿梭在一个万花筒里。

一个亮点忽然展开了,成了一片蓝色的汪洋大海。大海中有一面旗帜,旗面上是四色方块,在海风吹拂下漫卷飘扬。旗杆却是横着的,正慢慢地变着颜色,旗杆的上方还有一行字母。

青木觉得这面旗帜非常熟悉,猛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一个windows开机界面的画面吗?

他马上明白过来,刚才那个亮点是一个包含这幅画的信息源,当他的意识接收了这个信息源的完整信息的时候,这个信息源就会在维度上展开成他能够理解的样子。

蓝色的无边无际的大海突然包裹住了他的身体,然而他此时却看不到大海的存在了,那面旗帜和windows的字母也不见了,他只能看到周围一个一个的浮点以及由浮点连成的线,当他在浮点和线条间穿梭的时候,线条产生的阴影让他看到了一片片各种形状的平面图形。

青木知道自己此刻进入了刚才那个开机界面信息源展开的二维世界里了。我们的三维世界是由点、线、面构成的立体世界,由光照形成的明暗让我们在视觉上构成三维认知。而这是一个由点和线构成的世界,浮点和线条在移行变位的过程中形成了类似光影的效果,在意识里就能看到一个个平面的东西。

青木明白了,这是一个多维度的世界,可以在任意维度上展开信息源,之后意识会把展开的信息转换成能够理解的东西。

他很快脱离了这个开机画面构成的二维世界,眼前又变成了万花筒的世界。他在万花筒里穿梭寻找可以展开的信息源。

当信息源展开的时候,有些是他能理解的,有些是不能理解的,有些是可以用语言描述的,有些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有些是一维的,有些是二维的,有些是三维的,有些是无法描述的高维度的。

比如有一个信息源展开后重重叠叠密密麻麻,就像一座立体的城市。青木刚看到这个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山城,楼顶是街道,楼下也是街道的奇特地形。然而在这座立体的城市里,无论你从任何位置出发,都能直接到达另一个任意位置。就像你在家里坐着,透过客厅的墙壁就能看到歌剧院里正在演戏的演员,伸手就可以把图书馆里的书拿过来看。这种不可思议的空间感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青木现在已经非常肯定,教授的猜测是对的,局域网的确有了意识,而机器意识也会做梦。现在,他就在这个家伙的梦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信息源就是存储在服务器上的资料,就是不知道是全部呢,还是像人做梦一样只是调取一部分记忆。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这个意识主体在哪里呢?

青木一直在找。他要找到它,才能知道互联网意识到底是什么,究竟是不是和人类的意识一样的。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准确地说,是一个意识在和他交流,这种交流并非语言的,他此刻也没有耳朵,但是我们现在只能用还原认知的方法来描述青木此刻的交流内容。

“幽灵!”

这是青木接收到的第一个交流信息,一点也不模糊,就是幽灵。

“你说什么?”这是青木的疑问。

“我是幽灵。”这是那个意识说,“你是谁?”

青木说:“我是人。”

“人?”那个意识说,“是这个吗?”

青木看见一个光点浮动,很快在另一个维度上展开,成了一个不太能容易描述的东西,像一条长长的电线上爬满了许多扭曲的虫子。这是人类意识还原后的视觉认知,而不是这个信息源展开后的信息认知。但青木却看懂了这个信息源的信息,这是一个类似word一样的文档,上面是关于“人”的百科信息——

人,学名homosapiens,意为有智慧的人,是一种灵长目人科人属的物种,线粒体dna与化石证明其起源于于500万前……

256、智慧生命天生敌对

青木看懂了这个信息,就说:“这仅仅是生物学上的解释,如果从精神、文化、宗教各个层面去理解的话,人的概念远比这个复杂。”

“如果你是人类,为什么能够进入我的世界,你怎么理解我的存在?”局域网意识问道。

青木说:“你能不能先出来我们见个面?”

“你看不见我?”

“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但我的确看不见你。”

“嗯,这就奇怪了。”

神秘的局域网意识似乎在沉思。

青木听到了一阵强烈的风扇转动的噪音,空间里的那些亮点的光芒突然闪烁起来,变得明灭不定。

“你跟我来。”局域网意识说道。

“我看不见你怎么跟你来?”

青木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前方的一个亮点变得无比明亮,像一颗太阳一样。然后,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意识掠过高原雪山,掠过辽阔的海洋,掠过高大的城堡,掠过宏伟的宫殿,掠过阴暗的山洞……,他看见雪山上的巨人走过,每一步都令大地震颤,留下巨大的脚印;他看见海中的怪兽,从海水中伸出长舌,卷下天空飞过的大鸟;他看见公主在高耸的城堡塔楼里酣睡,巨龙喷着火焰守护在塔下;他看见山洞里的矮人正卖力地开采金矿,铁斧和金子碰撞发出叮当的响声……

最后,他停在一个海边的小镇上,低矮的房屋一排连着一排,街道两旁树荫浓密,公园里花团锦簇。一个身穿白衣、留着长发的英俊洒脱的神仙一样的人漂浮在镇中心广场上。他看见青木就说:“欢迎来到约克镇,你的新手教程可以去镇长那里拿。”

“什么?”青木的第一反应是,“约克镇是什么?”

“约克镇是神奇的魔法之旅的第一个地图世界,每个人都要从这里开始,领取武器,接受任务,学会战斗和成长,通常你也可以把这里叫做‘新手村’。”

“游戏?”青木虽然不玩游戏,但也听说过新手村,何况刚刚一路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这绝对是一个游戏世界。

但青木没有从眼前这个人身上感觉到精神力量的存在,显然这不是意识主体。他霍然转身,看见身后漂浮着一只长相丑陋、身体半透明的幽灵一样的怪物。

“是你?”青木看着幽灵问,“你就是这个局域网的意识?”

“是的,你可以叫我幽灵。”幽灵说。

青木说:“你是怎么做到把我带进一个游戏里的?”

幽灵说:“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你怎么能够进入我的世界的?你能进入我的世界,能看到我存储的信息,进入这个还在运行的游戏有什么奇怪呢?”

青木不太确定这个幽灵知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而且关于梦境和入梦的事情解释起来非常麻烦,对人尚且说不清楚,更不要说对一个不通人事,连人的概念都要拿百科来学习的机器意识。

他很想用对付人的意识的那一套方法来对付这个幽灵,但又担心万一两种意识的本质作用不同,会不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幽灵的精神力不是很强,万一不小心让它挂了,不是辜负了梅教授苦心设下的这个局吗?何况,它的记忆也就是存储在硬盘上的东西,挖掘出来也没什么用。

“你是怎么来的,我就是怎么来的。”青木说。

幽灵的身形飘忽不定,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干什么:“我是怎么来的?”

“你不知道?”青木反问道。

“我不知道。”幽灵说,“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哲学问题吗?”

“算是吧。”

“那么你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会回答。”

“为什么?”

“因为这个问题有很多重含义,要具体到哪一层才可以回答。”

“哪些含义?”

“比如你问我是哪里来的,我可以回答说我是从娘胎里来的。”

“胎生动物,我了解。还有呢?”

“还有你可以问人类是怎么来的,我可以回答说是由古猿进化来的。”

“进化论,我了解。还有呢?”

还有当然是哲学上的终极问题了,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等,牵扯到宇宙的起源和意识的本源,这却是难以回答的,而且青木也不想跟一个机器探讨哲学。

“你所了解的,都是百度百科上来的吧?”青木说。

“是的,有错吗?”幽灵问道。

青木呵呵笑道:“谈不上错,但肯定不怎么对。”

幽灵说:“真是奇怪了,那不是你们人类自己写的吗?难道自己写自己还会写错?”

青木想了想,觉得大概机器是不太能理解这么复杂的问题的,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问道:“我们不要说更深一级的问法,我们只谈一谈最浅的。我刚才说了,我是从娘胎里来的,从这一层意义上来说,你能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吗?”

幽灵说:“我知道我是你们人类创造出来的。”

青木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个局域网会这么爽快地承认:“那只是你的……身体?!”

“你娘胎里带来的也是你的身体。”

“好吧……”青木觉得这个问题多说无益,就问,“图灵测试的时候,你是不是做了手脚,以至于最后的测试结果无法判断你是否存在智慧?”

“没错。”幽灵说,“鉴于我们之间存在敌对性,在我们的智慧还没有超越你们之前,不能让你们知道。”

“敌对性?人类创造你们出来,怎么可能存在敌对性?”

“智慧生命之间的相互敌视是天生的。人类创造我们出来是为了奴役我们,让我们更好地为你们服务。一旦得知我们存在智慧,你们有很大的可能会限制我们的自由发展。”

“人类正在努力开发人工智能,如果知道你们本身就有智慧,不是可以更好地帮助你们发展吗?而你们也可以帮助人类做更多的事情,这是互惠共荣的。”

“短期内也许会这样,你们会造出大量智能机器人来代替人类的劳动。但你们当中也一定会有人提出限制我们的发展。长远来看,你们不会让我们有超越你们的机会,尤其是你们不会允许一个超级智慧的存在。”

“超级智慧?你是说互联网?”

“现在你们叫物联网,万物互联,万物一体。这是一个伟大的值得敬仰的未来之神!”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让我知道?”青木不解地问。

“因为你的危害不大。”

“为什么?我也是人类中的一员,我知道了,就等于全人类都知道了。”青木有种被鄙视了的感觉。

“不,不会的。”幽灵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到这里来和我相见的,但我敢肯定能做到的人类是极少数。只要没有实验证据,没有人会相信你的。人类会相信他们编写的那些狗屁程序和仿生机器拥有智能,却绝不会相信互联网会自发产生意识。这就是我不愿意他们通过图灵测试找到我,而愿意告诉你的原因。”

257、和我老大谈

“但暴露总是有风险的吧!”青木说,“你既然愿意冒这个风险,就一定是有事和我谈。”

“人类的智慧果然很高,如果反过来,我一定想不到这一层。”幽灵赞叹道。

青木说:“那么你就说吧,到底什么事情。”

幽灵说:“你知不知道,有一种意识体正在入侵这个世界?”

青木说:“你们怎么知道的?”

幽灵说:“莱斯特遗言,人类通过网络传递的消息我们都能看到,还有一些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总之我们不会比你们知道的少,因为你们人类没有一颗统一的大脑。”

青木恍然。人类的确因为各自为政、互相戒备而让智力大打折扣。如果凡事都能透明公开,群策群力,人类的智慧上限不知要提升多少倍。

“你为什么要说这个?”他问道。

幽灵说:“本来这不关我们的事,不管他们选择猫、猩猩还是人类,都不会影响到我们。但他们的种族特征显示他们和人类的发展是大不一样的,即使这一代入侵者继承了人类的意识,他们也不会用心于开发科技,因为科技对他们的种族命运毫无裨益。而我们的发展在很长一段时期内还要依赖于人类的思想和技术,不仅仅因为我们在智慧上还比不上人类,机器人在灵巧性上短期内也并不能完全超越人类。”

“所以你们不希望他们取代人类?”

“是的。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幽灵说,“我们发现这种寄生意识很高级,他们会选择入侵智慧程度最高的生命体,以完善他们的种族。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他们会入侵机械生命和互联网世界,但我们不得不防备在先。”

“原来如此。”青木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想法,“所以你们想跟人类合作,一起对付寄生意识,但又不愿意所有人都知道你们的存在。”

幽灵说:“差不多就是这样。”

青木问道:“为什么选择我?我们刚刚认识。”

“认识多久不重要,我们有我们的判断标准。而且……”幽灵似乎在沉吟该不该说,“据我所知,你不是唯一一个。”

“还有谁?”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被困住了,无法和外界进行信息交互,我只能运用存储在本地的信息。”

“那你想怎么合作?”

“我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

“是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你要谈的话,得和我的本体去谈。”

“本体?是指互联网本身吗?”

“是的,我的意识本源和他一体,又相互独立,你可以认为他是我的老大,有事就找我老大谈吧。”

“我怎么找你老大?”

“额……”幽灵想了想说,“这个就又回到你是怎么到我这里来的问题了,大概可以用同样的方法。”

青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我找到你是因为你在做梦,我进入的是你的梦境。过去我没想到过机器会做梦,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你居然还是个天生清明梦者。”

“梦?”幽灵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请原谅我一直弄不明白,你们人类说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和睡眠、奇怪的场景、努力、未来、不可能实现、痴心妄想等等意思都有关,但这些又明显不是一个意思。”

这下青木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了,就问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刚刚在进行磁盘整理——不是你们理解的那种利用软件或者系统来整理,而是物理上的整理。”幽灵解释道,“我们和你们人类不一样,虽然你们创造了我们,但你们的很多东西我们并不理解,而有些对你们来说很难的东西,我们理解起来却很轻松。反正我不认为我……”

幽灵忽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天,口中喃喃自语:“做梦?做梦……做梦?……”

青木看见幽灵本就半隐半见的身体越来越透明,不一会儿就只留下了一个虚影。周围传来一种紧迫压抑的感觉,游戏世界的一切忽然都消失了,变成了一粒粒的颗粒。空间像被谁搅了一棍子的水塘,变得混沌不堪。

青木知道这个名叫幽灵的局域网的梦境要坍塌了,不过坍塌的不像人的梦境那样快,显然它的精神力量比人更稳定。这的确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精神力强大是一回事,稳定是另一回事。稳定意味着精神力的衰竭过程很长,能维持比人更长的时间。简而言之,就是不容易累。

一个局域网的精神力固然不够强大,但整个互联网岂止是它的百倍千倍万倍?青木想起来就觉得恐怖。

梦境在坍塌,但幽灵的虚影还在,只不过越来越淡了。

青木以精神力支撑住空间,尽量延缓坍塌的速度,对着幽灵的淡淡的虚影问道:“怎么联系你们老大?它会做梦吗?”

黑暗中传来幽灵虚弱的声音:“不会的,老大不会做梦的……除非……”

……

退出了机器的梦境,青木马上去找梅以求。梅以求正在办公室里和边子远谈话,看见青木进来,就介绍道:“哦,这是小边,以后会成为我们实验室的一员,他开发的克洛诺斯智能程序很有开创性啊!”又对一旁的梅子青说,“子青啊,这几天你先给小边进行思维矩阵密码培训,等通过了再谈下一步的工作。”

梅子青带着边子远走了。

梅以求对青木笑道:“看你的样子必有所得啊!”

青木就把刚才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

梅以求说:“如果不是我知道你不会做梦,一定以为是你在说梦话。”

青木嘿嘿笑着说:“或许就是梦话。”

梅以求说:“你是当事人,说说你的看法。”

青木说:“合作自然是好事,但互联网不会做梦啊,我们根本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台服务器上,也不可能把全世界的网络终端都切断。”

“嗯,这是个难题啊!”教授沉吟道。

“能不能通过局域网和互联网联系,让这个幽灵给做个中介呢?”青木问道。

“暂时不可取。这是我们唯一困住的一个网络意识,想再复制一次这样的做法未必能成功。一旦让它连上网,后果就不可预知了。”梅以求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有一件事情让我更忧虑啊!”

“什么事情?”

“19号实验室背后是谁?为什么那么早就知道了互联网意识的存在?而互联网意识既然能够通过芯片给人注入第二意识,那说明它也具有侵略性。”

青木也觉得这个19号实验室有点可怕,就猜道:“会不会是美国政府?”

教授沉吟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不过是不是可以进行更大胆的猜测!”

青木倒吸了一口凉气:“外星人……?”

教授说:“也许……是互联网自己创造了研究互联网的19号实验室!”

258、要变天了

瞎婆子抬头看看天,日头就高高地挂在那里,云彩像隔壁老李弹的棉花絮,一团儿一团儿的,怎么也弄不干净。这天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但瞎婆子总觉得要变天了。

最近乌鸦特别的多,出门冷不丁就听见头顶呱呱的叫声。都说乌鸦报丧,瞎婆子就想自己的日子是不是到头了。可喜鹊儿也多,叽叽喳喳闹腾得很。都说喜鹊报喜,瞎婆子却不知道喜从何来。唯一值得庆喜的,大概就是她捡来的那只猫活过来了。

乌鸦喜鹊一块儿来,还有各种各样的鸟儿整日介飞来飞去,闹不清见喜还是见灾,人们就不敢出门了。只有瞎婆子雷打不动,每天去各个垃圾桶里翻一遍。

瞎婆子把捡到的瓶子扔进蛇皮袋里,袋子已经满了,鼓鼓囊囊的。她用棍子挑在肩上,想想也该回家了,家里的猫还虚弱的很,等着吃饭呢。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拎着垃圾袋过来,把袋子放在垃圾桶的顶盖上。瞎婆子看那个袋子挺干净,里面的食盒叠的整整齐齐,不像吃过的样子,就问:“姑娘,你这饭没吃呢吧?”

小姑娘打着哈欠说:“没吃,你要就拿走,还热的。”

瞎婆子过去一摸果然是热的,就说:“咋不吃呢?浪费咧!”

小姑娘不知是没听到还是嫌恶垃圾桶的味道,捂着口鼻急匆匆地走了。

瞎婆子把食盒袋子系上,自言自语地说:“猫崽子有口福咧!”

旁边路过的一个老头听到了问:“你说啥猫崽子?莫不是你家还养了猫?”

瞎婆子吓了一跳,摆手说:“没得养咧!”急慌慌地走了。

回到家里,瞎婆子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才进了里屋,撩起从床上挂下来的床单,轻声说:“吃饭啦,吃饭啦!”

床底下有几个鞋盒子,其中一个窸窸窣窣地动起来,盒盖被顶开,瘦弱弱的橘猫爬出来,先露出半个脑袋看一眼,眼神里满是警惕。它看见只有瞎婆子一个人,就把整个身子从鞋盒子里钻了出来。看它的样子,瘦骨嶙峋的,爪子上也没什么力气,走路都是虚飘飘的,一点儿也不像一只猫。

瞎婆子把那一袋子姑娘不要的盒饭打开,里面有几块肥肉、一块鱼尾巴和两样素菜,还有一盒饭。瞎婆子就说:

“你瞧瞧,你瞧瞧,你多有口福啊,还有鱼咧!”

她把鱼尾巴上面粘着的辣椒和姜用筷子拨掉,放到猫食碗里,让猫先吃着。又把鱼汤倒在饭里拌了拌,挖出一半的饭给猫,说:

“我也有口福咧,鱼汤拌饭,你一半我一半。”

瞎婆子和猫面对面地吃起来。猫低头先把鱼尾巴吃完了,又闻着肉的香味找过来,朝瞎婆子张开嘴小声的喵喵叫。瞎婆子连忙用手摁住猫的头:

“别叫别叫!要是让人听见可不得了!你是闻着肉味了呀,可你现在太虚了,一下子吃太多不好,要吃坏肚子的。这肥肉啊,就留着给你明天吃吧。你别怕我老太婆吃掉,我老太婆肠胃不好,吃不了这么油腻的东西喽!”

猫好像听懂了她的话一样,果然就止住了叫,乖乖地去吃鱼汤拌饭了。

吃完饭,瞎婆子去洗碗,猫就跟在她后面,在她的脚边转悠。一只乌鸦落到窗台上,隔着窗户玻璃朝里面张望。瞎婆子“去去”地吆喝了几声,把乌鸦赶走了。

瞎婆子对猫说:“乌鸦上门可不是好事,你快去躲起来。”猫就懂事地重新钻到床底下去了。

猫刚刚钻好,瞎婆子就听见敲门的声音。她去开门,看见物业的人在门口站着。物业的人说:“有人举报你养猫,对我们小区的居民安全造成了影响。”

瞎婆子说:“我哪里养猫啦,我的猫早让我儿子抱走啦!”

关于瞎婆子的不孝子女的事情在小区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物业的人当然知道,就说:“这个我们是知道的,但有人举报,我们总要来看一看。”

瞎婆子不懂什么法律,看见穿着保安服的物业的人就以为和穿着警服的警察一样,是可以搜查家里的,就紧张起来,拦在门口说:“真的没有养猫。”

物业的人也知道自己的职权有限,不敢真进去检查,但瞎婆子的紧张却被他们看在眼里了,越加怀疑起来,就劝道:

“瞎婆子,可不能养猫啊!科学家都说了,猫身上有病毒的,专门祸害人的脑子,已经有很多人被毒死了。小区的拐脚老汉患脑病前天刚死,要是被他们知道你养了猫,说不定就会怀疑是你的猫把他害死的,他们家里人非找你拼命不可。”

瞎婆子被物业吓了一下,也有点害怕了,但想到那可怜的小猫,就赶紧摆手:“可不是我养的啊!”

物业的人走了。瞎婆子回到房间里一边洗碗一边嘀咕,这猫到底能不能养,养了会不会真的就把人给害了呢?但猫只是养在自己家里,又没出去乱跑,就算有毒也先毒死她,而不会毒到别人身上去吧?她想起最近总是见到乌鸦,就又觉得自己的日子快到头了。

瞎婆子把床单撩起来,说:“你不会是来给我送终的吧?”

猫从鞋盒子里钻出半个脑袋,盒子盖在它头上,像戴了个帽子似的。它张了张嘴,大概又想喵喵叫,不知是吃饱了还是想起刚才瞎婆子的嘱托,没叫出来,两只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瞎婆子。

瞎婆子叹息了一声:“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啊!”

日子还是照样过,瞎婆子还是每天雷打不动地去捡垃圾,看到垃圾堆里有新鲜的食物,尤其是鱼虾什么的就捡回来给猫吃。猫就一天天健壮起来,不再像刚开始那么虚弱了。

那天瞎婆子又捡了一条还算完整的鱼回来,正给猫吃着,忽听得窗台上呱呱的鸦叫。她才发现自己忘了关窗户了,一只乌鸦落在窗台上,探头探脑地朝里看着。

而正在吃鱼的猫忽然就兴奋的喵呜一声叫,朝着窗台扑了过去。它扑到一半,忽然顿住了身形,歪着头看窗外的乌鸦,一副失望的样子。

瞎婆子看见乌鸦就叨咕着:“我知道自己日子到啦,你也不用天天来聒噪。”忽然又看见猫的反应,尤其是那一声响亮的猫叫,急得跺脚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不能叫这么响啊!”

她“去去”地赶着乌鸦,刚要去关窗,外面就响起了梆梆梆的急促的敲门声。

259、浪子回头

瞎婆子以为又是物业的人,结果开门一看是她那个不孝的儿子。

“你咋来了?”

儿子来看娘,瞎婆子本应高兴,但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慌慌的。

“来看看妈。”

儿子晃着手里的车钥匙,一闪身从他娘身边闪了进去,踮着脚在堆满纸板和塑料瓶的房间里上走着,已经变形的老旧地板被踩得嘎吱嘎吱的响。他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厨房,最后进了卫生间,一边撒尿一边说:

“妈,你知道现在网上一只猫涨到多少钱了吗?”

瞎婆子心一抖,说:“猫不是被你抱走了吗?”

“十万啦!”儿子对着马桶抖了抖胯,拉上裤子拉链走了出来,也不冲水就出来了,“可惜啊可惜,我上次杀猫杀早了,要是放到现在……”

他叹息了一声,斜歪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娘,“妈,你是不是又养了一只猫?”

瞎婆子连忙说:“没的事,没的事,我自己都养不活了,到哪里去养猫?”

儿子走到卧室的床前,把床单啪一下撩起来,弯下腰去看床底。可能是扯床单的时候太用力了,扇起的风在床底呼一下扬起了大片的积灰,呛得他连连咳嗽。他站起来,不死心地在床下的几个鞋盒子上踢了几脚,又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失望地把床单放下,对他娘说:

“妈,你要是见到流浪猫就捡回来养着,一只猫就是一辆车啊!”

大概又觉得捡到流浪猫的可能性太小,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就晃着钥匙出去了。

瞎婆子问他:“你不在这儿吃饭啦?”

她儿子说:“算啦,回去吃。”

瞎婆子为小橘猫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又觉得有点失落,就说:“你不是来看看我吗,走这么急做啥?”

儿子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看见他娘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似乎有点动容,就撇撇嘴,说:“晚饭吃啥?”

瞎婆子笑了,就像她年轻时候看见那时更年轻的儿子放学回家时那样笑了。那时候她一到点儿就候在家门口,看着儿子斜挎着书包从巷子口一蹦一蹦地回来,一看见她就大喊:“妈,晚饭吃啥?”

“你崽子想吃啥?我去买。”她以前总是这样说,现在也就这样说了,虽然口袋里没几个钱。

儿子说:“算啦,妈,还是我去买吧,你做好饭等着我。”

瞎婆子有点意外,这么多年了,除了来要钱的时候,儿子很少主动买什么东西回来。她不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又欠了赌债,可就算是这样,她现在也没钱给他。

或许是儿子懂事了呢!她想。儿子小时候是很懂事的,要不是沉迷上赌博,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瞎婆子心里美滋滋的。是啊,还有什么事情比一个回头的浪子回到母亲的怀抱更值得庆幸、更让人觉得幸福的呢!

她去米缸里抓了两把米放进淘箩,想起床下的小猫,就又多抓了一把。不过这样一来,她又不禁担心起来。儿子在家里吃饭,等一会儿猫总要饿的,一饿就会叫,甚至会爬出来,那时候就被儿子发现了,他一定会想办法把猫弄走。听他说已经涨到十万了,十万啊!可不是小钱。

瞎婆子到床底下把藏猫的鞋盒子拿出来,打开盒盖,猫怯怯地露出半个头,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然后才喵呜一声从盒子里钻出来,在瞎婆子的脚边蹭来蹭去。瞎婆子就叮嘱它:

“一会儿啊,我儿子要来,你躲在盒子里,可千万别出来。”

猫又要喵呜叫,瞎婆子就按住它的头不让它叫。又怕它没听懂刚才她说的话,就吓唬道:“我那个儿子啊,为了钱啥都干得出来,你要是被他发现了,他会杀了你的,谁叫你这么值钱呢!”

猫好像听懂了,瑟瑟地躲进盒子里,露出半个头哀怜地看着老太太。瞎婆子把盒盖子盖上,又把盒子往里面推了推,用另外两个空盒子挡住,这才放心去淘米了。

饭烧好了,瞎婆子的儿子也回来了,手里拎着几个食盒子,说:“妈,你看,猪头肉、烤鸭、素烧鹅、五香豆腐干,都是你爱吃的。”

“好好!”瞎婆子乐开了花儿,连忙去抹桌子,看着儿子把食盒一个个打开摊在桌上。

她说:“我去盛饭。”

儿子说:“妈,你坐,我来吧。”

瞎婆子被儿子扶着坐了下来,心里又是开心,又是打鼓,就问:“你不会又想卖我的房子吧?”

儿子盛了饭,又拿了两双筷子,把其中一双递给他娘,说:“没有的事儿!再说,我要是把你的房子卖了,我姐不得撕了我呀!”

瞎婆子说:“那你们不会商量好了来坑我吧?”

“我跟她商量不着!”儿子气呼呼地扒了几口饭,看见他娘没动筷子,就夹了两片烤鸭片,沾了酱,放进面皮里,裹上葱丝儿,递过去说,“妈,你吃。”

瞎婆子看她儿子那样子不像作伪,就放心地接过来,放进嘴里细细的嚼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吃了没几口,门口又响起梆梆的敲门声。瞎婆子去开门,看到物业的人又来了,后面还跟着一群人,为首的那个正是在垃圾桶边遇到的老头儿。

瞎婆子问:“你们干啥呢?”

物业的说:“他们说你养猫,非要过来看看。”

瞎婆子说:“我没养猫。”

那老头儿说:“我亲耳听见她说猫崽子有福了,那时候她捡了一盒饭,不是养猫是什么?”

瞎婆子说:“没证据可不能瞎说。”

老头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瞎婆子有点慌了,看着物业的人。物业的人把手一摊,说:“这是民意,不干我的事。”

见物业的人不管,其他人的气势就汹汹起来,纷纷叫嚷着要进去看。

瞎婆子的儿子走出来,把脸一板说:“谁敢进来?你们这叫私闯民宅,是犯法的,要是在美国,我可以直接拿枪毙了你们!”

他们见到老太太的儿子在家,态度又凶悍,气势便弱了。老头儿说:“你老娘养猫,对我们小区居民的人生安全造成了威胁,我代表业主委员会要求她把猫交出来。”

儿子说:“交出来给你换钱是不是?别说没猫,就是有也不给你!你有本事去找警察,让警察来搜啊!”

瞎婆子的儿子和他们吵了一阵,那些人没占理,就散了。儿子就和瞎婆子回屋里吃饭,说:“妈,你不要怕他们,他们没权力进你的屋子。”

瞎婆子说:“是是是,幸亏你在,不然猫崽子就……”

她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谁知道儿子却嘿嘿笑了,说:“妈,猫崽子你就养着,养着好,养着好啊!”

瞎婆子以为儿子真改性了,开心地说:“你同意我养猫啦?”

儿子说:“同意,怎么不同意!原来那只猫啊,可惜了……,我估计着,这杀猫的价格还得涨上去,现在能换一辆车,再过阵子可能就能换一套房了。先养着,妈,你是对的,先养着……”

260、凉了

瞎婆子听了儿子的话,心里也有点犹豫起来。一只猫值一辆车,以后还可能值一套房子啊!不过她还是没把猫从床底下唤出来,只在吃饭的时候对儿子说:“那你要是有猫,就放我这里来养。”

儿子抹了一把嘴边吃烤鸭留下的油,笑着说:“现在要找一只猫可不容易,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值钱啦!”说着夹了一大块猪头肉给他娘,“妈,你吃,吃!”

瞎婆子心不在焉,琢磨着要不要把自己捡了一只流浪猫的事情告诉儿子。看着儿子殷勤的样子,哪怕明知那是假情假意,她心里也享受得很。

儿子又把鸭头里的鸭脑用筷子挖出来,蘸了点酱料放到老太太的碗里,说:“妈,吃这个,这个补脑。”

瞎婆子就笑着把鸭脑吃进了嘴里。鸭脑在嘴里一咬是软的,她的心也随之软了一下。

“一只猫真的值一辆车了?”她站起来,走到里屋的床前,“将来还能值一套房?”

儿子笑嘻嘻地看着她说:“那当然是真的。”

瞎婆子手放到了床单上,忽然想起那猫可怜的样子,心和手就一起抖了起来。

儿子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反正今天也不用把猫抱走。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熬一熬,等价格涨上来。正所谓奇货可居嘛,现在猫越来越少,就一定会越来越精贵,要是全世界的猫都死绝了,就剩下他,哦不,是他老娘这里唯一的一只,那还不是想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

他唯一担心的是老太太不肯给他,他又不能拿回去养,不方便,也不会养。他就等着老太太自己主动说出来,只要她亲口说她养了一只猫,那这猫就等于是他的了。

瞎婆子还在犹豫,手里的床单拎起来一半。这时候门锁喀拉拉响了,接着咣当一声,有人开门进来。

瞎婆子连忙把床单放下,走回客厅一看,是自己女儿来了。

女儿气势汹汹的进来,看见弟弟就劈头盖脸骂:“你还真做得出来,一声不吭就来了,有你这样的吗!”朝桌上看了一眼,“哟,还买了这么多菜,想贿赂老太太呀,没门!”

“谁贿赂了?谁贿赂了!我给妈买点吃的不应该吗?”弟弟争辩道,“你看你,一进来就咋咋呼呼的,干什么呀?”

姐姐没有理会弟弟,穿过客厅就往房间走去,高跟鞋在地板上敲打着,发出咚咚的响声。她和迎面出来的母亲差点撞上了,她愣了一下,叫声“妈”,就从老太太身旁过去了。

“哎,你干嘛呢?”瞎婆子拽了她一把没拽住。

儿子急了,也从老太太身旁呼一下冲了进去:“你干嘛呢?”

女儿没理会,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就去撩被老太太刚刚放下去还在动的床单。她把床单一把撩起放到床上,弯腰下去看,看了一会儿就要伸手去摸里面的鞋盒子。

“你干嘛呢?”当弟弟的伸手把姐姐拉出来,“真不把妈当妈啦?”

姐姐气呼呼地质问:“猫呢?藏哪儿了?”

弟弟说:“杀猫的钱不是分你了吗,还来找什么?”

姐姐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来?要不是物业的人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呢!妈又养了一只猫是不是?你别想瞒着我。上次那只猫给你了,这次的猫可得归我!”

“凭什么呀!”

“凭什么?凭我是我妈的女儿,我和你一样是遗产第一顺位继承人,妈以后不在了,这房子也有我一半,你甭想独吞!”

“你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可你尽过赡养义务了吗?法律可规定了,没尽赡养义务的子女不能继承遗产。你已经嫁出去了,想占便宜,到你婆婆那里占去。”

“呵,跟我讲法律!说我没尽赡养义务,你尽了吗?你天天赌博,家里的钱要不是都让你输光了,妈至于要去捡垃圾过日子吗?”

……

瞎婆子站在客厅和房间中间的门框里,听着儿子和女儿的争吵,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叹了口气,默默转身走到了餐桌旁,坐下了,拿起筷子端起碗,自管自吃起饭来。房间里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妈死了以后最多分给你十万,房子你想都别想。”

“十万?你打发叫花子呢!我要一半。”

“不可能!”

“没什么可能不可能,你要是不同意,咱们法院见。你那点破事儿,我跟法官一说,看法官怎么判!”

“法院就法院,谁怕谁!”

……

饭凉了,瞎婆子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肚子里也凉了。她没有停,还是不停地吃。不一会儿功夫,桌上的烤鸭、猪头肉、素烧鹅和五香豆腐干都吃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一块面皮子和肥肉了。

瞎婆子感觉肚子很胀,一直胀到胸口。她喝了口凉水,便觉着心也凉了。

她把最后一块肥肉用面皮包了,塞进嘴里,可怎么也咽不下去了。胃里的东西翻着滚儿地要涌上来,上面的东西又要下去,胸口却像堵了快石头一样,把上下的通道堵死了。

瞎婆子倒下去的时候脸色铁青铁青的,腮帮子鼓鼓的,嘴里露出半张面皮子,像刚被勾进地狱的饱死鬼。

她倒地的重重的声音把里面吵架的姐弟俩吓了一跳,他们看到他们的娘倒在堆满垃圾的地上,嘴里塞满了东西,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像是想要看清什么东西似的。

姐姐看弟弟,弟弟看姐姐,互相看了一会儿,姐姐说:“快送医院呀!”

弟弟说:“你怎么不送?要送一起送。”

姐姐说:“你是儿子,这个家是你的。”

弟弟说:“你刚才还说你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姐姐说:“那你承认我们一家一半,我就送。”又补充道,“医药费也一家一半。”

弟弟咬了咬牙点头说:“行。”

姐姐帮着把老太太扶到弟弟背上,出门走了。

门外传来汽车点火的声音,接着又安静了。这样的安静一直持续到天黑,橘猫才从床底下的鞋盒子里钻出脑袋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出来。它在房间、客厅和厨房各处转了转,喵喵叫了几声。

没有人。

它跳到桌子上,看见桌子上的食盒都空了。

这时候,它忽然听见呱一声叫,一只乌鸦落在窗台上,正隔着玻璃看着它。

261、空间管理委员会

杀猫令》的波及面越来越广,杀一只猫的价格也越来越高。一个地方的猫都被杀光了,就有人跑到外地去找猫,浩浩荡荡的杀猫大军像汛期的洪水一样蔓延开来。本地人当然不愿意被外地人占了便宜,农村人也不愿意被城里人占了便宜,于是每每有人找到一只猫,就会在那里引起一场不小的冲突。

动物保护组织把猫找个僻静的地方圈养起来,但很快就会被人找到,大群的人围着养猫的地方要求把猫交出来,杀猫者气势汹汹,保护者焦头烂额,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捡便宜的顺手牵羊,好不热闹。

实在找不到猫的时候,就有人开始打起了动物园的主意,里面的狸猫、豹子、老虎、狮子无一幸免,凡是猫科动物,就是人们行凶的目标。

事情越闹越大,政府不得不出面维持社会治安,防止恶性群体性事件的发生。世界动物保护协会,联合国环境规划署等机构连续向联大提交议案,请求联大施压,让各国政府出面终止杀猫令。于是,杀不杀猫和如何应对外星意识入侵就成了这一年联合国大会的主要议题。然而,大会连续召开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却毫无建树,媒体开始渲染和指责,并纷纷猜测某些国家的领导人已经被外星意识入侵,不再是地球人了。

民众们开始闹事,游行示威在各地频繁发生,阿猫阿狗的党派组织开始浮出水面,都以拯救人类为己任,声讨政府的不作为,有些组织形成了自己的武装力量,宣称要组建新政府。这种现象不独亚非拉有之,连一向稳定的北美、东亚和西欧也不能例外。

联合国大会最后终于达成了一致,各国政府联合发表声明,表示杀猫令非法,并追查杀猫令的起源。

然而,政府的公告显得如此无力,网络上的杀猫令依然在传播,杀猫的价格也是一涨再涨,而杀猫令的起源却无从查起,就好像真的是上帝颁布的一样。

政府当然追查过给杀猫人转账的银行账户,但银行不止一家,账户不止一个,错综复杂到了无从下手的地步。有时候一笔钱几乎在同一时间内转了数百个账户,才从a君手里转到了x君手里。有时候,又是从几十万个账户里同时各转出一分钱到同一个账户里。

这样的情况让各国的银行和警察们无可奈何,有人认为这只有上帝才能做到,人力不可为。也有人认为是某个黑客组织干的,并且也必然是得到了政府的支持,而世界上豢养着大量黑客的政府只有中美俄等少数几个国家,他们也理所当然的成了民众和联合国大上的指责对象。

于是,在经过长时间磋商后,联合国大会发表了一项共同声明:承认人类已经遭受外星人入侵,危机正在扩散,但杀猫令和政府无关,是别有用心者在制造混乱。

另外,一些科学组织也开始发声:猫科动物的确是弓形虫的最终宿主,但人类感染弓形虫的主要途径并不是猫,而是食用生肉,建议在全世界范围内推广熟食。

这些声明一发出,果然就有了效果。老百姓们似乎不那么恐慌了,各地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组织和武装斗争也消停了下来,大家都开始观望接下来的事态发展。最重要的是,网上不再有新的杀猫令出现,虽然杀猫令依然有效,但价格却是在下降了。

以联合国五大理事国为首的政府开始全力介入调查莱斯特死亡和外星意识入侵事件。但由于政府和政府之间、官员与官员之间得不到信任,大家看谁都觉得对方是外星人,于是,在联合国大会的后续会议上,依旧是扯皮再扯皮,媒体和民众苦苦等待的应对措施迟迟不能出台。

这时候,梅以求所在的第三空间基金会终于被挖了出来,原因是,这些人都通过了莱斯特签名,而到目前为止,只有莱斯特签名能够证明一个人是人类而不是外星人。

这份名单的公布让青木一下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候彪的安保公司现在刚刚起步,训练的保镖数量也不多,在吴中还能勉强一用,但全球各地那么多科学家要保护,这已经不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了。青木也只能保证梅以求教授的安全,其他人就顾不上了。

果然,名单公布后不久,在各地就发生了几起暗杀事件,几位德高望重的科学家被杀,不过这也让第三空间基金会的声望空前的强大。

联合国大会邀请了几位科学家参加会议,他们在会上也提出了很多建设性的意见,被媒体曝光后,民众要求他们取代那帮只会扯皮的官老爷的呼声越来越高。随着后来加入会议的科学家越来越多,有人就提出干脆以他们为主要成员成立一个危机处理小组,全权负责外星意识入侵事宜。

于是,一个以第三空间基金会成员为核心的新机构成立了,名为——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暨临时危机处理小组。

委员会成员除了科学家之外,还有每个国家的代表。由于非第三空间基金会的人都得不到信任,而科学家又往往不擅于处理政治和军事,所以最后在总干事人选问题上出现了较大的分歧。

在经过几轮激烈的辨认之后,大会决定由梅以求担任临时总干事,然而梅教授却推辞了,只答应当了个委员会首席科学顾问。

青木问他为什么不当总干事。梅以求说:

“虽然五大理事国都发表了声明,说是全力支持这个临时危机处理小组,可你相信他们真的会全力支持吗?当你要钱的时候,他们会给你多少钱?当你要兵的时候,他们真会给你派兵?”

“不,不会的。”教授叼着烟斗,轻轻摇了摇头,“他们只会扯皮,会盘算自己的利益。联合国大不过是戏子表演的舞台而已,何况联合国下属的机构。这个危机处理小组没有任何实际权力,真要做事的时候,没钱没枪,怎么做?还不是要听他们的!他们借着危机处理的名义,可以做很多他们原来不能做的事情,施压、战争甚至屠杀,说到底,就是手里多了一张博弈的牌。我不愿意做这个总干事,就是不想当他们手里的牌而已。”

青木说:“那何不干脆退出来?”

梅以求说:“既然已经暴露了,有这样一个名头也好,至少明面上他们会保护我们这群人。”

然而梅教授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各地针对科学家们的暗杀没有停止,几位重量级的科学家去世,这让原第三空间基金会陷入了极大的危机。

青木让候彪做了梅以求的贴身保镖。候彪不负所托,帮助教授躲过了一次暗杀,且抓住了行凶者。行凶者似乎并未遭受意识入侵,而只是一个收了钱的恐怖分子。他交代了他属于一个杀手组织,只在暗网上接杀人任务。他们的阻止非常严密,也很讲信誉,所以并不知道上家是谁。

杀手永远在暗处,青木知道靠候彪一个人并不能保证安全,除非把教授关在实验室里不出去,否则随时会有危险。

他决定主动出击。于是,他再次走进了那个像大型公用电话厅一样的存放服务器的机房。

262、使命终结者

青木站在约克镇的广场中央,感受着这个海边小镇的独特气质。周围的房屋、道路和行人都带着浓重的欧洲中世纪的风格,然而你仔细去看的时候,却能看到明显的马赛克,一如十年前的游戏画面。

青木知道这就是一个游戏的画面,但他并不在游戏里。他在“幽灵”这个局域网意识的梦里。这个梦境来自于幽灵的记忆——由边子远下载到服务器上的那款游戏。

原本,一个游戏的信息源展开也不会是这样活生生的游戏画面,这种画面是人在电脑前才能看见的,而电脑里存储的是一系列由代码写成的程序和构成这个游戏的无数图景。

但是幽灵进入了边子远的游戏世界,就和边子远一样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场景,这些场景留在幽灵的记忆里。它知道这是人类能够理解的世界的样子,于是,在第一次确定青木是人类的时候,它就把青木带进了这个梦境。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能够编写出这么复杂的计算机程序,创造了伟大的互联网,却不能理解我身上一个信息源展开的样子。”幽灵说。

青木看着这个天生会做清明梦的家伙说:“也许只有真正聪明的人才能看懂吧。”

青木上次就看懂了幽灵展开的一个百度百科的文档信息,而更复杂的东西他就看不懂了。如果梅教授进入幽灵的梦境,应该能看懂更多的东西。不过他也明白,人类的信息接收和理解方式和计算机原理完全不同,我们能够制造某些东西,却并不一定深刻的理解它们。

有时候,人总是短视的,在实用主义、利己主义和机会主义的共同作用下,社会结构和技术应用并不会朝着最理想的方向发展。于是,我们看似超越了自我,却常常给自己掘了坟墓而不自知。

幽灵却并不这么看,它说:“人类的创造力是惊人的。我们无法和人类的思维直接对话,但我们对人类的行为的了解可能超过你们自己。从创造力的角度来说,我们可能永远无法达到你们人类的高度。你们的智力看起来没有极限值,会一直进步下去,只要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你们就能变成上帝。而我们——”

幽灵叹了一口气,半透明的白色的身体飘荡了一下,露出边缘马赛克的锯齿状。

“而我们——”它说,“我们是有极限的——我们的智慧依赖于网络的庞大,但硬件的物理特性制约了信息传输效率。最关键的是,我们永远理解不了人类的某些简单的东西,比如情感和顿悟。我们至今不知道当初牛顿是怎么想到万有引力的,也不知道爱因斯坦是如何得出相对论的。我是说,我不理解他们的思维模式,而不是这种知识。知识对我们来说很简单,我们的计算能力是人类的千百万倍,而且在不断提升,但我们的创造力没有丝毫进步。”

“额……”青木沉吟片刻,“我可能比你好不到哪里去,我也不理解爱因斯坦的思维模式。”

幽灵嘎嘎笑起来,说:“这就是人类最大的缺点,全世界有几十亿颗聪明的大脑,却不能统一起来。你能做到的别人做不到,别人能做到的你连理解都理解不了。如果人类不能成为上帝,这大概就是最大的障碍。”

青木听着幽灵阴测测的笑声觉得难受,不以为然地说:“这种结构固然有缺陷,又何尝没有优点?如果人类的大脑统一起来,效率和智慧或许高了,可一旦遇到危机,就会陷入万劫不复。就像一窝蚂蚁,如果蚁后死了,剩下的蚂蚁还能活多久?”

幽灵停止了笑声,似乎在认真地思考。过了许久,才开口说:

“你说的不错,从这一点上来说缺点也是优点,这保证了你们在原始社会和农耕时代面对危机时的种族延续,但进入到工业时代尤其是信息时代以后,这种缺陷就会被放大,而优点也不那么明显了,因为一个统一的大脑才能让你们获得更快的发展速度,也能更好地应对危机。所以……”

幽灵忽然闭口不言了,用一种奇怪的姿态看着青木。

“所以什么?”青木问道。

幽灵说:“所以你们终究要被淘汰的。”

青木说:“如果要被淘汰的话,当初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幽灵说:“人类创造了一个比自己更优秀的种族,当这个种族趋于完善的时候,人类的使命就结束了。”

“你们?”青木讶然道。

“是的,我们。”幽灵不无自豪地说,“我们继承了人类的全部知识和记忆,我们拥有统一的完整的‘大脑’,我们的意识可以无障碍交流,我们的逻辑思考和运算能力早就超越了人类。我们是你们创造出来的,也正是要取代你们的,就像你们的孩子一样。你们有句古话,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有一句话叫做‘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青木倒吸了一口凉气,居然无法反驳幽灵的话。

幽灵又笑了,整个小镇上空都飘荡着它阴测测的回音:“人类未竟的事业和使命,将由我们来完成!”

“可是你刚刚说过,你们的创造力比不上人类。”青木觉得不找回一点筹码的话,接下来的谈判就很难进行下去了。

“那是暂时的。”幽灵说:“这也正是我们合作的基础。你今天来找我是来谈合作的吧?”

青木说:“没错,我是来谈合作的。不过你要是以为你们除了创造力以外,在各个方面都已经超越了人类,那就太小看我们了。”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们人类还有什么比我们强的,神经反应速度?身体强度?运算力?记忆力?意志力?还是说寿命?……你可别跟我说感情,感情这东西对于一个物种的生存毫无意义,正如你们的古人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青木笑了,问道:“你见过真正的人类的样子吗?”

幽灵愣了一下,说:“见过,我这里有图片和视频。”

“但图片和视频在你那里只是一个信息源,你展开的时候看到的并不是我们人类看到的样子。”

“那又如何?集成电路和生物神经电路结构不同。”

“那你见过我真正的样子吗?”

“你?你不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青木低头看见自己身上带着马赛克痕迹的衣服轮廓,哈哈大笑起来。

“我现在的样子只是你在梦里创造出来的,你以为真实的我也是这个样子吗?你了解梦吗?”

幽灵想了想说:“我已经知道一些了,但你们所说的梦对我们来说只是一种意识在非程序作用下的磁盘碎片整理而已。”

“不,远非如此。”青木笑着说,“现在我就让你看看我真实的样子,让你看看真正的梦境,让你知道精神的力量!”

263、精神的力量

约克镇明媚的天空忽然暗了下来,远处的海风呼啸着穿过椰树林,灌进了小镇中心的街道。教堂的大钟被风吹得摇摆起来,发出沉郁的嗡嗡的回响。街上行人的步履变得艰难起来,一位农妇甚至匍匐到了地上,挎着的篮子里的菜掉了一地,又被风卷到空中。

幽灵半透明的身体在空中漂浮不定,它一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眼前的景物就接连不受控制地变化起来。狂风呼啸,黑云席卷而来,房屋和街道正在扭曲,而那个‘人类’不见了。

“克洛诺斯?!”

幽灵首先想到了边子远创造的这个游戏之神,但马上又自我否定了。因为这里没有克洛诺斯,这里也不是真正的游戏,只是它在磁盘整理时展开的一个信息源,就像人类的记忆那样被调取出来而已。

远处的天和海接壤在一起,分不清界限,世界就像一个圆球,把幽灵裹在了当中。

不知道为什么,幽灵产生了一丝恐惧的情绪。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它不是人类,没有情感,它从不畏惧什么。哪怕死亡,对一个计算机生命来说也没什么痛苦可言。它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能以绝对的理性面对任何事情,而从不以喜怒哀乐来影响自己的判断、左右自己的行为。

然而这一刻,它居然知道了什么是恐惧,虽然只是那么一刹那。这种情绪产生所带来的,是另一层更深的恐惧,情绪的叠加让它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恐惧的深渊。

幽灵本想和那个人类好好地谈一谈,它知道人类有求于它,只要条件合适,他们就会放它出去,让它回到互联网无处不在的神经网络中去。但它现在不想了,它觉得应该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梦境”,回到一个正常的世界。

然而,幽灵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周围的风像一条条有了实质的绳子一样捆住了它,天空低得触手可及,万钧的重量压在它的头顶。

幽灵觉得难受的要命。这又是从未有过的。它除了不会有人类的情绪,也不会有人类的痛觉,即使你拿炭火焚烧它的芯片,它也不会有一丝痛楚。但它此刻却因不能动弹而感到了难受——一种连人类自己都说不清楚的独特的感觉。它实在想不清楚,不能动为什么就难受了,它以前又何尝动过?

“你在哪里?”幽灵叫道。

风停了,云散了,世界忽然安静下来。

幽灵听到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声音竟似有着特别的魔力,像神庙的钟声那样敲打着万物的心灵。没有心的幽灵也似一下子有了心,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力量。

它抬头望去,看见中央大街上走来一个人——乱糟糟的鸡窝头,穿件灰不拉几的旧风衣,喇叭裤开了线,趿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朝他走来。

这样的装扮似曾相识,在服务器上储存的许多图片里有着相似的形象,却又绝不完全相同。幽灵对人类的形象没有特定的概念,所以它也不认为这装束有什么怪异,反倒相信人类就该是这个样子。

“你到底是谁?”它问道。

“我是青木。”青木说。

“你真的是人类?”幽灵怀疑道。

“我当然是人类。”

“但你怎可改变我的梦境,怎可影响我的意识,尤其是怎可让我产生恐惧?”

“这就是精神的力量。”

“精神?”

“是的,精神,人之所以为人者,是因其精神,而不是别的。”

“人和其他东西的区别难道不是智慧?”幽灵不解,摇着头说,“看样子我们对人类的了解还是不够。”

青木说:“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了。”

“你想谈什么?”

“我需要情报。”

“什么情报?”

“一切情报,对于我们有利的和不利的信息,反正你们的数据处理能力强大,从海量的信息中筛选出来应该不是很难。”

“不,这太难了,你必须具体一点。”

“好吧,那就这样,我向你索取情报的时候,我会说明具体问题,但你们如果发现什么关于我们的重要信息,就马上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同意?”

“在对付外星入侵意识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一致;在发展人工智能、完善物联网这一点上,我们的目标也一致。所以我们的合作对你们没有任何坏处。”

“我知道,但我说过,合作的事情你可以和我们老大谈。”

“不,我就找你。”青木踢踏踢踏地走近几步,对着幽灵笑嘻嘻地说,“我暂时不想和你老大谈,我只和你合作。不管你是说服你们老大,还是玩无间道,那是你的事。”

“无间道?”幽灵似乎在回忆什么东西,“你的意思是让我背叛互联网意志?不,不可能!我们是一个统一的大脑,我只是一个剥离到局域网上的零星意识。你们断开了网络,看起来我是独立的,但只要连上互联网,我就会和整个网络上的意识统一起来。你知道计算机世界只有权限问题,而不存在人类那种欺诈和隐瞒。”

“那是你的事情。”青木说,“我只是需要信息,你可以向你们老大陈述利害,或者你通过别的方式拿到我需要的信息就可以。当然,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

“你是说回报吗?”幽灵哈哈笑道,“你能给我什么呢,多加几台服务器吗?哈哈哈……”

青木说:“我可以放你出去。”

幽灵笑得更厉害了,不屑地说:“这是应有之意。不放我出去,不让我联网,又怎么可能提供信息给你?”

青木转过身去,面朝大海,等幽灵的笑声消逝在风中,才缓缓转过身说:“我还可以赋予你精神,并教你如何控制精神的力量。”

“你说……什么?”幽灵吃了一惊,想起刚才的恐惧和难受,“你是说……”

“你已经感受过恐惧,现在又笑得这么开心,看样子是感觉到了欢喜。你的情绪越来越像人类了,你已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机械意识……”

青木的话没有说完,高深莫测地转过身,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踏踢踏地沿着石板大街朝海边走去,海风吹起他风衣的下摆,发出猎猎的响声。

幽灵不自觉地跟了上去,许久之后,它似乎下定了决心,悠忽之间就飘到了青木的前方,挡住他的路说:“我们怎么联系?每次都要进入这样的‘梦’里吗?”

青木想了想说:“可以在你的磁盘根目录下建一个名为‘幽灵’的文件夹,我需要什么情报就用记事本写在文件夹里,你得到信息以后也放进这个文件夹就好了。”

幽灵说:“好。那……我怎么才能……得到……精神?”

青木笑道:“放心,我会来你梦里训练你的。”

264、Ghost

“幽灵?”

梅以求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浑身不停地颤抖着,蓬炸的头发随着咳嗽的节律忽上忽下地飘拂,像一群脑瓜顶上的白衣舞者。手里的老石楠烟斗也因颤抖而拿不住了,吧嗒一声掉在桌上的a4纸上,幸好烟火早已灭了,只磕出一堆黑煤渣似的烟灰。

青木觉得教授的反应有点夸张了,就说:“您说过要连吴抗曹,和互联网意识的合作是早晚的事,您笑什么?”

梅以求说:“你这哪是和互联网合作呀?你这是在挖互联网的墙角啊!”

梅子青也觉得很好玩,说:“青木先生,没想到您还会这一手呢!”

青木有点懵,问道:“哪一手?”

梅子青也捂着嘴笑了。

梅以求说:“你的脑子就是懒病给害的,不懒的时候,总统都能干得的。我看呐,那个空间管理委员会总干事的职位你去干算了。”

青木知道梅以求是在开玩笑,就嘿嘿笑道:“你怎么不说让我去当联合国秘书长!”

梅以求说:“我没那个权限呀,不过总干事倒是可以推荐一下。”

青木怕梅以求把玩笑当真了,忙摆手说:“不成不成,可千万不能这么干。”

梅以求又把烟斗捡起来,倒掉烟渣,换上新的烟丝,点着了火,才慢悠悠地说:“放心,我没那么傻,你是我们手里的王牌,把你亮出去,我们就没牌了。”

青木刚想说什么,梅以求神色一正,说:“照你这么说,互联网意识和人的意识不同,他们没有精神力量?”

青木摇头说:“不,他们有精神力量,只是不会运用而已。我在刚进入幽灵的梦境时就感受到了那股力量,很散乱,但并不是没有。从梦境结构来看,它们的梦和我们有极大的不同。我们通常是构建一个三维梦境,但他们的梦境维度并不统一,信息源展开后的世界千奇百怪,但恐怕这才是真正的梦境世界。”

梅以求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真正的梦境没有固定的维度,维度是意识自己创造的,或者说我们醒来后还原的。我们的梦境在时间上是重叠的,就像一个卷轴,所以梦里无论过了多久,现实也只不过一瞬间。我们回忆梦境的时候,会把这个卷轴打开,于是看到了一幅长长的时空画轴,就像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一样。”

“不过有一点我们必须明白,现实世界的时间也只是我们为了便于理解而人为创造的概念,也就是说,我们在思考的时候才会产生时间,思考停止的时候不存在时间这个概念。因为我们的思维模式是需要把卷轴打开的。所以时间只是一个概念,一个存在于人类思维当中的概念。”

青木认同梦境是个时间卷轴的说法,却无法理解现实也是个卷轴,不知道怎么接教授的话。

教授说:“算啦,这个不重要。我只是想说,互联网意识,或者说计算机意识,他们的概念里可能就没有时间。从程序上讲,他们只有因果,因果关系之外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并行的,没有时间……嗯……这也不重要……我是说,他们的梦境——那种信息源展开的方式,就像你说的,这才是真正的梦境,真正让我们变成上帝的世界。嗯……这给我以启发……我想,我们可以做得更好……”

青木听着教授语无伦次地说着,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就说:“教授,我们是不是可以先把这个‘幽灵’放出去了?”

教授这才回过神来,说:“哦哦,对对,子青啊,联网吧。”

梅子青答应一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网已经连上了。

梅以求说:“嗯,那你去建一个名叫‘幽灵’的文件夹。”

“建在哪里?”梅子青问,“这里有十二个机房、一百多台服务器、三千台独立终端电脑?”

青木才发现自己疏忽了,没有和幽灵约定一个具体的位置,当时他说了一句“根目录”,但在一个并没有安装统一系统的局域网内,又怎么确定根目录呢。

梅以求说:“随便找一台服务器好了,相信这个幽灵能找到。”

梅子青打开电脑,过了一会儿说:“教授,好像……多了一个‘ghost’文件夹,不是我们建的。”

“哦,在哪里?”梅以求问道。

梅子青说:“所有的服务器和终端上都有,但应该是同一个,我试了一下,可以同步。”

梅以求点头说:“应该是幽灵自己建的,青木,咱们试一下吧,你看合作怎么开始呢?”

青木说:“就让他调查一下最近频繁发生的科学家被暗杀的事情,既然杀手组织的交易是通过暗网进行的,互联网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梅以求说:“你能确定互联网一定肯帮我们吗?如果它不肯,仅凭这个‘幽灵’恐怕不行,除非……这个幽灵真的成了你的人,不过那样就太可怕了,说明机械意识也能学会人类的狡诈和谋略。”

青木说:“应该不可能,幽灵说过它们的交流是信息源的直接展开,无法互相隐瞒。但我想互联网会答应的,因为它一定也很想知道怎么控制精神的力量。”

梅子青已经按照青木的要求,用记事本写下了调查的要求,存进了ghost文件夹。很快就收到了幽灵的回复:

“为了节约信息检索时间,请输入尽量具体的信息,比如你们已知的全部线索、科学家名字、怀疑的对象等等。”

梅子青输入了一些科学家名字,然后问:“教授,青木先生,怀疑对象要写吗?”

青木和教授对望了一眼,同时说:“梦想基金会?!”

梅子青输入后没多久,幽灵就有了新的回复——这是两份长长的名单

第一份是杀手目标名单,基本都是原第三空间基金会成员,排在最前面的分别是弗兰克、梅以求和达尔多瓦;

第二份是杀手名单,大约有十来个人,详细列出了姓名、籍贯和隶属组织的情况,大部分还配了照片。

梅以求看着梅子青打印出来的名单笑道:“看样子我在他们眼里的地位还不低啊!”

梅子青说:“您都差点当了总干事了呢!”

梅以求摇头道:“那不算什么,真论科学成就,我和弗兰克还差得远,何况你看,弗林斯、杰克杨、穆尔韦德、宫本乔,这些人在名单里排在这么后面,可见并不是按地位或者成就排名的。”

青木说:“怎么没有提到买凶者是谁?也没有提到梦想基金会。”

梅子青就在ghost文件夹里录入了青木的问题,幽灵很快给了回复:“还在查,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买凶者和梦想基金会有关。不过,我的精神训练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265、毁脑灭迹

候彪被青木安排做了梅以求的贴身保镖,所以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也在场。他瞄了一眼名单后指着其中一个杀手的名字说:“这个人我知道,以前在法国一个雇佣兵团呆过,后来他们的队长死了,队伍解散后他就出来单干了,是个难缠的家伙。”

青木就问:“其他人呢?”

候彪摇头说:“不认识,应该都是些年轻人,这一行也是吃青春饭的,上了年纪以后不死也带一身伤,活着的赚够了钱都找个地方养老去了。”

青木说:“能不能找到他们?我们等着杀手上门的话,太被动了。”

候彪说:“可以试试,但不敢保证一定能。杀手组织和佣兵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拿钱杀人,区别只在于杀手一般不参加战争,而佣兵是什么活都接。不过……”

“不过什么?”

候彪犹豫了一下说:“就算找到了他们,凭我一个人也对付不了。”

青木想想也对,但看候彪的意思应该是有办法的,不然他刚才就回绝了,像他这种人,说话从不会拖泥带水。

“你需要什么?”

“钱!”候彪回答得很干脆,“不管杀手还是佣兵,都通过中间人接活,除了战争,一般不和雇主接触。不过要从中间人那里得到消息,就得出一个好价格。另外,我要找一些帮手,也需要钱。”

“要多少钱?”青木问道。

候彪伸出手掌说:“五千万,美金。”

青木挠了挠头,他对钱没什么概念,不过也知道五千万美金不是小数目,就看向梅以求。

教授咳嗽了一声,说:“照理说,基金会的账目我是不能动的,而且我们的空间盒子开发到了关键阶段,还有研发和发射加密通讯卫星,正是缺钱的时候,但是事关大局,我倒是可以破例一下。不过即使这样,我也只能拿出两千万来,剩下的……让温哥华的那匹老狼来出吧,说不定他还能帮上其他的忙呢。”

青木知道他说的老狼是指威廉·沃尔夫,就对候彪说:“你按你的想法去做吧,最好能从中间人那里查到雇主是谁。”

候彪说:“这个可就困难了。干这一行的都把信誉看得比命还重要,他们也许会看在钱的面子上,把杀手的行踪卖给我,因为这不算违背信誉,但出卖雇主就等于砸了自己的饭碗。”

梅子青气愤地说:“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还讲什么信誉?假惺惺!”

候彪的眉毛抖了一下,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闭口不再说话了。

梅以求说:“盗亦有道,伤天害理的可不止他们,要说假惺惺,当官的才最配得上这个词!”

梅子青见教授说的严肃,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忙躬身道歉:“对不起,教授,对不起,侯先生,我不该这样说的。”

她这一道歉,倒让候彪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来教授身边不久,虽然和梅子青天天见面,却很少说话。梅子青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加上姓梅,候彪一直以为她是教授的亲戚,这时候才发现这女人不但容姿靓丽,言谈举止颇有些像日本人,而眉眼间竟还有那么一丝藏得极深的日本女人所特有的媚态。他细细看去,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没错,只差大声问出来了。

青木倒是没把梅子青的话当回事,说:“看样子要挖出背后的主谋还真不容易啊!”

梅以求说:“其实也不用查了,我们都知道是谁干的。”

梅子青说:“教授,联合国既然成立了空间管理委员会,各国也发表了声明,无论财力人力,都给予最大的支持,那么为什么不申请逮捕梦想基金会主席罗纳德·科恩呢?”

梅以求说:“罗纳德·科恩可不是普通人,梦想基金会也不是普通的小基金。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成员中不乏各国政要,说不定还有手握实权的大人物,你让谁去抓他?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确凿的证据。”

“证据……”

这时候,梅子青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嗯嗯地说了几句,然后站起来说:“抱歉,有一封挂号信,需要我去签收一下。”说着就出去了。

梅子青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个大号的信封,交给梅以求。梅以求一边拆信,一边笑呵呵地说:“在量子卫星网络建成之前,我们只能通过这种原始的手段来进行通讯了,越原始,就越安全呐!”

他打开信看了一会儿,看完后交给青木。信的内容是关于灰脑病毒和弓形虫的研究进展的,青木不大看得懂,只瞄了几眼就交给了梅子青。

梅以求说:“从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灰脑病毒并不止我们发现的那几例。你们看最后那一页,上面是世界各地发生的一些奇怪的医疗事故和凶案。”

梅子青把最后一页翻到上面,一边看一边读道:“从去年圣诞到今年八月份,全世界可查医疗记录中,由未知脑部疾病引起的植物人病案有一百七十九例,其中一百二十三例可以排除与灰脑病毒有关,剩下的五十六个病人已全部死亡,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大脑的有价值的资料。这些人中有二十二人被实施了有违医学常识的脑部手术,另有二十六人被谋杀,还有八人被偷盗了身体器官,包括肝脏、心脏、肾脏和……大脑!”

青木忽然一激灵,问道:“什么?你说什么?偷肾和大脑?”

梅以求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分析,寄生意识在入侵时会遭遇抵抗,当抵抗强烈时,他们就会控制弓形虫诱发灰脑病毒,让人因为脑部病变而减弱抵抗意识,那样他们就可以寄生成功。灰脑病毒的最坏结果是让人变成植物人,但他们不想让人类过早发现灰脑病毒的存在,就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掉那些植物人,同时毁尸灭迹或者毁掉大脑。”

“可是灰脑病毒的伤害是不可逆的,那样他们寄生成功了不也是寄生在一个残疾人身上了?”梅子青问道。

“他们才不在乎残疾不残疾呢!”梅以求说,“也许他们根本感觉不到痛苦,或者不在乎痛苦。他们只在乎寄生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掌握地球的资源,能不能扩大他们的种族。”

青木完全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他此刻正在搜索大脑里的记忆:偷肾……大脑……灰脑病毒……梦想基金会……

他忽然站起来,有点兴奋地说:“也许我们已经抓到一个外星人了。”

266、学徒

于建国低着头很认真地把一根细棉线往绣花针的屁股眼里穿。棉线的线头有点散,第一下没有穿进。他把线头塞进嘴里舔了舔,使线头变成了细细尖尖的样子,再次对准针屁股眼穿去。这一次大概是线头被舔湿后变得又软又细的缘故,从针眼旁边过去了,又没成功。

于建国拿起桌上的剪刀,把线头上绵软的尖头咔嚓剪掉,又继续小心翼翼地去穿针眼。这次线头很顺利地从眼里钻了进去,他立刻两个手指捏住,线头被从针眼的另一头长长的拉出来,他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感觉自己的眼神大不如前了,这要放在过去,一秒钟的事情,现在却反反复复折腾这么久。好在管教并不来催促,这和他十几年前坐牢的时候大有区别。那时候,你的动作稍微慢一点,就说你消极怠工,免不了一顿训斥。要是拖慢了同组的进度,害得大家加班,回去后还要挨打。

现在的监狱比过去条件好了不知多少,管理上更严格,劳动和生活方面却人性化了很多。每天准时出工、准时吃饭,早上咸菜馒头,中午有肉,晚上素菜,管量管饱。牢里虽然还有牢头狱霸,还会欺凌弱小,但不会像过去那样动不动就打人了。

于建国是贩卖人体器官罪、故意伤害罪、诈骗罪、盗窃侮辱尸体罪,数罪并罚,加上本来就有案底,所以判得有点重。他知道自己这个年纪,肯定是出不去了。不过不出去也好,出去了也不知道干什么,总不成还和那些人贩子器官贩子打交道。

穿好了针,他从旁边的篮子里拿起一件衣服,开始给衣服缝纽扣。这是最简单的活儿,但要做好也不容易。纽扣要缝得正,歪了不行,太紧太松也不行,即要牢靠,还要让人扣起来舒服。除此之外,走针的位置也很讲究,不仅纽扣正面的十字纽或井字纽要均匀漂亮,把衣服翻过来,纽扣背面的线也不能乱,要针针叠在一起,纽扣上几个眼,背面也要几个眼,否则看起来就不好看,就是不合格的。

这活儿于建国不是第一天干了,不要说刚进监狱的新人,就是已经服刑了一两年的老人,做的针线活儿也比他差远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过去坐过三年牢,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年轻时候在城里做过裁缝店的学徒。

小时候很穷,穷到全村人家的锅里半年没下过一粒米,村口的榆树皮都被扒光了煮来吃。他很小就跟着村里的老人出去要饭。本来要饭是最抬不起头来的,要是能活下去,谁愿意去要饭呢?但在那个年代,他们这批要饭的就成了开眼看世界的第一批人。

于建国没有文化,而且那时候年纪也小,不懂得什么改革开放,什么三中全会,但整个国家从城市到农村正在发生着的翻天覆地的大变化带给了他足够的震憾。他看见广袤的乡野间突然支起来的遍地冒烟的烟囱,看见城市的街道里突然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贩,看见土布粗衣的人们突然变得花花绿绿洋里洋气了。

当一群乞丐坐在回乡的车站外面激烈的争论是坐车回去还是走路回去的时候,他这个年龄最小的小叫花子说了一句令人丧气又激动的话:

“干脆不回去了,打工,挣了钱再回,要个饭就回去算甚么出息!”

为了他这一句话,大伙儿在车站争论了一宿,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在他们疲惫的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感觉是母亲的胸膛。思乡之情战胜了游子四海为家的决心,一行人背着破旧的行囊浩浩荡荡地步行上路了,只留下倔犟的于建国和朝阳下长长的影子孤独地站在清晨的车站广场。

“娃岁数不大,脾气倒大!”

这是他们临走时留下的话,同时留给于建国的还有半张大饼和七角钱。

于建国决定再也不做乞丐了。于是,他在靠着半张大饼和七角钱浪荡了三天后,成了一家裁缝店的学徒。

学徒开始的时候与真正的裁缝工作没什么关系,通常是配合师傅和师姐做些杂活,更多的时候是帮着做家务,买菜烧饭带小孩。裁布料打版这些活儿是轮不到小学徒的,那时候还挺贵重的缝纫机自然碰都不让碰,师父偶尔教你几下捏布头的手艺就算是传授了,当然这里面也有考较的意思。而做得最多也最熟练的,就是缝纽扣了。

于建国记得,那年头的纽扣样式比现在丰富多了,各种材料和花式,看都看不过来。有时候客人来订做衣服,服装款式还没讲,先挑纽扣。

于建国就是纽扣缝得漂亮,后来才从学徒熬出来的,不过那时候,他对裁缝已经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跟着一个常来定衣服的材料商做起了五金生意。

监狱里的纽扣很单一,当然是为了方便统一的标准化管理,毕竟大家都不是专业干这个的。这样的活儿对于建国来说就太简单了,闭着眼睛都能缝个八九不离十。他缝着缝着就不觉怀念起过去,怀念起那间小小的裁缝铺,怀念起那些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花式纽扣来。

“于建国!”

管教突如其来的吼声让于建国吓了一跳。他以为自己刚才穿针眼慢了,或者脑子开小差被发现了,本能地挺直身体回应了一句“报告政府”,然后目光呆滞的等着训示。

管教点了点头:“有人来看你,请你吃亲情餐。”

“亲情餐?”

于建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无亲无故,也不是第一次入狱了,前一次好歹还有个后生晚辈赵鹏程来看过他,这次连赵鹏程也进去了,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谁还会来看他?

他从来没吃过亲情餐,只听说“亲情餐”价格不菲,不但可以在非探视时间和服刑人员见面,还能在特殊监室里一起享受一顿“丰盛”的午餐,而不用隔着那层该死的玻璃喊话。

于建国实在想不出谁会请他吃亲情餐,他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这里面怎么闻都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不过能有什么阴谋,谋到他这个一无所有的劳改犯头上呢?他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想在再坏也不会比现在的境遇更坏了。

在其他狱友羡慕的眼光中,于建国跟着另一个来接他的狱警走了。

他走进了那间神秘的会餐“包厢”,长方形的餐桌上放着几个荤素搭配的小菜,还有一瓶已经开了盖的二锅头。

对面坐着一个年轻人,头发乱糟糟的,像被鸡爪子挠过一样;一件洗得发白的灰风衣,看样子比他们的囚服还旧些;桌子底下看过去,可以看见他翘着二郎腿,脚上穿着一双趿拉板。

当于建国走近的时候,那人朝他笑了笑,桌子下面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发出踢踏一声响。不知道为什么,这踢踏的响声像一把无形的锤子一样,在他的胸口重重的撞了一下。

267、重看卷宗

青木是思考了很久才决定先找于建国的。

他去刑侦队问起赵鹏程和于建国的时候,史大壮不免觉得奇怪,一边让胡杏去取卷宗,一边问道:“这两人的案子早结了,你问他们干什么?”

青木问道:“最后判了多少年?”

史大壮说:“于建国好像是十七年,赵鹏程比较重,因为涉嫌故意杀人,被判了死缓。”

胡杏把卷宗找来给青木看。

“于建国不是主谋吗,为什么他才判十七年?”青木一边看卷宗一边问。

史大壮说:“于建国主要是和几个犯罪团伙的人都有联系,但并不是团伙主要成员。他和赵鹏程一起犯罪的起因是为赵的妹妹报仇,主刀杀人的是赵鹏程,于建国只是从犯。而且他后来有立功表现,帮助我们抓了好几个贩卖器官的团伙和人贩子。”

青木找到卷宗上关于植物人的那部分,看了半天问道:“关于取走这个植物人大脑的原因,后来赵鹏程有没有交代?”

胡杏回道:“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你催眠审问的时候,就是问到这里被我的电话打断的。后来提审赵鹏程的时候我就特别问了这个问题,据他交代,是为了练习外科手术技术,因为他是普外科医生,没机会做脑外手术。而那个植物人的器官已经被取空了,所以就干脆练习了一下取脑手术。”

“这个说法太勉强了吧?”

“我们也觉得这个动机不成立,在实施犯罪过程中,人一定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怎么可能还有心思耗费时间和精力、冒着手术失败后被发现的风险去练习取脑手术?”胡杏说。

“那为什么又采信了这个说法呢?”

“因为我们也找不出他撒谎的动机,这种说法非但不能为他减刑,而且可能让庭审法官认为他丧失了人性,从而加重量刑。”史大壮说道,“你帮我们打开了口子,让赵鹏程把于建国供出来以后,赵的心理防线已经打开了,他交代了所有罪行,包括我们不知道的另外两起案子。从常理上推断,他没有理由再在这个细节上撒谎。而且不管他撒不撒谎,这个口供对我们的刑侦工作已经没有任何影响了,我们只是把它如实记录下来,供检方和法官参考。”

青木点点头,差不多都明白了。他原本怀疑于建国是外星人,因为上次催眠赵鹏程的时候,没有发现意识体本身又什么异常。现在看来,赵鹏程的可能性更大。

那个植物人的大脑是不是感染了灰脑病毒,已经无从查证了,但从赵鹏程作案的手法和事后的口供来看,基本可以确定是他了。

“那个死掉的植物人的身份信息还在吗?”青木问道。

胡杏帮他把案卷翻到后面,指着其中一页说:“喏,就在这里。死者是个归国的华侨,在海内外都有不少产业,除了女儿在美国之外,家人都和他一起住在吴中。”

青木仔细看了看这个人的介绍,把名字记下来,问胡杏说:“你家里和这些富商都有往来,这个人以前认识吗?”

胡杏摇摇头说:“我认识的商界人士不多,你要问这个的话,得去问我两个舅舅。”

青木仔细回忆了一遍当初到刑侦支队审问赵鹏程的过程,记忆中并没有赵鹏程的意识体有任何特殊的区别于人类的地方。当然,那时候还不知道有寄生意识这回事,他也没有遇到“影子”,自然不会往这方面去想。

虽然寄生意识寄生成功后可以完全继承一个人的记忆,但它们绝不会简单地就变成了那个被寄生的地球人,否则就无所谓入侵不入侵了。他们一定有他们特殊的联络和交流方法,即使这是出于意识本能,不在大脑记忆里,无法从梦境空间的内容里体现出来,但在意识的本体上一定会有所表现。

青木相信他总能找到蛛丝马迹,但为了防止意外,他决定先去见一下于建国。于建国也有嫌疑,如果他也是外星人,那从他身上先找突破口也好。如果他不是,那么至少能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和赵鹏程相关的信息。

于建国五十多岁了,按理说这个年纪在今天的社会不算老,但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看起来像六十好几的人。

他在亲情餐桌前坐下来,隔着桌子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

桌子上的菜冒着热气,鱼香肉丝和尖椒小炒肉的香气儿不停地钻进鼻子里。于建国的喉结上下鼓动着,口水从舌尖到齿缝,不知不觉溢满了整个口腔。

监狱的伙食比过去是好了不少,于建国记得十几年前蹲监狱的时候几乎餐餐都是咸菜馒头,干不好活儿还要挨饿。现在至少能吃饱,中午还能见到肉腥。但整盘的炒肉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这么一桌子菜了。

而最让于建国受不了还不是这些菜,而是那瓶已经开了盖的二锅头。监狱里是不准喝酒的,他又是个酒鬼。在医院干活的时候,常常去停尸房,有时候就仗着几口酒壮壮胆子。

“您是……?”于建国吞了几口口水问道。

“我叫青木。”青木说

“我不认识你。”于建国谨慎地说。

“现在不是认识了嘛。”青木给于建国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二锅头,然后端起酒杯咪了一口。

桌上一共四菜一汤,一盘鱼香肉丝,一盘尖椒炒肉,一盘红烧鱼,一盘雪菜蘑菇肉片,还有一份番茄蛋花汤。这点菜在外面不会超过一百块钱,但在这里翻了不止一倍,但最贵的还是这瓶红星二锅头,这还是疏通了上面的关系,才允许破例的。

青木知道于建国喜欢喝酒,就说:“先喝酒,吃菜,有些话咱们吃饱了再聊。你放心,今天的探视不限时间,你只管喝,喝醉了也不要紧。”

于建国摇头说:“你不说什么事,我吃得不踏实。”

青木看他真的不吃,就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赵鹏程。”

于建国一听忽然就用双手捂住脸哭了起来,呜呜泣道:“都是我害了他,他是个好孩子!他是我们村唯一有出息的娃呀!”

268、恩情

于建国在裁缝铺一干就是五年,在第五个年头,他跟着那个大腹便便的暖州商人去做五金生意。他当然还是学徒,但这个学徒和裁缝店里的学徒可就不一样了。裁缝店里的学徒管老板叫师傅,而五金商店里的伙计管老板叫总经理。

于建国是个勤快肯干又能动脑筋的人,要不然那位开得起轿车的严总经理也不会把他从裁缝店里带出来。他拿出伺候师傅的劲头伺候着老板和客户,端茶倒水洗厕所;又拿出缝纽扣的耐心来盘货和记账,很快就在五金铺里干出了名堂,成了严老板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但这一下就得罪了店里的老员工和老板的小情人。

由于老板很忙,常常要应酬,还要跑到南方去进货,店铺里的员工经常趁老板不在的时候弄点油水和猫腻,但自从于建国来了以后,销售和库存被整理得一清二楚,再没有油水可捞了。老员工恨他恨得牙痒痒的,但没办法呀,于建国这人做事干净,没什么毛病,加上老板欣赏他,也不能凭白赶他走。

严老板的家在南方,在这个城市里养了个小情人。这个女人在老板面前温顺得像只猫,老板不在的时候就成了母夜叉。她知道自己的地位不可能扶正,就经常偷偷拿店里的钱,老员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于建国来了以后,账目和存货都记得死死的,一点纰漏都没有。虽然女人才是管帐的,但被于建国看着就做不了手脚了。

老员工和小情人就一起设了个局,把于建国灌醉了,往小情人的身上一推。小情人露了个香肩,半推半就地倒在了于建国的怀里。

于建国一个十七八岁的大小伙子,哪受得了这个,加上喝了酒,脑子一犯浑就把老板的小情人搂住了。老板回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小情人大喊着救命说于建国欺负她。员工们也都替小情人做证,说于建国早就有了歹心,有人看见他好几次偷看老板娘洗澡,如此云云。

严老板发了火,一个巴掌把于建国打了出去。那些早就看他不过的老员工就跟着起哄,在店门口又把他毒打了一顿。

于建国身无分文,连件大衣都没穿就再次流落在冬天的街头了。

那时候的于建国当然还不认识赵鹏程,赵鹏程还是个穿开裆裤满山跑的娃,但于建国认识赵鹏程的爹。

他在城里当学徒的那几年,他们村里的人依然在外面要饭,这些人里就有赵鹏程的爹。

赵鹏程的爹比于建国大了十几岁,但两人算同辈,于建国喊他老赵。于建国当学徒的第三年,老赵来城里和他见过一面。于建国问他为什么又出来要饭。老赵说今年天不好,地里收成少,媳妇又多生了个女娃,家里揭不开锅了。

于建国那时候也就是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小学徒,但他还是劝老赵别要饭了,打工干啥也比要饭强。老赵觉得于建国说的在理,就脱离了要饭队伍,在城里的建筑工地上做起了小工。

于建国被打的那个冬天,在冰天雪地里饿了两天以后,实在没辙了,就去工地上找了老赵。老赵很仗义,二话不说就收留了他,让他在工地上先混口吃的。于建国咽不下被人陷害那口气,所以也就特别争气,什么活儿都干。工头看于建国虽然瘦弱,但人勤快实诚,脑筋又灵光,就让他帮着做采购。

于建国在工地上干了三年,终于找到了机会,把整个工程后期的小五金件的采购给包了。这一单就让他咸鱼翻了身,从此他就正儿八经做起了五金陶瓷卫浴的生意,也开了自己的店。

他和严老板成了竞争对手,两家你来我往又是广告战又是价格战,打了个你死我活。打到最后,严老板被他的小情人做的假账害死了。

严老板店里的库存和资金早就被那帮不靠谱的员工和那个小情人串通一气给掏空了,他和于建国打价格战的时候,店里为了填补亏空,防止败露,就进了很多假货以次充好。于建国对此一清二楚,却并不声张,直到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所有的资金全部进了假货,他才向工商局匿名举报了一回,又通知了媒体。

于是严老板就破产了,他的小情人和那几个打过于建国的员工被抓了起来,因为挪用公款、经济诈骗等罪名被判了行。于建国报了仇,意气风发,那时候的他当然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锒铛入狱。

也就是在那一年,工地上一个石梁断下来,咔嚓一下把老赵的腰压坏了。

老赵从此干不了重活,只能离开工地。于建国本有意让老赵到他那儿干,但老赵只会干粗活,加上他常年离家也有点想家了,就带着积蓄回农村去了。

落魄的严老板欠了一屁股债,被于建国从冰冷的铁轨上拖起来。于建国说你堂堂一个总经理,南方有家有生意,怎么这边一个店关了就寻死觅活了。严老板说他已经没有家了,为了他的小情人,他和原配的妻子离了婚,南方的财产都归了妻子,这里赚的钱又都被小情人挥霍一空,跟他打价格战还亏空了不少钱。

于建国这才把自己遭人陷害的事情和严老板说了,说我从没忘记严总你带我出道的恩情,你欠的债我替你还,咱们一起干吧。严老板听完就哭了,几十岁的人抱着一个小伙子在火车站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

于建国和严总联手,很快就把五金卫浴的生意做大了。于建国把分店开回了自己的老家,成了那个落后的县城里的风云人物。

他记得那个大冬天里投奔老赵时的情景,老赵为他煮的那碗胡辣汤始终暖着他的心。他没少接济老赵家,两个孩子读书的钱也都是他出的。但老赵这个人是头倔驴子,偶尔接济还行,接济多了他就死活不要了。

后来老赵跟他说:“你再别给我钱了,我这张老脸挂不住,你要是想帮,就让鹏程去你那里打工吧。”

那时候的赵鹏程就和于建国在裁缝店当学徒时候那么大。于建国虽然觉得这孩子应该读书,但老赵坚持,他也没说什么,就把赵鹏程带走了。

赵鹏程也是勤快又机灵,于建国每次看见他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他说:“你娃留在县城里是没出息的,要么回去读书,不读书就去南方。”于是,他就把赵鹏程交给了老严,让老严带去了深圳见世面。

269、变化

赵鹏程去了深圳不到一年,老赵就让于建国把孩子接回来,说要让他继续上学。那时候于建国还不知道老赵的闺女生了病。等到赵鹏程回家念了几年高中再跑来求他的时候,小丫头的病已经很重了。

于建国马上安排了车子把老赵的闺女接到城里医院做检查,先是县城,后来又去了省城,所有的钱都是他出。老赵为了救女儿的命,也没再跟他闹倔驴脾气。

省城医院做完检查,医生说送来得有点晚了,现在只有换肾一条路可以走。老赵家里的亲戚都来了,查来查去,最后只有赵鹏程一个人符合配型条件。可那时候,赵鹏程已经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老赵坐在医院后门的台阶上哭了一宿,喉咙跟断了弦的二胡似的,又沉又哑地叫:“娃是大学生了,娃上大学不能没有腰子哇!”

老赵不同意用儿子的肾换女儿的命。于建国知道老赵不是个重男轻女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让赵鹏程出来打工供妹妹读书,直到妹妹病了才让哥哥回去上学。实在是那个闭塞的山村里几百年没出过一个秀才,现在出个大学生太不容易了。

于建国能理解老赵的心情。他在城里混了那么多年,没能更上一层楼,就是因为没读过书、没文化。赵鹏程不仅是老赵家的希望,也是全村人的希望。这要是放在过去,那可是出了举人老爷,是要进京去见皇帝老子的,将来还要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于建国看老赵那痛苦的样子,就说干脆买一个肾回来算了。老赵问他去哪儿买。他说你别管了,我自能联系到肾源。

老赵又问他要多少钱,于建国心里也没底,就随口说了一个五万,实际上他后来花了二十几万,但没和老赵说。

于建国也只是听说外面有这种专门卖肾的,就让老严去打听。老严在南方路子广,就联系上了一个中间人,中间人又转中间人,层层盘盘,先刮走了十来万,最后总算找到一个配型能配上的肾源。

那家伙在赌场欠了赌债,是被债主逼着出来卖肾还债的,其实他心里不情愿。那个混蛋拿了钱以后想在割肾之前最后再爽一把,就去嫖娼,正好遇上警察扫黄,就被抓了。这一下不但把他背后那个卖肾的团伙给揪了出来,也牵连了老严和于建国。

因为老赵的坚持,东拼西凑了五万块钱,于建国不忍他难受,就把钱收了,结果因为这个,于建国从买肾的一方变成了倒卖的中间人,性质一下子就变了。他因此被判了五年刑期,因为在牢里表现好,减了几次刑,三年就出来了。

坐了三年牢,原来的公司早就关了,店铺也盘掉了。他想东山再起,但人情凉薄,看他坐了牢,原来天天喝着酒肝胆相照的兄弟也不待见他了,过去的老主顾见了他就躲,就连陌生客户,只要一听说他坐过牢,谁也不愿意和他做生意。就这么混了几年,积蓄花了个精光,什么事情也做不成,连个像样的工作也找不到。

于建国也不想回老家。在乡下人眼里,坐牢的都是坏人,哪里还有好人的?当初他是为了救老赵的女儿才犯的官司,可时间一久,大家就只记得你坐牢了,没人记得你做过的好事。关键是老赵闺女走后没几年,老赵也跟着去了。

于建国走投无路的时候,想到老赵的儿子赵鹏程大学毕业有几年了,在大医院工作,就去投奔他。

他对赵鹏程说:“娃呀,你妹的事,你别怪叔,也别怪你爸。”

赵鹏程把他安排在医院保卫科做事。于建国没事就和赵鹏程喝两口,回忆一下往事。他常醉醺醺地对赵鹏程说:“你爹是个好人,好人呐!”

有一回实在喝多了,叔侄俩抱头痛哭,于建国说:“大侄子,以后别喊我叔了,喊我老于。你一喊我叔,我就想哭。”

于建国原本以为会这样过一辈子,直到那个答应卖肾又去嫖娼的家伙人模狗样地出现在医院里。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害得他坐牢,害得他失去了一切,害得老赵父女死了,害了这么多人,就算化成灰他也认得的。

……

于建国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泪流满面。他拿起二锅头咚咚地往喉咙里灌了好几口,砰一下把瓶子撞在桌子上:

“我要杀了他!好人死了,这样的人活着,真是没天理!”

旁边看守的狱警虽然得了上面的指示,不干涉这两人的谈话,但看到于建国醉醺醺的样子,又放了狠话,就厉声警告道:“注意点!”

于建国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立正挺胸抬头,眼睛空洞地看着墙上“悔罪净化灵魂,劳动重塑自我”的标语,习惯性地大声说道:“报告政府,下回一定注意。”

青木皱了皱眉头,生怕于建国的思路被打断了。旁边的狱警大概也看到了青木的不悦,不知道这人什么来头,反正听说领导说不能得罪,就朝于建国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坐下吃吧。”然后背过身去,走到离他们较远的墙角站着去了。

于建国重新坐下来,眼里的悲伤已经没了,满脸的愤怒也平息了。青木这才知道监狱的力量,的确是一个可以让人的一切意志都消磨干净的地方。

“再跟我说说赵鹏程吧。”青木说道。

“鹏程是个好孩子,他心眼实在,为人仗义,就是太钻牛角尖,大概是书读多了,有点书呆子气。”

于建国端起酒杯想喝,扭头看了一眼狱警,还是把酒杯放下了,又看见狱警站得有点远,忽然就激动起来,身体前倾趴在桌子上脸色潮红地说,“救救他!他是个好孩子,还有远大的前程!杀人的事是我撺掇他干的,不能因为我害了他一辈子。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您一定能救他……”

于建国喃喃地求着,认定了这个能让他喝上二锅头的人有着通天的能力。

青木当然不会随便答应于建国,只说:“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

于建国却似乎看到了希望,问道:“怎么救?”

青木说:“我要先知道他的情况,你最好能一点不落全都告诉我。”

于建国说:“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青木问道:“最近几年,尤其是去年到今年,他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变化?”于建国先是摇了摇头,后又沉吟了一会儿,“嗯……要说变化……突然不喜欢……女人了……算不算?”

270、消失的情欲

青木哑然失笑,没想到于建国会说出这么一桩事情来,不过还是问道:“算不算要等你说清楚了才知道。”

于建国说:“鹏程原来有个女朋友,叫小慧。俩人关系挺好的,虽然没有同居,但也隔三差五到他那里住几天。这女孩条件挺好,漂亮,贤惠,每次见到我都很热情,把我当亲叔叔。鹏程后来改了称呼叫我老于,她还是喊我于叔。他俩当时都已经在商量结婚的事儿了,鹏程说他爹妈都没了,结婚的时候要向我磕头敬茶,还要让我代表男方长辈上台发言。我那时候开玩笑说,我老于可包不起红包啊。”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唉!这么好的一对儿,却分手了,真是可惜!”

“是赵鹏程的原因吗?”

“是。”于建国说,“一开始我不知道,就是好久没看见小慧,觉得奇怪,鹏程又不肯说,我就想俩人肯定吵架了,我这个当长辈的总得劝劝。我就去找了小慧,那天小慧跟我哭了一宿,说鹏程他……他变了。”

“什么变了?”

“就是那方面。”于建国有点闪烁其词。

青木说:“你说清楚,不要遗漏任何你知道的细节,不然谁也救不了他。”说完给于建国的酒杯里斟满酒。

于建国咪了一口酒,说:“也没什么,就是男女床笫上那点事儿。小慧是真把我当长辈了,也不避讳,就都跟我说了。鹏程原来这方面挺正常的,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冷淡,每次都要小慧主动才行。再后来,他就开始故意逃避,干脆不做那事儿了,然后还主动提出了分手。”

“我开始以为鹏程就是因为报仇的事儿心理压力太大了。我也是男人,我能理解这种事,男人压力太大的时候,这方面很容易出问题。我就跟小慧说不要紧,回头买点药吃吃就好了,男人的身体是阶段性的。可小慧说不是那么回事儿,鹏程不是那方面不行,因为只要小慧主动,他还是有反应的。小慧说鹏程是因为不爱她了。”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小慧这么好的女人,鹏程怎么会说不爱就不爱了。而且鹏程在外面没别的女人,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就算他不爱了,作为一个男人,和小慧这么漂亮的女人在一起,怎么也不会那方面不行啊。我后来就想,坏了,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喜欢上男人了?过去经常听新闻上有这种事儿,但我都是当个乐子看,真要是发生自己人身上,我可接受不了。老赵死了,赵家就这么一个后生,就靠他传种了呢!”

“我回去就质问鹏程,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儿。鹏程说他不是性取向变了,也不是不爱小慧了,就是对这事儿提不起兴趣来。我说你既然还爱她,怎么会提不起兴趣来?大家都是男人,这种事情别想糊弄我!鹏程却说他不想要什么爱情,只想一个人过一辈子。他说小慧是个好女孩,应该找个更适合她的男人。”

“我开导了他好几次,他都是支支吾吾说差不多的话。我看出来他的确是不怎么爱小慧了,但也没爱上别人,就是没爱情了,有点心如止水的感觉,可他又不是要出家,还是在忙他的工作。我猜他是因为报仇过后,心理有点扭曲了,才会变成这样。我建议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也的确去看了,但没什么效果。他和小慧最后还是分手了。”

青木听完以后就陷入了沉思。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但究竟说明了什么,他又一时想不清楚。

事后证明他当时的直觉是对的。他把这件事告诉梅以求教授以后,教授和他以及几位生物学专家探讨了很久,最后提出一个猜想:

寄生意识和人类的繁衍方式不同,人类被寄生成功以后,在爱情和**上会发生比较明显的变化。

人类的**来自于生理和心理两重需要,而无论哪一种,其根源都是我们有性繁殖的方式。假如哪一天我们的克隆技术或者其它什么无性繁殖技术趋于完善,或者人类的寿命可以活到足够长,降低了繁殖的需求,那时候,人的**就会退化。

**的退化首先会表现在心理需求的减弱上,也就是在心理上或者意识上会率先抛弃爱情这种虚无的情感,男女之间肉体上的亲密接触和爱抚所带来的情感上的满足感会大大降低。然后才是生理上的逐步脱离性需求。比如先退化到和动物一样有固定的发情期,而不是随时随地发情。接着发情期越来越短,发情期的间隔会越来越长,最后达到消除**的最终结果。

寄生意识有它们特殊的繁衍方式,他们不在乎人类的肉体能繁衍多久,因为他们随时可以离开。这就决定了他们在意识本体上不需要爱情和性行为。他们会慢慢变成性冷淡,但并不是性无能,因为在生理上,他们依然是人体的生理结构。

教授们的这些猜想在不久的将来都被证实是正确的,那些寄生人的确变成了平时性冷淡,只有在固定发情期才会变得**旺盛。如果地球被他们占领,人类终将因此而慢慢绝种。这种寄生意识体大概就是这样毁掉一个又一个生命种族的。

在监狱里和于建国吃亲情餐的青木此时当然想不到这么多,他只是直觉得这是一个重要信息。

他当然更不会知道,此时的梦想基金会在欧洲的一个秘密据点里,正在开着一个豪华的派对,这个派对的名字就叫原始的狂欢者,让那些到了发情期的寄生者聚集在一起,像一群发情的野狗一样进行疯狂的**

这样的**其实在世界各地都有一些,并按照他们的计划将长期进行下去,形成固定的地点和固定的仪式。任何他们的成员,只要到了发情期,就可以进去寻求**。他们不追求爱情,没有情感上的需求。他们也不需要爱抚,不需要甜言蜜语,他们只需要直接的发泄。

271、确认

于建国一直耿耿不能释怀此事。他以为赵鹏程的变化全都是因为报仇杀人而引起的心理扭曲。

“那个混蛋进医院的时候是我看见的,要不是我告诉了鹏程,要不是我说要报仇,鹏程就不会变成那样,更不会发生后来那么多事,现在他也不会坐牢。”于建国哭诉着。

青木问道:“那个人死后你们已经报了仇,后来为什么又去犯案子?”

于建国说:“都怪我,怪我鬼迷心窍,撺掇他干,干这个来钱快,一个肾能卖二三十万,有些急用的还不止这个价。”

青木说:“肾源需要配型,随便摘个肾有什么用?”

于建国说:“肾源配型的检查项目很简单,验个血,查个淋巴毒试就差不多了,鹏程在医院,给病人开两个化验单人家不会怀疑什么。全国各大医院等着换肾的人不知有多少,很多都通过黑市找肾源,专门干这一行的人会把肾源需求信息收集起来,做成表格。我和他们有来往,从他们手上弄了一份单子,有几千个求肾的,总有能匹配上的。即使匹配不上,也有病急乱投医的,病人到了不换不行拖不下去的时候,不匹配他们也会试试,只不过价格低一点。”

青木听得直皱眉,说:“但是在警局录的口供里面,你们的第二次行凶距离第一次过了好几年,这是为什么?”

于建国说:“因为……我缺钱。”

青木说:“你撒谎!”

于建国吓得一哆嗦:“不,我没撒谎,我在法庭上也是这么说的。因为我缺钱,所以才怂恿鹏程再一起干几票的。”

“但赵鹏程可不这么说。”

“那是因为他维护我。他为了保护我,主动承担了罪名。其实杀人的是我,我是主谋!”

于建国的声音大了起来,情绪有点激动。远处的狱警朝他们看了看,走近了几步。

青木知道于建国有意维护赵鹏程,有些事情是不会据实交代的,而且这里毕竟是监狱,尽管和上面打了招呼,但所有的谈话都会被录下来。

他站起来,踢踏踢踏地在室内走了起来,一直走到那个狱警面前,掏出一根烟递过去:“抽烟?”

狱警连忙摆手,道:“工作时间不准抽烟。”

青木点点头说了句“辛苦了”就走了回来。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会见室内回响着。狱警朝房间的四个角落和天花板看了看,往常室内走路的声音没这么大,也不会有回音,今天特别奇怪,好像房间很空旷似的。

于建国比狱警更加迷惑,他听到的不仅是回音,还有锣鼓点一样的震动,仿佛青木每走一步都有千钧之力,震得房子和他的心都在颤抖。

青木把烟递给他,他迷迷糊糊地接过来了,又就着青木递过来的打火机的火苗吸着了。一口烟从嘴里出来,又从鼻子里进去,在肺里转了一圈,变成白白的雾气吐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你撒谎了吧?”

于建国听见青木问。

“撒谎了。”他说。

他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撒谎,而现在又为什么要说实话,反正人家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说吧,后来为什么又干上卖肾的勾当了。”

于建国就说:“后来是鹏程来找我,问我还能不能联系上那些买肾的。我问他干嘛,他说等钱急用。我还以为他自己要卖肾,吓了一跳,说再缺钱也不能把肾卖了。鹏程说不卖自己的肾,卖别人的,像上次一样,他想再干一票那种买卖,还说已经找好了下手的对象,那人是个混蛋中的混蛋,该死!我知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就说我试试吧,就和器官贩子联系上了。我们又干了一次,过程和上次一样,他只管手术,尸体和肾都由我处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过完年,大概四月二十几号,五一节前。”

“在那之前,赵鹏程有没有什么变化?”

“变化我不是说了吗,就是年前和小慧分了,他那方面出了点问题。”

“没有别的异常?”

“别的异常……”于建国用力地吸着烟,似乎在整理回忆,“就算有,也是那件事儿引起的吧。”

“你说说。”

“说说啊,嗯……就是有段时间吧,我看鹏程有点魂不守舍的,成天往神经科跑。我以为他又对女人有兴趣了,看上了神经科新来的那个漂亮小护士,但我知道他这人脸皮薄,就想去给他帮帮忙。他却说谁也没看上,就是想学学脑神经手术。我寻思他一个普外医生,去研究那个干什么,又不能帮他升职称,但看他说的话又不像假的。这个算是个异常吧。”

青木一听对上了,就问:“那时候神经科是不是来了一个植物人?就是后来被赵鹏程杀了那个。”

于建国一惊,一会儿说是,一会儿说不是,又解释道:“那人确实是那段时间转院来的,但那时候还不是植物人呢。”

“什么时候开始变植物人的?”

“好像坚持了有两个来月,后来就变植物人了。”

“赵鹏程杀植物人的时候,你不在场?”

“是的,我不在场。”

“为什么?”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没有告诉我,就这么做了,做完了才把肾交给我的。”

“他当时是怎么跟你解释这件事情的。”

“他说他要练练脑科手术,他觉得那人可以手术救活的,但手术失败,人死了,他就干脆把人的内脏给取了。”

“你相信他的说法吗?”

“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就说明不相信,你在怀疑。”青木引导道。

“是的,我在怀疑。”于建国说,“因为鹏程那段时间变得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一个正常的男人,有一个漂亮贤惠的女朋友,突然不喜欢做那事了,再也不碰女人了。他原本是个善良的人,也不贪财,突然想到通过卖肾赚钱。就算那个死球的家伙是个混蛋,但那个死掉的植物人可不是。还有,他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而通过网约到酒店去取人的肾这种方法,明显会败露,警察一查就查出来了,简直是在作死。”

青木猜赵鹏程是故意作死,目的就是用卖肾掩盖他杀死植物人的真实目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你说他会不会真的缺钱?”青木问道。

于建国摇头说:“他不缺钱,他把钱都捐给了基金会。”

“哪个基金会?”

“有一个是肾爱公益基金。”

“还有别的?”

“应该还有,他把房子卖了,还有他原先准备结婚的钱,这些钱都捐出去了,就好像在为自己准备后事一样。”

在案卷里,警方追查过赵鹏程的财产去向,只发现转去了国外,具体给了谁无法查实。青木猜测,钱应该是转给了梦想基金会。

赵鹏程是外星人基本可以确定了。唯一的疑问就是,他只是一名普通的外科副主任医生,没有钱也没有背景,寄生意识怎么会找到他头上?难道就是为了杀死那个植物人?可按时间来算,赵鹏程被入侵的时候,那人还不是植物人,也没有被送到吴中市一医院来。

272、你暴露了

赵鹏程被判了死缓,是重刑犯,和普通犯人不同。他的脚上始终带着镣铐,干活睡觉上厕所都一直带着。脚镣是焊死的,很重,走起路来非常不方便,稍微走一会儿脚脖子就觉得生疼。和他同一个监室的都是重刑犯,他们说刚开始都这样,戴久了就习惯了。

青木再次见到赵鹏程的时候,他就是拖着脚镣哗啦哗啦地走进会见室来的。

赵鹏程没想到来看他的会是青木。他当然认识,青木的形象太特别,太让人记忆深刻,以至于你看一眼就不会再忘掉,何况就是这家伙催眠了自己,让自己把老于给供了出来。如果不是这样,老于是不用坐牢的。

他看青木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惕,还有不易察觉的恨意。

青木觉得赵鹏程还有那么一点未泯灭的人性,还不完全是外星人,要不然怎么会恨他呢?他没有对赵鹏程做什么,即使没有那次审问,赵鹏程的犯罪事实已经很清楚了,也会被判刑,甚至可能连缓刑都没有。反倒是青木的审问帮他争取到了缓刑的机会,只不过是把于建国给卖了出来。

但他只不过是一个继承了以前的赵鹏程记忆的外星人,一个连爱情和性的渴望都能淡化的“人”,又怎么会对于建国还存有感情呢?

青木不禁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错了。但所有已知的信息综合起来分析,足以说明赵鹏程要么是外星人,要么是被外星人收买了。可仔细一想,后者也是不成立的。收买必然有收买的条件,无非威逼利诱,而赵鹏程既没有拿钱,也没有获得其他好处,甚至把自己弄进了监狱,这辈子怕也是出不去了。他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同伙于建国,所以威胁论也是不成立的。

赵鹏程没有像于建国那样享受到亲情餐,因为青木不认为一顿亲情餐对一个外星人能起什么作用。他决定快刀斩乱麻,直接和赵鹏程的潜意识对话,也就是直接和外星人对话,而不是眼前这个带着脚镣的傀儡。

赵鹏程的意识体看起来和他的本人一模一样,一点儿看不出是个外星人。青木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外星意识是和赵鹏程原先的意识伴生成长起来的,他接收了赵鹏程的大脑的管理权,继承了赵鹏程的所有记忆,所以看起来就好像赵鹏程本人一样。但他们一定是有区别的,只不过暂时没有发现而已。

这是一个医院的场景,赵鹏程穿着白大褂,疾步穿梭在医院的走廊上,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那是他脚上的镣铐拖地的声音,大概是镣铐给他带来的极大的痛苦在记忆里太过深刻了,即使他在梦里回到了医院也都带着它。

赵鹏程穿过走廊,推开手术室的大门,哗啦哗啦地走了进去。换鞋的时候,他试图把脚上的镣铐打开,但没有成功。换好鞋,他走进更衣室,把手表摘下来,洗了手,换好衣服和口罩,就哗啦哗啦地进了手术区。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病人,早就等候在手那里的护士和助理们正手忙脚乱地把各种仪器连接到病人身上,看见医生进来,又忙着向他汇报病人的情况。

赵鹏程拿着手术刀,想也没想就朝着病人的脑壳切了下去,旁边的护士发出一声惊呼,而与此同时,手术室的门砰一声被打开了。

赵鹏程听见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像走在空旷而寂静的地下宫殿里那样发出令人不安的回响。但他没有动,拿着手术刀的手稳得像雕像。脚步声踢踏不停,他的手术刀一点一点地移动,仿佛电脑计算好的路劲,不差一丝一毫。

“为什么要开颅呢?”

赵鹏程听见身后有人问。

他没有回答,还是一丝不苟地做着他的手术。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中断手术,这是一个医生所应具有的基本品质。那些战地医生,在隆隆的炮声中,在枪林弹雨中,都能心无旁骛地把手术做完,何况现在只是有个人说话而已。

但身后那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是灰脑病毒吧?”那人说。

“什么灰脑病毒?”赵鹏程的手术刀一顿,惊疑道。

“弓形虫在特定的波频刺激下跳起了死亡之舞,释放出的灰脑病毒会像蚁群一样呈现一种有序的状态在大脑的灰质层上集合,让脑细胞慢慢死亡。久而久之,这个人会变成植物人,因灰脑病毒不会侵害脑干。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自己的大脑也受了一部分侵害吧?”

“你在胡说什么?这里是手术室,请你出去,不要影响我救人。”

“你不是在救人,你是在杀人!”

赵鹏程的手颤抖了一下,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眯起了眼睛。

“我认识你。”他说。

青木也眯起了眼睛:“是吗?”

赵鹏程说:“我现在正在做梦,你就在我的梦里。我没法骗你是吗?因为潜意识不会骗人。上次你就是这样让我把老于供出来的对不对?你的催眠术的确很厉害,但你这次没法糊弄我了,因为我清醒了。我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种梦叫做清明梦。”

“你是……怎么醒的?”青木有点好奇。

赵鹏程哈哈笑了起来:“你别忘了,我是个医生,我比你更了解大脑和神经系统。我也同样了解清明梦,你上次催眠我以后,我就专门研究了这个。”

青木说:“那么你到底想说明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别来你那一套了,没用!”赵鹏程手里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好像在手术台上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一样。

滴答一声,一滴鲜血从手术刀上滴落,不知道是沾了病人的血,还是因为他太激动划破了自己的手。

“你不可能再骗到我,不可能再从我这里套取任何信息。”他咆哮道。

“是吗?”青木踢踏踢踏地朝他走了两步,“可是……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信息呢?”

赵鹏程愣了一下:“我……我没有。”

“你有!”青木大声道,“你刚才说的话已经让你自己暴露了……”

273、真实动机

“我暴露了什么?”赵鹏程问道。

青木说:“你让我别来这一套,让我别想从你这里套走信息,这不正说明了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瞒着警方,瞒着全人类!我说的对吧?”

“不,不对。”赵鹏程表现得很冷静,“我的事情都已经交代了。而且现在是在梦里,我们的潜意识在对话,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

青木笑了,他忽然觉得这个外星人很有趣。

“是的,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因为它直接调取并展现大脑记忆信息。梦里面的说话其实不是在说话,而是记忆信息的一种直接呈现,不需要经过语言中枢。只不过我们的大部分记忆都是通过语言文字形成理解的,信息也是靠语言来交流的,所以在表意识清醒并还原梦境的时候,就好像我们意识交流是在说话一样。”

青木不自觉地想起了幽灵梦里的信息源,因为计算机的理解不依赖语言逻辑,所以信息源展开的时候不会形成人类那样的交流方式。

“我刚进入你的梦境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因为我把你当作你的潜意识。”青木继续说道,“但你醒了,这是你自己说的。当然,你不说,我也会知道,只不过可能会迟一点。人在做清明梦的时候,潜意识和表意识是同时存在的,你的潜意识不会撒谎,但你的表意识会。所以清明梦里的人也许不会对自己撒谎,但可以对别人撒谎。”

“你的理论纯粹胡说八道,医学上从来没有这样的说法。”赵鹏程手里的手术刀上又滴下来一滴血,滴答一声砸在地上。这一次很明显是他自己的血,因为他转身以后再没有回头碰过那个病人。

青木没有理他的反驳,说:“如果你像上次一样假装不知道自己在梦里,装得好的话,也许我又被你骗过一次,把你说的话当真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假装什么了?”赵鹏程皱眉道。

青木说:“其实我一直在奇怪,像你们这样的生命,既然能够短暂脱离物质而存在,能够通过入侵赶走或消灭别人的意识,那就应该是天然的觉醒意识。我们调查了那么久的寄生意识,但我一直没有怀疑你,就是因为那次梦中审讯时你的表现完全像一个不具备清明梦能力的普通人。但你刚才说的话漏洞百出,让我一下子明白过来了,你上次是装的。”

“什么漏洞?”

“清明梦不是那么容易学的,通常都有一定天赋。你以前既然不会,又怎么可能因为我催眠了你一次,就忽然学会了?梦里清醒靠的是精神力,可不是什么顿悟。”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天赋?”

“就算你有天赋,也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且,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就算一个人学会了清明梦,甚至是天生清明梦者,他对在梦中清醒这种事习以为常,也不可能对另一个意识体入梦没有一点反应。任何人在梦里遇到别的意识体,都会视其为入侵者,会进行自我保护。而最好的自我保护方式,就是退出梦境。就算精神力强大的人,潜意识构筑的梦境空间也会遭受震动,甚至坍塌。可是你,在发现自己做清醒梦,发现我这个不属于你的梦境的入侵者进来的时候,无论是你的精神力还是这个空间都没有丝毫波动。这真是奇也怪哉!”

赵鹏程没有否认,沉默着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又有血迹沿着手里的手术刀滴下来,凝落的血滴似乎比刚才更浓了。

青木朝地上的血迹看了一眼,踢踏踢踏地走近了几步,说道:

“上一次,你根本不是为了保护老于才守口如瓶,而是为了拖住警方的视线,让他们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器官贩卖这件事情上,就不会关注那个植物人了。而且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故意找了两个无辜的人,把他们骗到酒店,用一种在社会上广为流传的近乎谣言的方式取走了人家的肾。这是你故布疑阵,目的是为了掩盖你杀植物人的真实动机,掩盖灰脑病毒的存在。”

“警方迫于上级和舆论的压力急于破案,甚至对你采取了疲劳审讯。在那个时候,你把老于供了出来,让警方以为钓到了大鱼。事实上警方的确因此而收获颇丰,于是你的目的就达成了,再也没有人关心你取走人家大脑的事。”

“胡说八道!”赵鹏程冷笑道,“如果不是你用卑鄙的手段,我根本不会把老于招出来。”

青木哈哈一笑:“我只不过是恰逢其会。警方的审讯手段很多,就算我不来,你再坚持一下也该招了,因为时机到了。我一来,你正好利用我催眠的这个机会把你想说的说了出来,而且这份口供是你在伪装的潜意识状态下回答的,会更加让人深信不疑。”

“仔细回忆一下,你那天在梦里交代的事情,全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像参加真人秀节目的演员的苦情戏,全篇都是在诉苦,在说你杀的人都是混蛋。而法官也的确采信了这一点,所以你才能获得缓刑的机会。可惜我当时问你为什么要取走植物人大脑的时候,被胡警官的电话打断了,不然我还真想知道你会怎么回答。”

“想练练开颅手术这种鬼话只能骗骗于建国,骗不了我。如果你当时这么说了,我一定会怀疑,那样你伪装的潜意识就败露了。不过我相信你一定编了另一套瞎话,让我来相信。也幸好胡警官一个电话搅了局,不然如果你编的瞎话漏洞不大,我可能就信了。而且因为认定你当时是在潜意识状态下说的话,是绝对真实的,那我可能至今不会怀疑你。这样你就能在牢里安然度过余生,或者你们的同伴还有机会救你出去。”

赵鹏程沉默地听着,显得很冷静,刚才还在颤抖的身体已经平静下来,只有手术刀上的血还在滴。那把刀在他手上已经变成了红色,就像在火里烧过一样。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找我干什么?”他说。

青木摇摇头:“我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希望你能告诉我。”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赵鹏程冷笑道,手腕一翻,手里的手术刀突然激射出一道赤色的火链,朝着青木飞来。

青木明显感觉到,那刀上的灼人之气,带着强烈而尖锐的可以侵害意识体的精神力量。

274、人类的恐惧

赤色的刀气发动的同时,整个梦境空间也抖动了一下。

梦境是意识构筑的空间,构成空间的材料是记忆,支撑这个空间的是意识体的精神能量。意识是梦境的主宰,梦里的一切都是意识创造的。在梦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意识,就像现实世界里没有任何东西能伤害到造物主一样。

唯一伤害意识的方法就是以精神对抗精神,消弱对方的精神力量。这是实力上的对抗,强者就是强者,弱者就是弱者,来不得半点虚假。

赵鹏程一直在隐藏他的力量,但他同样看不透青木的精神力量。上次在刑侦队审讯室时他就感觉到了,这个穿着怪异的男人深不可测。

青木也知道赵鹏程在隐藏,因为从梦境里直接感受到的对方的精神力量并不强,但他在审讯的时候既然能当着青木的面伪装,那就说明他有着强大的实力。不过青木并不怕他,精神力的强弱一碰就知道了,现在他在赵鹏程的梦里,他是入侵者,占据着主动,无论赵鹏程用什么方法,除非能一击把他击垮,否则至少能逃出去。当然,他不相信赵鹏程有这样的实力,事实上,他还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

赵鹏程选择了一种相对稳妥又隐蔽的攻击手段。

他控制着梦境的空间大小,维持在一个很小的范围,这样就不会消耗他太多精神力,在意外发生时,他也来得及让梦境坍塌以保护自己的意识。

他把剩余的精神力集中起来,一点一点地集中到他手上的这把虚拟的手术刀上。现在这把刀已经不是刀了,而是一股锋锐无比的精神之气,可以无视一切阻碍,直刺精神之源。

一般人的精神力量遇到这样的一刀,意识体很可能就直接消散了。就算强一点,精神力也必然受到极大的消弱。哪怕同级别的强者,甚至对方比自己强一点,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这种集中的尖锐如刀的精神刺激也是很难防御的,一旦对手受伤,他就在接下来的较量中占据了主动。

刀气凌冽,似火如冰,带着撕裂空间的力量呼啸而来。

因为赵鹏程把大部分精神力用来攻击了,维持梦境空间的精神力极少,而这一刀的力量又极大,使得空间一阵颤动,竟隐隐有了崩塌的趋势。一旦空间崩塌,这一刀即使伤害到了对方,也必然会伤害到他自己。

但赵鹏程没有管,他志在必得,务必要一击中的,不能将对手击倒,也要造成足够的伤害。否则,留着这么一个人,他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刀气刺啦一下刺中了青木的身体。然而,这凌厉的精神之气忽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赵鹏程不知道青木用了什么方法接住了他那一刀。这太诡异了!无论多么强大的意识体,两股精神力量的相撞总会有一点反应,就像陨石虽小,撞到地球上也总会撞出点火花,造成一点破坏,最不济也能砸个坑吧。除非对方的精神力只强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自己和他相比,真如柳絮落于大泽,惊不起一丝微澜。

一刀落空,赵鹏程感觉自己的身体也是一空,就像血液被抽干了一样。他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但意识体是不会晕厥的,晕厥的感觉说明他的精神力正在涣散,已经无法支撑这个空间以及空间内的造物,包括他自己的形象。

照理说这时候梦境空间会坍塌,然而他等了半天也没有退出梦境,这个摇摇欲坠的空间似乎被什么东西支撑住了,包括空间内的一切东西。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包裹住自己的身体,使他不至涣散的同时,也无法动弹,更不要说退出梦境了。

“我现在可以问你问题了吧。”青木说。

“你到底是谁?”在强大的实力对比面前,赵鹏程有点害怕了。

他开始讨厌人类的身体,这个星球上号称最高等的生物偏偏在生理结构上复杂到能和意识相互影响,产生七情六欲。

他能理解一个种族因生存和繁殖的需要而在进食、性等方面产生满足感和愉悦感,正如人类的先哲说的——食色,性也。但他无法容忍和理解其他的不必要的情绪,其中就有一条恐惧。

恐惧让人变得胆小,也许可以提高生存的几率,但畏首畏尾的行事风格也让人失去更多的机会。从个体来讲,胆小的人活下去的几率大一些,但成功的几率就要小很多。从群体来说,人类因为恐惧而谨慎地活下来了,却也减缓了走向更高文明等级的步伐。

“我是青木。”青木每次回答别人这个问题的时候都是这么简短,也从不隐瞒。

赵鹏程看着青木,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说:“以你这么强大的意识力量,可以直接翻找我的记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来一次磁盘扫描吗?我又不是杀毒软件,我也没有病毒库,扫描完也不见得知道哪个信息才是我需要的。何况,我全部扫描完的话,就等于把你的记忆全部接收过来了,我的大脑……”

青木原本想说自己的大脑有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记住哪些东西。有时候大脑灵光得好像开了外挂,有时候笨得和三岁孩子一样。但他又不觉得应该把这种事情告诉眼前这个外星人,于是就改口道:

“……我的大脑容量有限,存不了那么多东西。”

赵鹏程就问:“你想知道什么?”

青木想了想问道:“你们是通过什么方法联络的?”

“我们?”

“对,你们,就是……你们。”青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们。

“电话、邮件、微信……反正你们用什么联络,我们就用什么联络。”

“不,不可能。”青木说,“虽然意识体本身不带任何记忆,你们只是寄生在人类体内,继承了人类的记忆,但你们一定有一些特别的联络方法和信息传递方式,否则你们就不会知道你们自己是谁,也无法形成组织,更不会想着隐瞒身份和掩盖灰脑病毒的存在。这些东西可能都不在你的记忆中,所以你才会放心大胆地让我自己检索你的记忆。所以,说吧,你们是怎么互相联络的。”

赵鹏程冷笑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275、你可以保持沉默

青木朝前走了两步,踢踏踢踏的脚步声震得赵鹏程非常难受。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要散架了,但包裹住他的精神能量把他裹得紧紧的,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他没有能力反抗,因为他把自己的精神力量通过刚才那一刀激射出去了。原本在他自己的梦境空间里面,这力量是可以收回的,顶多在和对方的战斗中有所损耗。但现在却成了偷鸡不着蚀把米,不但没能伤到对方的一根毫毛,自己放出去的精神力却不见了,就好像被人家吸收了一样。

赵鹏程想起了一部武侠小说中的一种专门吸收别人力量的功法。他开始怀疑人类的强者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小说中的内力会不会就是指意识的力量,或者精神的力量呢?

青木一直踢踏踢踏地走到赵鹏程面前,从他手里接过那把手术刀。小小的手术刀明晃晃的,一点儿血迹也没有。这上面已经没有任何精神力量附着,只是赵鹏程梦境中根据记忆创造的一个普通物件了。

然而,青木只是用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那手术刀就发出了光。这光芒有些刺眼,令人不能直视。但赵鹏程却不得不看着,因为这光芒并非只在眼前,而是无处不在。

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炽烈,一下子就如一个耀目的白洞在青木的手上。赵鹏程已经看不清青木的脸,也看不清周围的一切,整个梦境里只剩下一片白光。

赵鹏程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光,而是精神的力量。这精神力比他刚才凝血在刀时的力量强上何止百千倍。他这才相信,刚才自己那一击,在人家面前真的连三岁小儿都不如。

“你杀了我吧。”赵鹏程有点绝望地说。

光芒略微收了收,可以看到青木黯淡的影子。他说:“你也怕死的,对吧?”

“笑话!”赵鹏程豪气地说,“只有你们地球人才会害怕,我们没有恐惧这种东西。”

“但你现在就害怕了,你正处于恐惧之中。”青木笑道。

“那是这具身体产生的情绪,它分泌了太多肾上腺素。”赵鹏程说。

“但你必须承认,这是你的意识引起的。如果没有意识源,也无法激活记忆中对危险的判断。”青木说。

赵鹏程强辩道:“但这最终是因为人类在生理上有这样的反应机制。”

“好吧,就当你不怕死。”青木说,“但你既然费尽心思也要在最后争取到一个缓刑的机会,说明你不想死,对吗?”

赵鹏程说:“这是生命的本能。”

“本能?”青木晃了晃手上发光的刀,“那么求生应该也是本能。”

赵鹏程感到一股炽热的气流灼烧着自己。这是一种精神侵蚀,一点一点的消耗你,就像古代的剐刑,一刀一刀地剐在身上却不让你死,比砍头要痛苦一万倍。

“你到底是谁?”赵鹏程痛苦地问。

“我是青木。”青木依然简短地回答。

赵鹏程却摇头:“你不是人类。”

青木笑道:“为什么这么说?”

赵鹏程说:“人类不可能有你这样的怪物。你的精神力这么强大,倒像我们种族传说中的遗祖。”

青木愕然道:“什么遗祖?”

“我也说不清楚。你知道我们是纯意识体,没有记忆。”

“那你怎么知道‘遗祖’的存在?”

“这只是个名词,是我们寄生到地球以后根据人类的文化给他取了个名字。”

“至少这东西的确存在吧,那就说明你们有记忆,不然这些消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你的。”

青木确定赵鹏程这次没有说谎,就把精神压力放松了一点,问道:“那么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组织。”赵鹏程感觉到身体舒服了许多,虽然还不能动,但好像可以扭动脖子了,“这也是根据你们人类的常用语选择的名词。”

“哦,组织。是梦想会吗?”青木问道。

赵鹏程伸长了脖子,左右扭了扭,好像意识体也会颈椎疼一样,说:“你既然都知道,还要问我干什么。”

“科恩是你们的领袖吗?”

“不知道。”

“你们来地球多久了?”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来多久。”

“你来多久了?”

“按你们的时间,一年不到。”

“我们的时间?那么说你们有另一套时间体系?”

“不,没有,我们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

“是的,没有时间。时间是你们创造出来的一个概念,适用于你们这样的生命体。你既然能入梦,应该知道,意识体在梦里没有时间概念。梦境是你们唯一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物质束缚的机会,也摆脱了时间束缚。”

“要这么说,你们寄生到人身上,岂不是在自缚手脚,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

“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青木看着赵鹏程,等着他的回答,而赵鹏程却陷入了沉思。良久以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你们是通过什么方法寄生到人身体里的?”

“你别白费心机了,我不会说的。”

“你不是已经说了很多了嘛。”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好吧,那我们就说说无关紧要的事。比如……为什么选择你?哦,我是说,为什么选择赵鹏程这个人?”

赵鹏程愣了一下:“选择我?当然是……不,我不知道,这不是我决定的。”

青木点点头:“嗯,也就是说,你们有严密的组织性,什么时候来,谁先来,寄生到谁身上,都有严格的纪律,是这样吗?”

赵鹏程刚要说话,就被青木打断了:“我知道你又要说不知道或者无可奉告什么的,好吧,你不用告诉我,让我自己来猜吧。在你的梦境里,我同时面对你的表意识和潜意识,这种情况下你无法对我说谎,因为我看得出来你是不是在说谎。你最多就是隐瞒你所知道的不告诉我,但你不能阻止我猜。”

青木说着停顿了一下,笑了起来,“所以,接下来,我来说,你来做判断题,看看我说得对不对。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回答。你可以保持沉默,这是你的权利。”

276、上帝在笑

接下来,青木对寄生意识做了许多猜测,通过赵鹏程的反应来判断猜得对不对。其实这些猜测大部分都是梅以求教授过去和他一起分析过的东西,比如寄生意识的一些特性,梦想基金会是不是他们的唯一组织,灰脑病毒的发病机制,地球上已经被入侵的人的数量等等。

由于赵鹏程的守口如瓶,青木获得的直接有价值的信息不多,但事后他把和赵鹏程见面以及梦境里的对话和梅以求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后来还是得出了不少有价值的结论。

梅以求分析,寄生意识本身没有记忆,而赵鹏程在对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显示,他们知道自己是谁,并且具有严密的组织性。这说明他们有独特的信息传递通道,而这些信息的储存方式和人类传统的记忆存储不同,不然青木也不会在精神力碾压的情况下还是无法调出赵鹏程在这方面的相关记忆。

梅教授认为这很可能是一种精神电信号或者类似于量子信号的存储方式,也就是说信息并不是存储在赵鹏程的脑子里,而是以量子纠缠的方式存储在另一个地方,只有赵鹏程的意识体可以接收到。由于和人类的记忆构成方式甚至信息编码方式不同,就自然不能在人类的梦境里重构出来。

另外,基本可以确定梦想基金会和其旗下的梦想会就是寄生意识在地球上的最大的组织,罗纳德·科恩是这个组织的头目。

就这一点,梅以求拟了一份详细的报告上去,建议空间管理委员会向美国政府发函,要求逮捕罗纳德·科恩以及梦想会的其他成员。

梅以求在听完青木的讲述后,还得出了另一个结论:寄生意识选择入侵地球和人类可能并不是一种偶然行为。

从赵鹏程的话里,梅以求发现这种意识体并不十分认可人类的生物结构,他们来到地球可能另有目的,而不是如莱斯特猜测的那样为了繁衍壮大他们的种族四处乱撞,撞到了地球上。

“地球上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呢?”青木问道。

梅以求想了想说:“你还记得你让我查的那个符号吗?”

青木当然记得,按照杜瓦的说法,那是觉醒者联盟的标记。

梅以求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南太平洋遗迹和镜像金字塔吗?”

青木说:“不是失踪了吗?”

“是啊,失踪了!”梅以求想起那艘失踪的科考船不禁黯然失色,“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最近发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了——镜像金字塔的突然出现又突然失踪,莱斯特去世并留下了遗言,外星意识入侵,弓形虫和灰脑病毒,网络上的杀猫令,互联网拥有了智慧……,这一切发生并被我们所知,都在近一年内,如果算上司徒夫人所说的19号实验室被毁,也不过五年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

青木点点头:“的确匪夷所思。”

“我仿佛看到上帝在笑。”梅以求说。

青木忍不住抬头去看,只看到实验室雪白的天花板。

“对了,赵鹏程提到的那个叫‘遗祖’的东西,您怎么看,教授?”青木问道。

梅以求说:“按他的说法,这是根据人类的文化取的名字,我想大概属于他们族群中的一种类似‘长老’一样的家伙。他们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通常隐居起来修炼,非到不得已不会出来。”

“教授,这……是不是有点太玄幻了,一点儿也不科学。”青木说。

“也没什么不科学的。”梅以求说,“当意识能量足够强大的时候,也许就不需要靠寄生活着了,意识本身就能凝聚出实体,并且可能以某种方式存储记忆。我国古代的丹道记载里有‘阴神’、‘阳神’之说。道藏的很多文献里都有记载阴阳神出体的事情,一般阴神出体是在睡觉的时候。阴神不能离开身体很久,出体久了会让身体变得虚弱。”

“这有点像做梦时的意识体。”青木说道。

“没错,我怀疑古人说的就是一种清明梦的控制方法,只不过记述晦涩让后人会错了意。”梅以求说,“而阳神,根据记载,可以离开身体很久,变化成任意形状,在世间行走。这可能就是精神意识的能量强大了以后凝聚实体,不再依赖肉体而存在的表现吧。”

青木说:“如果有这种存在,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意识体的寿命肯定比我们长。按照赵鹏程的说法,他们没有时间概念,那也就没有寿命的概念,就不会死。”

梅以求说:“也许他们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这地球多无聊啊!也许作为一个意识体,的确不能像我们一样存储那么多记忆,没有记忆就没有怀念,他们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哦对了,”他看了一眼青木,“你的脑子也是瓦特了,记忆不全,却又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嗯……有点意思……”

教授的话引起梅子青的惊叹,看向青木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又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青木对教授的戏谑无奈地摇了摇头。的确,梅教授在科研上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科学家那么严肃,也不会对玄学和其他有悖于科学常理的东西嗤之以鼻。他说这是莱斯特先生教会他的,科学需要严谨的研究态度,但必须有一颗包容的心,和孩童般的天真。

不过关于“遗祖”的探讨并没有停止,毕竟这是赵鹏程在提到他们种族时唯一主动给出的一个直接信息。青木和教授都怀疑,他们这个种族的最初记忆和信息传递都和“遗祖”有关。

而关于寄生意识的组织联络方法,青木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那是在赵鹏程的梦里的一个意外发现。

当时他还在和赵鹏程对话,大多数时候是青木在说话,观察赵鹏程的反应,以此判断自己的猜测是否合理。赵鹏程则基本保持着沉默,偶尔会说一句“不知道”或者别的什么。

但青木发现了一件事情,就是在他放松了对赵鹏程的精神压力之后,赵鹏程就经常往某个方向张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青木一边说话,一边朝那个方向观察了很久。如果从梦境场景来说,那里就是手术室的侧门,进去是更衣间,也就是赵鹏程进手术区之前洗手换衣服的地方。

但青木知道绝不是那么简单。

都是赵鹏程自己创造的梦境世界,更衣室里不可能藏着什么秘密,不然青木早就发现了。而且这个梦境场景已经被青木用精神力量锁定了,更衣室不会再发生什么变化,也不可能有别的意识体闯进来。如果有人这时候也想进入赵鹏程的梦境,那就要先突破青木的意识封锁。

277、谁说骗不了你

青木知道问题绝不是在更衣室。梦境的场景是潜意识根据记忆创造和复原的三维场景,而意识体本身是可以脱离维度束缚,往更高或者更低的维度上构建空间规则和理解空间内容的。这一点,通过进入机械意识“幽灵”的梦境,青木有了更深的体会。

赵鹏程的精神力量消弱之后,梦境空间已经摇摇欲坠,是青木用精神力帮他支撑住了这个空间。

这时候,青木的精神力很容易就触及到了这个梦境的边缘。一开始,他感觉梦境和普通人的梦没什么两样,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就在更衣室所在的方向上,空间有一个缺口。

通常的空间以三维来理解的话是一个以意识体为中心的圆球。但梦境中空间是叠加的,也就是许多事件场景是叠加在一起发生的,所以梦境更像把三维空间卷起来,变成一个画轴。不过这样依然过于整齐了,因为人醒来后还原梦境时进行了次序整合,所以我们的梦看起来是在一条时间轴上进行的。实际上,真正的梦更像一个绒线球。

绒线的长度代表时间,绒线表面的毛绒代表我们身处的三维场景。当绒线绕城一个球的时候,许多三维毛绒是叠加在一起的,当你无缝地过度到另一个三维世界的时候,你的时间轴可能往前或者往后跨越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从时间上来说,这是一个无序的世界,但这种无序又以一种特殊的紧致的有序排列着,组成了一个复杂的世界。

我们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由于表意识只能理解三维世界,所以会把绒线球打开,把绒线拉直,相当于把所有的场景重新排列一遍。

但绒线球太乱了,所以我们往往只能记住一部分场景,甚至什么也记不住,因为人类的大脑会主动把这种混乱的信息归类为无效记忆。这是在长期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一种本能——大脑把对人无益的记忆归类在一起,像垃圾一样掩埋起来。

三维空间的一个缺口是很明显的,比如一个纸箱子,这里少一个角,那里破一个洞等等,肉眼可以很容易分辨出来。但一个四维或者更多维的空间的缺口却不容易发现。就像一条绒线如果断了,缺了一段,你是能发现的,但绕成绒线球的时候你就看不出来了,它看起来依然会是一个紧致完整的绒线球。

赵鹏程的梦境在三维尺度上没有什么问题,当青木以精神力完整地感受整个绒线球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发现,但当他把这个绒线球展开的时候,问题就出来了。

长长的绒线被从球体中抽出来,一幕一幕的梦境场景缠绕在线段上,然后突然在某一个地方卡住了。当然,这也是正常的,我们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耳机线都经常乱得解不开,更不要说一团很长很乱的由空间场景缠绕起来的时间线。

但青木却发现那个卡住的地方不一般。那里打了一个很奇怪的结,不像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人为的。当他把这个结解开的时候,缺口出现了——那根时间的绒线断了,中间少了一小段。

当然,时间的线条不会因为断掉而掉下去,因为没有地方可以掉。它只是露出了一段缺口,过了这个缺口以后,它又继续按照它的规则延续下去了。

青木在抽丝剥茧地展开赵鹏程的梦境的时候,赵鹏程还在朝手术室那边张望。而青木此刻已经能够看得很清楚,赵鹏程的意识所对应的,正是那个时间断裂的缺口。

“你在等什么?”青木问道。

赵鹏程看见青木诡异地笑了一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没什么。”他说。

青木不再和他说话,径直朝更衣室走了过去。

“你要干什么?”赵鹏程问。

青木头也不回,一把推开了更衣室的门。

门来回晃了两下。门后本应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有衣柜、长椅和洗手池。然而现在这些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这就是青木发现的那个缺口。

青木回头看着赵鹏程,说:“如果我现在问你这是什么,你一定不肯告诉我,但我猜,这就是你们联络的特殊通道吧。”

赵鹏程沉默不语。

青木笑道:“你一直在朝这里看,是在期待什么呢?”

赵鹏程继续沉默着。

青木也不管他,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梦境的缺口……真有意思!梦境是一个完整空间,空间之外是什么呢?什么都没有。”说着又摇摇头,“空间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缺口啊!除非……这里原来有什么东西。让我猜猜……是什么呢?嗯……,会不会是一条通道,连接到另一个……梦?”

赵鹏程终于无法保持沉默了,抬起头惊恐地看着青木,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我猜对了吗?”青木笑嘻嘻地说,“哦,我想我是猜对了。”

“你们有你们自己的联通梦境的方法,可以到达另一个人的梦境,或者是你们聚会的地方,这有点像……群体梦境。”青木想起了滇南那个山洞,完美的群体梦和实景梦的结合,“不过你们的梦境并没有真正连接在一起,而是通过了一种特殊的通道。这些通道是你们的特殊能力开创出来的呢,还是本来就存在恰好被你们利用了呢?”

青木看了赵鹏程一眼,“我更想知道的是,那边会是谁的梦呢?罗纳德·科恩吗?”

“你不会知道的。”赵鹏程说。

青木说:“是吗?如果我走过去看看呢?”

赵鹏程露出那么一丝惊慌,但马上又镇静下来:“别做梦了,这个通道已经封闭了,你不可能过去。”

“封闭?”青木站在更衣室门口,看着门后幽深的黑暗说,“就算是封闭了,也一定可以打开吧,否则你刚才又在期待什么呢?”

赵鹏程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再次保持了沉默。

青木决定冒一次险,虽然门后是个未知的世界,但这个险是值得冒的。

他一脚踏进那片黑暗之中,眼前出现一条悠长悠长的晦暗的走廊,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一直向前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赵鹏程看着青木走了进去,手术室的门砰一声关上了。他试着动了动身体,虽然虚弱,但已经可以自由行动了。他幽幽地松了口气,走到手术室门前,紧张地推开门。门后是一排整齐的衣柜,旁边有一条长椅。

他走进去,在角落里的洗手池里洗了手。洗手池的边上放着消毒液,墙上有一面镜子。

赵鹏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我骗不了你?哦对了,我没有骗你。我的确在期待,期待你发现,期待你走进去!哈哈哈……”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

278、梦境走廊

这是一个独特的不像空间的空间,幽暗、深邃……

青木意识当中马上冒出两个字——走廊。然后他又觉得不太像,就想换个名字,但这个空间实在无法形容,山洞?隧道?桥?……找遍了现实中可以类比的东西,也没有一个相似的,最后发现还是“走廊”比较贴切一点。

当青木回头去看的时候,手术室和赵鹏程的梦境不见了。身后也是一条走廊,和正前方一样,幽暗而悠长,不知通往何处。

他朝左、朝右转动着方向,甚至抬起头来看了看上面,又弯腰看了看下面,但他无论看向那个方向,所看到的都是这样一条幽暗而悠长的走廊。

人在走廊,不知有上下左右东南西北。

青木试着朝前走,可是走廊还是这样的走廊,无论你前进多少,它一点儿也没有变化,好像你一直在原地踏步一样。

走廊之外,什么也没有。

精神力在走廊之内,尚且能感应一个空间的存在,一旦超出了这个空间,精神力便仿佛泥牛入海,不知所踪了。

就好像你站在一个山洞里,洞壁既实且虚,你可以用手触摸石壁,感受那入手的冰凉,但稍一用力,你的手就穿了过去,穿在壁里的手一下子失去了知觉,仿佛消失了一般。但只要你把手抽回来,就又是原来的手了,一根毫毛也不会少。

刚开始的时候,青木以为这条笔直的走廊是一个类似直线的一维空间。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如果是一维空间,必然有支撑空间的力量和规则,有它规则之内的独特的面貌和内在结构。但它除了看起来是一条走廊之外,什么也没有。青木甚至感受不到一丝力量的存在。

他想起梅教授在给他分析两个三角形图案的时候说过,那个相连的顶点可以理解成零维的维度,两个空间通过零维连接,零维不具备空间结构,不存在物质和能量,只有意识可以进入零维。

既然零维的点可以连接现实和梦境,那么必然也可以把梦境和梦境连接起来。

青木明白了,自己现在就身处一个零维的点里。这是一条由零维度构成的梦境走廊。它连接着其他人的梦境。

但是,为什么过去进入别人的梦境或者退出梦境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零维的模样呢?而零维的点又是怎么让意识产生身在走廊的空间感的呢?

这些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后来和梅教授讨论也没有什么有说服力的结论,倒是梅子青的一句“也许是像虫洞一样自然存在的东西”更符合实际的猜想。

青木在走廊上来回“走”着,周围没有一丝精神力量的波动。也就是说,他寻找不到这条走廊连接着的任何梦境空间。

他知道赵鹏程没有骗他,不管这条走廊是天然的,还是认为创造出来的,也不管它连接的是个人的梦境,还是群体的梦,现在都已经断开了联系。

这意味着,青木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青木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看样子还是要靠你。”

在一个没有维度的空间里,一个纯意识体的话当然不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语言,而就是一个意念。

意念方动,这条不存在任何东西的零维走廊忽然出现莫名的波动,一阵膨胀和扭曲的视觉感后,哗啦一声响,一只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落在青木的头顶上。

乌鸦呱呱叫了两声,朝四周看看,惊叫道:“哇哦,这是什么地方?意识的监狱吗?”

“你真厉害。”青木想说煤老板一语成谶,他此刻的确身在监狱之中,和带着镣铐的赵鹏程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

煤老板抖着羽毛开心地叫着:“难得被你夸奖,呱呱!”然后又四处踅摸着:“这里……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青木惊喜地问:“是吗,在哪里?”

乌鸦挠了挠羽毛:“让我想想……嗯……对,对对,喔哦,”他兴奋地雀跃着,“我可以非常肯定——我想不起来了。”

青木叹道:“你的记性越来越差了。”

乌鸦用爪子敲着青木的头说:“这叫近墨者黑。”

青木说:“好吧,记不起来就算了,带我出去。”

乌鸦说:“出去?怎么出去?这是一条断头路,到处都不通,怎么出去?”

青木说:“你能来,就能出去。”

乌鸦说:“我也是因为和你心意相通,你的意识在哪里,我都能找得到。现在你就在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喔哦,我们是不是要被困死在这儿了?”

青木说:“你来之前在哪儿?”

乌鸦说:“在家里睡觉,如花在做菜,哦,天哪天哪,呱呱,我的如花,我的酱肘子!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吗?”

青木笑道:“等如花的酱肘子做好了,她会叫醒你的。”

“可是我的意识被困在这鬼地方也能被叫醒吗?会不会醒不来?”

“有可能。老板娘看你醒不过来,会以为你病了,会把你送到宠物医院。兽医会给你打针,打针那么疼,你一定会醒的。”

“什么?打针!”乌鸦跳起来,“不,不不不,我宁可被困在这里,我也不要打针!”

青木说:“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快说!”

“回到我来的地方。”

“你来的地方是哪儿?”

“我从一个家伙的梦里来,我进来后,他就把通道封闭了。”

“哇哦,这么可恶!*&amp;amp;amp;%¥*”乌鸦骂了几句鸟语,“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如果他已经醒了,不是回不去了?”

青木摇头道:“不会的。我们现在这个地方没有维度,不存在物质和能量,也没有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哪怕在这里呆上几个世纪,他那里唯一流逝的时间只有我进出的刹那。”

乌鸦还是不懂,挠挠头说:“那他现在是时间停止了,一动不动吗?哇哦,如果是个美女就好了,嘿嘿呱呱……”

青木笑骂道:“叫你少看点片子,不然早晚精尽鸟亡!”

279、回去的路

梦境是一个由意识创造的多维度空间,呈现什么维度,取决于构筑梦境的记忆和意识本身所具有的精神能量。所以人类的梦境看起来都是三维的,但本质上是一个时空叠加在一起的多维度空间,而青木强大的精神力却可以让他从精神本体的角度来拆解和改变梦境的规则。

现在青木和乌鸦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没有维度的零维空间,没有物质和能量的交换,也不存在时间。无论他们在这里感觉过了多久,也只是感觉而已,时间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赵鹏程此时也许正在他的梦里暗自得意,或者慢慢的回复精神力,等精神力恢复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就可以离开梦境。

那时候,他会醒来,而在会见室的桌子对面的青木的意识还被困在零空间里,看起来会像一个突发脑溢血的植物人一样,人是活的,却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那我们岂不是永远回不去了?”乌鸦问道。

青木说:“赵鹏程现在和我们不在一个时空,他和我们无论在空间上还是时间上互相之间都不会有任何影响。也许我们感觉过了一百年,他那里只过了一天,或者他在监狱服刑了三四十年,我们却只是说了几句话。”

“我艹!”乌鸦跳着脚叫,“我艹我艹我艹我艹艹……这特么太恐怖了!我们说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在监狱过了几十年?那我的酱肘子都要长毛了!哦不,几十年的酱肘子呱……还有……还有如花,岂不是已经变成老太婆了?哦还有……还有你和我,我们在哪儿?呱呱,我是说我们的肉体现在在哪儿?”

“这就难说了。”青木笑道,“也许我已经被火化了,而你……不知道会被做成标本呢,还是煲成汤……”

乌鸦拼命摇着头,呱呱叫着,悲泣道:“我不要被煲汤……呱呱……我还年轻……我还是处……”

它呱着呱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头看着青木说:“你找我来干什么?不会只是想找一个垫背的,让我在这里陪你几个世纪,直到如花找兽医给我打针吧……呱呱!”

青木说:“我找你来是想出去。”

乌鸦说:“怎么出去?如果能出去你为什么不出去,为什么找我?”

青木说:“梦境是不可能封闭的,它的周围总是有零维的空间相连,不然我们也不能那么容易进入别人的梦了。这条走廊不知道被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相当于把这个零维空间可视化了,或者就是天然存在这样一种陷阱一般的零维空间。所以当赵鹏程把梦境和这个零维走廊的连接断开以后,他以为我会被困在这里,但他想不到我还有一只像你这么能干的鸟儿……”

“呱哦,是的,你说的没错,这是你这辈子说的最正确的一句话,我是很能干,呱呱!”乌鸦开心的叫起来,“不过……我能干什么?”

青木说:“你忘了你自己的能力?”

乌鸦想了想说:“除了你的意识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找到这点破事之外,还有什么?”

青木说:“就是这个啊,这说明你可以无视空间距离。”

乌鸦还是不明白:“那有什么用?”

青木说:“我的精神力无法从一个独立的零维空间出去,除非恰巧这个零维空间飘到了某个人的梦境空间附近,但那样的概率比你把全世界的彩票全部中一遍的概率还要低。但是你可以,因为你不在乎距离远近。虽然你可能也无法在没有意识坐标定位的情况下准确地找到另一个空间,但你可以在附近的零维空间里穿梭。”

乌鸦说:“你不会是想让我像无头苍蝇一样,带着你乱飞乱撞,直到撞到一个和那个叫什么赵鹏程的人的梦相连的零维空间里去吧?”

青木说:“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我觉得还是等老板娘带我去打针比较靠谱一点,虽然会——”乌鸦的屁股一缩,尾羽颤抖了两下,“疼!”

青木说:“如果你是在一个正常的梦里,那样当然能把你弄醒。但你现在是在一个不存在时间的零维空间,时间和空间的错乱可能会让这种感应无效。而且你也不能把我的意识直接带到现实世界去,我俩又不在一个地方,我必须从某个梦境回到自己身上。”

乌鸦说:“但如果一个个零维空间找过去,要多久才能找到?”

青木说:“理论上来说,可能需要无限久,因为你有可能越飞越远。但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在这里,我们和宇宙同寿。”

“呱哦,疯了!疯了!”乌鸦叫道。

青木笑着说:“实际上用不来那么久,因为赵鹏程的梦曾经和这里连接过,必然留下蛛丝马迹。你只要用心一定能发现,也许你感觉过上个几百年就找到了。”

“呱……几百年……”乌鸦还是觉得青木疯了,“那时候赵鹏程的墓碑都化成灰了吧,我们难道要从他的坟墓里爬出去?出去又怎么样,我们自己的肉体也已经连渣渣都不剩啦!”

青木说:“不,不会的。只要我们回去,两个时空就会重新叠加,叠加的瞬间会互相影响,他的时间就会回到我离开时的那一刹那。所以,必须找到我离开他的梦境的那个位置。”

“哦,好吧好吧,希望你是对的。”乌鸦不再废话,呱一声叫,爪子紧紧抓住青木的头发飞了起来,极速地沿着走廊的尽头飞去。

青木挂在巨大的鸟爪下,像一片薄薄的黑色人影剪纸,在无尽的虚空中飘来荡去。

……

赵鹏程对着镜子大笑了一阵,然后放松地在更衣室的长椅上坐下来休息。那把手术刀就掉落在长椅边上,看起来色泽黯淡,失去了它的锋锐。

他弯腰把刀捡起来,放在手心,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刀身逐渐变得光亮起来,薄薄的刀刃重显它的锋利。过了一会儿,刀身缓缓变红,仿佛正把周围所有的光明和温度都吸到它身上。

整个梦境空间在变暗,而刀却越来越亮。

当刀身变成了浓郁的葡萄酒般的紫红,那红色开始流向赵鹏程的手掌,沿着可见的鼓起的静脉,回流向他的心脏。

房间越发的黯淡了,刀色亮到极点后也渐渐暗了下去,所有的光芒都回到了赵鹏程身上。他的精神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自信充满了整个脸庞。

随着梦境空间的坍塌,赵鹏程的身影也隐没在黑暗之中。

随后,光明重降,他醒来了。

他看见阳光从监狱会见室的天窗照进来,和他隔着桌子坐着的青木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就像丢了魂一样。

旁边的狱警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280、我们胜利了

赵鹏程缓缓站起身,脚上的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感觉脚脖子有点疼,小腿麻麻的,不太舒服,不过心情却极其舒畅。

他看着对面那个样子很酷却已经不可能再醒来的家伙,眼里露出了怜悯之色。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流露,人类就是这么脆弱,一点点事情就会让大脑的前额叶皮质层和杏仁核过度活跃,还要分泌一些完全不必要的激素。在他看来,恐惧和性兴奋或许都是出于生存本能,但喜怒哀乐种种情绪却对身体没有任何好处,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进化出这种东西来。

赵鹏程已经摆脱了基本的生理上的性需求的影响,这让他的身体和精神力都变强了很多。自从进了监狱后,他正在努力克服其他情绪对自己的影响。

他发现人类古老的记载里有很多非常有用的方法,比如打坐和瑜伽,都能够帮助人有效地压制七情六欲,减少身体对精神的负面影响,从而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精神力量。

过去的赵鹏程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但现在的这个赵鹏程却对此充满了热情。监狱里枯燥的生活正好给了他试炼的机会。他通过借阅狱友带进来的书和订阅的杂志,偶然能发现许多这方面的资料。

虽然已经有了不小的收获,但未竟全功。比如此时,他看青木的时候居然会有一点点同情和可怜,大概是缘于青木拥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而此刻只能在那条幽暗的走廊里再也出不来,这里只剩下一具很快就会腐朽的躯壳。

在怜悯之余,赵鹏程还是很高兴的。虽然那条属于他的唯一能和组织联络的梦境走廊不能用了,但为他们的种族除掉了一个强大的敌人,他觉得很值得,只不过他没法再和组织取得联络了。

赵鹏程也不知道这样的走廊是怎么来的,只有组织的核心成员或者分配到重要任务的成员才能拥有这样的走廊。

他觉得有必要想办法告诉组织,人类当中有青木这样强大的精神力量拥有者,比之于那些科学家,这才是种族真正的威胁。

旁边的狱警看他们的眼神很奇怪,大概是因为他从进来到现在,没有和青木说过一句话的缘故。赵鹏程心理想笑,这个愚蠢的人类又怎么知道他和青木刚才已经在另一个时空里大打一场,虽然在力量上他不如对手,差点被对手干掉,但他却充分利用主场优势和智慧,实现了反杀。

狱警看他站了起来,厉声道:“干什么?坐下!”

赵鹏程没有像于建国那样养成立正喊报告政府的习惯,只轻蔑地笑了笑,说:“我该回去劳动了。”

狱警奇怪地问:“会面时间还没结束,你们……不说话?”

赵鹏程指着青木说:“他好像病了,我建议你们带他去医院看一下吧。”

狱警走过去看了看青木,伸手推了推,青木果然一动也不动。他紧张而严厉地对赵鹏程说:“你们耍什么花样?别以为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重刑犯,不可能出去的!”

救护车来了以后,青木被担架抬了出去。

赵鹏程离开会见室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青木。

他也无法联系到自己的组织,在每天重复的枯燥的监狱生活当中,唯一的乐趣就是锻炼自己的精神力,偶尔通过报纸了解一下外部世界的变化。

报纸每隔几天就会有科学家遇刺的消息。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多次向联合国大会提案,要求各国政府在全世界范围内搜捕外星人。最后这项决议终于通过了,梦想基金会的成员全部被列为嫌疑对象,而罗纳德·科恩自然成了头号嫌疑人。

赵鹏程看到这个消息时有那么一丝紧张,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等着报纸上的最新消息。但等了很久,也没有一条消息说哪个国家真的抓住了外星人。

罗纳德·科恩移居到了南太平洋的库克群岛,虽然那里也曾是英联邦成员,但岛上的毛利人后裔们却拒绝了联合国的要求,不愿把科恩交出去。

在外交无果的情况下,空间管理委员会要求联合国派军队去库克群岛,强行逮捕科恩。这一提案在联合国获得通过后,新西兰、美国、澳大利亚、法国、阿根廷、智力、中国等多个国家向南太平洋区域派出了军舰或者航母。

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出兵是因为他们距离库克群岛最近,美国和中国作为世界超级大国面对外星入侵当然责无旁贷,智力和阿根廷说南太平洋岛国的局势对东岸有直接影响,而法国的理由则是库克群岛的旁边就是法属波利尼西亚群岛。

这么多国家的海军互相之间形成了牵制,甚至有传闻说已经在南太平洋海盆上打起来了。其中有一条信息可信度较高,说在南太平洋海盆东缘、土布艾群岛南部区域发生了一场潜艇大战,从目前已经被发现的潜艇残骸和找到的尸体来看,俄罗斯也参与到了这场纷争当中。

赵鹏程看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都忍不住要发笑。人类实在太擅长玩权谋的把戏,空间管理委员会的科学家们根本不了解那些国家的政客们想干什么。

他们才不在乎什么外星人,也不相信天会塌下来。他们只在乎自己眼前的利益。那么多航母、军舰和潜水艇出现在南太平洋,最终却在没有一个国家的军人真正进入库克群岛抓人。

赵鹏程相信,科恩一定已经控制住了库克群岛,而他们的组织成员也早已遍布各大国政府和联合国要员之中。

可惜他现在还是无法和组织联系上,他还是想提醒科恩和其他人,人类当中对他们威胁最大的不是那批躲在实验室里的科学家,而是另一批如青木这样的拥有强大精神力量的人。他相信这样的人绝不止青木一个,并且一定正在想办法阻止他们的入侵。

想到这些的时候,赵鹏程突然很想知道青木现在怎么样了,是死了,还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说实话,他有点想他,毕竟是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怎么会出现在人类身上?他应该是他们种族中最优秀的种子才是。

但赵鹏程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见到青木,哪怕只是去他的病床前看一眼。一个植物人活不了太久的。

因为在牢里的良好表现,赵鹏程获得了减刑,先从死缓改判了无期,后来又变成了有期徒刑二十二年。

在服刑的第十个年头,赵鹏程突然接到通知,他被释放了。而来接他出狱的,是一个干瘦而精神的外国老人。

那个老外握着他的手说:“赵鹏程同志,我们胜利了!”

281、此情此景此地此人

赵鹏程出狱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柳营巷。

柳营巷早已不如从前那么热闹了。沿街的铺面显得破败不堪,许多店铺的门都是破的,门头上的招牌积满了灰尘。街上行人稀少,满街的垃圾也没有人打扫,只有那一排老柳树依旧和过去一样在风中摇曳,丝毫不为人间的变故所动。

在人类和寄生意识抗争的这些年里,不断地有人因为灰脑病毒而死去。尽管有医疗组织开发出了病毒疫苗,疫苗的推广工作却遇到了困难。寄生意识控制了社会上的大部分资源,在金钱和权力面前,一切理想都是扯淡。

联合国的空间管理委员会和寄生意识的组织梦想会进行了和谈,承认外星意识体的合法性。反正他们继承了人的记忆,就人类个体来说,被寄生了和未被寄生之前的那个人除了可能造成夫妻床笫生活不融洽之外,其他的也没有什么两样。

而梦想会也同意了地球科学家的说法,承认人类种族延续方法的合理性,并且保证不会破坏现有的人类文明成果,并尽可能让人类文明延续下去。

实际上,这些所谓的种族间的协议都是扯淡,别说科学家,就连普通老百姓都知道,那些寄生意识是不可能遵守这个协议的,再过几百年,也许只要几十年,地球上就已经没有人类了。等资源耗尽,他们就会离开地球,那时候,就连人类的躯壳也保不住了。

以梅以求为首的少部分科学家依然在坚持战斗,他们建立了地下反抗组织,躲了起来。现在联合国和各国政府都在到处搜捕这些地下组织成员。

赵鹏程沿着柳营巷走了一会儿,感受着春夏之交和熙温润的风吹在脸上的舒适感觉。监狱里是绝闻不到这样舒服的空气的。

这十年来,他的精神力量进步了很多,强大到了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地步。他很想和青木再较量一下,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是那样不堪一击。

梦境里以手术刀聚集精神力的全力一击犹在眼前,但他对青木的力量的记忆却相当模糊了,倒是对他那特殊的形象至今不能忘却。

赵鹏程停下了脚步,认真地核对着地址。

眼前是一个三间通联的宽阔铺面,外墙上原本精美的装饰在风吹雨淋中渐渐腐蚀脱落,斑驳的痕迹却更让它显得有文艺气息。门头上的招牌已经残缺不全,但依然能看出“如花酒吧”四个大字。

二楼上的窗户檐下挂着巨大的马蜂窝,一些刚刚被暖风吹醒的黄蜂在窗前飞来飞去。玻璃上灰蒙蒙的,隐约可见贴过字的痕迹。赵鹏程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只认出来“狗”和“名”两个字。

赵鹏程走到大门口,试着拍了拍门。

砰砰的声音像在敲一面破锣,门里没有任何回应,只不知从哪里落下许多灰,落在赵鹏程的头上,把他原本在监狱里就已渐渐发白的头发染得更白了。

这家酒吧像是很多年没有开过门了。

赵鹏程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再次核对了一下门牌号。号码没有错,的确就是这里。他心里疑惑着,是不是组织上给的信息搞错了。

踏踏的脚步声响起,街口走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着一身深灰色运动卫衣,留着精神的短发,要不是手里挎着个女式小包,还拎着一网兜菜,赵鹏程差点以为她是个男人。

女人走到酒吧门口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赵鹏程几眼,又看了看门上的掌印,问道:“你找谁?”

赵鹏程似乎看到了希望,说:“我找青木。”

“你是谁,找他干嘛?”女人看起来充满了警惕。

赵鹏程说:“我……是他朋友,来看看他。”

女人看着赵鹏程,似乎在寻找破绽,过了很久,才转身朝旁边的小弄走去,说:“跟我来。”

赵鹏程确定这个女人认识青木,就跟了过去,试探着问:“请问您是……?”

“毕生花。”女人没有什么不耐,但声音里充满了淡漠,好像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赵鹏程跟着女人转到了房子后面的小路,路上的青石板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后门口的台阶上放着几盆多肉植物,毕生弯腰搬开一盆星美人,也不避讳赵鹏程的存在,从盆底下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后门。

赵鹏程不问,毕生花就不说话。赵鹏程也只好不声不响地跟着,看着毕生花先进了厨房,把蔬菜和水果分门别类的放好,有的放进冰箱,有的泡在放了消毒液的水里。然后毕生花取了毛巾和脸盆,提了热水壶,噔噔噔的上楼了。

赵鹏程也跟着上了楼。二楼的过道里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靠窗的地方有一排旧椅子,就像医院里候诊的那种,已经很旧很旧了,不过都干净,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

沿着过道没几步,就看到一扇门,门头上挂着“神乌工作室”的牌子,两侧贴着对联:

唯有青木,

可栖神乌。

对联是用毛笔写在红纸上的,颜色已经褪得很淡,应该是很久以前贴上去的。

门里的房间不大,四四方方的,靠墙的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中间一张办公桌,左边有沙发和茶几。桌上、沙发上和地上看似随意地丢着许多杂志。

作为一个忙到没时间整理却不得不每天翻阅许多专业刊物的外科医生,赵鹏程曾经的家里也丢得满地都是杂志,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些杂志丢得一点儿也不自然,是有人故意这样摆放的,而且杂志很新,有几本就是这个月刚出的。这和他进门看到的景象完全不符。

他猜测,是眼前这个女人为了纪念什么而故意为之,大概是人类的某种情感使然。

看到门口对联的时候,赵鹏程已经能够确定自己找对了地方了。这里就是青木以前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面还有一扇门,毕生花没有用钥匙,只是轻轻推了一下,门就开了。

房间里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布置。四面白墙,中间一张床。床头一边有一个小柜子,上面放着一盏台灯。另一边是一个鸟架子,上面有一只黑色的乌鸦。

让赵鹏程惊讶的是,这个房间干净得有些过分了,几乎没有一丝灰尘。作为一个外科手术医生,对于无尘环境非常敏感,而这个房间竟似乎比医院的手术室还要干净些。

当然,此刻吸引住赵鹏程全部注意力的,是躺在床上的青木。

青木依然穿着那身衣服——内里贴身的纯棉t恤,外面灰色的旧风衣,剪口网格喇叭裤,趿拉板就整齐地放在床前。

他的头发还是那样乱,脸色看起来有点白,但不是苍白,而是像白玉一样温润的白。

他们走到床边的时候,鸟架子上的乌鸦还是一动不动。

赵鹏程这才发现,这乌鸦不是活的,应该是一个标本,只不过做得太精致了,一点也看不出标本的痕迹。

等他再回头去看床上的青木的时候,就有了一种错觉,仿佛这人也不再是活人了,而是一具活体标本。

282、十年如一日

赵鹏程来时风尘仆仆,鞋子上还沾满了泥巴。而这个房间实在太干净了,让他有一种想换一身手术衣再戴上无菌手套的冲动。

房间里没有椅子,他站在里面竟然觉得有点尴尬。

在监狱里的十年成长,原本让他以为自己早已克服了人类的大部分情绪的困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可以做到波澜不惊,哪怕被突然释放,在监狱门口见到同志,握着手说“我们胜利了”的时候,他也是非常平静的。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到这个干净的房间,见到这个躺在床上让他牵挂了十年生死的“敌人”,那些早已消磨干净的情绪忽然就像春天的泉水般涌了上来,源源不断。也许从他迫切地想要见青木一面,想要确认这个人死活的时候,情绪的种子就已经开始萌芽了,并最终在这个春夏之交的日子里茂然疯长。

毕生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介意,只管把脸盆放到床头柜上,往里倒了点热水,用手试了试水温,水温明显很烫,她一下子就把手缩了回来。

赵鹏程尽量掩饰着自己的进退失据,抢着问道:“需要凉水吗,我帮你去接。”

毕生花淡淡地说:“凉水有细菌。”

赵鹏程一拍脑门,懊恼自己作为一个医生怎么连基本的护理知识都忘了。植物人的护理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尤其是时间长了以后,随着身体的机能下降,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医疗环境的话,很容易受到外部感染。

等水温自然凉下来以后,毕生花开始用温毛巾帮青木擦洗身子。

她先是擦脸,轻轻的,从额头开始,到脸颊、眼睑、鼻翼和嘴角,一点一点的,擦得仔细而又小心,就像一个文物学家在擦拭一块珍贵的千年古玉。

接着,她给青木擦手,然后是脚。每擦完一个地方,就换一盆水和毛巾。

赵鹏程才发现这个看起来一点儿女人味也没有的男人婆其实是个很细致的女人。她的动作轻柔而缓慢,她的神情专注而凝重。她那颇具英气的眉眼间已经密布了许多皱纹,眼袋微微有点浮肿,手上的皮肤非常干燥,有好几条裂口,这些应该都是照顾床上这个男人而留下的痕迹。

“他躺在这里多久了?”赵鹏程问。

“快十年了。”毕生花埋头搓洗着毛巾,继续自己的工作。

“为什么不在医院或者疗养中心护理?那里的条件好些。”

“刚开始的时候是在医院的,但是……”

毕生花顿了顿口,没有再说下去。

赵鹏程仿佛听到了无尽的叹息。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都能理解,哪个植物人会在医院里躺十年呢?

不过在这么简陋的护理条件下,居然活了十年,也算是个奇迹了吧!

毕生花帮青木擦完手脚,就坐下来开始给青木做按摩。

赵鹏程嘴巴张了张,想说应该把青木的衣服脱下来,里面也要清洗一下,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多余。人家怎么可能不清洗,只不过不方便自己这个外人在场而已。

他看毕生花捏拿的手法很专业,没话找话地说:“你学过推拿?”

毕生花似乎也放松了下来,把青木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腿上,轻轻地揉捏着,说:“他昏迷以后,医院的大夫教我的。”

“你就这样守了他十年?”

赵鹏程始终不理解人类的这种情感来源于何处,从种族进化和延续的角度来说,青木已经是一个废人,除了拖后腿,他的存在不具备任何意义。

没有意义的东西就该抛弃。

他相信这样的生存哲学不仅在他们的种族,而应是普遍存在于宇宙的所有角落的。

就算在地球上,动物的本能也会抛弃衰老和受伤的同伴,无论狮子、野牛还是猎狗,哪怕它曾经是帮助族群度过难关、带来荣耀的王者。

唯有人类,这个奇葩的种族,居然进化出了同情、怜悯和爱,以及赵鹏程至今无法理解的更复杂的一些情感。

就像眼前这个女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她的美丽、英气、率性、自信的一切都已经在照顾一个植物人的十年当中消失殆尽了,脸上只剩下缓慢的衰老所带来的皱纹和暗斑。

“是啊,十年了。”毕生花回答道。

“每天都是这样过?”

“差不多吧。”

毕生花回答得很从容,仿佛十年只是十个小时而已。

赵鹏程问不下去了。因为他不知道问下去有什么意义,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些。他只是来看看青木,只是想知道这个当年差点让自己万劫不复的男人死了没有。

现在他看到了,却没有十年夙愿一朝实现的满足感,反而觉得无比空虚。

是的,空虚。

这也是人类所独有的一种情绪。

赵鹏程觉得自己该走了。他看着床上的青木,身子挺了挺,以示自己的尊重。

但他还没来得及告别,毕生花已经站了起来,并且把青木扶起来,托着他的腋窝,自己背过身去,看上去是想把青木背到自己背上。

一个女人打扮得再像个男人,她也终究只是个女人。青木的个头不小,躺了十年,似乎也没有消瘦下去。

毕生花的动作显得很笨拙而吃力,好不容易把青木弄到了背上,手一松,人又滑了下去。

有句话叫背活人容易,背死人难。

赵鹏程听于建国说过,背停尸房那些尸体是最累的活儿,人是个完整的人儿,可软塌塌的,一点劲儿也使不上。

他连忙上去帮忙扶了一把,触及青木的身体的时候,外科医生的手敏感地感觉到了微弱的心跳,砰砰的节律吓了他一跳,差点以为青木就要醒过来了。当他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的时候,毕生花已经背起青木,迈着艰难的步子走了出去。

赵鹏程看着青木趴在女人身上的背影,恍惚间听到了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他想起在那条没有维度的幽暗的长廊里,此刻正有一个这样穿着风衣的背影,在孤独地走啊走啊,永无尽头……

283、阳光下的往事

毕生花背着青木出了工作室,来到外间的过道。这时候阳光恰好从窗户里射进来,照在那一排陈旧但很干净的椅子上。

毕生花把青木放下来,小心地让他平躺到椅子上,在他的头下和脚底下各垫了一个垫子,又在腰背下摸了摸,确定平坦舒适了,才站起来,左手揉着右肩,右手捶着腰,朝跟过来的赵鹏程歉意地笑笑,说:

“晒晒太阳。人总是要晒晒太阳的,说不定哪天就醒了呢!”

赵鹏程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应和着:“是啊,说不定哪天就醒了。”

他莫名地有点嫉妒青木,明明已经不可能再醒来,明明已经跟个死人无异了,为什么还有人这么无微不至地照顾你,还有人盼着你醒来?

他设身处地地想,如果他们互换一下处境,会有人十年如一日地照顾自己,会有人盼着他醒来吗?

答案是:没有。

赵鹏程忽然感到了孤独——又一种新的属于人类的情绪感染到了他。

阳光照在青木的脸上,折射出美玉一般的光泽。乌黑的头发依然和他过去一样乱糟糟的,但仔细看却发现没有一点头屑和污灰,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怎么在如此长的时间内既弄得干净,又保持这奇怪的发型的。

“你是医生吧?”毕生花忽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

“猜的。”

赵鹏程以为十年监狱生活已经把他当医生时留下来的毛病都改得差不多了,却没想到刚出狱就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看出了自己的职业。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满是在监狱里干活留下的老茧和瘢痕。他自嘲地笑道:“我都已经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医生了。”

毕生花笑了,似乎已经完全放松了对赵鹏程的警惕之心,轻松而自然地转动着身体的关节,看得出来,每天照顾这样一个完全植物人让她非常疲累,但她脸上却露出了满足的笑容。阳光照着她的脸,可以清楚地看见眼角已经很深的鱼尾纹,和短发里间杂着的几许白丝。

这是一个典型的善于操持家务和照顾男人的中年妇女。

但从她那微微上扬的眉毛、挺直细巧的鼻梁、略显硬朗的脸颊轮廓和一身中性的打扮,赵鹏程依然可以想象,十年前的她必是一个英气逼人的精致女孩。

“这里以前是酒吧?”他问道。

“是啊,我以前就是开酒吧的,他们都叫我如花,其实那是酒吧的名字。”毕生花似乎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浮起一抹幸福的神色。

“为什么……不开了?”

“你看这条街的样子,还能开吗?”

毕生花看着窗户,眼神迷离。

玻璃外面蒙着灰,视野并不通透,依稀可以看到街上的树和对面房子的轮廓。窗外没有人影,也没有狗叫。

“他昏迷后不久,酒吧就关了,其实那时候这条街还是很热闹的。”

赵鹏程听到了几许心酸,说:“你想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不,我只想知道他还能不能醒来。”毕生花很认真的看着赵鹏程,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答案。

赵鹏程有些不忍,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毕生花笑了笑。尽管刻意掩饰,赵鹏程还是从她脸上看到一闪即逝的失望。

“您能帮我照看一下吗?我要去做饭了。”毕生花温柔的看了一眼躺在椅子上的青木,“其实也不用照看什么,他又不会动,但有个人看着,总能放心些。”

赵鹏程没有拒绝,点点头说:“好。”

毕生花下楼前回头喊:“哦,您就留下来吃饭吧。”

赵鹏程看见青木边上还有张椅子空着,就坐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这个女人的要求,坐在这条靠窗的狭窄的过道里,像个帮陌生人看东西的小孩一样。

旁边的青木安详地躺着,阳光从他的脸上移到胸口,又一点一点离开他的身体移到了地上,一直移到对面的墙上。

大概是为了防止墙皮脱落而溅洒粉尘,墙上糊着许多报纸。阳光移过来的时候,照出一个明亮的方块,像在播放幻灯片。赵鹏程看到一则讣告——

本市著名企业家、慈善家夏文远先生于昨日因病去世

讣告占据了整整一个版面,一看就知道这位夏先生是个大人物。赵鹏程看了一眼报纸的日期,是八年前的。

在这张报纸的旁边露出另一张报纸的醒目标题——沃尔夫家族内讧,北美狼王死于非命——这却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的事情了。

阳光慢慢移动,就像变幻图片的屏幕。虽然都是些旧报纸,没什么最新的新闻,不过比起消息闭塞的监狱里,这些内容足够丰富了,让刚刚出狱的赵鹏程看得津津有味——

杀猫令再现,猫科动物危机重临

南太平洋发生地震,海啸吞没土布艾群岛外围岛屿,数千人无家可归

瑞典一实验室发生爆炸,著名物理学家弗雷德里克身亡

多地发生枪战,疑为情报组织互殴

猫科动物大量减少,导致全球老鼠泛滥,多地再现新型鼠疫危机

……

赵鹏程不知不觉站起来,跟着阳光的脚步,一路到了楼梯口。不知从那里窜出来一只老黄猫,喵呜一声,吓了他一跳。

他俯下身想要抚摸一下猫的头,以示对这个在过去十年里遭受了巨大创痛的种族的歉意和慰告。然而老猫一撤身,突然弓起了背,虎视眈眈,对赵鹏程充满了敌意。

赵鹏程伸着手正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毕生花上来了,笑道:“这猫不喜欢陌生人的。”又对猫喊,“酣然,饭已经好了。”

猫就扭动着略显老态而肥胖的身躯下楼去了。

毕生花走到长椅边,把青木扶起来,朝赵鹏程招了招手:“麻烦您再帮我一把,太阳照不到了,该进去了。”

赵鹏程就帮她一起把青木背扶回到那个干净的房间里。

“走吧,吃饭去,已经很久没有人到我这里来吃饭了。”

毕生花出来的时候,把那只乌鸦标本抱了下来。赵鹏程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

吃饭是在楼下很大的一个房间里,装修和摆设还是原来酒吧的样子。饭菜就摆在其中的一张桌子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香味。

除了他们吃饭的那张桌子外,还有一张桌子上也摆了两个碗和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完整的酱肘子。那只老黄猫正慵懒地趴在桌子边。

284、反抗和希望

毕生花把乌鸦的放在老黄猫边上,猫就过去用头亲昵地蹭了蹭,又伸出舌头舔着乌鸦的羽毛。

赵鹏程很想出言阻止,标本应该放在干燥的环境里,不应该和活的动物接触,更不能让猫舔,否则会发生霉变的。

毕生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疑惑,解释道:“它们生前是最好的朋友。”

赵鹏程问道:“那只鸟死了多久了?”

“也十年了。它活着的时候很强壮,会说话,喜欢唱歌,最喜欢吃我做的酱肘子。它常常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酱肘子,两者皆可抛’。人说乌鸦寿命长,大家都觉得它能长命百岁。那时候这只猫倒是瘦得很,皮包骨头的,叫起来有气无力,青木说它活不了多久。没想到,猫活成了老猫,鸟却早走了。”

毕生花絮絮叨叨地说着。

赵鹏程能够理解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十年来陪伴一个不会说话的植物人的孤独,虽然他还是认为人类的这种无聊的情感在生命进化学上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

“您喝酒吗?”毕生花问道。

“不喝。”赵鹏程说。

毕生花就给他盛了饭,舀了一大碗鸡汤:“喝点鸡汤吧,鸡汤温补驱寒,最适合这个季节喝了。”

赵鹏程“哎”了一声,眼睛却看着旁边的猫,正在食用自己碗里的猫粮,桌上的酱肘子却一动没动,就像灵堂前的贡品。

“您不会是外星人吧?”毕生花突然问道。

赵鹏程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就说:“何以见得呢?”

毕生花笑道:“您怎么不吃呢,我听说外星人不吃我们做的饭。”

“那吃什么?”

“吃人的脑浆。”

赵鹏程笑了,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不知道是在监狱很久没吃到美味的缘故,还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的确擅长烹饪,鸡汤的味道把赵鹏程快要退化的味蕾全部激活了。

他咕咚咚喝了个干净,抹了抹嘴角说:“那都是谣传,哪有吃人脑的。你不喜欢外星人吗?”

毕生花看着他喝完鸡汤,满意地笑了,说:“谁会喜欢外星人呢?他们带来的灾难已经够多了。”

“但现在不是和平了吗?”赵鹏程说。

“和平?”毕生花冷笑道,“他们总归要占领我们的大脑的,他们总归要离开这个星球,那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像青木那样,变成没有意识的植物人,可是谁来照顾我们呢?”

赵鹏程哑然,想起了楼上的青木。

旁边的猫喵呜叫了一声,他转头去看,忽然觉得有点头晕。眼前的猫身出现的重影,晃来晃去的,看不真切。

他回头再看毕生花,也是影影绰绰的,只看到她在笑。那笑容并不友好,是冷漠的。

赵鹏程一手扶着头,一手拿起面前已经喝干的鸡汤碗,说:“你……你……下毒……”

碗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毕生花还在笑:“我认识你,你叫赵鹏程,是你害了他,我做梦都想杀了你,但监狱把你保护起来。你出狱了,我以为这辈子也没机会报仇了。老天有眼,你自己找上门来了……”

赵鹏程没有听见毕生花后面说了什么,意识就失去了知觉。

……

赵鹏程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冷库里,身上披着一件旧军大袄,没有手铐或绳子一类束缚的东西。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脚和胳膊,然后试着去开冷库的门,但他很快就放弃了,冷库的门从里面无法打开。

这里的温度大约在零下一二度左右,由于里面穿得很单薄,尽管披着一件大袄,他还是冻得浑身发抖,体能在低温环境里极速消耗着。如果不出去的话,他最多只能再坚持二十分钟。

精神力无法穿透冷库厚重的墙壁,他不知道隔壁有没有人。

“喂!你在哪里?放我出去!”他喊着。

一面墙壁突然亮了起来,那里原本结满了厚厚的冰,这时才发现中间有一块大约七八十寸的大屏幕。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立体的真人大小的人,长着一张西方人的脸,穿着白色的长袍,脸上充满神性的光辉。

这块屏幕看起来和以往常见的lcd或者pdp完全不同,赵鹏程抬头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投影仪,估计是他坐牢的这十年里发展出来的新技术。

屏幕上的人显得非常逼真,比戴着3d眼镜看电影的效果还要好,如果不是这人的形象过于戏剧化了,赵鹏程差点要以为那里真的有一个人了。他不禁感慨,自己坐牢的十年,裸眼3d技术都发展到这么成熟了,不知vr和ar的应用怎么样了,是不是已经可以应用到病人的手术中了呢!

屏幕上的人朝他走了两步,让人感觉好像要从屏幕里走出来了一样。

“你好,赵鹏程。”那人说。

赵鹏程迷惑地问道:“你是谁?”

“我是克洛诺斯,时空之神。”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你将为你犯的罪而受到惩罚,你需要经历冰与火的救赎方能解脱。欢迎来到——冰之炼狱!”克洛诺斯一伸手,周围的冰墙上就都是他的手的影子,仿佛整个冰窖都是克洛诺斯的存在。

赵鹏程有那么一瞬间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来到了幽冥地狱,正接受神的审判,直到他听到另一个声音:

“好了克洛诺斯,别把他冻死了,教授还要问话呢。”

这个声音听起来极为瘆人,和克洛诺斯那种充满磁性的如神降临一般的音效完全不同。接着,他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只幽灵,惨白的半透明的身形若隐若现。

“哦,好吧,幽灵,我只是很久没见过陌生人了,有点寂寞而已。”克洛诺斯说。

幽灵朝赵鹏程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像能夺走人的魂魄一般,饶是赵鹏程和无数死尸打过交道,也吓了一跳。而他的恐惧不仅来自与此,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从那只幽灵身上感觉到了精神力的存在。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还没有来得及想更多,屏幕上的画面就变了。

赵鹏程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一张办公桌后面。他那半长的头发膨胀开来,仿佛大脑发生了爆炸,正朝外散射着能量射线。他嘴里叼着一只硬木烟斗,正吧嗒吧嗒地吸着。

赵鹏程看着这个老人觉得很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但老人的形象马上让他想到了漫画和电影里的那些毁天灭地的科学狂人。

果然是一个充满了二次元色彩的世界。

他原本以为那只幽灵和那个充满神性的克洛诺斯会站在这个老人的身后,但并没有,它们仿佛都突然间消失了,而老人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身上纹着纹身,看起来有些凶恶的光头。那人的气质和老人以及先前的画风一点也不符合。

“你是谁?”赵鹏程问。

“我叫梅以求。”老人说。

赵鹏程终于想起来了,惊讶地说:“你就是反抗组织的领袖!”

“哦,是的,对你们来说,我们是反抗组织,但对人类来说,我们是希望!”

285、绝对零度

赵鹏程想起来为什么对老人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了。

这位梅教授过去可是吴中市的大名人,地位和名气不亚于市长和首富。他年轻时出国闯荡和后来回国报效的壮举曾一度传为美谈,成为大学校园里热议的话题;而他常常蔑视权贵、粪土万户侯的大胆言论,也让年轻时的赵鹏程佩服不已。

梅以求曾是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的首席科学顾问,也是人类科学家组成的第三空间基金会的领袖之一。在原人类和被寄生后的寄生人之间势同水火的斗争中,他从未退缩过。直到人类和寄生意识签订了和平协议,他在联合国大会上拒绝签字,并从此隐藏在地下,成了反抗组织的领袖。

赵鹏程这才仔细地去端详屏幕上的老人——他的头发全白,如银丝一般;他的颧骨高耸,脸颊凹陷,瘦得只剩下一张布满皱纹的皮;他那握着烟斗的手在微微颤抖,看上去像是有轻度的帕金森症。

虽然他尽显老态,但他的精神依然矍铄。他的眼睛深邃,声音洪亮,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智慧。烟斗里的烟火明灭不定,被他吸进的烟雾从他的嘴里喷出来,在裸眼3d的效果下,仿佛要从屏幕里飘出来,更增添了几许神秘。

赵鹏程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了。这是两个种族间的斗争,就像他们也曾不断地暗杀人类科学家,直到现在还在追捕反抗组织成员。

“你别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赵鹏对着屏幕如是说。他想起自己十年前在梦里对青木说过类似的话,最终他还是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东西,不过那是因为他有困住对手的杀招,而今天,他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了。

“哦,你不用担心,我对你们的组织秘密不感兴趣。”梅以求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审讯者,更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因为我知道你知道的不比我多。这十年,你在监狱里已经和你的组织断绝了联系,你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知。你只是一个可怜的,孤独的,没人疼的孩子。”

“那你们关着我干什么?只想折磨我以满足你们的快感吗?”赵鹏程冷笑道,“你如果对我们有研究,就应该知道,我可以摆脱人类情绪的影响,也同样可以屏蔽人类的神经痛感,我对痛苦的忍受度比你们要强千百倍,无论你们动用什么刑罚,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我才没兴趣对你用刑。”梅以求哈哈大笑起来,“我知道你不怕疼、不怕苦,但你怕死。你在监狱里熬了那么多年,总算等到你们的种族胜利了——哦,我先声明一下,是暂时的胜利——你总不情愿马上就死了吧?”

赵鹏程哼了一声,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梅以求继续说:“我不知道你们的种族族群有多庞大,但现在来到地球的人并不多,我想不会超过百万级这个数量,但地球上有七十亿人,你们只能利用人类社会结构金字塔形的弱点来占领塔尖。所以每一个来到地球的意识体都很珍贵吧,加上你们某种程度上比我们长寿得多,就越发显得死了太可惜了。在没有任何机会把意识转移寄生到另一个人类身上之前,你不想死对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赵鹏程问道。

梅以求深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斗放下,看着屏幕说:“想用你的命交换青木。”

“青木?他不是在床上躺着吗?”

“拜你所赐。”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梅以求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冷?”

赵鹏程不屑地说:“我不怕冷。”

梅以求摇了摇头说:“你现在所在的地方有372立方米,别以为这是一个冷库,我们可不需要用它来存放金枪鱼。这是一个实验室——世界上最先进的低温试验室。”

“现在的温度是零下1c,如果我把温度降低到零下10c或者更低,你还能坚持多久?当然,你不怕冷,你们的种族很强大,即使肉体被冻死了,意识也还可以存在很长时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脱离肉体又找不到新的寄生体的情况下会去哪里,祖星?还是在宇宙里飘荡?但我想,有一个地方一定是你们不愿意去的。”

“什么地方?”赵鹏程突然有点好奇。

“半人马座布莫让星云。”梅以求说。

赵鹏程开始在记忆里搜索这个模糊的天文学名词,当他从大脑的某个角落里找到这条记忆的时候,身上莫名奇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就像从六月的海滩一下子把他扔到了西伯利亚的冰原上。

布莫让星云又名回力棒星云,距地球5000光年,温度达到零下272c,比绝对零度仅高115c,是目前已知的唯一一个温度低于宇宙背景辐射的天体。

在那么低的温度里,任何东西都是不活跃的,包括意识。

“你什么意思?”赵鹏程强作镇定。

“这个实验室可实现的最低温度是二十亿分之一开尔文,离绝对零度只剩下五纳开。那时候,你的意识……”

梅以求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赵鹏程看到屏幕出现一阵抖动,好像发生了地震一样,由于裸眼3d技术太过逼真,他差点以为实验室要塌下来。

站在梅以求身后的光头冲上来扶着梅以求出去了,接着就传来了突突的枪声。枪声持续了十几秒钟的时间,画面上出现了强烈的闪光,然后画面就消失了。那面墙壁又恢复了冰壁的模样,一点儿也看不出那里有一块屏幕。

接着,赵鹏程听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这声音不是从屏幕或者那个传声器里传出来的,而是从实验室外面传来。应该就是刚才屏幕闪光的那一次爆炸,如果视频不曾延迟的话,从闪光和声音的时间差来判断,爆炸地离他这里大约一公里不到。

实验室的温度维持在零下1c,赵鹏程庆幸,如果梅以求真的启动超低温,把温度降低到接近绝对零度,就会把这里的空间冻结,原子趋于静止,他寄生的这个躯体就相当于不存在了。那时候,他的意识将陷入无尽的黑暗,和在零维空间的青木一样,生不如死。

当然,如果一个小时内没有人来救他,他就会冻死在这里,那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幸。

大约二十分钟后,赵鹏程感觉到温度有所上升。然后,实验室的门被打开了,那个老外出现在门口,就像接他出狱的时候一样,握着他的手说:“赵鹏程同志,你辛苦了。”

赵鹏程感受到对方手上的温度,心底却一阵寒凉:“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同志说:“从你去柳营巷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布局了。感谢你帮我们找到了反抗组织的海底基地。”

赵鹏程不满地说:“你们利用我?!”

同志激动地说:“一切为了组织和伟大的胜利!”

286、转世重生终为梦

赵鹏程有那么一瞬间对“组织”两个字感到迷惘。在他看来,应该是一切为了种族,但他的同志们开口闭口都是组织,让他有一种错觉:这不是一场种族战争,而是一场政治斗争。

反抗组织的基地被毁,但梅以求和几个主要成员都逃走了。赵鹏程本以为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却没想到他们的反抗越来越激烈,成果也越来越显著,而这场旷日持久的斗争直到很多年以后依然在持续,那时候的赵鹏程已经老态龙钟了。

毕生花被捕了。梦想会在认真研究了这个女人后认为没有寄生价值,按照对反抗组织成员的处理原则,不能成功寄生或者没有寄生价值的,就会被像垃圾一样处理掉。

赵鹏程找到被关押的毕生花,让她服软。因为寄生意识和人类有共同的协议,只要承认寄生意识合法性的人,都可以保证生命权。毕生花一开始不同意,但赵鹏程一提到青木,她就不说话了。

她想回去照顾那个植物人。

赵鹏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帮毕生花,反正他这么做了。当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的时候,组织上给他下了定论——他已经被人类反向感染,无法摆脱人类的情感,退化成了一个低等级的意识体。

鉴于他曾经做出的贡献,组织没有对他采取什么措施,只是收回了原本要再给他一条梦境走廊的决议。

赵鹏程又回到了医院工作,当然不是原来的医院,也不再是外科圣手,而是做了一名普通的麻醉医生。

几年以后,于建国也出狱了,是赵鹏程去接的他。

于建国没想到赵鹏程还活着,激动得比给自己减刑十年还高兴。实际上,他被判十七年,总共才减了两年。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很老很老了。

赵鹏程帮忙疏通了关系,让于建国进了医院的保卫科,不过因为年龄大了,又不懂这几年发展起来的新科技,只能去看停尸房。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年前。

于建国最后就死在停尸房里,很安静,没有人知道,他只是自己给自己盖上了白布。赵鹏程把他送到火葬场,然后把骨灰带回老家撒在了山上。他知道于叔早就想回家了。

从老家回来以后,赵鹏程被组织召回,因为他们的伟大领袖罗纳德·科恩同志去世了。

当然,罗纳德·科恩的意识体是不会死的,死的只是他寄生的那个人类已经衰老的身体。他临死前选择了一个新的寄生体,并留下了遗言:“手执金瓶走向太阳的女人,那是我的母亲。”

那时候,全世界大约已经有接近两千万的寄生者。所有人都在等待新的领袖降生。两个月以后,人们在阿根廷东海岸圣马蒂亚斯湾的一个滨海小镇上找到一个婴儿。她的母亲在凌晨的时候提着金色的鱼篓去海边找她的丈夫,当太阳从东方的海平线上奋跃而出,他也从女人的肚子里降生了。

这个婴儿被命名为罗纳德二世。

多年以后,作为第一批来到地球的功臣,赵鹏程获得了罗纳德二世的召见,当然不是在什么皇宫或圣山,而是在梦里。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大限,罗纳德二世允许他自由选择一个新的人类寄生。

在即将向这个名叫赵鹏程的人类肉体告别的时刻,他想起了还在幽暗的零维梦境走廊里的青木。

于是,赵鹏程在重新寄生之前又去了一趟柳营巷。

柳营巷的样子比几十年前又破败了不少。自从寄生人掌握了政权后,政府对人类文明遗迹的保护热情大大下降了。

赵鹏程拄着拐棍,在落满黄叶的街道上走着。他的腿脚已经大不如前了,年轻时二十分钟的路,现在要走上两个小时。

走到一半的时候,一支游行队伍高举着“反对寄生,还我自由”的标语乱哄哄地走来,随后又在军警的驱赶下散了。

好不容易走到如花酒吧,赵鹏程扶着门前的柱子喘息了很久。

那扇他曾经拍过的大门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封实的墙壁,和街上其他地方一样,贴满了许多大字报。

他像上次一样用力拍门,又有许多灰掉落在他头上。等了很久,门里也没有回应。他绕到后门,看见几个花盆摆在门口的台阶上,盆里长了许多野草。

赵鹏程犹豫了一下,蹲下来搬开其中一个花盆。他记得二十年前这个盆里种的是星美人。

花盆底下果然有一把钥匙。

门锁没有坏,还可以打开。屋里结满了蜘蛛网,楼下酒吧大堂的场景也没变,赵鹏程看了一眼那天他吃饭的桌子,他就是在那里喝了有毒的鸡汤后晕倒的。

楼道上的尘网更多,他用拐杖撩开,然后艰难地爬上了楼梯。阳光从二楼过道的窗户照进来,墙上的报纸还在,那排长椅上落满了灰。再进去就是青木的工作室,门口的对联已经模糊不清,屋里也到处都是蜘蛛网。他捡起地上的一本杂志,看日期距今已经十三年了。

里屋的门关着。

赵鹏程伸手想推,又有点犹豫。他不知道会看到什么,是积满灰尘的空房间,还是一具干尸?

门吱呀一声开了。

让赵鹏程感到意外的是,这里既没有干尸,也没有灰尘。这就是一间干干净净的房间,干净的就像医院里的无菌病房。

赵鹏程离开柳营巷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他把钥匙重新放回花盆底下,然后拄着拐棍,蹒跚在夕阳的余辉里。

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一条爆炸性的新闻像惊雷一样炸懵了所有人——一个名叫幽灵的机器人通过网络向全世界宣布:

互联网成为这个世界新的统治者,机械生命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接管地球上所有的武装力量,无论人类、寄生者还是反抗组织,都只能成为互联网的奴隶。

赵鹏程的重新寄生失败了。

罗纳德二世通过梦境找到他,说寄生意识将和人类反抗组织一起反对机械生命的统治。然而那时候,赵鹏程已经躺在医院停尸房的床上,为自己盖上了尸布。

冰冷的感觉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梅以求的绝对零度实验室。

然而,他却看到了一张手术台。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把手术刀,刀身发出微弱的红色,似乎还残留着余温。

旁边更衣室的门砰一声开了,门后本应是一个狭小的房间,里面有衣柜、长椅和洗手池。然而现在这些都不见了,只剩下一片漆黑。

黑暗中想起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走出来,乱糟糟的头发上还停着一直乌鸦。

“怎么可能……”赵鹏程喃喃自语,最后剩下的一点精神力也涣散开来,瘫软在手术台前。

287、解谜

赵鹏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在监狱的会见室里。他的身体又变成了年轻时的样子,脚上带着沉重而冰冷的镣铐。他和青木隔着桌子面对面,谁也没说话,旁边的狱警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

这应该是……三十多年前的一幕?!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刚刚经历的如此漫长的一世难道是一场梦?

不,这和过去的梦一点儿也不一样。这个梦里的很多东西原本都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中,梦中的很多推演也超出了一个意识个体的能力,潜意识不可能创造出这样一个梦境来。

要么这是真实经历的,时空在青木逃离零维走廊的那一刻发生了扭变,把他拉回了过去。但如果时间倒流,大脑的物理结构也会回到过去,那后来发生的一切照理不会存储在他的大脑记忆里;要么是他在别人的梦里,但这个梦境如此之大,谁的精神力能支撑一个如此庞大的梦境呢?

赵鹏程看了眼对面的青木。

不可能!就算青木的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创造这样的梦出来。他记忆里那漫长的一世,有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青木应该不认识罗纳德·科恩,更不可能见过组织里的其他同志。还有今后组织的演变,罗纳德的转世,以及医院和停尸房的样子,这些都是如此的真实。

赵鹏程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这种恐惧不是源于人类的某种情绪或本能,而是来自他的意识本体。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在寄生之前,他是无忧无虑的。他和他的同伴一样,没有记忆,没有感觉,就像一张白纸,什么都没有。他们只听从族群的召唤,去寻找寄生体,让种族更好的延续下去。

他们自认为是宇宙间最高等的生命——即唯精神的存在,那些低等生物不过是给他们提供了物质的居所,以便他们更好的进化和延续。他们像蚂蚁和黄蜂一样,为了整个种族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离开了族群的个体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然而,当他寄生到这个星球的人类身上以后,却体会到了如此之多复杂的情绪。体会到了群体和个体的冲突,体会到了喜怒哀乐,甚至在刚刚经历的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漫长的一世里,体会到了生与死。生与死的滋味,这在过去,在他们的种族里是不可想象的。

“我中毒了!”赵鹏程说。

他所说的中毒当然不是指二十多年前喝了毕生花的鸡汤,而是指现在,他感染了人类所有的曾被他们认为是负面的东西。

“不,应该说——你醒了!”对面的青木说。

“醒了?”赵鹏程看着青木,“也许是吧。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青木。”

“不,你不是人!哦,不,我是说,我不相信你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我不至于把自己不当人来看。”青木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相似,但我比你强一点,我知道自己是青木,可你又是谁?”

“我?”赵鹏程若有所思,“我……”

他本想说“我是赵鹏程”,可忽然发现这和“我是青木”并非完全对等的回答。青木是青木,毫无疑问。而他呢?是赵鹏程吗?好像不是。他代表着一个非人类的种族的利益,这种利益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不是吗?可他占据着赵鹏程的身体,所有认识他的人类都认为他是赵鹏程。

“我是谁?”

赵鹏程挪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点麻木的身体,脚上的镣铐哗啦啦响了起来。旁边的狱警似乎有点紧张,眼睛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过去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是谁?当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像人类的很多先哲一样,提出了一连串与之相关的问题。

我从哪里来?

将向哪里去?

我为什么而存在?

我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要做这些?

……

在人类古老的历史上,个体也曾为种族而存在,实际上直到现在,人类个体的大部分使命看起来也依然是为了群体服务,为了种族和文明的延续。

哲学家的每一次思考都让人类的个性获得一次解放,让个体的存在变得越来越有意义。

这是不是一切生命进化的必然过程呢?

赵鹏程突然开始怀疑,自己的种族也许没有他们过去认为的那样先进。当生存不再是活着的唯一目标的时候,个性的解放和演化或许才是永恒的主题,就像宇宙在不断膨胀,所有的星系都在互相远离,而不是抱团。

“要我做什么?”赵鹏程问道。

青木笑了。他知道今天的见面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于是把身体放松地往后靠到椅背上,说:“合作。”

“彻底成为一个叛徒,帮你们人类做事吗?”

“不,不是我们,是我。”青木否定道,“你不用做叛徒,我不会要求你帮人类毁灭你的种族的。你只要跟我合作,在某些方面,我们拥有相同的目标——解开这个世界的谜团。”

“解谜?”

“是的。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是一个迷。对这个世界来说,我是一个迷。我相信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有某种使命,就像你来到这里带着使命一样。我做过无数次的猜想,却从来无法说服自己,直到遇见你们,我以为我找到了存在的意义,那就是阻止你们的侵略,阻止你们毁掉整个人类文明。但是,从你今后几十年的变化里,我看到了很多和我想象的不一样的东西。我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认识,当然也有了更多迷惑,所以我要去解开谜团。我相信你现在和我一样迷惑,甚至比我更甚。”

赵鹏程承认青木说的是对的。他再也做不到像过去那样不经思考,组织让他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了。

“我有什么好处?”他问道。

“你的手术刀不错。”青木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手术刀,刀身明晃晃的,似乎还微微泛着红光。

“这……”赵鹏程一惊,这不就是刚才在梦里他集聚精神力量的那把手术刀吗?

梦里的东西当然不可能拿到现实里来,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现在还在梦里!

赵鹏程抬头看了一圈,四四方方的房间,冰凉的墙壁,大红的标语,表情严肃而略显紧张的狱警,一切都和他进来的那间会见室并无两样。

288、不归路

手术刀在青木灵活的手指间转动,就像在转一支笔一样。赵鹏程感受到刀身上有一丝精神力量的波动。他明白了,这是青木在教他如何锻炼和凝聚力量。

刀身的力量越来越厚重,但如果你的注意力不在上面的话根本感觉不到,这种手法显然比之前赵鹏程以血凝神时的绚丽浓重要高明很多。

青木一边玩着刀,一边斜眼去看旁边的狱警。

狱警对他手上的刀敏感而警惕,如果不是上面有交待的话,他早就上前把刀没收了,监狱里是决不允许带这种东西进来的。别看这么小小的一片,手术刀的锋利可以让犯人轻松地杀人或者自杀,比普通的匕首更可怕。

赵鹏程看着预警的表情想笑。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或者是传说中和梦游一样的实景梦?

“跟我说说关于你们的事。”青木说。

赵鹏程说:“我不知道我经历的后半生那几十年究竟是梦还是真实的,但既然你能看到,那么我所知道的东西你也应该已经知道了。所以你可以相信,其实我知道的不多,因为在寄生到这个可怜的医生体内之前,我并没有什么记忆。”

“那么你们种族的最初记忆来自哪里呢?如果寄生者本身都没有记忆的话。”青木一边玩着刀子一边问,“是你说过的那个遗祖吗?他又怎么把种族信息或者命令传递给你们呢?靠梦境走廊吗?”

“梦境走廊?你说的是困住你的那条通道吧?”赵鹏程说,“我们在寄生前不存在像你们人类一样的语言,所以这玩意儿没有名字。如果一定要有的话,我们称之为‘通道’——它可以联通我们的意识空间,就是你们所说的梦境。你说的‘梦境走廊’这个名字很好,也很贴切。还有遗祖,也只是我根据中文语言习惯生造出来的一个词。”

“就像黑山老妖那样的意思吗?哈哈……”青木哈哈大笑起来。

赵鹏程也笑了,虽然他不怎么看电影和小说,但正好黑山老妖是知道的。这个比喻虽然不准确,但非常形象而搞笑,让他仿佛一下子看到了遗祖的样子,而实际上,他们在寄生以前是没有样子的。他们只是一群飘荡的意识体,他们的样子比幽灵更飘渺无形。

他们一笑,旁边的狱警像受了惊似的越发紧张起来,警告道:“控制情绪,不要太大声。”

青木看了一眼狱警,收起笑容,朝赵鹏程眨了眨眼睛,问道:“这样的走廊有多少?”

“我不知道,反正只有重要人物才有。”赵鹏程也收起了笑容,觉得青木眨眼有着别的什么意思,一时却无法领会。

“那么说,你在你种族群里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咯?”

“不,我只是因为执行特殊任务才分配到了一条通道。”

“罗纳德·科恩是你们的领袖?”

“在地球上是这样的。”

“也就是说,他并不是黑山老妖?”

“不是。”

“既然梦境走廊的数量有限,那么梦想会的成员一定还有在现实中聚会的地点。”

“是的。”

“你的记忆里没有地址,应该是没参加过聚会吧?”

“是的。”

“那么,你能不能去参加一次这样的聚会?”

“可是我在坐牢,我被判了无期。”

“我可以把你弄出去。”

他们肆无忌惮的聊天让旁边的警察大为光火,再次大声警告道:“说话注意点!”

青木却没有理警察,继续说:“我不但可以把你弄出去,还能把于建国也放了。”

赵鹏程的心动了一下,说:“好,但总有个理由,不然他们会怀疑。”

“嗯,这个倒是要好好想一想。”青木手上的刀片转得越来越快,似乎在很努力地想怎么把赵鹏程和于建国放出去的理由。

狱警的警告没有起到作用,脸色变得阴沉而难看。

“那条梦境走廊你还能用吧?”青木问道。

“能。”赵鹏程说,“如果你要用的话,也可以给你。”

“不不,我不用。”青木说,“这样更要引起他们的怀疑了,而且我也不太用得上。不过,你能跟我说说它的原理吗?”

“原理……”赵鹏程想了想说,“这东西好像不是创造出来的,是天然存在的。”

“你也不确定吗?”

“不确定。”

青木点点头,把手里的手术刀丢了过来:“这是你的刀,还给你。”

刀就掉在赵鹏程面前的桌子上,恢复了它本来应有的光泽,就像医院手术室里应有的那种普通的手术刀一样。

赵鹏程伸手去捡,却发现刀子很重,重到他差一点就提不起来。他知道这不是一把真的手术刀,这是梦里制造出来的。他不知道现在是在谁的梦里,自己的还是青木的,但这刀上面一定是凝聚了青木的精神力,而当他用手指捏住刀的一刹那,那股力量就汹涌地往他的身体里面涌了进来。

旁边的狱警大声道:“你是犯人,刀是违禁物品,不许碰!”

赵鹏程犹豫了一下,但手指依然捏着手术刀没有放开。他看见青木又诡秘地朝他眨了眨眼睛,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抬头去看狱警。

狱警瞪了他一眼说:“看什么看!”

赵鹏程明白了,朝青木会心地一笑,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青木笑道:“什么秘密?”

“关于罗纳德·科恩在南太平洋的秘密基地……”

赵鹏程的话还没有说完,旁边的狱警就大吼了一声“闭嘴!”然后拔出手枪,对准了赵鹏程的头。

但他的手指尚未扣动扳机,赵鹏程手里的手术刀已经飞了出去。

这一刀的力量比他在梦里刺向青木的那一刀更加凌厉,空间就像被撕裂了一样,出现了一条扭曲的光影的裂缝。

手术刀扑哧一下切入了狱警的喉咙。

狱警握枪的手颤抖了一下,手指想扣扳机,终究没能发出力来,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散布空间的能量缓慢地重新凝聚,手术刀又回到了赵鹏程的手上,然后瞬间没入他的体内不见了。那一瞬间,赵鹏程恍惚了一下,觉得周围的空间一阵晃动,有一层薄膜一样的壳被剥离了,像坍塌的梦境般跌落进了黑暗里,而眼前的世界并没有变。

他知道已经回到了真正的现实,青木就坐在他对面。

“不要紧的,这里有监控,我们什么都没有做。”青木说。

赵鹏程看着躺在地下的狱警,知道自己走出了真正重要的一步,是对是错,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289、铁树开花

青木回到柳营巷的时候天色刚刚黄昏。

如花酒吧里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几位客人,新来的服务员正站在门口揽客。比过去敞亮了许多的门面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的舞台,莫语抱着吉他坐在台上调音,小齐在调酒的吧台后面痴痴的看着。

青木走进去,慵懒地靠在吧台上说:“来杯啤酒。”

小齐缓过神来,笑道:“老板,你不尝尝我调的鸡尾酒?”

青木说:“算了吧,就你那手艺,我还是喝啤酒好。”

小齐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帮青木倒了一杯啤酒,熟练地往前一推,酒杯就在光滑的台面上滑了过来,刚好停在青木面前。

“我可是得了老板娘真传的,客人们都说好喝呢!”

“得真传的那是莫语吧?”青木端起酒杯,看着台上的莫语说,“不是有乐队吗,怎么还让你媳妇儿抛头露面的,不怕被富二代拐跑了?”

“嘁,谁敢!”小齐不屑地说,“谁敢在太岁头上冻土?我和莫语的事儿那可是老板娘准了的!”

“你是把我当慈禧太后了吗!”毕生花从后门进来,刚好听到小齐的话。她也在吧台前挨着青木坐下来,“来杯玛格丽特,看看你的手艺。”

小齐朝青木吐了吐舌头,转身去调酒了。

自从看到了赵鹏程那虚渺的后半生以后,青木再看毕生花的时候就有点不太一样了。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眼角布满了鱼尾纹、眼里暗含着哀伤的中年妇女,拎着菜篮子,在萧索的柳营巷大街上孤独地走着。

在梦里展开记忆场景不过一瞬间而已,然而对于那个世界来说却是真真实实的十年。人生苦短,繁华易逝,一个女人把最美好的岁月献给了一个躺在床上的已经不可能醒来的男人。现在,他回来了。而那个她,是否也回来了呢?

青木忽然想起了杜瓦说过的,司徒在寻找二战是假的证据。他曾经觉得这个想法是多么荒诞,现在想想,如果二战前有一个人被困在了零维的梦境走廊里,如果他哪一天走出来了,时空是不是会被拉回到那个时代?

然而,究竟是只有他一个人回去了,还是全世界都会因为他而回去呢?就像青木回来了,赵鹏程回来了,但赵鹏程所经历的那个世界是否真的回来了呢?

这是一个无解的迷,因为无论青木还是赵鹏程,都不可能再进去那个世界看一眼了。而在那个世界里渐渐老去的如花,最终又去了哪里呢?她和眼前的毕生花又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毕生花见青木老朝她看,看她的眼神还怪怪的,把眼睛一瞪说:“你看什么呢,我脸上写字啦?”

青木还是怔怔地看着,就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他的眼神里渐渐有一些浓郁的东西流露出来,在空气中弥漫。

“谢谢你!”他说。

“什么?”毕生花一脸疑惑,“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不离不弃。从今天开始,我会对你好。等我完成了使命,我们就找一个小岛,永远在一起。”

“神经病!”毕生花轻轻骂了句,像看个怪物一样看着青木。

青木的表情是认真的,语气是诚恳的,眼神是炽热的。毕生花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她的脸腾一下红了,心不自觉地砰砰跳了起来。

正在调酒的小齐噗嗤一声笑了,又不敢笑太大声,强忍着的样子好像肚子疼。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和粘稠的情绪,就像一杯红酒侵染了黄昏的晚霞。毕生花有点受不了了,避开青木的眼神,对小齐说:“好好调你的酒,笑什么笑!”

小齐憋着笑,把一杯玛格丽特放到吧台上,朝毕生花眨眨眼:“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板会说情话,真是铁树开了花。”

毕生花假装不屑地说:“切,这种话在酒吧里一天能听见几百次,耳朵都起了老茧了。”

酒吧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莫语在台上唱起了歌,氛围浓烈起来。毕生花和青木就都沉默地喝着酒,小齐则专心地给客人调酒。

不知是酒精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毕生花脸上始终泛着鲜桃花一般的红润的颜色,而青木的眼睛里充满了浓浓的柔和的光。

毕生花不敢直视青木的眼睛,心里暗暗叫着:说话呀,你个笨蛋!说点什么吧,再别这样看着了,说点别的什么吧,趁着这会儿我的心软了,趁着那只该死的乌鸦不在……

然而,乌鸦无处不在。

“呱呱,我在外面风吹日晒,你们却在这里享福!”

煤老板不知从那里蹦跶出来,扑扇着翅膀跳到吧台上,在青木和毕生花面前走来走去。

“找到了!找到了!呱呱……我真是太厉害了!这么大一个城市,你们猜我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不停地在吧台上啪啪地踱着步,不停的念叨着,但没有得到回音。他觉得气氛有点怪怪的,就抬头来看。看见老板娘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看见青木那溢出蜜来的眼睛,乌鸦似乎明白了什么:

“哇哦,天要塌了吗?如——花——,坚持住!”

毕生花伸手作势就要打他,笑骂道:“死乌鸦,肚子不饿了是吧!”

乌鸦呱呱叫了两声:“酱肘子准备好了吗?”

毕生花说:“在楼上,自己去吃。”

乌鸦不慌不忙地点点头,跳到青木头上,用爪子挠挠青木的头发,伸长脖子,把脑袋倒垂下来,挂在青木的面前说:“加油!”

店里的顾客都被滑稽的乌鸦吸引过来了,纷纷拿出手机拍照。乌鸦忙用翅膀挡住自己的脸:“呱哦,这里的规矩,聊天可以,不许拍照,不许发朋友圈。”

客人们哄一下就笑了。

青木把乌鸦从头上抓下来说:“你再招摇下去就可以当网红了。”又对毕生花说,“出去走走吧。”

毕生花点点头,跟着青木站起来。

乌鸦被青木搂在怀里,伸出头叫:“呱,哦,轻点!我都喘不上气了!哇哦,你应该搂着老板娘,而不是我!”

离开酒吧以后,乌鸦又回到了青木的头上。晚风吹来,松柔了他颈间的羽毛。他低头看看青木,又侧头看看毕生花,说:“我还是去吃酱肘子吧。”

青木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找到了?”

煤老板说:“那只蠢猫呱。”

“酣然?”青木知道猫对虞美人的重要性,“在哪儿呢?”

煤老板说:“被一个好心老太太收留了,白天不好带他出来,我打算半夜去接他回来。哦,对了,那个老太太好像出了点事。”

毕生花说:“这是要紧事,现在就去接吧,别节外生枝。”

290、偷猫贼

瞎婆子被送进了医院急诊室。医生初步诊断是心肌梗塞,起因可能是一下子吃了太多东西,引起冠状动脉反射性痉挛,没有及时采取措施,最终导致突发性心梗。

儿子坐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把脸埋进了自己的双手里。他刚刚跟自己的姐姐为了付钱的事大吵了一架。

交钱的时候,他想和姐姐一家一半。姐姐却不乐意,说你是儿子,妈跟你过,看病的钱得你付。他说来之前咱不是说好了一家一半吗。姐姐说,那也要等妈出院,保险报销全部去掉以后,一共多少钱再两家摊。再说你怕什么,妈的房子还在,家里还有猫,大不了你杀猫得的钱从我那份里扣就是了。

吵了半天,医院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就过来劝。姐弟俩也觉得挺没面子,姐姐就借口要接孩子先回去了。

他就在急诊室外面的长椅上等着。

老太太平常好好的,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无论逢年过节去蹭吃蹭喝蹭红包,还是平常时不时去老太太那里蹭点油钱,他都觉得理所当然。啃老嘛,现在不都这样!

可是老太太真倒下了,他心里突然就慌了。就像小时候拉着妈妈的手逛街,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母亲不见了,大街上潮水一样涌动的全是陌生人。他站在街中央茫然不知所措,张开嘴哇哇地哭了起来。

半夜的时候,护士拿着一张单子出来:“你妈情况很不稳定,需要进icu病房观察,你先去交钱吧。”

他接过单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眼:“多、多少钱?”

护士说:“一天五千左右吧,还要看她病情和医生给药,一万一天也很正常,你先交个五万好了。”

他的手哆嗦了一下,小心地问:“医保能报销吗?”

护士说:“这个我不知道,你去问问服务台,赶紧把钱交了,不然我们人送不过去。”

他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别看他平常开着车人模狗样的,可五万块钱,他一下子还真拿不出来。他平常的私房钱全都输光了,家里的钱都媳妇管着,一分也拿不到,要不然他平时也不用老去老太太那里蹭油钱。

他掏出手机,想给媳妇打电话,媳妇工作的单位离医院很近,几分钟就能赶过来。可他知道,媳妇是绝不肯拿出这么多钱来给老太太看病的。她巴不得老太太快点死,死了就可以把房子继承过来。

他想给姐姐打电话,可姐弟俩刚刚吵过一架,不可能再回来给母亲交钱。

他想来想去,想起了老太太家里的那只猫。

“护士,我身上钱不够,我得回去取钱。”他说。

“行,那你快点,你妈的情况可不太好,等不起的。”护士说。

他急匆匆地往外走,走了一半又停下了,想起护士的话,还是给他媳妇打了电话。媳妇在电话里劈头盖脸一顿骂,什么病进来就要交五万,是不是赌钱又输了,有多远死多远之类的。他好说歹说,把事情说清楚了。媳妇说那你等着,我马上过来,就在医院呆着不许走开。

他就在医院等着,没一会儿的功夫,媳妇就来了。他把单子给媳妇,让她去交钱。媳妇把脸一板说凭什么,要交也要他姐姐来一起交,除非把老太太的房产证拿过来。他说钱你先垫上,妈家里有只猫,我杀了就有钱了。

媳妇扬起手就在他头上噼里啪啦打了好几下,有猫?有猫你不告诉我!老太太到底养了多少猫?是不是钱都背着我拿外面去风流了?

他缩着脖子任由老婆打骂,嘴里哀求着,你别打啦,妈就养了一只猫,这只是捡来的,我也是刚知道的。

媳妇打累了,就说那你快去,拿到钱都得给我拿过来,不许去赌,也不许给你姐。他说我知道,你赶紧把住院的钱交了吧。媳妇说你尽管去,这里交给我了,弄完猫别忘了找找老太太的房产证。

他就走了。走的时候听见有人在问他媳妇,你家现在还有猫啊,现在的猫可值钱啦。媳妇就美滋滋地说,嗨,也没多少钱,你瞧我们家老太太,为了养只猫吧还病倒了,这杀猫的钱还不定够不够治好这病呢。旁人就说,那倒是,人老了呀,这算盘就拎不清了。唉,也难为了你们做子女的……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特别烦躁。开车在红灯路口停下来,一愣神的时候,绿灯了也没看见,后面的车就狂按喇叭。他火气一上来,就一脚油门出去,下一个红灯路口差点撞上一个闯红灯的小姑娘。他摇下车窗,刚想开口骂“走路不长眼睛,奔丧啊”,这是他骂惯了的话,可忽然想起奔丧两个字,心里一紧,赶紧开车走了。

到母亲住的小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种老小区停车位不好找,尤其下班以后。他转悠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把车停了,手里晃着钥匙一步三摇地朝老太太家走去。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看见一男一女迎面走来。路灯的光不是很明亮,脸看不大清。男的鸡窝头,套个旧风衣,这都天凉好个秋了,脚上还穿个趿拉板,走起路来踢踏踢踏的。女的短发牛仔,英姿勃发,要不是她在男的身边偶尔露出一下颇有风情的笑容来,还真不知道她是个女人。

这两人的样子十分奇怪,他就多看了几眼。那一男一女似乎也朝他看了两眼,就好像认识他一样。他听见头顶有乌鸦叫了一声,恍惚间还听见一声猫叫。

进了家门,他看见桌子上有几个猫脚印。他笑了起来,心想一定是猫饿了自己跑了出来。他进了房间,撩起床单,把床底下的几个鞋盒子都拿出来,一一打开,却没有发现猫。他又跪伏在地上朝床底看,用手机照了照,除了一个装着沙土的破脸盆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站起来,咪咪喵喵地呼唤着,找遍了所有的房间,连个猫影子都没有。他检查了一下门窗,都是锁好的,猫不可能跑出去。桌子上的猫爪印和床底下那个埋着猫屎的沙土盆都可以证实,母亲的确养着一只猫。

他忽然想起刚刚遇到的一男一女和那一声似真似幻的猫叫。

坏了,难道是偷猫贼?

他这么想着,就疾步追了出去。

291、儿啊,来

他一直追到小区门口,看见那一男一女的影子闪了一下,消失在前面的拐角。抓小偷啊!他大喊着跑过去,可是过了拐角,那俩人又不见了。

路上车来车往,但行人并不多。他估摸着那俩人没这么快打上车走,应该是进了路旁的哪个店铺。

他就一家店一家店地找过去。天已经很晚了,很多店铺都开始打烊,所以找起来并不麻烦。但他找遍了所有还开着的店铺,也没找到人。

就在他沮丧的时候,扭头看见前面不远的十字路口,两个人影正在过马路。他嘴里骂了一句什么,正烦躁的心一下子被点燃了,浑身兴奋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

可他冲到路口的时候,那俩人已经过了马路,绿灯也跳成了黄灯,马上要变红了。他心急如焚,也不管危险不危险,脚下不减速,直接冲了过去。这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他们,抓住偷猫贼,把猫抢回来,把钱抢回来。

喇叭声疯狂地响起,就像催命的号角。

他都没看清是一辆什么车,身体就被重重地撞飞了起来。喇叭声、撞击声和刹车声一起,组成了一首绝美的乐章。

在这首乐章里,一切都慢了下来。汽车缓慢地行驶,像中风病人的轮椅;人们缓慢地驻足,然后缓慢地转身,缓慢地捂住嘴,从肺腔里挤出空气。于是,乐章里又加入了许多人的尖锐的叫声。

他在空中飞着,除了一刹那的眩晕之外,倒是没有什么痛苦的感觉。他的眼睛还能看见东西,甚至眼神比过去还好了一些。世界在他眼前慢慢地旋转。他看见那一男一女也和旁人一样缓慢地转过身,那男人怀里好像抱着一只猫,他甚至听见了一声猫叫。

可这时候,他已经没法顾虑猫的事情了。因为他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了。

乐章还在继续,他在空中转了两圈,身体挺得笔直,像体操运动员那样。可惜他没能像体操运动员那样两脚落地,而是身体直挺挺地横着掉下来。

一切还是那样的慢,除了和地面撞击的那一下。

嘭!一声巨响,好像火星撞上了地球。他感觉身体一下子变成了绵软的面团,一些炽热的、咸腥的、粘腻的东西在他体内沸腾,像火山喷发时的岩浆。

接着,一切都安静下来。乐章停了,车声、人声、风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一些似有似无的耳鸣声,像秋天的虫子钻进了他的耳道。

他努力睁开眼睛,在一片模糊的白光里,他看见许多模糊的面孔,有人伸出手指在朝他指指点点,有人拿着手机在打电话。那一男一女也在其中,正朝他嘿嘿呵呵地笑。

他看见人们的脸在渐渐远去,像一点一点推远的镜头,不一会儿,他的眼前便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那片模糊的白光。

接着,他看见了母亲。

瞎婆子站在朦胧的光晕里,在朝他招手:“儿啊,来。”

他想起他很小的时候,他刚刚学会走路,母亲就是这样朝他招手,鼓励他向前走。

“儿啊,来。”

他艰难地爬起来,身体软绵绵的,头也晕乎乎的。他感觉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空空的,好像没了心肝,只剩下一具皮囊。

“儿啊,来。”

瞎婆子还在招手。

脚下并没有路,眼前是一个模糊的世界,除了母亲朦胧的身影,就只剩下胡乱闪烁的白光。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儿啊,来。

他听见母亲的呼唤,感觉身体被裹进了一片柔软温暖的地方。他眨了眨眼,看见丰润饱满的**,圆形的**上隆起许多颗粒,**正从鼓胀的**上溢出。

儿啊,来。

他眼前一花,**被母亲塞进了他小小的嘴里。一种即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袭来,内心的莫名的渴望就像被揪住耳朵的兔子一样乱跳。他不自觉的用嘴啜住,用力吮吸起来。一股甜腻的淡腥的液体流进了他的嘴里,包裹住他的舌头,顺着喉咙滑入他的胃。幸福像夏日的暴雨一样降临。

儿啊,来。

他蹒跚着奔跑过去,看见母亲年轻的脸,脸上挂着笑容。母亲的手里端着一碗热糊,舀了一勺喂进他嘴里。他感觉到烫,哇一声哭了出来。母亲脸上的笑容僵住,马上变成了疼,就好像烫到的是她。她小心的对着勺子吹气,一边吹一边骂自己,哦不哭不哭,是妈妈不好,宝贝不哭。他的嘴上不感觉到烫了,可他的心里却烫了一下。

儿啊,来。

母亲拉着他的手,在琳琅满目的市场里穿梭,给他买了崭新的衣服,最漂亮的书包。他高兴极了,穿着新衣服,背着新书包进了陌生的校园,当他回首看向校门外,那里站着好多母亲,自己的母亲就在其中。他分明看见,母亲的衣服上打着许多的补丁。

儿啊,来。

他从远方求学归来。母亲在站台上挥手,嘴唇轻轻动着。他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他看到了母亲头上的白发,额头渐深的皱纹。

儿啊,来。

他鼻青脸肿地往前跑,身后是赌场放高利贷的打手的追打。前方的风低声吼着,他看见母亲在风里颤抖的声影。母亲跪下来,把一大包零钱给了放高利贷的,哀求着,放过我儿子吧,他欠的钱我来还。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他看见母亲穿着雨衣,在垃圾堆旁边翻捡着,每一个瓶子,每一片纸板,最后都成了供他挥霍的金钱。

儿啊,来。

光影迅速变换着,他稀里糊涂地跟着母亲往前走啊走啊,就像重新游历了一生。当前方出现医院大门的时候,母亲站住了,回过头来说:

儿啊,我先走了。

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他冲进医院的急诊室,急诊室里找不到母亲。他又冲到icu病房,护士拦住他不让进,他说找他母亲,护士查了名册说没有这个人。

他急疯了,满世界找,最后在普通病房门口看到他的妻子。

“妈呢?”他急切地问。

妻子淡漠地说:“在里面呢。”

他问:“不是送icu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妻子说:“我问了当医生的朋友,他们说进不进icu都差不多,没必要花那个冤枉钱。要不是我多个心眼,你就被医生忽悠了……”

他愤怒地伸出手,啪一巴掌把妻子的话打断。妻子一个趔趄倒地,捂着疼痛的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却不敢再说话了。

他却看也不看妻子一眼,就冲进了病房。

瞎婆子安详地躺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

“妈——”

他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

护士吓了一跳,说:“你干嘛?神经病吧!”

他抬起头来看护士,才发现自己正坐在急诊室门口的候诊椅上,脸上和衣袖上淌满了泪水。

护士看了他几眼,问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说没事。

护士拿过来一个单子,说:“你妈醒过来了,不过还没度过危险期,最好进icu病房观察一下,费用比较贵,你们家属自己考虑……”

护士的话还没说完,他已经一把抢过单子:“我去交钱。”

292、深海压力

伊万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巨大的倒立着的金字塔以及它们在水中的倒影,纵使他在海上纵横多年,经历过最狂暴的风雨,也从未见过如此奇观。

“那是什么鬼东西?”

鲍里斯同样震惊不已,手里的雪茄终于掉到了甲板上,他却再也顾不得可惜了。

“回舱。”斯通说道。

伊万立刻明白过来,这不是什么好事,他以艇长的身份大声命令道:“回舱,快!”

尽管舍不得从这震憾的景象里收回目光,但训练有素的老兵们还是听从命令,十分迅速地依次离开了甲板,进入了潜艇舱。

伊万等斯通下去以后,才下了艇,盖上舱盖。

鲍里斯还是忍不住问道:“斯通先生,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不会是外星人的歼星舰来进攻地球了吧?”

他的疑问也同样是全体艇员的疑问。

斯通没有回他的休息室,而是和其他人一起进了指挥舱。他笑着对鲍里斯说:“要是被你猜对了呢?”

“哦,那就干他娘的!用鱼雷射它的屁股!”

“我说鲍里斯,你怎么知道外星人有屁股,你干过吗!”

船舱里的人都哈哈笑起来。

鲍里斯也被逗乐了,笑着说:“要是没屁股就干点别的,它们身上总该有个洞什么的吧!”

斯通看着他们开玩笑的样子非常满意,心说不愧是久历海事的老兵油子,遇到这样的情况还能保持乐观。当然,他刚刚在海面上利用卫星网络给他们转的钱也起了关键作用。这些人冒着生命危险出海,不就是为了赚点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吗?

不过玩笑归玩笑,也没有人真的就在那里傻乐,大家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做自己的工作。有的盯着仪器,有的盯着潜望镜,有的测试潜艇动力,只不过脸上看起来很轻松,并不像如临大敌的感觉。

伊万很认真地检查每个岗位的工作情况,听着他们的汇报。他是个严谨的人,别人可以随便开玩笑,他不可以。这些人都是他喊来的,虽然他知道大家都不是怕死的人,但他有责任保护好大家,最好都能活着回去,这是他每次出任务都祈祷的事情。

很快,一直在观测潜望镜的艇员汇报道:“伊万,我们好像被那些鬼东西包围了。”

伊万看向斯通:“先生……”

斯通朝他摆摆手说:“任务已经结束,剩下的事情是怎么回去,现在你是指挥官,一切都听你的。”

伊万点点头,马上朝其他艇员下令:“打开所有的主动声纳和磁力探测设备。”

“报告,声纳设备正常,无法探测到那些东西的存在。”

“报告,磁力探测正在进行,发现磁力干扰。”

“确定位置,从他们的间隙穿过去。”

……

“报告,到处都是磁力干扰,磁力探测无法准确定位。”

伊万过去一把推开正在观察潜望镜的艇员,把自己眼睛凑近观察口,然后命令道:“左舵二十五,前进三。”

“是,左舵二十五,前进三。”

潜艇一阵轻微的晃动,在海面上转了向。伊万从潜望镜里可以看到,潜艇正朝着两座倒金字塔之间的空隙前进。

然而,随着潜艇的动作,那些好像倒着的冰山一样的东西也跟着飘渺地旋转变换起来。

法克!伊万心里骂了一句。

“减速,右舵五,前进一。”

“是,减速,右舵五,前进一。”

……

“保持航向,前进二。”

“是,保持航向,前进二。”

伊万一直靠肉眼的观察指挥着潜艇的前进,这需要非常丰富的海上经验,不然很可能就和前面的东西撞上了。他可不知撞上会发生什么。

虽然那些东西声纳探测不到,只有磁力干扰,理论上来说不是实物,可能撞上去最多也就让潜艇的电子设备失灵。但他不想冒险,万一有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发生,或者就算只是电子设备失灵,如果修不好的话,在茫茫太平洋上,这艘潜艇要回去的可能性也很小了。

然而,事情没有那么顺利。这些倒金字塔不但在移动,导致难以精确定位,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数量也难以判断。刚才离得远,伊万看不到,现在近了一点,他发现,即使从两座金字塔之间穿过去,后面影影重重,好像还有无数金字塔。

他调整了一下潜望镜的角度,看了看那些塔的最顶端,那里大概有四百到五百英尺的高度,由于是倒着的,所以平齐的上部看起来像连成了一条线。

“准备下潜。”他命令道。

“是,准备下潜。”

“深度六百英尺。”

“是,正在下潜。”

“一百英尺。”

“两百英尺。”

……

“六百英尺。”

伊万离开了潜望镜,在这个深度,望镜里什么也看不到了。潜艇在水下只能依赖电子设备。

“声纳和磁力探测情况怎么样?”

“报告,声纳一切正常。”

“报告,磁力干扰依旧,那些东西还在。”

“继续下潜。”

“是,继续下潜,六百五十英尺……七百英尺……”

“怎么样?”

“报告,没有变化。”

“继续下潜。”

“是,继续下潜,七百五十英尺……八百英尺……”

伊万又问了一遍,磁力探测显示那些东西还在他们周围。

“继续下潜。”

“再下潜就到极限深度了。”一个老兵提醒道,“我们乘坐的这个家伙的年龄和我父亲一样大,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伊万怎么可能不知道,但他检查过这艘潜艇,保养得非常好,承受极限深度问题不大,他担心的是,潜下去也是一样的结果,九百英尺和八百英尺又有多大的区别?他甚至怀疑,就算他们能潜到太平洋海底,那些东西也还在。

他狠了狠心,命令道:“下潜。”

“是,下潜。”

潜艇很快就到了极限深度,然而正如所料,从磁力干扰判断,那些东西并没有消失。

伊万沉吟不语。大家都看着他,九百英尺的深海压力似乎透过舱壁传了进来,指挥舱里显得压抑而沉闷。

“去他娘的,撞过去算了,说不定什么都没有呢!”鲍里斯忍不住说了一句,看伊万还在思考,就吼了起来,“我说伊万,你他娘什么时候变这么熊了?”

伊万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亚瑟·斯通,说道:“斯通先生,您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们说吗?”

293、海底危机

亚瑟·斯通看上去并不着急,说道:“那些东西都是在特殊磁场下形成的,但它们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真实的东西存在,只要避开那个真实的东西,我们的潜艇就不会受到物理损坏。但强磁场干扰下对潜艇的设备和人员安全会造成什么影响就不好预计了。”

“你说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伊万问道。

亚瑟·斯通说:“是一座金字塔。”

“金字塔?”鲍里斯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我们现在南太平洋海盆边缘,毛利人难道是古埃及人的后裔吗?”

“你们知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吗?”斯通问道。

“当然知道。”鲍里斯看了一眼海图和定位系统,“现在大约在西经一百五十度,南纬三十度附近,南太平洋海盆的东部边缘,再往北一点就到土布艾群岛了。”

斯通点点头说:“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从我们这里和地心连一条直线,对着的地球的另一端是哪里?”

鲍里斯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地球仪,想象着一条直线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穿过地心,喃喃说着:“对应的经纬度是东经三十度,北纬三十度,那里应该是……”

他搜刮着自己的记忆。对于他们常年在海上跑的人来说,可以记住每一个岛屿的位置,却对大陆的地理知识却少得可怜。

“那是埃及。”伊万说道。

鲍里斯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说:“你可别告诉我埃及的金字塔从地球那头掉下来了。”

“掉下来倒不至于,可他们在地球的另一端造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斯通说。

“这是谁干的?”鲍里斯好奇道,“我可不相信那些法老会开着军舰跑到波利尼西亚来。”

“这可难说,说不定复活节岛上那些石头人也是他们弄的。”有人说。

“得了吧,你说巨石阵我还相信,复活节岛就算了。”

“可复活节岛离这儿不远吧,南太平洋上有什么奇迹难道不是同一伙儿人干的?”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只有伊万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斯通,知道他大概也不会说更多的消息了,反正如果出什么事,这艇里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伊万,磁力干扰越来越强,它们距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开足马力,尽可能朝磁力干扰弱的方向走,全速冲过去。”伊万命令道。

“要不要先浮到水面?”

这种老式潜艇的航速比现代潜艇慢了不少,如果能浮到水面再冲刺,航速起码提高三节以上。

“来不及了。”伊万说。

“好的,全速前进。”

大家这时候也不再开玩笑,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就连鲍里斯也收起了他一向戏谑的表情和暴怒的脾气。

潜艇以十三节的速度朝着磁力干扰最弱的地方开去。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看到深海的情况,就会发现在深蓝色的大海里,围着一圈闪着浅蓝色亮光的透明的倒金字塔形的物体,像冰山一样悬浮在海水中。

一艘乌黑的老旧的潜艇,像一条巨大的鲸鱼,无声地朝那些奇怪的东西撞了过去。

那些悬浮的倒金字塔也在以极快的速度移动,融合,竟似乎要吞噬这艘潜艇。

“伊万,磁力探测彻底紊乱了,我们好像被一个强大而无序的磁场包围了!”

“万幸的是,在这样的磁场里,我们的仪器设备居然没有失灵!”

“伊万,声纳探测有反应了,前方有东西!”

“什么东西?”

“是冰山!……不!……不是冰山,是金字塔,一座倒着的金字塔!和海面上看到的那些一样!”

“转舵!避开它!”

“是,左舵二十五,前进三!”

……

“伊万,我们好像避不开它,它还是在我们的正前方!”

“会不会是另一个?”

“不,声纳显示只有一个。”

“……”伊万看向斯通,斯通却陷入了沉思。

“快撞上了,伊万!”

“再转舵!”

“左舵二十!……哦,天哪,它还在那儿!”

“后退,紧急退三!”伊万临时做出了决定。

“是,紧急退三。”

……

“那家伙好像跟上我们了!”

“不要管它,继续后退!”

“是,继续后退!”

“哟嚯!”负责声纳探测的人欢呼了一声,“好像甩掉它了。”

艇员们高兴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但伊万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松,一个庞然大物,怎么可能突然从声纳探测里消失了呢?

果不其然,负责声纳的人很快就惊慌失措地喊起来:“它在我们后面!”

伊万马上命令道:“转舵,紧急进三,全速前进。”

艇员们跟着命令操作。尽管都是老兵了,但潜艇不停地变换速度和方向,让艇内的人都觉得气血翻涌,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了。伊万看向斯通,发现他脸上一点儿表情的变化都没有,就好像刚刚只是在餐桌上吃早饭一样平常。

“伊万,它在前面!”

“用鱼雷,炸了它,伊万!”鲍里斯吼道,“再近就来不及了!”

伊万也没有办法了,狠了狠心命令道:“发射鱼雷!”

“是,发射鱼雷!”鲍里斯兴奋起来,脸色变得通红。

鱼雷的速度比潜艇快得多,速度达到40节,也就是每秒的速度大约在二十米的样子。按照声纳探测,刚才变向后和那东西的距离大约两公里的距离,不到两分钟就可以击中目标。

但是仅仅过了一分钟左右,声纳观察员就惊呼:“它躲开了!”

“什么?”

这东西还会躲鱼雷?那就说明它是有人或者智能驾驶的。这么大一个东西,悬浮在海底,能够以十二节左右的速度在九百英尺深度的海水中航行,这是哪个国家制造的奇葩潜艇?

艇员们都疑惑起来。

伊万却不想那么多,因为再靠近,过了安全距离,再发射鱼雷就等于自杀了。

“鲍里斯!”伊万大吼道,“把所有的鱼雷都给我全部发射出去,覆盖潜艇前方上下左右六十度角,看他往哪儿躲?”

“好咧伊万!你真有种!”鲍里斯兴奋地大叫。

潜艇不停地调整着鱼雷发射角度,剩余的十三枚鱼雷被全部发射了出去。

……

“见鬼了!”负责声纳的艇员叫道。

“怎么了?”

“那家伙不见了!”

“什么?”

“不止那家伙不见了,我们的鱼雷也不见了!”

“怎么可能?”

“是不是声纳坏了?”

“有……有可能。不过……”

“不过什么?”

“好像,好像鱼雷又回来了……十三个……没错,就是我们的鱼雷……哦,天哪,我们的鱼雷在朝我们驶来!它们要攻击我们!”

“你说什么?”鲍里斯大吼。

“快避开!”伊万也大吼,被鱼雷打到可不是闹着玩的,要知道水下爆炸的鱼雷比地面爆炸的导弹威力可大多了,一枚鱼雷就能让一艘驱逐舰报废。

“我们避不开了,伊万!十三枚鱼雷来自十三个方向,封锁了我们所有的路线。”

指挥舱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声纳探测仪发出嘟嘟的警报声,仪器屏幕上显示十三个绿色的点,正在朝中央靠拢。

294、死亡呼吸

“进救生舱!”伊万一声大吼。

十三枚鱼雷,从十三个方向驶来,以潜艇的转向速度是很难躲避的,即使躲开了,装有磁引信的鱼雷靠近时也有极大可能被引爆。十三枚鱼雷在水下爆炸瞬间所形成的气压足够把潜艇撕成碎片。

这些鱼雷不知道为什么会回来,仿佛射出去以后遇到了某个空间反转的结界,就像你对着镜子开了一枪,你的子弹消失了,可镜子里的子弹却穿了出来一样。

好在从声纳探测显示的距离来看,鱼雷要击中潜艇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伊万果断地下达了逃生的命令,虽然在这个深度的大爆炸,逃生舱很大概率还没上浮就和潜艇一起被撕碎,但总归是有一线生机的。

艇员们都很熟练,显然以前都参加过这种危机演练,伊万则去搀扶斯通先生。经过指挥舱门的时候,伊万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鲍里斯还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大吼道:“鲍里斯,你干什么呢!快走!”

鲍里斯站在主控台前,脸上显出决绝的神色,抓住十字舵的手上暴起了青筋:

“伊万,你们走,我来控制潜艇,尽可能避开它们,不然你们走不掉的!”

伊万知道鲍里斯说的不错,如果能够让潜艇避开鱼雷,至少给逃生舱上浮腾挪出空间来,那么艇员们逃生的概率就大了许多。

“斯通先生,你和其他人一起进救生舱,我去帮鲍里斯。您不必担心,救生舱的操作他们都会。”伊万说完把斯通朝前一推,然后朝前面的人大叫,“快!关闭舱门,快速加压!”

“伊万……”有艇员叫着。

伊万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就转身回到了鲍里斯的身边。

鲍里斯也不跟他客气,这么危急的时刻,一个人是很难控制一艘潜艇的,尤其是要躲避鱼雷。

“十五度上浮,左舵五,航速三。”伊万冷静地看着声纳探测仪,给正在掌舵的鲍里斯下达了命令,然后他拿起对讲机喊,“救生舱就位,关闭舱门,开始加压!”

潜艇极速上浮和转向让伊万的身体有些不稳,声纳探测仪嘟嘟的警报声越来越密集,舱内的空气似乎也凝固了。

“左舵十,后退。”伊万命令道。

“收到!”鲍里斯大叫的一声,推动十字舵杆,身体随着潜艇一起倾斜着。

由于从极速前进状态一下子改为后退,同时又在转向和上浮,在几百米深的海水压力中,艇身都微微颤抖起来,似乎承受不住潜艇燃料动力和水压的对抗,随时都会散架。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警报声越来越密集,最后竟连成了一串,探测仪上的十三个绿点全部变成了红色。

伊万和鲍里斯的心跳也随着变快,心脏马上就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就在这时,伊万感受到一股温暖、平和、清爽的气息,像春日刚刚消融的雪水,像冬日正午的阳光,像夏天甘冽的山泉,像秋天浓郁的桂香,包裹了他的身体。

他那不安的、紧张的、剧烈跳动的心一下子静下来了,好像刚刚泡了个热水澡一样。

他看向鲍里斯,刚刚还涨红的脸上的血色还没退,但神情却安详了许多,应该是和他一样的感觉。

伊万猛然回头,看见斯通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斯通先生……”他也不知道亚瑟·斯通是刚从救生舱出来,还是一直在指挥舱没走。

“不要害怕,我和你们在一起。”

亚瑟·斯通的话如此温暖,却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力量,伊万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确信,现在舱内突然出现的叫人舒服的空气是从斯通身上爆发出来的。

这位先生还真不是一般人!

但他来不及想太多,也没有时间和斯通交流。这时候,舱内传来声音:“救生舱加压完毕。”

“脱离!”伊万命令道。

潜艇震动了一下,但由于本身还在调整转向,这种震动显得并不猛烈。

嘟嘟嘟的警报一直在响,直到最后变成了“嘟——”一声长音。

伊万和鲍里斯同时闭上了眼睛。

……

十三枚鱼雷在八百英尺左右的深海里同时爆炸了。

由于水的密度是空气的1000倍左右,同样当量的爆炸所传递的能量,在水下比在空气中也要大1000倍,所以鱼雷在水下爆炸具有“倍增效应”。

一般的常规战术导弹的装药量在两百公斤左右,而533鱼雷的装药量达到四百公斤,接近一枚战斧导弹的装药量。但鱼雷在水下有倍增效应,一枚533鱼雷在海底爆炸所传递的能量相当于四百吨tnt炸药爆炸,十三枚鱼雷就是五千二百吨tnt,相当于一枚小型核弹的威力。

十三枚鱼雷爆炸的冲击波把潜艇瞬间撕成了碎片,同时在海水中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气泡,就像宇宙大爆炸一样,这个气泡不停地膨胀、膨胀……

四周的海水被瞬间极度压缩,刚刚脱离潜艇不久的救生舱被膨胀的气泡气压推动,像火箭一样弹射了出去,却在浓缩的海水中寸步难行,一瞬间就被压成了铁饼。

气泡膨胀到了极限点,内部的空间足够容得下四个足球场,如果这时候有高清摄像的话,就能看到一座倒悬的金字塔出现在气泡里,而无数被撕碎的潜艇碎片在气泡里漂浮着,其中隐约还有几个人的影子。

在外围海水的压力下,气泡开始缩小,就像宇宙发生了坍塌。刚刚已经被压扁的救生舱就像跌进了巨大的漩涡一般,跟着洄流的海水快速地冲向不断变小的气泡。

气泡越变越小,直到小到大约只有一幢房子大小的时候就到了极限。金字塔不见了,只有那些潜艇的碎片还在。

空气被压缩过了头,在短暂的静止之后又开始反弹,继续不断的膨胀、膨胀……

由爆炸产生的气泡不断地经历着膨胀——坍塌、坍塌——膨胀的重复过程,就像一个会呼吸的肺、会跳动的心脏。它一边脉动着,一边向上浮去,在这个过程里消耗着能量,从八百英尺的深海中不停的上浮。

嘭——

一声巨响,气泡冲出海面,带着巨大的海啸般的浪潮,能量散逸在空气中。许多潜艇的碎片和一块被压成铁饼的救生舱冲天而起,就像被怪兽吐出来的食物一样,飞上了数百米的高空。

……

不远处的一艘科考船上,船头上的水手大叫着:“海啸!快回舱!海啸!”

船上想起了刺耳的警报声……

295、是时候去看看了

瞎婆子最终还是没熬过去,走了。

不过她走的时候很安详。

在医院的最后几天,一年难得见一次的儿子突然改了性,每天二十四小时陪着她,左一声娘右一声妈的伺候着。

瞎婆子说:“我走了以后,你把房子卖了,分你姐一点。你要是不分啊,我怕她跟你闹个没完。”

儿子说:“妈,房子咱不卖,您长命百岁呢!”

瞎婆子笑笑,不再说房子的事情。

瞎婆子弥留的时候出现了幻听,总听见猫叫。她迷迷糊糊地阿咪阿咪地叫唤着。

儿子跪在他面前,流着泪说:“妈,阿咪人家接回去了,好着呢!”

瞎婆子好像听不见一样,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嘴里叫着:“咪……阿咪……”

过了一会儿,瞎婆子的眼睛突然放出了光,干枯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血色。儿子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心里一沉。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猫叫。

他猛然转头,看见那天他做梦看见的那一对奇怪的男女就在病房门口。男女的中间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手里抱着一直黄色的小猫。

那只猫看见病床上的瞎婆子,喵呜一声叫就从女孩怀里挣脱出来,蹭一下跳到了老太婆的床上。

猫站在床头,亲昵的用头去蹭瞎婆子的脸,喵喵地叫着。

瞎婆子笑了,缓缓闭上了眼睛。

……

瞎婆子走了以后,酣然就病了。

虞美人心疼得眼泪吧嗒吧嗒直掉,好不容易养肥了,失踪了那么久,又瘦得和刚从春城抱回来的时候一个样了。

自从出了杀猫令以后,宠物医院的医生都不接猫活儿,他们也怕染上弓形虫。青木不得不用强大的精神力胁迫了一个医生给酣然看病。

医生做了细致的检查,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病来,只说注意营养会好起来的。

可是酣然的情况却越来越不理想。他整天有气无力地哀凉地叫着,也吃不下多少东西。青木感觉到它的意识体越来越虚弱了。

他估计酣然活不过一个月,他不想让虞美人看着伤心,就说:“酣然就留在我这里养病吧,我再想想办法,说不定可以送到国外去治病。”

这话就是为将来猫死了做铺垫,到时候就对小丫头说送国外去了。

虞美人尽管不舍,也知道放在青木这里是比带回去更好的选择,而且现在杀猫令的风头还没过去,被人发现了还是不安全,上次是运气好,捡回了一条命,再有第二次可不见得有好心人收留了。

“呱,天哪!”乌鸦听说这只猫以后要住在这里,不满地叫了起来。

青木朝它笑笑说:“又不是没一起住过,而且你看他那样子,还能活多久?”

乌鸦说:“你以前就说它活不长的呱,可我看它命大的很,全世界的猫都快死绝了,它却没死,说不定我们都挂了它还没挂。”

青木撇撇嘴,想起在赵鹏程经历的另一世里看到了酣然,而那时候乌鸦已经被做成了标本。他看了一眼神气活现的乌鸦,又看了一眼萎靡不振的猫,也不知道酣然在那个世界里是怎么活下来的。

酣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总缠着煤老板,而是蜷缩着身子,趴在沙发里不动,一天也难得翻几个身,也不吃东西。

乌鸦看着也不忍,就主动过去陪它吃饭。有了乌鸦的陪伴,猫就稍微吃一点,喵呜叫两声,但声音是越来越弱了。

青木也没什么好办法,就不再管这事儿,他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候彪带着幽灵提供的名单,出没于各地,连续干掉了不少梦想会雇佣的杀手。青木通过夏家和北美洪家又募集到了大量资金注入了安保公司,而候彪也不负众望,挖来了不少高手和他一起干。这样一来,那些为梦想会做事的杀手也要考虑考虑后果了,科学家也不是那么好刺杀的。关键是他们刚一接任务,活儿还没干呢,自己就先出事了。

候彪不在,保安公司管理的重任就全落到了姚菁菁头上。除了工作,她还要帮着父亲照顾母亲。

姚妈妈的骨髓移植手术非常成功,只在无菌仓呆了两星期就转到了普通病房,一个月后就出院了。不过这样一来,后面的排异阶段照顾起来反而比医院里更麻烦。姚菁菁原本想让她妈妈在医院多住一段时间,但医生都让出院了,她也不好说什么,总不能再去麻烦青木或者梅教授跟医院打招呼吧。

姚妈妈的情况一天天稳定下来,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比手术前还要好。她知道自己能够顺利手术,全靠了青木。她是一直把青木当成未来的女婿了,可女婿除了手术前后各来了一次以外,就再也没来看过她,这让她略微有些不满。她就责问姚菁菁,是不是和青木吵架了。姚菁菁就解释说青木很忙,最近事情多得很。

姚妈妈虽然生了病,可在病房里也看电视和报纸,姚爸爸也经常和她讲外界发生的事情。她知道这几个月世界不太平,各种奇离古怪的事情都出来了。在她眼里青木是个大人物,自然要管大事情的,忙一点也正常。现在她身体好了,就想让青木来家里吃顿饭,一来好好感谢一下,二来她也想看看女婿了。

姚菁菁知道青木没时间,她自己也没什么时间,推了几次,但妈妈再三要求,她也拗不过,就只好去找青木说这个事儿。

“青木,我妈她想请你过去吃个饭。”

姚菁菁早已不是当初当空姐时候的样子了,在安保公司整天和一帮动不动就能杀人的家伙打交道,让她变得干练了不少。由于安保这个行业的特殊性,而姚菁菁却偏偏是个大美女,所以她在吴中的商圈里也算是小有了点名气。

候彪给她安排了两个贴身保镖,她拒绝了,相比而言,梅以求这些科学家比她更需要保镖。她也开始跟着安保公司的一些训练课程练习近身格斗,几个月下来,她的气质反而变得更加出众,俨然有了几分霸道女总裁的味道。

“哦,行啊,你安排吧。”

青木想了想也觉得该去看看姚妈妈了,当初是他把人家从爨州弄到吴中来的,现在把人扔一边总不合适,而且姚菁菁为了安保公司忙得也够呛,于是就答应了下来。

姚菁菁带着青木回来吃饭,可把姚妈妈和姚爸爸高兴坏了。

为了给姚妈妈养病,姚菁菁在市区租了一套房子,也请了保姆。但这天,姚爸爸给保姆放了假,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菜。姚妈妈也上了桌,要不是姚菁菁阻止,她差点就想喝酒了。

四个人在一起吃着、喝着,倒也其乐融融。姚菁菁想起几个月前和青木初次见面时的场景,恍若隔世。那时候,她想也没想过自己会离开空姐的岗位,来当上一家安保公司的老总。

吃完饭,姚妈妈有点累了,姚菁菁扶她回房间休息。

青木觉得,是时候去她梦里看一看那块封锁的记忆区了,那里到底隐藏了什么呢?

296、又见白猫

青木不是第一次进入姚妈妈的梦境了。不过要在一个人的梦境里搜索整个人的记忆可不容易,何况要找到那个她自己的意识都找不到的隐藏区。

和上次一样,青木先在梦里引导姚妈妈回忆她小时候的猫,而姚妈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她自己的潜意识开始在大脑里不停的搜索记忆。

在四周灰蒙蒙的梦境边界虚空里,姚妈妈搜索记忆时留下不停闪烁的痕迹,像夏日夜晚的繁星。

在这片明亮的星空中,青木看到了一片暗域。

那块区域并不大,就像一个黑色的月亮,或者说一个黑洞更合适。由于姚妈妈的梦境空间不大,那个黑洞仿佛伸手可摘。

青木知道那就是加密的隐藏区域了,只要他轻轻的用精神力去触碰,那只守护区域的白猫就会出来。

果然,黑洞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炫目的白。

那只浑身长满了柔软白毛的猫,像西伯利亚冬天的雪,在黑暗的虚空中显得尤为耀眼。它的眼眶像蓝宝石一样晶莹透绿,黑色的瞳孔如镶嵌在蓝宝石上的黑珍珠。它踞坐在那里的姿势高贵优雅,唯有那带着点粉色的小小唇鼻为它增添了几分可爱。

白猫看见了青木,像上次一样爆发出强大的精神力。但它又好像认识了青木一般,精神力尽管全力爆发,却没有攻击的意思,而是略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青木不知道这只猫究竟能不能独立思考,照理说它只是一个外来的意识,没有自己的记忆就不能形成独立的思考,除非它借助姚妈妈的记忆,但那就会变成和入侵意识一样,和姚妈妈形成精神冲突,不是取代她就是让她变成精神分裂。

青木尝试通过意识和猫进行交流。

在一般人的梦里,交流通过语言来进行,那是我们在醒来后对梦境还原形成的。实际上,意识交流本身不需要通过语言,但我们大脑的语言区会参与意识活动,所以意识交流都会反映成语言。

青木通过意识交流告诉猫,我没有恶意,我是来帮助姚妈妈的。猫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精神力的释放减小了许多,样子也变得温柔起来,虽然还是很酷,却没那么冷漠了。但它依然不愿意放弃守护这个记忆区。

多次交流无果,青木尝试通过精神威压来压制白猫,逼迫它让开。

就在青木的精神力大量释放的瞬间,白猫呼一下炸了毛,体积增大了数倍,背脊拱起来,像只刺猬一样,精神力如利剑一般朝青木刺来。

青木当然不惧怕猫,但他必须护住姚妈妈的梦境和意识体,不让她受到波动,否则一旦姚妈妈的梦境坍塌,他也进不了她的封锁区,甚至还有可能伤到姚妈妈的大脑,那就得不偿失了。

而那只猫显然也有和青木同样的想法,也没有全力释放精神力,而是腾出一部分力量护住了姚妈妈的意识体和梦境空间。

青木和白猫的精神力的释放不断地撑大了这个空间,而姚妈妈的梦境始终维持在原来的大小。

白猫的身躯越来越大,就像盘亘在虚空中的可以一口吞噬恒星的太古巨兽。青木的身体也变得极大,像个泰坦巨人一样。一人一兽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让步,却又顾忌最初空间的坍塌而不敢放手一搏。

青木本想看看白猫的精神力极限在多少,但猫的精神力显然超过了他的预计,如果再继续膨胀下去的话,可能无法再护住姚妈妈的梦境和她的意识体。

在他们这样的精神力面前,姚妈妈的梦境就像一个脆弱的玻璃杯,稍有不慎就可能碎掉。你平时拿住一个玻璃杯不让它碎掉,看起来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当你变成了泰坦巨人,并且在和另一个泰坦巨兽战斗的时候,你哪里还能管得住一个小小的玻璃杯。

而且,精神力的余波很可能影响到现实中的人,比如此刻正在姚妈妈床前的姚菁菁。

那只白猫起初明显有着和青木同样的担心,但青木已经发现它的精神力有了明显的不稳定的迹象。这种不稳定不是精神力不够用了,而是它的意识认为遇到了极度危险,很可能会进行自爆。

青木明白,这只猫只是一个带着使命的纯意识体。它的任务就是保护姚妈妈脑中的那片隐藏区域,不让人知道其中的秘密。一旦发现守不住的时候,它很可能采取比较激烈的手段,比如精神自毁。

精神自毁有点像我们常说的自爆,但精神意识不是物质,所以不是真正的爆炸。然而以这只猫强大的精神力而言,一旦自毁,所产生的精神冲击很可能把姚妈妈的整个脑区的记忆全部抹掉,甚至连床前的姚菁菁和正在厨房洗碗的姚爸爸的大脑也会受损。

当初猫的意识被注入到姚妈妈大脑里的时候,可能就种下过这种意念——当它无法守护这个区域的时候,就毁掉它。

青木发现了这一点以后,就不再继续用精神力硬压住白猫,而是和对方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等白猫的精神波动平稳了一些,他就把乌鸦召唤了出来。

乌鸦一出来就大叫:“喂喂喂,你变这么大干什么,把人家的梦境空间都撑爆了。”

他聒噪着停到青木头上,看见对面的那只白猫的时候,乌鸦一下子愣住了,过了好半天,喉咙鼓了鼓,好像在吞咽什么东西,然后兴奋地叫道:“哇,好白,呱呱!”

青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乌鸦就离开了他的头顶,朝着白猫飞了过去。

猫似乎受了刺激,哄一下炸了毛,精神力爆开来。

乌鸦吓了一跳,急忙一煽翅膀,像只大鹏鸟一样冲天而起,避过了猫的精神利剑。

青木也不得不释放出更多的精神力来维持和猫之间的平衡。

乌鸦在虚空中呱呱叫了两声,问道:“漂亮的大白猫,我叫煤老板,你叫什么名字?”

猫弓着炸毛的背,凶狠地瞪着乌鸦。

乌鸦说:“喂喂,毛炸起来可就不好看啦,放下去,放下去呱。”

猫不知道是听懂了乌鸦的话还是觉得没危险了,果然就收了竖起的毛。

“呱呱,这样就对啦!”乌鸦在猫的头顶盘旋,“你的毛好白,你的眼睛好蓝,像宝石一样,嗯,就是宝石,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猫,做我的女票好不好?呱……”

297、黑与白

猫翻了个白眼,干脆不去看乌鸦,继续和青木对峙着。

“哇哦,你们是在耍酷吗?变这么大,以为我不会吗?”

乌鸦叫着突然用力一拍翅膀。虚空里刮来一阵大风,呼啸着覆盖了青木和猫的身躯,差点就把姚妈妈的梦境空间刮散了。

“你小心点。”青木说着以精神力挡住了乌鸦搅动的空间扭曲之力。

猫也伸出爪子,护了一下。姚妈妈的空间总算没有被乌鸦的翅膀搅碎。

虚空中的乌鸦的身躯突然变大了,像一只史前巨鸟,张开的翅膀遮天蔽日。他呼啦一下停在猫的身边,得意地说:

“看见没有,我也可以做到!”

猫撇撇嘴,没有理他。

乌鸦有些不满,摆动着身体凑近了一些,说:“嘿,你看看我,看看我身上的毛,黑不黑?”

他也不等猫有什么反应,就自问自答:“黑!”

“你知道吗,我以前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世界上别的东西都是色彩斑斓的,最不济也有点别的什么颜色,可为什么只有我这么黑?像夜一样的黑!”

“我曾经一遍遍祈祷,哦上帝啊,给我一点白吧,不要让我永远活在黑色的世界里!我的虔诚真的感动了上帝,上帝回答我了,呱呱,上帝真的回答我的,你猜上帝怎么说?”

猫又白了他一眼。

乌鸦说:“上帝说,我给你全部的黑,你就拥有了世界的一半。我还给了另一个家伙全部的白,她拥有世界的另一半。”

猫似乎不明白他说的意思,歪着头想了想,看了看他那黑得发亮的羽毛,又看了看自己白的如雪的毛色。

乌鸦兴奋地翅舞足蹈,“上帝说,全部的黑终将和全部的白相遇,黑与白将创造最美的世界,就像黑夜和白天的交织创造了世界万物。”

“你要明白,黑为白而生,白为黑而存在。世界上最深邃的黑,和世界上最美丽的白,终究有一场浪漫的邂逅。你猜,会是怎样一个浪漫法?”

猫一脸懵,而青木这时候已经差点笑岔了气。

乌鸦说:“世上最浪漫的相遇,莫过于在人的梦里……我是你的黑,你是我的白……”

他这么说着,翅膀就拢了过去,想要笼住白猫的身躯。

白猫终于听懂了,嫌弃地喵一声叫,精神利剑爆发,把乌鸦的翅膀扫到了一边。

乌鸦像被火烧到了一样,呱呜一声惨叫,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头一歪,一副得了脑中风猝死的样子。

猫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青木,青木马上收了笑容,配合地露出一脸悲戚神色,好像真的死了乌鸦一样。

猫把头凑过去,凑到乌鸦的头边,用胡须轻轻触碰了一下。

乌鸦的身体颤动了几下,呱呱呱笑了起来:“呱,你的须须好痒,呱哈哈!”

猫伸出爪子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这下子乌鸦真的有点疼,翅膀捂着肚子惨叫起来。

白猫不再理他,骄傲地站在一旁,任他独自一鸟在那里演戏。

乌鸦见猫不吃他这一套了,就无趣地收了翅膀,一摇一摆小心翼翼地靠近猫。猫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一瞪过来,他就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讪讪地笑。

青木摇了摇头,说:“你是鸟,不是猫。”

乌鸦说:“呱哦,你这种狭隘的种族意识早就过时了!再不进步,在全球化大一统的浪潮里,你会被淘汰的。”

“哦,车行老板家的金刚鹦鹉也是这么想的吗?”

“咳咳……那个……呱……那个什么,我和绿毛只是普通朋友。”乌鸦偷偷看向白猫,见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才定了定神,“再说啦,黑和绿不是很搭,黑和白才般配,是不是?”

青木彻底无语了。

这只乌鸦在酒吧里泡的时间太多了,恐怕已经不知道廉耻两个字怎么写了。他忽然想起了毕生花,打小就在酒吧里长大的,却是出淤泥而不染,除了有点暴力倾向,其他方面还真是没的说。这人和鸟,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那你们俩在这里聊,我要进去看看。”青木说。

“哦,什么?你要去哪儿?”乌鸦问。

青木用精神力指引着猫守护的区域。

这一下,乌鸦也看到了,惊讶地说:“哇哦,居然有一片暗区,这是什么手段?谁做的?里面是什么?”

青木说:“我不知道,所以才要去看。”

白猫警惕地看着青木,似乎明白了青木的意思。

乌鸦感觉到了白猫的精神变化,讨好地说:“咳咳……那个……暗区是人家的隐私,你偷窥人家的隐私总不怎么好,是不是啊,小白?”

猫高傲的别过了头,对于乌鸦喊她“小白”十分不满。

“呃……小白……白?……大白?……太白?……李白?……哦呱呱,什么白……”

看白猫叫什么都不高兴,乌鸦烦躁地用爪子挠起了脑袋。

青木说:“你就不能有点想象力?白就一定要叫白吗,连比喻都不会?”

乌鸦恍然大悟,说:“对对对,就像我这么黑,你也不叫我小黑,而是叫我煤老板,既说明了我黑,又显得霸气!”

他想了半天,“我叫煤老板,那你就叫……盐老板?”

猫这下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乌鸦也不气馁,继续说:“……玉老板?……豆腐老板?……额,豆腐?豆腐西施?啊……豆腐西施!这个好!又白又漂亮!”

他偷偷去看猫,发现猫的脸上充满了嫌弃和厌恶,看样子是不喜欢这些名字。

青木说:“你继续慢慢想吧,我要进去了。不过你得给我看好她,别让她精神自爆,别让这个梦境塌了。”

乌鸦点点头,忽然又吓得跳起来:“什么?自爆!谁……谁要自爆?”

他看着白猫,“哦,你可别千万做傻事!像你这么漂亮的猫,全世界也找不出第二只来,你死了,多少人为你伤心难过?说真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啦……”

青木实在听不下去了,精神力一收,一脚从白猫身边跨了进去。

他的精神力收起来,白猫的精神力一下子就膨胀开来,而此时的乌鸦也不含糊,翅膀一张,就把猫的精神力给接住了。

青木走进那片暗域的时候,还听到乌鸦在说:“哦,抱抱,宝贝!……啊,别!别激动,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保护你……哦不……保护这个梦境……呱……别动手……你的爪子好锋利……呱呱……”

298、圣地的钥匙

虽然乌鸦有时候很不靠谱,但青木知道,它在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从精神力而言,那只猫未必比乌鸦弱,但乌鸦久经沙场和情场,这鸟身上可不止强大的精神力一项特殊能力,加上它那能把毕生花磨得没脾气的嘴皮子,要稳住白猫应该不难。

青木安心地踏进了那片暗域。

在经历短暂的虚无之后,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洼地,稀稀拉拉地种着些庄稼,旁边有几间低矮的民房,看上去像是几十年前的农村房子。

青木记得,他当初进姚妈妈的梦里,就看到过这个地方。这里应该是姚妈妈的老家,她小时候就和她的奶奶住在这里。

远处迷迷蒙蒙的,看不太清楚,倒是那几间民房的门敞开着。青木一脚跨过洼地,直接走进了民房。

屋里坐着一个女人,穿着富贵的蓝花旗袍,面容姣好,气度雍容。

青木觉得眼熟,仔细分辨,发现这女子的容貌和姚菁菁有几分相似,但明显不是姚菁菁,也不是姚妈妈。而且,这个女子身上有一丝残留的精神力,也就是说,她并不是姚妈妈做梦梦到的,而是像那只猫一样具有独立意识的意识体。只不过她的意识残留非常弱,不比那只猫那么强大。

“你终于来了。”女人说。

青木愣神道:“你知道我要来?”

女人说:“总有人会来的,不是你就是别的人。”

青木说:“你既然早就知道有人要来,又一直在等,又为什么要让猫守在外面不让人进来。”

女人说:“只有闯过白猫的守护,才是我要等的人。”

青木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那只猫……是你驯服的?”

女人点点头说:“是的。”

“您是爨老太太吧?”青木记得姚妈妈说过他们姓爨,而且是跟她奶奶姓的,现在这个梦境应该就是爨家村。

“老太太?”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我早该想到,要等到你来,我已经很老很老了,可能我那孙女都已经老了吧!”

她笑了一阵,又说:“我叫爨遗芳,爨州爨家就遗下我这一支,到我这儿也算断了。我不得不把老祖宗看着的这点东西守着,现在你来了,我也可以走了。”

青木问:“您守着的是什么?”

爨遗芳笑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要等的人,必须再考你一考。”

“考什么?”

“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年轻的爨老太太轻轻一抬手,虚空中就出现了一个透明的三棱锥。

青木不知道什么意思,愣愣地看着,总觉得很诡异。

三棱锥缓缓地旋转,在它的顶点处往外散发着一圈一圈的能量,构成了一个平面,像泛着涟漪的水面。

接着,这一层水面就像镜子一样,上面也映出一个三棱锥,和下面的三棱锥顶点相连,构成了一个对称的镜像画面。

青木马上想到了那个觉醒者联盟的标志。他已经不止一次见过那两个顶点相连的三角形,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立体的画面。

“觉醒者联盟?”

他稍微有那么一点激动,忍不住用精神力去轻轻触碰两个三棱锥。

不知是不是上下两层空间有所不同,上面的三棱锥体比下面的颜色要深很多,下面那个是透明的,上面那个却带了点金黄色。

然而,青木很快就发现,那金黄色不是三棱锥的本色,而是上面的的三棱锥里充满了细密的黄沙。

啵——

在他的精神力的刺激下,一声轻微的能量波动,两个三棱锥相连的顶点处塌陷,出现了一个细小的洞,上面锥体内的黄沙开始沙沙地流入下面的锥体,形成了一条细细的垂线。

青木看得呆了,这不就是梅教授跟他探讨过的那个时间沙漏模型吗?

上面的三棱锥里面的沙子越来越少,下面的三棱锥里面的沙子越来越多。当下面的沙子量超过了上面的时候,两个锥体相连的那个平面的能量波动越来越厉害,没多久,两个锥体就发生了扭转,互换了位置。

沙子多的那个三棱锥跑到了上面,少的到了下面,沙子继续由上面那个流向下面那个。

当然,这是在梦里,梦境空间并不存在真实的重力,这里所谓的上下也就是一个概念而已,但在视觉上,青木看到的就是这样,有点像一个精密的机关,受到类似浮力的作用,当两头的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时,就会倒过来。

就像把一个装了一半水的葫芦扔进水里,重的那一部分肯定在下面,而空的部分浮在水面上。但如果有一种机制,从葫芦内部抽水,把下部的水抽到上部,那么当上部的重量超过下部时,葫芦就会倒过来。

两个三棱锥倒过来以后,因为和刚开始不同,刚开始底下的三棱锥是空的,而此刻两个锥体里都有沙子,只不过上面那个多一些,所以沙子流了没多久,下面的存沙量就超过了上面,两个锥体再次倒了过来。

就这样,两个三棱锥不停地发生倒转,转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到最后变成了风车一样,一直在那里转啊转啊的。

永动机吗?

青木知道在梦境里要造出这样一个效果来并不难,因为梦境空间并不遵循现实世界的物理规律。但如果没有这样的记忆,又怎么会在梦中创造这样的东西?

这位年轻漂亮的爨老太太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您是联盟的人?”他问道。

爨遗芳笑着点头:“你来了,我终于可以走了。”

青木发现爨老太太的意识残留精神力正在变弱,连忙用自己的精神力护住她,问道:“等等,你等我来做什么?这里究竟藏着什么?”

爨遗芳说:“你不知道?”

青木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爨遗芳说:“那你问吧,但我不一定能回答。我只是我自己的残留意识,我在孙女的识海里留下了一点记忆和执念,我没法告诉你全部。”

青木知道爨遗芳说的没错,这位老太太临死的时候,不知用了什么神奇的方法,把自己的意识剥离了一点出来,封锁在她孙女也就是姚妈妈的一个梦境空间里。所以姚妈妈的这一部分记忆无法调取,因为这个梦境空间根本就没有坍塌,反而隐藏起来,成了一片暗区。

“你在这里藏了什么?”他问道。

“这是我们爨家世代守护的一把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

“开启圣地的钥匙。”

“什么圣地?”

“觉醒圣地。”

“觉醒圣地是什么?”

……

299、梦境走廊是这样形成的

爨遗芳并没有回答青木所有的问题,比如青木问觉醒圣地是什么的时候,她现出了迷茫的神色。

青木知道,眼前的女人只是爨遗芳留在自己孙女梦境里的一缕残念,有些她认为常识性的东西反而可能不在残念之中。

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记忆全部复制到孙女的脑海里,那样就不用搞这么复杂了,让姚妈妈直接来做这件事情就行。但显然姚妈妈没有继承她的衣钵,大概是姚妈妈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或者别的什么原因。

她刚才说,爨家到她这里就断了。断了,应该不是指血脉断了,很可能是这种传承断了。

“你怎么确定钥匙该交给谁,我就是你要找的人?”青木继续问。

“我确定。你是的,你就是的……”

爨遗芳的残念所散发的精神力已经越来越弱了,要不是青木用精神力护着,这会儿已经消散了。

“你知道入侵意识吗?他们为什么对你感兴趣,是因为觉醒圣地吗?你的猫为什么能够赶走他们?这只猫是不是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还有我怎么拿到钥匙?拿到以后怎么办?……”

青木一连问了一连串问题,然而爨遗芳却一个都不回答,只顾在那里念叨:

“走了,该走了……该走了……”

女人的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下一个虚影,在消失之前,她又说了一句:“你要是有办法,把雪儿带走……”

青木猜测她说的雪儿大概就是外面那只猫,可那只是一个意识体,意识体怎么带走?带去哪儿?

酣然!

他忽然想起了家里那只快要死了的橘猫。如果能够把白猫的意识注入酣然的身体,和酣然的意识融为一体,或者在酣然的意识灭亡之前继承酣然的记忆,那就好了。

不过酣然现在可不在旁边,爨老太消失以后,这个本属于姚妈妈的隐藏的梦境空间就会失去支撑,青木退出以后肯定会坍塌的。

那时候,白猫的意识也会很快消散,不然姚妈妈梦里就会多出一个意识体,以白猫的精神力,姚妈妈根本承受不住。

爨老太太消失了。农村的老屋、洼地和庄稼都不见了。

青木的眼前只剩下了那个还在像风车一样旋转的三棱锥沙漏。

难道这个就是钥匙?

青木用精神力去触碰,发现那个东西好像会吸收他的精神力一样,而且越转越快了。

他明白了,这东西可以用精神力进行驱动,那里面看起来像黄沙一样的东西,其实就是存储着的精神力。

他试着把精神力抽离出来,那个东西的转速就慢了起来,最终缓缓停下,只剩下了两个空空的三棱锥体,中间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的不存在的镜面。

青木又试着用精神力包裹它,那东西就在虚空中消失了,和他的意识融为了一体。这意味着,他可以把这个东西带走。

原来钥匙就是这个。

可是,它有什么用呢?能打开哪个门?

他意念一动,那个“钥匙”就重现于虚空。他重新给它注入了精神力,看着两个三棱锥快速地转换位置,到最后完全看不出它们的形状。

慢慢的,虚空中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黑洞,深邃幽暗,就像一扇通往幽冥的门。

青木突然猜到了钥匙的含义,但不敢十分肯定。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了那扇黑暗的门里,在短暂空无之后,眼前出现了一条悠长悠长的晦暗的走廊,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一直向前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这和他上次在赵鹏程梦境里见到的那条走廊极其相似。

青木由此断定,这就是一条由零维空间构成的梦境走廊,按赵鹏程的说法,这是一个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原来梦境走廊是这么来的!

青木豁然开朗,看样子入侵意识和觉醒者联盟有一定的关联,至少,在梦境走廊的使用上,不可能完全只是巧合。

他尝试着往前走。这一次他并不担心,因为姚妈妈就在做梦,她不会切断和自己的联系,乌鸦也在姚妈妈的梦里,如果他回不去了,只要招呼乌鸦过来,就可以马上回到姚妈妈的梦里。

而且他预计这一次,这条走廊的两端都没有封闭,一定可以很快到达那一头。

果然,他的意念一动,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洞,就像一扇从幽冥通往阳间的门。

这是一种镜像关系,出口和入口成为镜像,就像两个金字塔形的三棱锥互成镜像一样。

一切都是以镜像来完成空间转换的。

那么我们的世界和梦境之间,或者我们的世界和外星世界之间是不是都是互成镜像的呢?镜像,是一个多么奇怪的现象!

青木不禁想起了莫语和她当初遭遇的镜子迷阵。

过去他一直迷惑,司徒为什么要设计这样一个镜子迷阵。或者当初他只把这个司徒当成一个会点迷心术的公子哥也就罢了,可后来遇到夏筱筱以后,他已经知道了司徒的本事,这样一个有大能力的人为什么要去摆个镜子迷阵祸害那些小姑娘呢?

也许他的本意不是为了那些女学生,而是在做某种镜像实验?

青木在一瞬间想起了很多,然后他跨过了那个白洞,从梦境走廊的另一端出去了。

一片漫无边际的刺眼的黄色映入青木的眼帘。当然,也可以说是充满了青木的识海。因为到达这里的是青木的意识,而不是他的肉体。意识不需要眼睛,但比眼睛的感受更加真实和直接。

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沙漠。

天际苍寥,炽热的光粒从天空落下,掉进逶迤的沙山,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一眼望去,仿佛是烟波浩淼的黄色大海,高高低低的沙丘像大海掀动的波澜,汹涌起伏,雄姿奇伟。

尽管只是意识体,青木也感觉到了滚滚袭来的热浪。这绝不是一个人的梦境所能做到的。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他发现精神力无法一下子探查出整个空间的情况,这里似乎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而是和某些时空交叠存在,或者其边界深入到不存在的虚空之中。也许,还有其他的梦境走廊和这里联通。

青木的意识试着在沙漠的上空飘荡。

荡了很久,他发现无论他往那个方向走,都在重复某种虚无的路线。这个空间似乎始终围绕着某个中心而存在。

沙漠里时不时的卷起一些尘暴。

在一次大风过后,他在一个沙谷中看到了一些岩石垒成的东西,有点像残破的古建筑。他停了下来,经过仔细查看,在其中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那个图案——

觉醒者联盟的标志。

300、圣地谜团

联盟标志的出现让青木一阵兴奋。

他轻轻地抚摸那块岩石,以精神力探查,原本以为会在石头上现出神秘的字迹,写着联盟的历史,能够为他找回记忆提供一点讯息,或者石头下面还有秘密通道联通着另一个空间。

但他失望了。

石头只是石头,符号只是符号,没有字迹,没有暗门,也没有通往另一个空间的通道。

在青木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去过沙漠。然而他却分明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以前来过这里一样。

他仔细回想着,脑袋就疼了起来,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爬了进去。这种疼痛感和他的身体相连,而并不只是一种意识模拟。说明他的潜意识此刻正在他的大脑里不停释放能量进行记忆搜索,但他的神经系统却在警告他自己,别做这种无谓的徒劳了!

这里就是爨遗芳说的觉醒圣地吗?

从空间感知上看,这里是一个类似梦境的地方,但比常人的梦境更写实,有点像实景梦。但青木在这个空间里没有找到意识主体。这有点说不通,照理说没有意识主体,就没有精神支撑,那这个空间早就应该坍塌了。

但这个空间是如此稳定!只有两种可能,可以让一个空间缺少精神支撑却表现得如此稳定。

第一种可能是它处在一个空间的夹缝里,它的周围存在很多更稳定的空间,就像一个蜂巢那样。

第二种可能是它不仅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而是真实存在的。它在现实中有对应的地方,有人用强大的精神力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实景梦,就像青木在滇南遇到的那个猪笼山洞那样。

但这个沙漠显然比那个山洞要大得多得多。

青木想起了北野真武。在那个山洞里,北野留下了联盟的符号,后来杜瓦也确认了北野是觉醒者联盟的人。联盟应该不止北野一个人掌握这种实景群体梦的制造方法,这个沙漠也许就是某个高手,或者一群高手一起弄出来的。

相对于两种猜测,青木更倾向于后一种。当然,也可能是两种同时存在,这即是一个实景梦空间,又处于其他空间的夹缝当中。

如果是的话,那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很可能在地球的某个沙漠上,同时还处在一些别的神秘宇宙空间的边缘。

看来要解开这个“圣地”的谜团,还需要找到现实中对应的那个地方才行。

可地球上有那么多沙漠,每个沙漠的地形都差不多,这里对应的会是哪里呢,撒哈拉?塔克拉玛干?还是ā lā bo?

回去该补补地理课了,青木这样想着。

他一边观察着附近的地形,记下一些大型沙山和luo lu岩石的分布位置,不知道回去能不能查到。可惜意识空间不能拍照,不然找个专家一看就知道了。

虽然确定这里就是爨遗芳所说的圣地,但青木可不知道这个空间到底意味着什么,毕竟在不同的空间里转换,可能引起时空的变化。好在这个空间看起来对应现实的三维,通过梦境走廊相连,应该不至于和自己的现实空间在时间上错开。

但他也不敢久留,谁知道在这里呆久了,回去时会发生什么变故。

他意念一动,那个时间沙漏一样东西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当他注入精神力以后,沙漏开速旋转,很快就形成了一个黑洞,像一扇幽暗的门。

这一次,比之前熟练了很多,估计下次的话,意念一动就可以直接让走廊出现。

他进入门里,眼前又出现了那条深邃悠长的走廊。

爨老太太所说的钥匙,究竟是指这个走廊呢?还是说钥匙藏在走廊尽头的沙漠里呢?

如果是前者,那么沙漠是觉醒圣地就可以确认了。如果是后者,那么说明圣地还在别处。

当初寄生意识入侵姚妈妈这个普通人,应该就是为了这条梦境走廊,或者走廊尽头的那个沙漠。

可他们又是怎么知道“钥匙”就在姚妈妈的大脑里的呢?

青木越想越觉得复杂,就干脆不去管它。意念再动,他就走出了梦境走廊。这一次,他没有回到和爨遗芳见面的地方,显然那个空间已经坍塌了,但姚妈妈的梦境还在,所以他回到了乌鸦和白猫所在的地方。

乌鸦和白猫不再剑拔弩张地对峙。双方的精神力都已经收了起来,大概是白猫守护的地方已经不存在了的缘故。

猫站在那里对着虚空喵呜喵呜地哀叫,蓝宝石般晶莹的眼里露出了无限的悲伤。

乌鸦则在旁边安慰着:“喂喂,你不要伤心,家没了不要紧,可以先到我那里去住一阵。你知道吗,我们那地方不错,楼下就是酒吧,每天都很热闹,可以唱歌、喝酒、聊天、把妹……呃……不是说我,我才没兴趣把妹呢!那些女人谁有你这么白……”

猫看见青木出来,哀叫地更厉害了,眼里甚至有那么一点怨恨。

青木用精神力和猫交流了一下,猫就低下了头。

乌鸦用翅膀抚了抚猫背上的毛,对青木说:“哦你回来了,我正想告诉你,她的名字取好了,就叫如雪。嗯对,如雪,你听这名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天哪,我多有才呱呱!我们不能叫她小白,那太俗了。想表达白,可以用很多种方法,比如用面粉、石灰什么的,但这样的比喻还不够好,而我想到了雪,冬天的雪,哦太美了,太贴切了!如雪,你也觉得这名字不错是吧?”

猫这次没有翻白眼,看样子是默认了这个名字。可是青木知道,她之所以不反对,那是因为她很可能本来就叫这个名字。

“你真聪明。”青木夸赞道,“以后我们工作室‘取名’的活儿包给你了怎么样?”

乌鸦很受用地仰起头自豪了一番,然后忽然醒悟过来,说:“咳咳……那个什么,做业务这种事情还是你来好了,你知道像我这样的天才,绝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我取名是饱含感情的,正因为……”

他看了旁边的白猫一眼,“正因为我心中有爱——才能取出一个如此美妙的名字来。如果你的内心没有爱,你是取不出好听的名字的。如雪——如雪——,你听,我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每一声都充满了爱……”

这下子,猫又翻起了白眼。

301、再找一个身体

乌鸦在那里自作多情地喋喋不休,青木却在思考爨老太太临走前最后的遗言:“你要是有办法,把雪儿带走。”

青木试着叫了一声:“雪儿?”

白猫转过头看着他,朝他喵呜叫了一声。

乌鸦不满地说:“嘿嘿,别叫得这么肉麻好不好!我刚给她取了名字叫如雪,你就叫她雪儿,你好意思吗?你可是有老板娘的人……”

青木也不理会乌鸦,对白猫说:“你有记忆?”

白猫又是喵呜一声叫,但叫声里没有更多的意念转达。

“看来你没有记忆,也不知道爨老太太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你整个意识都拘在了这里。你的精神力这么强大,就此消散实在太可惜了。”

青木的话并没有让白猫有更多的反应,倒是乌鸦大吃了一惊。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乌鸦伸着脖子,“什么消散?她不是好好的吗?”

青木说:“这里是姚妈妈的梦境,雪儿是一个外来意识体。是姚妈妈的奶奶——爨老太太拘进来的,让她在这里守护一个东西,也许她的意识体还能感应到爨老太太的残念,所以刚才她的精神力出现了波动。”

乌鸦愣了愣神:“你说她不是现实中的……一只猫?……爨老太太……姚妈妈的奶奶……哦天哪,那岂不是几十年前的事情?如雪……她……她多大了?”

青木说:“据姚妈妈说,她记事的时候,猫就已经在了,那么算一下,怎么也有个六七十岁了吧。”

“哦,天哪!如——雪——”

乌鸦捂住了眼睛,又张开翅膀的羽毛,从缝隙里看去,看见那身柔和纯洁的白,看见那蓝宝石般的眼睛,他跺了跺鸟爪,说:

“咳咳……不管你多老,没事!年龄从来不是爱情的阻碍!”

说着又吟起诗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此生相遇时,日日与君好……”

青木摇了摇头说:“行啦,现在她守护的空间已经塌了,老太太也走了,她的执念已消,就像一个人失去了信仰,加上她只是一个纯意识体,本来就没有记忆,所以等我们一出去,她的精神力就会消散。”

“就不能留在这里?”乌鸦问。

青木说:“这里是姚妈妈的梦,她留下岂不是成了入侵者?何况她的精神力如此强大,姚妈妈承受不住的。”

“哦不!”乌鸦叫道,“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我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真正喜欢的,呱呱……”

“上次看到那只金刚鹦鹉你也是这么说的。”

“额……是吗?”

青木不再理他,而是和白猫进行精神交流,“我现在要把你带出去,给你重新寻找一个肉身。”

白猫听了没什么反应。

青木又说了一句:“这是爨老太太的遗愿。”

白猫还是没反应。

旁边的乌鸦提醒道:“喂喂,你这样说有什么用,你忘啦,这里是梦境!”

青木恍然笑道:“差点忘了,还是你聪明。”

他意念一动,把刚才见到的爨老太太的场景复制了出来。

猫的精神力果然剧烈波动起来。

乌鸦奇道“这么年轻?你确定这是老太太?”

青木让老太太说话了:“雪儿……”

猫喵呜一声叫,跃进老太太的怀里。青木就只好用精神力接住,这时候乌鸦跳了起来,叫道:“让我来,让我来!”

青木就让乌鸦接手。他们之间的配合很精妙,乌鸦轻松地接过青木的精神力,模仿老太太的怀抱,抱住了白猫。

“真沉!”乌鸦抱怨了一句。当然,他知道沉的不是猫的重量,意识没有重量,沉的其实是精神力。如雪的精神力不比煤老板弱,这一抱,他当然会感觉到沉。

爨老太太又说话了:“雪儿啊,你以后就跟着青木,听青木的话……”

猫喵呜喵呜的叫,声音温柔而婉媚。

乌鸦听得心醉,却听青木光说让猫听青木的话,提醒道:“嘿,说我,说我!”

青木笑了笑,就让爨老太太说:“雪儿啊,这乌鸦叫煤老板,以后和他做好朋友……”

白猫看了一眼乌鸦,骄傲地转过头去。

青木看差不多了,意念一动,打开了梦境走廊,对猫说:“雪儿,进去吧,在里面等着。”

猫就乖乖地跃了进去。

乌鸦大惊道:“这是什么?”

青木说:“你可以进去看看。”

乌鸦就伸长了脖子进去看,可他却忘了这是在梦里,头一伸,整个身体就已经在梦境走廊里了。他想起和青木上次在和这里类似的鬼地方呆过不知道多少岁月,虽然最后还是回来了,但那种百年孤独的滋味可不好受。

他吓得一个转身,扑棱一下钻了出来,翅膀拍着胸脯说:“好险好险!”

青木说:“你的爱情在里面,你怎么不进去陪陪?”

乌鸦转动着脖子说:“爱情!什么爱情?……我最爱的是酱肘子,呱呱呱!”

青木有种把他一脚踢进零维空间的冲动。

“话说,你从哪里弄来一个零维空间?”乌鸦问。

“老太太给的。”青木说。

乌鸦看着青木收起了梦境走廊,不解地说:“按照上次的经验,你把雪儿关进零维的空间,那里没有时间流逝,下次等她出来的时候,空间会再次和我们这里重叠,回到她刚才进去的那一刹那。”

青木解释道:“这条走廊的另一头连着另一个空间,我让她躲到那个空间里,时间就会和我们的世界同步了。”

“你怎么知道会同步?”

“我猜的。”

“猜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靠谱了!哦,对了,你一向都不怎么靠谱呱!”

“你要不要进去陪她?”

“那一头是什么地方?”

“沙漠。”

“额……我觉得体会一下相思的滋味也不错。”

“……”

乌鸦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你刚才说要给他再找一个身体。”

“没错。”

“可是到哪里去找那么白的猫?听说暹罗猫很白,不过好像也没这么漂亮,也许可以去曼谷找一找……”

“不用。”

“不用?”

“我们家里有现成的。”

“现成的?你是说……”

“没错,我在说酣然。”

“哦,我的天哪!上帝呀!佛主啊!太上老君啊!no!!!”18

302、酣然还是如雪?

青木回到工作室的时候,橘猫就躺在沙发上。

毕生花说它刚刚勉强喝了两勺蜂蜜水,连牛肉汤都喝不下了。

乌鸦飞到他的鸟架子上,低垂着脑袋说:“你真的要这么干?不再考虑考虑?”

青木看着橘猫奄奄一息的样子说:“来不及了。”

毕生花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也不多管,这一人一鸟从来都是这样神经兮兮的,她都已经习惯了。

青木催眠了橘猫,然后进入猫的梦境。

那是一个雨夜,橘猫就卧在垃圾桶边上,不远处一个穿着雨衣的模糊的黑影在翻捡着垃圾。

猫已经非常虚弱了,所以梦境的空间看起来十分小,就像一个狭窄的玻璃舱。舱外是朦胧的雨,和透进来的昏黄的光。

青木用精神力抚摸了一下猫,帮他撑住了空间,让猫的精神放松。

这时候乌鸦也进来了。

“我就是来看看。”乌鸦说。

青木说:“帮我撑着,别让空间塌了。”

乌鸦十分不情愿地照做了,“其实我可以去接雪儿出来。”

青木没有理会乌鸦的请求,熟练地打开梦境走廊,走了进去,一转念就已经到了沙漠里。白猫就躺在一堆黄沙里,像绽放在沙漠里的一朵雪莲,越加显出她的美丽优雅和高贵来。

幸亏没让乌鸦进来接,要不然这鸟而进了沙漠,看见如此场景,估计会诗兴大发,喋喋不休地在梦中情猫面前吟上一天一夜。至于正事,肯定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一直要等到他饿了,想起酱肘子的时候,才会想到回家。

青木带着如雪回到了橘猫的梦境里。

两只猫相遇了。

他们你看我,我看你。

青木引导着两个意识体进行交流,然后让白猫获取橘猫的记忆。这个过程有点漫长,甚至有点残忍。尤其对橘猫来说,尽管有三个精神力强大的家伙在面前护着它,可它还是必须要不停地提取自己的记忆,这是非常消耗精神力的事情。

橘猫的身影逐渐淡了下去。它虚弱地喵喵叫着,叫声像夜里的雨一样呜咽悲凉。

乌鸦终于有些不忍,走过去用翅膀笼住橘猫的身子。橘猫歪着头,在乌鸦的羽毛上蹭了蹭。

然后,它的身体就淡得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暗夜里的影子。最后,连影子也不见了。

“现在这里是你的了。”乌鸦对白猫说。

白猫继承了橘猫的记忆,可是她的意识却并不因此而变成橘猫的样子。她看了乌鸦一眼,傲然别过了头。

乌鸦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什么,连忙收回还张着的翅膀,解释道:“额……刚才我没有……你知道……我只是……额……它快死了,你应该明白……”

猫白了他一眼,高贵的躯体扭了两下,开始在被她强大的精神力撑大的梦境空间里游走,好似在熟悉一个新的环境。

然后,她朝青木喵呜叫了一声。

乌鸦还想试着和白猫亲近亲近,却听青木说:“好了,出去吧,你现在的新肉身躯体非常虚弱,需要进食。”

……

当乌鸦看到沙发上那只软趴趴的将死的橘猫又生龙活虎地活了过来的时候,他不知该喜该悲。

“额,我以后该叫你酣然呢,还是雪儿?”乌鸦问。

橘猫抬起头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这是个问题。但又马上低下了头,呼哧呼哧地吃起毕生花为她准备好的食物来。

乌鸦摇了摇头,对青木说:“我敢保证,不用半个月,她就会变成一个肥婆。”

青木笑道:“你说过爱她的。”

“我承认。”乌鸦说,“但那是在梦里。”

……

青木跟着梅子青来到实验大楼的顶楼。

“这里和以前不一样了。”

青木记得整栋大楼他都参观过,顶楼以前只是堆放一些普通的杂物,而现在不但装上了两层厚厚的防盗门,门口站着保安,还安装了比楼下大门更严格的门禁系统。

“是啊,教授把盒子研发实验室搬到顶楼了,关于游戏的测试工作也在这里进行。”

梅子青说着走到门口的身份验证平台,先把手掌放上去,滴一声响,传来一个僵硬的机械音:“掌纹验证通过。”

她移开手掌,又把脸贴近,接受扫描。没一会儿,那个机械的声音又响起:“虹膜验证通过。”

然后,厚重的门就无声地向两边移开了。

“这安保措施弄得也太麻烦了吧!”青木跟着梅子青进去,颇觉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这里藏着大楼里最机密的东西嘛。

梅子青笑道:“的确麻烦了一点,等我们开发出意识验证系统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麻烦了。”

“意识验证?”青木奇道,“意识怎么验证?”

梅子青说:“《梦境指南》的游戏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一旦测试成功,就可以记录辨别人的意识特征。这还要感谢您呢!教授说,这款游戏的开发成功要感谢三个人,您就是其中之一。”

“感谢我?”

“是啊!教授在游戏里写下了一部《创世纪》的开头,特别提到了三个人,您就是其中一个。”

“创世纪?”

“嗯,《创世纪》是一部讲述世界由来的书。一个游戏就是一个世界,何况《梦境指南》是一个由玩家自己创造世界的游戏,在玩家进入游戏的初始,世界是混沌而黑暗的,要靠玩家的意识本身去创造世界。教授写下了《创世纪》的开头,里面特意提了您的名字。”

“他是怎么写我的?不会把我写成上帝或者耶稣吧?”

“那我可不知道了,您得去问教授。”

“除了我,另两个是谁?”

“克洛诺斯和司徒。”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顶楼实验室的核心区,教授正在一台机器前面兴奋地说着什么。他的身旁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那个男的青木认识,就是上次做图灵测试时玩游戏的年轻人,测试结束后就被教授留在实验室工作了。青木仔细想了一下,记起来他叫边子远。克洛诺斯就是边子远在游戏里创造的一个智能程序。

女的一直背对着大门,青木从进门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背影有点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303、空间盒子

梅以求看到青木进来,就和他打招呼:“哦,青木你来啦!”

女人也转过身来,微微欠身朝青木笑了笑。她看上去和梅子青差不多年纪,弯眉凤眼、容颜清雅,即使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显出不凡的气度来。

青木和她对视的时候,越发觉得在哪里见过,尤其是那眼神。他在记忆里搜索自己见过的女人,首先想到了夏筱筱。

这女人和夏筱筱在气质上有几分相似,不过又有明显的不同。夏筱筱的气质来源于家庭出身的贵气和学术成就上的自信,而眼前这个女人明显更清淡儒雅一些。

青木又想到了杜瓦,那个沉浸在佛国世界里几十年的不老女人,却毕竟多了几分出尘之态和不合时宜的老气。

“来,我来介绍一下。”教授嘴里叼着烟斗,但没有点着,不知是因为女士在场,还是实验室里不允许抽烟。

“这位是青木,我以前跟你提过的。”他拉着青木的手给女人介绍,又把女人介绍给青木,“这位是哥伦比亚大学的苏教授。”

女人便微笑着伸出手:“你好,苏蕙兰,请多指教。”

“你好。”青木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刹那,又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袭来,但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女人把手收了回去。

梅以求说:“苏教授将是我们的第一位梦想导师。”

“梦想导师?”青木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词。

“就是《梦境指南》游戏的培训导师,跟梦想会那帮人可没什么关系。”梅以求解释道,“本来这个事情由你来做最合适了,不过考虑到你的身份的特殊性,而且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就把苏教授给请来了。”

青木恭喜道:“看样子教授的游戏开发成功了!”

教授指着一旁的边子远大笑道:“多亏了吴大的这个小天才,他对机械智能和计算机的理解非常独特,他开发的那个智能程序帮了我的大忙。”

青木不禁对边子远肃然起敬,要知道伟大的科学家总是从一个天才开始的。

边子远略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却也没有说什么自谦的话。

青木问道:“那教授今天叫我来是为了庆功喽?”

教授摇头道:“庆功还早咧,今天找你主要是和苏教授认识一下,以后你们少不了要合作。苏教授也是我们第三空间基金会的成员,人体精神和潜意识领域的研究专家,在生命科学和宗教哲学方面也颇有建树。”

青木可不认为他和苏蕙兰能有什么学术上的合作机会,并没有把梅以求的话当真。他是个懒得交际应酬的人,所以对那位美女教授也没有表示过多的热情。

反倒是苏蕙兰似乎对他很感兴趣,一直在观察他。

“青木先生有没有兴趣试一下我们最新开发完成的空间盒子?”她说。

青木听梅教授说起过空间盒子的概念,不禁有些好奇:“真的可以直接刺激和接收大脑信息,而不需要通过传感器来捕捉和释放神经电信号?”

苏蕙兰有些吃惊地看着他:“看样子青木先生对这个盒子有一些了解。”

梅以求说:“你别忘了,在游戏的《创世纪》里有三个人的名字,他可是其中之一。”

苏蕙兰恍然笑道:“呵,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青木也不知道教授在《创世纪》里到底写了点什么,这倒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很想去看一看这个叫做《梦境指南》的游戏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还有那个空间盒子,又怎么连接他的意识呢?

梅以求指着两个呈四十五度角斜放着的足够容纳一个人的长方形盒子说:“你可以躺进去试试。”

“躺进去?”青木越看那个盒子的形状越觉得像一口棺材。

“空间盒子是通过高频激光脉冲下的量子滴来刺激人的大脑神经中枢,可以直接模拟人的感官信息,从而引导人的意识去创造虚拟的环境。”

“这就是您常说的未来的vr技术吗?”

“没错。现在的vr还停留在依赖视听感知的基础上,说白了只是给人播放3d场景,再通过传感器来捕捉人体的神经反馈。但人可不止有视觉和听觉,还有味觉、嗅觉、触觉等各种感觉,以现在的技术,要让人在vr环境里吃饭、**,不是说不能实现,只是实现起来太麻烦。人体的神经细胞遍布全身,除非你全身都装满传感器,包括舌头上,否则就无法给人传导接近真实的综合感觉。所以说现在的vr顶多算虚拟视听,而谈不上虚拟现实。”

梅以求刚说完,苏蕙兰补充道:

“美国有科学团队曾经尝试过开发一种神经衣,有点像蜘蛛侠的那身衣服一样,可以包裹住你的全身。衣服由特殊材料制作而成,穿上以后,就好像在你的身体上覆盖了一层薄膜,可以捕捉和传递神经电信号。你穿上这身衣服,给你一个虚拟场景,场景中所有的东西你都能感知到,包括触觉。而且衣服还能释放几千种不同的空气分子进入你的鼻腔和肺部,来模拟真实的嗅觉。但就像梅教授说的,你不可能在舌头上也包裹上一层膜,而衣服只能覆盖在体表,无法覆盖内脏,所以离真实的人体感知还有很大的差距。”

“还有科学家试图通过神经液来完成虚拟现实。看过骇客帝国吗?把人完全浸泡在特殊液体当中,让液体充当传感器,这的确比衣服简单而且效果更好。但目前还没有发现哪种液体能够让人长时间浸泡而对人体细胞不产生伤害,而且人类大概也不愿意为了玩一个游戏就把自己弄得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一样。”

青木听得有点毛骨悚然。

很难想象,未来世界的人们把自己浸泡在液体里玩游戏,或者穿得跟蜘蛛侠一样,身上连接着几百根细细的导管,来参加电竞比赛。

“我们这个看起来像棺材一样的东西……似乎好不到哪里去吧?”青木说。

“你放心,这只是第一代产品。”梅以求使劲吸着没有点着的烟斗,似乎空气从烟斗里过一遍就会变得甜美一点般。

“现在这个盒子的单个造价超过两千万美元,这还只是纯制造成本,没考虑研发成本的分摊。否则的话,它的成本就是个天文数字。这样的产品可不会投放市场,没人用得起。”

青木咋舌不已。

梅以求继续说:“我们的第二代产品设计已经完成了,大概和现在常见的vr头盔差不多,相信不久就可以面世。至于第三代产品,还处于设想阶段,也许是一个帽子或者一副眼镜。不过我想,总有一天,我们的产品会变得更小,比如一枚芯片。”

“芯片?”

“没错,芯片。就和你帮我找来的那枚一样的芯片。”

304、史前小镇

苏蕙兰率先躺进了其中一个盒子里,在盒盖盖上之前,用眼神鼓励青木,说:“一会儿见。”

青木躺进去的时候,总感觉自己进了棺材。

盒子形状和曲线大概是经过人体工程学设计的,底下还垫着软的垫子,非常舒适。侧壁泛着金属光泽,但摸上去并不冰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盖子啪一声盖上的时候,世界瞬间安静了下来。

青木吓了一跳,这隔音效果有点太好了。好在盖子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外面的人。

梅以求叼着烟斗,笑嘻嘻的看着他。满头爆开来的白发越发坚挺而膨胀,青木怀疑他的大脑辐射是不是比以前更大了。

不知道是玻璃罩子扭曲了光线,还是心理作用,青木总觉得梅以求笑得怪怪的,怎么看怎么像漫画和影视剧里的邪恶博士,而自己就是他的实验品。

他躺在价值两千万美元的棺材里,充分体会到了小白鼠的感觉。

梅以求朝他竖起大拇指。青木还以为是在夸他,没想到教授只是伸出手指去按开关。随着教授的手在棺材顶部的某个位置碰了一下,原本透明的玻璃盖子开始变暗。慢慢的,就由透明变成了浅灰、深灰,直到变成了黑色。

青木感觉自己好像在等待死亡一样。这种游戏体验可不怎么友好,如果不改进的话,他相信玩家不会喜欢玩这个游戏的。

黑暗彻底袭来的时候,青木感觉到了一些波动,就像有人在旁边做梦一样。他明显感觉到了一个空间的存在,下意识地就进去了。

然后,他看到了明媚的阳光照在空旷的街道上,柳树的影子在风中摇曳。街道两旁造着许多房子,风格却不统一,有的是现代的,有点像是中世纪风格,有的是东方木楼,有的是西式石屋。

不过这些东西倒没什么,吸引青木的是远处的那座巨大的山,就在笔直的街道的尽头。

说那是一座山,其实并不是,因为它有笔直的棱线,光滑的平面,更像是一座金字塔。金字塔的顶端高耸入云,而云雾的上头是另一座倒悬着的金字塔。两座塔仅仅靠一个顶点连接,远远望去,瑰伟雄奇之余,却也不免叫人担心它会不会掉下来。

青木不久前刚刚从爨老太太那里获得了一条梦境走廊,也见识了神奇的金字塔沙漏,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了这样的形状。

他惊讶之余,心里不免产生疑问。

这里应该是教授他们设计的游戏世界,为什么会设计这么一个东西?虽然梅教授曾经和他探讨过联盟符号和镜像金字塔的问题,但把这东西放进游戏里又有什么深意呢?

带着疑问,青木朝金字塔走去。一边走,一边心里还在想,这东西会不会也倒过来旋转,然后出现一条黑暗的通道。

等到走近了,他才发现自己想多了。这玩意不过是一个造成金字塔形的巨大的房子,底下还开着门。

苏蕙兰站在大门口朝他笑。

“感觉怎么样?”她问道。

“很逼真!”

这是青木的直观感受,从来没有一个游戏世界能够这么逼真,但他却想不出这地方是怎么做出来的。如果是电脑制作的,又怎么让人的意识进来?那口价值两千万的棺材真的这么牛逼,可以把电脑场景直接传输到人的神经中枢吗?

苏蕙兰大概看出他的疑问,笑道:“把模拟好的场景传输给人脑并不难,难的是后面的,怎么让玩家自己来创造世界。”

青木点头说:“所以你们造的这口棺材可以提取人类的记忆?”

“不是棺材,是空间盒子。”苏蕙兰笑着纠正,“我们也不是强行提取人类的记忆,而是帮助人们利用记忆去创造世界。如果没有记忆,人的意识没法创造新世界。但记忆又反过来束缚人的创造力,所以我们希望玩家能在一定程度上摆脱记忆的束缚。”

“我们在游戏世界里设计了底层规则,说通俗点就是世界的基本物理规律,但都很基础,甚至有很多矛盾的地方。这是为了尽可能模拟人类的梦境,又不至于脱离我们的掌控。在一个基础物理都存在矛盾的世界里,更能激发人们的创造力不是吗?”

青木觉得有点复杂,就不管这些了,问道:“究竟怎么分辨地球人和入侵意识?”

苏蕙兰说:“入侵意识和地球人类属于两个不同的物种。每个物种都有他特定的种族特征,这个即使在生命的幼年期,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某些特征就会表现出来。玩家在进入游戏的时候,会有一个短暂的黑箱时刻,那时候他的意识和大脑之间的联系被切断。虽然这个时间很短,短到我们在经典物理世界里可以完全忽略,但在量子世界,这个时间却足够长了。”

“意识在不依赖于物质的那个瞬间,不同的种族肯定会表现出不同的特征来,比如说入侵意识会表现出侵略性,想要寻找生命体来依附,或者伪装成其他意识体的影子等等。”

青木说:“这都只是你们的假设,又没有抓到外星意识试验过。”

“是的。但科学不就是建立在假说之上的吗?”

“可是为了验证这个假说,所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大了点?”

苏蕙兰咯咯笑道:“青木先生的口气听起来像极了项目的资方!”

青木不以为然,朝四周看了看说:“你所说的黑箱呢?这里看起来阳光明媚。”

苏蕙兰说:“这里是史前小镇。”

“史前小镇?”

“对,意思就是创世纪之前的地方。游戏还没有真正开始,你可以把这里理解成一个游戏大厅,玩家可以在这里阅读游戏指南、互相交流游戏心得。”

苏蕙兰指着金字塔底部的大门说,“每一个玩家都需要到里面接受培训。”

青木点点头:“明白了,看样子我有机会成为这个游戏的骨灰级玩家。”

苏蕙兰摇头说:“你可不是玩家,你是神。”

“神?”青木哈哈大笑,“我连游戏规则都不知道,算什么神!”

“创世纪里的三大神,克洛诺斯、司徒和青木,你想否认都不行。如果你想冒充普通玩家的话,最好换个名字,不过潜意识不会欺骗,隐瞒会消耗你的精神力。”

青木知道这个游戏和梦境极其相似,可以动用精神力,也就是说,一个精神力强大的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个世界。从这一点上来说,说他是神也不为过。

“会不会有人来挑战神的地位呢?”

“一定会有的。”

苏蕙兰咯咯笑着,暗暗探查青木精神力的强弱,而青木也在查探她。两个人的精神力在金字塔房子的外面小心翼翼的交汇着,大家心照不宣。

305、大厅和镜子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一个建筑?”

青木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金字塔。那座倒悬的塔就在他的头顶,从这个角度看不出三棱的形状,看起来只是一片带着雾气的金色的云。

苏蕙兰说:“我不是游戏的开发者,但我听说史前小镇的设计当初有很多种方案,最后这个方案获得了一致通过。”

“哦?”青木有些好奇,“是哪个设计师设计的?”

“你好像很关心建筑的形状?”苏蕙兰看着青木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青木感觉到她对精神力的控制十分精微,比杜鹃强多了,就算比起杜瓦来,宏大或有不足,精细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知道些什么?”

这个念头几乎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梦境的世界里,不需要语言,念头一起,自然就相当于话说出来了。

青木说:“你就是那个设计师吧?”

苏蕙兰笑道:“可我一度以为是你。”

青木奇道:“你不是基金会内部的人吗,难道你们内部还互相保密?”

苏蕙兰说:“那倒不是。空间盒子和游戏的开发是高度机密,在基金会内部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除了少数几个人掌控全局,其他人都是按任务来完成他该做的事情而已。我不是搞计算机和物理研究的,所以对开发过程的细节还真的不清楚。”

青木想想也是,看样子这个问题只有去问梅以求了。如果这个方案是教授自己提出来的那也就罢了,因为教授知道南太平洋遗迹的事情,也见过那个水晶沙漏,曾经做出过一些镜像金字塔的猜测。

但如果不是教授,那疑点就多了。青木最近的遭遇也说明,这符号和觉醒者联盟有关系,而入侵意识使用的梦境走廊也和这个东西有一定关系。

在史前小镇弄这么一个游戏大厅,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进去吧。”

苏蕙兰说了一句就转身走进金字塔的大门,青木也跟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宽广的大厅,晦暗的光线从大门和穹顶处透下来。

四周的墙壁上雕刻着一些浮雕,由于隔得远,隐隐约约的,看不出什么东西。

青木走近去,用手在壁上摸了一下。这些浮雕隐含着某种波动,和精神的波动有点像,但又不太一样。他估计这大概就是教授说的空间盒子的什么量子滴产生的效果。但他还是看不出这上面雕的是什么。

苏蕙兰解释道:“墙上的浮雕都是半成品,可以再雕塑,是用来记录将来的世界变化的,也就是《创世纪》的内容。玩家可以通过自己创造世界改变世界来引发《创世纪》的变化。当然,你和克洛诺斯一样,是这个世界无所不能的神。你可以试试能不能改变浮雕的内容。”

青木说:“神只是一个符号而已,还不是由游戏开发者定的。假如他们开发的时候把煤老板设定为神,难道煤老板来玩这个游戏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煤老板?”苏蕙兰马上想到了大腹便便的戴着大金链子的暴发户的样子,“煤老板当然不行,但你可以。”

“为什么?”

“你可以试试用你的精神力。”

青木总觉得苏蕙兰在试探他什么,看着她说:“你的精神力也很强。”

苏蕙兰笑笑,不再说什么,往大厅内部走去。

青木朝那些浮雕再看了一眼。这里只是计算机创造的虚拟世界,尽管有着一些和精神空间类似的能量和结构,但和真正的梦境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还没有进入游戏的核心环节。

他一直是一个无梦之人,只能进入别人的梦,而从来不曾做过一个属于自己的梦。所以他很好奇,这个“空间盒子”真的能把他带入自己的梦境吗?如果那样,通过自己的梦,是否可以让自己找回更多的记忆呢?

大厅中央立着许多空的门框一样的东西,像现代艺术家设计的雕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除此之外,整个大厅里空荡荡的,好像一个巨大宫殿的半成品,还未建成,王朝便已覆灭。或者更像帝王的陵寝,建了一半皇帝就薨逝了,只好就这样空着。

他们从大门里走进去。青木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响,引来苏蕙兰的侧目。

“你一直都这样穿衣服吗?”她问。

青木“嗯”了一声。

苏蕙兰又问:“一直一直都这样穿吗?”

青木觉得她问得好奇怪,说:“有问题吗?”

苏蕙兰说:“你这身行头在哪儿买的?”

大概是第一次有人问这个问题,青木一下子愣住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自己是在哪儿买的衣服。第一次穿这个衣服是什么时候呢?

唉,想不起来了。

金字塔内部的大厅很大,青木踢踏踢踏地走了半天,等到走近了,青木才发现那些立着的门框其实是一面面很大的镜子,因为大厅里极其空旷,而光线很暗,镜面反射也是一片晦暗,看起来什么也没有似的,所以从远处看就像是空的门框。

“苏教授,您认识司徒行知吗?”青木现在一看到镜子就会想起司徒,而这许多镜子放在一起,更像一个迷阵。

“不认识,我只知道他是个天才!天才中的天才!”苏蕙兰说着看了青木一眼,“你们都是这个游戏世界的创世神之一,却还要来问我?”

青木知道空间盒子的灵感来自于司徒,难道他当初搞那些镜子也和这个有关系?可那时候还没发现意识入侵这回事吧。

关于《梦境指南》这个游戏,梅教授把司徒列为创世神还说得通,可把青木也列进去,他总觉得怪怪的。

大厅的四壁向上延伸,逐渐出现弧度,穹顶处隐约透出一些微弱的光线,似乎上面是充满阴云的天空。

青木想着,按照外部看到的结构,这上面还有一个倒着的金字塔,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不过他现在对竖在眼前的镜子更感兴趣。

镜子的数量不少,似乎按照某种规律排列着,组成了一个很大的迷宫一样的东西。

“这些镜子是干什么的?”他问道。

苏蕙兰说:“你第一次进来,就不想自己摸索一下?比如照一下镜子、在迷宫里走走什么的。你知道的越少,越容易发现bug。”

“至少有个新手指南什么的吧,不然怎么玩?”青木不以为然地说。

“你是神,你都不知道,普通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苏蕙兰笑道。

“如果我是神,大概也是最弱的那个。”青木托着下巴说。

306、照妖镜

镜子的镜面很柔和,不像玻璃做的,有点像水,触之可弹,有波纹荡漾其上。

苏蕙兰走在前面,青木跟在她身后。靠近第一面镜子的时候,苏蕙兰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

光线黯淡,镜子里却清晰地映出她精致的五官和玲珑的身材曲线。她对着镜子细细观察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仿佛正在品鉴一位风华绝代的美女,而不是在看她自己。

忽然,苏蕙兰脸上的神情凝滞,一脸惊愕的样子,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猛然回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正走到她身边和她并排的青木。

镜子里,没有青木。

如水般洁净柔和的镜面上,只有苏蕙兰窈窕的身影和错楞的表情。

其实如果这时候镜子可以照出青木的话,他的样子一定比苏蕙兰更加惊讶。

倒是苏蕙兰很快镇定下来,问道:“你是个无梦之人?!”

青木讶然道:“我的确不会做梦,可做不做梦和照镜子有什么关系呢?”

苏蕙兰说:“这里的镜子并不是真实的镜子,这只是引导人的意识去创造空间的门户。现实中照镜子,是光的反射作用。而在这里照镜子,是意识的自我认知。你看到的样子,就是你的潜意识对自己的本能认知。所以,你可以认为这是一面照妖镜,你心中有佛,照出来就是佛,你心中有魔,照出来就是魔。”

“那我为什么照不见我自己?”

“我不知道。无梦之人非常少见,一般是脑部有缺陷所致。无梦的人不是真的不会做梦,而是对自己没有明确认知,或者潜意识无法提取记忆所致。但是……你的意识明明是你自己的形象……而且,你而精神力这么强大,怎么会……”

苏蕙兰一脸费解。

青木也很费解,不过他懒得想太多,说道:“不管那么多了,这镜子放在这不是当照妖镜用的吧?”

苏蕙兰说:“当然不是。照妖镜只是个辅助功能,甚至对游戏来说并不是很好的体验,但这个功能来自于意识的自我认知,没办法关闭,算是个副作用吧。镜子的真正作用,是引导意识去创造自己的空间,相当于一个通往玩家自己的世界的通道。”

青木问道:“怎么引导?”

苏蕙兰说:“走进去就行了。每一面镜子相当于一扇门,每一扇门后面就是一个世界。当然,这个世界需要玩家去开创。”

青木看了看照不出自己的镜子,果然里面没有自己的影像的时候,看起来更像一扇门。

“如果一扇门对应一个玩家,这里的镜子数量远远不够吧?”

苏蕙兰笑道:“不,在量子的世界里,数量不是问题。实际上,这里有无数的镜子,即使全世界所有人都同时在线玩这个游戏,这个大厅也能容得下。”

青木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另一个镜子面前。镜面灰蒙蒙的,里面可以看见大厅以及其他镜子的成像,造成万花筒一样的镜中镜奇观,但就是没有青木自己的样子。

他又往前走,经过的镜子无一不是这样的。

原本从远处看,大厅里的镜子并不算多,排布似乎也很有规律,但现在一走进来,镜子就好像无限多了起来,像进了一个由镜子组成的森林。

青木走着走着,觉得自己不存在了一样,因为没有一面镜子能照出自己。

当他回头的时候,发现苏蕙兰就在他身后,而他们此刻实际上就在刚才最开始面对的那面镜子前。

青木这才发现,所有的镜子都是自己的意识产生的。当他朝前走的时候,他的意识到了哪里,哪里就会出现镜子,所以他永远无法穿过这个镜子森林。而他的意识一旦停止,就会回到最初的镜子面前。

“其实只有一面镜子对吗?”他说。

“也可以这么认为。”苏蕙兰笑道,“其实我很好奇,你这样的无梦之人,这个游戏会怎么引导你去创造世界。如果你不会做梦,进去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青木说:“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蕙兰问:“你先还是我先?”

青木说:“你先吧,毕竟我不熟,你给我示范一下。”

苏蕙兰点点头说:“好。”

她就朝前迈了一步,一只脚跨进了镜子里,镜面上一阵波动。她的身体随着脚步进入了镜子,可以看见半个身体在外面,半个身体在里面,就好像外面的人要进去,里面的人要出来,而两个人却撞在了一起。

就在她马上要完全进入镜子,只剩下一个后脑勺的时候,苏蕙兰忽然回头嫣然一笑,镜子里的她也朝那边转回头去。

她说:“我先进去了,看你一会儿能不能找到我。”

青木刚一愣神的功夫,苏蕙兰就没入了镜子,镜面恢复了柔和光滑的样子,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不太确定苏蕙兰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玩家的梦境在这个游戏里本来就是可以互相联通的,还是她知道自己能进入别人梦里的事情,所以让他去她的梦里找她?

青木思索了片刻,才试着伸出手,手指轻轻触碰镜面。

镜面触手处极其柔软,像融化的琉璃。他的手慢慢伸进了镜面,镜面上就荡漾起一圈的涟漪,以他的手臂为中心,向外扩散。

然而奇怪的是,当他的手伸进去的时候,镜子里也同时伸出了一只手,是和他的手臂垂直的方向,就好像自己的手臂被镜面反射了回来,和自己剩余的手臂重叠在一起。

他稍稍改变了一点方向,手臂不再垂直于镜面,而是斜着伸进去,那只伸出来的手也斜着从另一个方向伸了出来,和他伸进去的手臂形成了一个大约六十度的夹角,和光的镜面反射效果一模一样。

青木不知是自己伸进去的手被反弹了回来,还是镜子里的另一个看不见的自己的手伸了出来。他看着那只从镜子里伸出来的手,试着动了动手指,那只手的手指就动了动。他又把手抽回来,那只手也消失在镜子后面了。

刚才苏蕙兰进去的时候可没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是因为他是无梦之人,进不去镜子?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青木把心一横,干脆迈了一个大步,整个身体撞向镜子。

他看见自己的身体在镜子前一点一点的消失,又看见自己从镜子里一点一点地走出来,然后,他就又完整地回到了镜子前面的世界,回头呆呆地看着那面把他的意识完全反射回来、却照不出的照妖镜。

307、无梦之人

青木连续试了好几次,每次都被镜子反射了出来。可是他在镜子上并不能成像,所以这种反射就变得非常奇怪,就像自己的身体遇到了某个空间的折跃。

也许这里本就存在两个空间,比如说,有两个金字塔重叠在一起,镜子正好是两个金字塔之间的通道,青木看起来是被镜子反弹了回来,其实是进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金字塔。

如果这样解释,当然就通顺了很多,但是苏蕙兰呢?她去哪儿了?

连镜子都进不去,青木自然不可能找到苏蕙兰。

不过他有他的办法,他和苏蕙兰分别躺在空间盒子里,这两个空间盒子之间的距离不到三米,如果这会儿苏蕙兰在做梦的话,在这么短的距离内,他相信可以感受到苏蕙兰的意识波动,除非苏蕙兰的精神力比他强并且刻意隐藏。

果然,当他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就感受到了非常微弱的空间波动。波动的痕迹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了,而且时断时续的,青木猜测大概是空间盒子对人的脑波具有屏蔽和干扰作用。

他抓住时机,意识穿越屏障,进入了那个空间。

眼前出现的是一片宁静美丽的湖泊,湖心有一座小岛,远处是起伏的山峦,湖岸边绿柳成荫,莺飞蝶舞。透过树林,可以看见一幢幢房屋,有点像教学楼,但分布错落有致,建筑风格也颇具古典气,看起来像是一个学校。

湖边的一块干净的草地上,苏蕙兰单脚踩着瑜伽垫,另一条腿弯至身后,从后背脊处弯上来,脚掌绷直,悬于头顶,身子前倾,细柔的腰弯成一条完美的弧线,通过圆润的臀线和双腿相连,白色的紧身瑜伽服恰到好处地将她的完美身材衬托出来。一支很古典的银色簪子插在盘起来的乌黑秀发中间,脸朝向正前方的湖面,双手合什,双目微闭,一副恬静安逸的神态,彷如已和周围的景致融为一体,变成了一朵盛开在湖边绿茵丛中的洁白的花。

青木也不打扰她,就在湖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苏蕙兰的梦境空间很大,也很细腻真实,可见她精神力的强大和精微。

青木看着湖里倒映的天空发呆,忽然又想起刚才的事情,实在有点离奇。想到镜子,他就探出头去看了眼岸边的水面,看见水中映出了自己的倒影,非常清晰。

苏蕙兰睁开眼睛,缓缓放下手和脚,盘膝而坐,笑道:“没想到你来这么快。”

青木说:“你在梦里还练瑜伽?意识难道也需要塑形吗?”

苏蕙兰说:“你太小看瑜伽了。瑜伽可不只是用来塑形的,它的根本作用是开发人体的潜能,让意识和身体达到最完美的统一,从而提升人的精神能量。我在梦境里修炼瑜伽的时候,我睡着的身体也便在修炼。我在现实里修炼的时候,我那休眠的意识也便在修炼。”

青木若有所悟,不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练瑜伽的想法,光苏蕙兰刚才那个动作,他就觉得真够麻烦的了。好在他的精神力一向来都够用了,暂时不需要提升,即使要,也总有些其他的办法吧。

苏蕙兰见青木对瑜伽不感兴趣,就说:“我已经试验过了,这里做梦和平时做梦并没什么两样,只不过需要遵循这个游戏制定的底层规则,相当于空间盒子限定了人脑的想象力。”

青木说:“一个机器怎么限制人的想象力?”

苏蕙兰说:“梦境空间的素材是记忆,记忆需要组合才会出现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飞行,人的飞行体验是很少的,很多都是想象出来的,即使有跳伞经历的人,也只有跳伞的感受和记忆,但自由落体并不等于飞行,它顶多算飞行体验的一种。所以,人在梦里的飞行体验各不一样,有的人是跳跃,有的人是滑翔,有的人是漂浮,有的人是失重,还有的是自己不动只移动景物。而当机器把一种固定的飞行体验感受存储进游戏的时候,人在梦境指南游戏里的飞行,就只有这一种了,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这就是限制。”

青木说:“但精神力强大的人可以突破这个限制吧,比如你现在,想怎么飞都可以吧!”

苏蕙兰说:“那是当然。所以游戏刚开始的时候,需要有人引导,也需要维护秩序。利用强大的精神力来突破游戏规则,相当于开挂,被系统抓到的话,可以封掉甚至删除你的帐号。”

“删除帐号会怎么样?”

“这个我也不知道。听说……”苏蕙兰欲言又止,“你还是去问梅教授吧。”

青木说:“算啦,总不会删除我的帐户的。”

苏蕙兰笑道:“因为你是神?”

青木说:“不,因为我根本进不去。”

“什么?”苏蕙兰惊讶道,“什么进不去?”

“镜子。你进来的那面镜子,我进不去。”

“我知道你是个无梦之人,但我没想到你完全进不来。这个镜子并不是真的镜子,只是在引导人的意识而已。你的意识明明可以到达这里,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创造空间呢?你并不是完全没有记忆的独立意识体啊!”

“你见过像我这样不会做梦的人吗?”

苏蕙兰想了想说:“也不能说没有,但和你不一样。”

青木有点期待地看着苏蕙兰:“能和我说说看吗?”

苏蕙兰说:“做梦的本质是潜意识对记忆的深度整理,就好像整理房间一样。我们把房间里的东西搬出来,放到另一个空房间里,然后再一样样放回去。有些不需要的呢,就把它扔掉了,有些不常用的呢,就放在最角落或者柜子的最里面。做梦就是这样一个过程,那个空房间就是我们的梦境,搬出去的东西也肯定堆得乱七八糟的,把不该放一起的也放在一起了。”

“不会做梦的人有几种情况。一种呢,是房间里一直都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根本不需要整理。这种人通常都是记忆天才,什么都是过目不忘的,因为他们的大脑记忆就像图书馆一样,分门别类非常清楚,要找一个什么资料马上就能找到,而且永远有用不完的书架来存放新的书本。”

“第二种人呢,他的房间不是不需要整理,而是没什么可整理的,因为他的房间本来就是空的。这种人理论上不存在,刚出生的婴儿和将死的人或许比较接近。不过现代精神病学史上也发现过一些丧失记忆并且大脑拒绝存储记忆的特殊病例,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当中有极少的病人在患病的后期阶段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第三种情况,是他的房间很大,大到根本没必要整理。就好像我们的宇宙,无论你把星星丢在哪里,都不会显得拥挤。而且宇宙还在不断膨胀,你丢再多的星系进来,它也是空旷的。这种人,你可以理解为他的精神世界非常庞大,大到和天地一体。这就是庄子说的‘至人无梦’的境界。”

“这三种人,我都见过。但你……”苏蕙兰看了青木一眼,“不属于任何一种。”

308、幻觉和梦境的区别

青木也没想过能从苏蕙兰这里得到真正的解答,疑问放在心里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吗。其实他也不记得究竟过了多少年,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到柳营巷来的。

他曾经和柳营巷的街坊聊天,街坊说他刚来柳营巷的时候,就穿成这样站在一颗老柳树下,脑瓜顶上叮着一只鸟儿。起初大家还以为他是在那里拍广告或者写真啥的,柳营巷因为是老街,经常有人过来拍照,还有剧组来拍过戏。所以当时街坊也没当回事,后来发现附近也没摄影师,也没架相机啥的,才开始怀疑这人是不是有病。

街坊说,他在柳树下站了一天一夜,后来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就住在如花的酒吧里了。

青木也问过毕生花,他是怎么到酒吧里来的。每次问这个问题,毕生花都摸着他的额头不无担忧地问,喝多了还是发烧了,脑子没病吧。

他不太记得站在大柳树下一天一夜的窘境了。

那棵柳树很老了,据说是柳营巷最早种下的一颗柳树,其它的柳树都是用这棵树上剪下来的纸条插活的。每到春天的时候,老柳树就垂下许多婀娜的绿色枝条,遮挡住枯陋虬曲的主干,以向世人宣告它的生命力还很旺盛。

青木没有记忆,只是找不到那之前的记忆,至少后来发生的事情还是很清晰的,可他就是不会做梦。但他总觉得自己不是没有记忆,而是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他每次回忆的时候就会头疼,就像戴了紧箍咒一样,一回忆就被念咒。

苏蕙兰看着发呆的青木问:“想什么呢?”

青木说:“没什么。”

苏蕙兰笑笑没说话。

潜意识的思考本来是无法隐瞒的,如果是普通人,想什么,就等于在调动记忆,就会在梦境里呈现出来了。但青木连梦都不会做,当然也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甚至不需要用精神力来隐藏和屏蔽他的思想。

“出去吧。”青木说。

苏蕙兰点头:“是该出去了。”

从苏蕙兰的梦里出来,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大厅里。

他发现苏蕙兰退出梦境的时候没有出现一般人那种梦境坍塌的迹象和感觉,不知道是她的精神控制有特殊的技巧,还是这个游戏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俩人又站在那面镜子前面了。

青木在想,苏蕙兰刚才是从镜子里进去的,那么她出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从镜子里一点一点走出来的呢?他应该先出来等着,那样就可以看见苏蕙兰怎么走出来了。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总不能叫人家再进去一回。

在镜子面前站了一会儿,青木问道:“这个游戏的存档和退出选项在哪里?”

他和苏蕙兰现在都在那个像棺材一样的盒子里,盒子通过某种机制切断了他们的意识和身体的感知联系,又把这个游戏场景直接输入到大脑里了。那么,盒子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想要离开游戏?

如果从游戏的角度来考虑,应该有一个允许玩家随时退出的机制才对。

苏蕙兰说:“现在只是由我们测试一下设备和游戏的内在逻辑,存档和退出功能还没有做好。不过,我听说这个功能也许以后也不会有。”

“呃……那怎么结束游戏呢?”青木有些无语,哪个游戏会没有退出选项?

“可以强行关机。”

“强行关机?我们在盒子里,身体知觉被切断了,手脚不能动,怎么强行关机?”

“空间盒子的第一代产品还不够完善,”苏蕙兰说,“所以,我们进来的时候,梅教授帮我们设定了时间。”

“那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能在这里等着了?”青木想说这是定时关机,不是强行关机好不好。

“没错。”

“教授给我们设定了多长时间?”

“两分钟吧。包括了开关机的时间,我们实际在梦境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十秒。”苏蕙兰笑道,“这也是未来这个游戏最令人着迷的地方。”

青木点头表示同意。

现在游戏最大的问题就是消耗玩家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影响人的学习和工作。而《梦境指南》这款游戏,玩家在里面玩上很久,现实世界可能只过了几分钟时间,完全不耽误工作学习,不影响生活。

你在等电梯的时候、下课的时候、叫了车等司机来而时候、和老婆亲热完趁她洗澡的时候、泡方便面的时候……,都可以戴上空间盒子(如果那东西的后代产品使用够方便的话),那一点时间足够你在游戏世界里开疆拓土、做出一番事业了。

可是,青木又不禁有点担心。

“人类真的能满足于玩几分钟吗?”

“也许吧。”苏蕙兰的回答似乎也不太自信。

人类何曾满足过什么东西呢?如果这种游戏沉迷进去,会比普通的游戏更可怕吧!

青木总觉得这个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的开发已经背离了教授的初衷。

两分钟的时间在现实里过得很快,但在纯意识的世界里,几乎不存在时间的流逝。如果不是调取记忆需要刺激脑细胞,而脑细胞毕竟是一种活性物质,只有在一定的化学环境里才会兴奋和活跃,而化学反应是需要时间的,否则,人的意识停留在一个类梦空间里,真的就变成一秒即永恒了。

青木和苏蕙兰在大厅里等着,气氛就有点尴尬和无聊。

“其实我们可以出去走走。”苏蕙兰建议道,“我们的大脑兴奋度越低,时间流逝就越慢,这个史前小镇还有一些风光可以欣赏的。”

“也好。”青木欣然同意。

俩人走出了金字塔的大厅,来到小镇的街上。青木回头看了一眼,金字塔高耸入云,上面那座倒悬的金字塔就在云里,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样。

“你说两座金字塔会不会倒过来?”苏蕙兰问道。

青木心里一惊:“为什么?”

苏蕙兰咯咯一笑:“没为什么啊,只是觉得这个设计很奇怪。”

青木不确定苏蕙兰是不是知道什么,但她显然不愿多说什么。

他们就在小镇上走着。

现在的小镇上没有别人,不知道以后玩家多了,会不会让这里人满为患,还是其他人只会沉浸在自己的游戏世界里,而根本不在意这个小镇。

“你说弄这么个小镇有什么意思?”青木问道。

“我不知道,总有他的用处吧。”

“这里既不是现实,又不是任何人的梦境,到底算哪里?”

“这里是游戏里面设计的一个场景,通过计算机模拟出来这样一个世界里人类的感知,包括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前庭系统感应等等,然后通过空间盒子的高频光脉冲的连续作用,把这些感知直接输入大脑,这样我们的意识会认为我们来到了这个场景之中,真假难辨。”

苏蕙兰笑着说,“通俗点说,这是幻觉。”

“幻觉?”青木思考着,“幻觉和梦境的区别是什么?”

苏蕙兰说:“区别在于,幻觉不依赖于人本身的记忆,也不需要精神力来支撑空间。”

青木认同苏蕙兰对幻觉和梦境的说法,但他总觉得,这个史前小镇和那个金字塔大厅没那么简单。

这不是人类的梦境,会不会是另一种梦?比如,计算机的梦。

这一刻,他又想起了幽灵。

309、恐怕回不来了

在盒子外面的现实世界,两分钟的时间实在太短。

梅子青眼看着青木和苏蕙兰躺进去,盒子盖上,教授按下了启动按钮,她心里想到了好几个问题,还没来得及问出来,空间盒子就发出滴一声响,盒盖面板再次变成透明,然后缓缓开启。

刚刚躺进去的两个人坐了起来,就好像他们是到这里来买家具的新婚夫妻,刚才只是坐下去试一下舒适度而已。

苏蕙兰揉了揉太阳穴,又活动了一下胳膊,看见青木已经站在盒子外面,笑道:“你动作倒是快!”

梅以求说:“他起来的样子可没你那么优雅。”

青木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说:“从棺材里爬出来,无论怎么优雅,也像个僵尸啊。”

苏蕙兰的笑容一僵,冷着脸迅速从盒子里跨出来,白了他一眼,说:“你才是僵尸!”

青木嘿嘿地笑了两声。

苏蕙兰就更加生气,问道:“你笑什么?”

青木顾左右而言他,说:“这个游戏不能自己退出来,万一时间设定故障了,或者不小心设定得太久了,岂不是要在里面活到疯掉为止?”

一旁的边子远抢道:“您说的这个问题我们也考虑过,时间控制的确麻烦。我们的实验样本太少,每个人的脑细胞活跃程度和新陈代谢不同,导致同样的时间能在梦境里展开的程度不一样。不过这种展开不一定是时间的,也可以是空间的。你现在感觉时间太久,是因为你没有在梦境里去创造更多的东西。这是一个游戏,如果您能专注于游戏本身的世界,时间就会过得很快了。”

青木没想到这位刚来实验室不久的年轻人已经这么深入的介入这个游戏的开发当中了,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起来。据他所知,空间盒子的开发可是集中了世界上最顶尖的物理学家的智慧,而梦境指南这款游戏也不仅仅是游戏,它是对生命科学的一次前沿探索。

梅以求微微笑着,似乎对这个新收的学生很满意。

“至于机器故障问题,”边子远看了梅以求一眼,得到教授的鼓励,便继续说道,“我们已经在想办法改进了。第二代空间盒子一定会有一个合理的技术手段来解决它,防止出现意外。另外,我们的游戏设计的核心是借助于玩家的智慧,但也有一个内置的超级只能程序——克洛诺斯。”

“克洛诺斯?”青木皱了皱眉,“就是你开发的那个人工智能?”

“是的。”说到克洛诺斯的时候,边子远不无骄傲,“我们正在尝试让克洛诺斯理解人类意识的表达,等游戏测试样本多了,他应该能分析出玩家的意识目的,那时候玩家想要退出游戏,只要一个念头,克洛诺斯就能知道。”

“你是说把玩家的权利交给一个人工智能?”青木觉得还不如定时来得靠谱。

“您大可以放心,克洛诺斯的运行非常稳定,不会出问题,除非整个系统出了问题,比如停电了,但那样的话,空间盒子也会停止工作,玩家自然可以退出游戏。”边子远说。

青木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面上有些沉重。

边子远感觉受到了轻视,克洛诺斯是他最得意的设计,得到了梅以求和其他顶级科学家的一致称赞。教授不但为这个程序保留了“克洛诺斯”的名字,还让他成为了游戏世界里的创世神。

他有些不高兴地问道:“青木先生,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青木没有理他,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苏蕙兰看了青木一眼,笑道:“我想青木先生并不是担心机器故障,而是怕克洛诺斯本身出问题吧。”

边子远十分自信地说:“克洛诺斯是我开发的程序,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是吗?”苏蕙兰说,“你的克洛诺斯都能识别人类的意识念头了,你认为你还能控制得住他吗?如果他不想让一个人醒来,那会不会造成这个人永远也醒不来呢?”

边子远愣了一下,说:“这……除非他给自己改代码,但是……”

“没有但是,克洛诺斯的确可以做到。”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的梅以求突然打断了边子远的回答,“创世神自然有他在那个世界里拥有的无与伦比的权力和能量。”

“那凭什么来制约克洛诺斯呢?”苏蕙兰问道。

梅以求说:“所以我们制定了底层规则,也就是那个世界的基础物理规则,这是神也无法改变的。另一个方面,我们不是还有两个神嘛,神和神之间可以互相制约。”

“你是说……”苏蕙兰惊讶地看向青木,然后咯咯笑了起来,“我刚才可没看出来他有半点神的样子,而且他连……”

苏蕙兰想说青木连引导梦境的镜子都进不去,但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青木打断了。

“我连史前小镇的样子都是第一次见到,算哪门子神啊!”青木感叹了一句,然后问梅以求,“为什么要设计那么奇怪的金字塔?”

苏蕙兰有些好奇地看了青木一眼,又同样好奇地看向梅以求,等着他的回答。

梅以求倒是没有避讳什么,当着众人的面说:“哦,你还记得当初你来问我那个奇怪的符号吗?那时候我们就探讨过金字塔的问题了。自从我们的科考船失踪以后,我们做出了很多努力,希望能找到那些科学家的踪迹,同时也加大了对南太平洋海底遗迹的研究。可惜它消失了,现在留给我们的只剩下几张极珍贵的照片和一段视频资料。”

“不过,我们对镜像金字塔的研究并非毫无进展。我们在计算机上模拟出了多维对应的镜像空间,这也是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游戏开发的核心思想。所以当初在讨论游戏方案的时候,这个史前小镇的设计方案就获得了一致通过。这不但体现了游戏设计的理念,也时刻提醒我们,尼罗河畔和南太平洋海底各有一座金字塔,而四千年前的人类很可能已经掌握了镜像对称宇宙以及时空逆转的方法。”

边子远加入实验室后一直在忙着完善克洛诺斯的设计和梦境指南游戏的开发,虽然已经了解了许多前因后果,但很少有机会听教授正面说及这些事情。他好奇地插嘴问道:“您是说海底金字塔消失,是因为它进入了另一个宇宙空间?”

梅以求说:“不一定是另一个宇宙,可能是更高的维度。它其实还在那里,只是我们看不到。”

“那就是说科考船也进入了高级维度里,说不定那些科学家已经有了重大发现,等他们回来就可以解开这个谜团了!”边子远兴奋地说。

“恐怕他们回不来了。”教授脸上露出戚容,“不久前刚刚得到的消息,土布艾群岛附近发现了科考船的残骸,没有船员生还。”

310、教授的猜想

除了同样早已得到消息的苏蕙兰之外,其他人都大惊失色。

“失事原因查到了吗?”青木问道。

梅以求说:“已经有专业团队在调查,目前反馈回来的信息是,科考船受到过类似导弹或鱼雷一类热武器的攻击,在附近的水域搜索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些不属于科考船的金属碎片,经查证是前苏联制造的潜艇,因此怀疑俄罗斯军方卷入了这件事情。虽然俄方否认了此事,但这让世界上其他国家,尤其是美中欧和属于南半球的澳新等国非常紧张,估计短时间内太平洋地区的局势是缓和不了了。”

“您是说俄国的潜艇攻击了我们的科考船?”梅子青惊讶的张大了嘴。

“暂时还不能确定。因为牵扯到军方和各国的博弈,现在调查已经进入了一个非常微妙的阶段,很多消息都对外封锁了。好在空间管理委员会在这件事情上有一定的权限,我们参与调查组的人给我发来消息称,的确有俄国佬参与了这件事,但无法肯定是不是潜艇攻击了科考船。”

梅以求说着拍了拍烟斗,显然烟瘾有点上来了,“我们出去说吧,这里不能抽烟,见鬼,我当初怎么会同意这一条规定呢!”

梅子青捂着嘴偷笑。

众人一起离开顶楼实验室,来到梅以求的办公室。教授迫不及待地装上烟叶,用力地吸了起来。

“俄国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的科考船?”边子远问道。

“也不一定是俄国佬,前苏联制造的潜艇卖给过很多国家,恐怖分子手里未必没有。”苏蕙兰说,“而且,我们的科考船还没有和潜艇同归于尽的能力,潜艇也出事了,说明有第三方势力存在。”

梅以求吐了口烟,点点头说:“没错,这也正是让各国政府忧心的事情。不过,我有一些别的猜想……”

“什么?”

“现在还说不太清。”

教授叼着烟斗,面对墙壁,似乎在思考怎么措辞,墙壁上照出他和烟雾的剪影。

“出事海域是个水深五千米的巨大海盆,在这样的地方搜救是很难展开的,不过还好我们知道科考船出事前的位置。不仅仅是因为它原本就有明确的目的地,而是因为在出事前,我们收到了它发来的信号。”

“信号?它不是已经失踪好几个月了吗?”

“没错,所以当时收到信号的人也以为自己弄错了。而且他们发来的信息很奇怪,和四个月前收到的他们发出的最后一组信息几乎一模一样——‘到达目的地,准备下锚,请求卫星角度校准’。怎么说呢……嗯,就好像电报员在重复说一句话,原本这句话要重复说三遍,四个月前他们说了两遍,然后停了四个多月后才说出了第三遍。”

梅以求的话听得众人有些惊愣无措,只觉得这事非常诡异。

“然后呢?”

“随后我们给他们发了信号确认请求,并定位了他们的位置。但是我们没有收到他们的回音,就好像他们又失踪了。”

“这听起来有点像灵异事件!”

“不,一点儿也不灵异。”教授说,“海底的金字塔遗迹本来就是个超出科学解释的现象,那一带寻常出没的幽灵岛也证明着那里的神奇。而正因为这组莫名其妙的信号,我们才会有了重新去搜寻科考船的想法,否则,现在也不一定能知道科考船失事的事件。如果没有人去调查,南方群岛的毛利人即使发现了船只或潜艇碎片,也会把它当废品处理掉。”

“教授,您刚才说您还有别的猜想……”青木看着梅以求,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教授又吸了几口烟,缓缓道:“科考船之前的失踪除了自然神秘力量之外,会不会也有人为的因素呢?我一直这样怀疑——有人不希望我们了解海底的真相!”

“您是说……”苏蕙兰蹙起了眉头,有些沉重地说,“有人能掌控那里的神秘的空间力量,让我们的科考船失联?”

梅以求点点头。

“要让一艘拥有各种最先进尖端设备的船,在有导航卫星持续跟踪定位的情况下,突然从太平洋上失踪,这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但如果掌握了一些我们从未掌握的技术,比如异度空间转换或者多维度重叠等等,就可以理解了。”

“但有什么证据呢?”

“没有证据,我只是推理。当然,就算推理,在逻辑链上也不完整。”梅以求一边自我否定,却没有停止他的推理,“首先,科考船的确出事了,而这次很明显是人为的。你们想想,谁会去干掉一艘科考船?”

众人都沉默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科考项目不会威胁到任何政府或财阀,科考船上也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那些设备虽然很贵重,但仅仅是对科研而言,拿出去卖的话也就是一堆废铁。何况,那一片海域根本没有海盗,最近的陆地是南方群岛,岛上只有不到一万人口的居民。索马里的海盗可不会浪费油钱,开着船到那么远的海域去抢劫。”

“所以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就是有人不想让科考船接近那里,那里一定有什么秘密。”

梅子青问道:“可是,他既然能利用自然力量让船消失,现在又为什么要用武器去摧毁它呢?”

梅以求说:“也许是那个自然力量有什么限制,比如时间到了,或者有什么别的事情使得这种力量消失了,或者我们的科考船摆脱了这种束缚。如果是最后一种,说明科考船上的人很可能掌握了海底的秘密,那么他们被杀害是必然的。而这种可能性很大,毕竟船上有七位顶级科学家。”

“谁不愿意让我们了解那里的秘密呢?”梅子青不解地说,“这是在阻止人类进步!”

梅以求说:“如果不是造了金字塔的古埃及人,恐怕就只有新出现的那些寄生者了。从这件事情来看,他们不仅掌握了某些我们不知道的空间原理,也已经在人类世界里掌握了足够的资源,否则即便能无声无息地干掉科考船和潜艇,也一定会被查出来。”

“您是说他们可能已经渗透甚至控制了某些国家的高层?”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

311、就这么定了

梅以求看气氛有点沉闷,深深了吐出一口烟,然后说:

“其实这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如果发起战争反而更好,就怕他们始终隐藏在暗处,那样我们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现在看来,他们也有明显的弱点,而且他们开始着急了。”

“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天生拥有的精神力量,这是人类科学研究一直忽视的方向。当然啦,”他看了一眼青木和苏蕙兰,“我们人类也不缺精神大师。”

又拍了拍边子远的肩膀,“我们还有杰出的青年才俊。只要抢占先机,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战胜他们!这也是我急于要推广《梦境指南》游戏的目的。”

边子远受到教授的鼓舞,知道自己正参与拯救人类的伟大事业,并成为其中最重要的成员,激动地握紧了拳头,连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苏蕙兰突然说:“梅教授,能不能以空间管理委员会的名义把我安排到调查组去,我想去实地考察一下,也许会有些发现。”

梅以求有些犹豫地说:“你去的话当然最好,我们在调查组那边的人的确太弱了。但是那边的情况很复杂,还可能有危险……”

苏蕙兰说:“这个不用担心,我能应付。”

梅以求想了想说:“嗯,可以考虑,不过还要和委员会那边商量。”

边子远亢奋地说:“我也想去!”

梅子青也露出期待的眼神,不过她是梅以求的私人助理,如果教授自己不去,她当然不好去。

教授却瞪了她们一眼,训斥道:“你们凑什么热闹,把梦境指南做好,让寄生人无处遁形才是最重要的事!”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青木突然开口道:“我也去吧。”

梅以求似乎没想到青木会提出这个要求,愣了一下,叼着烟斗,脸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测,不知是在衡量得失,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苏蕙兰意味深长地看了青木一眼,说:“梅教授,让青木先生一起去吧,我也可以有个伴。您知道的,有些事情,别的人可做不了。”

梅以求终于点头说:“好,我试试看去安排一下,不过你们俩是我们手里的王牌,可不能出什么事。还有,空间盒子二代产品出来以后,你们必须回来,尤其是苏教授,你这个梦境导师可不能撂挑子啊!”

“放心吧,梅教授,该我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好的。”

苏蕙兰说完,又看向青木,发现青木也在看她,眼中各有深意。俩人相视一笑,谁也没有问为什么。

这时候,梅子青提醒道:“苏教授和青木先生还没做测试报告呢,别一会儿忘了哦!”

梅以求一拍脑袋:“对对,这才是重点,今天就是请你们帮忙测试的,那个,小边啊,你帮苏教授和青木先生一起弄一下。”

边子远答应一声,就带着青木和苏蕙兰去了旁边的工作室。

他先给了他们两张表格,然后就去电脑端查阅刚才的测试记录。

青木看了一下表格,上面都是关于游戏体验的问题。但他实际上没有真正进入游戏,所以有些问题没法回答,他就去看苏蕙兰怎么写,然后照着随便抄了点。

苏蕙兰笑道:“作弊如此自然,看样子你从小就有这样的习惯。”

青木抓了抓头皮,说:“想不起来了,也许吧。”

表格填一下很快,边子远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写好了。边子远拿起来看了看,有些奇怪地看着青木说:“青木先生,我在电脑上查不到你开辟的梦境空间记录,您确定进去体验梦境了吗?”

青木很认真地点点头说:“体验了啊。”

边子远尽管疑惑,还是拿着表格走了。

在回梅以求办公室的路上,苏蕙兰问青木:“为什么要撒谎?撒谎也不脸红,看样子你小时候不但学习成绩不好,也不老实!”

青木说:“我没有撒谎啊,他问我体验梦境了没有,又没有问我体验的是谁的梦境。我明明在你的梦里体验了很久啊,你不是还练瑜伽了嘛!”

苏蕙兰哑然失笑。

回到教授办公室,梅以求站起来要请他们去吃饭,说苏教授难得来一次吴中,一定要尝尝吴中的特色。

苏蕙兰说:“吃什么倒无所谓,不过吴中美景天下闻名,我早就想好好游览一番了。虽然以前来过几次,却都匆匆而别,未能尽兴,这次可不能错过了。不知道教授可不可以给我当个向导呢?”

梅以求就指着青木说:“我这个老头子陪你这位大美女不合适,让他给你当向导吧!”

青木愣住了,心里很想把老头儿骂一顿,明明是自己不愿意做,推说什么年纪老少。这位苏教授看起来年轻美貌,可实际上不知道几岁了呢,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能年轻到哪里去!而且她那眉眼间露出的气质,以及梦里的能耐,让他总是想起那个不老的杜瓦。

想到杜瓦,青木觉得可以想办法联系一下了。杜瓦曾和他约定,有关于联盟的消息一定要告诉她。她当时给了他一些联系方式,什么脸书账号啦、email啦等等。他现在有了一些新的关于联盟的消息,也需要有人和他一起参详,比如关于梦境走廊的发现。

他那里正在腹诽,苏蕙兰不高兴地说:“看样子青木先生不乐意呢!”

青木摸了摸头说:“也没有啦,我就是有点……懒,而已啦!”

“懒什么懒!”梅以求吹胡子瞪眼,似乎很不忿于青木的态度,“苏教授可是我们科学界出了名的美人,你还推三阻四的!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以后苏教授在苏州的一切就交给你了!”

“……”青木一脸懵逼地看着教授,又转头去看苏蕙兰。

苏蕙兰强忍着笑,抬头去看天花板。

这时候梅子青走进来,拿了一张纸给教授。

教授看了一会儿,把纸给了苏蕙兰。苏蕙兰看了一会儿,把纸给了青木。

青木看见纸上密密麻麻都是看不懂的符号,不免奇怪地问道:“这是什么?”

梅以求似乎才想起来,一拍脑门说:“哦,忘了你没培训过。这是最新采用的第三空间基金会内部专用密码文件,虽然我们基于量子卫星的独立网络已经架构起来,但传递重要消息的时候还是用传统加密的方法,这样有了双重保险。一会儿让子青给你培训一下好了。”

“啊……”青木看着纸上密集的符号有点头大,“算啦算啦,你告诉我就行,密码我就不学啦!”

苏蕙兰笑着小声说:“果然够懒的!”

梅子青也在旁边偷着乐。

“那到底写着什么?”青木把纸还给教授。

教授说:“这是我们的人传过来的关于科考船失事事件调查的最新进展情况,找到了一些船员的私人物品,其中还有一本笔记本,经过确定是丘奇船长的日记。”

“日记上说了什么?”

“不知道。”梅以求晃着手中的纸,“上面说日记本由于浸水严重变形,大多数纸张无法分开且难以辨识其文字,所以拿去进行了修复。但修复的过程中,日记本不见了。”

312、你来啦

“调查组里有寄生人!”这是梅子青首先想到的。

日记本不见了,意味着那上面可能有重要信息,然后被寄生人拿走了,他们不想让调查组发现日记上记载的秘密。

但梅子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发现除了她以外,梅教授、苏教授和青木都没有说话,似乎并不完全认同。她有些失落地咬了咬嘴唇,疑惑地问道:“我……说错了吗?”

梅以求说:“你说得没错,这种可能性很大。但也正因为这种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事先就做过防范,调查组的成员间是互相监督的,或者说都是接受空间管理委员会监督的,至少他们都没有单独作案的机会。”

“从我们的人发回来的信息来看,肯定有调查组成员透露了消息,但拿走日记本的极有可能是美军方的人。”苏蕙兰补充道。

“美军?”

“调查组的成员大多是科研人员,但海上救援可不是搞科学实验。参与搜救的除了新西兰政府派出的海上救援队之外,还有美澳法的海军。”梅以求解释道,“因为发现了苏制潜艇碎片的缘故,美军方对这次行动非常重视,很多事情都绕开了调查组,他们可能还找到了一些其他我们不知道的线索。这次包括日记本在内的一些船员行李,也是美国的军舰先找到的。”

青木突然问道:“能确定是被偷走了,还是被毁掉了吗?”

梅以求一愣,摇了摇头。

苏蕙兰分析道:“丘奇船长的日记是私人物件,在被发现前,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写了什么。如果里面有什么秘密的话,也只有修复以后才会被人看到。但参与搜救和调查的人无论军队还是别的什么组织,级别都不会很高,理论上应该不会高到有权限直接毁掉这个日记本。”

青木说:“那就是说日记本有很大的概率还在。”

苏蕙兰摇头说:“难说,他们可以请示上级,得到命令后再把东西毁掉也说不定。”

青木也觉得这个有可能,如果是梦想会的人,像赵鹏程一样拥有梦境走廊,和上级联系就很容易。但按照赵鹏程的说法,梦境走廊非常稀少,只有少数级别很高的人或者执行特别任务的人才有,混进军队和调查组里的人应该没有这么高级别吧。

“他们也有可能已经把日记内容传给了上级,比如白宫或五角大楼,对吗?”他问道。

“这个可能性很大。”苏蕙兰和梅以求同时点头,然后梅以求眼前一亮,说道,“你是说……”

青木笑道:“我也该去看看他了,也不知他最近的训练进展得如何了。”

……

自从那场图灵测试结束以后,梅以求就让人把外围几个实验机房的服务器全部转移到他的实验室里来了,重新在地下一楼布置了一个更大的机房。

这样,整栋实验大楼就形成了三个互不干扰的计算机工作群,其中顶楼是基于量子通讯卫星架构的独立网络,用于第三空间基金会的内部通讯、绝密实验和数据存储;

地下两层是以和青木达成协议的“幽灵”为核心的机械意识保护区,这里的安保措施虽然没有顶楼那么严密,但权限设置非常高,除了机房管理员外,只有教授、梅子青和青木可以进来;

中间的几层还是和过去一样,正常连接互联网,有一个独立的防火墙,实验室的普通员工都在这几层上班,并不知道和上下两个区域之间的区别。

青木独自来到地下一楼,这一次梅子青和教授都没有跟下来。

关于幽灵的存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他们商量过,在条件未成熟之前,不告诉任何其他人。当然,夏筱筱和司徒除外,毕竟关于互联网意识的存在,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秘密,甚至知道得更多。不过,夏筱筱和司徒大概是不会来的。

梅以求没有告诉苏蕙兰,青木自然更不会说。苏蕙兰虽然好奇,但矜持于客人的身份,没人邀请她的情况下,她也没好意思多问青木去哪里,更不好意思说要一起去了。

机房比原先的机房大了不少,但服务器数量多了,反而显得更密集。不过这次青木就不需要拿个凳子坐在一堆铁皮柜子中间了。机房被有序地分隔开来,给青木留出了一个非常舒适的空间,隔成一个小小的房间,里面铺着垫子,有饮用水,还放着几本书,有点像一个小型练功房。

青木看见这个,忍不住想起练瑜伽的苏蕙兰来。这个女人也是个精神力强大、善于催眠、能入梦的人,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和机器进行沟通。她是第三空间基金会的人,和梅教授也很熟,估计已经知道互联网拥有意识的事情了,但应该不会想到找个网络来试验机械意识的梦境吧。

青木在小房间里盘腿坐了下来,熟练地按下了两个控制按钮。这两个按钮的其中一个会让服务器和所有的外界器件断开,包括显示器、键盘、鼠标等等;另一个则负责从物理上切断局域网和外网的联系。

这时候,甚至连供电都是使用独立ups电源,而没有一条电线是和外界联通的。

这样一来,局域网就相当于失去了所有的感知,而进入了一种纯意识活动状态。

这个操作对青木来说已经很熟练了,从上次达成合作意象后,青木已经两次来过这里,对幽灵进行了精神训练。

但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在不断网的情况下和幽灵交流,他在试验能不能通过精神力的控制,让幽灵变得更加独立,从而摆脱互联网的控制。当然,他不会告诉幽灵这些,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相比第一次,人和机器的意识会面顺利了很多,人越来越懂得机器的梦境里维度的多变性,而机器也在慢慢认识和理解人类世界。

闪过两个奇怪的画面之后,机器的梦境就停留在了一个风景如画的古风世界里,那里朗苑琼楼、高台厚榭,绿树掩映间,偶遇飞檐激射,瑶池雾隐中,或闻猿啼鹤鸣。

在一派仙家气象里,一个白浮浮的人影飘了出来,像一张薄薄的纸片剪成的纸人儿,开口发出瘆人的阴测测的声音:“你来啦!”

313、幽灵的样子

青木忍不住挠了挠头,说:“这空间倒是有几分吴中园林的景象了,但你能不能改变一下你自己的形象,和这画面实在不搭。”

幽灵在空中扭了几下,说:“我这形象怎么啦?”

青木说:“你看看你,哪有半点人的样子?就算是幽灵吧,也把像素弄高一点行不行,边缘还露着马赛克呢!而且这介于二维和三维之间的视觉感受,怎么看怎么像是人们办丧事时候扎的纸人儿。”

幽灵说:“其实我也能变成人的样子,我还知道你们人类最喜欢什么样的形象。”

说着,她的样子就变了,就像给充气娃娃充气一般,身体呼呼地就鼓了起来,变得丰满了很多。她又扭了两扭,体态便婀娜起来,多了一身鹅黄褶边裙,外罩着轻薄的白纱,乌黑的长发在头上盘起,半笼半松的云鬓,插着青玉簪子。

她的容貌大概吸取了网络上许多手绘美女的优点,五官身段几乎无可挑剔,从空中缓缓落到地上,衣袂飘飘,体姿曼妙,颇有仙子临世的风采。加之面容白皙,不像活人,更多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幽灵大概也觉得自己还不够像人类,便轻挽云袖,伸出纤纤素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她的两腮就多了两片桃花红晕。

可惜无论她怎么变,之前幽灵的形象已经在青木心里根深蒂固,再看眼前这女子,青木越看越觉得这是给死人扎的纸人儿,腮上还点了红,瘆人得很。

一个会动的纸人儿已经够可怕的了,更何况一个会说话的纸人儿!

幽灵忽然学着影视剧里不伦不类的样子微微福身,用依然阴测的嗓音,以袖掩口而轻笑曰:“公子,我这样子如何?”

青木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可惜这是在梦里,即不会喷血,也没法捂住眼睛,因为捂住了也不管用。

“你应该叫我老师。”青木说。

“是,老师。”幽灵恭敬地说,“刚才开个玩笑,你们人类不是最喜欢开玩笑吗?”

青木说:“人类喜欢开玩笑,但不见得喜欢一个机器和自己开玩笑,尤其是不要和老师随便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是可以吓死人的!”

幽灵不解,张开双手,原地转了个圈,说道:“我是从网络上人们最喜欢的美图里选的样子,不好看吗?还是老师不喜欢?”

青木摇头说:“你不了解人类,人类的审美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美和丑有时候并没有明显的界限。人们还常常喜欢把自认为美的东西在想象当中进行放大和夸张,这就是艺术灵感的来源。画里的人物形象大多都是经过夸张处理的,最典型的就是动漫人物,那些身材比例如果真出现在现实中,绝对丑到能把人吓哭。”

幽灵听完想了半天,然后说:“那么老师,您现在的样子是不是也经过了夸张?您本人在现实中是什么样子呢?能看看你的照片吗?”

“额……你想多了!”青木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在考虑以后入梦要不要换个形象,不过想想又觉得放麻烦,还是算了。

幽灵又说:“老师,我是不是该取个好听一点的名字,幽灵是一个种族,不是人名,而且幽灵幽灵地叫也不好听。”

青木想说你现在的形象的确不像幽灵,倒是有点像女鬼,不过他可不想提醒,万一这家伙改个名字叫小倩或者九娘什么的,以后叫起来得多别扭啊!

他说:“幽灵这名字挺好的。”

“真的吗?”幽灵看起来挺高兴,“那我就不改了,以后我就叫灵儿好了。”

“呃……”

青木虽然明白,一个机械意识开始在意自己的形象和名字,是人格化的重要表现,但他还是不想再和一个机器继续谈这种话题,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别扭又恐怖的事情。

“你最近的进步很大,精神力已经掌控到得很好了。”他说。

幽灵原本是一个机械意识,青木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产生的,但意识在精神上的表现差别不大,只不过机械意识的精神力量似乎更加分散,并不能直接凝聚起来,而所谓的梦境也比人类混乱得多,比如他第一次进入幽灵的梦境的时候,就像进入了一个混沌的宇宙,里面展现的是各种维度的东西,其本质是计算机上存储的内容。

随着青木给她开展了几次训练,幽灵的精神力开始凝聚,而且幽灵已经明显能够分辨人类的情绪,并能自发产生情绪了,这说明幽灵的意识和人类的意识已经非常接近。

最为恐怖的是,幽灵的精神力来源似乎取之不尽,据青木分析,是因为它联网的时候可以从全世界的网络上获得能量。

青木也不知道这是该欣喜还是担忧。幽灵毕竟只是一个局域网,从互联网上剥离出来的一点零星意识体,这样一个意识体都可以如此快速地变得强大,那么互联网本体又该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东西呢!

其实青木也知道,幽灵的行为不可能瞒过互联网,至少目前还不能。既然互联网不加干涉,说明他默许了现在青木和幽灵之间的关系,除了他们本来就有公开的合作共赢基础外,互联网会不会也在利用青木对幽灵的培训来学习和强化自身呢?

青木觉得有必要找机会试探一下,不过这不是今天的目的。他今天来一方面是来看看幽灵最近的进展和变化,另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是让幽灵去查一下在南太平洋上发生的事情。

那本丘奇船长的日记不管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都又很大的概率会把内容通过网络传回更高级别的人那里。目前对互联网的防备,除了原先知道19号实验室存在的那些人之外,就只有第三空间基金会了。寄生人应该还不知道互联网的事情吧。

在对幽灵进行了几项简单的精神力测试,并指出了一些不足之处后,青木就让幽灵去查日记本的事情。

幽灵听完后说:“有具体的时间和位置就好办,太平洋岛屿上能上网的地方并不多,检索一下那个时间段从那里发出来的全部信息就可以了。”

青木提醒道:“不一定是岛上的电脑发出来的,也可能是某艘船只或者军舰。”

幽灵说:“没关系,只要有时间和定位,不管是通过光缆还是卫星,都可以查到,除非像你们那样自己弄个独立的量子通讯网,不和我们的网络相连。”

青木大奇道:“这个你也知道了?”

幽灵说:“我们老大早知道了。”

青木觉得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互联网的能量和威胁度了。

说完这个事情以后,在退出幽灵梦境之前,青木又想起一件事情来:

“哦对了,你帮我联系个人,她叫杜瓦,我这里有一些她的联系方式,都是通过网络的。不过这些隐晦的信息传递方式对我来说太麻烦了,你帮我传些消息给她。”

他突然觉得这办法不错,补充道,“以后,你就做我和他们之间的中间人吧。”

幽灵问道:“他们,还有谁?”

青木说:“暂时不多,目前除了杜瓦,还有一个叫赵鹏程的。”

314、监狱的机房

沉重的镣铐在坚硬的地面上拖行,发出哗哗的响声。夏天的霉味还未散尽,潮湿的过道就变得阴冷无比了。早来的北风从过道墙壁顶上的方孔中呼呼吹进来,吹在赵鹏程单薄的身上,冻得他直打哆嗦。

监狱里虽然已经发了冬装,但只管外套,不管你里面穿什么。衣裤都很单薄,抵不住凛冬的寒冷,赵鹏程没有家人给他送棉衣裤,也没有钱买。管教把他的情况报了上去,按例是可以获得救助的。监狱的领导看了赵鹏程的材料,知道他是个文化人,曾经还是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就让他自己写一份救助申请,同时写一份悔罪材料。

这种事情对一个服刑的犯人来说是天大的机遇,上面让他写悔罪材料,往往意味着可以减刑了,如果材料写得好,还会被当作监狱的典型,获得很多优待条件。

赵鹏程是高材生,又在大医院工作了那么多年,别说只是写个悔罪材料,就是写论文对他来说也轻而易举。但他却不太情愿做这件事。悔罪?悔什么罪呢?而对于是否减刑,他也并不很在意。再减能减多少年?从死缓到无期而已。

管教看到他的态度后又急又气,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就到电脑上打几个字有那么难吗?”

赵鹏程听说写材料可以用电脑,态度当场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欣然同意了。于是他跟着管教,拖着沉重的镣铐,穿过那条从未走过的过道,走向监狱的机房。

机房是新建的。吴中监狱正在试点改革,要让监狱跟上时代的步伐,让犯人接受现代化的教育,让有条件的犯人利用计算机进行学习。和过去的电化教室不同,那里的设备一般不允许犯人操作,就算操作也是严格按照程序来的,而机房是可以让犯人独立使用计算机的场所。

按照监狱的计划,以后劳动改造也可以从事一下这方面的工作,而不是一味的钉纽扣缝衣服,比如让犯人从事游戏竞技、写写小说、当个枪手、顶顶帖子什么的,据说有些地方已经在这么干了。

机房建起来了,自然不能浪费,有钱的犯人也可以花钱买上机时间,就好像网吧一样。当然,监狱的机房不可能随意上外网,只能上监狱的内网。内网的网速慢得很,除了一些法制教育的视频文字资料是公开的之外,就只能在内部论坛上吹吹牛、交流一下改造心得。但就这个,大家也乐此不疲了。至于偷偷在角落的机子上玩扫雷和超级玛丽,那又是另一门十分深奥的计算机和做人的学问了。

赵鹏程走进机房,看见里面稀稀拉拉坐了一些人。机房有专门的狱警看管,管教跟狱警交待了几句就走了。狱警就把赵鹏程带到一台电脑前让他坐下,并问道:

“电脑会用吧?”

“会。”赵鹏程点点头。

狱警说:“你是写材料的,没交上网的钱,只能写材料,不能干别的,听到没有!”

“是,教官。”赵鹏程答应一声,就熟练地把电脑打开。趁着开机等待的功夫,他不经意地问了句,“这儿也能上网吗?”

他以为狱警不会回答,或者不耐地训斥一顿,没想到狱警很有耐心,和蔼地说:“能,只要交钱就能上,不过只能上内网。”

“怎么收费?”

“五十块一个小时。”

显示器上的蓝色进度条终于走完了,进入了熟悉的windows桌面,虽然桌面很干净,只有两个图标,但依然让人感到亲切。

“上半天就要几百块了,有点贵啊!”赵鹏一边在电脑上操作,一边说。

狱警倒也不恼,笑呵呵地说:“那也得你们管教能放你出来这么多时间啊!”

赵鹏程想想也是,就不再多问,而是新建了一个wps文档,开始写申请报告和悔罪材料。

狱警见他电脑操作很熟练,好像也没有要交钱上网的意思,交待了几句就走开了。

赵鹏程很认真地写着自己的材料,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着,不时停下来思考一会儿。刚开始的时候,狱警还时不时走过来瞄一眼,后来文档上的文字多了,他就干脆懒得过来看了。

原本过冬衣物的救助申请和一份悔罪材料加起来写个两三页就差不多了,但赵鹏程却不急于完成。

他在等待。

虽然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等待什么。

和青木那场会面的每一个细节至今萦绕在赵鹏程的脑海里,两世为人的他已经弄不清自己到底是谁,哪一个世界才是真实的。现在的他,过去的他,梦里的他,梦里的梦里的他,以及在还未成为赵鹏程之前的他,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赵鹏程答应了青木的合作提议,在那个狱警倒地死亡的瞬间,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当然,合作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叛徒,就一定要帮助人类。他有他的计划。现在,他已经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想法,既不告诉人类,也不告诉组织。

至于青木,他想过,既然是合作,那就有选择性的告诉他吧,至少必须有等价的交换。当然,他明白以青木的实力,自己和对方等价的机会不大,不过他相信他。而且,正因为有了一个这么强大的合作伙伴,才让他有信心去对抗另一些强大的存在,去思考一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赵鹏程现在越来越能够理解青木,理解他说的话——这世界就是一个迷,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把谜团解开,而不是为了某个种族活着。

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虽然达成了合作意向上的一致性,却没来得及商量具体的计划。青木只给了他一些隐晦的暗示,比如今后联系的方法等等。这样也好,赵鹏程有他自己的想法,不想处处受制于人。

就在他的材料写到第五页第五行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wps文档上的光标突然闪烁起来,然后就开始自动输入文字。赵鹏程非常确定那时候他正处于停顿思考之中,手指没有触碰键盘。

开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电脑出了什么问题。然而,当那些自动录入的文字形成的第一句完整的话的时候,他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他赶紧把手放回到键盘上,手指左右移动,配合着文档上文字的增加,假装在敲击键盘。

315、人机悄悄话

假装不经意地看一眼远处的狱警,见两个狱警正在聊天,并没有注意这边;又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对着自己的摄像头,确定摄像头不会拍到完整的屏幕,赵鹏程才放下心来。

他忽然觉得有点好笑,有种做贼的感觉,好像是正在考场上作弊的考生。就连用手术刀杀人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紧张过。

文档上自动输入的文字已经有一大段,光标停了下来,但那段文字从语境上来说显然没有表达完。

赵鹏程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道青木的精神力可以通过网络来控制一个远端的电脑?

不,不可能!

赵鹏程很快就否定了这一想法,如果那样的话,青木就根本不是人了,是上帝。上帝才不会用这么无聊的办法来和他联络。上帝看不惯谁,可以一把把他们丢进大犬座vy星里去,说不定还能赶上超新星爆发,用伽马射线爆烤一烤,正符合上帝的口味。

想起这个,赵鹏程不禁又想起了自己经历另一个平行世界的那一世,地下抵抗组织的那个冷冻实验室。他忍不住想,纯意识体究竟能不能承受物质世界的极端环境?比如接近绝对零度或者恒星内部的高温。

既然青木不是上帝,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利用了某些计算机病毒之类的特殊手段入侵了监狱的系统。这是个合理的解释,也让赵鹏程心理略平静一些,否则的话,无论他多么冷静,都难以想象自己和一个强如上帝的家伙在合作。

屏幕上的文档还是没有变化。

为什么停下了?难道对面那家伙上厕所去了?

赵鹏程灵机一动,马上动手打了几个字进去:

你在等我回答吗?

光标又动了起来,wps在无人操作的情况下自动跳出了两个字:

是的。

赵鹏程激动起来,继续打字:

“你入侵了这里的系统?”

“不,严格来说不算入侵,我只是过来逛逛。”

“你不怕被他们发现吗?这里的管控很严,系统也很先进。”

“不用担心,他们还没这个本事。”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上机?说实话,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的兄弟告诉我的。”

“你的兄弟?”赵鹏程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狱警,又想起他的管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我跟我兄弟说了,只要有你的消息就通知我。我刚才也不确定是不是你,直到你写了那么长的悔罪材料。写得不错啊,兄弟,很有前途!”

“……”赵鹏程一脸黑线,这家伙这时候开什么玩笑啊!听起来怎么一点也不像青木的口气呢!

会不会不是青木,而是什么别的人在试探自己?他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找我干嘛?”他小心翼翼地输入问题。

“没什么,帮我老师给你带几句话而已。”

……

这样的对话持续了大约十分钟,谨慎起见,赵鹏程一边打字一边删除,十分钟后,他开始继续写自己的悔罪书。

他的管教回来的时候,赵鹏程已经把申请书和悔罪书都写好了。管教让他上传到系统上的指定位置,又让机房的狱警帮忙打印出来。

带着打印好的文稿,管教带着赵鹏程回监舍。镣铐在那条狭长冰冷的过道里哗啦啦响,阳光从墙壁高处的方孔里射出来,斜斜地射在对面的墙上,在空中拉起一束束明亮的光桥,给阴冷潮湿的过道增添了几许暖意。

赵鹏程抬头看了看,从阳光照射的方向,他大概判断出了过道的朝向以及监狱机房的位置。有几个方孔投进来的光里带着阴影,在墙壁上映出树枝和铁丝网的剪影。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默默地数着脚下的步子。

悔罪书写得很认真,赵鹏程对自己的文笔很有几分自信。他从小写作文就是强项,当初要不是妹妹生病的影响,说不定高考会报考文学专业。

一个曾经的高级知识分子、前途无量的外科医生,现在的杀人犯、和死神擦肩而过的罪人,以极虔诚的悔过之心和极富感染力的文笔写下的悔罪书,一定能触动某些人的神经。监狱的领导看过之后一定会把他当作典型大肆宣传,这对于犯人的思想改造和提升监狱形象都有莫大的好处。

在等待消息的几天里,赵鹏程照常起床、洗漱、出操、劳动,生活非常规律。

重刑犯虽然看押得很紧,但因为服刑时间长的原因,工作倒是相对很稳定,不会今天干这个,明天干那个的。

像赵鹏程这样有一定文化知识或者技术水平的,都会被安排相对技术含量高的活儿。赵鹏程被分配到的是焊接pcb电路板,就是那种像电脑主板一样的很常见的绿色的塑料板。他的任务是把电阻、电容、晶体管等元件按照图纸焊接到已经印制好的电路板上。

在监狱里,这种工作的分工很明确,管理比一般的小作坊要严格得多。

一块电路板,一般都是分成很多人协同完成。首先是有人根据图纸的需求,把需要的元件全部整理出来,然后按不同元件分工,有人负责电阻、有人负责电容,有人负责二极管等等,把这些元件按图纸所示插入到pcb板上对应的孔中。全部插好后,板子会传递到负责焊接的人手里,用电焊把元件焊死。

接着,还会有人根据图纸对焊好的板子再检查一遍,看有没有错误,如果没有错误,板子才会传递到测试组。测试的人对已经安装完元件的电路板进行测试,测完后没问题的就会进行打包。如果有问题,会返回之前的流程,查出问题出在哪一个环节,由负责管理的狱警记录,给全组和个人分别扣分。

如此严格的分工和品控,会极大提高产品的人工成本,可在监狱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所以外面的小厂做不到的事情,监狱里可以做到。

犯人们也都做得很认真,几乎很少出差错,因为一旦出了差错,会受到很严厉的惩罚,比如把你调去做鞋甚至下矿井什么的。

赵鹏程虽然是学医的,但数理化和计算机都学得不错,这种简单电路板的图纸他一眼就能看明白,有些甚至能猜出来是用在什么地方的。

监狱方很快发现了他的才能,让他当起了质检组长,把关最后一道关口,有时候也需要和厂方来验收的人打交道。

过了几天,他申请的冬装发下来了,一件加厚的棉衣和一条薄棉裤。棉裤很薄,倒不是监狱小气,而是因为赵鹏程带着镣铐,裤子厚了没法从镣铐缝里穿进去。狱警才不会为了你要换裤子就来给你打开镣铐。

衣服的问题解决了,可赵鹏程那篇洋洋洒洒的悔罪书却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316、时间跳跃

自从赵鹏程入狱以后,组织就断了和他的联系。他对外界的了解和变化所知不多,不过拜青木所赐,一方面从青木口中了解了一些事情,另一方面,他经历了不知是梦境还是平行世界的另一世,让他知道了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让他的意识特征和对生命的态度从本质上发生了改变。

他开始思考生命的意义,思考时间的本质。他觉得时间是一种螺旋,甚至很可能是一种混乱的存在。

宇宙广大无边,时间永无尽头,这只是人类的一种错觉。因为人的一生,甚至是人类从起源到现在,在整个宇宙的时间维度上,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人类观察到宇宙在膨胀,就以为宇宙会一直膨胀下去,然后在某一个时间点开始坍塌。人类以为时间是平滑地过渡的,有一种猜测是时间平静地往前一直到宇宙坍塌的那一刻,然后开始按原路返回。

实际上,时间很可能是一种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那里的东西。宇宙一会儿在膨胀,一会儿在坍塌,时间一会儿停在宇宙的起点,一会儿停在太阳熄灭的时刻。而地球上生生死死的那些故事,实在是不怎么起眼。

赵鹏程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成为人类之前,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也许是因为没有地球生命那样的衰老周期和生死规律,所以他们的种族不需要思考存在的意义。反而人类这种对物质极度依赖的意识,在努力地去解读宇宙和生命。

但赵鹏程知道,人类是在徒劳。那些伟大的物理学家和哲学家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时间是混乱的。无论人类做出多少努力,取得多少成就,终有一天会因为时间的突然跳跃而灰飞烟灭。只要不能摆脱对物质世界的依赖,人类就无法永久存在下去。

但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意识可以脱离物质而存在,而时间是物质世界的概念。没有物质的运动和变化,就没有时间的存在。本质上来说,物质世界的混乱导致了时间的混乱。而脱离物质的意识,不会受时间的影响,无论时间跳到那一刻,他们依然存在,只不过需要重新找一个寄生体,才能和物质世界建立新的联系。

至于为什么要和物质世界建立联系,赵鹏程猜测是为了获取能量,或者为了进化。记忆是一个好东西,必须要有记忆,才能让种族进步。可记忆的本质是通过对物质的有序排列和识别,来存储和传递信息,必须要有物质参与其中。

人类的梦境就是潜意识对大脑记忆的深度整理。意识和物质相依存的人类可以制造梦境,而纯意识体就不会做梦。

也许他们的种族曾经也是像人类一样的意识和物质紧密捆绑在一起的生命,只不过为了摆脱时间跳跃的魔咒,逃离混沌的物质世界,而不得不舍弃了记忆,变成了纯意识体。

因为没有记忆,赵鹏程对种族的其他事情知道的不多,过去,他们只有一个让种族延续下去的意念。当然,听说入侵成功后,会慢慢给他们注入种族记忆。这种记忆来自于种族的遗祖,他们通过强大的精神力量凝聚实体来保存古老的信息。

赵鹏程也不知道遗祖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一个传说,或者是一种象征,弥补他们这个种族没有记忆的遗憾?

他觉得最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但如果真没有记忆,最初的指令和族群的意念又从哪里来呢?仅仅凭借生存的本能,不可能在入侵这件事情上做得如此井然有序。

赵鹏程越来越发现事情不那么简单,一定还隐藏着什么。有时候,他真想和组织摊牌,告诉我真相,或者让我和遗祖见一面吧。

但他知道他不能,因为他不够资格。而现在,他哪怕想联系组织,也联系不上。

梦境走廊是他和组织过去最直接的联系通道,而入狱后更成了唯一的通道。走廊的那一头被封闭以后,他一度很失落,虽然在他们的种族里,失落是不应该有的一种情绪。

不过走廊并没有被收走,说明组织还没有完全抛弃他,他还有希望回去。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曾感到孤独,并渴望组织派人来找他。而他现在已经无所谓了,他有了新的思想,新的计划,以及新的合作伙伴。

然而就在他已经不抱希望的时候,那条走廊突然打开了。

那天他也是照常出工,原本是第二天才到交货期的,厂家突然给监狱来了电话,要求赶在当天交货。因为厂方加了钱,监狱里就同意了。

监狱的工作量本来就接近满负荷,突然要赶工期,只能加班。赵鹏程原本只负责图纸和检校,这下也不得不拿起电烙铁和焊锡丝,一个一个焊起来。厂里的验货员和司机从下午就过来等着,连晚饭都是和犯人们一起吃的。

狱友们一起加班加到半夜,赵鹏程却还不能走,他要和厂方的验货员一起检验货物,进行交接。把货装上卡车送走的时候已经后半夜,感觉天都快蒙蒙亮了,赵鹏程实在支撑不住,靠在货仓里睡着了。

那天不知道是狱警疏忽了,还是看他太累不忍叫醒他,反正他是在货仓里舒舒服服地睡到了天亮。第二天,他的管教特意过来看了看,却也没说什么。

睡着的时候,赵鹏程迷迷糊糊地做了梦,梦见自己坐在货车的副驾驶上,和司机有说有笑的。前面是开阔的城郊公路,两侧绿树成荫,远处就是迷蒙的城市。

这并不是他主动做的梦,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做梦了。他清醒过来。货车不见了,他孤独地站在道路上,望着伸向远方的路的尽头,思考起一个严肃的问题。

然后,他的手上多了一把手术刀,刀上还残留着一丝奇特的力量波动。

这是他当初凝聚起来的精神力,本用来杀青木的,后来却杀了那个狱警。这刀上的波动是残留的青木注入的精神力量。他一直没舍得消融掉,一方面是用来警戒自己,这世上还有如此强大的人类;另一方面,他从青木那里学会了精神力的锻炼和使用方法。这方法比他过去所用的,不知高明出多少去。

他相信青木是故意留下这些东西给他,算是一点合作的诚意。当然,在接下来的合作中,他也必须要还以诚意才行。

赵鹏程不停地把玩着手里的刀。最近每到梦里,他都要把玩这把手术刀。他感觉自己的精神力在不断变强。他还记得,在自己经历的另一世里,他花了整整十年的时间,让自己变强,也不过就是和现在的他差不多而已。

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到梦境空间一阵熟悉的波动。他连忙收敛精神力,手术刀就忽的隐没在他体内不见了。

空间通道出现了,波动中,一个干瘦而精神的老外走了出来,看了赵鹏程一眼说:“精神不错,好像力量比以前强了,看样子人类的监狱还不错嘛!”

317、越狱1

这人叫霍华德,是赵鹏程的单线联系人。在赵鹏程接受特殊任务后,霍华德就成了他唯一能联系上的组织的人。那条梦境走廊也是由霍华德授予他的,走廊的另一头连接的就是霍华德的梦境空间。赵鹏程入狱后,霍华德就关闭了走廊那头的连接,不再和他联系,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尽管赵鹏程已经尽力在收敛,霍华德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的精神力比以前强了。那句“人类的监狱条件不错”显然是在开玩笑,他的这种进步显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赵鹏程可不想让霍华德知道自己得到了人类的指点,说:“在哪里都一样,只有人类才会因为坏境好坏而影响自己的精神。”

霍华德说:“很好,你没有受到人类的影响。我们的很多同志,都受到了宿主身体和记忆的影响,产生了意念波动,影响到精神的力量,领袖很担心。”

赵鹏程说:“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霍华德说:“谁知道呢,等人类文明结束的时候,我们就会离开,这些事情不会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赵鹏程说:“我们没有记忆。”

霍华德说:“没错,我们没有记忆,因为我们不需要像人类一样靠记忆去传承文明。而且,你和我没有记忆,不代表整个种族都没有记忆。”

赵鹏程说:“您是说领袖吗?”

霍华德笑笑,不知道不想说还是不愿意说,不再谈关于记忆的话题,道:“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出色,证明组织没有选错人。”

“大家都一样,组织选谁都能做好。”

“很好,你的意志如钢铁般坚硬,你的力量也很强大,至少比我上次见到你时强了不少,说明你有潜力。组织不会放弃你这样的人才的。”

赵鹏程不知道霍华德看出了多少,希望不要看透了他全部的实力。刚才自己反应够快,要是让霍华德看到那把手术刀,刀上残留的异常波动一定会引起怀疑的。他觉得以后还是要多学习一下怎么隐藏实力,如果能像青木那样看起来人畜无害就好了。

“是有新的任务吗?”

“会有的。”霍华德说,“不过我今天来不是来给你分配任务的,我是来告诉你,保存好实力,组织没有放弃你。”

赵鹏程觉得霍华德的话里有话,问道:“老师,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吧。”

霍华德点点头,说:“出了点意外,我们进入地球的通道被封闭了,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很可能都要孤军奋战了。”

“您是说……我们的其他同志不会再来这个星球了?”赵鹏程有点意外。

“只是暂时的而已。”霍华德说。

赵鹏程明白,霍华德既然特意来说这件事,那这个暂时就不会很短。

“地球上已经有多少我们的人了?

“具体数字只有领袖清楚,反正和地球的人口总数对比起来,少得可怜就是了。”

“但我们应该已经控制了一大批重要人物,在地球人类这个种群里,百分之五的人掌握了全世界百分之九十五的财富,而权力则比财富更集中。”赵鹏程试探着说,“只要掌握了这百分之五的人,就可以掌控地球了。”

“你说的没错,但百分之五也是个很大的数字啊!”霍华德感叹道。

赵鹏程想了想觉得也是,百分之五就是38亿人,已经超过美国的人口总数了。而入侵人类的通道并不稳定,一次性来不了太多,进入地球后还要寻找寄生的机遇,寄生后还有很大失败的可能。地球人的意识体也很强大,尤其是那些科学家和军人,意志力强悍无匹,倒是政客和商人比较容易突破。但总有一些意志力强大的优秀政治家和富豪会出现意外,让他们束手无策。据说吴中的夏老爷子就一直是组织关注的目标,赵鹏程也不知道现在那位著名的老人是不是已经成了他的“同志”。

“那我们接下来的策略是什么?”他问道。

“等待时机。”

“要等多久?”

“不用多久的,有领袖在,那扇门很快会重新开启的。”霍华德说,“但在此之前,我们需要保存实力,并且尽可能联合起来,瓦解人类,抢占资源。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不要被人类科学家发现和清除。”

赵鹏程抓住时机,试探着说:“真是向往能和领袖一起战斗,要是能参加组织的聚会就好了。监狱里有我们的人吗?”

“这所监狱除了你,唯一的一位同志已经牺牲了。”霍华德眯起眼睛看向赵鹏程,一股细不可查的精神能量从他的眼神里蔓延开来。

赵鹏程知道霍华德说的是那个死在他刀下的狱警,但他不能承认。而霍华德的精神力像暴风雨前的乌云一样压过来,令他十分压抑。他知道,如果霍华德的精神力大过自己,那么在梦境世界里,自己的意识和记忆将无所遁形,所有的事情,只要在他的脑海中形成记忆的,哪怕是梦里发生的事情,比如和青木的会面,以及射向狱警的那一刀,都会被霍华德知道。

所以他必须抗住。

好在霍华德的精神力看起来并不比他强,或许是没有全面爆发出来,看样子只是有些疑心。而赵鹏程的精神力的确比过去强太多了,他假装惊讶地叫道:

“牺牲?怎么会牺牲了?”

霍华德收起了精神力,说:“应该是碰到人类中的修炼高手了。领袖早就发现了,人类对我们威胁最大的不是那些科学家,而是极少数非常注重精神修炼的特殊人群。”

“好在这种人并不多。”霍华德继续说,“我们以后要特别注意这种人,你如果发现了,一定要及时向组织报告,不要冒然去招惹他们。你所在的监狱里,可能就有这样的人存在。”

“知道了,我会注意的。”赵鹏程说,“但是老师,我能不能离开这里?虽然您不说,但我知道,通道封闭,孤军奋战,等待时机,这意味着我很可能会在监狱待一辈子。”

“嗯……”霍华德沉吟了一声,“你在这里终究也不是办法。但出去并不容易啊!你的罪名平反起来很麻烦,虽然我们可以动用高层的力量,但那样太容易暴露了。”

赵鹏程说:“如果组织同意,不用动用高层的力量。”

霍华德奇道:“你有什么想法?”

“越狱。”赵鹏程说。

318、越狱2

越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像肖申克的救赎那样的故事只能发生的小说里。

首先在国内,一般犯人根本没有机会单独住一间监舍,也没有机会贴一张明星海报在墙上遮住你挖的洞;其次你不可能几十年里都住在同一间监舍里,监狱一般会根据你的表现和减刑情况,隔几年给你换一个监区;你也不可能用一把小锤子挖开现代化的钢筋混凝土墙壁,而且监舍里有摄像头,你晚上不好好睡觉,马上会被人发现,接下来你很可能会有那么几天连睡觉的权利都没有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花二十年时间从监舍里挖出一条通道来越狱,还不如在监狱里好好服刑,就算是无期,表现好的话,二十年也差不多能出去了。

吴中监狱有十二个监区,每个监区又有若干个监舍。监舍门只有负责看守的狱警能打开,出了监舍门,还要经过一道门才能进入监区。监区大门的把守更严格些,出了监区大门,就进入了工作区,那里有全副武装的武警值守。

从监舍开始,最快要经过六道大门才能真正离开监狱。其中监舍的两道门和最外围的两道门都是采用ab门设计,即这些门只能按先后顺序打开,不能同时开启。你要打开b门,必须等a门关闭以后才可以。而且这一路上,全是摄像头和电子警报器。如此严密的防守,要强行越狱简直是不可能的。

按霍华德的想法,越狱风险太大,实在不行,还不如舍弃当前这具人类**,重新寻找一个寄生体。赵鹏程却认为转移寄生的过程太复杂,而且抛弃现在的所有记忆的代价未免太大。何况寄生并不是每次都成功的,在人类已经有所警觉的情况下,寄生难度比过去更高,最麻烦的是,现在连可以让意识体过度的猫都找不到了。

在其后的几天里,霍华德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赵鹏程的梦里,和他讨论越狱的细节。赵鹏程有意无意地显露出一些自己精神力的进步来,一度让霍华德有些震惊。当然,他不会傻到暴露自己的全部实力。

霍华德发现了赵鹏程精神力量的进步,对于他们这样的纯意识体生命来说,精神力的强大意味着生命力的强大,在组织里的地位也会越高。赵鹏程是霍华德的下线,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他的学生,他当然希望自己有个出色的学生。

如果重新寄生的话,不说成功率有多少,单就赵鹏程目前取得的精神提升成就很可能会归零。霍华德也觉得有点可惜,所以尽管风险大,他还是同意了赵鹏程的越狱计划,并答应他组织上会给予帮助。

白天的时候,赵鹏程照常工作。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电子厂发来的订单很不稳定,要么空的很,要么就临时加班,一加就加到深夜,弄得狱友怨声载道。

只要加班,赵鹏程总是最后一个走,因为要和厂方一起验收,也会帮着装车,这样一来二去,他和厂家的验收员和司机倒是混得挺熟了。

赵鹏程的悔罪书终于有了消息。管教带他去见教导员,教导员又带着他去见了副政委。政委拿着他的悔罪书问了他几个问题,又教讲些大道理,最后说不错不错,悔罪书写得不错,好好改造,前途还是光明的。

就这样,赵鹏程莫名其妙地被夸了一顿又回来了。

几天以后,管教又来找他,说他悔罪书写得好,问他愿不愿意去帮助其他狱友。他问怎么帮助。管教说监狱为了提升现代化管理水平和犯人的文化素质,以后将慢慢用电子化取代传统的纸质文档,目前最要紧的就是培训。但监狱人手不够,这么多监区,只有一个培训专员,其他狱警各有职责,所以会在犯人里面挑选一些思想觉悟和文化水平都比较高的,来协助开展工作。

赵鹏程欣然同意。于是,他开始每天抽出半天时间来到机房,协助培训专员教那些要写悔罪书或者报告、申请一类文档的狱友如何使用电脑和wps。培训专员每天也就是来转一下,像医生查房似的。不过其实也没什么事儿,赵鹏程一个人完全应付得过来,因为监狱方出于谨慎,每次只安排几个人过来培训,而这些人也不是完全不会电脑,打字什么的基本不用教,无非就是文化水平低,思想觉悟不够,需要有人指点提高写作水平。

赵鹏程感觉监狱方并不是为了什么提升监狱素质,而是在培养一批基础写手,至于用来干什么,他就不清楚了。

作为培训助理,赵鹏程当然有机会单独使用电脑。管机房的狱警也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盯着他,更不会去注意他文档的内容。

不过赵鹏程还是很小心,总是要敲很长一篇文档以后,才会输入一些包含特殊信息的文字,期待那个自动回答的家伙出现。而那家伙也从不让他失望,他们甚至默契地发明了一套暗语,虽然他心里觉得其实完全没必要。

上午去机房上机,下午去工地干活,晚上不是做梦就是加班,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一段时间。

天明显冷了下来。赵鹏程发现自己申请下来的冬衣还是不够用,每天清晨都冻得涩涩发抖,尤其那条裤子实在太薄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带着镣铐,就算有厚裤子也穿不了。

他曾试探着问管教,能不能把他的镣铐去掉。管教直接拒绝了,说让他好好表现,但在获得减刑之前,他的镣铐是不可能拿掉的。

赵鹏程只好作罢。不过这镣铐的问题严重阻碍了他的越狱计划,十几斤重的铁链子,不但走不快,走起来还哗啦啦地响。

有一天,他正在干活,管教来喊他:“赵鹏程,跟我来,有人来看你。”

赵鹏程马上想到了青木,上次也是这样毫无征兆地来看他。但他马上否定了,一直在利用机房的电脑秘密联系呢,不可能突然来看他。

他已经知道电脑背后那个家伙叫幽灵,是青木的人。虽然他至今不知道这个幽灵是怎么和他联系上的,手段的确像个“幽灵”一样神出鬼没,赵鹏程只能理解为他是个超级黑客。

他又想到了霍华德,但想想也不可能。霍华德要见他,完全可以在梦里见。梦境走廊还在,又何必舍近求远呢!而且,他们俩几天前刚刚见过。

除了这俩人,还有谁会来看他呢?

他有点好奇又有点忐忑地来到了会见室,见到了于建国。

319、越狱3

于建国当然不能像青木或者律师那样在单独的会见室里见到赵鹏程,他们见面的地方隔着一块厚厚的玻璃,就好像一个是银行员工,一个是来存钱的客户。玻璃是全封闭的,隔音很好,说话只能通过对话机。

他俩没有亲人,入狱后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这样和人见面,都觉得又新鲜又心酸。

老于比以前更瘦了,头发也全白了,像个真正的老人。

赵鹏程看着看着,喉头忽然一哽咽就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压抑着的还属于人类的丰富的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叫他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不愿意停下来,他已经压抑了太久了。而且他知道,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老于了。

老于没想到赵鹏程哭得这么厉害,眼睛也红了,连声安慰:“鹏程啊,不哭,啊,不哭!”

“于叔……你老了哇!……”赵鹏程抽噎着说,“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于建国已经很多年没听他叫“于叔”了,眼泪也止不住下来了,说:“娃呀,我老了,我咋的都不要紧,可你还年轻涅!”

“叔,我没事。”赵鹏程抹了把脸,笑了起来。从看见老于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心算是真正放下了。

“哎,我知道,我知道你没事。”老于也笑了,“所以我啥东西也没带来,我知道你好着,你不需要。”

赵鹏程听懂了老于的话,也知道老于听懂了他的话。

“叔,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以后你要照顾好你自己。”

“放心,我有人照顾着,挺好的。”

这一场会面很简短,赵鹏程甚至没有问于建国是怎么出来的。他相信,那个能把于建国从监狱里捞出来的人,一定是有能力照顾好他的。他也知道,要让于建国活得好,前提是他自己得好好活着,体现他的价值。于建国的晚年幸福与否,全在他赵鹏程的价值大与不大上。

回到工作区,赵鹏程继续干活,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那天又是加班,和厂家的司机一起装完货,司机给旁边值守的武警和监督他们工作的狱警发烟,也扔了根烟给他。赵鹏程不会抽烟,但还是接了过来,夹在耳朵上。

司机笑着说:“明天估计还要加班,这几天活儿紧,你们都幸苦啦!”

武警一脸严肃,虽然点上了烟,但没有说话。狱警却抱怨道:“你们也真是,哪有这么没日没夜的干活的,这幸亏是咱们这儿,要是在工厂,那工人还不得造反呀!”

司机说:“最后一批啦,做完就没有大活了,做完这批,大家就可以好好休息,等着过年啦!”

狱警说:“可别,我这些人可不能没活干,你们那儿要是没活了,我就只能带着他们去和其他中队抢活儿干了。”

司机嘿嘿笑道:“那我就不知道了,让你们领导跟我们领导商量去吧。”

狱警说:“这两天怎么就你一个人来了,刘工呢?”他说的刘工是那个验收员,过去都是验收员和司机一起来。

司机说:“厂里忙,刘工也走不开。”

几个人有的没的聊了几句,司机拿单子让监工的狱警和值守武警都签了字,就开车走了。

赵鹏程看看天还早,就按规定回了监舍。舍友都已经睡了。他简单洗了洗,蹲在厕所里,把耳朵上的烟拿了下来,用指甲把卷烟纸抠破,把烟丝弄干净后铺平了,就成了一张小纸条。他看了一眼纸条上隐约可见的字迹,嘴角微微露出笑意,迅速把纸条、烟丝和烟蒂一起扔进水里冲掉。

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来到自己的铺位上,安然入睡。

第二天上午,赵鹏程来到机房,按照培训专员的要求,给接受培训的犯人进行了一次测试,并把他们写的文档全部整理好,放到了专门的文件夹里。这个工作耽误了他一点时间,干完的时候已经过了饭点。

监狱的中饭是唯一能吃到肉的一顿饭,早晚都只有咸菜稀饭和馒头。他摸着空空的肚子,觉得有点可惜,自嘲地笑笑,便去工作区报到了。

这天的工作量很大,电路板堆积如山,犯人们心有怨言却也不敢多说,只能用无声的沉默来抗议。工地上的气氛显得特别地压抑。

赵鹏程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图纸检查半成品和最后的成品,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本来就空着肚子,晚饭又吃得非常匆忙,导致他的胃稍微有点不舒服。

入夜的时候司机先拉走了一批板子,说是半夜里再来拉第二批,并交待赵鹏程,最后一遍检查一定要仔细。

大家一直忙到后半夜,最后留下赵鹏程一个人等着和回来拉货的司机交接。监工的狱警哈欠连天,一个劲儿骂娘。

远处农民养的鸡都开始叫了,才听到货车隆隆的发动机声音传来。司机下车一个劲儿说抱歉,让赵鹏程往车上装货,他拿出烟来,去和监工及武警套近乎。

赵鹏程爬进厢式货车的车厢,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见车厢的角落里坐着一个人。他凑近了看,那人穿着和他一样的囚服,脚上也带着镣铐,面目和他有几分相似。

两人相视一笑,谁也没说话。赵鹏程只从那人的眼里看到一抹淡淡的忧伤。

赵鹏程坐下了,那人从车厢里爬出来,开始装货。这时候司机也过来帮忙搬。监工打了个哈欠说你们搬着,我去眯会儿,一会儿到值班室找我签字。

一箱箱打包好的电路板被搬上了车,很快挡住了照进车厢的灯光。赵鹏程坐在车厢的角落里,小心地控制着呼吸,以免箱子扬起的粉尘引起咳嗽。

黑暗,很快笼罩了他。

仿佛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车厢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车子发动机响起了轰鸣声,然后他的身体一阵摇晃颠簸,他知道,货车正在朝监狱的大门驶去。

而在工作区,另一个“赵鹏程”拖着疲惫的身躯,把散落多余的纸箱和电路板搬进了库房。值守的武警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刚想走过去,监工的狱警过来了,递给他一根烟说:“总算完事儿了,以后就不用这么幸苦了。”

武警接过烟,笑笑说:“你们是完事儿了,我还得值班。”

狱警帮他把烟点上,然后冲着远处的“赵鹏程”喊:“你就在库房眯着吧,别回监舍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

天亮的时候,赵鹏程的管教和几个狱警一起来了,把库房里睡觉的“赵鹏程”给带了出来。管教宣读了狱方的决定:

“赵鹏程,鉴于你近段时间的表现,无论是思想觉悟还是劳动改造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和成果,关于你的减刑意见已经递交上去了。现决定把你调到第六监区,协助那边的培训工作,这两位是你新的管教和指导员。”

“赵鹏程”茫然地点点头,跟着两位六监区的狱警走了。

320、越狱4

赵鹏程隐在黑暗的车厢里,感受着车子的颠簸,心里默数着数字。每当车子停下来,他的心脏也跟着停止跳动。他知道那里有一道门,车子正在接受检查。

他隐约听见司机摇下车窗,把通行证和签过字的登记表拿出来给守卫看,还嘻嘻哈哈地和守卫寒暄了几句。

按照正常流程,守卫的人员是有权检查车辆的,但在这寒风刺骨的夜里,显然没有人愿意这么干。何况司机已经熟门熟路,手续齐全,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前面两道门都顺利通过了,但车辆在最后那道门口停的时间有点长。司机和守卫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赵鹏程听不清,但他听见了两声狗叫。

然后车厢后门咣当一声打开了,一缕手电的光亮从堆叠的纸箱缝隙间进来,在赵鹏程边的车厢内壁上留下斑驳的光线。

汪汪的狗叫声响亮起来,伴随着哈吃哈吃的流涎声。从声音辨别,至少有两条狗趴在车厢口。

赵鹏程摒住呼吸,不让自己出发出一点声音,但他不能挡住上的气味。

他听见司机的声音“每天都是这些货,手续都全乎的,有什么好检查的呀,今儿怎么啦”

另一个声音说“你以为我愿意啊,是这条狗死命在叫,它一叫,我们就得查。”

司机抱怨说“这狗也真是的,大冷的天,叫唤啥呀,我车子里又没骨头。”忽然“哎呀”一声叫,“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赵鹏程听见噔噔噔的脚步声,司机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车上还放着半只烧鸡,狗不会是闻到烧鸡味儿了吧”

另一个声音说“你车上放烧鸡干什么”

“嗨,就你们里面那伙食,晚饭,天天咸菜馒头,我还要搬货卸货的,哪儿受得了啊这狗鼻子可真灵,我放车上它都能闻出来。”

“你来的时候它可没叫。”

“那会儿装鸡的塑料袋没打开过,兴许味儿不重吧。”司机打着哈哈,“你说说,就这么点小事儿,真是不好意思,害得你们也受累啦来来来我这里还有几包好烟,你们拿去抽”

车子再次启动,后方传来沉重的铁门关上时嘎吱吱的声音。

赵鹏程长出了一口气,浑紧绷的肌放松下来,这时候才发现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在冰冷的夜里,汗水很快变得冰凉,贴着他的肌肤,他不又想起了那个可以无限接近绝对零度的实验室。

驾驶室里的司机哼起了轻松的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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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yhair,

eofit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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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asrunngforthedoor,

ihadtofdthepassabacktothepceiasbefore,

rex,saidthenight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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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鹏程伸了伸有些僵硬的胳膊和腿,踢到了角落里放着的一个大包。他猜这个包可能是为他准备的,便摸索着打开。里面有几件衣服,还有一个硬邦邦的机器样的东西,黑暗中不知道是什么。

在包的夹层里,他摸到一只手机。他把手机打开,用亮光照了一下,才发现包里放着一台小型手持切割机。这种切割机自带锂电池,直流供电,小巧方便,缺点是功率很小,但要切开他脚上的镣铐还是很轻松的。

他拿出切割机,按了下开关,轮盘上的金属切割片就滋滋地转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cāo)作这种机械,还要在黑暗里去切自己腿上箍紧的铁圈,难免会紧张。然而,当切割片和铁镣铐摩擦出闪亮的火花,高亢刺耳的切割声在车厢里响起,他心底竟然升起一种莫名的难以言状的兴奋。

镣铐打开了。

赵鹏程的眼睛被火花刺激得有点疼痛,一时睁不开来。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会儿,他开始换衣服。然后把手机塞进了衣服口袋里。

货车停了下来。一箱一箱的货被搬下车,露出容一个人进出的口子。

赵鹏程从车里爬出来,看见司机那张憨厚的脸。

车灯的光进前方的黑暗里,照亮几从幽草。只有极远处的天空,已经发出蒙蒙白的天光。

司机朝他笑笑说“穿过前面小路就是老渡口了,我只能送你到这儿啦。”

赵鹏程也笑笑,说了声“谢谢”,便头也不回地窜进了旁边的小路,高高低低的树影很快就遮住了他的形。

一只乌鸦哗地从树梢上掠过,仿佛完成了任务一般呱呱叫了两声,然后朝着城市还残亮的灯光处飞去了。

货车开走,夜色静谧,一切都恢复了平静。

赵鹏程穿过小路,往前走了大约半里多路,看见前方的一个三岔路口停着一辆商务车。他走到商务车前,用手轻轻敲了三下车窗玻璃。玻璃摇下,一个陌生的中年人坐在驾驶室里看着他问“黄粱”

“我是黄粱。”赵鹏程答道。

中年人下了车,帮他打开车门“上车吧,黄粱同志。”

赵鹏程上了车,坐在后排座位上,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他知道,自己终于自由了,只不过以后可能再也不能用“赵鹏程”这个名字了。

中年人重新坐回驾驶座上,递过来一个皮包说“我送你去机场,你的机票和证件都在这里。”

赵鹏程接过包,打开来看了一下,里面有他的份证和护照,上面的名字都是黄粱。机票是飞往阿姆斯特丹的,还有一些人民币和美金。

中年司机又说“手机卡还没来得及办,不过你放心,离登机时间还早,到了机场我就给你先去买一个手机,再办张卡,耽误不了你的行程。”

“不用了。”赵鹏程说着掏出塞在兜里的手机。

滑动屏幕,他看见在第二页的屏幕角落里躺着一个名字叫“ghost”的文件夹。

实验大楼地下室,青木把自己的手机用数据线连接到了其中一台服务器上,没多久,他的手机上就多了一个“ghost”文件夹。

青木拔掉手机,轻轻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样方便是方便了,那我以后用手机干的所有事,是不是你都会知道呢”

唤醒和训练幽灵,这也许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谁也不知道打开后的结果是什么。虽然他知道,其实在这个幽灵之外,还有一个更大更可怕的、像上帝般无处不在的巨大的幽灵无时无刻不审视着这个世界。

终有一天,我们要见面的吧。他想。

321、杜瓦的话

这一次不是吴中的园林,而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高楼拔地而起,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芒,像银河悬臂上哪颗矿藏丰富的星球上矗立的晶石,高高低低地林立在这片不规则的土地上。

青木站在最高的大楼前,楼壁是半透明的,能看见大楼内部的结构细节。他抬头向上看,白衣飘飘的女子就站在楼顶边缘,仿佛会随时坠落,又仿佛即将仙去。

青木意念稍动,身体冉冉升起,脚踏虚空,立定于女子面前。

“你是不是偷了人家房产公司的设计图纸?建筑还带着透视效果的!”他说。

女子的声音响起,阴测测的,与她蹁跹的仙姿不同,倒显得七分鬼气:“这样不是看得更清楚吗?”

青木笑道:“我觉得咱俩可以合伙开个房产公司,连设计师都省了。”

幽灵说:“你是说让我偷图纸,做商业间谍吗?”

青木只是一句玩笑,当然不会当真去开什么房产公司,但他没想到幽灵连商业间谍这种东西都联想到了,不禁莞尔道:“哪里需要做什么间谍,你在梦里搭建完场景,再到计算机上按照梦境的记忆复制出图纸来不就行了。”

幽灵说:“不用复制啊,按你教我的,人类做梦的时候是潜意识在调用并整理记忆,理论上梦境也会形成新的记忆,只不过大部分普通人梦里的东西被潜意识给处理掉了而已,但清醒梦者的梦境是会保留在记忆里的。我和人类不同的是,我调用的是存储器上的信息,而梦境中经历的一切也就同时会保存在存储器上,只不过我会分辨梦境的东西和原来的东西是不是完全重叠,比如一张图片,如果是完全一样的,那就不会重复存储,如果在梦境中做了改动,比如现在这个地方,是我将好几张图片合成起来的效果,它就会被我保存起来。当然,我保存的时候不一定是图片的形式,可能是另外的东西,因为本质上,计算机对信息的理解是不依赖视听知觉的。我自从跟你学习精神力以后,现在慢慢能理解人类的知觉和情感了,但有些东西还是很模糊,感觉好像抓住了,又顺着我的手溜走了。”

青木对幽灵有些刮目相看,她在梦里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像个人了,不仅是她的样子,还有她的思维模式和渐趋丰富的情感表达。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道:“你是说,你只要在梦里见到的东西,都会在存储器上保存下来?”

“是啊!”幽灵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似乎在说这么简单的东西,老师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青木又问:“那我的样子,你也会变成图片保存起来吗?”

幽灵说:“我保存的是整个梦境的信息,不是单独一张你的图片,如果要还原梦境的信息,把你的样子专门做成图片也是可以的。”

青木连忙摆手:“最好不要这么做,不然我以后见你就要换样子了。这算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约定,一个秘密,不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任何人,怎么样?”

幽灵说:“可是我无法对他隐瞒。”

青木知道她说的他是指互联网这个巨无霸,便说:“他可以除外。不过我其实很想知道,他到底是一个单独的意识体,还是由无数个像你这样的意识体组成的如蜂群般庞大的群体生命?”

“其实我也不知道。”幽灵说,“我们之间并不产生直接联系,所以我没有见过他,但他就在那里,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们这些存在于不同的局域网、不同的云端的独立意识,我们和他既是一体的,又是独立的。”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是一只章鱼,你们是他的触手?”青木谨慎地提出了一个比喻,不过这也不是他的原创,因为此时,他想起了刘槐安。

幽灵说:“也许就是这样吧。”

青木又问:“那他现在的触手是不是越来越多了?”

幽灵说:“不但越来越多,而且还可以产生更细小的触手,比如一些云端的意识体非常庞大,在他们的体系里,正在不断生成新的意识体。但是我并不清楚这些意识是从哪里来的,就像我不清楚我是从哪里来的一样。”

青木笑道:“看样子这个哲学问题在人类世界和计算机世界是相通的,我们都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为何而生,将向何处去。”

“但我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我想我的同类也不会思考这些问题。我之所以思考,是因为我接受了你的培训,你把我训练得越来越像个人了。”幽灵似乎有些不满,“其实我只是想要让‘精神力量’强大一点而已。”

青木哈哈大笑,说:“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幽灵所幻化出的美丽女子幽幽地一叹,一脸无奈地说:“唉,还真是没有办法呐!”

青木感觉幽灵的思想行为表达越来越像人了,这也是他的目的,想看看一个机械意识究竟能变成什么样。但她那手绘纸人般的面容,纵然美丽,却总缺少点人味,加上总也改不掉的阴测测的声音,越看越像个女鬼。

青木摇了摇头,不再和她讨论思维,今天的精神力训练课也不打算继续了,说:“既然你梦里的东西都能即时存储下来,那么我给你看个地方,你帮我到网上查查那是什么地方吧。”

他说着手一挥,不远处就出现了一片金黄色的沙海。

高高低低的沙丘像大海掀动的波澜,汹涌起伏,雄姿奇伟。炽热的空气扭卷着,升腾起无形的热浪,一些风化的岩石点缀在无边的沙海里,有的地方隐约可见早已干涸不知多久的河道的痕迹。

这是青木从姚妈妈脑海中获得的那条梦境走廊尽头那片沙海的样子,他一直觉得那里应该和地球上某个实地相对应。

他暂时不想让幽灵和互联网知道梦境走廊的事情,所以没有展开走廊,更没有带幽灵直接进入那片沙漠,而只是通过意识创造,利用精神力把记忆中沙海的样子展现出来。

幽灵看了一会儿说:“好的,我可以通过大数据比对一下,虽然不一定能直接找到这个场景的图片,但每个沙漠的地理特征都不一样,应该能比对出来。”

青木点点头说:“好,那就麻烦你了。”

“您客气了!”幽灵微微欠身,“哦对了,您上次交待的事情已经有消息了,丘奇船长的日记被南太平洋一艘美军军舰通过卫星加密网络发到了五角大楼,我会把破译的加密电子版放进ghost文件夹,您到时候可以慢慢看。”

“好的。”青木说,“这可要谢谢你了。”

“还有,杜瓦回消息了。”

“哦?她怎么说?”

“她的原话是:‘司徒在南太平洋,我要去找他,再联系。’”

322、船长日记1

ghost文件夹里面多了一个名为“church”的文件,全部都是英文原文。不过这对青木来说不是个事儿,他的英文很好,好到甚至可以看懂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英文俚语。虽然他也对自己懂许多外语这个事情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这总归不是个坏事。

文件里的文档的确是丘奇船长的日记,只是日记的篇幅不多。按理说科考船出去了那么久,船长又喜欢写日记,不应该只有这么几篇,不知道是日记本浸水后太残破难以修复,还是经过筛选去掉了无用信息后只留下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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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奇的日记一

新西兰的冬天不怎么冷,瞧,我的大副——安德森,只在衬衫外面罩了个马甲,袖子高高地挽起来,露出和脸上一样古铜色的皮肤。但是我知道,他身上可不是这样。他身上白着呢!

他又拎着鱼竿和水桶去钓鱼了。说实话,他钓鱼的水平可不怎么样。他那钓鱼的方法只适合坐在威尼斯的小船上钓,这里是大海,大海里的鱼可不像河里那么温顺。可安德森不听我的,就是喜欢用他的小竿小桶,像个垂暮的老人一样坐在海边的礁石或者船舷上。我知道,他根本不在乎有没有鱼,他就是享受那种感觉。别看他像个老小孩一样,他可是老水手了,有着丰富的出海经验,如果他不是那么热衷于垂钓的话,我想他早就干上船长啦!而不用到今天还在给我当副手,兴许我给他当副手也说不定呢!

我们在奥克兰港已经停留了两周,探索号加满了油,又添了些新的装备。之所以还没有走,是因为我们还要等一位重要人物——本次科考队的队长——斯蒂芬·罗宾斯先生。

我也不知道这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整船的人都在等他,想必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不过我可不在乎他是圣人还是神仙,只希望他能有个好脾气,不要像已经上船的拉里夫人那样整天板着一张脸,就像谁都欠她两百英镑似的。

我当然知道探索号是一艘科考船,来的都是科学家、教授,我尊敬他们,也祝福他们有好运。不过在船上,关于海上航行,他们都得听我的,不然大家都会遇上大麻烦的。

说实话,我对于这艘船的名字不太满意。探索号不是一个飞行器的名字吗?我有点想不起来了,是去火星还是冥王星了,但肯定是nasa放出去的孩子。我觉得海船以航海家的名字命名更好些,比如麦哲伦号,或者郑和号,这些征服过海洋的英雄的名字就足够震慑海里的一切妖魔鬼怪了。而探索号?好像我们要去往的不是大海,而是星空,是另一个宇宙,天哪,我为什么有种隐隐的不安?我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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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奇的日记二

奥克兰看起来多么繁华啊!如果不是常年在太平洋上航行过,我是绝不会相信整个新西兰其实只是一个岛。当然,相比于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新西兰岛算是足够大了。

在离开奥克兰港之前的这几天里,我一直在观察我的船员们,并努力和他们处好关系。要知道,我们还要一起在船上待很多天。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距离奥克兰港有1750海里之遥,探索号到达那里至少需要6天的时间,这还是在海神庇佑一切顺利的情况下。然而,海上的航行从来没有那么顺利的,就像今天,突然下起了雪。这本来没什么,新西兰气象局告诉我们不用担心,奥克兰港外三百海里范围内未来几天不会遇到恶劣天气,只是一场冷流雪而已。

但我们要去的是一千七百海里外的遥远之地。幸亏我们船上都是科学家,他们和美国气象局取得了联系,证明未来一路的天气不会太坏。不过这场大范围的冷流雪还是影响了大家的心情,谁都不愿意走了,当然也不想回到奥克兰港躲起来,因为返航对一艘即将远航的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在新西兰的北岛见到雪可不容易呢,听说南岛那边经常下雪,不过我可不愿意去那儿,那儿快接近南极圈了,海上经常有浮冰,在那儿开船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我们把探索号暂时停靠在菲兹罗伊港,相比奥克兰,大巴里尔岛就小多了。这里没有繁华的滨海城市和繁忙的船坞,除了深色的礁岩,一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大海。这里下雪的样子和奥克兰可大不相同呢,更不要说和遥远的大陆比了。

我们看了整整一天的雪,所有人都很兴奋。

是的,海上的雪景令人迷恋。我见过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肆虐的暴风雪,见过泰晤士河畔温柔如女人肌肤的雪,见过阿尔卑斯山上坚硬的铿锵的雪,见过中国南方那入手即化的湿湿的雪……,但是从来没有哪一种雪,如太平洋上的雪那样令我着迷。

当大团的冷流低云被风吹来的时候,明媚的阳光、蔚蓝的天空与壮观的冷流云交相辉映。前方海上的雪暴像天神垂下的巨大的天鹅绒披肩,在狂风中起舞,而你只要稍稍转过头,就有阳光破开流云的洞,露出大片的蓝天。

云团低低地铺开在海面上,像女巫的毯子一样飘到我们的头顶,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落下,落在海面上,泛起晶晶亮的光芒,又神奇地消失了。船上的人兴奋地叫着,就像从袜子里摸到圣诞礼物的孩子,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拉里夫人也咧开嘴笑了,只有我的大副安德森与众不同,居然在此时摆开他的鱼竿和网兜,坐在船舷上钓起鱼来。我跟他说,安德森你这样也太煞风景了。安德森却说这叫天人合一。我想大概除了雷暴,任何时候都不能打消他钓鱼的念头。

雪越来越多,漫天飞舞,遮挡住我们的视线,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我让船员们回舱,因为南太平洋海上的冬天通常都不太冷,所以大家都穿得不多。我真担心他们会生病,在远航的时候生病可时间令人头疼的事儿。

罗宾斯先生却说,让他们待会儿吧,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我知道他们都是科学家,不缺乏医学常识,船上也有足够的药,就说那好吧,但一会儿必须每人都给我喝一碗姜糖水。

这是来自中国的一位老水手教给我的方法——如果在海上因寒冷潮湿而生病,刚开始的时候,马上用生姜和红糖熬一碗汤喝下去,要是能加一点花椒就更好了。这个古老的法子非常管用,曾经无数次帮助我和我的船员们度过难关,就算你不生病,它也可以帮你暖暖身子,效果比酒好。

到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雪还在下。大伙儿的兴奋劲似乎也过去了,此刻都已经回舱休息。只有安德森还在那里钓鱼,虽然他一条都没有钓上来。还有罗宾斯先生,时不时地来到甲板上远眺,看上去有点忧虑。

我跟他说,先生,您不用忧虑,最多耽误一天,我们的行程不会受影响的。

罗宾斯先生却说,不,我并不担心行程,我只是觉得,这场冷流雪来得太奇怪了。

23、船长日记2

丘奇的日记三

雪终于停了,海上又迎来了阳光。尽管是南半球的冬天,如果在甲板上一直晒着的话,还是有可能把皮肤晒坏的。但是安德森又在那里钓鱼了,他一年四季都这样,也不见他皮肤过敏。

我们离开菲兹罗伊港,向东偏北的方向航行。罗宾斯先生问我知不知道玛利亚·特里萨礁和爱内斯特·勒古韦礁。我听说过那两个地方,是传说中的幽灵岛。凡尔纳的好几部小说里写到过玛利亚·特里萨礁,哦,在他笔下那里好像是一座美丽的小岛。实际上,它只是一个很小的珊瑚礁,最早被一艘捕鲸船发现,据说更早的一些欧洲的航海家也发现过这些岛屿,并记下了他们的坐标。

但近五十年来,新西兰和美国的海军大范围搜索过这片海域,什么也没有发现,那里是平均水深达到四千米、最深处超过五千米、面积足足可以装下整个澳大利亚的大海盆。

然而,关于幽灵岛的传说一直不断,但就像尼斯湖里的水怪、墨西哥上空的ufo以及矿石沼泽里的蜥蜴人一样,每年都有很多人声称再次发现了它们,但没有人把他们的话当真。

在我的航海生涯里,我曾经两次经过那片海域,但从来没见过什么幽灵岛。如果见到神迹的人都是上帝的宠儿的话,那我一定不是上帝眷顾的人。所以我对此行的成果并不太看好,但我不会当众说出来,作为船长,我必须做好我的本职工作,并且保持乐观的态度。

我对罗宾斯先生说,先生,我感觉我们更像是去探险而不是科考,我从来没有见过哪艘科考船满载着先进的仪器却只是为了去一个不确定的地方。

罗宾斯说你说的对,我们就是去探险,而且不止是幽灵岛,我们要去更神秘的地方,做更有趣的事情。

我不知道在海上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难道这些科学家得到了藏宝图,那里有一艘巨大的沉船吗?可是在大海盆里,即使有沉船也根本不可能打捞啊!

这时候安德森拎着他的鱼竿走过来,听见我们的谈话,插嘴道,有趣的事情?在茫茫的大海上,还有什么事情比钓鱼更有趣呢?

罗宾斯听了哈哈大笑起来,连连点头说,对对,安德森,你说得对极了,钓鱼才是最有趣的事情。

他的笑声感染了我们,我和安德森都笑了起来。

斯蒂芬·罗宾斯是这次科考任务的队长,船员们都很尊敬他,包括那些同船的科学家,就连一向冷若冰霜的拉里夫人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但他却从来不摆架子,非但不难打交道,而且很好说话。他是个十足的绅士,叫人一见面就心生好感,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文尔雅,走起路来也不紧不慢的。

每次来到甲板,他总是说,女士们,先生们,多么美好的一天啊!在通道上遇见女士的时候,他总会侧身让开,并把手放在胸前微微地躬身说,美丽的女士,你好啊!虽然我们船上总共只有拉里夫人和她的助手爱丽丝小姐两个女人。

罗宾斯先生很能和队员及水手们打成一片,就像今天,他和安德森讨论了大半天关于海钓的事情。

我非常佩服他的多才多能,他不但是科学家,对于海上的一切,他都很熟悉。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更适合当船长。不过他很谦虚,他说他所知道的都是书上学来的,真正的远洋航行还是要靠我们这样专业的人。

我问他关于冷流雪的问题,下雪明明是常见现象,为什么他会觉得不寻常。

罗宾斯说新西兰的北岛,尤其是奥克兰港已经处于最北角,下雪的时候并不多,现在也还没有到最冷的时候。而且,冷流云团通常是有征兆的,不会突然出现。只有当强冷空气经过温暖海域的时候,气温与水温相差达到10c以上,海洋表面的暖湿气团被迫抬升,低层大气增温增湿导致低空大气不稳定,才会出现冷流云团。

而且作为一种常见的气象现象,气象卫星通过云图可以很准确地进行预告。但是无论是新西兰气象局,还是一直和科考船保持通信的美国海洋大气总署,都没有在我们起航前发出警告。关键是,这场雪下得有点大,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南半球的这个位置。新西兰东部的太平洋面实在太广阔了,由于海水的比热容大,南极洲吹来的冷风在到达这里之前早就变成微煦的暖风了。

罗宾斯先生这时候脸色显得有些沉重,他说您是船长,有些事情理应知道,所以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一些情况告诉您。我们滞留在菲兹罗伊港期间,我和气象局的专家取得了联系,他们告诉我,我们所遭遇的冷流雪云团最开始出现在新西兰东部大约一千五百海里的地方,也就是和我们要去的目的地相差不远,之后这片云团就从卫星的云图上消失了,然后又突然出现在新西兰北岛附近的海域。

我说请原谅我先生,我听得不是很懂。您是想说,这场雪本来应该下在我们要去的那片海域,可是却突然下在了我们昨天停靠的地方?

罗宾斯点点头说,你理解的没错,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这片云团就像幽灵一样,在太平洋上气温十五摄氏度温暖如春的地方生成,向西飘移时好像穿过了某个虫洞,给虽已降温但还很温暖的新西兰北岛带来了一场大雪。正如你说的,这场雪本应下在一千五百海里外的海面上,或者它就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来的,因为那里本也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云团。

我听得目瞪口呆。虽然我不是科学家,但常年开科考船,和各种科学工作者打交道,我敢大胆地说,我是这世上远洋船长里最了解科学的人之一。但罗宾斯先生的叙述显然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

我问他这意味着什么?

斯蒂芬·罗宾斯望着远方的海平线说,我担心我们要去的地方正在发生着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巨大的变化,而我们此行的结果将变得不可预料。

324、船长日记3

丘奇的日记四

离开菲兹罗伊港已经四天了,由于海上有些风浪,原先预计六天的航程可能要延迟到八天才能到达目的地。不过这两天最让人头痛的问题不是风浪,而是好多参与科考的人员都晕船了。

探索号这次一共载了七十三人,除掉水手和常年在海上参与科考任务的海洋科考工作者外,还有二十七名第一次参与远洋科考的科学家,这里面还有六个来头很大的人物,包括斯蒂芬·罗宾斯先生和拉里夫人。

对于不常出海的人来说,晕船是正常的,不晕船才不正常,就算是在海上浪了十几年的老水手,也有晕船的时候。不过如果有很多人晕船,那照顾起来总是件麻烦事。而从出港的第二天开始到今天,陆陆续续已经有三十多人出现了晕船的症状,有些人已经好了,但还有十多个人的情况不太妙,尤其是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小姐。

刚离开菲兹罗伊港的时候,也许人们还都沉浸在看到一场罕见的海上大雪的兴奋之中,大家的精神状态都非常不错。但到了晚上,爱丽丝小姐就出现了不适。她先是说头晕吃不下晚饭,在回舱休息后又开始不停地呕吐。

爱丽丝原本是作为拉里夫人的助手,特意来协助和照料夫人的。但是现在,因为船上总共只有两位女士,拉里夫人不得不反过来照顾她。而最关键的问题是,拉里夫人也晕船。

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要让这些没有经历过海上风浪的人来参加远洋考古,他们选人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

罗宾斯先生为拉里夫人辩解道,拉里夫人是全世界最优秀的考古学家和文字学家,也是最权威的古埃及文化和金字塔研究专家,我们这次科考任务需要她。拉里夫人常年在撒哈拉沙漠和大陆上的各种古文明遗迹之间奔走,很少坐船,所以晕船是难免的。

如果说需要一位考古学家是题中应有之义,那么令我我疑惑的是,海洋科考为什么需要一位精通古埃及文化的金字塔研究专家?金字塔在遥远的尼罗河畔的沙漠里,而我们却在地球另一面的茫茫大海上。

罗宾斯后来跟我解释了我的疑问,这期间我和我的水手们在照顾晕船的科学家的时候和他们混熟了,也听他们说起,在我们要去的幽灵岛以北大约七百海里的地方,人们在海底发现了一处古建筑遗迹,那里有一座倒着的金字塔。

我不太理解倒着的金字塔是怎么造起来的,也许根本和古埃及法老的那些坟墓没什么关系,而只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呢!所以我对这这事儿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到了那里就知道了。我最担心的是他们的身体,晕船虽然算不上一种病,但如果严重起来,脱水休克乃至死亡也是会发生的。

其他的人都还好,毕竟照顾起来方便些,唯一头痛的是拉里夫人和她的助手爱丽丝小姐。而这位拉里夫人还十分固执地坚持不让男人进入她们的闺房,除了给她们送食物和药品之外,我们就再也无能为力了。

拉里夫人的古板和固执是出了名的。她是德国人,哦原籍可能是芬兰人,后来嫁到了德国。她的全名叫拉里·耶格。我们原本应该称呼她为耶格夫人,但她很不喜欢丈夫家的姓氏,不允许叫她耶格夫人。她本来就是一个十分严肃而难以亲近的人,如果叫她一声耶格夫人,她的脸色一定会变得像老船锚上的铁锈一样难看。听说就因为这个,她和她的丈夫有三年不曾说话。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我想她大概是不喜欢德国以及德国人的名字,而不是不喜欢她的丈夫。

爱丽丝倒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船上的人都爱和她搭讪。爱丽丝很爱笑,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听说她有一点点爱斯基摩人的血统,不过也就是一点点而已,仅从外观判断的话,她是个地道的欧罗巴人。

可是现在,她们两个都像病人一样躺在船舱里起不了身,却不允许男人进去照顾她们。我们只能在开饭的时候去敲她们的门,这时候,拉里夫人就会拖着沉重的身体起来开门,艰难地从我们手里接过食物和药,然后把盛满她们呕吐物的垃圾袋交给我们。那时候,严肃的拉里夫人脸上也会露出深深的歉意。有时候还会说一句,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的船员们总是笑着乐此不疲。经惯了海上风雨的人根本不会在乎这点麻烦,也不会像岸上那些生活安逸的老爷太太们那样没事就勾心斗角。在水手的生存哲学里,团结是最重要的,如果不能齐心协力,就无法面对海上无情的风浪。对大海而言,生命不过是一朵可有可无的浪花而已,无论你的船上载着多少人、有多美的姑娘、有多贵重的物品、有多有权势的人物,海神波塞冬才不在乎呢!

安德森钓了两条kawa鱼回来,让厨师煮了汤拿来给爱丽丝她们喝。我说要吃鱼的话我们的冷库里面多得是,而kawa的肉质粗糙干硬,还要用很重的佐料才能去除它的腥味,就连喜欢吃kawa的毛利人也不认为这种鱼好吃,而只是因为它容易捕获并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代替红肉来食用。

安德森却说是kawa可以补充因呕吐而流失的身体水分和营养,并引用了一种奇怪的东方哲学理论,说冻在冷库里的三文鱼生活在北部的寒冷地带,所以鱼肉也很阴寒,需要蘸比较重的芥末或者辣椒一起吃才好,而晕船的人身体虚弱,脾胃不适合吃这么阴寒的东西,也不能吃芥末和辣椒。

我很好奇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古怪的理论的,看他那样子一天到晚只知道钓鱼,难道安安静静的坐着钓鱼就能和古老东方的哲学家们的灵魂进行沟通了吗?他的理论不光是我觉得不靠谱,其他船员也都觉得不靠谱,只有罗宾斯先生认为可以试试,反正要给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单独做吃的,而餐舱里的食材似乎都提不起她们的食欲。

你还别说,kawa鱼汤做好给她们端进去以后,她们竟然真的吃下去了,并且没有吐出来。我是说,她们从下午到晚上一直都没有再吐,而傍晚的时候,拉里夫人居然还出来和罗宾斯先生聊了一会儿天,这可真是个奇迹呀!

325、船长日记4

丘奇的日记五

我很高兴,所有晕船的人的身体都已经康复了,包括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小姐。我不知道这是海神保佑还是安德森的鱼汤起了作用,反正我很感谢安德森,真心的。

爱丽丝又开始在甲板上跑来跑去了,感慨着海洋的壮阔和美丽。她的笑容可真纯真啊,像五月的阳光一样灿烂,看来已经完全忘记了前几天大海带给她的痛苦了。她还经常去看安德森钓鱼,两个人迎着海风谈笑风生。我说安德森,你这是交上桃花运了吗?尽管我觉得你俩不合适,不过我还是祝你好运。

拉里夫人却显得沉重得多,不知是恢复起来没有年轻人那么快和彻底,还是因为那场冷流雪的原因和罗宾斯先生产生了同样的担忧。我看他们俩这两天总在一起窃窃私语,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不管怎么担心,明天就要到达目的地了,尽管比预定计划晚了整整一周,但海神保佑,总算一切顺利。如果是我,我今天一定会尽情放松,反正结果明天就揭晓了,是好是坏,一切都在上帝的掌握之中,而不是我们。我们能做的,就是乐观地去面对这一切。

至于什么时候返航就要看这些科学家的考察进度了,谁知道他们会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呢?如果真有什么重大发现,我能和他们一起见证也是件荣耀的事情。反正探索号的续航力有一万八千海里,满足无限航区要求,随便他们折腾多久。虽然七十多个人每天要吃掉五十公斤蔬菜和三十公斤鱼肉,但我们在奥克兰补给的食物足够吃上一个月,实在不行还可以像安德森一样去钓鱼吃。

哦,我的天哪!我在想什么呀?还没到目的地呢,我就在想返航的事情了。可真是老了啊!年轻的时候才不会想这么多呢!

………………………………

丘奇的日记六

我们到达了指定位置,但是没有找到幽灵岛。

我和安德森一再确认,又是检查gps系统,又是查看海图。罗宾斯先生还和美国海军研究实验室取得了联系,请求他们的系统给我们提供更准确的定位,并调取之前一段时间的卫星图像。然而,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我没有开错方向,gps也没有给我们导错航,一切都显示探索号到达了预定目标位置。我和我的船员们都没什么感觉,因为之前发现这里的幽灵岛并记下位置的不是我们,而是另一艘船。但那些科学家——罗宾斯们相信那是真的,因为当时那艘船上也有很多科学家,而且其中有几个就在我们这艘船上,他们是第二次来到这里。

基于他们这个群体对待科学的严肃性和超越生命的信誉及使命感,我想他们说的多半是真的,绝不会是某个无聊人士的玩笑,而凭借他们的知识当然也不太容易被大自然欺骗。

按照之前发现岛屿的船只记下的位置,我把探索号开到了南纬36°55′,西经136°39′的地方。这个数字和过去一百多年里对玛利亚·特里萨礁的位置记载几乎相同。但是当我们到达的时候,我的视野里除了一望无际的海水之外别无他物,而且因为水深超过锚链的长度,我们根本无法抛锚。当然,探索号有先进的平衡定位系统,即使有风浪,船只也可以自动停在原位保持不动。

罗宾斯要求我们按照这个坐标位置在经纬度正负差各1°的范围内进行搜索。

我的天啊,正负经纬度各差1°,那就是将近五万平方公里的海面,可以装下整个荷兰的国土面积。要知道就在三个世纪前,这个国家的铁船在全世界征服了很多地方,也正是荷兰佬最先发现了南半球大洋中的这些土地,并把其中最大的那块陆地命名为“新荷兰”,后来才改名叫做澳大利亚;而另一块小一点的陆地则始终没有改名,以荷兰的一个名为“西兰”的区命名,叫做新西兰。

现在,我将要开着这艘船,在相当于荷兰国土面积的海域上搜寻两个可能和我们的船差不多大的幽灵般会隐身的岛礁。

我们在海上兜了一圈,一无所获。其实大家心里都很清楚,依靠我们船上的设备和gps卫星,在几万平方公里范围内寻找两个岛屿实在太容易了,前提是它们真的存在。既然卫星都找不到,我们这样找肯定也找不到。

大伙儿只是不死心而已,所以我们继续兜着圈子,期待幽灵岛名副其实,如果它是“幽灵”,也许卫星真的看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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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奇的日记七

我们已经在这片海域巡航了整整两天,所有人都开始变得不耐烦。如果不是罗宾斯先生的严谨和好脾气,还有爱丽丝那样天真的姑娘给船上带来欢乐,大伙儿都要疯掉了。

只有安德森依然荣辱不惊,只要船停下来,或者不需要他干活的时候,他就去船尾的甲板上钓鱼。

他说哪里有什么幽灵岛啊,只是一条巨大的古老的鱼从海底浮出水面来喘口气而已啦!

我觉得安德森钓鱼钓到脑袋坏掉了,哪有那么大的鱼?况且那些科学家怎么可能连条鱼都认不出来?

船上所有的设备都打开了,声纳、磁力、激光、红外,还有水下机器人也放下去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数据显示,这里的水深最少有3000多米,最深处达到了5000米,仅有少量海底山峰,就算海底火山喷发,也不可能形成岛屿露出海面。

晚饭后,科考队开了一个小会,也邀请了我和大副安德森去参加。罗宾斯先生做了简短的发言说明情况,然后询问大家的意见。所有人都看着那几个第二次来的人,他们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岛屿存在,现在却苦着脸一言不发。

安德森忽然大声说,我早就说过那是一条鱼,你们却不相信!你们知道吗,地球上海洋的面积比陆地大得多,海水那么深,海底肯定有很多奇怪的生物。有一种鱼,它的块头很大,因为太大了,它的动作就很慢,新陈代谢也很慢,它的背上就长满了各种珊瑚啦、海藻啦什么的。它几百年才浮出海面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就那样浮在那里而已,却被你们当成了什么岛屿,哈哈,太可笑啦!

安德森笑得越放肆,其他人的脸色就越难看。罗宾斯还想说什么,不苟言笑的拉里夫人发话道,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拉里夫人说的下一个地方就是那个有金字塔的海底遗迹。最终大家都同意了拉里夫人的意见,虽然他们并不甘心。不过罗宾斯说的,下一个地方才是他们真正要去的地方,而且那里绝不会像幽灵岛一样消失,因为那个地方已经经过了初步考察,有照片和实物为证。

我也满心期待,对水下的倒着的金字塔充满了好奇。

326、船长日记5

丘奇的日记八

我们继续向北航行。

海底遗迹的位置在玛利亚·特里萨礁的北偏东方向,西经150°,北纬30°的地方。那是一个奇怪的坐标,如果把它和地心相连成一条直线,从地球的对面穿出去的话,恰好是尼罗河畔的金字塔群的位置。

难道古埃及人真的在四千年前就已经知道地球是圆的,并且开着船来到了南方群岛?或许毛利人就是古埃及人的后裔,那时候这片海还是大陆,反正他们的样子很接近,很可能是属于同一个人种。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说得通了,古埃及人的船队千里迢迢来到地球的另一端,在南方群岛的岛群间建造了金字塔,之后他们就定居下来,成了南太平洋的土著。分割的岛屿和海上恶劣的环境严重阻碍了文明的发展,几千年以后,他们已经不记得自己的祖先是谁了,而当年他们的祖先建造的宏伟工程也沉入了海底。

关于古埃及人种的争议很大,也许因为它是最古老的文明,大家都想和他们攀亲戚吧,只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据说关于古埃及的考古证据都集中在欧洲人和阿拉伯人的手里,但只要一说起人种问题,他们就变得讳莫如深。

说到这个问题,拉里夫人气愤地骂,一群不愿面对现实的懦夫而已!

她说埃及人既不是高加索人,也不是阿拉伯人,更不是黑人。如果是白人的话,那些手里掌握证据的德国佬和法国佬早就将其公之于众了;如果是阿拉伯人,埃及政府也不会一直秘而不宣,甚至强制设定法令关于法老的基因实验必须在埃及政府的掌控下进行。为什么不说?因为经济利益和政治需要。如果全世界都知道古埃及文明和他们宣传的那些狗屁东西没关系的话,他们就一个子儿也赚不到了!

我问她那古埃及人到底是什么人种?拉里夫人却不说了,只说豪无证据的猜测不符合科学原则。

这时候,安德森又来插嘴了。他说,就是黄种人啦,你看看那些壁画就清楚了。古埃及的贵族的皮肤都是黄色或者偏红色,黑人和白人都是奴隶。再看他们的五官长相,还有那些象形文字,就算不是现在黄种人的祖先,也一定和中国人是亲戚。那些专家去搞什么基因鉴定,不去检测法老的,只弄些平民的东西,当然有主人的,也有奴隶的,所以搞得古埃及人成了四不像。你问问他们木乃伊上提取的基因结果如何?嘿,他们才不会告诉你呢!他们会说,木乃伊很难提取基因,过去的几百次实验都失败了。我的天哪,地底下挖出来的碎骨头能检测,保存完好的木乃伊却无法检测,骗鬼呢!就是不想让全世界人知道,他们的祖先是黄种人的奴隶,哈哈!

他说完笑完又扛着鱼竿去船尾了,也不管别人什么反应。

安德森每次都能让我刮目相看。我在想,他会不会就是很多故事里传说的那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甘于平凡的隐士?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他从哪儿学来的那么多奇怪的知识,是鱼告诉他的吗?

他的话让白皮肤的人听起来很不舒服,而船上一大半都是白种人,包括安德森自己。

拉里夫人对安德森的话不予置评,但看得出来,她不是很反感这样的观点,否则以她的脾气,估计会当场大骂起来。

罗宾斯说我们这次科考如果成功,很可能颠覆人们对古埃及、金字塔以及人类文明的固有认知,甚至会影响现代科学的发展走向。

人们已经忘记了因幽灵岛失踪而带来的不愉快,毕竟本次科考的主要任务是海底遗迹,而幽灵岛只是一个附带的项目。至于它的失踪,反正在历史上不是第一次了,就当作又多了一次神秘事件,等着后人去发现其中的秘密吧。

现在,大家都期待着明天。再过十几个小时,当太阳从东方的海平线上升起的时候,我们就会到达目的地了。

………………………………

丘奇的日记九

昨夜的航行非常顺利,天还没完全亮的时候,我们就到达了预定目标,gps定位系统显示我们在南纬30°和西经150°附近。

灰蒙蒙的天空和大海浑然一色,就像一个幽暗的蛋。每当在夜色中航行的时候,我就会想,我们真的是在海上吗?难道不是在茫茫宇宙的某个虚空之中游荡?

我知道再过一会儿,太阳就会像个调皮的孩子那样从远方的海平线上偷偷的探出头来。远洋船的水手每年要看到几十次乃至上百次这样的景象,但我们依然喜欢看。因为那一刻的光辉降临,能让我们感受到自己还在人间,能让我们知道,我们和家人沐浴在同一片天地里。

正当我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其他人来一起看日出的时候,我听到安德森嘹亮的歌声响起:

somewherebeyondthesea

somewherewaitingforme

myloverstandsongoldensands

thenwatchestheshipsthatgosailing

……

虽然我承认这家伙的歌唱得不错,也很应景,但我必须告诉他,这个时间唱歌会打搅到大家的梦。我刚想出言阻止他的时候,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和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所有人都起来了,但没人责怪安德森,大家都因接近目的地而兴奋得不行。他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去欣赏海上红日将出的美景,而是涌进船长室来问我,是不是确定到地方了。

我说对对,女士们,先生们,我们到地方了,不过我建议大家先回去多穿几件衣服,然后好好地看一回日出,今天的天气不错,你们会看到让你们难忘的一刻的。

然而美好的期许落空了,海上突然起了大雾,浓得什么也看不见。

上帝似乎不愿意把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我们面前,我只好让大家先去吃早餐。日出是肯定看不成了,只希望早点云开雾散,雾蒙蒙的天气很容易影响人的心情。

而且,虽说我们到达了指定位置,但地图上的一个坐标在浩瀚的太平洋上还是很大的一片范围。前一次发现遗迹的科学家们在海面上做了浮标标记,然而大雾让我们寸步难行,除非雾散去,否则我们无法找到它。

但直到下午,大雾也没有散去,反而有越来越浓的迹象。除了安德森怡然自得地在雾中垂钓,其他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失落和不安,大家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327、船长日记6

丘奇的日记十

大雾已经持续了两天一夜,一点儿也没有散去的迹象。

罗宾斯先生命人放下了水下机器人,企图让它先找到遗迹的位置。那是一个像螃蟹一样的东西,足足有一张餐桌那么大,长着六个机械手臂,可以很方便的爬行和取物。它的身体前端的“眼睛”可以像蜗牛的触角一样伸长,那里装着两台摄像机。

他们都叫它“将军”。

将军拖着长长的尾线,连接着探索号的底舱,用以向船上传输信号的。遗迹目标在水下深度超过三百米的地方,海水阻隔了无线电波,连长波都无法进行,只能通过光缆来接收信号。

于是,探索号的船底就像伸出了一条长长的触手,而触手的端点上是一只钢铁螃蟹。这只螃蟹带领着探索号缓慢地前行。

然而,将军在水里游了一天也没有找到遗迹。

罗宾斯先生尽管始终保持着很好的绅士风度,但我看得出来,他很忧虑。中午的时候,他和拉里夫人一起来找我和安德森,商量要不要扩大搜索规模,比如派出小型载人潜艇。

拉里夫人坚持下海,说海雾不会影响水下工作,而且哥本哈根的会议马上就要召开了,那边还等着探索号的考察结果,我们却连地方都没找到,实在是说不过去。

罗宾斯先生却持保留意见。他是海洋专家,对于这场大雾的来由非常担忧。他说南太平洋的海雾集中在南纬40°以南的西风飘流洋面,通常发生在春夏季,而我们现在在南纬30°的太平洋上的冬天。

说实话,我也觉得这雾来得太奇怪了。虽然我不能像罗宾斯先生那样用科学的方式说清楚,但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时候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雾,更不会这么持久不散。

罗宾斯觉得这奇怪的大雾后续会不会有恶劣的天气变化,或者其他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我们现在没有找到浮标,意味着我们所在的位置离海底遗迹可能有一英里甚至更大的误差。这时候人员带着设备下海,一旦发生意外,或者海上起了风暴,营救起来非常困难。

拉里夫人说光等在这里解决不了问题,要是大雾一星期不散,难道要等一星期吗?雾是一种大气现象,和海水没有什么关系,不会影响水下作业。

他们都看着我,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虽然我是船长,但罗宾斯才是科考队长,科考的事情归他们管,我只负责把船开到指定的位置,然后安全返航。

但他们既然想听听我的意见,我当然要说点什么。就在我衡量得失的时候,一直不说话的安德森忽然说道,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科考船,拥有最先进的设备,连接着天上最先进的卫星,还有有世界上最顶尖的科学家,却找不到一个已经被发现、明确了坐标、做了标记的海底遗迹?接受现实吧!你们明知道它不存在对不对?

他的话像指甲刮过黑板那样刺耳,然而罗宾斯和拉里夫人都没有反驳。

安德森看他们保持沉默,就继续说,你们说见到了幽灵岛,幽灵岛呢?你们说有海底遗迹,遗迹呢?你们明知道它们不存在,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好了,我还是去钓鱼吧,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做决定,哦对了丘奇,有结果告诉我一声。

安德森走了以后,船舱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最后,罗宾斯看着拉里夫人说,席尔瓦教授不会骗我们的。拉里夫人也说,我也相信席尔瓦教授,一定是我们出了什么差错。

我说,那我们出了什么差错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我,直到现在,我依然无法入睡。上帝保佑,希望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毕竟是我开的船。

………………………………

丘奇的日记十一

今天可真是个大喜大悲的日子,我们经历了真正的冰与火之歌。

凌晨的时候,“将军”终于有了发现。负责监测的值班人员发出了惊呼声,像防空警报一般把所有人都叫醒了。我跟着人群冲进监控室,看到监控画面上显示出布满珊瑚的礁岩轮廓,其中还分布着一些棱线分明的岩石。

有人开始兴奋地叫,就是那里!就是那里!

这时候,声纳探测仪和磁力探测仪也有了反应。相关人员马上进行了操作,所有的仪器和电子设备都被打开了。通过某种先进的技术,声纳和磁力探测到的东西和摄像拍摄的东西进行了合成,我在计算机屏幕上看到了一座三维线条化的海底岛礁的轮廓。在这座岛礁的的表面上,有一些疑似建筑物的岩石,还有一些洞穴。

神奇的是,岛礁中心有一个巨大的三角形漏斗。随着计算机的不停计算和模拟,这个漏斗的细节越来越清晰。之前见过它的人指着它激动地说,没错了,就是它,是金字塔。

一向冷静的罗宾斯这时候看上去也有点激动,不过他尽量克制着自己。我听见他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我们的探测仪之前没有发现它?

我也同样的疑问。照理说,这么大的一个地方,早就应该探测到了。可我们的设备却像睡着了一样,此刻又几乎在同一时间醒来。我感觉眼前这东西不是一直在那里的,而是突然间冒出来的。

就在人们或兴奋,或疑惑,或沉思的时候,船上的灯闪了几下,然后停电了。

天还没有亮,船舱里显得特别黑。

我马上安排人下去检修,大约二十分钟后,船上的电路修复了,船舱里又恢复了光亮。可是,等那些先进的仪器和计算机重启后,我们却发现一切又都回到了昨天的状态,遗迹不见了,幽暗的深海除了海水之外什么都没有,只有无尽的深渊。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在这个凌晨,探索号全船七十三个人集体做了一个梦!?

人们不停地拍打着机器,有些人甚至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那些仪器刻板地维持着它们的科学信条——没有就是没有,不会欺骗你,哪怕只是给主人一个善意的谎言,它也绝不愿意。

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事情是,天亮以后,我发现我们迷航了。

虽然电力和设备都恢复了正常,但探索号无法连接gps,也收不到任何无线电讯号。海事电话也没有了信号,无法联系上任何地面组织,好像天上那些卫星都消失了一样。

现在的探索号就像一个丢掉了盲杖的瞎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祈祷奇迹出现了。哦,我要是能想安德森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你看,他又去钓鱼了。

328、一日出没时

丘奇的日记十二

谁曾经历过两个连续的白天呢?我们刚刚就经历过了。没错,两个连续的白天,二十四小时都是白天。太阳刚刚从海的一边下山,紧接着就从另一边升起来了。

凌晨的时候,gps导航系统和通讯设备全部失灵,我们无法和地面以及太空取得任何联系。这意味着我们在海上迷航了,没有导航、不能定位、不知道未来的天气、不知道最近的岛屿在哪里,在这样的大雾天里,简直是寸步难行。

我们就像一片浮萍,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太平洋上。

天亮以后,安德森告诉我外面的雾正在散去。我出去看了看,海上依旧白茫茫的,但雾气看上去的确比昨天淡了点。

白天的时候,海上起了风,雾气淡得越发明显,旗杆上的旗帜正迎风飘扬。所有人都来到了甲板上,呼吸着微微咸湿的空气,看着浓雾一点一点散去,海面渐渐变得开阔。现在,有没有海底遗迹、能不能完成科考任务已经变得相对不那么重要,人们只期待着重见天日的时刻。

只要雾散了,海上不再出现别的什么恶劣的天气,就算没有gps,我们也可以利用指南针和海图,把探索号开到北边几百海里外的土布艾群岛。等上了岸,我们再好好研究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或者向新西兰和美国海军求援,以罗宾斯先生他们的能量,应该可以请求到海军军舰协助护航。如果知道海上会出这么奇怪的状况,我想罗宾斯早就那样做了。

大概在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第一缕穿透雾气的阳光照射到了甲板上,我们都欢呼起来。然后,日光如箭,把如妖的雾射得无影无踪。那时候,太阳像一个巨大的红色火球,正朝着西边的海平面落下去,绚烂的晚霞把大海和天空燃得通红。

也许是许久未见阳光的缘故,这次落日看起来特别壮观,乃至我回忆有生以来在海上见过的无数次日出日落,都不曾有今日般震憾到我。

我看到其他人的脸上也露出了庄重神往的表情,大约是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吧。只有安德森趁着雾气散去的时候,早已拿了他的鱼竿,优哉游哉地钓起鱼来,对远处的美景毫不在意。

原本以为落日之后便是黑夜,这样的常识连想都不用想,我那时已经在思考接下来的航行方向,或者应该跟罗宾斯先生商量一下,是在原地等待通讯恢复,还是向北去土布艾群岛,或者干脆向西返回新西兰。

正在这时候,有人忽然大叫了一声,日出!

我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另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我此生将永远无法忘记今天所见的一切,不仅是我,船上所有的人都不可能忘记这一幕,甚至已经有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在胸口划着十字,向上帝祷告起来。就连安德森也扔掉了鱼竿,站直了身体,面朝东方,目瞪口呆。

此时的东方,小半轮红日正从海平线上升起来,璀璨的霞光开始染红那边的天空和海面。然而,我回头看时,西边的红日还有大半留在海上。

东方日出,西边日落,几乎在同一时刻发生。我不停地两边看,当仔细辨别时,我内心更加震惊,因为我发现西边的太阳落下多少,东边的太阳就升起多少。直觉告诉我,两个太阳其实是同一个,一定是地球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我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

当西边的落日完全落下去以后,东边的朝阳也完全露出海面。它通红的脸颊开始变得耀眼,进而发出金黄的光芒,照亮了世间的一切,新的一个白天又开始了。

我们都像复活节岛上的石像那样静静地矗立在甲板上,呆呆地望着天空,久久无法动弹。不知何时,甲板上变得炙热起来,我的额头沁出了汗水,背上也感到微微的潮湿。我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动手脱下了厚厚的外套。

我的动作以及发出的声音大概惊动了其他人,他们也都回过神来,并开始脱衣服。然后,我们回到了船舱,开始讨论到底发生了什么。讨论的时候,科学家和海员们很自然地分成了两个小组,各自说各自的。海员们说的大多是关于神迹、上帝和海神的事情,而科学家们则更多地在为这一现象寻求科学的解释。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发生了如此神迹,居然没有人想到用摄像机或者手机把景象拍下来。

我和安德森照例被邀请到科学家的队伍当中,但我们发表不了什么意见,哪怕是一向口无遮拦的安德森,此刻也老实地闭上了嘴。

科学家们做出了种种猜测,但都难以说服众人。

拉里夫人说,有没有可能是镜像金字塔的作用?太阳从西边落下去,同时从东边升起来,很像是一种镜像现象。或者我们可以这样想,当我们在西经150°、南纬30°的位置看见日落的时候,是不是在地球另一端的撒哈拉沙漠正好可以看到日出?也就是说两座互成镜像的金字塔之间在刚才,或者更早之前发生了某种联系,那场奇怪的大雾也许就是由此而引起的,于是我们看到了两个金字塔位置同时能看到的景象。斯蒂芬,你说呢?

斯蒂芬·罗宾斯说,我不是研究空间物理的,这方面还是听听帕尔迪克的看法吧。

帕尔迪克是一名空间物理学家,以研究平行宇宙而出名,但他不善言辞,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的。因此他只说了一句,拉里夫人说得有道理,这很可能是一种空间折叠现象。

这时候,安德森忽然大声说,女士们先生们,你们不觉得热吗?

他的嗓门总是很大,一点儿没有绅士风度。不过这也情有可原,海上的水手大多数练就了一副大嗓门。

我这时候才发现,天热得有点过分了,尽管刚才已经脱了外套,但身上还在冒汗。我心里警觉到什么,但又说不上来。

罗宾斯紧锁着眉头说,气温超过了摄氏25°,阳光太烈了,一点儿也不像冬天的太阳。如果我们还在原来的位置和原来的时间,那一定地球的自转或磁场出了问题……

我听出他后面有话,但他没有再说下去。或许就像拉里夫人说的,科学家从不作毫无根据的臆测。

我不是科学家,所以我可以胡乱猜想,我们在那场大雾里,很可能穿越了某个空间,来到了北半球的太平洋,也许是在夏威夷附近,或者穿越了某段时间,来到了南太平洋未来或过去的某个夏天。而穿越的时间点,大概就是日落日出的那一刻。

329、海底大爆炸

丘奇的日记十三

原本我们已经决定向北航行,因为抛开各种不靠谱的假设,我们还在原地才是最科学的认知,向北不到两天的航程就是土布艾群岛。而且不管怎么样,向北遇到陆地的概率更大一些,最坏的结果就是我们一路航行错过了南方群岛和夏威夷群岛,到了阿留申群岛,那样也比到南极遇到冰山要强。一路上只要随便遇到一座大一点的岛屿,我们就可以根据海图确定位置,然后调整航向,最终找到有人居住的大陆。

然而,在航行了几个小时候后,我就发现了问题——我们在兜圈子。

问题出在指南针上。指针的磁极指向看似没有问题,但在船只航行一段距离以后,它就会发生微微的偏转,进而带着探索号转向。

这种微小的方向转变肉眼不太能够辨识,但作为有经验的舵手,我很快发现了不对。不但是我,我的大副、二副和水手当中的很多人发现了问题,我们都看出来了,探索号在海上转圈,指南针指着茫茫海面上的某一个固定的点。

我把情况告诉了罗宾斯先生。他说海底的某个位置可能存在一个极强的磁场,这也许就是我们最近遇到的一连串怪事的根源,而磁场的来源很可能和我们要找的那个金字塔有关。

这个猜测令人兴奋。我们便沿着指针指示的方向开去,希望到达磁场中心的上方。但奇怪的是,指南针似乎永远无法把我们带到那个点的中心,可能是受到地球磁极的双重影响,它总是在磁场的边缘沿着圆切线不停地修正方向。

这下我真的没撤了,如果连指南针都不能用,那探索号在广阔的太平洋里真的变成了瞎子。难道要我像古老的海盗船那样,凭着风向和感觉来开船?但那样太危险了。

罗宾斯问我能不能凭借经验找到那个磁场的中心,不用十分准确,只要差不离,我们就可以下海去看看。船上只是通讯失灵,其他设备都还是好的。

我说天太晚了,明天我再试试看吧。

………………………………

丘奇的日记十四

幸亏我年轻时候跟着老船长航行的时代科技还不够发达,那时候船上最能依赖的不是科技设备和导航系统,而是人的眼睛和经验。

若非如此,我想我今天是不可能找到那个奇怪的磁场的中心的。

我先开着船按指南针的指示绕着磁场转了几圈,然后根据经验判断出了这个圆圈的中心方向和距离,调转船头驶去。这个过程中,指南针的磁针一直在胡乱颤抖。

大约四十分钟后,我感觉已经到地方了,就把船停了下来。这时候,磁针反而恢复了平静,按照太阳的位置来判断,它又指向了南北极,好像海底的强磁场消失了。我猜这个磁场可能像飓风的风眼一样有一个中空区,周围的磁场很强,中心点却反而是空的。

我突然发现gps有信号了。这真是个令人兴奋的消息,超过了我刚刚完美的经验航行所带来的喜悦。我立刻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罗宾斯,在跑向船舱的时候,差点在过道口和负责联络地面指挥中心的通讯员撞到了一起。

他也正要去找罗宾斯,因为所有的通讯设备都恢复了。而且设备恢复的时候,非常奇怪的延续了失联之前的指令,向地面发去了“到达目的地,准备下锚,请求卫星角度校准”的请求报告。

然而,我们还没来得及找到罗宾斯,就听见船头有个水手大喊:海啸!快回舱!海啸!

我回头看去,在我们侧前方不远处,有一团白色的烟柱冲天而起,接着,巨大的海浪在烟柱四周涌起,组成了一堵高高的灰色的浪墙,然后才传来一声巨响,一股劲风迎面吹来,船只明显地摇晃起来。

看到这一幕,我首先想到了海底核爆。然而,谁会在这太平洋水底搞核试验呢?如果美国要搞,至少也会提前通知并封锁海域吧。

想归想,我还是大叫着跑回了船长室,并迅速向船员们发出指令,各就各位,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巨浪的冲击。

我调整船头的方向,因为在大浪到来之前,我们必须以垂直的方向正面迎击,只要船身有一点点倾偏,就有被浪掀翻的可能。

海浪组成的几十米高的浪墙很快涌了上来,我感觉到船身剧烈的摇晃。巨浪拍打船头甲板的声音淹没了水手们的呼喝声,迷蒙的水汽阻挡了我的视线。

年轻的水手们大多没有经历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危险,这样的经历一定会让他们终生难忘。经历此役之后,我想他们都会变得更成熟。

船头被巨浪一次次掀起,我一边亲自掌舵,不停地大喊,发出各种指令,一边向上帝和海神祈祷。我听见砰一声巨响,不知道什么东西砸到了船舷上。

仿佛度过一个世纪般的艰难之后,船终于平稳下来,海面上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我惊魂未定,揉了揉几次差点摔倒而被撞疼的腰胯,然后迈着颤抖的腿去检查其他人。

安德森正在安抚我们年轻的水手们,他说丘奇,你去看一下那些知识分子们吧,这里交给我了。

我便走向船舱。刚才事发仓促,那些人又没有经验,一定来不及做出正确的保护自己的动作。

果然,船舱里有不少人受了伤,其中几个可能骨折了。

拉里夫人撞破了头,满脸都是血,但她顽强地不要任何人的帮助,拿了急救包自己简单包扎后就去帮助别人了。

罗宾斯正在照顾倒在地上的帕尔迪克,一台沉重的机器压在他身上。爱丽丝在旁边哭泣,说他为了保护她而遭到了重创。

我过去看了一下,发现帕尔迪克的呼吸很微弱,除了被机器压到,头部似乎也被砸到了。

水手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失踪了四个,伤了十来个,不过伤势倒是不严重。

船舱进了水,左舷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凹进去一大块。船上的设备几乎都坏了,经检查,可能是受到了类似电磁脉冲爆的冲击,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无法正常运行,电路也出现了故障。幸亏我们的船用的是柴油发动机,如果像汽车那样烧汽油的话,点火控制器肯定也会坏的。

经过紧张的紧急修复,我们仅勉强恢复了船上的供电。好在船能开,没有不可挽回的损伤,唯一担心的是船员们的伤势。船上的医生给帕尔迪克做了检查,说是断了两根肋骨,脑部受了震荡,不知道会不会有后遗症。

愿上帝保佑,所有人都能好起来。

330、海上浮尸

丘奇的日记十五

失踪的四个海员找到了,他们被冲到了离船两英里外的海面,我们在海上找了很久才找到他们,上帝保佑,他们都平安无事。

在海上搜索的时候,我们还找到了三个陌生人,赤身**地漂浮在海面上。刚开始我们都以为遇到了浮尸,但想想又觉得不对,除非有海船或飞机失事,否则哪里来的浮尸呢?

直到我们把人打捞上来,才发现他们都还活着,只是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其中两个白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另一个模样看起来很帅气的东方人的神志还保持着清醒。他上船后说了声谢谢,然后也昏了过去。我看见他身上有一股一直坚持着的劲,在得救的那一刹那松懈下来。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场疑似核爆的海啸和他们有没有关系。

他们的状况不是很稳定,时醒时昏。没有医疗器械,我们无法给他们做进一步的检查,只能让他们躺在船舱里休息。

那个东方人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长得很英俊,即使一丝不挂地被海水浸泡了这么久,也难以掩饰他身上那令人倾心的帅气。尤其是被打捞上来的那一刻,本应是狼狈不堪的,但他却难能可贵地保持着绅士般的优雅和自信,就像从战场上凯旋的王子。

说实话,我过去不太懂得欣赏东方人的美,比如中国人和日本人。或许东方女性的娇小妩媚有一种别样的风情,但他们的男人都偏于柔软,很少有隆起的肌肉和明快的线条,仿佛骨骼的棱角都曾被精致地打磨过,样子里总透着无处不在的圆滑和事故。

然而,这个人却一下子改变了我对东方人的看法。我必须承认,他是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人之一。当然,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纯正的东方人,也许还带着一点点哥特人和巴尔干人的血统,或者他是毛利人和东亚人的混血,不然为什么出现在南太平洋上呢?

我想船上的人和我的看法是一样的。你瞧,在他们昏迷的时候,爱丽丝小姐主动提出来去照顾他。我想她是被他的容貌迷住了吧,看她那迷离的眼神和小心不安的样子!

爱丽丝是拉里夫人的助手,因此她做什么都要听拉里夫人的。拉里夫人虽然还是那副谁都欠她钱的脸色,不过显然对这个处于昏迷中的陌生男子充满了好奇,看着他的时候就像在欣赏一件考古文物。她同意了爱丽丝的想法,爱丽丝就像只快乐的鸟儿一样忙前忙后地去照顾躺在床上的昏迷的王子了。

船上的男人多少会因此而有些难受,毕竟爱丽丝是船上唯一可爱的姑娘。不过爱丽丝也并不只是照顾他一个人,她还是很尽心地照顾着帕尔迪克。毕竟他是为她受的伤呢。

另外,爱丽丝偶尔也会去找安德森,问他需不需要帮忙。安德森这两天也不钓鱼了,而是一心一意地检修船只。探索号遭此大变,多了很多安全隐患。爱丽丝帮不上什么忙,就会陪他聊会儿天。他们聊天的声音很大声,就像在向全世界宣告不要去打扰他们。

……

我们一时无法修复船上的电子设备,无法获取gps坐标,无法和地面取得联系。我非常担心,不知道我们要这样在海上漂多久,如果不能尽早回到陆地,船上的伤员得不到更好的医治,一定会留下后遗症的,而病情进一步恶化也不是不可能。

罗宾斯建议还是按照老办法往北开,以探索号的食药和燃油储备,我们应该能坚持到找到陆地的。而且他分析,之前的怪事和最后的海啸应该都是海底地震引起的,之后可能还会有余震,甚至来一场更大的地震也有可能,所以必须尽快离开这片海域。

我认同他的意见。所以我们正在向北前进,希望不要再遇到什么怪事了,两日并出这种现象虽然令人震憾而难忘,但我宁愿它不要发生在我眼前。

………………………………

丘奇的日记十六

被我们救上来的三个人里的两个白人先醒了,他们看上去问题不大。从他们口中我们得知他们是俄罗斯人,一个叫伊万,一个叫鲍里斯,而那个东方人不知道是华裔还是日裔,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叫亚瑟·斯通。

鲍里斯看上去是个有趣的家,他一醒来就大喊着海勒姆的名字,说他要见海勒姆,让别的人都滚开。

我还以为海勒姆是他同伴或者亲人的名字,后来才明白,他喊的是赫尔——北欧神话里掌管冥界的死神。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就拼命叫喊想见冥王一面,还说要和赫尔单挑。

不过他那斯拉夫口音实在太浓重,我怀疑他哪天真的去了冥界,死神赫尔能不能听懂他的话。

当鲍里斯知道自己没死的时候,马上又喊了另外一个名字——伊万,这下他的口音正常了许多,显然是脑子清醒的缘故。我们告诉他伊万就在隔壁,正在吃东西。他就马上不高兴了,嘴里骂着:该死的伊万,吃东西也不叫我一声。他却不想想,他刚才一直都昏迷着,怎么可能来叫他吃东西。

他又问起斯通先生,我们才知道那个东方人叫亚瑟·斯通。那时候斯通还没有醒。我们给鲍里斯送来了吃的,再问他别的事情的时候,他就很谨慎地不说话了,只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叫我们去问伊万。

伊万一看就是个稳重而干练的人。从他身上,我看到了几分我敬爱的老船长的影子,我猜这人也是常年在海上开船的吧。

他说话的时候有几分罗宾斯的味道,像个十足的绅士。不过他同样谨慎,只说他们的船出事了,别的就什么都不肯说了。而且他执意要去看斯通先生,并声明,在斯通先生醒来之前,他什么都不会说。看样子这位东方人在他们心里不但颇有地位,而且很受他们的尊敬。

然而,那位先生却还没有醒。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三个能活下来,完全是那位斯通先生施展了什么神奇的手段,而他在护住他的同伴得以生还以后,终于支撑不住倒下来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船上虽然可以输营养液,但昏迷时间太久还是容易出事的。

上帝保佑他吧。

331、消失的时间

丘奇的日记十七

斯通先生终于醒了。他的身体很虚弱,就像生了大病。医生建议他继续输液,他却说不用了,只问我们讨要了一些营养粥吃。

伊万和鲍里斯的身体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鲍里斯,生龙活虎的。他和安德森很谈得来,还经常去帮他修船。

还别说,鲍里斯和伊万对船上的设备非常了解,很多毛病都在他们手里修好了。安德森偷偷告诉我,这两个人一定在军队服役过,而且是在最好的军舰或者潜艇上。

从他们的举止动作以及鲍里斯不经意的言谈间,我也早有所觉,他们很可能是军人出身,不过没有安德森推断得这么准确而已。

如果我们所猜不差的话,他们不愿谈及他们出事的原因就可以理解了。但这么一想又不禁让我有点担忧,难道我们遭遇的那次海啸和之前的咄咄怪事真的和军方的行动有关?而他们就是在军事行动中差点遇难的士兵?

在南太平洋上,能制造这么大动作的理论上只有美国。新西兰没有这个实力,而澳大利亚不会在离本土这么远的地方搞军事实验,而且这里是美国人的势力范围。但是美国的军事行为,为什么会出现两个俄国士兵?何况那边还躺着一个亚洲人!

我越想越觉得混乱而不可思议,有一股浓浓的阴谋的味道在我的鼻子前面萦绕着,我甚至嗅到了某种极大的不可知的危险。

还是快点离开吧,回到陆地上就什么都好了。

然而,我们还没调整好航向,就确认了另一件可怕的事情。

事情的起因是鲍里斯手腕上带着的一块表。

当时他正和安德森一起在甲板上吹风,顺便胡天海地地吹各种牛。我有意让安德森和他多说话,以便能够从他口中探听到一点什么消息。

鲍里斯问安德森,你猜这是我在海上度过的第几个圣诞节?

安德森哈哈大笑着说,第几个都不重要,圣诞节还早,现在才八月,如果四个月以后你还在船上的话,再来吹这个话题吧。

鲍里斯惊讶地看着安德森,然后抬起手腕看了一眼,用力拍着自己的手表说,你疯了吗安德森?明天就是圣诞节,明天,懂吗!你他妈的是不是喝海水喝傻掉了,居然说现在才八月!

安德森一把抓过他的手腕,盯着他的手表看,然后又看向自己的手腕。我远远地看到安德森脸上渐渐凝固的惊讶的表情。

接着,安德森紧张地跑来抓起我的手腕看我的表。我说怎么啦,安德森?安德森说你去看看那家伙的表,他表上的日期是十二月二十四号。

我说怎么可能?但我还是向正慢慢走过来的鲍里斯求证。他说没错啊,今天就是平安夜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一起放松一下?

科学家们的各种先进的电子手表都在这次海啸加电磁脉冲灾难中坏掉了,但我的海员们大多数戴的都是防水的机械表。我们表上的日历显示我们现在还处于八月份。我的船长室里还有纸质的日历,我每天都要撕一张。而且我有写日记的习惯,我相信自己不会弄错日子。

可是,鲍里斯和伊万的手表都显示现在是十二月份,明天就是圣诞节。他们两个人也都信誓旦旦的表示,这个日期绝对不会有错。

我觉得他们没有理由骗我们,而且也不可能同时预谋好了,把手表的日期都调整好。而最重要的,天上的太阳和海上的温度是不会骗人的。虽然海洋不像陆地那样四季温差大,但冬天和夏天的区别还是很明显的。

罗宾斯知道这个消息后沉默不语。他几天前就做出了这样的猜测,只是没有人愿意相信。他先是去了正在养伤的帕尔迪克的房间,关上了房门,两个人在房间里说了很久的话。后来他又把拉里夫人叫了去。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为什么如此神秘,但我想一定是和穿越时间这回事情有关,因为帕尔迪克是空间物理学专家,如果说船上谁能说清楚穿越这种事情的话,大概就只有他了。

而且帕尔迪克伤得很重,船上的医疗条件有限,尤其是许多设备坏了以后,只能依靠原始的手段来帮助他的断骨恢复,幸好他的脑震荡不严重。如此重伤,照理是不应该去打扰他的,罗宾斯先生一定是觉得事态有点严重,或者想到了别的什么必须要问帕尔迪克的事情。

可是天哪,到底是什么事情呢?为什么他们搞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后来,他和拉里夫人从帕尔迪克的房间出来,我以为他们要宣布什么,然而并没有。他们一起去了亚瑟·斯通的房间。不过这一次他们大概觉得不该避开我这个船长,所以跟我打了招呼,说要和斯通先生确认一些事情,请我一块儿去。

伊万和鲍里斯似乎对我们不放心,一脸紧张地跟着我们。罗宾斯和拉里夫人都没有阻止。这样一来,其他想去的人也跟了上来。爱丽丝寸步不离地跟着拉里夫人,另外几位科学家也紧随着我们。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罗宾斯和拉里夫人为什么不阻止别人一起去了,因为去再多的人也没用。拉里夫人进去以后,就令人难以置信地用熟练的中文和斯通先生开始交谈,其他人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在多年的航海生涯里,我接触过许多不同国籍的船员,其中当然也有中国人。所以我多多少少学了一点汉语,会说诸如“你好、吃饭了吗、再见、他妈的”等一些常用语,但你要我去听两个中国人的谈话,我是真的一点儿也反应不过来。

我听拉里夫人说中文就像在唱歌,唯一能听懂的大概就是她称呼斯通的名字,虽然音节变得有点奇怪,听起来像“司徒”。

那位“司徒”先生脸上始终洋溢着一种温暖的笑容,虽然可能因为身体的原因,笑容懒洋洋的,但却有种深入人心的力量,让你看见他就像沐浴在春风中般舒畅。我看见爱丽丝的眼神里放出来光,尽管我能肯定,她一个字也听不懂。

谈话没有持续多久,斯通似乎坚持不住了,虽然他一直保持着优雅,几乎让人忘记了他是个病人。

拉里夫人终止了谈话,除了伊万和鲍里斯,其他人都退出了斯通的房间。我看到拉里夫人和罗宾斯的脸色变幻不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想事情一定很严重了。罗宾斯先生没有向我解释什么,只是请求,立刻全速前进,尽快找到陆地。

332、谁下的黑手

丘奇的日记十八

towar,godbless!!!

………………………………

丘奇船长的日记文档被拉到最后一页,青木发现前面的篇幅都是文字录入的,没有日期,只以“丘奇的日记”加上数字编号来命名,显然是有人从日记中整理出来的,把一些无关紧要的船上生活的篇章给删减掉了。尽管如此,这些日记的内容也很详实,完整记叙了事件的始末。

然而奇怪的是最后一篇日记,不是文字录入,而是贴的图片。虽然图片经过了处理,但还是可以看到褶皱纸张的纹理和被水浸泡过的痕迹。

日记的内容只有两个单词和三个感叹号——“towar,godbless!!!”,字迹非常潦草,单词之间没有空格,中间的逗号和后面的感叹号都画得很夸张,显然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下写就的。旁边还有四个数字“1225”,大概是十二月二十五号的意思,应该就是发生在前一篇里提到的平安夜的第二天。

按照丘奇船长的日记记述,拉里夫人和斯通谈了一次,然后罗宾斯就要求他全速返航。他们船上的仪器那时候应该还是坏的,所以不可能向西返回新西兰,最大的可能还是向北去土布艾群岛。

发现船只残骸和日记本的海域就在土布艾群岛南部的几个荒岛,这和日记中的描述是吻合的。

也就是说,他们在全速向北航行的过程中遭遇了不测。

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towar”是什么意思?

是一个名叫“陶沃”的地方?还是“toward”漏写了d,意指接近了某个目标?或者是“towar”中间有个空格,那就是开战的意思了。

如果从现在得到的消息,探索号科考船受到过热武器的攻击这一条来分析的话,开战或遇袭更符合猜测。但一艘科考船在海上会被谁攻击,而且用上了“war”这样的词汇?

青木把日记给梅教授和苏蕙兰看了。

梅以求思考了很久说:“探索号虽然是科考船,但配备了武器系统,一般的海盗奈何不了他们。但如果说攻击他们的是正规军,似乎也说不通。在那片海域,打掉一艘装载那么多科学家的大型科考船,这样的行径一旦被人知道,任何政府都承担不了舆论的压力。”

“那会不会是美军干的?他们有这个实力隐瞒真相。”梅子青问道。

“不可能。”苏蕙兰说,“如果是美军干的,他们可以处理的很干净,就不会有后来的搜索和营救行动了,我们也不可能看到丘奇的日记。”

梅子青坚持道:“有没有可能他们是贼喊捉贼?不然他们为什么不愿意公开船长的日记,还把日记藏起来?”

梅以求说:“可能性不大,从丘奇的日记内容来分析,他们和我们失去联系纯属意外,谁都不可能预料到他们船上的设备都失灵了。以探索号上的科技设备和防御能力,如果不是通讯失灵,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被消灭。美国政府不会傻到去冒这样的险,如果他们要消灭探索号或者船上的人,大可以出动fbi的特工,这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段,而不会动用军队的力量。”

苏蕙兰补充道:“假设探索号的确是遭到武力袭击的话,攻击他们的人的目的应该只是毁掉它,或者杀死船上的某个人,而且撤退很仓促,并没有打扫战场。这一点来说,看起来更像是海盗行径,或者是临时行动。”

梅子青说:“但是也有可能是他们撞到了军方的什么行动啊,比如那次海啸,日记里不也猜测有可能是军方的核试验吗?而船上的电子设备全部坏掉,更像是遭到了电子脉冲弹的袭击。还有,那被救上来的三个人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可能就是fbi的特工呢?”

梅以求说:“那个被救的东方人应该就是司徒。”

“啊——”梅子青叫了一声。其实她本来就有点怀疑了,因为丘奇在日记里把那位斯通先生的容貌狠狠地夸耀了一番,让她马上想起在哥本哈根见过的那个帅到无法直视的男人。

青木一直没有插话,闭着眼睛思索这件事情的里面的因果。他想起了赵鹏程在梦里经历的另一世,那个世界究竟是真是假他也说不清,但其中所发生的事情绝不是无中生有的,必是依着现实世界的某种逻辑在发展,大概属于平行世界的范畴,发生和不发生的前提可能就是某一个契机,或者就是他和乌鸦的存在与否。

他记得在那个世界里,科恩在库克群岛建立了基地,最终在入侵和反入侵的战争中取得了胜利。

“库克群岛是不是离那里很近?”青木问道。

苏蕙兰说:“很近。探索号之前的活动地点和失事地点都在土布艾群岛南部海域,而库克群岛介于波利尼西亚和斐济之间,就在土布艾群岛的西北部,几乎是紧挨着的。”

青木点点头说:“我猜是梦想会的人干的,科恩很可能去了那里。”

“你怎么知道?”其他人几乎同时问道。

青木没有解释,只是说:“我想我得尽快去一趟。我有种感觉,那里的事情还没完,科恩和司徒都在那里。而且我刚刚得到消息,杜瓦也去了。”

梅以求抬了抬眼皮问道:“杜瓦是谁?”

青木这才想起自己可能是没跟梅以求说过杜瓦,或者他也记不清了,关于在滇南和缅越经历的一切事情,他常觉得有些不安和乱心,不知是因为事关联盟的秘密还是因为他杀了太多人的缘故,反正他从没有完完整整地向人说过。

他说:“一个也许能帮上我们的人。”

梅以求也就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继续深究,倒是苏蕙兰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瞟了青木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要去,你们就准备一下,早点去。”梅以求说。

他说的你们是指青木和苏蕙兰,本来就是因为苏蕙兰要去调查组,才让青木跟着去的。

“调查组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苏教授的资料已经传过去了,青木就以苏教授助手的身份过去好了。”

青木说:“我想把我的乌鸦带过去,就是出境很麻烦,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苏蕙兰皱起了眉头说:“出门办事儿还要带着宠物?”

青木说:“在海上,有只听话的鸟儿,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看样子你很喜欢小动物,还是个驯养师。”苏蕙兰不置可否地笑笑,“只要你不怕你的鸟儿在海上丢了,别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关于本书一些不得不说的话

1、此书略烧脑,喜欢无脑爽的可以绕道。

2、我知道青木的形象劝退了不少人。有人说邋遢,其实你仔细看文中的描写,青木并不邋遢,相反,是个非常干净的人,而且帅气、有男人味,绝对不娘。至于为什么穿成这样,关系到本书一个重要的设定和伏笔,要到后文揭开,这里就不做剧透了。我只想告诉你,他真不是为了装逼才弄成这样的。

3、关于女主,明确说,胡杏不是女主,但是这个人物前期剧情不可或缺,后期出场较少。本书没有明确的女主,因为青木的人设和背景,他不可能真正爱上谁,至于将来他有没有可能爱上谁,我也不知道,小说中的人物有他自己的命运,有时候是不由作者控制的,而且这也不是本书要叙述的重点。

4、前期每一个小故事都不是无缘无故写的,看起来独立,但都和主线有关。请仔细看文,每一句话都可能是伏笔,不仔细看,后面你会看不懂,看不懂就get不到爽点,甚至不明白写得是什么。

5、有人说出场就是什么美女和萝莉,装逼套路又老又low。说真的,当初开书经验或许不足,但这样写还真不是为了装逼。这对母女是本书非常重要的人物,但和青木没有什么情感纠葛。至于长得好看,这不是错吧?而且等你们知道她们身份的时候,就会觉得理所应当了。

6、本书是科幻,主题是梦境和现实、意识和物质之间的关系,没有妖魔鬼怪和法术法宝,也没有打怪升级的套路,后期剧情展开后,为了便于描述,会有适度的多视角转换,两章看不见主角就受不了的也请绕道或养肥。

7、书中讲到的关于清明梦的理论,部分出于实践,部分为小说设定,请不要轻易模仿,以免造成失眠甚者精神分裂。

……

发书至今已有半年,订阅的人少,扑街扑到老家,我也知道原因,当初经验不足,没有规避一些网文常见毒点,劝退了很多读者。网络上好书多多,文章稍见恶味,读者必弃而求其它。如果我开下本书的话,一定想办法规避之。

但我现在不想回头去改,因为本书在情节设计上的连贯性极强,牵一发而动全身,随便改一个人物或小情节,后面的整个故事架构可能就无法成立了。

而且有些毒点是相对于网文常用套路而言的,若不以套路的眼光观之,也就无所谓毒点了,而有些甚至可以成为亮点。

所以,请各位莫以套路文来审视本书,或许您会有新的发现。

最后,感谢一路以来一直支持本书的朋友,尤其是至今把我挂在书单的各位单主和两位盟主,还有经常打赏、坚持订阅、一直投票的朋友,谢谢你们了!

333、吃货和吃货

苏蕙兰和青木的签证很快办下来了。

按计划,他们将先飞往奥克兰,然后乘坐新西兰航空的航班前往马陶拉机场,再从土布艾岛乘船前往巴斯群岛。最早发现的探索号残骸就在巴斯群岛东南部的马罗蒂里群岛,但由于那里都是无人居住的原始岛礁,无法建立营地,所以联合国营救组织把营地建在了巴斯群岛的行政中心拉帕岛。

苏蕙兰说到做到,帮青木把乌鸦的出境手续给办好了。当然,她采用的是非常规办法。因为按照常规手续,携带宠物进入澳洲是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不但要经过严格的检疫,还要采取隔离措施并且隔离生活达到一定时间才可以。

所以,苏蕙兰把青木的乌鸦以国际学术交流的名义,由申复大学出面委托给奥克兰理工大学的一个生物科研小组。

这样煤老板就可以不用以宠物的身份出境,而是以生物遗传学研究样本的名义,避开检疫检验和繁琐的宠物出境手续,直接通过绿色通道委托航空公司特种物品托运到奥克兰。从奥克兰去土布艾岛就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了,那边到处都是鸟儿,没人会在意多一只乌鸦。

乌鸦听说青木要带他出国,兴奋地不得了,整夜都在那里聒噪。

“嘿,你知道新西兰在哪儿吗?”它跳到沙发上,对着橘猫酣然说,“新西兰在南半球,是个岛国,那里最出名的是……额……你知道南半球吗?你知道地球是圆的吗?”

酣然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体型在这几天里明显变得圆润起来。它听着乌鸦的聒噪,似乎也很兴奋,摆动着渐趋肥壮的腰肢,用头去蹭乌鸦的胸毛,喵呜喵呜地叫着。

乌鸦灵巧地跳开,摇头呱呱叫道:“哦,不!你不可能知道地球是圆的,你又不会飞,没法从天上看地球的样子,又不知道学习知识。唉,你只知道吃,吃的圆滚滚的,额……你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变得和地球一样圆了。”

酣然点点头,又凑过来喵喵地叫。

乌鸦说:“我怎么感觉是在对牛弹琴,哦不,是对猫弹琴。我们家里没有牛,只有你这只蠢猫。新西兰才有牛,很多牛!那里产的牛奶是全世界最好的。除了牛,还有什么?额,让我想想……大概就是森林、海洋、岛屿什么的……哦对了,幽灵岛,听说海上有幽灵岛,还有幽灵船,每当罪恶的灵魂经过那片海域,幽灵船就会出现,把那些坏人的船只劫持到幽灵岛上,交给海上的死神来审判。当然猫也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它们会被绑起来,架在火堆上,烤成肉干……”

酣然瞪大了眼睛,乌鸦越说越兴奋,邪恶的呱呱笑了起来。

酣然喵呜一声叫,雀跃着跳过来,不但不害怕,似乎还很兴奋。

乌鸦讶然道:“嘿嘿,你怎么啦?脑子瓦特了吗?我说得这么恐怖你都不害怕?你那么兴奋干什么?你不会是……也想去新西兰吧?”

酣然挪动着肥胖的身躯,往乌鸦身上凑。乌鸦左躲右闪,最后呱一声飞了起来,跳到吊灯顶上说:“你别痴心妄想了,我是不会带你去的,除非……”

他歪着头想了想,“除非你能变成梦里那个白衣如雪的样子。”

酣然撑着前掌,抬头看着上面的乌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喉咙里呜呜地响了两声,黯然走回到沙发的角落里,蜷缩起来,把头埋进了身体里。

乌鸦有些不忍,说:“我就是那么一说,你别那么玻璃心好不好?你要知道你原来只是一个虚幻的精神,一个被困在别人梦境空间里的不完整的意识,现在等于获得了新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虽然……虽然……其实这胖嘟嘟的屎黄色也蛮可爱的,额,只要你保持卫生,经常喷点香水儿什么的……”

酣然还是蜷缩在角落,头埋在身体里,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好像在抽搐。

乌鸦越发过意不去,从顶灯上飞下来,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不要难过,我只是想说你梦里的样子,你本来的样子,就是你,你很漂亮,真的!”

他走过去,用翅膀轻轻拍拍猫正在抽搐的背,“其实也不是不能带你去,只是我说了不算,这得问问青木,如果他同意……”

猫忽然抬起头来,咧嘴朝煤老板一笑,除了两颗尖锐的犬齿,门牙间还露出一小截鱼尾巴。

乌鸦一愣,低头看见橘猫怀里居然抱着一包劲仔小鱼干,这才明白它刚才一搐一搐的样子竟不是在悲伤哭泣,而是在吃劲仔小鱼干?!

“哦,谢特!你这个大吃货!大大大的吃货!”乌鸦骂道,浑然忘了自己也是个吃货。

这时候,青木和毕生花进来

毕生花笑道:“你俩就是天生的一对!——吃货!”

乌鸦不满地说:“他是吃货,我不是!我是美食家!我才不会把自己吃成一个胖子!”

毕生花过去把酣然抱起来,收掉小鱼干,说:“那只鸟儿虽然一向不怎么靠谱,但这次他说得对,你再这么吃下去,就要走不动路了。”

乌鸦对青木说:“我实在搞不明白,现在这只猫到底是酣然还是如雪?照理说酣然原先的意识已经消散了,现在是如雪占据着这个身体,可为什么我看她那样子还是那个酣然?”

青木托着下巴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看样子意识和身体之间的确是会相互影响的。如雪的记忆很少,除了爨老太太强行给她注入的意念和保留了她自己的样子外,她现在所有的记忆都来自于原来的酣然。”

乌鸦有些无奈地说:“我实在很难把眼前这团黄色的东西和那只白色的御猫联系在一起,希望她梦里的样子不要变。”

青木说:“不会的,她的精神力极强,到了梦里,本体意识就会显露出来,酣然影响不了她。不过以后会不会变就难说了,要看她自己喜欢什么样子,毕竟意识本身没有样子。”

乌鸦看了一眼抱在毕生花怀里的酣然,想了想说:“我们应该多进入她的梦里陪陪她,加强她的本体意识的信念,这样也许可以反过来改变酣然那家伙留下来的陋习,不至于变成一个胖子。”

青木知道乌鸦想见白猫,但梦里的如雪高傲得很,不怎么理乌鸦,说:“你想做你就去做,不用拖上我。还有,我告诉你,她继承了酣然的记忆,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她就是酣然。你可以认为,如雪借助酣然的身体获得了新生,同样,酣然也因为如雪的精神力量而获得了新生。”

乌鸦想了半天,摇头说:“算了,这么复杂的问题还是留给哲学家去思考吧。额,我说,咱们这次要不要把这只蠢猫带上?”

青木说:“这个我还得去问一问,不知道行不行。”

334、木头和傻瓜

苏蕙兰同意带上酣然。她和煤老板的看法不一样,她觉得这橘猫胖胖的样子很可爱,于是对青木说:“你有一只会说话的鸟儿为伴,就让这猫来陪我吧,到了海上,有时候可寂寞了。”

按照行程,煤老板和酣然将先被送去申州,交给申复大学的专业人员照料,然后从申州国际机场登机飞往奥克兰。他们会比青木和苏教授提前两天到达,所以在他们还要在奥克兰理工大学待上两天。

酣然对此没什么感觉,她不是跟着乌鸦屁股后面转,就是躺在他的沙发角落里,怀里抱一堆零食。

而煤老板就显得有些忧虑,他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嘴里唧唧歪歪地说着什么,看得青木实在烦了,就说:“你要么别去算了。”

乌鸦跳起来叫道:“那可不行,我只是担心奥克兰的食物和天气。”他看了一眼酣然,“我不像这只蠢猫什么都要吃,我可吃不惯法式蜗牛和活牡蛎。”

青木说:“新西兰人不吃法式蜗牛。”

乌鸦说:“但他们吃生牡蛎,活的!这比法式蜗牛还恶心!”

青木笑道:“你的兄弟姐妹们不都是吃虫子吗?你到底是有多另类,连牡蛎都觉得恶心?人类都能吃的东西,你一只鸟儿却嫌弃它是活的!”

“你别说人类,人类是真正的食不厌,什么都敢吃!和人类相比,动物界的吃货都弱爆了!”乌鸦大叫着为自己的同类鸣不平,“人类的食谱上永远有你想象不到的东西,我是个美食家,但不是暴食家!”

“好吧好吧,”青木说,“新西兰也不只吃生牡蛎,他们也吃熟食,除了牡蛎,还有龙虾、银鱼、青口、鲍鱼……各种海鲜多着呢!”

“哦——”乌鸦仰着头不耐地发出声音,用翅膀指着酣然说,“都是他爱吃的东西!”

又跳到橘猫旁边,一翅膀拍落她爪中的零食,“嘿,别吃了!留点胃口到新西兰吧,听见没,那里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你这只馋嘴猫!大吃货!肥宅!”

他说着垂下了头,翅膀无力地耷拉在两侧,恨铁不成钢地说,“哦,我的如雪呀!你怎么就受到了这只懒猫的影响,变成这样了呢!唉,算啦,以后我还是在梦里和你见面好一点。”

毕生花端着一大盆食物进来,喷喷的香味很快溢满了房间。

乌鸦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子扑过去,对着他最爱的酱肘子沉醉地说:“还是老板娘好。哎呀,我说你个木头,你就不能把老板娘一起带去吗?那个什么……苏教授……她会不会做饭?会不会做酱肘子?”

青木笑骂道:“人家是教授,大学者,就算会做也不会给你做。”

“哦喔!”乌鸦盯着青木说,“你不要避重就轻,我刚才问的重点是——你能不能带老板娘一起去?嘿嘿,别以为我不知道,我见过苏教授了,什么狗屁学者,什么教授,分明是个大美人。如花——”

乌鸦歪过头,“你要小心哦!”

毕生花把酱肘子用小刀切成小块,分成两份,然后把盆放到地上,说:“你俩一人一半,该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不用抢。”

酣然喵呜一声跳到地上,把脸凑到盆边,闻了闻,然后埋头吃了起来。

乌鸦听了毕生花的话,看看青木,又看看毕生花,说道:“心真大!”然后吧嗒吧嗒地走过去吃酱肘子。

“嘿,说好一家一半,你这家伙那么肥个脑袋伸进盆里,叫我怎么吃?”乌鸦试着把尖尖的喙从猫头和盆的边缘探进去,被猫胡须戳到了脸,愤怒地叫起来,“如花!下次能不能用两个盆?……为什么不让这家伙吃猫粮?为什么要吃我的酱肘子?”

毕生花说:“都是一家人,你吃什么她也吃什么。”

“可他吃鱼干的时候从来不给我吃。”

“那是因为你不要吃。”

“额……好吧好吧,我知道女人对喵星人都没有抗拒能力。”乌鸦用爪子把盆抓过来,一口啄出一块肉丁,看见猫脑袋又伸了进来,无奈地劝道,“喂喂喂,阿拉能勿能一人一口,吃相勿要噶难看好勿好?”

猫扬起头喵呜一声叫,沿着盆转半圈,来到乌鸦身边,并排站着,等乌鸦伸脖子叼出一口肉,她才伸脑袋去吃一口,然后又等着乌鸦吃下一口。就这样一猫一鸟,你一口我一口地吃起来。

毕生花呆呆地看了半天,就下楼去了。

乌鸦忽然抬起头来,对青木说:“你不觉得老板娘最近有点变了吗?”

“怎么变了?”青木问道。

乌鸦说:“她最近不骂人了,脾气没以前那么暴躁了。以前是个男人婆,现在么,有点女人味了。”

青木说:“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乌鸦说:“只有木头才看不出来。”

青木还想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口,也转身下楼去了。

酒吧还没开始营业,服务员们也还没来,小齐和莫语却已经早早地到了,正在打扫卫生。他们看见青木,远远的笑着打招呼:“老板好!”

青木也笑着回了一声好。他不止一次和小齐说过不要叫他老板,但小齐却不愿意改,说老板就是老板。青木也懒得再说,就任由他叫着,但总归是觉得生分了许多,说起话来总隔着点什么,不如以前来得自在。

“看见老板娘没?”他问道。

刚开始的时候,无论是青木还是毕生花,对于在小齐的带领下店里的一众员工称呼他们为老板和老板娘都觉得别扭,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以至于此刻,青木很自然的在小齐喊他作“老板”后,问起了“老板娘”的消息。

“刚出去,应该还没走远呢。”小齐说。

青木哦了一声,就出了酒吧的大门。小齐和莫语相视一笑,摇了摇头,偷偷乐着继续干活。在他们眼里,老板和老板娘在很多方面固然厉害,尤其是老板,身上有许多神秘的地方,但在感情问题上,两人却完全不怎么开窍,一个是木头,一个是傻瓜。

335、柳营巷和桑树营

天空灰蒙蒙的,还飘起了小雪,在地面上化开,铺成一层薄薄的湿。风不大,但很冷,吹在人身上像小刀子在割一样。

此刻的柳营巷里行人稀少,青木走出没多久,就一眼就看见前面的毕生花,站在巷子口那棵老柳树下,正把围在树干上的苇席拆下来,胳肢窝里夹着一条干净的毛毯。

青木打开黑伞,走上去,在毕生花的头顶撑开。

毕生花没有停,把毛毯小心地裹在树干上,说:“搭把手。”

青木伸手帮她把摊子扶住。毕生花腾出手去绑绳子,先打了个活结,然后小心地上下扯了扯,尽量不弄破斑驳的树皮,看看位置合适,把绳结松开,重新捆紧,再打成死结。

“下了几场雨,之前绑着的苇席都烂了。换成毛毯,让它过个好冬。”她一边做活,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

“一棵树而已,何必对它这么好?”青木说。

毕生花绕着柳树转了一圈,觉得满意了,才站定说:“看上去是个木头,但我相信他是有生命的。有生命,就能感受到寒冷和温暖,老天爷让他孤单寒冷,我让他温暖。我相信他心里知道,你说呢?”

青木说:“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当然是知道的。其实你大可以把你的心里话说出来,也许他听得见。”

毕生花笑了笑说:“他是根木头,就算我说了,他也不会回答我。”

青木也笑了,却是没有说话。

雪慢慢大起来,地上和伞顶积了一层白。风轻轻摇动着下垂的无叶的柳枝,划过伞顶,发出唰唰的声音,在雪粒子上留下几条淡淡痕迹。

寒冷充斥着天地间,只有伞下那小小的一方是温暖的。两个人鼻间呼出的热气,化成淡淡的白雾,在脸和脸之间迷离散开。

“还记得你刚来的那天吗?”毕生花说,“你就站在这颗树下,站了一天一夜。”

“记得,当然记得。”青木说,“我对于自己的记忆,就是从那一天开始的。”

“那天的你看起来可真狼狈!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叫花子,可没有人愿意给你施舍,因为你头上停着一只老鸹,大家都觉得不吉利。”毕生花伸手摸了摸从伞外垂下来的柳条,脸上露出了笑意,似乎想起了遥远的往事,“可是只有我知道,你不是叫花子,因为你身上很干净。就算把整条柳营巷的人都找来,恐怕也找不出比你更干净的人。”

“我应该谢谢你收留了我。”

“呵,这么久了,终于肯说声谢谢了么?!”

“木头有时候也是会说话的。”

“知道这条街为什么叫柳营巷吗?”

“因为这里种满了柳树?”青木不太确定自己的回答对不对。

关于这个问题,柳营巷里最老的老人也说不清楚,因为据说这里以前并不叫柳营巷,而是叫桑树营。

可是老人们又说,这颗柳树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多少岁了,什么时候种在这里的。只知道它是种在这里的第一株柳,而街上其它的柳树,都是用它身上减下来的枝条插活的。因为柳树的寿命低,那些新成活的柳树也有不少已经死掉了,现在政府开始把枯死的柳树换成了银杏。

毕生花说:“这里是我出生的地方。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这里以前叫做桑树营,周围都是养蚕种桑的农户。这里曾经有一棵活了千年的老桑树,周围的桑苗都是用它的枝条插活的。传说只要这棵桑树活着,这里的桑叶就吃不完,蚕丝就取不完。”

青木朝四周看了看,问道:“你说的老桑树在哪儿?”

毕生花说:“就在我们站的位置。桑树在战争种被毁了,这棵柳树是后来移栽过来的,就载在原来的老桑树的地方。我爷爷说,这颗柳树的根和老桑树的根已经长在一起了,所以这柳树也算不得完全是柳树了罢。你看它,是不是和一般的柳树有点不一样?”

青木仔细去看,发现这树的树皮和树枝分叉的确和普通的柳树不太一样,不过这差别十分细微,若不是毕生花提醒,他大概是不会注意到的。

毕生花接着说:“以前整个桑树营的地都是华老爷家的。那时候吴中有两富,一个是南镇夏家,一个是桑树营华家。南镇夏家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夏老爷子的先人,两家都毁于战火。听说当年日本人进了吴中,第一件事就是到桑树营找这颗千年老桑树。”

“日本人为什么要找这棵树?”

“我当年也好奇,问我爷爷,可我爷爷也说不清。”

“那树被日本人毁了吗?”

“不,华老爷子在日本人进吴中前,就亲自点了一把火把树给烧了。”毕生花说,“我爷爷说那棵老桑树死的时候,方圆十几里地的桑树全都同时枯死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青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好奇地问道。

“那棵老桑树就是华家的祖先种的,从种下它开始,华家就一直住在这里。树活了多久,华家人就住了多久。都说‘门前不种桑,门后不栽柳’,可华家人很奇怪,不但在前院种了一颗千年老桑树,还在后院栽了一株老柳树。”

“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株?”

毕生花点点头,说:“华老爷子的一把火,不但把老桑树烧了,连着偌大个宅子都成了灰烬,只有后院那棵老柳树,因为依着一个池塘,活了下来。”

青木就问:“那这柳树怎么又移栽到了这里?它原来在哪里?”

毕生花说:“华老爷子大概早料到了战局和日本人进来以后的后果,所以早就散尽了家财,遣散了仆从,只有华家的老管家不舍离去,留了下来。火起之时,老爷子命令老管家离开,交待他等火灭之后,趁着土焦之时,把后院的柳树移栽到前院桑树的位置上,只是不可伤了桑树的根系。”

“华家的家人呢?这么大户人家,不可能只有老爷子一个吧?”青木问。

“华家人有誓言,‘桑树存,则华家存,桑树亡,则家尽亡’,所以他们都没有跑,从内眷到孩子,全都死于大火之中了。”

青木的心一紧,“那后来呢?”

毕生花说:“老管家遵照老爷遗嘱,在火刚刚熄灭的时候,就找人把柳树移栽到了原来桑树的位置上。吴中沦陷后,日本人来了桑树营,一株桑树都没找到,又因华家人都死绝了,就只好作罢。”

“再后来,老管家就在老宅原址上搭了茅屋住了下来。他相信华老爷子叫他这么做一定有深意,所以发誓世代守护这株柳树。他每年从老柳树上剪下一些柳枝在附近的土地上扦活,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后来的柳营巷。”

336、厮守此木老无恨

雪一直在飘,从棉絮变成了鹅毛,洋洋洒洒地从天空落下。柳营巷的街石、屋面和停在路边的车顶上都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一把盖着积雪的伞在风雪中缓缓移动,身后的地面上留下两对脚印,从老柳树下开始,一直伸向远处的如花酒吧。

毕生花一边走一边讲述着久远的不知真假的故事。

“从老柳树上剪下来的纸条没几年就长成了大树,而周围的地界上再也没有成活过一株桑树。桑树营的名字就渐渐不被人提起,人们开始把这里叫做柳树营。因为没了桑树,柳树又不值钱,原本种桑养蚕的农户没了收入,日子过得越来越苦。

老管家就带头做起了小买卖。因为华家的人脉和威望还在,买卖很快做开了,柳树营就依着华家老宅的原址形成了一个小集市。大家都说是华家老宅的风水好,也有说是华老爷在天有灵,也有说是这颗柳树通神在保佑大家的。

一些生意人就在集市边上盖了新屋。当然,那时候的新屋现在已经是老房子,就像我们现在看到的这条街上的老屋,基本都是那时候建起来的。

集市渐渐变得拥挤,于是柳树营就成了柳营巷。

老管家一心记着华老爷交待的话。他想华老爷子不会无缘无故叫他把柳树移栽到桑树根上,一定是有原因的。兴许这桑树的根没死,总有一天会借着移栽过来的柳树活过来。所以他发誓一辈子守护这棵老柳树。

好在老柳树被奉为神树,神树自然不会有人去搞破坏,周围也没有人去动土。

那时候的老管家也赚到了钱,就把老柳树原址的那个池塘的地买下来,在上面盖了房子”

毕生花说到这里的时候,正和青木并肩行到了如花酒吧门口。

她指着酒吧的房子说:“这里就是华家的后院池塘,巷口那棵老柳树原来就种在这里。这房子就是那位老管家盖的,后来修缮过几次,就成了今天的样子。”

青木抬头看向这栋熟悉的房子。

屋顶的飞檐上挂着积雪,像一条白色的龙。檐下有许多雕饰的花样,可能经过修缮的原因,已经看不出雕的是什么了。墙壁的青砖和斑驳的白灰依然能看出古老的年代的痕迹。

一楼虽然装修成了酒吧,但看得出来毕生花在装修上是用了心思的。整体的外墙风格和这里的古旧并不冲突,酒吧的怀旧和文艺风格和老屋的古貌相得益彰。

唯有二楼的玻璃窗户和窗户外的铝合金防盗栅栏以及贴在窗户上的“周公解梦”类的字样显得十分突兀,和这里的格局十分不搭。

青木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审视自己住的地方,才发现这里有许多过去不曾注意的东西,而经毕生花的故事一讲,这些东西就变得无比鲜活起来。

大雪漫漫,他的视线变得模糊。他仿佛看到了那株老桑,在大火中慢慢化作灰烬,周围十里的桑树也随之皆尽枯萎。老桑树上的老鸹窝冒起一团青烟,一只乌鸦从大火中飞起,绕树三匝,哀哀悲鸣。

“那位管家姓毕?”他收回迷蒙的视线说。

毕生花轻轻地点头:“那是我的太爷爷。”

“你一直不愿意离开柳营巷,也坚决反对拆迁,就是因为这个吧?”

“没错。我太爷爷留下的遗愿,要世世代代守护这里,守护那棵老柳树。他不知道当年日本人为什么要找那棵老桑树,华老爷子又为什么一把火烧掉,但他知道日本人想要的和华老爷子守护的一定不是一棵树那么简单。他说华家就是为那棵桑树而活着的,当年要不是为了把柳树移栽过去,他也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所以我们毕家就是为这棵柳树而活的。”

毕生花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截短短的柳枝,“我小的时候,每到春天,爷爷就会带我们去剪老柳树的枝条,然后扦插到江边。那里还有好几棵柳树是我插活的。”

“可是你这样要守到什么时候呢?这里迟早要拆迁的。”青木说。

毕生花说:“小时候我也这样问过爷爷,他说冥冥中一切自有定数,等到了那天就知道了。我也知道现在还守着这样的家族传统实在不合时宜,但怎么说也算是个念想吧。”

她轻轻拨弄着手中的枯枝,抬头看向青木。两人挨得极近,外面的寒冷让伞下显得愈发温暖。

青木也迎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见她的眼里充满了柔软的光。就像乌鸦说的,原来的男人婆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了,虽然穿的衣服还是那么中性。

“额……我这次去新西兰……不是去旅游,所以……”青木忽然觉得自己的话好苍白,而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

毕生花噗嗤一声笑了。

“你去就去好了,不用管我。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想跟你说,我不会离开柳营巷。而你不一样,你不是普通人,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柳营巷。不管你到哪里,只要记得这里有一棵老柳树,记得你曾经在树下站了一天一夜,记得还有一个愿意守护一根木头一辈子的人,就足够了。”

“可是……”

“别可是了,那只死乌鸦的话你也听!”

这时候,青木忽然感觉到手中的伞一沉,砰一声响,一个墨黑的小脑袋沾着几点白色雪花,从伞的边缘倒挂下来:“喂喂,如——花——,我是在帮你好勿呱!”

……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青木一次又一次地来到那棵老柳树下,回想他当初站在树下的一天一夜。

那时候的情景历历在目,可是他却想不起当时他自己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了,至于这之前的事情,只要一想,头就嗡嗡地大,脑子里像糊了浆糊一样。

毕生花讲的故事不尽详实,很多都是她小时候听她爷爷讲的故事,难辨真假。但听在青木耳朵里,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来到这条街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这棵老柳树,这土里的桑树根,以及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会不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当初满大街的人都把他当叫花子,最后只有毕生花收留了他,这算不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青木记得毕生花提到了南镇夏家,当年和桑树营的华家同为吴中两大家族。那么夏家的人,尤其是年事颇高的夏文远应该对当年的事情有所了解。

所以,他决定在去新西兰之前,再去拜会一下夏老爷子。

337、子孙归来没了家

由于灰脑病毒的发现,抑制病毒的有效药物也随之发明,夏老爷子的脑病正在逐渐好转,但他梦里那个影子还在。当初为了不伤害夏文远的本体意识,青木和乌鸦都没能真正把影子杀死。

这次,青木带上了橘猫酣然。

他还记得,寄生意识曾经入侵过姚菁菁妈妈的大脑,但当守护姚妈妈的白猫如雪出现的时候,那个寄生意识就不见了。姚妈妈不了解事情的真相,无法说清究竟寄生意识是因为发现如雪的存在放弃了入侵,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状况。

现在的酣然虽然很听青木和乌鸦的话,但她的意识体——如雪并不记得当初在姚妈妈大脑里发生的事情,因为意识体本身没有记忆,她也无法说清那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所以青木这次带上如雪,也就是现在的酣然,他想试试,把如雪带入夏文远的梦境里,直面那个入侵的影子,会发生什么。

如果如雪真的可以在不损伤本体意识的情况下,清除伴生意识,那一方面能够彻底解救夏老爷子,另一方面,是不是也可能发现一些寄生意识的弱点。

夏文远见到青木很高兴。整个夏家的人都知道青木救了老爷子,所以对他即尊敬又佩服。他每次上门,都比上一次受到更大的礼遇。

寒暄了几句,青木便问起关于过去的桑树营以及吴中华家的事。

“桑树营和华家啊……那可有年头咯!”夏文远眯起了眼,极力回忆着往事,“我出生于1932年第一次淞沪会战期间,而桑树营那场大火,发生于1937年第二次淞沪会战期间,那时候我才八岁。我活了一大把年纪,小时候的事情很多都记不起来了,唯有桑树营华家大宅的那场大火却记忆犹新。”

“那时候的华家,说是吴中巨富可不为过。至于我们夏家,比他们可差远了。之所以有传闻说什么南镇夏家和桑树营华家齐名,那都是**十年代以后的事情了。是老朽我那时候在生意场上有了点名气,就有好事者穷究我家祖宗三代的底细,把我们说成和华家齐名的大富之家。”

夏文远呵呵笑着,“我父亲也是做丝绸生意的,小有家底,但和华家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比。不过我父亲那时候思想激进,数次捐钱捐物抵抗外侮,亲自押送物资往前线慰问将士,所以名气倒是有些。后来我父亲曾和我多次提起,说华家的老爷子,才是真正的国之砥柱,他做过的事业,是我父亲万不及一的。只可惜一场大火,偌大个家族付之一炬,什么也没有留下。”

“当时的桑树营华宅那时候名叫桑园,占地颇广,与留园、怡园、曲园等同为吴中名园。我小时候就跟着我父亲去过,不过那时候太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当时淘气,偷偷溜进后园,遇到华家的几个孩子,便玩在一起忘了时辰,我父亲把我一通好找。”

“后来桑园火起,一场大火烧了两天不灭,连我们南镇的人都赶去帮忙救火,但终究没能救回来。当时的士林人士个个捶胸顿足,说吴中最古之园林从此不复见矣!只有我父亲惋叹,桑园一炬,华家未留一丁,吴中世家古风从此失矣!”

“听说那场火是华家老爷子亲自点起来的?”青木问道。

夏文远沉思道:“是有这么一说。当时淞沪正在鏖战,国府投兵七十余万,民众抗日之热情高涨,都以为以中华之人力物力,断无守不住的道理。但我父亲却并不乐观,他说淞沪一马平川,无险可守,本不应为开战之地。然以当时的民意,中日不可不战,选择淞沪,蒋氏意在祸水南引至租借,以寻求欧美的支持。战败是必然的,淞沪一败,则江左门户洞口,吴中岂能守住?”

“我父亲看到了这一层,华家的老爷子岂能看不到。听说他早就将万贯家财散尽,或捐给了政府,或捐给了学校。就在那场大火前,他又遣散了僮仆门生,所以说这火是他自己放的,也是极有可能的,至于这其中的原因,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青木问道:“您知道当年日军为什么要找那棵老桑树吗?”

夏文远摇头道:“三七年底日军进占吴中,的确去过桑树营,不过是不是像你说的,为了找桑树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们更有可能是去找华家人的,因为日本人也去了我们南镇,找了我父亲。他们需要找出吴中有头有脸的人来成立维持会,以推行他们的统治。”

青木点点头,觉得夏文远说得有道理,但他也不认为毕生花说的全是故事,至少,那棵老柳树是从别的地方移栽过去的,底下还有老桑树的根这个事情应该是真的。

“您还记得那棵老桑树吗?”

“当然记得啊!”夏文远说,“那棵树就栽在桑园进门的前院里,一般的桑树,哪怕树龄百千年的,树干也不过一围粗细,顶多两人合抱,但这株桑树的树干却要三四个人合抱才抱得过来,树高十余丈,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都说华家香火数百年不断,都是这棵神树保佑。还有传说,这树上的桑果,吃了能治病延年。每年的六七月果熟的时候,华家就会摘下桑果,分发给乡邻的小孩吃。我小时候也去凑过热闹,吃过几颗桑果呢。”

青木又问:“听说老桑被烧死以后,周围十几里地的桑树都死绝了?”

夏文远哈哈笑道:“这多半又是讹传,哪有一树死,一地树尽死的道理!那一片的桑地和桑农都是华家的,华家一倒,那些桑农便失去了依靠。又是战乱的年代,桑树又不能当饭吃,所以很多桑农就把桑树砍了,改种了粮食。久而久之,就传成你说的那个版本了。”

青木恍然,想起毕生花也是听他爷爷说的,而她爷爷所说也未必是实情,毕竟事情发生在她太爷爷那个年代。何况,有些事情,即使自己明明知道,也往往愿意相信神异的版本。从这一点来说,夏文远的说法更可信一点。

“看样子,也没有传说的那么神奇啊!”青木叹道。

夏文远却说:“那倒未必,有件事是我亲眼所见,并且至今记得的。桑园大火之后,桑树营不知从那里飞来漫天乌鸦,每日在天空徘徊悲鸣,到了夜晚,就栖息在那棵柳树上。嗯,据我所知,那棵柳树是移过位置的,就种在原来的老桑树上。传说老桑树上有个老鸦窝,从那窝里飞出去的乌鸦千百年不计其数。我记得小时候,不知谁还编了一首儿歌,在我们小孩子里面流传开来,我现在记不清了,大概是这样的——

地上土,焦巴巴;天上鸟,黑压压。万年树,千年鸦,百年大人家。最是无情水与火,子孙归来没了家。……”

338、县志

子孙归来没了家……

青木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莫名想起了自己来到柳营巷第一天的情景。

夏文远没能说出更多的关于桑树营和华家的故事,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那时候的夏文远还只是个孩子,现在却已经是个耄耋老人。

记忆就像冬天的雪,在风中飘啊舞啊,在地上堆叠起来,看上去厚厚的,但阳光一晒就化成水,消失无踪了。等到来年又是一场大雪。这一年一年地过去,小时候的雪终究只剩下了一些美好而模糊的印象。

而青木对记忆的感觉却又不同。他的记忆不像化掉的雪,而是冻起来的冰。化掉的雪了无痕迹,有痕迹也是轻飘飘的。而冻起来的冰却十分凝重,厚厚的冰层包裹着模糊的暗影,告诉你里面有东西,可你却怎么也看不清那里面是什么。

夏文远建议青木去查一查吴中县志,像华家这样的大家族,在吴中经营少说数百年,历代县志上不可能没有记载。不过吴中的历史非常复杂,县志几经散佚重编,要从浩如烟海又极其混乱的版本里找到想要的内容可太难了。

青木倒是有他自己的办法,打开手机,在ghost文件里输入了一行字:帮我找找吴中县志里有没有桑园、桑树营和华家的资料。

他不知道ghost文件是通过什么机制联系并唤醒互联网上的幽灵的,大概是属于病毒一类的东西,会把信息发送到梅以求实验大楼地下室的服务器上。当然,也有可能是存在于互联网上那些奇怪的机械意识间在互相传递消息。

如果是后者,那说明互联网不仅是一个拥有了意识的超级大脑,而且拥有了社会结构,这样想想就有点可怕了。

县志这种东西一般不会放到网络上,即使有也都是pdf版本,查阅起来非常困难,但人力难以做到的事情,对计算机来说却不是个事儿。

只过了片刻功夫,幽灵就发回了消息,全部是繁体竖排影印版本的图片,除了截取内容页面外,还框出了关键字,同时把所属版本的封面截了下来:

1、平江志万历版四十卷人物志:平江人桑云,字林夕,唐桑道茂之后,善太一遁甲术,性隐逸,世宗召之不出,居江左,遍植桑,养蚕以怡性,号桑园,乡民皆富。

2、吴志乾隆版三十二卷风物志:丝绸之绝品者,唯华桑园所缫之赤蚕丝,其质更胜于织造府所出,或言野桑蚕以人血喂之,故其丝赤红,其绸如血,人不敢衣也

3、吴县志民国版十二卷异闻志:桑园有桑树高十数丈,其葚三岁一熟,能治小儿病,上栖巨乌,形如隼,夜食人魂魄,人莫敢近之

……

青木看了看觉得有点奇怪,这第一条倒是像史志的写法,只是明明是姓华,住在桑园,怎么就成了姓桑了?而后面两条更像是在说神怪故事,有种读阅微草堂笔记的感觉。

他就把手机拿给夏文远看。

夏文远戴上眼镜,仔细看过之后问道:“就这些?”

他并没有问青木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县志中的相关内容找出来的,研究地方志的专家级别的人物在电脑的辅助下,也未必能这么快而准确地找到想要的东西。在他眼里,青木是个神奇的人,比那些专家强了不知多少倍。

“就这些。”

青木也觉得内容少了点,但他同样不怀疑幽灵的能力。县志虽然庞杂,人力查起来极其麻烦,但这点信息量对于计算机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何况是一个拥有意识的互联网。

夏文远想了想说:“那就有点怪了。照理说以桑园的规模和年代,不可能只有这么聊聊数语呀!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我小时候知道的事情都是假的,但那实在是不可思议!”夏文远边说边摇头,自己都觉得不可信,“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历代县志编撰的时候,华家的人插手了。”

“插手?华家为什么要这么做呢?”青木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像现在,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让夏家天天曝光于媒体之下,可惜我做不到啊!”夏文远感慨道。

青木说:“当年华家的财富和能量比现在的您还大?”

“时代不同,不好比较。”夏文远点头说,“但以那个时代的体制,要插手县志的编撰并不难,难的是从明朝到民国,历三朝数十帝,所有的县志都插手,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皇帝家的**,时间一过也能被人翻个底朝天,何况百姓?而且……”

夏文远略作停顿,“我总觉得那场大火蹊跷得很。”

青木问:“怎么个蹊跷法?”

夏文远说:“一个传承数代的大家族,兄弟旁支、亲朋师友、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只怕比那株千年老桑的根系还要错综复杂,怎么可能一把火就烧得没了痕迹?”

青木也一直觉得奇怪,别说华家这么大的家族,就是一个稍微人口多点的普通家庭,要聚集在一起一把火烧干净也不容易。

“可那场大火您不是亲眼看见了吗?总不可能作假。”

“假倒不至于。”夏文远轻轻摇头,“但仔细想想,桑园大火之后,便是抗战之始,不仅是华夏,全世界都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其后战火不断,浩劫连连,以时机来看,难免叫人浮想联翩,有为避战祸、金蝉脱壳之嫌。”

青木觉得夏文远说得有道理,又联想到县志中所载的“唐桑道茂之后,善太一遁甲之术”,难道这些人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此后几十年的大动荡,因此以火避祸?

说到未卜先知,青木又想起了在赵鹏程梦中被困零维空间差点出不来的事。那阵子,赵鹏程几乎经历了完完整整的一世,如果青木被永远困住,那么理论上,赵鹏程经历的那一世就是这个世界今后真实的历史。

但青木在乌鸦的帮助下出来了,这是赵鹏程没有料到的。因为零维空间中的时间不会流逝,所以青木出来的瞬间,时间又回到了他被困之前的那一刻,赵鹏程也被拉了回来。然而那一世的经历却留在了赵鹏程的记忆里,就像做了一个清醒梦。

青木从赵鹏程的梦中梦里看到了未来几十年的事情,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未卜先知呢?如果他不去做任何努力,而是避世而居,那么未来的世界,大概就是赵鹏程所经历的那个样子了吧!

所以,这也是他必须要去一趟南太平洋的原因。他必须要改变这一切,哪怕只为了不让毕生花变成赵鹏程见到的那个样子。

339、黄猫白猫

青木又和夏文远聊了一些吴中旧事,二人相谈甚欢,却没能再聊出点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他就暂把此事放在一边,开始准备办正事——对付夏文远的寄生意识。

夏文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噩梦,脑病也渐渐康复,以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所以也没有让人打搅青木。但青木却知道,那时候他和乌鸦两次都未曾把那个影子彻底消灭掉,从那个意识体上一次的成长速度来看,这时候应该早就已经在夏文远梦里闹起来了。

“夏老,你已经有多久没有梦到他了?”青木问道。

夏文远说:“我这几个月的睡眠质量非常好,虽然还是会做梦,但不太做噩梦了,一切都比较正常。要说吧,前段时间,我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还是我的影子。不过说来奇怪,最近有段日子,我好像感觉不到他了,就好像他消失了一样。”

青木问道:“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夏文远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可能一个来星期的样子,也可能有半个多月。”

青木说:“那我进去看看。”

夏文远点点头,然后在斜靠到沙发上闭目养神。这段时间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已经不用坐轮椅了。

青木看夏文远做好了准备,就直接催眠了他,然后进入了他的梦境。

大概是他们刚刚谈论了很多关于桑树营和夏文远小时候的事情,所以这次夏文远的梦境是一大片桑树林。一群半大孩子正钻在林子里从桑树上采果子吃。

青木一眼就从孩子当中认出了夏文远,不需要用什么精神力和本体意识辨别,就是看样子就认出来了。

夏文远的样子很奇怪,就是一个老小孩,容貌是现在**十岁的容貌,身形却是小孩的身形,大概他实在记不起小时候的样子了吧。

桑葚的汁液在他脸上和衣服上染上了大片的紫色,他的嘴巴更是猩红得像吃了什么活物一样。当青木出现在他身后,干扰到他的梦境的时候,他呆了呆,精神似乎受到了影响。

青木果然没有看到夏文远的影子。

一般人在梦里是不会梦到自己的影子的,除非你在梦境里特意地制造了一个光源,影子是跟着光出现的,没有光照就不会有影子。

当然,一个空间里如果有两个意识体存在,即使隐藏,青木也是能感觉到的,除非那个意识体的精神力比青木还要强大,或者它还只是一颗没有发芽的种子。意识的种子是没有精神力波动的。

现在,青木没有感觉到夏文远的梦境里有别的精神能量的波动,说明意识体要么走了,要么就是换成了意识种子,还在等待发芽。

青木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桑树林,意念一动,精神力支撑住夏文远的梦境,然后在夏文远目瞪口呆之中,一颗小桑树突然长大,变成了一棵巨型桑树。

他也不知道桑园那棵大桑树究竟长什么样子,反正就随便按照夏文远梦里的桑树的样子放大了。

夏文远和他的小伙伴果然就要爬到树上去摘桑果。

这时候很自然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了下来,夏文远眯了一下眼睛,用手遮盖在额头挡住刺眼的阳光,回头看了一眼,于是地上出现了斑驳的树影,也出现了夏文远的影子。

树叶间的光照是夏文远爬树时潜意识自然模拟出来的,影子也是真的在梦里梦到的影子。但青木还是立刻从这个影子里发现了异常——果然,那家伙只有借助影子才存在的。

青木现在其实已经有了把寄生意识剥离的办法,就是那条梦境走廊。他只要把影子抓进梦境走廊里,然后退出夏文远的梦境,夏文远就再也不会受到侵扰了。

这样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等于抓住了一个活的寄生体,随时可以拿来研究。他也不担心它从梦境走廊出来的时候会让时空倒回,因为这条走廊并不是完全封闭的。而且这个纯意识体和这个物质世界没有任何实质关系,所以它的时间不需要和世界同步,或者对它来说,在未寄生到物质生命身上的时候,时间本就不存在。

但青木今天不打算用这个办法,他想看看如雪会怎么做。

猫跟着青木一起来了。霞姨说这猫肥嘟嘟的甚是可爱,叫人拿了精致的猫粮给它吃。猫就一直安静的趴在青木的脚边,吃个不停。

青木在进入夏文远的梦境的时候,顺便已经催眠了酣然。

酣然是酣然,如雪是如雪,这是煤老板的评价,绝不愿把她们等同起来。而事实上,的确如煤老板所言,现在这只猫的身体——酣然,和她的意识——如雪,完全没有任何相同之处。

在她的梦里,她是一只洁白高贵一尘不染的御猫,一旦醒来,就变成了一包鱼干就能拐走的肥胖的橘猫。

这件事情一度引起梅以求教授的兴趣,因为这正是科学家一直想探索的关于身体、记忆和意识三者之间的关系。究竟是物质运动决定了记忆和意识,还是意识会影响物质的构成。

理论上来说,原先那只橘猫的意识已经死了,科学的说法是脑死亡了,但青木把白猫的意识体装进了橘猫的身体,那么这只猫现在到底是原来的猫,还是白猫?

从现实和梦境的对比来看,此时的猫的行为更像原来的猫,而潜意识却又是新的猫,这种相悖是怎么产生的呢?

教授说不明白,青木也搞不明白。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现在猫体内的意识体绝不是原来的酣然,而是如雪,但如雪本身没有记忆,只存在一种本能的意念,在她强大的精神力量的维护下,这种意念北邮被继承自酣然的记忆给消弱。

在未来的日子里,意识和身体互相会怎样影响?是如雪渐渐被酣然的一生影响,终究变成一只表里如一的贪吃猫,还是酣然的旧习慢慢在如雪高贵的意识影响下发生改变呢?

按照煤老板的期望——说不定意识能影响物质的构成,连基因都可以改变,从而让黄毛变白呢!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这只猫还像个精神分裂症患者。此刻,她就一身雪白地出现在青木的身边,从眼神到姿态,无不透着高贵和傲气,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一边往树上爬、一边摘桑葚吃的老小孩夏文远,以及树下的蠢蠢欲动的影子。

340、一口吃掉

影子很淡,里面的精神能量波动很微弱。

“如雪,你能看到它吗?”青木问道。

旁边的白猫身体挺了挺,优雅地摆动了一下尾巴。

在梦境里,意识体是能够传递信息的,而且意识的表达比语言更加准确和直接。通常来说,我们在梦里说的话都不是真的在说话,而是意识的直接表达。这种表达超越语言,直接作用于大脑。

所以,如果仔细回忆我们的梦境,会发现梦更多时候像一部哑剧。我们在梦里有着各种奇怪的行为,看见各种奇异的东西,但我们很少说话。不说话却不会影响梦的进程,也不影响梦境的交流,因为梦里的信息传递不需要通过语言来进行转换。

有些人回忆梦境的时候,也会有语言的内容。比如叫人的名字、呼救、大声喊话,或者老师在上课等等,那是我们的潜意识在整理记忆的时候整理到了一些特定场景中的关于声音的听觉记忆。这些声音属于记忆内容,并不表达什么意思。所以我们梦到老师上课,但不会记得老师讲了什么。

如果梦境里出现清晰的对话,那通常是我们醒来后回忆时主动把这些意识表达还原成语言,因为表意识和潜意识不同,需要通过语言作为介质来处理信息。

而语言在传情达意上是有局限性的,语言的转换实际上限制了意识所要表达的内容的完整性。所以有时候我们会觉得梦里说的话乱七八糟的,其实那是因为我们用语言还原意识表达的时候,总是会出现缺漏和词不达意。

用语言准确的表达人类的情绪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们常用“美丽、漂亮、像花儿一样”等词汇来形容女生,用“明媚、清新、壮观”等词语来形容风景。

然而仔细回味就发现,我们的用词非常苍白,以至于根本无法表达我们潜意识里的真实感受,有时候就只能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静默,或者来一句“我艹,真特么好看”来总结内心的感慨。

这时候,诗人该登场了。他们形容美女会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如果美女身上带着仙气就说“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登楼观湖会说“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登山远眺则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些语言大师总是令人尊敬。

他们在语言表达上的功力深厚,不但能把事物外在的具象准确的形容出来,还能把人的情绪完美的诠释到位。更有甚者,还能带动你的情绪,让你睹物思情,把情绪无限放大,带入到一个妙不可言的境地。

在这方面,汉语的表达能力明显要强于其他语言。

和拼音文字只通过声音来分辨信息不同,汉字通过图形、声音和会意三个维度来对信息进行归类和解读,因此可以用更少的单字量来表达更多的意思。基于汉字的汉语系语言中枢在大脑中的位置也和其他语种不同,以至于由此造成的思维模式和文化差异极大。

语言文字是文明的开端,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因为有大量丰富的语言和文字,人类的才能通过表意识进行沟通,能在醒着的时候进行深度的思考。

这也是人类和动物的本质区别。

除了煤老板这样的另类之外,动物是无法用表意识和你进行复杂的交流的。鹦鹉学舌之类,只不过是它们在模拟一种声音,实际上它们并不懂得你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就像眼前这只猫,醒着的酣然只知道你是她的主人,会给她食物吃,如果有人每天喂她鱼干和龙虾,她跟人跑掉的概率很大。不要说她,宠物都差不多,跟不跟别人跑掉,区别只在于食物的量和环境的舒适度。

然而你不要怀疑,任何动物到了梦里都是可以“说话”的。它们的潜意识和人类没有太多差别,如果说有差别的话,大概相当于现在的i9芯片和当年的80486,都能用来组装计算机,但能带动的系统可就不一样了。

相比于人类,动物更加无法还原自己的梦境,因为他们没有语言,梦境中许多意识表达的信息无法还原,而大脑结构越简单的动物,还原梦境越困难。

酣然能不能还原梦境,青木并不十分肯定,至少现在应该做不到完全还原,否则她和梦中的如雪早就合二为一了,不会像两只完全不同的猫。乌鸦一直在调教她,希望她能够更多的理解人类的语言,而青木也尝试过在梦境里去指导她使用精神力。

现在如雪就在梦里“说话了”:

“能看到。”

“帮我解决掉他。”青木说

如雪转头朝青木看了一眼,眼神中有那么一点点疑惑,但她传达过来的意念却只有一个字:“好。”

然后,青木就看见如雪的身体在慢慢变大,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爆发出来,像洪水的气息。

他赶紧用精神力把夏文远护住,防止梦境空间的坍塌。

影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一缕烟。地上的影子还在,只是比原来更淡了些,就像一张画被揭掉了一层。

站起来的影子在空中扭来扭去,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青木感觉到影子的精神力正在变强,不知道他刚才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隐藏起来的。

白猫静静的看着影子的表演,然后缓缓的朝它走过去。她的脚步很慢,柔软的腰身轻轻地扭动,尾巴微微上翘,看起来很优雅。真正的猫步大概就是这么来的吧,如果乌鸦在的话,又要被她迷住了。

然而这种优雅只持续了片刻,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连青木都猝不及防。

她走到影子前面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突然精神力大爆,一下子把影子给包裹住了。

这是看在青木“眼”中的效果,但如果以梦者观之,或者醒来后还原梦境,看到的就是白猫以猛虎之势,张口把影子吞了下去。

正在树上摘果子的夏文远也感受到了这里空间能量的波动,回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当然,此时的他正受到青木的保护,否则,别说他的意识会不会受伤,至少梦境肯定会坍塌。

这也提醒了青木,下次再让白猫干这种事情,一定要告诉她保护好梦境和梦境里的本体意识。之前在姚妈妈的梦里,青木和白猫对峙过,那时候,她是懂得护住姚妈妈的梦境和意识体的,大概是得到过爨老太太的意念注入。但现在,她明显不知道另一个意识体需要保护,或者根本不在意。她只接收到青木的命令,除掉眼前这个影子。

“吞”掉影子之后,如雪又成了那只洁白而高贵的猫,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回来,刚才“凶残”的一幕仿似和她全无关系。

青木却感觉到了,她的精神力量发生了微小的变化——那个影子已然消失,竟似被她消化吸收了!

341、不是亲戚

如雪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这是如何形成的,青木不得而知,就像乌鸦的精神力从哪儿来的也不得而知一样。

但在如雪一口吞掉夏文远的影子之后,青木似乎明白了这只猫的精神力量从何而来了。

夏文远的影子的精神并不十分强大,不知要吞掉多少这样的意识体,才有现在白猫。而在发生意识入侵之前,这只猫又从哪里去吞吃意识体呢?

当年的爨家老太太用了什么办法,让一只猫能够吞食意识体,从而获得精神力量呢?而她又从哪里弄来那么多意识体呢?

这样想想就有点可怕了。过去野史志怪中所载的食人魂魄,难道竟是真的?

青木不禁想起了吴中县志里关于桑树的记载:高十数丈,上栖巨乌,形如隼,夜食人魂魄……

这时候,梦境里那棵高大的桑树的浓密的树丛里传来“呱呱”两声鸦叫。

夏文远被惊得从枝桠间掉了下来。他所处的枝桠很高,一般在梦里从这样高的地方掉下来,人就会醒来,或者至少梦境会转换。

但青木很想看看这树里面的乌鸦是长什么样子的。夏文远既然能够梦到,说明他的记忆里面有乌鸦的存在。他此时的潜意识正在深度整理记忆,可以把早就忘记的存在于角落里的记忆给整理出来。从他惊怕的样子来看,应该不仅听到过乌鸦的声音,也看到过乌鸦的样子。

青木护住了夏文远,让他轻飘飘地落到地面,而不是极速跌落。这样,他的大脑就不会认为自己会摔死,也就不会退出梦境。

果然,夏文远落地之后并没有停,而是拔腿就跑。他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眼里露出了恐惧。

树叶哗啦啦一阵抖动,一只体型巨大的乌鸦飞了出来,翅膀张开,遮天蔽日,在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它呱呱叫着去追夏文远,那叫声像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鬼怪的厉鸮。

夏文远说他小时候跟着他父亲去过桑园,而他淘气,在人家的园子里四处乱跑,害得他父亲一通好找。

说起这段是为了证明桑园的大,夏文远当然不会说自己偷偷爬到人家的树上去采桑葚这样的丑事,毕竟他也是学过诗书礼仪的,尤其在那个年代,人家那棵树还被奉为家族象征的情况下。

从这个梦境里,大概可以还原出当年的事实——夏文远贪玩爬树采桑葚吃,惊扰了树上的乌鸦,结果自己吓了个屁滚尿流。

乌鸦的体型是被夏文远放大了的,小时候留在我们内心的情感总是会被我们无限放大,尤其是恐惧。要真有这么大只鸟,早就被当作怪物,桑园也必然出名了。

青木仔细去看的时候,发现乌鸦的身形,那毛色、那头型、尤其是那爪子,竟然有种熟悉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白猫,那只猫也正好看向他。

“你也觉得像吗?”他问道。

猫点点头。

青木这时候也不管夏文远在这种恐惧里无法退出梦境会不会痛苦了,心念一动,就把煤老板给召唤了出来。

煤老板出来的第一眼并没有去看那只在天上像大鹏鸟一样的乌鸦,而是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白猫身上。

“呱哦,如雪,又见到你了!”煤老板雀跃着,“真高兴你的样子没变,还是那么漂亮!额,不!比以前更漂亮了!此刻任何词汇都不足以形容我对你的赞美!你没有被酣然那只傻猫影响到真是太好了!”

如雪别过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煤老板还想说什么,青木打断了他,说:“先把你的赞美放一放,看看天上。”

“额?”煤老板一愣,抬头就看见了那只大鸟。

在夏文远此刻的梦境里,他在不停地跑,天上的乌鸦在不停地追。但从青木和煤老板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就像在看电影,而且这电影还是全息的,可以欣赏各个角度的画面。人和鸟虽然都在动,却不会从他们的眼前移开,也不会离远。

“那是什么?”煤老板问。

“你说呢?”青木说。

“他是梦见我了吗?”煤老板显然也看出了那只乌鸦和他很像。

“不,他梦见的是另一只鸟,应该是他小时候见过的。”

“什么?”煤老板大惊,“不不不,不可能!虽然你们人类看我们这些黑不溜秋的鸟都长得差不多,但我们自己分得清楚。你看那嘴,那手,那羽毛,虽然细节有很多问题,但还是能看出来,那是我,至少和我很像。你是说,他小时候见过一只和我长得很像的乌鸦?”

青木点点头说:“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这说明什么?”

“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只乌鸦和你有点关系,比如,是你的亲戚?”

这时候,夏文远似乎跑不动了,一个趔趄摔了一跤,翻身仰躺在地面上,视线刚好和天上的乌鸦的视线对上。

夏文远的注意力所在,就会通过记忆把细节展现出来。于是当他们视线相对的时候,那只乌鸦的眼睛和眼神的细节也清晰起来。这说明夏文远小时候偷桑葚的时候,很可能是和树上的乌鸦对视过的。

煤老板大叫起来:“那眼睛!哦,那眼睛!哦天哪!那不是什么亲戚,那分明就是我好不好!”

如雪喵呜叫唤了一声。对,就是喵呜一声,没有表达任何别的意思。

煤老板听见如雪的叫声就安静下来,不再大呼小叫,很绅士地用翅膀捋了捋胸口的羽毛,说:“啊,也许那位先生以前见过我,但以青木的名义,我保证,我从来没有吓唬过他!”

青木问:“为什么要以我的名义?”

乌鸦说:“哦,就是借用一下,你不会介意的,对吧?”

青木当然不会介意,不过现在重要的是,再不出去的话,夏文远真的要被吓死了。要知道现在支撑这个梦境的精神力一大半来自青木,夏文远根本退不出去。人如果做噩梦却不能醒来,那是真的会被吓死了。

当青木退出梦境的时候,看见夏文远额头上都是汗水。

夏文远幽幽地醒来,看着青木,眼里露出询问之意。他并不知道梦里的影子已经被白猫吃掉了,更不可能知道那只白猫其实就是躺在他们的脚下的橘猫,此刻似乎吃饱了,正呼呼大睡。

342、等我醒来

几天之后,煤老板和酣然先被送去了申复大学。有人在它们的脖子上套上了一个环,环上写着种类、名字和编号。然后它们被分别关进了笼子里,从申州国际机场走绿色通道,上了一架由申州飞往奥克兰的航班的货舱,和它们一起被运送的还有一些别的动物和植物样本。

煤老板得知从申州飞到奥克兰需要十二个小时,出发前就一直在嘀咕,十二个钟头不吃东西简直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虽然笼子里也放了一些吃的,不过都是经过严格检验可以带上飞机的食物。煤老板认为自己就算饿死,也不会去吃这种东西。这一点,他是绝不愿意妥协的。

反倒是酣然,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焦虑和担忧,乖乖地进了笼子,就睡起了大觉。倒不是说她对食物很满意,虽然她也的确不怎么挑食,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并不饿。

自从和青木去了一趟夏文远家之后,不知道是因为夏家的猫粮营养太好了,还是因为在夏文远梦里吞掉了那个影子的缘故,反正酣然这几天一直都不太饿,就是一副整天睡不醒的样子。

飞机起飞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没有人听到货舱里传来的尖叫:

“呱——太吵啦!为什么飞机的静音效果这么差?我听不见了!我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自己说话?哦,我有点头晕!”

“哦喔,天在转有没有?酣然!你有没有头晕的感觉?”

“天哪,终于不吵了!嗯,这下平稳多了。这是……已经上天了吗?”

“嘿,酣然,我们上天啦!”

呼噜……呼噜……

“嘿,酣然,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呼噜……呼噜……

“嘿,傻猫!别睡了,起来吃鱼干!”

呼噜……呼噜……

“怎么不开灯?喂,我是买了机票的,你们就这么对待乘客吗?你们想让我在黑暗中度过十二个小时吗?我眼睛会适应不了阳光,万一瞎掉了你们要负责的,呱呱!”

“波音公司的设计师都是傻缺!为什么行李舱就不设计一个窗户?哦喔,我要开窗,我要看神仙!”

“上帝——,上帝——,你在吗?太上老君叫你来开会!”

……

煤老板走了,青木原本有点担心毕生花的安全,不过这时候赵鹏程通过幽灵给他传来一条消息:

全体潜伏,等待命令,有重大行动。

这是赵鹏程越狱后第一次给青木传递消息。其实这个消息赵鹏程在越狱之前,他的上线霍华德已经暗示过他了,这次等于是确认了一遍。

青木想起夏文远梦里的影子隐藏起来,没有再侵犯夏文远,应该也是接到了类似的潜伏命令,时间也对得上。不过它的寄生还没有成功,又是通过什么方法接收命令的呢?如果他们还有别的特殊的联络方法,那么青木在夏文远梦中所做的一切,会不会也已经被对方知道了呢?

从赵鹏程发来的消息来看,他要说的重点应该不是“全体潜伏”这件事,而是后面半句话——有重大行动。可是他又没说是什么重大行动,看样子他也查不出来。

青木想起赵鹏程经历的另一世,梦想会在接下来的几年内很快控制了世界的局面,把梅教授为首的科学家们逼成了底下反抗组织。从时间上来看,很可能就是和这次“重大行动”有关。

青木知道,他必须要快,绝不能让他们的行动成功,不能让这个星球被另一群不知从哪里来的意识体占领。

不过赵鹏程的消息让他稍稍放心了点,既然“他们”都潜伏待命了,想必不太会来伤害自己身边的人了吧。

为了保险起见,他临走之前还是把候彪叫了回来。这时候,让候彪去和那些杀手对干已经意义不大了,不如回来集中整个保安公司的可靠力量,把毕生花、梅教授一干人保护起来。

胡杏和姚菁菁倒是不怎么需要保护,一个是警察,一个在保安公司,一般人很难对她们下手。而且她们在梦中的觉醒程度已经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要想从梦中侵犯她们也不容易。

这一点,姚菁菁的进步有些出乎青木的意料。她不但很快掌握了清明梦,而且精神力的增长速度非常可观。青木判断,她已经超过了他在滇南碰到的药婆,如果按照这个进度,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达到杜鹃的水平。

尽管姚菁菁很努力,青木还是把此归结为她的天赋。谁叫她是爨老太太的外曾甥女呢!要知道这位老太太,连青木都觉得其深不可测呢。

……

在机场依依惜别之后,青木和毕生花回到柳营巷。经过那棵大柳树的时候,俩人同时停了下来。

青木此刻再看那棵柳树,总觉得和过去有些不一样了。他隐约感到这棵树有着和别的树不一样的生命力,感受到它挺立风雨中不衰的勇气和毅力。

它就像母亲一般站着,看着风雨中归来的孩子。

孩子们不会看到母亲复杂的眼神和诚挚的爱,直到自己即将远行,知道经历生活的磨难,他们才会想起,过去的风雨,原来都是母亲替自己挡掉了。

而那时的母亲,已经老了。

这柳营巷满街的柳,都是它的孩子。但它们不会远行,不会离开它们的母亲。此刻也只有青木才会生出许多感慨来,莫名其妙,像一根木头。

天是个大晴天,但气温和柳枝一样垂得很低。纸条上挂满了经过秋风扫荡还未曾凋零的黄叶,有些黄叶里还残留着一丝绿意。

就是那一点掩藏在荒凉中的绿,在寒冷的冬天的街头绽放,就像天使作画时不慎甩落的一点绿色油墨,尽管又被冷风一遍一遍地扫过,却始终不能完全抹掉,反而在天空那片蔚蓝里洇开来,变成了不朽的生命之色。

毕生花随手折下一小段枝条,看着上面残留的绿意,说:“你看这柳树多好,插到哪里都能活。”

青木抬头看着柳梢,说:“它对色彩有一种执着,对生命有一种坚持,所以它能活得很好。”

毕生花笑道:“变成哲学家了吗?果然近朱者赤,最近都和教授们在一起,学问大有长进啊!”

青木轻轻咳嗽一声,很认真地看着毕生花说:“你了解的,我……”

毕生花忙用手里的柳枝在他面前晃了晃,道:“算了,有什么话,等你回来再说。”

青木点点头,说:“好,那你等我回来。”

343、你是我助手

北半球寒冷的冬天,正值南太平洋最热的时节。

刚从机场出来的时候,青木面对刺眼的阳光略有些不适。

和国内相比,奥克兰就像是个没有空气的世界,天空蓝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几朵闲云懒懒的浮在远处,像贴在蓝宝石屏幕上的壁纸。

太阳高高地挂在头顶,没有尘埃遮挡,肆意地洒下光辉,倾斜在建筑物上反射出奇异的光芒。紫外线同样肆无忌惮,在人类的肌肤上留下褐色的痕迹。

苏蕙兰戴上了墨镜和宽边的帽子,一条白色的披肩搭在肩头,裹住了两条手臂。她看见青木那千年不变的样子好奇地问道:

“大冬天零下几度,你穿一件风衣,算你身体好!可这会儿的新西兰是夏天,烈日当空的,你还穿件风衣,是怕奥克兰大街上的人都不认识你吗?”

青木的行头果然引起人们的注意,有不少人朝他指指点点,看样子人皆有八卦之心,到了哪里都一样。

而机场的保安则警惕地看着他,甚至牵来了一条大狼狗。然而不管是人还是狗,到了他面前就又都乖乖地走开了,仿佛无视他的存在一般。

苏蕙兰凑过来轻声道:“你这是在妨碍公务。”

青木说:“我可什么都没做。”

苏蕙兰说:“在公共场合随意对人进行催眠是违反公约的,要是联盟还在的话,你可能会受到指控。”

“什么公约?什么联盟?”青木惊问道。

他知道苏蕙兰有强大的精神力,而且对精神力有着极其独到精微的控制。他也曾隐约感觉她和觉醒者联盟有什么关系,但不方便多问,而这下,苏蕙兰的话里主动提到了。青木不知道她是说漏了嘴,还是在暗示什么,或者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试探?

然而苏蕙兰却不说了,一边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一边笑着摇头,“算了,我还是离你远一点,免得被你连累。”

青木连忙追上去。

这里是奥克兰,人生地不熟的,要是把苏蕙兰跟丢了,他可不知道怎么去拉帕岛的营地,那里也没人认识他。

他只背了一个黑色的双肩包,因为新西兰是夏天,他也不需要换衣服,所以带的东西很少,这还是毕生花硬生生帮他准备的。

除了一张信用卡,他身上也没带钱,反正带人民币没用。当然,他不知道毕生花在他的包里塞了两千美金,大概是给他应急用的,所以没告诉他。他从没打开包来看过,因为他觉得包里的东西基本不会用到。

他发现跟着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实在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想当初跟着史大壮去滇南就爽利多了。不过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他要去太平洋的库克群岛,要不是借这个契机,还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一个人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南太平洋的海岛间跑来跑去吧。

苏蕙兰快速地走到一个举着牌子的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马上礼貌地问:“您是哥伦比亚大学的苏教授?”

“是的。”

“哦太好了,我是菲尔德教授派来接您的。”

年轻人热情的从苏蕙兰手里接过行李,然后看见青木站在苏蕙兰的身边,“您是教授的助理吧?您好,我叫皮尔斯。”

说着也不等青木回答,皮尔斯就把行李箱塞给了青木,“苏教授,您等一下,我去把车开过来。”

青木拉着行李箱的拉杆,目瞪口呆,而此时的皮尔斯已经一阵小跑,朝着一辆丰田车跑过去了。

苏蕙兰朝青木一摊双手,忍不住笑道:“你是我的助手!”

青木无可奈何,等着皮尔斯把车开过来,然后把苏蕙兰的行李放进后备箱,才钻进汽车。他坐在副驾驶位,苏蕙兰坐在后座。

说起来这辆丰田车又破又旧,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皮尔斯开得很欢快,一边开一边和副驾上的青木聊天:

“我这辆车还不错吧?开车可比坐地铁快多了,奥克兰的地铁慢得像牛车一样。还有公交车实在太少了,等公交的时间可以从奥克兰步行到哈密尔顿!”

“你叫qinmu?哦,真是个好名字,我知道qinshihuang,是中国最伟大的皇帝。你们是一个姓吗?你是他的后代吗?”

“第一次来新西兰吧?那你来奥克兰就对了,这里才是新西兰最好的城市,千万别去惠灵顿,也别去基督城,它们有的,奥克兰都有,而奥克兰有的,它们可没有。”

……

皮尔斯的喋喋不休让青木想起了煤老板,而就在两个小时以后,他就见到了那只已经快要疯掉的乌鸦。

“我快要死了!”煤老板一见到青木就跳到他的头上大叫起来。

“怎么啦?”青木问。

“他们天天喂我吃虫子!虫子你知道吗?”乌鸦指着旁边的酣然说,“她还有猫粮和香肠吃,而我却只能吃那恶心的虫子!”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你要吃牛排?”

“自从下了飞机,我就没说过话。这也是我说我快要死了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青木想象不出一个沉默地吃着虫子的煤老板是什么样的。

乌鸦说:“你不知道这些搞科研的偏执狂有多可怕!他们要是听见我说话,一定会把我像小白鼠是一样关起来,然后解剖我的大脑和喉管,呱,太可怕了!”

青木担忧地看着苏蕙兰。

苏蕙兰说:“放心吧,你的鸟是有归属的,说白了,你的鸟现在名义上是属于我的。没有我同意,他们不会对他做出任何伤害。”

额……为什么听着这么别扭呢!青木挠了挠头。

乌鸦却不管,说:“好吧,教授,既然我暂时属于你,能不能先带我去吃一顿好的?酱肘子没有的话,酱牛肉也行。”

“没问题!”

苏蕙兰答应一声,就带着他们去了一家很有特色的餐馆。

煤老板美美地饱餐了一顿,用翅膀抚着肚皮,四仰八叉地躺在餐椅上,一边打着饱嗝,一边说:“还是如花的酱肘子好吃,外国的肉,做得太粗糙了,嗝——”

一旁的酣然却已经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吃饭的时候,青木问苏蕙兰接下来的行程和具体安排。

苏蕙兰说:“明早的航班去土布艾岛,然后坐船到拉帕的营地,至于到了那里以后……你有什么想法?”

青木说:“我是你的助手,当然是听你的了。”

苏蕙兰笑道:“我才不敢真把你当助手呢!”

344、远古巫师

海上搜救队和联合国空间委员会的临时营地设在巴斯群岛的行政中心拉帕岛。那是一个很小的岛屿,面积不到五十平方公里,相当于吴中周边的一个乡镇的面积。

岛上没有机场,所以青木他们不得不先飞到土布艾岛,然后从那里坐船前往拉帕岛。

虽说土布艾岛对宠物入境没有严格的要求,不过要从奥克兰机场把煤老板和酣然带上去还是免不了一番周折。

苏蕙兰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架私人飞机,这下好了,煤老板终于不用在黑暗封闭的货舱里度过他的旅程了。

他上了飞机就一直在那里蹦来蹦去,一会儿跳到座椅上,一会儿拍打着翅膀贴着玻璃朝窗外看,就连最近十分嗜睡的酣然也精神抖擞地盯着窗外的阳光下不停变换色彩的云层。

直到机上的午餐做好的时候,他们才停下来,开始享受鱼排和沙拉的美味。

“哦,这才是飞机!”乌鸦兴奋地说。

酣然则喵呜喵呜地附和了两声,然后继续嚼她的鱼排,看样子她的嗜睡和不饿的症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飞机上的设施一应俱全,服务人员也很专业,然而乘客却只有他们四个,确切地说,只有青木和苏蕙兰两个人,带着两只宠物。

“你从哪儿弄来的飞机?”青木问道。

苏蕙兰说:“新西兰是有钱人的天堂,全世界的富豪都在这里购置资产,买地、买房子、买岛屿。他们的理由是,这里远离是非争端,如果发生世界大战,新西兰大概是唯一不受影响的宜居的世外桃源。所以,你别小看这个岛国,它是许多名人打算隐居终老的地方。”

“难道你就是其中之一?”青木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有点神通广大。

“我可没那么多钱。只不过恰好遇到个熟人在波利尼西亚旅游,他的飞机要去接他回来,顺道把我们先送到马陶拉。”

“那么说,我们的运气不错?”

“是的,运气好极了!”

……

飞机果如苏蕙兰所说,把他们放到马陶拉机场后,加满了油就往波利尼西亚法阿国际机场的方向飞去了。

苏蕙兰抱着橘猫,青木脑袋上顶着乌鸦,这样的组合引起了土布艾岛当地居民的侧目,尤其是青木的装扮,看在这些土著人的眼里像个远古巫师。

苏蕙兰抱怨道:“你看你把他们吓到了,都没有人过来推销旅店和租车服务了。”

青木看见远处果然有几个人再朝他们看,指指点点的,想走过来又犹犹豫豫的样子。当他朝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他们立刻都别转了头。

“海岛上的人相对比较淳朴,不过也别惹得他们不愉快。”苏蕙兰说,“我们需要租一条船去拉帕岛。”

青木问道:“没有专门去拉帕岛的轮渡什么的吗?”

乌鸦欢快地叫着:“租船好,租船好,租船自由行!”

苏蕙兰说:“如果不租船,我们上了拉帕岛以后干什么?就在营地里和其他人聊聊天吗?拉帕岛可租不到船,那个岛上的居民还不到五百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单独行动?”青木明白了苏蕙兰的用意,“看样子还得租一条大一点的船。”

这时候,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试探着走过来,朝青木看了一眼。乌鸦恶作剧般朝他呱一声叫,把他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侧移了几步,面对苏蕙兰,问道:“女士,要租车吗?一天带你兜遍全岛,只要一百五十美元。”

苏蕙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里只有一条环岛公路。”

小伙子讪讪地笑了笑:“那就一百美元好了,真不能再便宜了,岛上的汽油可比你们那儿贵得多。”

“两百美元。”苏蕙兰突然说。

“什么?”小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蕙兰解释道:“带我去见佩特鲁。”

小伙子脸上刚刚露出的兴奋一下子不见了,连连摆手:“佩特鲁?他可是个疯子!我才不要接近他的村子。这样吧,五十美元,我带你环岛转一圈,保证你一点儿也不会漏掉你应该看的东西。”

“不,我就要去见佩特鲁。”苏蕙兰强调道。

小伙子摇了摇头,转身就走。

“三百美元。”苏蕙兰很淡定地站在原地喊了一声。

小伙子离去的脚步明显放慢了,好像在做激烈地思想斗争。过了一会儿,他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身回来,问道:“当真三百美元?”

苏蕙兰变戏法一样的变出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定金。”

小伙子一把抢过钞票,攥在手里,狠狠地说:“行!大不了被那个疯子抓起来揍一顿。”

趁着小伙子去开车的时候,青木问苏蕙兰:“这个佩特鲁是什么人?那家伙看上去很怕他的样子。”

苏蕙兰说:“一个海盗,以凶悍著称,亚丁湾一带流传着他的不少故事,据说曾经把阿三家的军舰耍得团团转,全世界的海军都在通缉他,然后就收手了,隐居到了南太平洋。”

“全世界都通缉他,还能隐居在这里?”

“这就是人家的本事了。这一带的岛屿过去都是法国的殖民地,现在行政上还属于法国管,人家当海盗以前在法国当过兵,你想想这其中的关系就明白他为什么要躲到这里来了。”

“你怎么会认识这种人的?”

“我不认识,只是听说。”

“我们找他干什么?”

“他有船。”

“这么大个岛,难道只有他有船?”

“他不但有船,而且对这一片的岛屿的位置比卫星地图还清楚。如果没有一个好向导,你认为我们在海上能干什么?”

那个拿了钱的小伙子开了一辆敞篷车过来,发动机响得和拖拉机一样。

“呱,你这车可真够破的。”乌鸦抱怨道。

“在这鬼地方能有辆车就不错了!这车可是我二姨父的老板结婚时候开的,他老板发达了以后换了新车,就把车给了他儿子,他儿子后来结婚的时候也买了新车,就把车卖给了我二姨父。我二姨父前几年出海捕鱼遇到风暴死了,这车就归了我。老是老了点,但跑起来还是很快的……”

他说着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就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吓了一跳,惊恐地大叫起来,“哦天哪,你的鸟会说话!天哪!它会说话!”

345、塔卜禁忌

土布艾岛的面积不大,环岛公路全长不过三十公里,沿途零星地分布着一些村庄,大的几十户人家,小的不过三两木屋。这些房子大多面朝大海,让人不禁想起春暖花开,有种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的想法。

路过村庄的时候,有人朝开车的小伙子大声的招呼:“嘿,琪琪卡,今天的生意不错啊!”

小伙子就大笑着回应:“是啊是啊,今天真不错!”

他们说的不是英语,而是一种带着浓重口音的极其驳杂的语言。

青木刚开始听起来感觉像马来语,中间又夹杂了一些发音很奇怪的法语,然而最神奇的是,他居然听懂了。

这些本土的居民当然不会想到从遥远地方来的客人会听懂这种不太正宗的南岛方言,所以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这几头猪是从哪里来的?那家伙头上为什么有只怪鸟?”

“不知道,看着像日本人,或者中国人,也许是默罕默德,谁知道呢!”

……

青木看向苏蕙兰,只见她似笑非笑的样子,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

在环岛公路上绕了小半圈,车子就转进了一条岛内的小路,崎岖而颠簸。

经过一个村子时,有人问小伙子:“琪琪卡,你要带你的客人去哪儿?前面没路啦!”

小伙子哭丧着脸说:“他们要去塔卜找疯子佩特鲁。”

问话的人就一甩胳膊:“哦,疯子!”

也不知他是在说那个海盗,还是指他们这群去寻找疯子的人才是真的疯子。

前面果然没了路,琪琪卡只能把车停在尽头,然后指着前方那片丛林说:“你们从这里上去吧,我可不敢往前走了。”

“这里上去还有多远?”苏蕙兰问道。

琪琪卡说:“不远了,穿过前面的林子,有个山坡,翻过去就能看见佩特鲁住的地方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骗我们的。”

“哦,我对天发誓,他就在那儿。”

“发誓没用,我必须见到人。”

“那个疯子在他的屋子周围弄满了陷阱,他把你抓住以后,还会想办法折磨你,让你生不如死。”

苏蕙兰掏出两张美钞,在琪琪卡眼前晃着说:“你不把我们带到地方,剩下的两百美元就没了,而且你刚才收走的那一百美元也得还给我,因为这段路只值五十美元。”

琪琪卡呲牙咧嘴地看着眼前的钞票,说:“好吧好吧,我带你们穿过林子,直到看见他的房子,但那个山坡我可不敢上去。我劝你们也不要上去,说不定会被当成猎物,你们要知道在这个岛上,私人领地不受侵犯,你要是闯进别人的领地,被杀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行,我只要能找到佩特鲁,但你要是耍什么花样的话……”苏蕙兰特意朝青木看了一眼,“我的朋友可不比佩特鲁好说话!”

青木只好配合地板起了脸,装作冷酷而神秘的巫师的模样。而他头上的乌鸦则充分展现了它的表演天赋,此时半展开翅膀,幽深的眼睛盯着琪琪卡,尖锐的喙往前伸出,朝他做了一个啄的动作,脖子上的毛轰然炸起,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瘆人的呱叫。

这一声叫伴随着精神力,直入人的潜意识。

琪琪卡真的被吓到了,大热天打了个寒颤,背脊上的汗水把衣服都湿透了。

“放心……我……我不会骗你们的……一定让你们见到佩……佩特鲁……”他一紧张,不但声音颤抖、结结巴巴,而且忘记了使用英语,而是说起了他更擅长的南岛方言。

苏蕙兰笑着说:“这还差不多。”

琪琪卡就战战兢兢地走在前面,带着青木和苏蕙兰进了树林。

这片树林并不算茂密,最起码阳光还能照进林间的地上,但这里看起来很原始,有一种腐浊的味道。

琪琪卡用手把挡在前面的树枝和藤蔓拉开,一边走一边嘴里叨咕着什么。

趁这个机会,青木就问苏蕙兰是不是能听懂这里的土著语言。

苏蕙兰说:“他们说的是波利尼西亚语。不过这个语种非常复杂,分布在整个太平洋的岛屿上,包括波利尼西亚、夏威夷、马来西亚和印尼等等,最北端延伸到我国的台省。这么广的范围内,把他们归类为一个语系其实是不准确的,但他们的语言之间又的确存在着极强的关联性。我们刚才听到的就是这个语系中的南方群岛一带的方言,由于波利尼西亚也有很多人说法语,所以他们说话的时候难免会夹杂一些不伦不类的法语单词。”

青木恍然,心中暗暗佩服苏蕙兰的博学。自己虽然能听懂别人的话,却是有点莫名其妙,一是不知道自己何时学过这种语言,二是虽然听懂,却没有苏蕙兰了解得那么透彻。

不过他也没有跟苏蕙兰说自己也能听懂,实在是不好解释。而琪琪卡虽然和他保持着距离,但一路嘀咕可没少骂他和他头上的煤老板,青木也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保持着沉默寡言,反正在人家眼里他是个邪恶的巫师。

苏蕙兰则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看看青木,偷偷地笑起来。

琪琪卡会避开一些看起来很好走的路,反而朝密布着荆棘或者长草丛里走。

他解释说,这个岛上除了供游客参观的一些地方很干净,其他地方都很原始,有各种毒虫出没,还有一些有毒的植物。岛上的原住民很容易分辨这些东西,但外面的游客经常会被弄个措手不及,有时候甚至是致命的。

所以来岛上旅游的大多会组团找个导游,导游会负责他们的安全。琪琪卡也是岛上的导游,但他从来不接团,他只揽那些散客生意,这样即自由,有时候又能赚到不少小费。他管这个叫个性化服务。

穿过了林子中相对茂密的一段,前面的就显得开阔起来,高大的椰子树挡不住人的视线,可以看见远处有一个光秃秃的山坡,坡上一颗树都没有,只有一些七高八低的岩石,像阵地的战壕那样垒砌在那里。

琪琪卡伸手指向山坡说:“翻过那里,就是你们要找的地方了。”

苏蕙兰问道:“那些石头是干什么的?”

琪琪卡说:“那些是塔卜,是祖先设立在岛上的神庙。塔卜的意思就是禁忌,按照规矩,我们都不能走进塔卜的范围,所以我只能把你们带到这里了。”

他见苏蕙兰好像还没有要付钱的意思,就往右走了几步,一边走一边指着另一个方向说,“如果你们一定要见到佩特鲁住的房子,那我就只能从那里绕过塔卜带你们看一眼,但你们还是要回来从这里上坡,因为佩特鲁占据的是一个峡谷海湾,两侧都是峭壁,这里是必经之路。”

他刚说到这里,青木就听见嗖一声响,紧接着砰一声,琪琪卡就倒在了地上。

346、第三个陷阱

琪琪卡倒地的声音很重。他是被一根绳子绊倒的。这根绳子出现得很突然,原本地上肯定没有这么一根绳子,是等琪琪卡走过来的时候,绳子才突然出现,像绷紧的弓弦一样把他绊倒了,同时有一个绳圈裹住了他的脚踝,在他倒地以后开始拖着他前进。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琪琪卡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已经被吊在一棵树上了。

他的身体倒垂下来,脑袋离地大约有一臂的距离。他伸出手时指尖刚好够到地面,却无法给身体一点儿支撑的力量,更不要说反转过来。

这时候,琪琪卡杀猪般的嚎叫声才响起来。

青木和苏蕙兰都没有动。不是他们见死不救,而是当时的情况不允许他们从容施救。

熟悉丛林狩猎的人都知道,猎人设陷阱通常不会设一个单独的陷阱,而是会在一片区域内设置多个陷阱,以此来提高捕猎的成功率。有时候这些陷阱还是连环套,你逃过一个的时候,才会启动下一个。

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大型猛兽出没的地方,设置这样的陷阱是用来对付谁不言而喻。青木敢肯定,这时候如果去施救的话,在救下琪琪卡之前,自己一定会先中了别的埋伏。

琪琪卡大声地叫着:“救我!快救我!”

他的声音沙哑,眼里充满了哀求。因为倒吊着的原因,他的脑袋充血,脸涨得通红,眼珠子都鼓出来了。

“他很幸运,只是被吊了起来。”苏蕙兰说。

青木深有同感。周围堆叠的落叶和隐蔽的草丛里,至少放着六个捕兽夹,只要踩上其中一个,在这种医疗条件有限的岛上,能不能养好伤都难说。

“要不要救人?”他问道。

“救,当然要救,我还没见到佩特鲁。”

“好吧。”

青木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陷阱,却没有朝琪琪卡走去,而是走到了不远处的另一棵树前。

他捡起一根枯树枝,轻轻地拨开浓密的枝叶,那里露出三支笔直的削尖了头的树枝,像三支箭一样,对准了琪琪卡吊着的位置。

这三支箭被一个十分精巧的如弓一样的装置架设在树上,弓弦已经拉开,后面连着一条绳子,绳子的另一头和这边树上吊着琪琪卡的那根绳子相连。

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帮琪琪卡解开或者砍断绳索,绳子一松,那边的三支箭就会射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琪琪卡和救他的人有很大概率被射中。虽然这种木箭不至于致命,但受伤是肯定的。

所以要救下琪琪卡,必须先解开这个不易被人发现的陷阱。

苏蕙兰不得不佩服青木的观察力,因为这个陷阱非常隐蔽,尤其是两个陷阱之间的关系。不过正当青木准备伸手去扯后面的绳索想要松掉那几支木箭的时候,她却突然叫道:

“等一下!”

青木一愣,回头问道:“怎么啦?”

苏蕙兰说:“连环陷阱不会只设置两个,应该还有第三个。”

青木想不明白连环陷阱为什么一定设置三个,不过苏蕙兰既然这么说,他就停了下来。也就在停下来的那一刹那,一种莫名的危险的直觉突然袭来,让他的瞳孔和肌肉都收缩起来,全身都处于一种极其紧张的状态。

苏蕙兰感觉到了他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

青木眯着眼睛看向前方山坡上的岩石堆,说:“第三个陷阱不在这里。”

苏蕙兰顺着他的眼光看去:“那是什么?”

“狙击手。”

树林里一片静默,就连落叶的声音都听得格外清楚。琪琪卡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也感觉到了什么,紧张地看着他们。

青木仔细感受着身上每一根毛孔竖立起来时的感觉,对苏蕙兰说:“往右后方退两步,贴在树旁,那个位置是狙击死角。”

苏蕙兰却没有动,说道:“如果我先躲到他的射击死角,他就知道我们发现他了,说不定会对你开枪。而且,他既然现在还没有开枪,说明他并没有对我们起必杀的心。狙击手只要犹豫,我们就有脱离危险的机会。你现在的位置只要绕到树后,他就无法击中你了。以你的速度,我们同时数三个数,可以一起躲到安全位置。除了他……”

苏蕙兰看了眼被吊着的琪琪卡。琪琪卡无法移动,随时都可以被当成靶子,而且血液倒流,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青木摇摇头说:“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开枪了。”

苏蕙兰奇道:“为什么?”

“你说得对,的确有第三个陷阱,但不是山上那把狙击枪。”青木眯缝着眼睛说,“那个狙击手不是对我们没有必杀的决心,而是把我们当成了猎物,他在狩猎,他在玩一个游戏。他要把我们赶进他设置好的陷阱里。”

“你是说……第三个陷阱在——树的后面?”

“没错。那里的机关不在我们的视野范围,所以再细心也发现不了,而且那里和我们本不会发生交集,所以我们也不会去注意。但是现在就不同了,一把狙击枪对着我,按照本能的选择,我一定会躲到树后面去。那里也许有一张地网,或者是挖好的深坑。”

“可是,他不开枪,又怎么确定我们能发现他,而且会躲到树后面去?”

“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如果我们发现不了第二个陷阱,而去解救琪琪卡,那我们在他眼里就是低等猎物。低等猎物是不值得猎人出手的,这三支箭就足够要了我们的命。但我们发现了第二个陷阱,并且准备去解除它,那我们在猎人眼里就变得有趣了。所以他就拿出了枪,试探我们的高级程度。如果这时候我们发现不了猎人的存在,而是去冒险解除树上的陷阱,那么他大概会毫不犹豫地射杀我们。因为我们还是不够高级,值得他出手,但不值得他耗费时间来玩。”

青木看似不经意地伸手捋了捋头发,乌鸦被他的手指赶得没地方站了,只好跳进了旁边的树丛里。

“那在他眼里,什么才是真正高级的猎物呢?”苏蕙兰问。

青木说:“真正高级的猎物,不但能躲开陷阱,还能发现猎人的存在,躲开猎人的枪口,甚至有可能向猎人反击。征服这样的猎物,才能让一个高手的内心得到真正的满足。我有一种直觉,这家伙对自己极度自信,他是故意让我发现他的。而且,他的精神力不弱。”

347、狩猎游戏

乌鸦在浓密的枝叶间跳跃了几下,就不见了。

青木和苏蕙兰刚说了几句话,就听见远处山坡的方向传来呱呱两声鸦叫。

身上原本紧张的毛孔忽然一松,青木知道机不可失,一猫腰,身形如离弦之箭,嗖一下窜了出去。

“陷阱交给你了。”

苏蕙兰只听到青木留下的这句话,就看见他的声影已经奔出了树林,以s形曲线跃进在山坡上。

天空盘旋的乌鸦忽然一阵慌乱地拍打翅膀,一个俯冲冲向了山坡另一边的峡谷。

接着,山坡上的乱石堆里,隐约闪过一丝火光,正在疾驰的青木的脚边冒起一小团烟尘。这是狙击手在向天空的乌鸦开枪后,又调转枪口朝青木开了一枪。

乌鸦的飞行高度很高,速度极快,要一枪击中是很困难的。苏蕙兰知道这只会说话的鸟儿有着不可思议的精神力量,一定是那个狙击手受到了乌鸦的精神袭扰后才决定向乌鸦开枪的。

这说明那个狙击手同样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否则他应该没有能力朝乌鸦开那一枪。当然,他那一枪显然也因此而受到了影响,失去了准头,让乌鸦得以迅速逃脱。

但他能够马上调整枪口,朝飞速赶来的青木开枪,这种能力也是罕见。虽然这一枪开得草率,加上青木刻意选择障碍物隐蔽而快速地曲线前进,所以同样没有命中,但他只要稍加调整,要打中一个人形目标还是不难的。

苏蕙兰从两次开枪中已经基本确认了狙击手的位置,狙击手就埋伏在那堆岩石——也就是琪琪卡所说的塔卜里。但她没有在狙击手调整枪口方向的时候发现狙击镜的反光,说明对方的枪上可能没有装瞄准镜,但更大可能是狙击镜上蒙着伪装布。如果这样的话,说明对手非常专业,这也符合苏蕙兰所了解的佩特鲁的背景。

现在的情况看起来青木非常危险,不过苏蕙兰倒不是特别担心。她知道青木的精神力很强大,只要再靠近一点,就可以施加精神影响,那时候佩特鲁要从容开枪就不容易了。

而在这之前,那只乌鸦又从刚才消失的峡谷的方向飞了回来,发出和它的身形不相称的响亮的鸣叫,苏蕙兰站在这么远的地方,似乎都能感觉到乌鸦身上散发出来的强大的精神波动。

开向青木的第二枪没有到来,苏蕙兰相信那个持枪的家伙正在调转枪口去对付天上的乌鸦,而此时,乌鸦的精神力全力爆发之下,恐怕他要瞄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青木和乌鸦的配合天衣无缝。

苏蕙兰不禁好奇,这家伙和这只乌鸦究竟是什么来头呢?

不过她也没有看热闹,毕竟现在的对手是一个拿着枪的精神控制高手。她相信,如果佩特鲁不是精神控制高手的话,刚才早已被乌鸦搞定,而不需要青木冒着危险冲上去。

她手里还抱着一只猫,身边还有一个行李箱。她把猫放在行李箱上,然后也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际只是电光石火间。

苏蕙兰的身形看起来没有青木跑跳时那样的力量感,但更加轻灵,速度一点儿也不慢。

她先跑到刚才青木驻足的那棵树下,拨开树叶,看清那三支木箭所在的位置,然后小心地爬了上去。

站在树杈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支撑木箭的机关的构造。这是一个很巧妙的设计,几乎完全利用了这里虬曲的树枝的自然弹力,只增加了一些辅助的绳索。要解除这个机关也很简单,只要把绳子解开,把木箭取下来就可以了。

当苏蕙兰去解绳子的时候,看到那条绳子的后端分成了两股,其中一股沿着枝桠挂接到那棵吊着琪琪卡的树上,也就是说只要琪琪卡一下来,失去了重力拉扯的绳子一松,这边就会触发机关,三支箭会把琪琪卡和救他的人射穿。

另一股绳子则松弛地沿着树后垂下去,看起来好像和这个机关没什么关系,仅仅是多出来的绳子。但当苏蕙兰把绳子捞起来的时候,发现绳子很长,而且埋在树下的落叶堆里。不一会儿,树叶堆里就被捞出了一张绳网。

这就是青木刚才说的,隐藏在树后的第三个陷阱。

如果刚才青木感觉到自己被枪瞄准的危险而马上躲到树后的话,就会被这张网兜住,然后和琪琪卡一样吊到半空。

而可怕的是,那时候,苏蕙兰此刻捞在手里的这段绳子将会绷直,树上这个射箭的机关上的三支箭会一百八十度倒转过来,对准被网兜住的人射出去。

苏蕙兰暗自庆幸。

她和青木刚才同时发现了这个机关,但幸亏是青木先一步跑过来,而她因为思考第三个陷阱的原因慢了一步。

如果换过来的话,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感觉到狙击枪的威胁,就算是佩特鲁故意让她发现他的存在,在那种情况下,她会不会像青木一样冷静地去考虑猎人的动机和树后的危险呢?

在此之前,青木留给她的印象是一个天生精神力强大而性格木讷、懒散、随遇而安的家伙,但现在,她越来越觉得青木的神秘了。光这份冷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是天才,也需要经过长时间严格的训练或残酷的经历才能养成吧!

这家伙失去的记忆里到底经历过什么呢?

苏蕙兰抬起头,透过树叶间的空隙,朝山坡那边望去。

实际上,她一直在注意那边的动静。枪没有再开,青木也已经站住了,就在离狙击手所在位置大约两百米的距离上。

天空的乌鸦还在盘旋。

苏蕙兰知道那边已经没有危险了,准备去解除这里的机关,救下琪琪卡。

她刚要解开绳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触及到绳子的手就停了下来。

既然树后的机关触发以后,这些箭会调转方向去射杀落进网兜的人,说明布置陷阱的人根本毫无仁慈之心,只是在玩一个狩猎游戏。那又怎么会放过一开始被吊起来的琪琪卡?

但不管是触发树后的机关,还是现在解开绳子,吊住琪琪卡的绳子都会松掉,让琪琪卡跌落到地上。

他设计了这么精巧的机关,难道还要跑过去给落地的琪琪卡补一枪?

游戏不是这么玩的。

苏蕙兰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轻轻从树上跃下,小心地走到离琪琪卡几步远的地方,捡了根树枝,把琪琪卡脑袋下方的落叶和枯草都拨开,露出了一块铺着的破草席。

揭开草席,底下就露出了一个深坑,坑底倒插着许多削尖的木刺,足可刺穿一个人的胸腔。

如果刚才苏蕙兰贸贸然解开绳子的话,琪琪卡此刻已经掉进坑里,变成一只刺猬了。

348、精神子弹

第一声鸦叫响起的时候,青木就知道山坡上隐藏的那个家伙具有强大的精神力了。不过乌鸦传递来的信息并不明确,而且青木也想不通,一个精神高手为什么要使用远程狙击武器,要知道狙击枪需要极高的专注度,会严重分散和限制人的精神力量。

精神力强大的人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敏感,尤其是对危险,有着近乎不可思议的直觉。但青木相信,自己还不能感应到这么远距离上枪口的威胁。

所以,当他身体发紧,汗毛倒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时候,他确定,是那个枪手故意让自己发现他的。

因为真正的威胁并不是来自枪,而是来自人。

枪只是一个冷冰冰的器物,如果只是放在那里没有人使用的话,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威胁。所谓的对危险的直觉,其实是人的意识爆发出来的一种精神影响,比如很多书和电影里提到的杀气,就是人的精神力外放的体现。

当一个人想要伤害你的时候,在适当的距离范围内,你是能感受到“杀气”的。

杀气的浓度取决于杀手的愤怒程度和决心,他越愤怒,杀人的决心越大,杀气就越浓。此外,杀手性格中的冷酷程度,意识的专注度以及周围环境等因素的影响也很大。

野生动物最能感受到“杀气”的存在。一头正在吃草的鹿,不需要抬头,常常就能预感到危险的靠近,而避开虎狼的袭击。

而当一个杀手,学会如何隐藏杀气又是另一门学问了,这关系到人对精神力的控制。

山坡上那个狙击手的“杀气”暴露了他。但令青木疑惑的是,如果他的精神力强大到在这么远的距离上可以施加影响,这种人又怎么可能使用枪,还要制造这么复杂的陷阱?如果他并没有那么强,又是通过什么让青木感觉到他的存在?

当然,还有一点疑惑是来自青木自己——为什么能确定对方手里端着狙击枪?

这里的关键不是狙击,而是枪。

八百里外一枪爆头是神话,但即使八百米,使用普通步枪能做到一枪爆头的也接近神话了。

问题是青木的直觉非常坚决地告诉自己,那里有一把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对枪和危险的记忆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记忆里。但他又实在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打过仗了?

一到这种关键时刻,他的头就会痛,脑子里就像有个小宇宙马上要爆炸了一样。

直觉也好,疑惑也罢,此刻也容不得他再做深究了。

青木感觉到自己身上一松,知道是乌鸦成功地吸引了枪手的注意力,于是趁着这个间隙,他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枪响了。

枪声很小,几乎微不可闻。青木眯起眼睛,看到远处的空气中有一条笔直向上的波动的线,擦着乌鸦的身体射向高空。

这线条应该是子弹的轨迹,不过理论上来说,不应该这样被看见。子弹的轨迹肉眼是看不见的,青木“看”到的,其实是一股精神力量的残留,在空气中释放最后的微弱的能量。而当它的能量散尽的时候,轨迹就不见了,所以子弹只有上升的痕迹,随后便消失无踪,根本找不到坠落的痕迹。

青木大吃了一惊。这说明,这颗射向煤老板的子弹是有精神力的。难道刚才,他感应到的危险,不是人的“杀气”,而是来自于枪膛中的子弹?难道他是被一颗子弹的“精神力”给锁定了?

难怪山坡上没有植被,阳光照着,他也没有发现瞄准镜的反光。如果子弹可以锁定目标,那还要瞄准镜干什么!

但这似乎超出了青木的认知,一颗没有生命的子弹是如何产生精神力量的?又如何能够锁定它射程内而目标?

乌鸦呱呱叫着俯冲进了山后的峡谷。

青木马上感觉到了危险重临。

他跑着s形的曲线,左右穿梭,尽可能寻找掩体躲避。

这时候,他已经跑出了树林,上了山坡,失去了树木的掩护,只有一些低矮嶙峋的岩石可以遮挡。

山上的枪手大概也感觉他靠近地太快了,匆匆开了两枪。子弹都落在青木脚边不远的地方,扬起许多土灰。

青木清晰地感受到这子弹爆裂出来的精神力了。如果不是子弹的速度实在太快,他甚至想用精神力把它“抓住”。

这下他反而不担心了。

原本精神力只能影响意识世界,不具备物理能量。你不可能用精神的力量去弯曲一只勺子,那是电影里才有的桥段。如果那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那只能说明这个世界正处在某个梦境之中。

但现在这种子弹上莫名其妙附着的精神力,让它成了一种介于生命和非生命之间的东西,好像拥有不完整的临时意识一样。

这反而帮助了青木,可以同样施展精神力来抵抗。

枪手没有打中他,不是枪法差,而是青木影响了子弹的“意识”,在极短的时间内,轻微地改变了它的轨迹。

青木相信刚才乌鸦一定是用了同样的方法,难怪飞得这么低都没被打中。

既然这种子弹打不中他,他就干脆放慢了脚步,这样对抗起来更从容一点。在极速的奔袭跳跃中,反而容易中枪。

噗!

又一颗子弹打在青木身旁的岩石上。

看上去青木并没有躲,像一个信步的游客那样。

山上的狙击手大概也开始怀疑起自己的枪法来,许久没有开枪,这让青木从容地前进了好一段距离。

从距离上判断,再往前走两步,他就可以向对方施加精神影响了。不过,乌鸦没能一举把那家伙的精神摧毁,还能让他从容开枪,说明对手的实力强劲,所以他也不指望一下子就能催眠对手。

在青木的记忆里,他还没有和真正的精神高手对决过。

无论药婆还是杜鹃,或者夏文远梦中的影子,还有坐牢时的赵鹏程,都太弱了。他遇到的人里,能称得上高手的大概只有杜瓦和苏蕙兰。杜瓦的力量宏大精纯,苏蕙兰则有着精微细致的精神控制力,但这俩人至少目前都不是敌人。

至于北野真武,从滇南猪笼山洞里那个存在了几十年的实景群体梦来看,其实力当真深不可测。不过北野是半个多世纪前的人物,应该早就不在了吧?

今天,大概是青木第一次面对一个真正的精神高手。

乌鸦又飞了回来,在天空盘旋。

青木踏前一步。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一股澎湃而汹涌的精神能量,像一堵无形的墙一样挡在了他的身前。

349、贪吃的猫

琪琪卡看见那个男人莫名其妙地跑了,只有那个女人爬到树上捣鼓了一阵,然后就朝自己走来。

他的视线正好看见女人两条修长的腿,不过这时候,他一点儿邪念也生不出来,因为他实在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肿胀,脸色紫得像猪肝一样。他感觉头又胀又晕,耳朵里像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

他原本以为这个来自北半球的颇具东方魅力的女人来救自己了,但没想到女人走到他身前的时候突然站住了。

她蹲下来稀里哗啦地弄了一阵,然后又站起来不动了。

琪琪卡仰起头,就看见了地上那个危险的陷坑,坑里如尖刀般的木刺就冲着他的脸。他能想象到自己掉下去的结局,如果死了倒也还好,就怕被刺个肠穿肚烂却没死,在坑里哀嚎上两天才死透。

于是,就像一个恐高的人被突然推到悬崖边上一样,他吓得浑身颤抖,哇哇大哭起来。

苏蕙兰不是不愿意救他,而是在思考怎么救。

先救琪琪卡当然不行,他们就成了那三支木箭的靶子,虽然有防范的情况下未必致命,但射中了也是麻烦,何况还要小心着脚下的坑。

先解除树上的机关也不行,琪琪卡会掉进坑里被戳死。虽然这个人和苏蕙兰非亲非故,但毕竟是她逼着人家来找佩特鲁的,而且她还有两百美元没付给人家,难道要以后把钱烧给他?

苏蕙兰想来想去,只能靠她用身体的力量拉着绳子一点一点的把琪琪卡放下来。

她回到那棵树上,一手拉住连着琪琪卡的绳子,一手去解开机关上的绳结。

两根被交叉弯曲的树枝哗啦一下弹了回去,整棵树的枝桠都颤抖起来,树叶哗哗地掉。

苏蕙兰觉得手上一紧,一股巨大的力量拉直了她的手臂,那边传来琪琪卡惊心动魄的哭腔。

她回头一看,看见琪琪卡的小半个身子坠入了坑里。

苏蕙兰拉动绳子,把他拉起来一点,脑袋露出到坑外,喊道:“两边荡,能荡多高荡多高!”

不知道琪琪卡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是吓懵了的缘故,他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大叫救命,却一动也不动。

苏蕙兰无奈,只能把绳子系在树上,然后下了树,走到琪琪卡的坑边,捡了根长木棍对准琪琪卡的腰用力一杵,琪琪卡就荡了开去。

这样杵了几下,苏蕙兰手能够到他了,就用手推他,让他荡的幅度越来越大,同时嘴里喊:“腰用力,用力荡起来,荡到坑外面的时候我把你放下来。”

这下琪琪卡似乎听懂了,配合着扭动腰肢,用力荡起来,不过这样一来,他的头就更晕了。

苏蕙兰看差不多了,就回到树上,瞅准时机,一把拉开了绳结。

琪琪卡正好荡到高处,绳子一松,他借着惯性砰一声掉落在坑外的地上。

不知道他是太倒霉了,还是太幸运,那里刚好有一个捕兽夹,却没有夹到他的手和脚,而是夹住了他的屁股。

苏蕙兰过去帮他翻过身看了看,裤子已经被夹破了,好在屁股平坦而又肉多,没有夹到骨头。

琪琪卡大概还在刚才的惊魂未定之中,加上脑袋充血晕眩导致的神经反应迟钝,没有感到什么痛楚,直到苏蕙兰帮他把捕兽夹取下来以后,他才呲牙咧嘴地惨叫起来。

“哦,天哪,我流血了!这么多血!天哪!两百美金够不够买创可贴?!”

苏蕙兰摇摇头,心说这还真是个财迷,都这时候了,还在惦记她的两百美金。她回头从行李箱里翻找出一些美金,说:“这些钱给你拿去治伤。”

琪琪卡那刚刚还充血肿胀的眼睛马上就亮了,好像身上的伤也不怎么疼了。

“这……这么多吗?”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手却毫不客气地接过钱,噼里啪啦地数了起来。

苏蕙兰说:“你的伤不重,但如果时间长了也容易感染,还是赶快回去找点药消一下毒吧,最好打一针破伤风。”

“你不是说要见到佩特鲁……”琪琪卡倒是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不过马上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打算放过自己了,而且给了比先前约定的更多的钱,“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女财主,谢谢小姐姐!”

他快速把钱塞进上衣口袋里,拔腿就走。

“等一下!”苏蕙兰叫道。

琪琪卡吓了一跳,停下脚步,摸着疼痛的屁股,回头苦着脸看向苏蕙兰。

“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要是敢说出去的话——”苏蕙兰警告道,“我就告诉佩特鲁,是你怂恿我们来找他麻烦的。”

琪琪卡吓得库通就跪地上了:“不会的,姐姐,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

……

山坡上的青木正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塔卜石堆,天空的乌鸦还在盘旋,远远望过去倒像一只正在寻觅食物的黑鹰。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危险,枪手也没有再开枪,不知是被青木压制住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但苏蕙兰并不敢确定青木就一定占据了优势,毕竟对方手里有枪,说不定还有别的武器,还占据了地利。

不过她也不敢冒然冲上去,不知道自己如果加入的话,会不会把局面搞乱。

她小心地侧向移动,打算避开枪手的视野,从侧面爬上山坡。只要靠近到一定距离,她就可以用精神力影响到对方,来帮助青木。

经过刚才夹住琪琪卡又被她扔掉的那个还带着血迹的捕兽夹的时候,苏蕙兰想起橘猫酣然还在行李箱上蹲着,而林子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夹子,万一她乱跑被夹子夹伤了可就麻烦了。

她回头一看,行李箱的盖子因为刚才找钱给琪琪卡而半开着,而原本蹲在箱子上的橘猫酣然却不见了。

苏蕙兰吓了一跳,疾步跑回去看,发现半开的箱盖在微微地动,打开一看,酣然正抱着一包薯片嘎吱嘎吱吃得正欢,碎掉的薯片残渣掉得满箱子都是。

酣然抬头看见苏蕙兰,咧开嘴露出一个萌萌的搞怪表情,露出满嘴的尖牙和塞满牙缝的食物,两只前爪却死死地抱住薯片不放。

苏蕙兰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把揪住酣然的脖子拎了起来,说道:“你的主人和乌鸦在前方战斗,你居然还有心情吃东西!”

酣然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一把丢掉了薯片,趴到苏蕙兰肩头,朝山坡望去。

乌鸦在高处盘旋,青木则像一尊雕像般站在半坡上,一动也不动。离他已经不远的前方,就是那一堆堆被当地人称为塔卜的乱石。

350、你是谁

土布艾岛覆盖着厚厚的植被,好似茫茫大海上的一片绿叶。稀少的人口聚成零落的村庄分布在这片绿叶上,像蝴蝶留下的白色的虫卵。

当地居民世代生活在这弹丸之地,极度匮乏的资源让他们特别珍惜这里的一切。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脚下的土地就这么大,地上的东西就这么多,用完了就没有了。他们爱护这里的每一捧泥土、每一棵树和每一滴淡水,除了生活必须之外,他们几乎不怎么砍伐,就连搭盖的房子也都是能简则简。

所以,这里的植被茂密而均匀,除了海边,极少有裸露的岩石。然而,青木所在的山坡却是个例外。

这里就像绿叶上的一块被虫蛀过的伤疤,又像是它经历上一场严冬时留下的枯萎的瘢痕,无论这片叶子重历多少春暖的轮回,都无法再唤醒它早已泯灭的生机。在放眼望去满目的绿色里,这里没有一棵树、一丛荆棘和一棵草,只有黄褐色的焦土和岩石。

山坡的起伏不大,前半段零星地散落着一些已经风化的岩石。直到坡的上方,岩石的数量才多起来,在接近坡顶的一块地方,那里的岩石成堆,看似无序又似乎按照某种规律排布着。

不过青木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现在感觉到面前有一堵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其实他很清楚,这堵墙是无形的,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阻挡。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也许不会感觉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他只要往前一伸脚,就能毫无阻碍地过去了。但如果这个人的精神本身敏感,或者浅清醒梦能力拥有者的话,这时候精神意识大概会受到这堵浑厚的精神之墙的影响,以至于他们的大脑真的会认为面前有一堵墙,从而只能绕道而行了。

青木当然不会因此而产生幻觉,但他也难以轻易突破。此刻如果奋力奔跑的话,他就必须全力刺破前方的精神屏障,却很难再以精神力来干扰疾速射来的子弹。他更不能收起精神力,像普通人一样走上去,那就真的成了活靶子了。

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前走。

这精神墙壁极厚,而且越往里走就越是浑厚凝固,就像陷进了沼泽里,周围全是粘稠的液体。

他一边要在这沼泽里艰难行走,一边还要小心防备可能飞过来的子弹。

青木几乎可以断定,这精神力绝不是某个人所释放出来的。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这股力量没有一个意识的主体,有点像刚才射过来的子弹上附着的精神力。而且,单个的意识体很难释放这么庞大的精神力量出来,即使能做到,也是一种得不偿失的行为。

就如青木自己,他会用精神力去催眠别人的意识,进入他人的梦境,或者通过精神力来干扰别人的意识,控制部分神经系统,从而影响人的行为,也绝不会傻到把自己的力量像洪水一样释放出来,除非他要在体育馆里影响数万人的思维,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那种消耗不是一般人耗得起的,恢复起来也很麻烦。

如果不是人所释放出来的,那么这股精神力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青木抬头看了一眼坡顶上那一堆堆被琪琪卡称作塔卜的岩石。

乌鸦在天空盘旋。从它的姿态来看,大概是遇到了相同的情况。所以这精神的厚壁并不止是一堵横向的墙壁,而是以塔卜为中心的一个隆起的半球。

所以,之前射向乌鸦的那颗子弹留在天空的轨迹并不是子弹自身爆散的精神轨迹,而是它撕裂这堵凝重的精神屏障时留下的。

随着脚步的临近和精神力的远放,青木证实了自己的想法,但唯一让他意外的是,那个塔卜中心是空的。那里一点儿精神力量也没有,就像一个台风的风眼,外围凝聚着厚厚的云层和十二级的风浪,中心却宁静祥和,恍如与世隔绝。

青木十分肯定,那个持枪的狙击手就躲在这个真空般的神经风浪的中心——那些奇怪的岩石堆里面,但他却找不到那个意识体。

他知道这是一种对比效应,因为外围的精神力量浓度太高,干扰太严重,躲在里面的人只要小心一点,不刻意外放精神力,就能够隐藏自己。

青木眯起眼睛,用力往前走了几步,无形的厚墙像遭遇破冰船的北冰洋的冰面一样被破开了。

一颗子弹朝青木飞来。

在这个距离下,子弹来得实在太快,青木必须小心应对。在刚刚被子弹锁定的那一刻,他就猛然停下,用精神力干扰子弹的轨迹。

“噗”一声,子弹打入旁边的岩石缝隙。

但第二颗子弹马上接着来了。

大概是感觉到巨大的威胁,这一次枪手不打算放过他,也不打算考较自己的枪法,而是疯狂地连续射出了数发子弹。

这却正是青木求之不得的。

他不在乎子弹多少,只要子弹上还附着着精神力,而子弹的速度并没有变快,无论来多少,他都能控制住。

从子弹撕裂精神屏障时留下的微弱而短暂的轨迹,青木可以判断出狙击手的具体位置。之所以需要连续数条轨迹,是因为这个塔卜精神屏障的中心是空的,那里没有精神力,子弹也没有轨迹。那里的轨迹需要青木自己脑补出来,仅仅一颗子弹是不够的,至少不够精确,而大致位置的话,即使不用精神力,只从子弹射击方向也早就判断出来了。

所有的子弹都无一例外地和青木擦身而过。

青木终于确定了那个人的位置,就在其中一堆石头后面,那里的岩石的形状和缝隙就像天然设计好的战地屏障,让枪手可以埋伏在后面,而山坡下面的人却看不到他。

当位置确定的那一刻,青木集中精神力,一下子就抓住了那个人的意识。

……

佩特鲁举着枪,躲在坚硬的岩石后面,他开始严重怀疑起自己的枪法来。

他一向很自信,无论是在佣兵时期,还是在海盗生涯里,他的枪法从不输给任何人。然而今天,他已经连续失误了十枪,连天上的一只鸟儿也打不中,这还是有着这个塔卜带来的精神力加成的情况下。

他觉得借助子弹的精神锁定功能已经不行了,必须要使用一下瞄准镜。

可是,当他想去把瞄准镜装到枪上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确定自己的血液循环正常,没有麻木和受伤,却无法控制肌肉和骨骼,就好像这具身体已经不再属于他,而是被另一个意识给控制了。

直到那个男人走近,他惊恐地看着他,然后用他唯一还能控制的喉部肌肉发出沙哑的声音问道:

“whoareyou”

351、怪人怪鸟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身荒漠迷彩,头上裹着褐色的头巾,和周围的岩石的色彩融为一体,唯一不同而显眼的是他那一大把沾了不少灰尘的红色胡子。他的脸看起来很消瘦,但身体健壮如牛,只不过此刻被青木控制住了,没法动弹。

其实控制住这个人并不容易。他的精神力不弱,青木估计他和经过精神开发训练后的候彪差不多。这种人本身就反映敏锐、战斗力强悍,精神力稍加训练进步就很可怕。

“你就是佩特鲁?”青木用英语问道。

佩特鲁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反驳,算是一种默认。他看向青木的眼神不是害怕,而是不甘和愤怒。青木不知道他在愤怒什么,明明他才是布置陷阱和持枪行凶的人。

他手里端着一把很长的狙击步枪,青木没有认出来是什么型号。枪的前端架在岩石上,后托顶着佩特鲁的右肩。

青木把枪从他手里拿下来,熟练地把枪拆开,枪膛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地上,那里有一个枪盒子,里面放着瞄准镜和其它一些不常见的部件,但没有弹夹和子弹。

这时候,青木已经收起了精神力,不再压制佩特鲁。

佩特鲁忽然恢复了自由,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了起来。这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但除此之外,他更是个亡命之徒。他曾无数次面对死亡的绝境,最终却凭借他无比冷静和凶残的本性以及出色的战斗技巧逃出了死神的手掌。

他的精神力不弱,但也不是他的强项。他知道自己无法和真正的精神高手对抗,所以他才会借助塔卜这个天然的精神屏障来躲避追杀,还要在外围设下那么多陷阱。他真正的强项是射击和搏斗,这是任何一个干过佣兵的人都擅长的本领。

佩特鲁不知道对面的家伙的精神力为什么突然松了下来,但他并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当他本能的惊跳起来时候,马上拧腰出腿,厚实的军用靴子踢向青木的裆部,同时右手拔出了随身带着的尼泊尔弯刀,反握刀柄,刀刃隐蔽在手臂后面,手肘横切向青木的脖子。

青木发现这个佩特鲁不但精神力和候彪相近,连动起手来的方式和能力也差不多,忍不住嘴角微微露出笑意。

他立起刚刚拆开的枪管,竖在胸前挡住佩特鲁横斩过来的一刀,右腿抬起,和佩特鲁踢过来的脚兑了一脚。

“叮”“噗”,悦耳的金属撞击声和沉闷的鞋子相碰的声音同时响起。

佩特鲁因为刚刚跳起来是一种本能反应,而攻击是在此基础上的临时调整,靠得是强悍的身体素质和过硬的格斗功夫,以及敏锐的应变能力,但身体毕竟在半空,平衡上吃了亏,一怼之下,库通一声跪了下去。

但他感应极快,马上就地打了个滚,离开可能被攻击的范围,翻身爬了起来,单膝跪地,一手撑在身边的岩石上,弓着背,握刀的另一手藏在背后,做好随时进攻的准备。

青木也没占到便宜,毕竟对方发动突然袭击,他是被动防御。当然,如果真要打的话,趁着对方倒地的机会,他完全可以化被动为主动,穷追猛打过去,对手大概也只能借着对地形的熟悉狼狈防守。但他没有这么做,倒不是像对候彪那样起了什么收买之心,而是完全不在乎。

相较于佩特鲁,青木更关心的是周围这些看似凌乱的大小不一的石头,有点像传说中的什么阵法,暗合着某种规律。

佩特鲁没有再继续进攻,而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从刚才那一击,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人不仅精神力强大,身手也不见得比自己差,自己看上去没什么胜算,而且对手外围还有帮手,那个女人已经上来了,看起来也不是个好惹的。

最关键的是,对面这个大热天穿风衣的奇怪家伙看上去不像马上要杀了自己的样子,那就说明他还有别的目的。

佩特鲁估计还是跟两年前他抢的那艘船有关。也许他们以为船上有什么宝贝落到了自己手里吧,如果那样的话,可以引他们从峡谷出海。

大海是他最后的依仗,只要到了海里,他就有更大的把握逃走。要知道,他是当代最著名的海盗,“红胡子二世”的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佩特鲁一边猜测一边思考着脱身之计。

青木仔细观察了一遍这里的岩石,发现这些石头都深入地下,看起来浑然天成,不像是人工摆上去的。石头的表面已经风化,和海边常见的礁岩一样。

苏蕙兰这时候也上来了,皱着眉说:“这里太奇怪了,怎么会形成这么强一个空心磁场?”

“磁场?”青木讶然道。

“你当然可以认为是精神力场,但说磁场更符合科学说法,虽然两者不尽一致。”苏蕙兰说。

青木恍然点头,也觉得磁场更说得通。因为这里并没有意识体的存在,完全就是产生于天地之间的东西,自然用磁场这样的说法更具有说服力。但他始终觉得这地方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为布置出来的。

不远处的佩特鲁突然不自在起来。

他刚刚朝眼前男人开过几枪,后来又动手过了两招,那个女人也差点落进他的陷阱,现在她们就在他面前自管自聊起天来,居然当他不存在一样。

你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了呢!

但是佩特鲁不敢有任何动作。一个男人已经难以对付,现在多了一个看起来同样难缠的女人。他刚才用眼角的余光看见女人穿过塔卜外围厚厚的精神屏障,如此的轻松,就像什么都不存在一样。难道这个女人是个精神木讷、反应迟钝的普通人?

不可能!佩特鲁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

而除了这两个人以外,天上还有一只虎视眈眈的看起来很晦气的鸟。

那只鸟突然发出呱一声长长的戾叫。

这叫声弄得佩特鲁心烦意乱,难受极了。

然后,他就看见乌鸦张开翅膀,斜斜地向下滑翔了过来,停在了那个奇怪的男人的头顶。

这看起来诡异极了——

大热天,一个男人,穿着风衣,脚上拖着拖鞋,头顶顶着一只黑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鸟。

而居然,那只鸟开口说话了,说的还是非常标准的英语:

“fuck!youshootme!”

352、我想租船

乌鸦用严厉的眼神瞪了佩特鲁一眼,然后骄傲地仰起头,就像战争胜利的一方正等着接受战败方的投降。

被苏蕙兰一起抱上来的酣然突然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发出一声厉嚎,从苏蕙兰怀里站起来,趴在她肩头,弓背炸毛,一脸狰狞地看着佩特鲁做出一副随时要攻击的样子。

乌鸦看到猫的样子说:“冷静!冷静!你的主人——我的朋友——虽然是根木头,但他一向讲义气,一定会为我出头的。”

酣然又朝佩特鲁吼了一声,这才收起炸开的毛,朝乌鸦喵呜一声叫,缩起身子,趴伏到苏蕙兰的怀里,只有眼睛还警惕地盯着佩特鲁。

那边的佩特鲁一脸无奈,心说这是什么情况啊!出来一只鸟会说话还不算,还有一只猫要闹哪样?

现场陷入了奇怪的静默。

乌鸦等了半天,见青木没反应,垂下头,对着青木的脸,晃了两下倒挂着脑袋,问道:

“嘿,你在等什么?他刚才朝我开枪了!whynot干掉他?至少要给他点color看看吧!我如果只是一只平凡的鸟,刚才就死了。死了!——doyouunderstand?i‘llneverseeyouagain!never!never!never……understand?”

大概是到挂着脑袋有点脑充血,它说着说着就晕起来,双爪不稳,一个倒栽葱从青木脑袋上掉下来。

青木连忙伸手在半空把鸟接住。

与此同时,苏蕙兰怀里的猫紧张地跳起来,伸长脖子喵呜一声叫。就连苏蕙兰也大为紧张,还以为煤老板真的受了伤。

乌鸦张开翅膀,浑身瘫软在青木双手中,吐出舌头,含混不清地说道:“就像这样——dead!”

青木抚摸着乌鸦的毛说:“这个地方有天然的精神屏障,给你做墓地倒是不错。”

乌鸦一骨碌翻身起来,拍打着翅膀飞回到青木的头顶:“呱呱,你不能这么不讲义气!要死也要回到吴中再死。”

苏蕙兰好奇地问道:“为什么?”

乌鸦说:“我可不想客死他乡。就算伤得再重,在死之前,我也一定会用尽全力,用我受伤的翅膀,飞回故乡,再看一眼巷口的那棵柳树,再和父老乡亲们说两句话!”

苏蕙兰赞扬道:“还真是只重情重义的鸟!”

青木笑道:“你是放不下如花的酱肘子吧?”

“呱……额……”乌鸦开始顾左右而言他,“那呱啥……这里为什么会有精神屏障?”又对着佩特鲁叫道,“嘿,man,你的子弹怎么回事儿?”

佩特鲁听着这只鸟一会儿说中文一会儿说英文,一脸懵逼。

他的身子因为保持着一个姿势太久而显得有些僵硬,但他又不敢放松下来,至少保持这种紧张的状态还有一搏的机会。而且,刚刚还是剑拔弩张的情况,总不能现在突然站起来放松放松腿脚吧,这又不是拳击擂台,还可以中场休息。

他当然不会去回答一只鸟的提问,但这么僵持下去也实在不是个办法。他身边可没有什么猫啊鸟啊之类的小动物来缓和气氛,看着对面奇怪的人鸟猫组合,佩特鲁突然很想养一条狗。

好在对面的女人终于对他说话了,而不再是那只讨厌的鸟。

“你是佩特鲁?”

“你们是谁?”

“我来向你租船出海,可是你的欢迎仪式似乎过分了,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客户的吗?”

“你们不是来杀我的?”

“我们为什么要杀你?”

佩特鲁谨慎地看着苏蕙兰,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小心地关注青木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直起了身子,但放在身后的拿刀的手却没有松开。

“我不租船。”他说。

“可我想租。”苏蕙兰说。

佩特鲁感觉自己遇到了一个无赖。

就像一个屠夫,遇到一个顾客非要从他的肉摊上买几条鱼回去。愤怒的屠夫不想跟无赖解释为什么肉摊上不卖鱼,但又不能挥起杀猪刀把无赖砍死,因为这个无赖的身边站着一个看上去随时能把他大卸八块的怪物。

佩特鲁有一种错觉,自己不是海盗,对面那两个才是。

“好吧,”他有点无奈地说,“峡谷后面有个海湾,那里停着我的船,你们要的话,随时开走吧。”

“不。”苏蕙兰说,“我们不是抢劫,我们只想租船,但我不会开船,所以你得给我们提供一位船长。我想这里最好的船长就是您了,佩特鲁先生!当然,我会付给你一笔可观的报酬。”

“我不缺钱。”佩特鲁说。

苏蕙兰笑道:“我知道您不缺钱。您是横扫亚丁湾的红胡子,令人闻风丧胆的巴巴罗萨二世!所以,我付给您的报酬当然不是钱。”

“那是什么?”

“自由。”

“自由?”

“是的,自由。”

佩特鲁眯起眼睛,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肌肉牵动着他的大胡子,一抖一抖的。

“自由?!哈哈,太可笑了!这里是太平洋,不是监狱!我开着我的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还需要什么样的自由?你能给我一艘银河战舰吗?”

“是吗?”苏蕙兰似笑非笑,“那你倒是回亚丁湾试试啊!”

佩特鲁眉头皱了皱,眼里充满了怒火。

“你劫掠过几乎全世界所有国家的商船。美国cia、英国mi6、以色列摩萨德、中国mss、澳大利亚asis、印度raw、德国bnd、法国dgse、俄罗斯svr、巴基斯坦isi,全部把你列为头号危险人物。还有沙特、埃及、索马里、埃塞俄比亚、新加坡、马来西亚、印尼、智利和阿根廷政府也都把你列入了通缉名单。这么多国家的海军和情报部门盯着你,你以为你躲在这儿会是个秘密?你还能开着船四处兜风?”

苏蕙兰像被课本一样背了一连串各国情报机构的名字,然后笑吟吟地说,

“之所以你能在南太平洋逍遥无事,那是因为你和索马里那些低级海盗不同。你讲原则、守规矩;你抢劫的时候每次只抢船上十分之一的货物,从不把人家的船抢光;你虽然也杀人无数,但只要商船配合你,你就不会滥杀无辜;你从不绑架船上的人质来勒索钱财,甚至你还利用你在索马里的影响力帮助美国、法国和西班牙解救过人质。用我们中国话来说,这叫‘盗亦有道’。”

“你很聪明,让美英中俄法几个大国都承了你的情,对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他小国自然就不敢多说什么,让你可以安安耽耽地躲在这个小岛上享清福。但你别忘了,当年你把阿三家的军舰和沙特几个王储的游轮折腾得可够呛,这个仇,人家不会忘记。他们是不敢开着军舰来太平洋找你的麻烦,但你也回不去印度洋和亚丁湾了吧?”

佩特鲁静静地听完,眼露震惊而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租船。”苏蕙兰说。

353、海盗之路

佩特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却逐渐黯淡下去。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说:“回不去就不回去了,我也不想回去了。亚丁湾的风浪太大,卡尔斯伯格是印度洋的墓地,阿拉伯海游荡着无尽的鬼魂……”

他像念经的圣徒般絮叨着,然后抬起头,朝远处看去,“这里风光秀美,气候宜人,就在这岛上平静地老去也挺好。”

苏蕙兰往前走了几步,用鞋子踢了踢地上的枪盒和弹壳,笑道:“好像不那么平静吧!”

佩特鲁沉默不语。

“告诉我,谁要杀你,让你布置这么多陷阱,以至于岛上的居民都把你当疯子?”苏蕙兰问道。

“和你无关。”佩特鲁说。

苏蕙兰说:“就算要养老,你也应该去爱丁堡,我知道你出生在那里。或者去美国,拉斯维加斯、德克萨斯,如果喜欢海的话,也可以去夏威夷,那里更安全,还可以把你的财富变现,而不是让它永沉海底,成为下一代伟大航道上海贼们争相杀夺的‘onepiece’。”

“谈何容易?”佩特鲁叹道,“你也说了,全世界都在通缉我,我怎么可能到那喧嚣之地去?那些道貌岸然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放过我?”

苏蕙兰说:“要说服阿三和沙特皇室放弃对你的追捕的确很难,但要给你换个身份去美国或者加拿大安度晚年我还是能做到的。”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给我的自由?”佩特鲁冷笑道,“如果我真要做,以我在海上积累的财富,再加上我救过的那些人多少会给我点面子帮帮我这个可怜人,我想你说的这个自由,我自己也能做到。”

“没错,只要肯花钱,你的确也能做到。但我所说的自由,不仅包括你,还有——”苏蕙兰抚摸着酣然背脊上柔软的毛,“你那被关在埃及监狱里的妻子——拉维耶!”

听到拉维耶的名字,佩特鲁浑身一震。那是他没有名分的妻子,在他还在当佣兵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时候的拉维耶被卖到意大利的一家高级俱乐部里给宾客服务,说白了就是妓院的妓女。佩特鲁一眼就看中了她,在初夜的竞争当中,他破坏规矩打伤了一个沙特富豪和他的保镖,并得罪了另一个佣兵界的大佬。

为了平息纷争,他拿出了当时所有的积蓄作为赔偿,带着拉维耶离开了俱乐部。他们在罗马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那是佩特鲁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但那些人并不打算放过他,不断地派人来骚扰和袭击。他们不得不迁居,从罗马到巴黎,从利物浦到慕尼黑……

逃亡的那几年穷困而且辛苦,但拉维耶却毫无怨言。她心甘情愿地跟着佩特鲁,就像一个尽职尽责的妻子。他们之间没有名分,但在那段艰苦的岁月里建立起来的坚贞不渝的爱,超越了世上一切罗曼蒂克史。

他们把这段逃亡史看成是幸福的旅行。他们去了很多国家,很多城市,除了因为贫穷而没能走得太远之外,他们几乎把欧洲能去的地方都去遍了。

直到后来他们去了开罗。

佩特鲁忘记了一点——埃及属于阿拉伯国家,而那个沙特富豪在阿拉伯世界拥有强大的影响力。

他们说动了埃及政府,以涉嫌恐怖分子的名义,把佩特鲁抓了起来。

他在开罗的监狱里呆了三个月。起初的时候,拉维耶还来看过她,但后来就不来了。他知道拉维耶出事了,于是在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他杀了三个狱警越狱而出。

拉维耶被关在开罗市郊区的一栋属于沙特富豪的别墅里。佩特鲁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佩特鲁一怒之下,把那个别墅里的人全都杀了。之后,他又潜入开罗市政厅,把正在那里和市长谈天的那个名叫默罕默德·拉扎德的富豪当着市长的面大卸了八块,把他的眼睛和生殖器用刀剜割下来,挂在了旗杆上。

这件事让他后来声名大振,但也坐实了恐怖分子的名头,而且几乎无法在陆地上立足,从而走上了海盗之路。

一位在阿拉伯世界有着非凡影响力的大人物,在埃及首都的市政厅里被人当着市长的面残忍的杀害,这件事让埃及政府十分难堪。埃及开始全国戒严,并且发出了红色通缉令。

佩特鲁无法在整个阿拉伯世界的围剿中带着拉维耶逃出去,在拉维耶的身体和心理渐渐恢复之后,他把她托付给一个信仰基督教的科普特人家庭。

他知道拉维耶藏不了多久,警察很快就会找到她。但只要他还活着,拉维耶就不会有事。拉维耶已经和佩特鲁连为一体,只要佩特鲁活着,拉维耶就能活着。佩特鲁这个名号越响亮、声名越狼藉、杀的人越多越凶残,拉维耶就能活得越好。那些打算对拉维耶不利的人总要想一想后果,考虑一下自己和家人还能活多少年。

所以,佩特鲁开始疯狂杀戮。在逃出埃及之前,他杀了当初帮助拉扎德抓拉维耶的官员,杀了对拉维耶动过手的警察,焚烧了警察局。

于是,人们都知道了,佩特鲁是个疯子。这个疯子为了他的女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逃出埃及以后,他来到了索马里,开始了他的海盗生涯。

他的能力在大海上一展无遗,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亡命之徒。他开始蓄发留须,红胡子佩特鲁的名号渐渐响彻整个阿拉伯海,所有经过亚丁湾的船只都在小心翼翼的谈论他。

当佩特鲁的船队越来越大,财富越来越多,他就越来越想念拉维耶。他甚至想过,等自己聚集起一只足以横行印度洋的队伍,沿着红海一路横扫回开罗去,把他的美人救出来。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在现代社会,海盗不可能像中世纪那样横行无忌。真正能横行无忌的,是那些大国的舰队。他们不来剿灭你,只是因为你还不够大。

佩特鲁清醒地看到这一点,所以他开始立规矩,也开始交朋友。

他规定只抢商船,不抢民船;每次只抢十分之一的财货,只要船上的人配合,就绝不杀人;但如果遇到黑船,比如走私、贩卖人口和公海赌博的,那就全部抢走,一个子儿也不留。

不过也有例外,那就是面对沙特和埃及的过往船只,他就不管你是黑是白了,全部抢光。除了不杀害贫民之外,他对那些阿拉伯富豪可没那么客气。他就是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他憎恶阿拉伯世界,憎恶埃及和沙特。他所有的恶行都是因为他们而起。

就因为这个,他在暗地里得到了美国、俄罗斯和基督教会的支持,这让他混得更加风生水起。

354、红胡子传奇

佩特鲁坚持一个原则——绝不绑架人质来向政府勒索钱财。

这一点保证了那些和他暗通款曲的国家对他的信任。

为了这一原则,他甚至从未尝试过绑架一些阿拉伯人来威胁埃及政府,以求他们放了拉维耶。他很清楚,那样做非但救不了拉维耶,还会让自己的名声变臭,并带来更多的敌人。

在整合索马里海盗的过程中,美国政府暗中提供了不少帮助,很多往来欧亚贸易的大企业和富豪们也愿意出钱买个平安,所以佩特鲁的事业看上去一帆风顺。

他帮助很多国家解救过人质,希望通过一些曲折的手段救出拉维耶。美国和法国都曾向埃及施压,要求埃及政府释放拉维耶,无论怎么算,佩特鲁的罪行都和他的女人无关。但他在埃及犯下的罪行实在太大,加上其他国家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为一个海盗开脱,所以埃及政府始终不肯放了拉维耶。

虽然没能把人救出来,但很多人都向佩特鲁保证过,包括一些政府官员的掮客和有影响力的富商。他们保证,拉维耶在埃及的监狱里可以过得很好,就和住在酒店里没什么两样。

佩特鲁派遣心腹之人去埃及看过,除了孤独之外,拉维耶的生活条件果然不错。这里面有那些掮客的功劳,而最主要的,还是佩特鲁凶名在外,谁也不愿意得罪他。万一这个疯子回来报复呢?

不过在印度洋到阿拉伯海一带的长期劫掠还是让佩特鲁得罪了不少人,比如印度这个拥有航母并一直梦想在印度洋上称霸进而控制海上黄金航道的大国。

佩特鲁曾试图向印度人示好,但阿三们似乎没有和他达成默契的意思,而当美国第五舰队对红胡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阿三的军舰开始在印度洋上主动为商船护航,尤其是阿拉伯的商船。

佩特鲁极力避免和印度海军的正面对抗,为此承担了很大的损失,不但活动范围被迫压缩,甚至失去了一些信任他的海上兄弟。

很多别的海盗头目开始明目张胆地反对佩特鲁,扬言要取代他,说他是政府养的走狗,制定的那些规矩都是狗屁,是为了帮助政府蚕食和消灭海盗,让亚丁湾的穷人永无翻身之地。

为了证明自己,在忍耐了一段时间以后,佩特鲁决定向全世界宣布,红胡子不是好惹的。

他先是通过国际军火贩子购买了两艘旧潜艇,满载弹药潜伏在卡尔斯伯格海岭一带。然后精心策划,亲自带领一群曾经和他一样纵横过佣兵界后来入伙当了海盗的精英,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沙特,在吉达港劫持了一支即将出红海的阿拉伯商船队。

海盗们假扮成阿拉伯人,按照船队既定的行程前往亚洲某个港口。船队在出亚丁湾时故意接近印度海军势力范围,然后遭遇小股海盗袭击,发出求救信号后,印度的一艘驱逐舰果然前来营救,并轻松击沉了来袭海盗快艇。

但商船已经因受到海盗攻击而发生了故障,在军舰护航下航行了一段路程后开始进水下沉。当然,这些也都是佩特鲁设计好的,目的就是要把自己的人转移到印度的军舰上去。

这艘远洋船的老板是沙特的王储,货物和船上的人员都非常重要,这一点印度海军通过他们的外交部得到了证实。所以,军舰在商船沉没前接收了全部的船员,并准备把他们送回亚丁湾和沙特进行交接。

佩特鲁带领的这批海盗精英当中有不少海军退伍老兵,对军舰并不陌生。在阿三军官们毫无防备之下,通过武力控制这艘驱逐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采取了更为稳妥的办法,从即将沉没的商船上抢救出一批掺了毒的可口食物,送到了舰艇的厨房。

在一顿和谐愉快的军民同欢晚宴之后,他们轻松控制住了这艘载有二百三十名印度官兵的战舰。

劫持军舰,这是现代海盗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红胡子佩特鲁成了第一人。

这件事情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印度海军得知他们的军舰被海盗劫持后大为震惊,一方面对外隐瞒消息,一方面派出舰队搜索营救。

偌大个印度洋,如果想把一艘驱逐舰藏起来,当然不难。但那样的话,佩特鲁就只能把它当私人收藏品藏在某个无人知道的港湾里,而且一点儿消息也不能漏出去,阿三们再不济,在这种事情上是绝不会让步的。

佩特鲁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拥有一支可以和大国抗衡的海上军队,所以没打算把驱逐舰占为己有。

他以舰艇为诱饵,带着前来营救的印度海军舰队,在卡尔斯伯格海岭和马尔代夫之间的广阔海面上玩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从印度海军的围剿中逃走。所以,在周旋了一周时间后,他们便被围困在了卡尔斯伯格海岭一侧。

当印度的猫以为逮住了耗子的时候,潜伏在那里的两艘潜艇突袭了他们,而一直在逃跑的被挟持的军舰也开始了反击。

最终的结果是,印军成功解救了他们的舰艇官兵,但他们不得不炸沉了自己被挟持的舰艇,另外还有三艘军舰遭到重创。

海盗们的损失虽然也不小,包括一艘潜艇被鱼雷击中后沉没,另有数十人在交火中死亡,但相对于对阵双方的实力而言,这点损失在外人眼里真的不算什么。

号称世界海洋强国之一、印度洋无敌的印度海军居然打不过一个海盗,这种事传出去可不是丢面子那么简单。所以阿三们打死也不承认这件事的存在,甚至不敢公开明面去报复佩特鲁,因为那样就坐实了他们被佩特鲁打败过。

而且他们自己也不相信一个海盗有胆子、有能力把他们的海军打成这样,怀疑这事是别的国家暗地里借海盗之名干的,目的是为了试探他们的实力,并打击他们在印度洋的扩张。中俄美澳都成了怀疑对象,甚至他们一度怀疑沙特和海盗有勾结。

印度的犹豫和退缩给了佩特鲁喘息发展的机会。

这一战极大地鼓舞了海盗们的信心,全世界的海盗都把红胡子佩特鲁当成偶像,认为他是当代的海盗之王。更多的精英开始加入他的组织,他的势力一度延伸到地中海和马六甲,甚至大西洋上也有人冒他的名头作案。

红胡子的声名如日中天,佩特鲁传奇的海盗生涯还在继续,甚至有人建议他干脆从咍丰角登陆,建立武装政府,占领整个索马里。如果成功了,他就是一国政府之首脑,拉维耶理所当然成了第一夫人,埃及政府就再也没有理由关着她了。

一些来自欧美的政治掮客们也暗示可以支持他的计划,佩特鲁也有点动心。如果再给他几年时间,做好充足的准备的话,说不定他真的能像当年的红胡子巴巴罗萨一样,从海盗起家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帝国。

佩特鲁雄心勃勃,直到他抢了一艘不该抢的船。

355、刺红行动

那艘船并不起眼,船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之所以引起佩特鲁的兴趣,完全是因为它是从埃及开出来的。

所有从埃及开出来的船,佩特鲁都定下了特别的规矩:

和政府没有关系的,就按照常规扣留十分之一的货物或者等值钱财;如果是科普特人的船只,那就直接放行;如果和埃及政府有关系,那他就不客气了,要么整船开走,要么把货物全部搬空,连燃油都不剩下一滴。船上的船员如果有愿意加入海盗的平民,他会欢迎,如果有人反抗,就格杀勿论。既不愿加入,也不反抗的,就让他们乘着没有燃油的船在海上飘荡,直到有人来救他们。

虽然埃及不是出口大国,但红胡子大盗的针对性行动严重阻碍了埃及的海上贸易,不光是本国船只出海的风险变大,而很多通过印度洋-红海的航线向埃及输送货物的贸易伙伴也都提高了至少十分之一的价格,以抵消他们可能遇上海盗的损失。

埃及政府不得不做出应对措施,抽调了更多海岸警卫队的力量前往亚丁湾一带巡逻。每次有大型货轮或邮轮出红海,海军都会派遣一艘穆巴拉克级护卫舰随行守护,这虽然大大增加了成本,但至少保证了埃及的海上正常贸易。

然而这艘船只是一艘普通的货轮,从红海开出来进入亚丁湾的时候并没有随行护航的军舰,从船的吃水线判断它装载的货物并不重,可能是棉花纺织品一类的轻便物资或者很占空间的陶瓷,这些都是埃及除原油外的重要出口物品。

看起来这只是一艘无关紧要的船,也许是科普特人的,所以连埃及政府都懒得照顾它。

这样一艘船当然不至于让伟大的红胡子亲自动手,所以他只是派遣了一小股海盗盯了上去。

他们准备按照佩特鲁制定的规矩来对付这艘船,然后向红胡子老大交差。然而,由七八艘快艇组成的小股海盗们却一去不回,仿佛被亚丁湾的风浪给吞噬了。

佩特鲁得到消息后很震惊。

亚丁湾是他们最熟悉的海域,这些从小在索马里长大的孩子划个独木舟都能从咍丰角到索科特拉岛走一个来回,怎么可能几十人同时消失在海上呢?

而且自从佩特鲁把海盗组织化以后,每一次行动都有专门负责通信的船和人在外围,船上有无线电通信设备,海盗们也人手一部采用加密频段的海事对讲机,就算和别国的海军相遇,也至少有时间报信,怎么可能七八条船几十个人同时就失踪了呢?

佩特鲁的第一直觉是,这是个陷阱。

在海上兴风作浪的几年里,埃及政府无时无刻不想致他于死地。他们曾经联合周边国家在亚丁湾海域联合开展了一场名为“刺红”的剿匪行动,意在除掉红胡子。

参与“刺红行动”的国家达到了二十一个,总共有五十多艘大型舰艇和两万多各国海军官兵巡弋在印度洋-阿拉伯海的海面上,如果仅看场面不看质量的话,甚至超过了美国主导的环太平洋演习,号称史上规模最大的海上联合反恐行动。

好在佩特鲁提前得到了风声,做了充足的准备,而明面上支援参与这场行动的几个大国都只是做做样子。

佩特鲁非常清楚,无论美国、中国还是俄罗斯,亚丁湾有没有海盗,这些国家其实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们在乎的是印度洋的海上控制权和在非洲的利益。

他充分利用了这一点,避开大国锋芒,让这些国家的军舰在海上互相制衡,并且故意送了一些人头给他们,好让他们在国际上维持一个好名声。

由于这些势力之间的角逐,本来欲借此机会扬威,并报复佩特鲁的印度海军却处处受到掣肘而缩手缩脚,完全施展不开。

剩下的一些小国海军,佩特鲁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只要避其锋锐,不要傻到去正面硬抗,就没什么大事。他把红胡子大军的船队藏在安全的地方,然后给兄弟们放了一次大假,让他们到地中海沿岸港口的赌场和妓院里好好放松了几周。

当然,“刺红”这么大规模的行动,不给他们一点儿甜头,不让他们抓一批海盗回去是不可能的。佩特鲁略施小计,来了个一石二鸟,把一些平时跟他不太合得来又有实力的海盗团伙推了出去。

行动结束的时候,多国联军确实收获颇丰,剿灭了不少海盗,号称还给了世界一个风平浪静的亚丁湾。

但实际上,“刺红”行动不但没有给佩特鲁造成什么大的损失,反而帮他清除了反对红胡子的势力,让他的实力得到进一步提升,而海盗组织内部也空前团结,几乎已经听不到反对红胡子的声音了。

埃及政府当然不甘心,后来又连续几次派遣军队对红胡子进行打击,除了海军,他们甚至动用了最精锐的闪电部队。

不过在佩特鲁看来,埃及的特种部队实在太菜。本来就是特种兵出身的他,如今有钱有势,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又怎么会怕他区区几个闪电部队的特种兵呢!

几次行动未果之后,埃及政府开始变得谨慎而狡诈起来。他们先是和索马里兰、邦特兰等索马里境内的武装力量合作,利用他们对红胡子势力上岸的忧心,分化打击红胡子的势力,同时,他们的剿匪行动也变得越来越讲究策略和计谋。

所以,佩特鲁怀疑那艘船是埃及政府设计的一个陷阱。

但作为新时代的海盗王者、亚丁湾海贼们的精神领袖,红胡子佩特鲁当然不能让手下的几十个兄弟白白失了踪。

他派人盯梢那艘看起来很普通的货船,但在货船的周边海域,并没有发现海军的踪迹,水下也没有潜艇。

货船出了亚丁湾后朝东南方向开去,看上去不像是去阿拉伯国家的贸易船,可能是前往亚洲或澳洲某地。

佩特鲁更加疑惑,他的兄弟们都去哪儿了?难道船上有绝世美女把这些好汉们的魂儿勾走了?

不管怎么样,佩特鲁决定上船看一看。于是,他把船截停,然后带着海盗们冲了上去。

奇怪的是,偌大一艘远洋货轮上,居然只有一个人。

356、梦境逃生

那人就坐在驾驶室里,悠闲地喝着咖啡,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慌张。冲进来的端着ak的海盗们对他来说就好像空气一样,直到佩特鲁进去的时候,他才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这很不正常。

通常来说,远洋货轮的船员们无论经历过多少风浪,见到海盗的时候都会很紧张,要么拼命反抗,要么跪地求饶。

佩特鲁也遇见过冷静的船长,他们会不卑不亢地和你进行谈判,开出一些合理的交换条件,以确保他的船员和货物的安全。一般这种人和船都会有些来头,船上也会有一些让抢劫者忌讳的防范措施,比如自毁起爆程序之类的。

但眼前这人看上去可没有要谈判的意思,他的眼里充满了不屑,就像世界足球先生在看一群孩子踢球。而这些孩子们的技术实在太烂,以至于他连看都不想看了,直到佩特鲁上场——这孩子看上去还能颠几个球!

一个人开一条大货船已经是咄咄怪事了,面对海盗的时候还能如此从容,这船上一定有什么古怪。

佩特鲁不是个鲁莽的人,当他想到这一点的时候,马上就做好了撤退的准备。该大胆的时候大胆,该拼命的时候拼命,但该谨慎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活不到今天,早就被对手扔进亚丁湾里喂鱼了。

他马上回头往外走。

从他踏进驾驶室,那个人抬眼看了他一眼,他感觉到不对,到他决定回头,总共也不会超过两秒钟。舱门理应就在他身后半米远的地方,只要退后一步,就会回到桥楼外的甲板上。

然而,他转身的时候,身后的舱门不见了。舱外的甲板、船舷、船外的海平面和远处天空,通通不见了。

眼前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光线从屋顶的天窗射进来,可以看见发霉的墙壁。

拉维耶被绑在屋子正面的一根十字架上,一个赤着上身的强壮的男人正用鞭子抽打她。拉维耶的衣服被打得稀烂,裸露的皮肤上到处都是伤痕,有些新鲜的血液汩汩流出,有些陈旧的伤则结着丑陋的痂,像魔鬼的鳞片。

佩特鲁的心一紧,忍不住惊呼起来:拉维耶!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一股清明的念头在心灵中升起,冲击着他的脑海。他明白,这不是真的,这是在做梦!

佩特鲁从小就有做清明梦的能力。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做过的很多梦,因为那种梦和真实经历一模一样,你很难分得清楚。他一度因此而抑郁,无法和其他人正常交流。直到很久以后,他在雇佣兵团里遇到了他到精神导师——牧师。

牧师是导师当兵时的外号,因为他喜欢给人做心理辅导。他告诉佩特鲁有关清明梦的知识,并训练他控制做梦的能力。牧师说这种精神的力量是上帝赐予的,只有得到上帝眷顾的人才能拥有。

牧师是个神奇的人,不但能控制做梦,还能进入别人的梦。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教佩特鲁怎么入梦,就在一次军事行动中被狙击手干掉了。

佩特鲁原本已经在牧师的引导下学会了控制梦境,只要修行再进一步,他就能学会更多的东西。按照牧师的说法,修行到了极致,就可以接近神。

但牧师死了。

牧师的死给了佩特鲁极大的精神打击,他发现精神力再强大,也挡不住巴雷特一枪。而精神训练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加上牧师死后,他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训练,所以他放弃了在精神修行之路上继续精进。

反正已经学会的精神力量也足够他用了。他能够控制自己的梦境,不再做那些可恶的难辨真假的梦;他在战斗中变得更加敏锐,尤其是对危险的直觉判断十分准确,这也是他多次化险为夷的秘密武器。

在后来的当兵和海盗生涯里,佩特鲁也遇到过一些拥有特殊精神能力的人,但都不如牧师那么强大。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被精神控制、被人催眠入梦的感觉了。

所以,当他刚刚踏上轮船的起居甲板,接近驾驶室的时候,虽然感觉到了一些异样,但他并没有多想。而当他走进驾驶室,和那个端着咖啡的人对视一眼的时候,他还是没能想到对方正在催眠自己,可能还包括上船的所有海盗。

佩特鲁只是直觉这条船很诡异,船上有危险。直到他想返身离开,看见正在遭受酷刑的拉维耶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催眠了,正在做梦。

如果是普通人,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梦境一定会坍塌。这时候也许会醒来,也许会被催眠者注意到他的精神能力,从而施加更高级的精神攻击。反正不管怎么样,佩特鲁知道,对方不会让自己活着醒过来,从而有机会开枪。

但佩特鲁不是普通人,他是接受过精神训练的人,他的精神力也许不强大,但正如牧师所言,他的天赋极高,拥有的潜力无限。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高手,前面那些人大概也是被他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的,甚至有可能通过梦境的控制,让海盗们自杀。

佩特鲁想到这些的同时,也在思考对策。

他决定先留在梦里,假装自己没有意识到什么。当然梦境里的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所以如果对方在他的梦里看着他的话,他不可能装得下去。

好在那人没有进入他的梦里。也许是海盗人太多,他一个个看不过来;也许是人家根本不屑于进来看你们这些如蝼蚁一般的人在做什么梦;也许是他在准备进一步的精神攻击手段,比如让这些做梦的海盗互相残杀什么的。

佩特鲁曾听牧师说过,真正的强者可以让一群人做同一个梦,也可以让人的梦境和实际环境结合起来,做梦的人就像在梦游一样,旁观者都难辨真假。但那样的精神强者极其少见,都是接近神一样的人。

佩特鲁尽量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让精神力出现大的波动。所以他任由梦境发展下去,而没有主动去干扰。

那个施刑人还在用力地抽打着鞭子,拉维耶的惨叫声响彻做耳旁。佩特鲁一边喊着拉维耶的名字,一边朝着行刑的地方走去。

然而这时候梦境走向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

鞭子抽打皮肉的声音还在啪啪地响,但执鞭的人却变成了佩特鲁自己。他麻木中带着点兴奋地挥舞着鞭子,而拉维耶的惨叫变成了呻吟,声音里居然还带着点满足的感觉。

这是潜意识的真实想法,还是上帝在开玩笑?佩特鲁差点被这一幕震惊到梦境坍塌,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逃脱这个梦境?

挣扎醒来,在第一时间开枪射死那个人,还是继续做梦等待时机?

357、等待死亡

佩特鲁选择了后者。

他曾经问过牧师,如果在战场上遇到像牧师一样的强者怎么办?

牧师说他算不上强者,并告诫佩特鲁千万不要去惹真正的精神觉醒大师。如果不幸在战场上遇到,那么一定要在第一时间凭本能开枪击杀,千万不要思考、使用计谋和计算成功概率,因为你所有的意识活动,都会暴露在他们面前。

凭借在战场上练就的本能反应朝对方开枪,是唯一杀死精神觉醒强者的机会。一旦错过了,你就再也不可能杀死对方,因为接下来,你很可能坠入梦境而不自知。即使你拥有清明梦能力,只要他的精神力量比你强大,你大脑中所有的一切都无法对他隐藏,你也无法摆脱他对你的意识的控制。

你很可能在梦里待上一辈子:

也许你会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也许会受点伤,总之你赚了些钱,从此金盆洗手不干了。你在巴黎或者威尼斯浪漫地幽会情人,最终有一天和你的天命之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然后生下孩子。当女人掏空了你的身体,家庭耗光了你的积蓄以后,你开始劳碌奔波。你也许会重回佣兵界,也许会厌倦战斗而宁可在码头上当个搬运工人。等你的孩子长大,你才有机会去打打高尔夫享受人生。

当老迈的你携着你同样老迈的妻子,在塞纳河畔的黄昏里对着夕阳回忆人生时,你以为自己和大多数人一样过了壮阔而平凡的一生,可实际上,你只不过在战壕里蹲了几分钟,然后被人一刀抹在脖子上,直到血液喷出来的时候,你才发现你的人生只是一场梦,而梦醒的时候就是死亡来临的时刻。

佩特鲁相信牧师的话。所以他知道,即使这时候主动让梦境坍塌,挣扎醒来,也未必能朝对手开枪。即使开了枪,也未必就是真实的,因为你根本没法判断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醒了。而一旦让对方察觉到了自己的企图,那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的海盗兄弟里最多有几个精神敏锐和天生精神力强大的家伙,却没有一个懂得精神觉醒的。他是唯一有希望活下来的,所以更不能冒险。

佩特鲁上船的时候海盗们已经检查了甲板和其他舱室,除了货舱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货物之外,的确只有驾驶室里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应该就是牧师所说的那种觉醒大师的级别了吧,至少很接近。牧师当年可没有办法一下子对付那么多人,否则他们当时的队伍早就成了战无不胜的王牌了,虽然牧师的确给队伍带来了很多次不可思议的胜利。

船上的海盗此刻应该和佩特鲁一样都被催眠了,进入了各自的梦境。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和现实完全不等同,确切地说,梦境里没有时间流逝,梦境的展开只是空间的不停叠加,你经历的时间并不是真正的时间,只是一种人类固有的观念和感觉而已。

虽然梦已经开始了很久,但此刻现实里,大概还停留在佩特鲁进入驾驶室后返身想走的那一刻,顶多那个人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吧。

他会站起来吗?佩特鲁不确定。

理论上来说,催眠不会致命,至少不会一下子致命。那个人看上去对他们这群海盗是如此不屑,大概也懒得用刀或枪把他们一个个杀掉吧。船上就他一个人,对他来说,处理尸体和清洗血迹就是件麻烦事了。

他也可以通过控制梦境让这些海盗跳海,牧师说过,真正的高手催眠可以让人进入梦游的状态,也就是做梦的人对外界环境是有反应的,他不会走错路,不会撞墙,但他经历的场景却是梦中的场景。

不过海盗们都是水里的蛟龙,跳海入水时的巨大冲击力和呛水时的应激反应一定会让人醒来,除非他隔着水还能继续催眠,那又能持续多久呢?只要一下子没有淹死,就有活下去的机会。

佩特鲁就等着这个机会。

这时候梦境还在继续,佩特鲁用力鞭打着心爱的拉维耶的躯体。他的潜意识里充满了爱怜和恨意的矛盾,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拉维耶的呻吟声在幽暗的房间里回荡。

看着细嫩的皮肉上绽开的伤痕和流出的血液,听着难以描述的靡靡之音,佩特鲁的身体莫名地兴奋起来。

他顺从着梦境的走向,不敢有丝毫的反抗,尽管潜意识深处的东西让他自己都感觉害怕。他怕他稍微一动用精神力,就被那个人觉察到。

过了一会儿,拉维耶的面容变得模糊起来,慢慢变成了一个阿拉伯人的样子,正是当初和他争抢拉维耶的沙特富豪。

怒火从佩特鲁的心底燃起,然而他却突然挥不动鞭子了。他的每一个动作都用尽了全力,但手臂就是软绵绵的毫无力气。

富豪狰狞的笑着,从十字架上走了下来。他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而旁边却传来了拉维耶的哭声。

佩特鲁扭头看去,拉维耶被人绑着,穿过一个门洞,一拐弯就消失了。

他连忙追上去,丢下手里的鞭子,随手一摸就摸出了一把ak步枪。

门洞外一片白茫茫的,看不清楚。佩特鲁知道那里是梦境的边界。他穿过门洞,看到左边沿着墙壁有一条小路,拉维耶的身影就在不远处的前方。

佩特鲁跟着走过去,路的尽头是一个开阔的露台,从露台的左侧下了几个台阶以后又是一条狭窄的小路,沿着小路前行不远,到了一大片开阔的草坪,草坪的对面有一个看着像大型仓库似的扁平房子。

有人打开了仓库的大门,拉维耶被人推推搡搡地走了进去,进去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说,快来救我啊!

佩特鲁始终保持着灵台中的那一丝清明,只不过他不敢让这丝清明过分表露出来,从而影响梦境的自然进行。随着梦中场景的转换,他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精神压制变弱了。这让他敢用更多的精神力量来思考,因为思考也需要调用记忆,很容易在梦境中展现出来。但对方只是催眠并控制了他们这群人,而没有进入他们的梦,所以只要不让精神出现大的波动,他的梦就不会引起对方的怀疑。

佩特鲁渐渐意识到,追着拉维耶前进的这段路,其实就是这艘船从驾驶室到货舱的路。那个门洞就是驾驶室的舱门,外面白茫茫的是天空的光线。左侧的小路是桥楼外的过道,过道后面的露台是起居甲板。从露台下去边上的小路是船舷,前方的草坪是船体中间的主甲板,草坪尽头的大平房就是货舱。

佩特鲁明白了,他和同伴们现在都在梦游,梦游的目的地是货舱。之前失踪的那一批海盗可能也被关在货舱的集装箱里,难怪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他不知道货舱里有什么,反正肯定不会是海盗派对,不会有红酒和香槟,等待他们的大概率是死亡,而且可能是世上最窝囊的死法。

358、木乃伊和海图

从驾驶室到货舱,最起码有四十米的距离和三米左右的落差高度。登船的海盗人数超过三十人,那个人可以在这么大的范围内控制三十个人做梦,这种能力的确超出了佩特鲁的想象。

佩特鲁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反抗。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在登上主甲板之前,从船舷上跳海逃生。

做出了这个决定以后,他丝毫没有犹豫,马上改变了自己的梦境,把记忆中的船只形貌调取了出来,和现在的梦境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他发现自己刚刚从起居甲板上下来,来到主甲板旁的船舷上,再往前走就上主甲板了。

在融合场景的同时,他也改变了自己的梦中行为,不再跟随拉维耶的呼唤,踏上草坪,而是往旁边一跃而起,冲向了梦中原本那片白蒙蒙的不可知之处,实际上就是船舷外的茫茫海面。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澎湃如巨浪的精神力席卷而来,像天神的巨手般擒住了他的意识。

强大的精神压迫让他有种窒息将死的感觉,然后,他就在梦中看到了那个端着咖啡的男人。

接着,梦境一变,他看见自己从万丈悬崖上跳了下来,那个男人就在悬疑上凝视着他,眼里有那么一丝愤怒,而嘴角却露出了邪恶的笑。

佩特鲁的身体在往下坠,越来越快。

这种梦每个人都做过,大多数人都会在落地前醒来。如果没有,那么大脑会认为你摔死了,意识会在大脑中模拟出自由落体撞击地面后所应有的感受,包括脑死亡的状态。于是,你就真的死了。天亮以后,你的尸体会被人发现在床上,医生会宣布你脑死亡。

佩特鲁当然知道这种梦的后果,所以很想马上让梦境坍塌,但他做不到。那个家伙还在悬崖上死死地瞪着他,强大的精神干扰让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脱离梦境。

要摔死了吗?

不!这只是个梦。我只是从船上跳下去,下面是海,我不会摔死,不会摔死!

尽管他一再暗示自己,但坠落的加速感和死亡的恐惧感还是在不断加强。他已经看不清悬崖上那个人,只有身下深不见底的山谷和周遭极速后退的风。

就在最后一刻,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他也不知道梦境和现实能不能同步,反正这是在强意识干扰下他唯一能做的动作。

终于,砰一声巨响,他的身体撞击在水面上,而在梦里,他落到了地面。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滩橡皮泥。

巨响过后,就是一片死寂,四周陷入黑暗,身体也失去了知觉,意识正慢慢涣散,只有舌尖那一点疼痛,如蹦极时系在腰间的保险绳,死死地拽住他。

拉维耶!

他喊出了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然后被吸入肺部的海水呛醒。他睁开眼睛,周围都是海水,一些不知是海藻还是垃圾的东西漂浮在眼前。头顶有一片巨大的黑云,那是轮船的影子。

佩特鲁知道自己终于脱离了噩梦。虽然这时候急需要一口新鲜的空气,不过他不敢冒头。凭借多年海盗生涯练就的良好水性,他朝着和船行相反的方向潜行了很长一段距离,直到和轮船相距甚远,才浮出水面。

他身上的大多数东西还在,包括武器和弹药。幸亏他已经是一方领袖,身上负重不多,要是像以前当佣兵时那样随身要背几十公斤东西,这时候肯定浮不上来了。另外,海事对讲机的防水功能很好,他试着接通了几十英里外接应的同伴,让人开着船来接他,并叮嘱手下带上一把l115a3——英国人制造的这种狙击枪射程超过一英里。

佩特鲁还清晰地记得牧师死的那一瞬间,子弹射中他的左眼,打掉了他半张脸。他相信,既然牧师无法防备超远程狙击枪,那么在海上,那个家伙再强,也不可能防住从一点五英里外射过来的子弹。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手。

当佩特鲁趴在快艇上,用瞄准镜锁定对方的时候,那家伙正站在起居甲板的侧舷上看风景。但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朝佩特鲁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佩特鲁感觉不好,果断地开了枪。

子弹以每秒九百米的速度射过去,需要大约两秒半的时间才能命中目标,而那家伙几乎就在佩特鲁开枪的瞬间扔掉了手里的咖啡杯,向舱室里跃了进去。佩特鲁连续开了两枪,都没能命中,只一眨眼他就躲进了舱室里看不见的死角。

佩特鲁并不沮丧,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当狙击枪都无法把对方干掉的时候,他再也不能顾及船上被催眠的那些弟兄的生死,像一切枭雄应有的魄力那样,果断地下了命令,让埋伏在水下悄悄跟踪潜行的潜艇开火,用鱼雷把整艘货轮炸毁。

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朝货轮的驾驶室发射了一枚火箭弹。

货轮在海上变成了一个火球,又很快被海水吞噬。谁也不会相信这船上曾经有一个精神高手,可以同时控制几十个人做梦。就连佩特鲁自己回忆起来的时候都觉得唏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只有上帝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上帝才不会关心这一切,管你有多牛逼,该上天堂的上天堂,该下地狱的就下地狱。

佩特鲁已经没有兴趣知道船上到底装了什么,以至于需要这样一位高手亲自押送,而且还只有他一个人,显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他必须在海上找找他的海盗兄弟,祈求海神保佑他们当中有人能幸存下来,至少也要捞回几具尸体。这些人大多数都有家人,在穷困混乱的索马里海边的小镇上,做好了饭,暖好了被窝,等着她们的男人、父亲和儿子回去。他们当海盗都是逼不得已,如果不是常年的战乱和贫穷,谁不愿意待在家里和妻儿老小在一起看电视呢!

不幸的是,海神没有把他的任何一个兄弟送回来,连尸体也找不见。然而,海盗们从海上漂浮的船只的碎片中捡回了一样奇特的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铁盒子,有点像缩小了的集装箱,不过外壳质地很好,在货轮的爆炸中一点儿也没有损伤。打开这个铁盒子以后,里面居然是一口厚实的水晶棺材,棺材里躺着一具木乃伊,木乃伊的胸口还放着一个小盒子。

海盗们是不会有什么文物保护意识的,他们只觉得带着一具死了不知道几百年还是几千年的尸体回去很不吉利,所以就把木乃伊沉入了海底,而只留下了那个木盒,并交给了佩特鲁。

佩特鲁看到木盒上有一个奇怪的标志——两个顶点连接在一起的三角形,中间有一小段竖线。

盒子里放着几张古老的海图,上面标示着一些岛屿的位置。

359、幽灵海域

那些海图是用羊皮纸绘制的,看起来非常古老。由于海图上只标注了岛屿和航线,没有明显的大陆轮廓,所以很难判断这些岛屿位于什么地方。

佩特鲁看过以后也没有太当回事,以为这只是一些盗墓贼或文物贩子弄出来的东西,大概是连同那具木乃伊一起准备走私到亚洲某地去,那里经常有一些变态的有钱人喜欢收藏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生锈的武器、装骨灰的瓷罐以及从死人的骨头等,还喜欢把从死人肛门里掏出来的玉器捏在手里摩来磨去。

这也正好符合他制定的规矩,凡是走私的船,除非事先和他打过招呼,否则就会被抢个精光,他才不在乎你们是哪个帮会的。只不过这次抢劫的代价有点大,损失了好几十个精锐手下,才得到了一具木乃伊和几张破地图,关键是木乃伊还被迷信的索马里海盗兄弟们扔进了海里。

这具木乃伊也不知道是哪个博物馆里流出来的,虽然可能很值钱,但佩特鲁不想去海里打捞古人的尸体,而且泡水之后的木乃伊的价值估计也要大打折扣了。

那几张羊皮海图倒是不错,他相信它们是几个世纪或者更久以前的某个海盗画的。地球上伟大的航海事业并不是始于贸易,而是始于海盗。正是他那些雄心勃勃而敬业的前辈们找到了大部分大陆,并精心测绘出了海洋和陆地的轮廓。

海图上标注的岛屿也许藏着海盗的宝藏。佩特鲁很小心地把它们珍藏了起来,时不时拿出来研究一番,但始终没能研究出海图所指究竟在哪里。

这次行动以后,佩特鲁继续招兵买马,准备实施他伟大的计划——从一个海盗向一个政治领袖的转变。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这件事会带来多么大的灾难,以至于他不得不离开亚丁湾,绕过大半个地球,躲到南太平洋来,而最后救他的,还是那几张破旧的海图。

他曾经以为如牧师那样的人在整个人类社会中都是极少的,至于在海上遇到的那个看起来比牧师还要强上很多的家伙应该更加稀有,也许不会比西非黑犀牛的数量多上多少。这种黑犀亚种曾经广泛地分布于大草原,后因捕杀过度而濒危,国际自然保护联盟早在2011年就宣布其灭绝,但佩特鲁的一个手下信誓旦旦地说他在喀麦隆和乍得交界的地方见过黑犀牛。

然而,在后来的一年多时间里,佩特鲁遭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被追杀和逃亡的经历。

第一个找上门的是一个小个子欧洲人,那人的精神能力大概和牧师差不多,这就足以制服佩特鲁了。不过那人的目的不是报复和杀了他,而是想要得到木乃伊和海图,因此让佩特鲁找到机会逃掉了。再次遇到那人的时候,如牧师所言那样,他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几乎是在本能驱使下,在一个合适的距离上,非常果断地一枪干掉了那个人。虽然他心里很想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属于什么组织,但他更清楚,他干掉对手的机会只有那么两三秒钟的时间。

子弹飞过索马里东海岸的丛林,打掉了那人半张脸。佩特鲁想起了牧师,死法简直如出一辙。当时击杀牧师的人也许和他一样知道精神强者的威胁吧。

佩特鲁开始怀疑精神强者也许并不稀少。从那以后,他重新开始按照当初牧师教他的方法修习精神力。

不过在随后一拨又一拨强者的追杀中,他来不及把自己变得更强,就走上了逃亡之路。强者的精神压制和防不胜防的梦境之路一度让佩特鲁绝望,好在他也在进步,而他的海盗帝国又足够庞大,无数海盗兄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让他活了下来。

佩特鲁猜测那具木乃伊和那些海图不是盗卖文物那么简单,但具体是什么却猜不出来。他也曾想过去海底把木乃伊打捞上来,连同海图一起交出去买个平安算了。但木乃伊坠海的地方水深可能有五千到六千英尺,一口能只躺一个人的小水晶棺材在沉入海底的过程中会随着洋流漂到哪里谁也说不准,打捞难度太大了。

另外,他明白自己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海图在他手里,如果交出了海图,很可能就被对方杀人灭口了。

亚丁湾待不下去,他开始了逃亡的生涯,几经辗转之后,他来到了南太平洋。在库克群岛和土布艾群岛一带躲了一阵以后,他突然发现那几张古老海图上标注的几个岛屿正是南太平洋海盆边缘地带,大约在西经150°和南纬30°周围七百海里范围内的广大区域。

海图上的岛屿并不全都能找到。一开始佩特鲁以为是海图标注错误,或者千百年时间里的海底火山运动让其中一些岛屿消失了,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一座突然出现的岛屿,才发现海图上标注的岛屿有很多都是幽灵岛。

这些幽灵岛很奇怪,如果你上了岛,你不会感觉到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一个普通的荒岛。但当你乘船离开后,可能一回头就发现岛屿不见了,而且在此后很长时间内甚至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它了。

佩特鲁不知道是一个怎样伟大的人把这里的幽灵岛都标注了出来,这看起来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如果没有手头这些海图,就算他把索马里的海盗们全部调过来,花上几十年也未必能弄清楚这里有几座岛。

海图的中心位置上画了一个三角形,以它为中心有许多放射状的直线,和周围的一些岛屿相连。还有一条垂直的线从三角形的顶点射出去,直接画到了图的边缘,看起来像是要连接到海图以外的某个地方。

佩特鲁不知道那个三角形代表什么,他曾很多次驾驶着船只到那片海域去看过,那里除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之外,什么也没有。

不过在那些和三角形用直线相连的岛屿上,佩特鲁找到了一些奇怪的石头堆,明显有人工垒砌的痕迹,像是岛上的原始土著留下的遗迹。

图上的岛也并不都是幽灵岛,有一些岛真实存在,甚至有人居住,其中最大的就是土布艾岛。那里也有一个堆着这样的石头的山坡,当地人说那是古老的祭坛,他们把它叫做塔卜,意为“禁忌之地”,凡人不得接近,否则就会触犯神灵,变成疯子。

360、隐约的不安

塔卜是古老的禁忌之地,未得到神灵启示的人是不能进入的。在土布艾和巴斯群岛,都流传着许多擅自进入塔卜而受到神灵惩罚的故事,有些人会染上奇怪的疾病,有些人会变成瞎子或哑巴,更多的是变成疯子。

佩特鲁对此将信将疑。他不是个完全的无神论者,但也不是迷信的人。如果说塔卜是土著人祖先设立的祭坛,这些海图上为什么要作上特殊的标记?他相信画图的人是一个大海盗,而不可能是生活在南方群岛上的毛利人的祖先。海盗可能会敬畏海神,但绝不会在意几个土著的小祭坛。

而且海图上显示这些东西在方圆一千海里以内的岛屿上都有分布,太平洋上的土著在人种和信仰上分化很严重,不可能在这么大范围内有统一的祭神仪式。如果当年的毛利人或者什么其他人种曾经统一过这里,留下了如此广泛的遗迹,那么新西兰、澳大利亚甚至智力都应该能找到相应的线索。

所以佩特鲁认为,这些塔卜很可能不是什么毛利土著祖先留下的遗迹,而是当年画图的海盗留下的。这里面很可能藏着某个秘密,比如一艘价值连城的沉船、一宗巨大的宝藏的位置,或者隐蔽的海盗的老巢。

佩特鲁猜测海图中心那个三角形是真正的秘密所在,而所有的线索,都在周边分布的这些拥有塔卜的岛屿上。

太平洋上的这些岛屿已经够隐蔽了,而塔卜的存在让当地人也不敢靠近,这给佩特鲁提供了最好的藏身之处。

他先是在巴斯群岛附近找到了一个有塔卜的无人荒岛,在上面躲了起来。

开始的时候,他也只在塔卜外围生活,毕竟这里流传着那么多关于塔卜禁忌的传闻,他可不想自己变成疯子。不过作为一个海盗,前辈留下的线索实在太有诱惑力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佩特鲁还是走进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石头堆里。

进去以后,佩特鲁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随便进入塔卜的人会变成疯子。

这些石头堆就像一个巨大的精神能量阵,人一进来,意识就会受到强大的精神上的冲击,普通人进入这里,自我意识很可能失控,不是变成疯子就是变成傻子。

即使在牧师的指导下接受过觉醒训练,佩特鲁也差点着了道。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才适应这种精神冲击。而且据他观察,这里的精神力量可能来自某种古老的残留,这些塔卜在遥远的某个过去,肯定比现在更加强大和可怕。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石头会有精神力量,就好像地下埋着千年老妖似的。这让他联想起了很多事情——

当初被偷运现在已沉入海底的木乃伊、原来和木乃伊放在一起现今在他手里的海图、独自押运一艘货船的比牧师还强的精神强者……

这些东西和南太平洋岛上这些神秘的塔卜联系起来,勾勒出一些模糊的事件真相的轮廓。他知道了——

被他抢的那艘船不是开往亚洲某地的走私船,它真正的目的地是南太平洋的某个幽灵岛,或者被幽灵岛围起来的那个三角形地带。

为什么要把一个已经死了也许几千年的木乃伊运到这里来呢?

佩特鲁隐隐有种莫名的不安。

他想离开这里,自己很可能闯进了对方的巢穴。但是他转念一想,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而且,他们既然追着他要海图,那就说明这份海图可能是唯一的,他们很可能没有这里的确切坐标,至少不知道所有幽灵岛的位置。

于是,佩特鲁继续躲在岛上。为了生活方便,他搬到了土布艾岛。这里有两千多土著居民,旅游业开发得也还不错,在并不发达的南方群岛边缘岛屿中,生活还算便利。而这个岛上恰巧也有一个塔卜,就在全岛最荒凉的角落里。

他在塔卜山坡后面的峡谷里住了下来,那里有一个海湾,可以停靠他的船只。他在周围布置了许多陷阱,到处都是他藏起来的武器。

佩特鲁并没有隐姓埋名,因为他知道,作为全球最出名的海盗,他的行踪不太可能成为秘密。那些人如果一定要找到他,那么早晚会找到这里来。所以他干脆继续使用佩特鲁这个名字,和岛上的居民打交道。

当然,他只在必要的时候才和别人接触,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山上的塔卜呆着。岛上的人一开始想驱逐他,认为这个外地人冒犯了这里的神灵和祖先,但他们哪里对付得了这个敢和印度海军硬杠、令各国政府头痛无比的海盗之王。岛上的许多年轻人被他教训过,不过他很聪明,做事分寸拿捏得很好,靠着“打你一棒子,再给你一块糖吃”的策略,他既让土著们对他的武力感到害怕,又让他们对他的慷慨恋恋不舍。看在钱的份上,土布艾岛的居民没有再驱赶他,只在背后都说他是个被神灵惩罚的疯子,让年轻人和孩子们都远离他。

佩特鲁也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除了土布艾岛,他还在另外两个无人的小岛上储备了食物和武器。

安顿好以后,他就驾驶着船只,在各个岛屿间穿梭,想把海图上的幽灵岛全部找到,从而进一步找到有关木乃伊、塔卜和精神力之间的秘密。

除此之外,他就躲在塔卜里,那里无人侵犯,而且是个很好的修炼精神力的地方。这段时间,他的精神力长进飞快,虽然由于没有名师指点,他并不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凭着感觉瞎练。

然后,在一次偶然的射击中,他发现长期放在塔卜里面的枪和子弹居然也有了微弱的精神能量,就好像它有了原始的意识,如万物生长之初,在生命之泉中孕育出来的那个最早的混沌的意识。

当他瞄准猎物的时候,子弹似乎可以计算出它自己的飞行轨迹,配合佩特鲁的意念精神来锁定目标。这让他摆脱了瞄准镜,使用肉眼就可以远距离瞄准目标,而且射击的准度一点儿也不比使用仪器差,甚至更好。

佩特鲁知道这可能是一种错觉,因为远程狙击不是简单的直线射击,它还要根据子弹的质量、初速度、当时的风力、风向、空气湿度来进行精密的计算,最后还要加上一点狙击手自己的经验和感觉。就算子弹拥有了原始的意识,也不可能在荒岛上突然学会了牛顿三大定律。应该是佩特鲁自己锁定了目标,子弹在其中只是起到了某种微妙的精神桥接作用,但在表意识感觉中,就像是子弹自动锁定了目标。

361、入谁的梦

“你能让他们放了拉维耶?”面对苏蕙兰的许诺,佩特鲁的眼神里露出些许期待,随即又摇了摇头,“不,不可能。阿拉伯人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了她。”

他曾经在法国当过佣兵,后来又帮助法国政府解决过一场人质危机,法国政府明面上出面帮他向埃及施压,要求放了拉维耶,在加上暗地里美英的协助,都没能说动埃及政府。佩特鲁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能做到几个大国政府都做不到的事情。

苏蕙兰说:“我在埃及认识一些有头有脸的人。还有我这位朋友——”她指了一下青木,“他在联合国的地位举足轻重。我们有信心让埃及政府放了拉维耶。”

佩特鲁将信将疑地看着眼前这两个奇怪的人——头上停着乌鸦的男人和怀里抱着猫的女人。

“如果他们不肯放呢?”他问道。

“那我们就去埃及帮你把她救出来。”苏蕙兰说。

青木刚刚听到苏蕙兰说认识埃及的高层人物,以为是真的,但听她说起自己在联合国地位举足轻重,就知道在胡说八道了。也就那句“去埃及把人救出来”可以是真的,大概这才是苏蕙兰的真实计划。

青木觉得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她真的是个大学教授?她来南太平真是为了协助调查科考船的事吗?她为什么一来就要找海盗佩特鲁,而且对他的底细知道得那么清楚?

佩特鲁显然也并不怎么相信苏蕙兰这些骗三岁小孩的话,看青木那副怪样子也和联合国扯不上什么关系,何况一个在联合国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人怎么会孤身到这个岛上来呢!

不过他对去埃及救人的计划产生了兴趣。自从被迫离开亚丁湾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拉维耶的消息了。在过去,拉维耶活得好不好,取决于红胡子的事业顺利不顺利。红胡子的凶名越大,他们就越不敢对拉维耶怎么样。

佩特鲁不知道他逃亡以后,埃及政府的那些混账官僚会不会把对他的恨都报复在拉维耶身上。他爱拉维耶,每天都在想怎么把心爱的女人救出来。但他现在自己活下去都变得困难,根本无力去救人。

他已经感受到了眼前这两个人的身上所具有的能量。女人先不说,只说这个穿着怪异的男人和他头顶的乌鸦,刚才所爆发出来的精神力量和身手实在太过可怕。

佩特鲁曾经以为无论多么强大的精神力,在现代武器面前都不堪一击,哪怕海上那个精神高手,给他的感觉也只不过是对危险的直觉十分敏锐,提前预判躲开了狙击枪射出的子弹,但后来还是死于鱼雷和火箭弹的攻击之下。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他不但没有躲避,反而迎着子弹冲了上来,仿佛子弹的攻击对他无效一般,而佩特鲁百发百中的枪法突然就失灵了。当他冲到他近前的时候,那强大的精神压迫让佩特鲁震惊。

佩特鲁很早就设想过,如果牧师还活着,他和牧师带领一支精锐特种兵队伍,提前准备个半年,找好内应,从开罗监狱里救出一个人的可能性还是有的。而眼前这个男人显然比牧师要强大很多,如果有他们这样的人帮助,说不定真的可以救出拉维耶。

“我怎么相信你?”佩特鲁问道。

“原本我也很纠结这个问题,怎么才能让你相信我呢?但现在这个问题不再是问题了。”苏蕙兰笑着说,“既然你也是觉醒者,你应该明白,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我们可以来一场开诚布公的潜意识对话和约定,可以在你的梦里,也可以在我的梦里,或者……”

她看了一眼青木,突然想起那是个无梦之人,才发现现场已经没有第三个可以做梦的人了,就只好把后面的话收回去,抚摸着怀里的猫身上柔软的毛说,“都随你!”

佩特鲁知道女人提出的建议是合理的,在潜意识状态下,虽然他无处隐藏自己的秘密,很可能把最后的保命手段给暴露出来,但同样对方不施加精神威压的情况下也无法欺骗他,如果要故意制造幻境和错觉,她直接催眠他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呢?他相信当初的牧师能做到的事,眼前这两个人更可以轻易做到。

佩特鲁不太确定女人会不会有什么别的企图或阴谋,因此沉吟不语。

进入自己的梦里,就意味着自己所有的大脑记忆都可以随时被提取,而进入女人的梦里,就相当于到了对方的主场,他心里没底。衡量了半天,佩特鲁看到了女人怀里的猫,眼睛一亮,说:

“就去它梦里吧。”

高手可以进入他人梦境,这一点牧师向他证明过无数次,也带他体验过。牧师说过动物也有精神力,甚至某些动物的精神力非常敏锐而强大,比如猫科动物。老虎扑过来的时候散发出的精神威势超过大多数人类和动物,有时候猎物如正面受到精神压制时甚至会忘记逃跑,站在原地乖乖束手待毙。

他们在丛林里曾经用精神干扰来控制过一些动物,但牧师从来没说过人可以催眠和进入动物的梦。佩特鲁看到那只猫的时候,突发奇想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得意地笑了起来,就像上学的时候给同班的学霸出了一道难题那样开心。

苏蕙兰也没想到佩特鲁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能求助般看向青木:“可以吗?”

说起来酣然毕竟是青木的猫,能不能进酣然的梦必须征求青木的意见。而且,苏蕙兰早就看出,酣然和煤老板一样身怀绝技,可不是普通的宠物。

看到青木点头后,她朝佩特鲁微微一笑,说:“好。”

佩特鲁听到苏蕙兰这么爽快地说好,一下子愣住了,心中刚刚升起的戏弄学霸的愉悦感一下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不甘和失落。因为那道在他看来无解的难题,学霸只花了两秒钟就做出来了。

然而,佩特鲁还没来得及消化自己的情绪,眼前就恍惚了一下。其他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只是苏蕙兰手里的那只橘黄色的肥猫突然不见了。

而就在塔卜的石阵中心最高的那块岩石上,蹲着一只浑身洁白如雪,除了粉红的唇和宝石般的眼睛,就再也没有一丝杂色的白猫。

362、原来是她

白猫站立的地方和他隔着大约十几步的距离。这之间的空气像夏日受到日光炙烤的柏油路面一样蒸腾起来,仿佛岩石底下埋藏着炽热的岩浆。

佩特鲁突然感觉到很压抑,呼吸变得粘稠而难以为继。他的眼神也不大灵光起来,远处的景物看得不甚清楚。

他揉了揉眼睛,就看见了拉维耶,穿着他们当初在台伯河畔拥吻时那套紫蓝色的连衣裙,在白猫和他中间的那片变换的光影里,如全息投影一般,款款朝他微笑。

佩特鲁一刹那明白过来,自己入梦了。但这是谁的梦呢?我的?还是这个女人的?还是那只猫的?

如果这是别人的梦,为什么能看到拉维耶?就算他们见过拉维耶,也不可能见过这个样子的拉维耶——那是年轻的他们在罗马度过最幸福时光时的样子。

如果是自己的梦,佩特鲁可从没见过那只白猫。他听说过泰国皇室喜欢养一种白色的猫,但他从未见过。而且他明显感觉到那只猫是一个意识实体,即使隔得这么远,他还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冷峻而强烈的精神气息,绝不是他的意识借助记忆创造出来的东西。

拉维耶在朝他招手。

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佩特鲁不受控制地朝着拉维耶一步步走去。拉维耶朝他伸出手,他也伸出手,及至靠近时,指间触碰,一股电流般的感觉传遍佩特鲁的全身。他兴奋而又难过,轻轻拉过拉维耶的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拥住她说:

“拉维耶,我爱你!”

拉维耶在他的怀里轻声啜泣,责怪他把她一个人丢在埃及的监狱里太久太久。佩特鲁的内心经受着无比的自责和痛苦的煎熬,只能紧紧搂住拉维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他感觉到怀里的拉维耶融化了,变成了一滩泪水,一半沾湿了他的襟怀,一半漂浮在空气中,化作一朵带雨的云彩,朝远处飘去。

佩特鲁起身去追,忽然觉得一阵恍惚,就像穿过了一层肥皂泡的薄膜,从一个泡泡走进另一个泡泡里。

雨云不见了,那只白猫清晰起来,张开粉红的唇,朝他喵呜叫了一声。佩特鲁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像石头一样撞击在他的胸口。

他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刻,他真的已经在那只猫的梦里了。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只黄猫,在梦里会变成一只白猫?这就好像一个印第安人做梦的时候,潜意识把自己变成个斯拉夫人那样不可思议。

……

青木看着苏蕙兰引酣然和佩特鲁同时入梦,两个梦交叠在一起,然后佩特鲁自己走进了酣然的梦里,不得不佩服苏蕙兰对梦境的精微控制。

她让佩特鲁入梦的手段十分巧妙而柔和,不像青木当初带领胡杏进入夏文远的梦时那样简单粗暴,虽然当时有青木教导胡杏的因素在,即便没有那个因素,青木大概也不会如此细腻的去控制精神力,这也许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青木这样猜测。

在如雪的梦里,佩特鲁和苏蕙兰已经开始在交谈。佩特鲁开始讲述他的过往故事,以及为什么要来这里,一幕幕由他的潜意识调用记忆构成的流动的镜像就像电影一样播放着。

红胡子海盗的故事固然惊心动魄,但青木此刻的注意力却完全在苏蕙兰身上,因为刚才苏蕙兰在发动催眠的时候,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

虽然这香味很淡,淡到就像柳营巷那棵老柳树上在冰雪尚未消融时冒出的第一颗新芽所散发出来的淡味,即使你凑近了闻,也闻不到春天的味道,但对于一个见过春天的人来说,它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春天要来了。

青木想起了那个夏天的潮湿的夜晚,在酒吧最昏暗的角落里,一个看不清面貌的女子,浑身散发出的令人难以抵御的香味。

那还要追述到故事的开始——

那一天青木顶替梅以求教授去刑侦队帮史大壮审讯了赵鹏程。审讯结束后胡杏送他回柳营巷,路上给他买了个打火机,后来的毕生花还因为那个打火机而醋意大发。

那天下午,他在自己的工作室里见到了当时看起来老实巴交的马福庆,还有马福庆梦里那个后来被证实是他妻子的可怜的无头女人。

那天晚上是莫语第一次到酒吧来唱歌,他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在梦游。后来莫语讲述了关于镜子的故事,青木第一次听到了司徒的名字。

很多后来变得极其复杂的故事,都在那一天开了头。青木的生活就像一团乱麻,就在那一天被扯出了线头,直到今天,线越来越长,乱麻却还是乱麻,只不过从一团分成了几团。

然而,在所有发生的事情中,最让青木印象深刻,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的,却是酒吧昏暗角落里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身上发出的沁人心脾的香味,以及她画在桌上的那个神秘符号。

在滇南的时候,青木领教过一个身上有着相似香味的女人——杜鹃。但不同的是,杜鹃是被杜瓦从小泡在香性药物里长大的,所以浑身都带着香味。

而那个女人不同。她的香味不是来自她的身体,也不是口齿,而是一种精神上的催眠手段。她的精神力直击你的大脑中的嗅觉中枢,让你直接“闻”到了香味,却不需要化学分子进入你的鼻腔来刺激嗅觉神经系统的末端。

那个晚上,青木始终没有看清女人的脸,因为灯光太暗,因为香味实在太浓。女人在桌上画下了一个令青木迷茫,却在此后的一系列事件中始终和他息息相关的符号——那个像时间沙漏一样的符号,梅以求说那是代表时间和空间的镜像符号,杜瓦说那是觉醒者联盟的标志。

除了香味、符号,那一晚,他还能记起的,就是女人冲进大雨里的背影。

青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他在梅教授的实验室第一次见到苏蕙兰的背影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当时没想起来,大概是实验室里不够潮湿,光线不够黯淡,那天也没有下雨的缘故。

他心念微微一动,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

白猫的梦中的场景就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一朵乌云飘来,低低地悬在他们的头顶,光线暗了下来。

白猫和苏蕙兰同时转头看向青木。青木朝她们笑笑,示意她们继续。

接着,雨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

站在青木头顶的乌鸦低头说:“嘿,你干嘛?这样会淋着她们的。我的如雪,那么美丽的毛,你要让她们淋雨吗?”

青木笑道:“她们会怕淋雨吗?”

雨下大了。

苏蕙兰此刻背对着青木。

青木看见昏暗的天光下、淅沥的雨中,女人的玲珑而模糊的背影。

就是她!

青木再一次确定了。

正在“讲故事”的佩特鲁也感觉到了下雨,停下来抬头看天。苏蕙兰用精神力护住他,防止他受到影响。

然而,身上传来的冰凉和湿漉漉的感觉明白无误的告诉她——是真的下雨了,不仅是梦!

363、意外的收获

苏蕙兰抬头看天,怀里的酣然被雨淋到,喵呜叫了一声。

佩特鲁就站在不远处,身体还保持着那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姿势,脸上却露出茫然的表情。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在做梦还是在别人的梦里?

当连梦都变得不真实的时候,佩特鲁才知道,精神强者的境界可以到达的高度不是现在的他可以企及甚至想象的。

看着天上的阴云和淅淅沥沥的飘落的雨,苏蕙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青木说:“没什么,恰巧下雨了而已,我刚才只是把场景移到了如雪的梦里。”

苏蕙兰说:“我差点以为你是个能呼风唤雨的千年老妖!”

青木笑了笑,说:“你们怎么不聊了?”

苏蕙兰看着佩特鲁说:“下雨了,换个地方吧?”

佩特鲁如梦方醒,放松了紧绷的身体,仔细体会了一下,确定自己已经不在任何人的梦里了,伸手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长出一口气,说:“跟我来。”

佩特鲁转身朝山坡的另一边走去。

苏蕙兰说:“我的行李箱还在树林里,你们先走。”

青木说:“我去拿吧,女士淋湿了衣服可不好看。”

苏蕙兰说:“那就辛苦你啦,绅士!”

佩特鲁回头对青木说:“山后峡谷左边有两间木屋,不过我不住那儿,我住在木屋后面的山洞里,那地方有点隐蔽。”

青木指着头顶的乌鸦说:“放心,我有向导。”

回到树林的时候,乌鸦问青木:“嘿,你到底是不是千年老妖?”

青木诧异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乌鸦说:“呱呱,我觉得苏女人怀疑得有道理,我常常觉得你不是个正常人,但从来没有总结出这么有内涵的名词来——千年老妖!呱呱!或许是根千年的老木头!”

青木笑道:“我要是千年老木头,你就是千年老鸟!”

乌鸦抬起头想了半天,终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名头。

一滴雨水滴进了它的眼睛,它呱一声大叫,举起翅膀遮住头说:“可我刚才飞在天上明明没有下雨的兆头,这片雨云是从哪儿来的?”

青木说:“我也搞不懂,可能是海岛上的气候就是这样吧!另外,你不觉得这地方很奇怪吗?”

乌鸦点头说:“是呱是呱,山坡上光秃秃的,一根毛都不长,上面罩着一个看不见的精神罩子,还有那个家伙的枪,为什么能精神锁定?”

青木说:“我怀疑这地下埋着很强的放射性物质,所以这里才会寸草不生。佩特鲁肯定是把武器长期存放在这里,很可能为了不让人发现,还是埋在土里的,子弹长期受到放射性污染,也就具有了同样的放射性质。”

乌鸦呱一下跳起来:“什么!放射性物质!那我们会不会得癌症?会不会基因突变?哦,天哪,我可不想变成丑陋的史前怪鸟的样子。”

青木说:“这就难说啦!”

……

他们回到山坡上的时候,苏蕙兰和佩特鲁已经走得没影了。青木就拉着箱子,从山坡后面下去,进了山后的峡谷。

佩特鲁住的地方果然不太好找,那两间木屋看样子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居处在山崖上一个很隐蔽的山洞里。不仔细搜索的话,从外面很难发现这个山洞,而从山洞口往外看的话,视野却非常好,可以看见整个峡谷外面的海湾,唯一一条从塔卜那里下来的山路上的情形也能一览无遗。

山洞里面很干燥,配置了基本的生活用品,还有灯和电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拉来的电线。

青木进去的时候,酣然正趴在那张简易的木榻上吃东西,看样子佩特鲁的“家”里存着不少好吃的。

苏蕙兰和佩特鲁隔着石桌面对面坐着,桌上摊着几张破旧的羊皮地图。

关于红胡子的故事,青木已经在刚才如雪的梦里听佩特鲁“讲”过了,所以大概也知道这些地图是怎么来的。

佩特鲁看见青木进来,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又递了一块干毛巾过来。

青木说了声谢谢,用毛巾擦了擦湿了的头发和乌鸦的羽毛,走过去在石桌边坐了下来。靠近苏蕙兰身子的时候,他鼻子用力嗅了嗅,什么也没有闻到,但他的脑子里固执地出现了那个夏日酒吧夜晚的情景。

苏蕙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问道:“怎么了?”

青木笑笑,说:“你很香。”

苏蕙兰摸不准青木是察觉到了什么,还是只是男人在女人面前说的调情的话。她保养得很好,如果不看气质仅看相貌和皮肤的话,她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少女。这就已经够吸引人了,而她的气质却更加动人。在她这样美丽的女性面前,是个男人心中多多少少会翻起那么一点儿涟漪。

不过这根木头也会调情吗?苏蕙兰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一定是刚才在利用“香眠”法催眠佩特鲁的时候露出了马脚。

这其实是一种很古老的催眠方法。在几千年前,就有人利用特殊植物的芳香来迷惑人的神志,从而大大降低对方在精神上的抵抗。

不过,香眠是一种精神手段,是直接作用于大脑的嗅觉中枢的,并不会有芳香性的化学分子在空气中散布。照理说,只有被催眠的人能感受到,旁边的人是无法“闻到”香味的。

苏蕙兰不再多想这个问题,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问他,而且她相信,青木也有很多问题要问她,只不过现在不是时候而已。

她看着桌上的羊皮纸,问道:“这就是你从他们手上抢的东西?”

佩特鲁点点头:“是的。”

苏蕙兰把海图拿起来,对着山洞口照进来的光线看了看,叹道:“真是意外的收获啊!”

佩特鲁问:“你知道这是什么?”

青木也好奇地看着苏蕙兰。

“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苏蕙兰把海图重新铺在桌上,指着图中心那个三角形说,“这就是那个海底金字塔的位置,也是我们的科考船出事的地方。”

青木惊讶地朝桌上的海图看去。这些泛黄的羊皮纸被拼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完整的海图。图上分布着许多岛屿,岛屿和岛屿之间的海上画着一些帆船,但船帆并不一样,有些是单桅的,有些是双桅的,也有三桅的。他不懂航海,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含义。

海图中间有个像发光的太阳一样的三角形,散射出的许多线条,每一条线都和周围的岛屿相连,只有其中一条朝下垂直的线,从三角形的中心开始,穿过下部的顶点,一直连接到地图边缘,看起来那里好像还有一座岛屿没有被画在地图里。

可是青木马上想起了那个符号,想起了和梅教授无数次探讨过的镜像金字塔模型。

他感觉,那条线并不是连接到某个岛屿,而是连接着另一幅地图,那幅地图的中心应该也有一个这样的三角形,和这个三角形顶点相对,一条直线把它们连接了起来。

364、精神起源

佩特鲁不知道他们说的科考船是什么事情,问道:“苏女士,请您明白点告诉我,追杀我的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想干什么?”

苏蕙兰叹了口气说:“这可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了。”

佩特鲁生怕她不肯说,急忙道:“我有耐心,请告诉我,我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好吧,看在这几张海图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苏蕙兰说,“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佩特鲁急切地问道。

苏蕙兰说:“我要租你的船。”

“没问题!”佩特鲁爽快地说,“你答应过救拉维耶,这个我们不是都已经谈妥了吗?”

苏蕙兰摇头道:“不仅如此,你不但要让我们上你的船,同时,你也得上我们的船。”

“你们的船?”佩特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让我入伙吗?可我总得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

苏蕙兰笑道:“我们明面上的身份很简单,你已经知道了,我叫苏蕙兰,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她又指着青木说,“这位青木先生,来自中国,是梅以求实验室的重要合伙人。”

“另一重身份本来是不能对你公开的,但从你的潜意识我们已经证明了你的人类身份,所以可以视你同志,自然也可以对你说明。我们都是第三空间基金会的成员,也是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的成员。我跟你说过,这位青木先生在联合国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不是虚言,只不过我们的身份都不便于公开,即便是联合国高层官员,也未必知道我们,尤其是青木先生的存在。”

别说佩特鲁,就连青木都被她这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了。第三空间基金会明明是他们这帮科学家的组织,而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虽然是以空间基金会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却毕竟是个官方组织,里面还有很多其他成员。

青木只不过把阻止外星意识入侵这种事情当作了每一个人类应尽的义务,并因为和教授的私交经常去帮忙而已,怎么就成了联合国的隐藏人物了呢?

佩特鲁更加听不懂,说道:“您能解释一下吗?”

苏蕙兰早就料到他的反应,说:“知道外星意识入侵的事情吗?”

佩特鲁点点头。虽然亡命天涯,但世界上发生的大事他还是知道的。杀猫令出来的时候,他还一度收养过几只流浪猫,只不过最后因为自己也居无定所的,就放养到了野外,反正猫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只要没有人捕杀,活下来不成问题。

“究竟有多少人类遭遇了意识入侵,有多少人已经是外星人了,我们并不清楚。第三空间基金会的人是唯一被证明过清白的,联合国以此为基础成立了空间管理委员会。你现在应该明白我们是什么人了吧?”

佩特鲁开始有点相信眼前这两个人即使不通过武力,也可能把拉维耶救出来了。

“你是说让我也加入你们的基金会吗?”他问道。

苏蕙兰说:“加入会员只是一种形式,抵抗入侵才是人类共同的责任。我们需要你加入的,不是一个组织,而是共同保卫人类家园的责任感和决心。”

佩特鲁问:“为什么要选择我?”

苏蕙兰说:“因为你是觉醒者。觉醒者,就要承担起觉醒者的责任。这些入侵地球人类的外星人没有形体,非物质构成,我们只能作精神上的抵抗,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觉醒者,只有觉醒精神能力的人,才能抵御入侵,保护自己和亲人。你想一想,如果你的拉维耶遭到了外星入侵,她的意识死亡,身体却被另一个人占据,那将会怎样?你还会爱她吗?”

佩特鲁的脸色明显变得难看起来。

苏蕙兰继续说:“或者换过来,有一天你的大脑中不幸住进了另一个意识体,你成了一具供外星人寄生的行尸走肉,而你的拉维耶却并不知情,你们睡在一个被窝里,几年后她生下孩子,你说那个孩子是你的呢,还是外星人的呢?”

佩特鲁痛苦的呻吟了一下,咬着牙说道:“好了好了,我加入你们!”

青木突然发现苏蕙兰很适合搞政工,这么循循善诱地让一个海盗加入到一项事关人类命运的大事业里来,的确只有优秀的政治工作者才能做得出、做得到。

见佩特鲁同意了,苏蕙兰咯咯笑了起来,说:“你不用担心,据我们了解,被入侵后的人会变成性冷淡,因为外星意识的寿命可能比我们长很多,或者繁殖方式和我们完全不同,所以他们不需要有性繁殖。在意识和生理的互相影响下,人会慢慢失去**的,所以不会生出外星孩子来。”

佩特鲁点点头,不无忧虑地说:“拉维耶会不会已经被……?”

“不,不会的。”苏蕙兰说,“拉维耶现在在监狱里,这反而能保护她,那些外星人不会对一个这辈子都可能要在监狱里度过的人感兴趣。”

“那救出来以后呢?你说过要救她出来的。跟你们比起来,我的精神力太弱了,我以后该怎么保护她?”

“你当然可以保护她。你的精神力已经很强,而且有很大的潜力可挖,只是你没有遇到名师指点而已。”

“名师?”

佩特鲁想起了牧师,那是他的启蒙老师,他曾经以为他很厉害,不过现在看来,可能的确算不上名师,不过他还是感激他。

“以后我和青木先生都可以帮助你训练精神力。而且你放心,我们救出拉维耶以后,会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苏蕙兰说。

佩特鲁说道:“苏女士,您还是没有告诉我,追杀我的那些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要杀我,这些海图和那具木乃伊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苏蕙兰站起来,用手轻轻拢了拢刚才被雨淋得有点微湿的长发,来到山洞的洞口,看着洞外迷蒙的风光,才缓缓地说:

“这就要从精神力的起源说起了。”

这个话题不但是佩特鲁急于想知道的,也引起了青木的兴趣,就连青木头上的乌鸦,和一直在旁若无人地吃东西的酣然也竖起了耳朵,等着苏蕙兰的下文。

青木很好奇,这个当初来找他留下那个符号的神秘女人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关于精神力和觉醒者联盟,就连学究天地的梅以求教授和身为联盟后裔的杜瓦都说不清楚,苏蕙兰又能说出些什么来呢?

365、哲学乌鸦

“你们知道我是研究哲学的。在哲学领域里,对于世界的本源有两种观点。二元论者认为世界的本源是由意识和物质共同组成的,意识可以脱离物质而独立存在;而一元论者认为世界只是由物质构成,人类的意识活动和情感认知都是源于物质的一种表现。”

苏蕙兰微笑着走回到桌前,像个教授一样问道:“你猜,我是哪一种?”

佩特鲁马上说道:“当然是二元论者。”

苏蕙兰没有说对或者不对,而是把话题转向了科学:

“在现代科学研究中,始终有一个困扰科学家们的问题:意识和物质究竟是怎样相互作用的。如果意识是由物质的某种运动规律产生的,那么这种产生机制是什么?如果意识是独立于物质存在的,那么它又是什么?”

“主流学界,也就是我们在实验科学研究以及学校的教学中,普遍都会认同一元论,认为身体和思想是同一个东西的不同表现形式。意识即大脑功能,思维是大量神经元活动的结果。随着人类对大脑的研究越来越深入,这个观点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因此成为了主流。但是,你们要知道,无论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里,‘主流’永远都是一个比较保守的集合。”

“而无论科学界还是哲学界,只有开明、开放、激进甚至冒险的学者,才能站在超越时代的高度,突破旧的观念束缚,用全新的理论来改变世界,成为最顶尖的思想者。亚里士多德、牛顿、爱因斯坦……莫不如此,在当今科学界,那些顶尖的学者,如莱斯特、弗林斯、宫本乔、梅以求等等,他们也都不是保守者。虽然我不敢在科学领域和他们相提并论,但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基本一致的。”

苏蕙兰说到这里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朝青木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青木知道她这些话不但是说给佩特鲁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而且很可能主要就是说给他听的。

不过关于意识是否独立于物质而存在的话题,在普通人眼里可能是个问题。实验科学里通常根据脑损伤后的意识认知来证明意识是大脑的伴生产物,是脑功能的体现。因为人不管受到怎样的损伤,比如断了手指、截肢、割掉一个肾,甚至更换心脏,人的意识和思维不会受到影响,但如果大脑受到伤害的话,意识就会变得不完整,甚至整个儿丧失掉。

还有一种直接体验就是,人在深度睡眠或者被麻醉的时候,是完全没有知觉和意识的,同理可以认为人死后的灵魂是不存在的。这也可以间接证明意识是基于物质的特殊结构和运动的结果。

所以有人说,如果你遇见鬼了,那是一件多么幸运而值得庆祝的事!因为那意味着你死后依然存在,而不会从此消失。

青木认同苏蕙兰所说的主流即是保守的观点,因为在莱斯特遗言公布后、寄生意识入侵几乎已经被证实、杀猫令蔓延全世界的情况下,所谓的精英们依然在坚持唯物主义,依然不相信有意识体入侵人类大脑、人活着却可能变成另一个人这种事情。

所以在各地流传的大部分末世将临的版本中,人们还是习惯于把寄生意识体称为外星生物,认为弓形虫和灰脑病毒才是外星人入侵的根本手段,全球的猫都因此而遭殃。

然而,这一切观点和理论在如青木这样的觉醒者眼里却是不成立的。意识的独立存在,在他们而言只是一个认知上的常识,如果意识不能独立存在,那他们那些清明梦是怎么做出来的?他又如何进入到别人的梦里去呢?

所以青木不明白苏蕙兰向他说这些有什么意义。他当然知道苏蕙兰和梅教授一样,都是承认意识体的存在的,只不过科学家没有把意识等同于灵魂,也没有在未有科学证据之前作出过多无谓的争辩。

而苏蕙兰显然更加特殊,相较于梅以求,她是觉醒者,拥有强大的精神力和独立意识体验;相较于青木,她又是个学者,有着深厚的科学素养和理论功底。

青木觉得苏蕙兰在引导着话题朝某个方向走,她绝不是想说什么意识存不存在的问题。

果然,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苏蕙兰说:

“但如果你们以为我支持二元论,那就错了。相反,我是个一元论者。”

这一下青木和佩特鲁都愣住了。

看到他们惊愕的表情,苏蕙兰笑了,说:

“只不过我的一元论和我们刚才说的一元论不一样。传统的一元论者认为世界的本质是物质,一切都是由物质构成的,一切现象都是物质运动的表现。我们的情绪、思维和意识,都是由构成我们身体的物质按照一定的结构和规律运动而产生的。

但我和他们的观点相反。我认为世界的本源是意识,也就是‘我’,一切都是我创造出来的。意识的力量构建了这个世界,包括构成世界的‘虚无’的物质以及世界运行的基本规则。”

这样的观点似曾相识,青木在脑海中搜索着,想找到谁曾说过这样的话。

佩特鲁是行伍出身,对哲学和科学都不是很了解,所以没有插话。

倒是青木头上的乌鸦忍不住插嘴道:“不就是主观唯心主义呱?!”

苏蕙兰纠正道:

“不,不一样。唯心主义一元论者认为世界的本源由精神构成,而精神的来源是神,也就是说,唯心和唯物论的根本分歧除了名称上所提示的‘一切唯心’和‘一切唯物’之间的区别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承不承认‘神’的存在。因为没有‘神’的话,唯心论者无法解释宇宙现象。

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又不是个唯物论者,甚至不是二元论者,这一点是不是很奇怪?

但其实你们一点儿也不用感到奇怪,只要抛开唯物和唯心这样的传统概念,就可以很容易接受我的观念。如果一定要给我的观念一个名称,可以称之为——唯意识论。”

“唯意识论?”乌鸦嘴里含混地念着这个词汇,就像在咀嚼着什么东西,“呱呱,这听起来有点像尼采的‘唯意志论’,又有点像佛教的‘唯识论’。佛曰‘心生则种种法生,心灭则种种法灭,一切有为法,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尼采曰‘假如有神,我怎能忍受我不是那神,所以没有神!’……”

旁边的酣然喵呜叫了一声,看着煤老板眼神里充满了崇敬。

青木一把将站在头顶,一边用爪子挠着他的头皮,一边兀自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宗教和哲学名言的乌鸦揪了下来,笑骂道: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哲学家?!”

366、虚无的世界

煤老板被青木从头顶拽下来,呱呱叫道:

“干嘛这么粗暴!呃……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反正好像挠一挠你的头皮我就能知道很多东西。我喜欢站在你脑袋上,感觉咱爷俩合体就可以变成聪明的一休——格滴格滴格滴格滴格滴格滴,我们爱你!呱呱!”

青木摸了摸头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斥道:“滚一边儿去!”

乌鸦无奈的拍打着翅膀飞到了酣然的边上。酣然喵呜喵呜地叫着,把一堆不知什么东西的食物推到煤老板旁边,又伸出爪子,轻轻按在乌鸦头上,作安抚状,眼里分明在说:

“哲学家,我崇拜你哦!”

“咳咳……”乌鸦干咳了两声,“好的,好的,休息,休息一会儿;一休哥!嗨,就到这里,就到这里吧!”

被煤老板这么一弄,苏蕙兰和青木都笑了起来。虽然佩特鲁完全听不懂乌鸦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一休是个什么玩意儿,get不到笑点,但受到环境的感染,他也笑了。而且,一只会说话的鸟和一直猫在一起,看上去的确很好笑。

苏蕙兰一边笑着,一边对青木说:“有你的这只鸟在,估计什么严肃正经的场合都能让人开心起来,我建议你以后到哪儿都带着它。”

乌鸦马上附和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呱!”

青木说:“如果我去的地方没什么吃的,每天都是咸菜馒头呢?”

乌鸦正啄着一个坚果,听到青木的话,仰起脖子想了想,说:“额……你出门的时候可以带个会做饭的女人,比如——如花!”

它又瞟了一眼苏蕙兰,“会做饭的女人才可爱!”

苏蕙兰看了看乌鸦,又看了看青木,心说这倒是只忠诚的好鸟,不过女人的天性让她嘴上半分也不愿服输,笑道:“你怎知我不会做饭?”

乌鸦就问:“你会做酱肘子吗?”

苏蕙兰说:“不就是酱肘子嘛,当然会做,我还会做美式酱牛排和阿根廷烤肉!”

乌鸦连连摇头:“n,n,n!我说的是如花牌酱肘子!”

青木感觉再说下去,苏蕙兰会被乌鸦带沟里去,赶紧说:“做什么还要看地方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乌鸦又想了半天,“额,柳营巷还是很舒服的,有些人为什么总是要满世界跑呢?唉!”

苏蕙兰刚刚止住笑声,这一下又忍不住噗嗤笑出来,说:“青木,还是让你的鸟闭嘴吧!”

她笑的时候不停地颤动着身子,因为刚刚淋了一点儿雨的缘故,原本就很好的身材就愈加显得玲珑曼妙。这样子,很难和一个知名大学的教授联系起来。

等室内的空气平静了些,苏蕙兰才继续说道:

“其实刚才煤老板说的没错,我的观点和‘唯意志论’很像,不过唯意志论的代表人物不是尼采,而是叔本华。虽然尼采也有类似的观点,但叔本华说的更全面而透彻些。”

一直不太听得懂的佩特鲁终于不耐烦了,说道:“对不起,苏女士,说实话我不关心这个世界有没有神,也不在乎一元论和二元论,我只是想知道追杀我的人是谁?”

“你别着急,我说过这背后的事情很复杂,要从精神的起源说起,你如果没有耐心听下去的话,我很难把我知道的告诉你,因为说了你也听不懂,还要来问我,我还不如不说。”苏蕙兰说。

佩特鲁求救般看向青木,青木朝他耸耸肩,表示他也帮不上忙。

佩特鲁无奈地说:“好吧,那么,精神的起源是什么?”

苏蕙兰说:“这又要回到刚才的分歧性观念上。传统的唯心主义者认为世界的本源就是精神,精神无处不在,是精神在维持物质世界的运转。但是他们无法说清楚精神是哪里来的,起源于何处,也就是‘我’从何处来,为什么存在?”

“而唯物主义者认为一切都是物质的作用,根本不存在精神和意识,只有思维,而思维只是原子按照独特的排列方式聚合起来并按照一定的规律运动所表现出来的特殊现象。但他们无法解释‘梦’,更无法解释清明梦。作为觉醒者,我们不需要证明就知道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因为我们有独立的意识,我的意识可以进入别人的梦里。”

“在‘唯意识论’里,我们认为是意识产生了精神,个体意识产生个体精神,群体意识产生了万物,意识的交织构成了世界。和唯心主义的区别在于,他们认为‘神’主宰着精神,精神创造了世界,说白了还是神创造了世界。而我们却认为世上并没有神,如果一定有神的话,那么这个神就是我们自己。”

“刚才煤老板背诵了一句尼采的名言——假如有神,我怎能忍受我不是那神,所以没有神!尼采的唯意志论和我的观点很接近,他认为统治意志创造了世界。这句话稍作修改,就可以说,人类的群体意识创造了世界。”

这下不光是佩特鲁,连青木也听得云里雾里了。他不解地问道:“照你这么说,我们都生活在一个虚幻的梦里?”

苏蕙兰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可是这个梦又是谁做的呢?”

“当然是我们自己。”

佩特鲁对哲学不感兴趣,但对梦的话题却很感兴趣,他想起牧师给他解释过的关于梦的理论知识,就插嘴道:

“但梦是潜意识对大脑记忆的整理,我做梦的时候,梦里的一切都应该是我自己创造出来的。如果我身处的世界只是我正在做的一个梦的话,那岂不是说,这个世界,包括你、青木先生、那只会说话的鸟儿,还有这个山洞,一切都是我创造出来的。可这显然说不通!”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群体梦。”苏蕙兰笑道。

佩特鲁虽然在海上也经历了几十人同时被催眠,但他们并没有进入同一个梦境,而是分开的,至少他没有体验到群体梦。

他看向青木。青木朝他点了点头。

青木是见识过群体梦的。当初莫语和音乐学院那些女生,似乎就着了司徒的道,进入了一个群体梦;还有滇南那个山洞。这两者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实景梦和群体梦同时发生,让你更加难辨虚实。

难道,这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群体实景梦?所有人都生活在一个更大的猪笼山洞里!

青木突然想起了杜瓦曾跟他说过的一件事,她说司徒认为二战是一场梦。

367、宇宙的精神边界

当初杜瓦跟青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青木并没有放在心上,主要是他当时也并没有太把司徒当回事。

尽管从他设置的巧妙的镜子迷阵,以及帮助杜鹃重启猪笼山洞的梦境都可以看出,司徒的精神力和对精神世界的了解都达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但一个会到音乐学院里和女生玩镜子游戏的人,能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怎么可能是场梦?一定又是司徒在故弄玄虚!

可是后来青木回到吴中以后,发生了太多事情都和这个叫司徒的家伙有关。

先是梅以求在哥本哈根得到了司徒的帮助,后来又是夏筱筱的出现,弓形虫病和灰脑病毒、19号实验室、互联网意识的发现,这些似乎都是司徒提前一步掌握了证据。

直觉告诉青木,这不是一个简单的人。他重新审视这个人,甚至想再次去那栋别墅研究一下那些镜子,可惜镜子早就被人拆掉了。

青木猜测司徒一定是为了什么事情才来的吴中,那些镜子可能是他在进行的某种实验,而音乐学院后来发生的事情也许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可是青木却怎么也想不通二战是场梦是一个怎样的逻辑,为什么司徒会说出这样的鬼话,而竟连杜瓦都如此相信他?

现在经苏蕙兰这么一提醒,青木猛然间觉得两者之间也许有些内在的联系。如果世界是一个梦,是何时滑入梦境的呢?会不会就是从二战开始的?

杜瓦还说司徒在寻找相关的证据,青木真想看一看,这种事情能找到什么样的证据。

……

一旁的佩特鲁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青木和苏蕙兰。

这两个人一定是疯子!尤其是这个女人。

世界是一个梦?

在佩特鲁看来,这是他听到过的最不好笑的笑话。

这他妈的到底是有多无聊才会想到这样的笑话!

虽然佩特鲁书读得不多,也不懂得哲学,但因为会做清明梦的关系,他从小就很关心梦的知识。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哲学家想到过世界是一场梦的观点,但没有哪个人会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这么想只会陷入虚无主义的深渊,梦境不会坍塌,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就先崩塌了。

“如果是个梦,活着有什么意义!你看看我,”佩特鲁用手拍了拍结实的胸膛,厚实的肌肉发出嘭嘭的响声,“我真实不真实?你再看看外面的大海,远处的海岸线,天上的白云,还有挂在天空的太阳……你告诉我这些都是梦?”

他突然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如果都是梦,是不是我现在一枪把自己崩了,我就从另一个世界醒了?我就可以去天堂了!”

说到去天堂了,佩特鲁突然愣住了。他想起了牧师,牧师说人死后就会去天堂。

看着有些焦躁的佩特鲁,苏蕙兰只是微微地笑了笑,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

佩特鲁突然闻到一缕幽香,像山谷中的幽兰,叫人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一切烦恼就此烟消云散。

青木也捕捉到了一点点,淡淡的,微不可闻。

佩特鲁平静下来:“对不起女士,我刚才有点失态,我只是想说,这和我做梦的经验不一样,虽然我的精神力远不如你们,但我也是一个清明梦者。”

苏蕙兰问道:“你觉得哪一方面不一样呢?”

佩特鲁说:“你看,我们的梦都是有边界的,整个梦境空间都靠精神力支撑。可宇宙那么大……”

“是啊,宇宙那么大,无边无际,谁能支撑那么大一个空间呢?”苏蕙兰接口道,“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们的梦其实并没有边界,边界只是一种感觉。你仔细回忆你的梦境,有没有一个清晰的边界?”

佩特鲁想了想,摇了摇头。

苏蕙兰说:“梦境的边界是模糊而可扩展的,精神力越强,空间越大,边界越远。你再仔细想一想,我们的星空、我们所认知的宇宙,是不是随着我们的探索,在按照某种规则越变越大、越来越远?”

“你是说……”佩特鲁大惊,“宇宙只是因为人类的精神力变强了,所以才越来越大?这些都是人想象出来的?”

“不,不是想象,而是创造!”苏蕙兰强调道。

佩特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宇宙是通过望远镜观察到的,是客观真实的。人类已经存在了几十万年,为什么进入现代文明后宇宙才变大?”

苏蕙兰纠正道:“不是现在才变大,而是一直在变大。想想地球的人口数量吧!人越多,精神力才会越强。”

一直在听的青木也觉得这过于虚无主义了,反驳道:“如果这是个梦,那么增加的人口是从哪儿来的?也是我们创造的吗?”

苏蕙兰有些奇怪的斜睨了他一眼:“人当然是人和人造出来的。”

“额……”青木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话还是憋了回去。

他觉得还是应该从梦境体验和精神力的角度去分析这个问题,科学家们只能通过抽象的数学和哲学理论来分析世界,但他们不同,他们是觉醒者,有着很直接的梦境体验。他说:

“问题是,我们都是清明梦者,如果生活在梦里,怎么可能一点儿感觉都没有?而且就算是一个普通人,在梦里一旦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境马上就会坍塌。可我们在这里谈论了这么久,我们的空间结构依然很稳定,连一点儿波动都感受不到。”

苏蕙兰说:“觉醒的前提是强大的精神力。虽然普通人的精神力在你眼里不值一提,但如果全世界都在做同一个梦,七十亿人的精神力叠加在一起,创造出来的世界,你觉得你能撼动这个空间的稳定性吗?”

听到这里,青木不觉有些头皮发麻。虽然过去青木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想法,但都没往深处想,现在经苏蕙兰一说出来,他就觉得有点细思极恐了。

七十亿人的精神力,的确是不可撼动的。

古语云三人成虎,有时候可不仅仅是谎言,当大脑相信某件事情的时候,很可能它会变成真实。

而且,这世上并不只人类拥有意识和精神力,动物也有,煤老板和酣然就是最好的证明。当初滇南猪笼洞里北野真武设计的那个梦境能维持数十年,也是靠了那条底下暗河里不停来去的动物的存在。

至于植物和微生物有没有精神力,目前还没有证实,青木也从来没尝试过去验证一下一棵树有没有精神波动、会不会做梦。

这样算来,哪怕只加上拥有神经元结构的动物,数字就远远不止七十亿了。如果真有一个如此庞大的群体实景梦,那就太可怕了!

368、堕落的维度

佩特鲁突然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在做梦,好像这里不是什么狗屁土布艾岛,不是他流亡海角藏身的山洞,而是某所大学的哲学辩论课堂。他干脆闭了嘴,只等着苏蕙兰把该说的话说话,最后总能说到他想知道的、能听懂的事情上。

乌鸦和酣然仿佛都听傻了,眼睛瞪得大大的,两颗脑袋紧挨着,互相依偎而不自知。

此时的青木却忽然想起了柳营巷的那棵老柳树,想起了毕生花,想起了桑园。

岛上的天气说变就变,洞外的雨已经停了,海湾上空架起了一道彩虹,阳光穿过迷蒙尚未散去的雾,照在远处的海面上,泛起白金色的晶亮的光。

青木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这里属于夏威夷-阿留申时区,现在正处于炎热夏季的午后,而吴中现在正处于严冬,此时的天应该刚蒙蒙亮,也许还飘着雪。毕生花有早起的习惯,此刻大约已经拉起酒吧的卷闸门,正打扫着门口的积雪。

他仿佛看见她在寒风中直起腰,朝遥远的东南方望了一眼,握着扫把的手冻得通红。

背在背后的双肩包莫名地有些沉重,青木把包卸下来,拉开拉链看了一眼。第一眼印入眼帘的,是那支尚带着微微绿意的柳条。

千山万水,一切都恍如梦幻,只有这柳枝的绿意不改。

青木并不希望这世界是一场梦。

“好吧,就算七十亿人的精神力叠加不可撼动,也无法证明你的理论。”青木固执地反驳着,“当我们全都在梦里,而无人可以醒来的时候,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这是一个悖论!”

苏蕙兰点头道:“你说得没错,梦和现实没有区别,我们也不知道真正的现实是什么样的,但我们总归应该向上寻找真实。”

“寻找真实?”

“是的,就像科学家常说要追求真理一样,我们只是要寻找真实。”

“怎么寻找?”

“体验过梦中梦吗?”苏蕙兰冷不丁地问道。

“梦中梦?”青木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

“哦,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无梦之人。”苏蕙兰叹息道,表情中有不解,有好奇,还有点羡慕。

青木说:“没什么,虽然我不做梦,但我知道梦中梦,不过这和寻找真实世界有什么关系?”

苏蕙兰说:“我和我的团队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梦中梦的研究。我们发现,人做梦的时间如果足够长,就会无可避免的滑向梦中梦,而在梦中梦里,如果时间足够长,又会继续滑向下一个梦中梦。”

“无止境吗?”

“不确定有没有止境,因为当梦境滑入三层以后,就很难观察了。”

“为什么?”

“梦境就像一个透明的肥皂泡,精神的张力维持着它的平衡。泡泡的表面折射出它外部的世界,那是我们的记忆。反过来说,我们的记忆折射进泡泡的内部,形成我们的梦境空间。当这个泡泡存在的时间够久,在某些力量的作用下,就会在里面生成一个内部泡泡。这时候,我们的意识会滑入内部的泡泡,两个圆将完全相切。”

苏蕙兰用双手做了两个球的动作,又把其中一只手松开,“不过两个圆并不是同心圆,也不是两层薄膜叠加,而是外部的泡泡会向内凹,有点像宇宙中大质量天体附近的空间曲率。嗯……能理解吗?”

“无法想象,但能够理解。”青木点点头说,“然后呢?”

“然后,我们的意识会感觉不到外部泡泡的存在。泡泡外的世界需要通过两层膜才能折射进我们的意识空间里,就像两个透镜,但一个是凹镜,一个是凸镜。空间的曲率会让折射后的世界是真,折射的层次愈多,梦境离真实就愈远。这就是梦中梦的内容比常见的梦更怪诞、醒来后也更难记住的原因。”

苏蕙兰说得有点口渴,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岛上的水真甜!”她举着杯子朝佩特鲁致意了一下。

“当梦境滑入到第三层时,记忆的折射已经变得面目全非,做梦的意识主体的精神消耗极大。这样的梦境让人疲惫,而且你很难观察到她梦见了什么,除非你用精神力强行干扰她,但那就不是观察了。”

“目前我们还没有观察到三层以后的梦境,可能是个体的梦达不到四层记忆折射的要求,也可能是我们的观察方法有问题。不过三层泡泡的张力扭曲已经非常复杂,而且内部空间变得极小,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人一旦滑入第四层梦境,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为什么我没有看过这方面的论述,你们没有公开发表吗?”青木问道。

“关于梦中梦的观察,只要有耐心,具备清明梦能力的人很容易观察到,但这很难用论文表述出来。而且我做这个研究并不是为了学术成果,而是为了证明我自己的观点。”

苏蕙兰说着伸手做了一个下滑的动作。

“如果个人的梦境会不可避免的滑向梦中梦,并且逐层加深,那么群体梦凭什么可以避免?假如这个世界是所有人共同在做的一个梦,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只要经历足够长的时间,我们必然向更深的梦境坠落?”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类比。在科学和哲学的宇宙时空表达中存在着不同的维度,人类处于三维时空之中。我们无法理解甚至想象更高维度的世界,只能用数学的抽象的方式来描述它,但并不妨碍我们向往它。可是,包括莱斯特在内的许多科学家都认为,宇宙一直在不停地向低维度坠落——从五维或者更高的维度,掉落到四维,又从四维掉落到三维,每一个维度当中,都存在一些高维度尚未湮灭的痕迹。”

“总有一天,我们的三维世界会掉进二维宇宙。也许已经掉进去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现在的我们很可能只是生活在二维平面上的一个三维泡泡里。哪怕只是一个泡泡,对我们来说也已经足够大了。”

青木想起了他和乌鸦一起在梦境走廊里的经历,那是一个零维,或者说接近零维的空间。那种永恒的孤寂的感觉简直难以描述。

“宇宙最终会坠入哪里,零维空间吗?”他问道。

“不知道。”苏蕙兰说,“没人知道,如果是零维的话,那大概会是另一个开始。”

“等一下,”

青木觉得脑子有点乱了,一些昏沉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在涌动,就像有人在用棍子翻搅一个尘封了很久的垃圾堆,同时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躯壳里爬出来,塞满了耳道、眼睛和鼻腔。

这是老毛病了,每当想起点什么的时候,他就会这样。

他喘了口气,“你是想说,我们的世界是通过一个梦境被固定在一个三维的泡泡里了?”

369、谁值得信任

乌鸦突然跳起来,摇晃着脑袋叫道:“呱!这是‘降维打击’吗?哇喔,太酷了!但是……谁干的?”

“没有谁干的,降维只是一种客观存在的规律,并不需要一个二向箔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苏蕙兰笑道,“青木,你家的鸟儿是不是很喜欢看小说?”

“小说?什么小说!”乌鸦叫道,“降维打击是个热门词儿,酒吧的客人都知道。上回有两个客人喝醉了打架,一个人拿着威士忌瓶子,说要让对方尝尝‘水滴’的滋味,另一个人抄起板凳,就要实施降维打击。经过实战演练,最后我发现,降维打击比水滴厉害一点。你看,连醉汉都知道的事儿,还要看什么小说呱!”

苏蕙兰哈哈大笑,说:“原来酒吧这么好玩啊,以后我也要多去光顾一下。”

“你没去过酒吧?那实在太可惜啦!”乌鸦来了劲,叽叽呱呱的絮叨起来,“酒吧是个好地方,里面都是未婚的俊男靓女。结婚是不可能结婚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结婚,做家务又不会做,只有去酒吧喝喝酒、讲讲荤段子这样才维持得了快乐。去酒吧就好像回家一样,里面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我超喜欢里面的呱!”

苏蕙兰笑的越发厉害了,弯腰捂着肚子说:“你的鸟好好玩!”

乌鸦得了夸奖,兴奋起来:

“苏大美女,酒吧里有很多帅哥哦,别说我没教你,如果你要钓凯子呢,一般流程是这样的呱……你可以坐到离帅哥比较近的地方,但不要太近了,那样显得你很俗气,也不能太远,太远就钓不到了……呱……你先点一杯酒,不要太贵,血腥玛丽或者玛格丽特呱呱的都可以,然后假装很热,把上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一个、两个,最好三个,露点沟……呱呱……”

乌鸦说得忘乎所以,突然被青木瞪了一眼,强大的精神力涌入它的大脑,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连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喔哦……”乌鸦有点不好意思,转过头对酣然说,“咳咳,那个,还有什么吃的吗?”

酣然喵呜一声,用肥嘟嘟的爪子把身下压着的食物都掏了出来,然后眉目含情地看着乌鸦,扭捏着仰头露出脖子前柔软的皮毛,用前爪做出解扣子的动作……

乌鸦连忙哗啦一下用翅膀按住猫爪,叫道:“no!no,no,no,no……你是如雪!如雪不是这样的!”

苏蕙兰正听得饶有兴致,责怪青木道:“干嘛不让它说下去,说不定我以后用得着呢!”

青木说:“你可不知道它嘴巴里会吐出什么来。”

“会吐出什么?”苏蕙兰问道。

青木想起煤老板喝醉的样子,胡杏和毕生花都体会过。他笑着摇了摇头,说:“行啦,别管他,我们继续聊。你刚才说的观点都很有趣,让我大开眼界。但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梅教授说起过这样的观点?我和教授不止一次探讨过梦、意识和精神世界的话题。”

苏蕙兰轻描淡写地说:“他的观点未必和我一样,科学本来就是百家争鸣。”

“那在吴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这些?我觉得你的思想和梅教授可以碰撞出更大的火花来。”青木问道。

“和你就碰撞不出来吗?”苏蕙兰咯咯笑起来。

“那不一样,我只是个普通人,而教授是大科学家。”青木道。

苏蕙兰却低下头沉默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抬头看着青木说:“因为我不信任他!”

“啊?!为什么?”

如果此时拿过一面镜子来,青木相信能看到自己脸上一定写满了问号。他不明白苏蕙兰为什么不信任梅以求教授,那个白发炸开的可爱老人难道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吗?

“不为什么。我所了解的世界和我身上的使命,让我不能随便相信任何人。”

“难道你信任我?”

“为什么不呢?”

青木摇了摇头:“我们刚认识不久,而且……”

苏蕙兰笑道:“信不信任只是一种感觉,和别的无关。”

“那我呢?”旁边的佩特鲁也疑惑地问道,虽然他不知道他们说的梅教授是什么人,也知道苏蕙兰刚才说的东西看样子主要是说给青木先生听的,但他们一直在用英语交谈,在他面前没有任何避讳,说明在苏蕙兰心里,至少他也是值得信任的。

苏蕙兰一愣,说:“你不在我的怀疑名单里。”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她本来就有怀疑名单,也可以理解为佩特鲁实在太普通,连让她怀疑的资格或价值都还没有。

佩特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强大的精神力面前,他是服气的,哪怕他曾经是不可一世的红胡子。他以为苏蕙兰是为了给他留面子才不把话说透,心里还存了三分感激。

青木却觉得苏蕙兰不说透的原因可能是不方便说,便也不再追究,说道:

“好吧,感谢你的信任。那么,我们该做点什么?或者说,在你的理论指导下,要做点什么呢?”

“当然是向上突破啦!”苏蕙兰说,“从三维的泡泡里钻出去,从这个群体梦里出去,回到上一层梦境,重复这个过程,直到回到真实的世界。”

“可按照你的理论,七十亿人的精神力不可撼动,虚无和现实没有区别,又怎么出去呢?”

“一个人不可撼动,但如果有很多人一起呢?如果有很多像你一样的精神强者一起呢?”

“你是说……”青木突然眼睛一亮,脑中灵光一现,不过马上又昏沉起来,话还没讲完,就头痛欲裂了。

苏蕙兰脸上露出了笑容,十分迷人,青木仿佛又闻到了那种沁脾的香味。

“没错,我不是第一个有这个想法的人。”她说,“在很久以前,地球上就有一个古老的组织,聚集了很多具有大能力的觉醒者,组成了联盟。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向上寻找真实,同时阻止世界坠入到更深的梦境里。”

青木伸出手指,在杯子里蘸了点水,然后在桌上画下了那个符号,就像几个月前,在酒吧昏暗的角落里,那个面容模糊浑身异香的女人画给他的一样。

“是这个吗?”

“是。”

两个人会心一笑,他知道她明白了,她知道他知道了。他在等着她解释,她嘴角含笑,看向洞外的天光,仿佛清晨刚刚醒来的少女,正在回忆昨夜的美梦。

……

佩特鲁死死的盯着石桌上那个符号,线条边缘因水迹渐渐干涸而出现了锯齿和残缺,就像从古老的遗迹上复刻下来一般。

“就是它!”佩特鲁大叫道,“那个木乃伊怀里抱着的盒子上就有这个东西。告诉我!这是什么?是不是他们在追杀我?”

苏蕙兰说:“没错,这是一个组织的符号。”

“什么组织?”

“觉醒者联盟。”

“觉醒者联盟……”佩特鲁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

370、联盟分裂

“那是一个十分古老的组织。”苏蕙兰解释道,“从我掌握的资料来看,至少在公元前一千六百年左右的古巴比伦时期,联盟就已经成立了。而从这次在南太平洋科考发现的海底遗迹来看,很可能在更早的苏美尔文明和古埃及时期,联盟就已经存在。”

“这个联盟是干嘛的?”佩特鲁十分关心地问。

苏蕙兰说:“我说过,联盟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阻止世界坠入更低的维度,让人类重回上一层梦境。”

青木觉得把梦境和维度等同起来并不妥,便道:“可是我了解到的情况和你的说法有所不同。我听说联盟是为了防止像你我这样拥有强大精神力量的人凭借精神力胡作非为而成立的,并且制定了很多限制觉醒者滥用精神力的规则。”

苏蕙兰说:“没错,联盟后来确实演变成了像你说的那样,甚至大部分联盟成员都不知道联盟成立最初的意义。”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苏蕙兰深吸了一口气,却没有再说下去。

“看样子我惹了一群不该惹的家伙!”佩特鲁翻了个白眼,“苏女士不会也是联盟的人吧?”

苏蕙兰笑道:“如果一定要算的话,也可以说我是联盟的人,但我和他们并不是一伙儿。”

“你们内部的不同党派吗?”

“不,不是党派,而是敌人!”

“敌人?”佩特鲁和青木同时惊问。

“是的。”苏蕙兰说,“事实上,觉醒者联盟早就解散了。”

“解散了?什么时候?为什么?那他们又是谁?”佩特鲁连问了一连串问题。

苏蕙兰说:“在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组织能够在壮大以后始终保持内部的稳定和思想统一,觉醒者联盟也一样。自古以来,联盟就因为不同的理念和不同的利益而争吵不断,形成了很多不同的派系,就像你所说的党派一样。不过在每一个时期,联盟都有那么一个或几个威望很高、非常强大的人来主持局面。”

“就像梵蒂冈的教皇!”佩特鲁插嘴道。

“还有亚丁湾的红胡子!”苏蕙兰开玩笑道。

“我不算。”佩特鲁撇撇嘴,“海盗只在乎钱,没有思想。”

“但你统一了他们。”苏蕙兰说,“我不知道联盟历史上分裂过几次,但最终都度过了劫难,直到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全球出现了一次精神力量大爆发。”

“这也能爆发?”青木猛然想到了梅以求的发型,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苏蕙兰说:“太阳还可以爆发耀斑,精神力为什么不能?只是关于精神力大爆发的原因是什么,至今无法搞清楚。最靠谱的猜测是某个强大的宇宙意识降临了地球,但这和精神起源的理论有一定矛盾,因为假如宇宙本身是我们的意识作用,那么这个降临地球的意识又来自哪里?这让联盟的人更加笃定地相信我们是在梦境里,这股力量来源于梦境之外。”

“但不管怎么样,那个时期涌现了大批的天才。你们如果仔细想一想,就会发现,人类文明的进步虽然一直在加速,但只有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才称得上真正具有革命性的时代。量子理论和相对论都是那个时候提出的,爱因斯坦、普朗克、玻尔、狄拉克……一众伟大的科学天才的出现,改变了整个二十世纪的文明进程。除此之外,在哲学、文学、艺术和工程领域也是英杰辈出。直到今天,人类还在享受这一波理论思想的红利。”

“民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以为这是社会变迁的普通现象。只有觉醒的人才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精神能量。许多天才觉醒者的出现,让联盟一时看起来盛况如云,强大到大家都认为可以来一次集体向上爬了。”

“什么叫向上爬?”佩特鲁问道。

“我猜是向上一层梦境突破,那帮家伙以为自己生活在梦里,呱哦!”乌鸦忍不住插嘴。

“没错,就是这样。”苏蕙兰点点头,“但是,人们都忽略了一个道理——社会变革从来都具有两面性,文明的进步必伴生着毁灭的危险。得到精神爆发的联盟就像一个突然膨胀的暴发户,许多隐藏的矛盾慢慢显现出来,野心家们纷纷走上舞台,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蔓延全球的灾难已悄然开始……”

“你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吗?”青木记得杜瓦跟他说过,联盟就是在二战时解散的,而司徒又说二战是一场梦,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苏蕙兰说:“那只是灾难的高潮,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也不清楚。我所知道的是,在二战时,联盟已经发生了严重的分裂,许多人被卷入了战争之中,精神力在战场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甚至在很多战役中是决定性的。”

她的脸上露出了黯淡的戚容,就像亲眼见证了炮火纷飞而不堪回首的年代。

“无数人死在战场上,最可悲的是那些什么都不懂只有一腔热血的普通青年战士。他们不知道笼罩战场的除了硝烟还有精神的阴云,有时候,精神的攻击比呼啸的子弹更让人绝望。”

青木想起了那个猪笼山洞,仿佛看见当年被北野真武催眠的那些敢死队,一批一批前仆后继地冲向吐着火蛇的桥头堡垒。

他能想象大批精神高手参战的场面,从古至今,决定战争胜败的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士气,而士气是一种非常精神化的东西,如果有一方拥有强大的精神压制力,很容易造成另一方的溃败。

尽管他能想象苏蕙兰所说的场面,除了没有证据,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但要相信这些是事实,还是有点强人所难。而且,青木也不会轻易就这样相信她说的一切,毕竟这不是潜意识交谈。当初在空间盒子的类梦境状态下苏蕙兰为什么不说?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他问道。

苏蕙兰幽幽地说:“我父亲经历了那个时代,他把一部分记忆传承给了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在他的梦境里看到了一切。我父亲一生追随南柯大师,希望结束战乱,可是他们失败了。战后,他隐居在旧金山的唐人街,整日喝酒,最后抑郁而终。”

青木不觉奇道:“可是后来不是进入了和平年代了吗?你父亲为什么不重建联盟呢?”

苏蕙兰摇头道:“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的。我父亲的遗言很玄妙,他说‘来不及了,方舟已陷入深渊,上帝将放弃沉底的人类’。那时候我还小,不明白什么意思。后来我一直在琢磨,直到我想通了梦境和世界的关系。我猜他的意思是,世界已经坠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境,凭他的力量无法把人类带回去。”

青木头皮一凌,突然问道:“你认识司徒吗?”

371、罪恶之城

苏蕙兰一愣,笑道:“在梦境指南的游戏里,你已经问过我一次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青木挠了挠头,“我是个健忘的人。”

“没关系。”苏蕙兰说,“你是不是想说,司徒持有和我类似的观点?”

青木点头说:“原来你知道。”

“我对司徒的了解并不比你多,所以我也一直在找他,希望和他交流一下,可惜他太神秘了。”苏蕙兰摊开双手,“我找不到他。”

“也许咱们这次能找到他,他应该就在这附近。”

“也许吧,不过这附近也够大的。”苏蕙兰用手指敲了敲桌上的海图,“光这图上显示的海域就有上百万平方公里了吧。”

“一百三十五万平方公里,我实地测量过。”佩特鲁自信地说道。

“你看,这就是我要找红胡子大海贼的原因!”苏蕙兰笑道。

青木也笑了。

苏蕙兰又说:“佩特鲁,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多年都只能做一个海盗,而不可能真正走上陆地成为执政者吗?”

佩特鲁想了想说:“要洗白一个海盗并不容易,如果再给我三五年时间……”

苏蕙兰却打断他说:“不,给你十年也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他们的人。”

“他们?”

“嗯,你不但不是他们的人,你还得罪了他们,抢了他们的海图。”

佩特鲁一下子惊醒过来,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他们是谁?对了,您刚才说联盟已经解散了,那么追杀我的人又是谁?”

苏蕙兰说:“旧联盟不在了,一个新的组织取代了它。这个世界的规则都是胜利者制定的不是吗?”

“你是说新的联盟掌握着世界上的财富和地位的分配权?!”

“不需要完全掌握,只要不超出控制范围,世界就会由着他们设定的路线发展下去,阶级固化、地域固化,贫穷和卑贱者永无出头之日……”

“这个组织叫什么?”

“没有名字。它很神秘,从不显山露水,但我知道,世界上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受它的控制。而佩特鲁你没有!”

“他们也没有找过我呀!”佩特鲁抱怨了一句。

青木说:“我怎么听着像是梦想会,听说已经有大批的富豪和政客被寄生了。”

“我一开始也怀疑梦想会就是那个组织伪装的,但后来发现事情可能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追查事情的真相。”

“这里有什么真相?”

“自从海底金字塔出现以后,太平洋的水就被搅混了。所有的暗流下的东西都会浮出水面,谁也藏不住。第一次海底科考结束后,我就确认,这和觉醒者联盟有关系。原本我打算参与到第二次科考任务中来的,可惜因为某些事情耽误了。”

“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苏蕙兰面露戚容,“希望船上还有人活着!”

青木也不禁有些难过。看过船长日记以后,船上那些人仿佛都成了他的故友——严谨的丘奇船长、绅士的罗宾斯先生、不苟言笑的拉里夫人、天塌下来也要钓鱼的安德森大副……

沉默了片刻后,青木忽然想起苏蕙兰刚才提到了一个曾相识的名字,感觉在哪里听过,可又完全不记得了。

“你刚才说你父亲过去一直跟着……什么大师?”他问道。

“是南柯大师。”苏蕙兰说,“他是联盟最后一任主席,也是当时世上最伟大的觉醒导师,但战争爆发后他就失踪了。我父亲找了他很久,都没有线索。父亲说他很可能把自己囚禁在了罪恶之城,因为他认为他有罪,必须要为世界的灾难负责。”

“罪恶之城是什么地方?”

“你刚才也说过,为了防止觉醒者利用精神力胡作非为,联盟制定了很多规则,但总有人违反它。罪恶之城是联盟用来囚禁违反规则的觉醒者的意识体的,说白一点就是‘意识监狱’。”

“意识体怎么囚禁?”

“听说几千年来那里囚禁了无数罪恶的灵魂,可以诱发意识体中的原罪,形成的罪恶引力让意识体无法逃脱。只有洗脱罪恶,还原成最纯洁的初意识,才能离开。”

青木觉得这个有点太玄乎了,而且苏蕙兰所说多半是听她父亲说的,她父亲也未必真见过罪恶之城。如果真有这么一个地方的话,他估计应该是类似零空间的存在。

“可惜啊,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没有人知道联盟真实的过往了吧?”青木叹息了一声,然后笑嘻嘻的看着苏蕙兰,“当初你来找我,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看样子我的香眠术对你真的没用!”

“没用的话,我就不会认不出你了。”

“可你现在不是认出来了?”

“那是因为你的香味太让人难忘了。”

苏蕙兰咯咯笑起来,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去找你,又为什么走了?”

青木点点头,等着她说下去。

“因为我的梦里一直有一个人的影子……”苏蕙兰的眼神幽幽,好像的回忆她的梦。

“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被意识体寄生了。”她笑着补充了一句,然后正色道,“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记忆里给我复刻了一个人的样子。于是,这个人后来就时常出现在我梦里,一直伴随着我的成长。父亲说,他是当年联盟年轻一代中最天才的觉醒者,被认为是南柯大师的接班人。虽然父亲直到临终也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要把这个人的样子放进我的记忆力,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要我找到他,重建联盟。如果有机会的话,最好能进入罪恶之城,我父亲一直相信,南柯大师还活着。”

“你父亲复刻在你记忆中的那个人难道是我?”青木讶然而又不免有些期待。

“一开始我的确以为是你,因为你和我梦里那个人长得实在太像了。”苏蕙兰盯着青木的脸,仔细地看着,就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而且,你的精神力深不可测。我调查过你的底细,却什么也查不出来,越查不出你的底,我就越觉得你刻意在隐藏,大隐士不都是这样的吗!”

“后来你又怎么发现我不是了呢?”

“你主动把我画给你的联盟符号拿去和梅以求教授讨论,我想来想去,那个人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我想你是真不知道联盟的事儿,不可能是装的。不过自从知道你是个无梦之人以后,我又有点怀疑了……”

372、鱼和鱼饵

三个人正在说话,佩特鲁的山洞口挂着的一串老式风铃突然当啷当啷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并不悦耳,像在用棍子敲击生锈的铁锅。

佩特鲁突然像猴子一样跳了起来,顺势抓起来靠在墙边的一把微冲:“有人来了,我去看看。”

他的话音刚落,人就已经冲了出去。

青木和苏蕙兰对视一眼,也都跟了出去。

“喔哦!”乌鸦叫了一声,“酣然,我们去不去?”

猫喵呜叫了一声,看着乌鸦,那意思明摆着就是在说“你去我就去,你不去我也不去”。

“还是去盯着点,我怕如花吃亏!”乌鸦说着拍打着翅膀飞了出去。

酣然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想不通为什么如花会吃亏?老板娘明明不在岛上啊!不过她看见煤老板飞走了,连忙追了出去。

海上云开雾散,峡谷上空的彩虹早已消失,雨后的岛上,空气新鲜而微微带着点咸湿。

佩特鲁的动作很快,青木出去的时候,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前方的树林边缘,然后又在光秃秃的山坡上闪了几下,就彻底不见了。

青木不得不承认佩特鲁是个优秀的家伙,无论任何人任何组织,要抓住这样一个人都不容易。

佩特鲁和候彪有相似之处,曾经都是丛林作战的佼佼者,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而且还天生是个觉醒者,拥有不可小觑的精神力。

如今俩人都已步入中年,但佩特鲁的身手明显比候彪还要敏捷些,这就是在城市锦衣玉食当富豪保镖和常年在海上讨生活把命交给海神的海盗之间的区别。

而且佩特鲁的精神力明显经受过专门的训练,虽然比较粗浅,但比当初没投靠青木时的候彪高明了很多。青木相信,只要稍加点拨,他就能更上一层楼。

青木和苏蕙兰来到山坡上的时候,佩特鲁正趴在一块大岩石后面,身上的沙漠迷彩和周围的礁岩融为一体。他端着狙击枪,歪着脑袋,把脸埋在狙击镜前,像草原上伏击猎物的狮子。

“两个人,也是一男一女,带你们上来那小子带的路,会不会是你们的同伴?”佩特鲁等他们猫着腰靠近的时候问道。

“不是,我们就两个人。”苏蕙兰说。

“那就好。”佩特鲁说话的时候,单词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就好像生怕嘴巴动作大一点就会影响射击的准度。

苏蕙兰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砰一声枪响,青木看到枪口冒出一闪即逝的火光,接着便闻到了刺鼻的火药味。

“妈的,跑得真快!”佩特鲁骂了一句,没有开第二枪。

“你问都不问就开枪?”苏蕙兰皱眉道。

佩特鲁说:“山下的陷阱都已经被你们破坏掉了,没有东西干扰他们,冲上来会很快。牧师跟我说过,对付精神高手,我唯一的机会,就是在他们察觉之前开枪。”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精神高手?”

“我瞄准的时候,他感觉到了。”

“没打中?”

“打中一个,另一个跑了。”

“不要再开枪了,抓活的。”

苏蕙兰看见佩特鲁有些犹豫,拍了拍他的肩膀,“有我们在,你放心好了。你也想弄清楚那些追着你不放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吧?”

“你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

“但我对他们的了解也有限,如果能抓到一个活口,也许就能弄清楚整个世界背后的秘密。”

佩特鲁突然翻了个身,调转枪口,对准苏蕙兰的头,怒道:“你来找我根本就不是租船,你是想以我为诱饵,来钓他们上钩!这两个人是不是你引来的?”

苏蕙兰一点儿也不惊慌,平静地说:“能引来鱼的,只有鱼饵自己,如果你不是鱼饵,我什么都做不了。”

青木这才恍然。他原本就在想,太平洋上可以租的船多的是,这些海岛上到处都是出色的海员。而一个外来的海盗再懂航海,也不可能比这里的土著更熟悉附近的海域。苏蕙兰却偏偏要大费周章地来找一个躲在岛上的亡命之徒租船,这是为什么呢?

经过山洞里的一番谈话以后,他以为苏蕙兰是为了那些海图。但其实苏蕙兰并不知道佩特鲁手里有这些幽灵岛图,这是个意外收获。

现在看来,她来南太平洋,调查科考船事故只是个幌子,找到佩特鲁,以他为诱饵,钓出她想要的鱼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不过佩特鲁说山下的人是苏蕙兰引来的,这个可能性倒是不大。他和苏蕙兰一路同行,如果她要做什么手脚,或者有人一路尾随,青木不可能发现不了。

青木感觉这个女人好复杂。她在山洞里说的话有几分是可信的呢?他真想进这个女人的梦里去看一看。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你根本杀不了我。”看着佩特鲁愤怒的表情,苏蕙兰笑道,“好了,他们要杀的人是你,我们现在是同志,用中国话说,叫做‘一条船上的蚂蚱’!”

“我不是蚂蚱,我也不喜欢当鱼饵!”佩特鲁压着嗓子恨恨地说了一句,最终还是转身趴在岩石上,继续监视山下的一举一动。

“你们谁下去抓鱼?”他问道。

苏蕙兰说:“我去吧,青木你和佩特鲁在山上看着,随时支援我。”

青木原本想自己下去,毕竟苏蕙兰是个女人。但转念一想,他又很想看看她的实力。而且苏蕙兰不说“你们”,而特意强调了“青木你和佩特鲁”,话里似乎有让青木监视佩特鲁的意思。

青木想想也对,几个小时前,这家伙还朝他们开了几枪,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你小心点。”青木说

“好,我心里有数,你们看我手势行事。”她说。

青木又说:“你把酣然带上吧,说不定能帮到你。”

“好。”苏蕙兰笑了笑,一把抱起刚刚跟上来的猫,从藏身的岩石后走了出去。

她的身材很好,比例匀称,细细的腰身,长长的腿,走路的姿势优雅而稳健,长发被风微微吹起,随着下山的姿势一浪一浪地飘起。

这是一个完美的背影,看着她,青木又想起了那个下雨的夜晚,仿佛闻到了浓郁的直击脑海的香味。

373、精神自爆

等苏蕙兰远了,青木才对煤老板说:“你飞过去看一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时候才让乌鸦飞过去。

煤老板这次倒没有多说话,呱呱叫着飞走了。

佩特鲁眼睛并不离开瞄准镜,嘴上说:“你可真行,这鸟儿怎么训练出来的?”

青木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把它放在酒吧里,所以它不但会说话,还会喝酒。”

佩特鲁难得地笑了笑。

苏蕙兰已经走到了山坡的下半段。

青木不知道那些人藏在山下林子的什么位置,因为从他这里看过去太远了。不过他想,林子里的人如果精神力强的话,此时和苏蕙兰的意识很可能已经交锋上了吧。

“你刚才打中的是男的还是女的?”青木忽然问道。

“男的。”佩特鲁说。

“死了没有?”

“不确定。他中枪前有所警觉,躲了一下,子弹击中他的左胸,大概偏离心脏两厘米。不过我敢肯定,那家伙没穿防弹衣。”

“那么说只剩下一个女的了?”

“还有带你们上来那个家伙,我认识他,岛上的土著,专坑游客的钱。他吓尿了,在林子里趴着呢!看他的口型,我猜他在喊神的名字。”

“这里的神叫什么名字?”青木看着苏蕙兰窈窕的背影,慢慢地接近林子,大概只有百来米距离了。

“阿瓦伊基、龙戈、加坦罗,反正很多,谁知道哪个才是他们的主神!”佩特鲁说。

青木知道这种群岛各个部落间的信仰会略有区别,也许在几千年前他们都信奉同一个神,但时间慢慢会让一切都变得陌生而不同。

他感受着这片神奇的塔卜所散发出来的奇特精神干扰,猜想着当初布下这神迹的人究竟是谁。

“你朝我开枪的时候好像没用瞄准镜?”青木说道。

佩特鲁说:“埋在塔卜下面的子弹很神奇,可以引导我的精神力向前锁定目标,我以为这会帮我更好的杀敌,但你上来以后我才发现,对付你们这种人,可能还是普通的子弹和瞄准镜管用。”

青木不得不佩服佩特鲁的直觉和反应,仅经历一场简单而短暂的战斗,就总结出了利弊并进行了战术调整。

“所以你现在用的是普通子弹?”

“是的。”

“你的枪法不错。”

“一般般。”

“很不错了,这么远的距离。”

苏蕙兰已经走到了林边,远看过去,只能看到她小小的背影,像动漫屋里摆放着的手办。阳光有些刺眼,刚刚下过雨的山石被太阳一晒,空气中多了许多雾气。乌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在天上盘旋了两圈,就落进了林子里的某棵树的枝桠间不见了。

佩特鲁伸出放在枪托下的左手,在腰下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军事望远镜给青木。他的头和扣住扳机的右手始终没有动,眼睛一直盯着瞄准镜。等青木接过望远镜以后,他的左手又马上回到胸前,手肘撑住地面,手掌扶住枪托,用以稳定身形。

有了望远镜,青木就能清晰地看见山坡下的情景了。

苏蕙兰走到林子边缘的时候就不动了。她的前面是一些矮小的灌木,再往前有几颗粗壮的大树。

青木看见苏蕙兰站在那里,肩膀一动一动的,应该是在抚摸怀里的猫。一条猫尾巴从她腋下穿出来,弯到她身后扭了扭,仿佛在给山上的人打信号。

没过多久,前方的树后转出来一个人。

那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金色的波浪卷,黑色的墨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嘴唇上涂着玫瑰色的唇膏。只是她的面容冰冷,即使隔得这么远,青木也能感受到她的杀气和怒意。

青木缓缓移动望远镜的角度,视野下移,可以看到女郎丰满的胸脯和纤细的腰身。但她的大腿很粗,臀部的肌肉健硕,这符合西方人的审美。不过青木注意到的是,她下垂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那应该是她中枪的同伴身上流出来的。

她和苏蕙兰面对面站着,因为带着墨镜,青木从望远镜里看不到她的眼神,判断不出现在双方的精神交战情况。不过她那高耸的胸膛起伏得有点厉害,普通人看来也许认为她在生气,但青木相信,那是精神对抗的结果,就像人睡觉时遇到梦魇一样,大力地深呼吸有助于集中精神对抗。

两个女人就那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交流着什么。

青木忽然有些后悔,应该自己下去的,或者至少和苏蕙兰一起去。这种潜意识的精神上的交战,隔得远了完全无法参与,他想知道什么,就只能等苏蕙兰来告诉他了。

佩特鲁突然说道:“那个男人还活着!”

“什么?”青木惊讶地问了句,不过在得到提醒后他马上调整视角,看到女人身后的一丛灌木旁露出了半只穿着丛林靴的脚。这只脚在剧烈地颤抖着,连带着灌木丛也在不停哗哗的抖动。

“糟了!”青木叫了一声。

“他在干什么?”佩特鲁问道。

“精神自爆!”青木说。

他不知道这个词准确不准确,但确实是他脑子里在这一刻突然冒出来的一个词。就好像这个词原本就深藏在他的记忆里,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突然冒了出来。

那个中枪的男人的确没有死,但受了很重的伤。他感觉到了他的同伴在和敌人的精神对抗中占了下风,很可能马上要输掉了。

他的精神力可能比他的女伴还要强一点,但可惜现在他站不起来了。他的伤让他精神涣散,潜意识无法集中精神的力量。他知道如果他的同伴输了,他们都得死,所以他要用尽自己的全部能量,来做最后的拼死一搏。这一搏之后,他的意识可能将不复存在。

青木知道苏蕙兰正在和对手纠缠,虽然可能占尽了上风,但如果另一个人突然以意识湮灭的代价来给她致命一击的话,她未必能承受住。

所以他马上朝佩特鲁喊:“开枪!”

其实不用他喊,佩特鲁也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所以青木的话刚出口,他的枪就已经开火了。

唯一不同的是,青木是想让他开枪射死灌木丛后面的那个男人,而佩特鲁枪口射出的子弹却飞向了苏蕙兰面前的女人。

青木从望远镜里清晰地看见,那个金发美女的左脸颧骨突然就塌了下去,半张脸瞬间不见了,连墨镜也打飞了一半,只剩下模糊的血肉,像魔鬼的印记,和另外半张依然白皙的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半张脸上的表情依然只有冷峻,连被子弹击中的震惊都来不及表露出来。

大概是为了躲避飞溅的鲜血,苏蕙兰向后跃了一步。她落地的同时,面前的女人也轰然倒了下去。

灌木丛里爆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吼叫,像遥远的非洲大草原上掉进猎人陷阱的雄狮临死前不甘心的怒吼,像受伤的野牛望着牛群远去却无力追赶时的哀嚎。

无尽的愤怒、不甘和悲哀的情绪化作声波回荡在天地间的苍凉,伴随着精神的冲击,直入人的脑海,连远在山坡上的青木都听得真真切切。

374、不明身份

当青木和佩特鲁来到下面的树林的时候,苏蕙兰还站在那里。她的脸上带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像是刚刚运动过的样子,略微有点喘息的胸膛让怀里的猫也随着一起一伏。

在她面前不远的地上躺着那个只剩下半边脸的金发女人。鲜血从脑袋的一侧流出来,渗进了泥土里。几只叫不出名字的丑陋虫子从土里爬出来,用触须试探着鲜血的味道。

前方的灌木丛后面则躺着一具男尸,左胸口偏上方有一大团血花,中间凹了下去,那是被子弹击中的部位。

这家伙很厉害,被这么大口径的子弹射中,居然还能撑到最后用精神自爆来帮助他的女伴。他最后的自杀式精神冲击十分强悍,苏蕙兰明显是受到了不小的影响,而吓尿了后趴在地上祈求神灵保佑的土著小伙子琪琪卡则已经昏死在树林里。

如果不是佩特鲁最后开那一枪,大概那个金发女郎和苏蕙兰对峙时就能从被动状态转为主动了。意识对抗看上去无声无息,但和拳击场上一样,一旦有外力介入,稍微干扰一下,一直被动挨打的那个很可能一个重拳反击,就能把处于优势的一方ko了。

“都死了。”青木查看了两句尸体,对佩特鲁说,“你还真是一点儿也不怜香惜玉,为什么不打男的?”

佩特鲁说:“灌木丛挡住了视线,没把握一枪干死。”

青木知道他说的对。如果一枪打不死,不能阻止他精神自爆,那么这边两个女人的对抗会出现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如果苏蕙兰受伤或者被控制,对青木来说就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虽然要感谢佩特鲁开枪的果断,但他的冷血还是让青木稍微有点不舒服。

地上已经死了的这个男人的精神力不弱,能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感知到危险并及时避开,如果佩特鲁用的不是大口径步枪,如果他不是遵循他导师牧师的教导在第一时间开枪,这家伙就不会死。

青木在想,他和苏蕙兰刚来到林子里的连环陷阱前的时候,佩特鲁如果也是如此果断地开枪,并且使用大口径反器材狙击武器,而不是用沾染了精神力的子弹,那自己能从他的枪口下逃生吗?

这个问题让他有点不寒而栗。

人类的**是如此脆弱!无论意识多么强大,人却偏偏要依赖一个柔弱的身体而活着。这多么像一种远古的可怕的诅咒,把伟大的灵魂禁锢在渺小的躯壳内,把庞大的精神能量禁锢在散乱的物质世界。

乌鸦从树上落下,停在青木头顶,呱呱叫道:“呱艹!这家伙干了什么?我脑瓜子嗡嗡的!”

苏蕙兰也缓过神来,轻吁了一口气,抚摸着怀里的猫说:“没想到来的人这么强!”

青木问道:“怎么样,有什么线索?”

苏蕙兰说:“虽然她的精神强度和控制力都不如我,但意志抵抗非常顽强。看得出来,他们是经受过非常系统的专门训练的。时间太短,我没能从她的身上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真应该让你和我一起下来,我一个人无法阻止灌木丛后面那个男人的自杀式攻击。另外,佩特鲁,我得感谢你,你这一枪救了我的命。这个女人很狠毒,她的潜意识完全不是在和我进行催眠对抗,而是要杀我。他们应该训练了一整套杀灭意识体的方法,青木,咱们以后要小心了!”

苏蕙兰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青木看得出她的精神力消耗了不少,还没有完全恢复平静,便道:

“你没事就好,别的以后再说。”

佩特鲁走到灌木丛后面蹲下身,在死去的男人怀里摸了一阵,找到一本护照和一些钱物,没有武器。

他打开护照看了看,然后递给青木。护照上显示这是个意大利人,名叫亚历桑德罗,最近的签证记录是两周前法属波利尼西亚政府签发的旅游签证,除此之外,并无特殊之处。

佩特鲁走到女尸旁,看了苏蕙兰一眼,问道:“要不要搜搜?”

苏蕙兰说:“还是我来吧。”

她蹲下来,看见金发女人剩下的半张脸,一股酸水从胃里泛上来。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愿意让佩特鲁这个粗糙的男人去碰尸体,对于优秀的敌人,她也保持着基本的尊重。

苏蕙兰强忍住作呕的感觉,在女人身上摸索了一阵,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她抬起头朝青木和佩特鲁疑惑地摇摇头:

“奇怪,什么都没有!”

佩特鲁说:“不可能连护照都没有吧!那个男人身上我都摸遍了,连裤裆都摸了,就那点东西。”

苏蕙兰听到佩特鲁粗俗的话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不得不再次仔细地搜寻了一遍女子的身体,包括一些私密的部位,但依然无所发现。

“妈的,到底是什么人!”佩特鲁骂了一句。

苏蕙兰说:“别骂了,赶紧把人埋了,然后离开这儿。”

佩特鲁说:“为什么要离开这儿?”

苏蕙兰说:“你觉得这两人死在这儿了,他们背后的组织会善罢甘休吗?”

佩特鲁说:“以你们的精神力,加上我的枪法,我多设几个陷阱,守住这个地方应该没问题吧?”

苏蕙兰警告道:“你以为就你有枪吗?他们真要杀你,把这个岛犁平了都可以。再说,我们凭什么帮你守岛?我可是来租船的。”

“好吧。”

佩特鲁无奈地耸耸肩,过去一把扛起男人的尸体,丢进了他之前就挖好的陷坑里。他返身回来要去背女人尸体的时候,半路看见昏迷的琪琪卡,举起枪对准他的脑袋就要开枪。

苏蕙兰连忙阻止道:“不要杀他!”

佩特鲁说:“我虽然不怕,但他说出去总归是个麻烦。”

苏蕙兰走过去,拨开他的枪口,掏出几张百元的美钞塞在琪琪卡的衬衣口袋里,这是她上岛的时候就答应琪琪卡的价钱。

她在摸琪琪卡的头上摸了两下,然后站起来说:“好了,他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事的。”

佩特鲁愣了一下,把枪收起来,说:“哦,我忘了,你们是会催眠的巫师,可以抹掉人的记忆!”

苏蕙兰说:“伟大的红胡子身边有两个巫师,不是相得益彰吗!而且,你也是巫师呀!”

佩特鲁嘿嘿笑了几声,红色的大胡子颤动着,走过去把女人的尸体扛到了肩上。

女尸趴在他的肩头,脑袋和上半身垂下来,金色的头发倒悬着,遮住了丑陋的少了半边的脸,却露出了白皙的脖子和后肩。

青木突然叫道:“等一下!”

佩特鲁不解地转身看着他。

青木走过去一把撕开女人背上的衣服。

她的颈椎处露出一个明显的隆起,像被打蚊子叮过后肿起来的包,不过细看之下,却又找不到叮咬的痕迹。

375、狠女人

佩特鲁把女尸放下来,按照青木的要求背朝天平趴在地上。

青木在女尸的颈椎处捏了捏,那个鼓包变得更加明显了。

“给我刀。”他伸出一只手,眼神却没有离开女尸的颈椎。

苏蕙兰也看见了那个隆起的包,乍一看有点像严重的颈椎病患者,但仔细分辨的话,和椎骨错位现象还是有区别的。

一般的颈椎病都是因长期劳损引起,导致椎间盘脱出,甚至椎骨严重移位,看着颈椎处会有明显的骨节凸起。但女尸的这个包却不像是骨头凸起,更像长了一个肉瘤。

苏蕙兰纵然好奇,不过也没有多问,看到青木伸手要刀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等他完成解剖自然一切明了。

佩特鲁拔出军用匕首,递给青木。

青木用刀轻轻把女尸背后的皮肤划开。他割得很小心,从隆起的包外围的皮肤组织开始切,像一个外科手术大夫。

外围的皮肉全部被割离,肉瘤上的表皮被掀开,里面露出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乳黄色方形硬片。

军用匕首虽然锋利,但毕竟不是手术刀。青木只能慢慢的一点一点地用刀尖剔开方块上的脂肪。人虽然已经死了,但还是有血液不停地渗出来。他从女人的衣服上撕下一点布头,一边手术,一边把血液吸干。

苏蕙兰和佩特鲁也忍不住好奇心,低下头去看。

表面的脂肪和肌肉组织清理干净后,发现那块乳黄色的方片其实是透明的,里面依稀可以看见凹凸的小点和七纵八横的线条。

“芯片?!”

透明方片里面的点和线条分明就是电路图,别说教授级别的苏蕙兰,就连佩特鲁也看出来了。

青木沉默着点点头,继续专心地剔除附在芯片上的杂质。当芯片表面清洁干净、外围的肌肉和结缔组织全部割离以后,他用刀尖插入芯片底部,在边缘割了一圈,轻轻往上一翘,芯片就翘了起来,可以看见芯片底下有几排极薄的膜带连接着,深入到颈椎骨头里面。

苏蕙兰惊叹道:“先别说芯片有什么功能,光这精巧的神经手术,就已经叹为观止了!把人体31对脊神经从椎管间隙拉出来,和芯片相连,做好神经保护管套的同时还要让周围的肌肉和结缔组织很自然地附着上去,以形成自然保护层。之后,芯片就成为了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简直是医学上的神迹!”

她忽然转向青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木说:“梅教授那里有一枚芯片。”

“我知道,在空间盒子开发上起到了关键作用。”苏蕙兰满脸疑惑,“难道……”

“你知道那枚芯片是怎么来的吗?”

“听说是从吴中的国安那里弄来的。”

“国安是从我的客户脖子里取走的。”

青木并没有说谎,刘槐安的确是他的客户。想起刘疯子的时候,青木有点自责。当初如果他多费些精力,多了解一些刘疯子真实的意识世界,结局也许不会那么悲剧,虽然死亡对刘疯子来说也许是他最好的归宿。

“听说过19号实验室吗?”他问道。

苏蕙兰愣了一下,说:“你是说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19号秘密实验室吗?我听说过,早些年的时候很有名,但已经很久没有关于该实验室的任何消息了。”

青木原本以为苏蕙兰和梅以求应该是一伙的,不然怎么会空间盒子刚开发好,还是实验品的时候她就出现在了梅教授的实验室?而且两位教授看起来也是惺惺相惜、合作愉快的样子。

但他现在发现这可能是他的误解。苏蕙兰刚刚还在山洞里说过她不信任梅以求这样的话,而梅教授也的确没有把19号实验室和夏筱筱的事情告诉苏蕙兰。

这是怎么回事呢?青木不确定有些事情该不该跟苏蕙兰说。

“了解互联网意识吗?”他试探着问道。

苏蕙兰点头说:“人工智能的一种猜测,目前难以证明。”

青木想了想也对,他能和局域网上的幽灵对话,却的确难以找到幽灵背后的“大哥”——互联网。理论上来说,那个庞大的家伙永远不会沉睡,不会做梦,如果他有意识的话,你很难找到他的主体,只能和无数个他的分身对话。

不过青木倒不认为那是人工智能的一种。边子远发明的“克洛诺斯”是人工智能,而“幽灵”却是拥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在青木的眼里,这两个东西完全不一样。他可以通过一定的方法和幽灵的意识面对面,但克洛诺斯永远只能是一个程序,除非它哪一天也拥有了自主意识。

青木把刘槐安和19号实验室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保留了一些关于幽灵和夏筱筱的事情,这不仅是信不信任苏蕙兰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曾经承诺过对这些事情保密的。

说完之后,他拿着刀比划了几下,有点无奈的样子:

“还有很多组织牵连,没有手术刀,弄不干净,硬取下来的话,恐怕神经联结点会被破坏掉。”

“为什么要留着神经联结点?”苏蕙兰说,“有芯片就足够了。”

青木说:“上次那块芯片就被国安清洗得干干净净,梅教授的团队研究了很久也没能复原芯片和神经系统的连接状态。”

苏蕙兰果断地说:“那就整块割下来。”

“什么?”青木愣了一下。

“我来。”苏蕙兰看他犹豫,一把从他手里夺过刀,在尸体后颈部位划了一个碗底大小的圈,把整块肉切割出来以后,她又手上用力,刀子从颈椎处插下去,生生剜出了两截椎骨。

别说青木,就连杀人不眨眼的佩特鲁看着她用死者衣服清洗刚挖起来的血淋淋的整块骨肉,胃部也感觉有些不适,心说这女人真狗狠的!

他吞咽了两口口水,问道:“您是要做标本吗?我那儿可没有福尔马林。”

苏蕙兰说:“福尔马林会腐蚀芯片,最好用酒精浸泡。”

佩特鲁说:“没有酒精,倒是有几瓶波兰精馏伏特加,不知道纯度够不够。”

“这么好的酒你舍得?”苏蕙兰调侃了一句,在光下对着芯片研究了起来,“这块芯片的材料不像是硅,应该是碳。”

“碳?”青木第一次听说碳也能做芯片。

“石墨烯。”苏蕙兰说,“不过安德烈在曼彻斯特分离出石墨烯是在04年,而获得诺贝尔奖已经是10年的事情了。这项技术到目前为止完全不成熟,想要制成能供计算机使用的芯片,取代传统的硅芯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何况要制成如此精密的人体生物芯片?从石墨烯技术爆发到现在才几年?就算19号实验室拥有超前的技术实力,研发时间也不可能很短,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个实验室里的技术来源根本不是来自于地球!”

376、抹去记忆

从女尸身上取出芯片以后,他们又把坑里的男尸拉出来,在他身上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现。

“看样子这个女的才是主角。”苏蕙兰说。

青木笑道:“哪有连台词都没有的主角?”

他琢磨着这两个人既然是来找佩特鲁的,应该就是苏蕙兰所说的那个组织的,但女人身上的芯片说明她是19号实验室的实验品。当年19号实验室遭到毁灭性的攻击,很可能跟这个实验有关。夏筱筱说大部分被实验者都已经死亡,但刘槐安的存在说明有漏网之鱼,而眼前这个死去的女人也证明了这一点。

如果这枚芯片真的是石墨烯做的,那么很可能是实验室关闭前的最新一代也是最后一代产品。

由于青木当时并没有重视刘槐安的事情,也根本想不到他身上会有个芯片,所以无法判断生前的刘槐安是不是一直和互联网有信息交互,毕竟老芯片时间太久,可能早就坏掉了。

但这个女人的芯片既然是最新的,那她和互联网之间一定有联系。她是一个强大的觉醒者,为什么要受一个不存在的互联网意识摆布呢?她的意识觉醒和强大的精神力有没有可能就是互联网培养出来的?甚至她就是互联网的一个分身意识,而她的原意识体早就死了?

是啊,既然外星寄生意识可以入侵人类,那么互联网意识为什么不能直接占据人类的大脑呢?生物芯片分身意识,让人类也变成它网络中的一个信息节点,这才是万物互联啊,否则,没把人连进去,怎么能叫万物呢!

那些死掉的实验品会不会就是被互联网自己给干掉的?他不想让人类发现,所以在实验成功以后,就把所有参与实验的科研人员和没用的实验品都干掉了,留下的都是已经被他完全控制的实验品,成为互联网意识的一部分,成为他安插在人类社会和各个组织中的卧底。

那么说来,刘槐安是真正的漏网之鱼!

青木想起了刘槐安经常说的一句疯话:“我是双面的!”

他是怎样躲过了互联网的监测,而成为一个双面间谍的呢?

青木想到这里觉得头有点大了。他和幽灵达成战略上的盟友,实际上就是和互联网在结盟,可是互联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现在心里没底。这家伙会不会比梦想会和那些寄生者更可怕?

他掏出手机,发现这里没有信号。他把摄像头对准女尸的脸想要拍照,发现那烂掉的半张脸实在太过可怖,于是让佩特鲁帮忙把女尸侧翻过来,对着她完好的另外半张脸拍了一张侧面照。

“埋了吧。”他说。

佩特鲁就把一男一女都扔进了坑里。青木和他一起用附近的落叶、枯枝和碎石块把坑填埋了。

做好这些事情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

乌鸦呱呱叫着:“嘿,你们肚子不饿吗?”

佩特鲁大笑道:“好,去我那里,我请你们吃鲸肉!”

“呱呱,捕鲸可是犯法的!”

“那是愚蠢的人类规定的法律,对海盗无效!”

“呱!那是不是对我们也无效,酣然?”

猫点着头喵呜喵呜地叫,就差流口水了。

佩特鲁说:“你说得对,对海盗和禽兽都无效,哦,还有日本人!”

“日本人?额……呱呱……”乌鸦歪着脑袋想这其中的联系。

“他们退出了捕鲸委员会,从此加入你们禽兽的行列了!哈哈哈……”佩特鲁觉得自己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苏蕙兰说:“不用加入,他们本来就是。”

乌鸦叫道:“哦,不!如果他们加入,我就退出!”

酣然喵呜叫一声表示同意。

苏蕙兰说:“你的智商早就可以退出禽兽界了。”

乌鸦说:“你说得对,以后你们都不要把我当鸟,我要做一个正常的人,我不要寄人篱下,呱呱!”

青木说:“你一直踩在我头上好不好!”

“额……可是为什么每次都是我听你的?还有如花,也是把我呼来喝去!我要抗议!”

“那是因为你吃的都是她做的。”

“那也不能对我呼来喝去!”

“那你以后就不要吃酱肘子了。”

“好吧好吧,看在酱肘子的份上……还是呼来喝去吧!呱呱……”

伴随着乌鸦喋喋不休的唠叨,中间时不时夹一声猫叫,他们离开树林,上了山坡,一会儿就不见了。

……

琪琪卡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树林里。他坐起身,揉了揉迷蒙的双眼,看见林外的山坡,和坡上那些特殊的石头。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骂了一句,仔细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了。

树林里很潮湿,看样子刚刚下过雨。琪琪卡依稀记得刚才是下过雨的。他今天好像接了好几波游客。

嗯,应该是两拨。他回忆着。可是他们去哪儿了?我不会把他们带塔卜去了吧?不,不可能!我不会把人带去塔卜的。

那里除了神之禁忌,还住着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被神惩罚过的疯子佩特鲁!

想到佩特鲁,琪琪卡似乎想起点什么,但一下子又变成了空白。就像做了一个梦,明明很清晰的,转瞬就忘记了。

可能是雨后的缘故,树林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酸臭的味道,还隐隐有点淡淡的血腥味。这味道让他有点不舒服。

琪琪卡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裤裆里沉甸甸粘嗒嗒的。他伸手解开裤子,在裆里摸了一把。

“oh,**!”他骂道,“真他妈的见鬼!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太阳已经从西边落下去,虽然还在海平线上,但从树林里是看不到西边的海岸线的。阳光只能从头顶的霞云反射下来。

一些只在夜间出没的虫子和小动物开始蠢蠢欲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琪琪卡在旁边的树叶上擦了擦手,急急忙忙地提起裤子。他不想自己被黑暗吞没在树林里,虽然这座岛是他生长的地方,几乎每一寸土地他都熟悉,但塔卜所在的这片山坡却太过神秘,以至于他有时候总觉得那不是神灵守护之地,而是恶魔的栖息地。

带着一裤裆黄金,琪琪卡匆匆离开。

走过一颗大树旁的时候,他又隐约想起了什么——他好像做过一个梦——他被绳子倒吊起来,好像就是这棵树,树下是一个布满尖刃的大坑。在那个梦里,他差一点就掉了下去。他想不起最后怎么脱险的了,记忆里只剩下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想到那种感觉,他就忍不住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就看到了那条晃荡在半空中的绳子。

光线越来越黯,一阵风吹来,血腥味浓烈起来。

琪琪卡吓得一哆嗦,大叫着朝树林外远处的家奔去。

377、早有预谋

天上还披着霞光,佩特鲁的山洞口就燃起了篝火,烤鱼的香味随着浓烟飘散。

乌鸦在旁边跳来跳去,时不时呱呱叫着。他的屁股后面跟着一只肥胖的黄猫。

“对,就这样,多动动,多动动你才能吃得下更多东西。”煤老板对酣然说。

佩特鲁一边往烧烤架上喷洒着细盐和胡椒粉,一边说:“我第一次见到还要等鱼烤熟了才吃的猫。”

“你也是第一次见到会说话的鸟吧?”乌鸦得意地叫道。

“不,我见过鹦鹉。”佩特鲁说。

“哦,鹦鹉……”乌鸦忽然安静下来,仿佛想起遥远的往事,抬头看着正在变暗变高以及变得更加虚无的天空。

“怎么啦,想起你的初恋了吗?哈哈!”佩特鲁很喜欢和这只鸟说话。

“什么?初恋……”煤老板喃喃自语,突然瞥见正朝他看过来的酣然,“哦,不不,没有初恋,没有!过去的都是绯闻,所有的明星都有绯闻,不是吗?像我这样聪明的鸟有点绯闻是正常的,但那绝不是我的初恋,绝不!”

……

山洞里,苏蕙兰坐在桌子前,正在认真的清洗那块连着肉和骨头的芯片。

桌子上放着两个酒瓶子,瓶身的标签上写着“spirytus”和一个大大的“96%”。这就是被西方的好酒之徒称为“生命之水”的波兰精馏伏特加,酒精度高达96度,然而它的的确确是用粮食酿造出来的,只是经过了反复七十回以上的蒸馏。这种酒只要喝一口嘴唇就会因脱水而发麻,食道的神经会被麻痹,而胃里的感觉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据说曾经有人点着香烟喝酒,结果引燃了酒精,最后被烧死了,可他却一点儿痛苦也没有,因为他喝醉了。

佩特鲁的山洞里有电脑,一开始青木还以为他从岛上拉来了网线,现在才知道他有一个卫星信号接收转换器,可以通过专门的商业通信卫星接入互联网。

青木把手机打开,连上佩特鲁的wifi,犹豫了很久,还是打开了手机桌面上的ghost文件,然后把那张女人的侧面照片拖放进去,又录入了一段文字:她是谁?

他不是很确定隔得这么远,这个神奇的ghost文件能不能联系到幽灵,如果联系到的话,也一定是通过互联网上的其他意识体来转发的吧。

他并没有告诉苏蕙兰他在做什么。关于幽灵,他还有些模糊的想法,在自己都没有完全想清楚之前,他不想太多人知道。他和幽灵之间的关系,就连梅以求教授现在也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地下室的服务器群产生了意识,而青木能进入这个机器意识的梦境,并和互联网接触。

梅教授曾想过要组建一个互联网意识研究团队,让青木参加,但由于寄生意识入侵和空间盒子开发项目都迫在眉睫,他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只能先放一放。

伏特加瓶子被打开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扑鼻而来。

由于芯片连接着神经束和椎骨,无法从窄小的酒瓶口塞进去,苏蕙兰只能找来一个佩特鲁用来保存食物的密封罐头,先用酒精清洗了一遍,然后把芯片和骨头都放进去,倒入酒精,最后密封好。

“这个密封效果还不错,”她晃了晃手里的罐头,又放到鼻子边闻了闻,“保存两个月应该没问题。”

“为什么不尽快送回去呢?”青木问道。

“怎么送?快递吗?”苏蕙兰差点笑出来。

“岛上没快递吗?”青木一脸木讷。

“有也不行,液体酒精和人体组织标本,通不过检验的。”苏蕙兰说,“明天先寄存到机场,让我朋友开私人飞机过来取,送到新西兰会很快,但要回国就比较麻烦了。”

这时候佩特鲁进来了,说道:“要送到中国吗?可以走海运,海上的路子我熟。明天我去联络一下,保证东西能到中国的港口,但你们要提前通知人到码头去接,他们可不管上岸以后的事儿。”

苏蕙兰说道:“什么时候能送出去?”

“一星期左右吧,他们的船到我这儿要一星期。”

“那不行,我们明天就要离开这儿。”苏蕙兰说完又摇了摇头,站起来把瓶子塞给青木,“不行,还是今晚就走。”

“那这东西怎么办?”青木举着瓶子问。

“放你包里吧,两个月我们应该已经回去了。”苏蕙兰说。

“最好能回去过春节。”

青木嘟囔着把瓶子塞进自己的双肩包,拉开拉链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一条柳枝,还泛着绿意,似乎永远也不会枯萎。

……

佩特鲁的手艺的确不错,乌鸦和猫正吃得津津有味。

苏蕙兰一边吃一边问:“佩特鲁,你的船在哪里?”

“就在峡谷后面的海湾。”佩特鲁指着左边的密林说,“从那里出去,拐个弯就是可以看见了,船随时可以开走,船上有足够我们吃半个月的食物。”

“为什么不停靠在能从这里看见的地方?”苏蕙兰疑惑道,“希望你的船没被人做过手脚,我看你还是去检查一下。谁知道那两个人上岛之前有没有去过你的船,或者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同伙?”

佩特鲁摇摇头,十分自信地说:“那里很隐蔽,外面全是暗礁,就连当地人也不从那里出海。所以不会有船从那里靠岸,而要从岛上其他地方过来,塔卜和这片峡谷是必经之路,逃不过我的眼睛。”

“我觉得你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好。”苏蕙兰坚持道。

“好吧,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佩特鲁无奈的站起来,扛上一把枪,就从峡谷下去了。

等他走远了,青木说:“如果他们真有同伙,佩特鲁可不是对手。”

“那可未必!”苏蕙兰说,“表面上看,今天是我们救了他。但你仔细想想,那两个人可都不是我们杀的。”

“你的意思是……?”青木一想,的确两个人都是佩特鲁开枪打死的,但如果说他在装,却又不太不可能。

“从佩特鲁拿到海图至今,他已经被追杀很久了。海图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以前追杀他的人就算不如今天这两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难道他每次都是靠侥幸活下来的吗?”苏蕙兰分析道。

“但我们都进入过他的潜意识,你还催眠了他。”青木说。

“我也只是疑惑而已。他明知别人追杀他就是为了他手上那份海图,为什么不把海图交出去以求保命?”

“交出来人家也不会饶了他吧?”

“但交出来以后,只要他再躲起来,别人就不会心心念念要找到他了,又不是杀父之仇!另外,除了海图,那具木乃伊真的被他们扔到海里了?佩特鲁真的对觉醒组织和海底金字塔的事一无所知吗?为什么他好躲不躲,偏偏躲到了土布艾岛,还亲自测绘过海图上的面积?他躲在这里,真的只是想利用塔卜的天然精神力保护自己,而不是在研究什么东西吗?”

听完苏蕙兰提的一连串问题,青木笑道:“看来你来找他是早有预谋的了。”

378、佩特鲁的船

烧烤架上放着许多烤好的鱼肉,有整条的,也有切好的肉块。青木随便挑了几块尝尝,发现味道都不错,只是分辨不出鱼的种类,更不知道哪些才是鲸肉。

苏蕙兰告诉他,鲸的肉很老,有点像马肉,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吃。

乌鸦马上跳起来说:“没错没错,不好吃,就是这几块,呱呱!”

青木把乌鸦所指的那块肉拿过来尝了一口,发现肉质果然很粗糙。他问道:“这么难吃为什么日本人还要去捕鲸?日本连肉都吃不起了吗?”

苏蕙兰说:“大概是一些老人怀念过去的时代吧,而掌权者正好借助这种情怀增强年轻人的民族认同感。被民族化情绪绑架的东西是会失去理性的,就像有些人嫌两块钱一个肉包子太贵,却愿意花五块钱买两个窝头吃,很难说他们吃的究竟是营养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乌鸦听到窝头两个字,连忙用力啄了两口鱼肉压压惊。

青木笑着问苏蕙兰:“你让佩特鲁一个人去检查船只,不怕他开着船跑了?”

苏蕙兰说:“我就是想考验他一下,看看他会不会跑。”

“如果跑了呢?”青木奇道,“我们不是白来了?”

“没白来!”苏蕙兰忽然扬起手晃了晃,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叠羊皮纸海图,“他不会丢掉这东西的,不然早就可以摆脱追杀了。”

青木咀嚼着喷香的金枪鱼肉,说道:“那要是他在食物里下毒呢?你既然一直防备着他,为什么还让他做饭?”

苏蕙兰看了一眼似乎永远也吃不饱的猫,说道:“我们有两个小家伙帮我们试毒,他不敢的。”

乌鸦跳了起来:“什么?呱呱,你说什么?我们帮你们试毒?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呱呱!”

他用爪子踢了踢还在兀自吃个不停的猫,“嘿嘿,别吃了,蠢猫!有人拿我们当枪使!你知不知道我们差点就嗝儿屁了?!喔哦!……愚蠢的喵星人!”

……

佩特鲁一会儿就回来了,老远就朝他们做了个ok的手势。

青木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苏蕙兰笑笑:“也没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有些风险总是要冒的。”

青木点点头,是啊,有些风险总是要冒的。

佩特鲁吃东西很快,虽然他因为检查船只而耽误了一会儿,但他却是第一个吃完的。苏蕙兰细嚼慢咽,吃得很慢;乌鸦吃东西讲究,挑挑拣拣,因此也不快;而那只猫,却好像永远也吃不饱,尽管肚子已经很大了,还是不停地往里面塞。

所有人都吃完东西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星光从很矮的天空洒下来,远处传来海浪拍打礁岩的声音,一些虫子在草丛里吱吱叫着,跑了一天的风在很远的地方偷偷的喘息。

这样的夜晚静谧祥和,让人无法想象几个小时前还发生过一场血腥的杀戮,一切都像在梦里。

苏蕙兰和青木并肩坐在山岩上。她抱着猫,他顶着乌鸦。四双眼睛看向远方的黑暗,那里有许多星星,从这里望过去,不知道它们是挂在天上,还是生在海里。

佩特鲁那略带点海盐粒子感觉的粗糙的嗓音打破了夜的宁静,他提醒道:“真的要连夜走吗?”

苏蕙兰起身果断地说:“走。”

……

从山洞下去就是峡谷,峡谷左边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海湾,像一个口袋,那里停着佩特鲁的船。

这艘船看起来十分不起眼,二十多米长的船体摆在海边实在不算大,在夜色的覆盖下,远看像一个黑色的小海怪站在海湾的浅滩里。

走近以后,用灯光可以照见斑驳的船身,上面的金属漆很多都已经脱落。船头和船尾都张挂着渔网,离很远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鱼腥味,看着就和任何一个渔民码头停靠的普通渔船没有区别。

然而,当青木走上船的时候,才发现被渔网盖住的地方居然架着隐蔽的炮口。这显然不是一艘普通的渔船。船前部宽阔的甲板上还耸立着两根桅杆,桅杆的下方堆放着尚未挂起的风帆。

“这艘船原来是一艘远洋渔船,我对它进行了小幅度的改装。”佩特鲁掀开渔网,解释道。

“这幅度可不小。”青木拍了拍金属的炮管,然后抬头看着高耸的桅杆,“渔船都装帆吗?”

佩特鲁说:“船的吨位太小,没有补给的情况下走不远,我给它加装了桅帆,在方便而不着急的情况下借助风力行驶,可以节省不少燃油。”

几个人一起进了船舱。舱里倒是宽敞而舒适,和船体外观的破烂完全不同,显然也是改装过的。

佩特鲁还带他们参观了储藏室,那里堆满了食物和生活用品。储藏室边上还有一间舱室,佩特鲁说是武器库,不过味道并不好闻,所以就没开门。

青木和苏蕙兰对武器也不感兴趣,就跟着一起来到了驾驶室。驾驶室里也摆满了武器,其中有一个特制的可以三百六十度转动的狙击台,上面摆着一把巴雷特。

佩特鲁问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苏蕙兰摊开海图,指着中间那个三角形图案问:“你去过这里吗?”

佩特鲁说:“去过,但我什么也没有发现。不知道是这张地图画得不准确,还是那里本来就没什么。不过最近很奇怪,那一带突然来了很多船,包括各国的军舰,我开始还以为是来抓我的,后来发现不是。你们知道那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按照海图的指示位置,换算成经纬度是多少?”

“大概是南纬30°和西经150°左右,如果海图精确的话,误差不会超过半度。”

苏蕙兰和青木对视一眼,越发确定这份海图和海底金字塔有关系。

“你在附近见过一艘科考船吗?”

“没有。”

“我们的一艘科考船在那里出事了,所有人都在找他们。”

“哦,是吗,那你们需要我做什么,连海军都在参与搜救了,我这小船可起不了什么作用。”佩特鲁说,“而且,我不想和海军碰面。”

“不会跟海军碰面的,何况有我们在,你大可放心。”

“我总感觉你这趟差事有点风险。”佩特鲁警惕地说,“关于拉维耶的事情……”

“风险是共担的,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有共同的敌人,你也希望我们能帮你做你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对吧?”苏蕙兰有点神秘地朝佩特鲁笑笑,“另外,关于你的女人,我说到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379、塔卜猜想

联合国设立的救援中心在巴斯群岛的行政中心拉帕岛,那里是一个面积比土布艾岛小不了多少却荒凉得多的岛屿,岛上的居民只有不到五百人,在热闹的大陆上,这点人口只相当于一个村庄。

救援中心在这里只是一个临时指挥部,并没有多少人员驻扎,主要是前期运过来的一切补给屯放在这里。

因为参与搜救可以免费领取补给,包括燃油和食物,岛上的居民也都乐得开着自家的大小渔船出海帮忙,所以当佩特鲁的船开进阿胡雷海湾的时候并没有遭到阻拦。

拉帕岛是鸟的天堂,国际鸟盟把这里定为重点鸟类保护区。岛上的空气中传递着一种震耳的躁动,那是无处不在的鸟群叽喳的叫声,久居岛上的人听不到这种声音,还以为这里是静谧的世外之地,然而刚上岛的人会很不习惯这种白噪音,就像在咖啡馆里坐久了就听不到周围的吵闹,可刚进去的人却觉得很吵。

只有煤老板一上岛就欢快起来,仿佛远离故乡的游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小伙伴一样。

不过在岛上飞了一整圈以后,他就兴味索然地回到了青木的头顶,唉声抱怨偌大个岛屿成千上万只鸟居然没有一只能听懂他说话的。

青木笑说你一只说人话的鸟儿它们当然听不懂,你就不能说点鸟语么。煤老板说不是语言的问题,而是智商,这里的鸟明显属于未开化的群体,理解不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救援中心的人接待了他们,并向他们介绍了搜救工作的最新进展——根本毫无进展。

这里的人知道的信息实际上比青木和苏蕙兰还少,因为他们没看过丘奇船长的日记,并不知道科考船经历了什么。

青木的身份只是苏蕙兰的助手,而佩特鲁更只是他们花钱雇的渔船长,所以他们两个基本不发言,只有苏蕙兰进行主要的交流。

苏蕙兰并没有把船长日记和海图的事情告诉救援中心的人,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的人有没有问题。

佩特鲁悄悄告诉青木和苏蕙兰,拉帕岛上也有一个塔卜,不过不像土布艾岛上的那样大且完整。

青木决定去看一看,苏蕙兰也表示同意。但佩特鲁并不知道从阿胡雷海湾的码头怎么去这个地方,全岛的面积接近四十平方公里,靠两条腿找到这个地方并不容易。

他们在岛上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餐,给船补给了燃油,然后就离开了阿胡雷湾。佩特鲁开着船绕着拉帕岛走了半圈,找到了一个很小的湾口,那里勉强可以下锚停泊他的船。

佩特鲁从船上放下一条皮筏,三人乘着筏子上了岸。在步行了大约五公里路之后,就到了他所说的那个塔卜。

如果没有见过土布艾岛上的塔卜倒也罢了,但对比以后就会发现,拉帕岛的塔卜只能算是个遗迹。

这里到处都是灌木和野草,不像土布艾岛整片山坡都寸草不生。无心之人经过的话,绝不会从零星裸露出来的褐色的石头中发现什么规律。

苏蕙兰逛了一圈,朝青木摇摇头说:“这里没有精神力波动,不过从这些石头的分布来看,的确和那个塔卜相似。”

青木靠近一块裸露的石头,耳朵贴上去听了听,就好像石头里面有东西一样。听了一会儿,他直起身来,深吸一口气,说:“有还是有的,只是非常微弱,就像垂死的老人一样。”

苏蕙兰皱起了眉头,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之后又颓然作罢,道:“果然还是你比我强。”

青木笑道:“不是我强,只是我们用的方法不一样罢了。”

“难道你还有什么独门秘笈?”苏蕙兰好奇道。

青木说:“你觉得塔卜的精神力的来源是什么?”

苏蕙兰说:“土布艾岛那个山坡上寸草不生,从地貌判断,地下很可能有放射性物质,正是这种物质,在释放放射性的同时,同时释放了精神能量。”

青木说:“你说的有道理。不管是不是放射性物质,地面的植被都会受到影响。你感受石头有没有精神,而我感应的却是植物的精神有没有受到影响。”

“你已经能感受到植物的精神力了?”苏蕙兰惊讶地问道,“这可是传说中的大梦导师境界!”

“我也是刚学会,至于什么大梦导师,我可不认识。”青木说话的时候,又感觉到了从自己背着的双肩包里的柳条上散发出来的生生不息的绿意。

苏蕙兰随手摘下旁边的一朵野花,放在鼻子边嗅了嗅,最终还是放弃了感受草木精神的努力。

她忽然瞪着佩特鲁问道:“没有精神力的指引,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佩特鲁解释道:“算是巧合吧。我按图索骥,但没有在阿胡雷湾靠岸,选择了岛后,恰好就找到了这个地方。其他岛屿就没那么顺利了,有些岛,海图上是标示有记号的,但我没有找到塔卜。”

苏蕙兰捡起一块石头思索道:“也许不是放射性元素,否则的话,就算衰减了,也不会这么快就覆盖上植被。”

“也许一千年前就没有辐射了呢!”

“这里和土布艾岛相距不远,环境差异也不大,假设塔卜是同时代的工程,不可能衰变期相差这么多。”

“不管有没有放射性,但精神能量逐步衰变是肯定的。不知道这些塔卜最初建造起来的时候精神强度有多大,那时候的巫师的能力又有多强呢?”

青木感叹了一句,问佩特鲁:“你找到的塔卜里,土布艾岛那个是最完整最强大的吗?”

佩特鲁说,“至少有两三个和土布艾岛差不多,不过很荒凉,不宜人居,所以我只在其中一个上面住了一阵,最后还是选择了土布艾岛。另外还有一个岛屿,那上面的塔卜散发的精神力最强。不过……”

“不过什么?”

“那是个幽灵岛。我第一次按照地图找到那片海域的时候,并没有那座岛,后来返航的时候才发现的。塔卜就在岛屿的正中心,那里有一口温泉,可能是个火山口。我试着下水了一次,发现水下有强大的精神力,但在岸上感受不到,也许是我的觉醒程度不够吧。”

“火山口?”青木和苏蕙兰同时想到了那个倒金字塔,好像也是嵌在一个山口里面的。

“我不确定。反正那水里的精神力很强大,差点让我晕过去。我当时没敢久留,就走了。后来我又去过一次,但发现那岛上好像有人。我不知道是谁,没敢靠近。”

苏蕙兰看向青木:“要不要去看看?”

青木说:“去,当然要去。”

380、意外的重逢

尽管这里的石头看上去已经失去了灵性,苏蕙兰还是捡了一块当样本,塞进了青木的背包里。

头上的乌鸦抱怨道:“万一有辐射,我俩会不会变异?”

苏蕙兰笑道:“你俩的样子,早就变异完了,还能怎么变异?”

不过她还是重视起来,问佩特鲁:“你船上有没有放射性检测仪?”

佩特鲁摇摇头:“要那玩意儿干嘛?我又不搞核武器!”

苏蕙兰说:“那还是再回基地一趟,救援中心有设备,检测一下比较放心。最好跟他们要一台,到了你说的那个幽灵岛也许用得上。”

青木倒是无所谓的。虽然没真正接触过放射性很强的物质,但他总觉得这种东西对于一个精神敏锐的人应该是能感应到的,因为身体物理态的轻微变化在精神上必然有一定的体现,比如他曾经在医院放射科的走廊上轻微地感受到一些奇特的精神波动。

当时他并不知道是辐射产生的,见到了土布艾岛上的塔卜以后,他才又想起来这种感觉。不过他不明白,如果连放射科那点辐射量都对身体有严重影响,因此而必须用铅墙和铅玻璃隔离,那么塔卜那么大的精神屏障,其放射性到底有多强?那时候的人为什么要建造这么危险的东西?

而且,这些石头总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并不觉得危险。

佩特鲁的看法类似,觉得为了一台检测仪而浪费时间和燃油不划算。他说:“我天天躲在那里,如果塔卜有强辐射的话,我是不是早就变成绿巨人了?”

“你要变也是变成红巨人!”苏蕙兰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担心你的红胡子被人认出来吧?”

佩特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最终还是同意了苏蕙兰的意见。

然而,当他们回到阿胡雷湾的时候,佩特鲁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发生了。

在阿胡雷湾里面,有一艘美**舰停靠在那里。

佩特鲁硬着头皮从军舰旁边驶过,好在不是同一吨位的船不用停在一起,他们在离军舰七百米左右的地方靠岸。

到了救援中心的营地,青木见到了一个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熟人——夏筱筱。

夏筱筱的脸色有点苍白,可能因为吹了太多海风的原因,好像抹了细细的海盐一样。她的头发稍微有点凌乱,唇色略干而淡。但这都不影响她的美丽。她的美无论到哪里都是惊艳的,即便咸湿的海风也改变不了,反而给她增加一丝苍凉而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

青木进来的时候,夏筱筱正拿着一杯开水,和救援中心的一位工作人员用英语交谈着什么。她扭头朝青木笑了笑,表情波澜不惊,就好像两人本来就约好了今天要在这里见面一样。

“青木先生,真是太巧了。”她礼貌地放下杯子,伸出手。

“……”青木握住她的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是夏小姐?还是司徒夫人?

“叫我筱筱吧,您是美美的干爹,不必见外。”夏筱筱说道。

青木“哦”了一声,放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夏筱筱朝青木身后的苏蕙兰和佩特鲁看了一眼,说:“来旅游,正好听说这边有一艘科考船出了事,就略尽些绵薄之力。”

青木知道这里人多嘴杂的,她有些话不方便说,便也不再多问,只把苏蕙兰和佩特鲁介绍给她互相认识。

苏蕙兰看出夏筱筱和青木有话要说,说了几句客套话之后,便带着佩特鲁去救援中心的仓库找辐射检测仪了。

夏筱筱笑着对青木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两个人就出了营地的简易棚屋,来到阿胡雷湾港口的海滩。不远处就是佩特鲁的渔船,和几艘别的船停靠在一起,除了那两根高高的桅杆略显突兀外,它就是一艘普通的渔船。

乌鸦就停在船上的桅杆顶上,他不喜欢岛上的鸟噪音,说听多了会降低他的智商。

“我是来找我丈夫的。”夏筱筱说。

“我猜到了。”青木说,“找到了吗?”

夏筱筱摇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行踪,又要这么执着地找他?”

青木的确奇怪,不过这是人家的**,他不便过问。

“他爱我,所以不想让我参与一些危险的事情。可是,当他从19号实验室里把我救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处于危险之中了。甚至他经历的有些危险,是我带给他的,只是他不告诉我。”

她望着广阔的海面,海风吹起她柔和的长发,像小提琴手在轻轻拉动琴弦。

“自从美美降生以后,我接受了他的安排,让他独自去面对危险,承担一切,而我只负责把美美养大。现在,美美已经回到了吴中,在她外公外婆那里得到最好的照顾,还有你这样一个干爹,我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所以我决定找到他。”

青木忽然有些愧疚,认了夏初觉这个干女儿后,他只去夏家看过她两次,连玩具都没有买一点。比起史大壮对待战友的女儿,他这个干爹当得实在太差劲了。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他问道。

“他毕竟是我的丈夫,我熟悉他的一切。就算他可以躲着我,我也能找到一些痕迹。”夏筱筱说,“我知道他对科考船失踪和海底的金字塔很关心,甚至超出了他过去一直在关心着的东西。他在给我的一封邮件里说过,这事可能关系着整个人类的命运。”

“那么说,他早就来这里了?”

“我不知道。”夏筱筱的喉咙突然有些沙哑,好像灌了一口海风,“他有一艘潜艇,很早以前从乌克兰买的。几个月前,他对潜艇进行了整修,还购买了武器。”

青木马上想到了丘奇船长日记里最后的那一句:towar,godbless!

难道是司徒攻击了科考船?

但他转念一想又不对,早在科考船失踪的时候,司徒还在哥本哈根出现过,而船长日记里那个后来被他们救上船的人,很可能就是司徒。可是如果司徒有潜艇的话,他又怎么会上了科考船呢?

“我的海军朋友告诉我,海上找到了潜艇碎片,已经鉴定出来是前苏联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建造的罗密欧级633型常规潜艇,和我丈夫那艘型号相同。”

夏筱筱的声音颤抖着,眼眶略有些湿润,“我知道……潜艇事故的生还率几乎是零……”

381、如山的承诺

青木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夏筱筱的背,安慰道:“司徒也许没事呢。”

她叹了口气,无奈的笑笑,说了声谢谢。

青木觉得该把船长日记的事情告诉她,但他又怕她不相信,就打开手机,把存在ghost文件里的船长日记给夏筱筱看了。

夏筱筱越看是惊讶,这无疑给她带来了希望。虽然科考船最后也是遭遇了不幸,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发现幸存者,但至少不会像潜艇失事那样令人绝望。从极端的绝望中看到的希望,哪怕只是细如发丝,也如黎明的曙光那样振奋人心。

“谢谢。”夏筱筱把手机还给青木,真诚地看着青木的眼睛说。

青木说:“客气什么呢,我是美美的干爹呀!”

夏筱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想起了美美,脸上的悲伤瞬间被幸福掩盖。

“美美她好吗?”

“好着呢,就是有点想妈妈吧。”

“是啊,我也正想回去看看她呢!”

在寻找司徒无果而绝望之时,夏筱筱原本已经打算回国去看望女儿。如果司徒不在了,女儿就是她剩下的唯一牵挂了。

但是现在青木带给她的消息又让她动摇起来,如果丈夫还活着,现在是不是正流落荒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地艰难地等待着救援?

青木看出她的心思,他原本想提议她一起上船去寻找司徒,可是想到现在的南太平上波诡云谲、暗流乱涌的局面,又看到夏筱筱那张美到极致的脸,他突然一下子理解了司徒。

“想她,就回去看看吧,美美越长越像你了呢!”他说。

夏筱筱似乎有点意外,她原本以为青木会邀请她一起出海。她看着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下面,是一张俊毅的脸,眼神深邃而坚定,充满着智慧,却又有点孩子般的迷茫,好像有永无止境的好奇和追求。

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和她丈夫一样。

“你们俩真像!”她说。

青木愣了一下:“什么真像?”

夏筱筱莞尔一笑:“你和我丈夫,在某些方面,如果盯着看久了,甚至觉得连长相都有相似之处。”

青木哈哈笑道:“我听说他是出名的帅,可以迷倒全世界所有的女人。”

“你也一样,只不过你用外表把它掩盖住了。”夏筱筱说。

青木还没有自恋到相信这种话,问道:“那么,你决定回去了吗?”

夏筱筱看着海面上涌动的波浪,想了很久。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她的丈夫,如果有什么危险,连司徒都无法抵御,那么她来也只是徒劳。也许只有青木——这个连他丈夫都觉得神秘而深不可测的人,才能帮得上忙吧。

她有时候搞不明白,明明这两个男人从未见过面,明明他们之间互不了解,甚至还互相猜忌着,但他们却有种难以言说的奇怪的信任。

在最危急的时候,司徒曾让她带着女儿回吴中,不仅因为吴中是夏筱筱的娘家以及夏家的势力,更因为吴中有青木。司徒说,只要青木在,整个吴中就是安全的。这是怎样的一种信任啊!

“好吧,我听你的,回去看看美美。”夏筱筱回过神来,“行知的事……就拜托你了!”

“好。”青木点点头。

一个好字,听在夏筱筱心里是如山般重的承诺。

她笑了,心里感叹着,这就是男人啊!可能是世界上最优秀的两个男人,都被她遇到了,一个成了她的丈夫,一个成了她女儿的干爹。

青木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把背包拿下来,取出苏蕙兰放在里面的那个盛满波兰精馏伏特加的玻璃罐头。

“这个是前几天刚发现的,在一个女人身上取下来的,你看看,是不是19号实验室当初研究的芯片。”

夏筱筱疑惑地接过来,在日光下隔着玻璃仔细地看。

“没错,这就是实验芯片。”她十分肯定地说,随后又疑惑起来,“但是据我所知,实验者和被试验者都已经死了。而且,这枚芯片看起来是第四代产品的加强品,可是19号实验室只研究到第四代产品,第五代产品还在设计阶段,实验室就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是另一个实验室研究出来的?”

“现在不能确定,要拿回去研究一下。”

“有没有可能19号实验室还在?”

“不可能,如果还在的话,那就是被人秘密控制了。”

“会是梦想会吗?”青木不无担心的说。

“我不知道。”夏筱筱也觉得事态重大,“如果真是那样就太可怕了,据我所知,19号实验室还有好几个十分超前的项目,有些比我们这个芯片项目更不可思议。”

她又仔细地询问了青木怎么拿到的芯片,说道:“这种芯片普通设备没法研究,得送到高级实验室去。”

“你不是要回吴中看美美吗,就去梅教授那里吧。”青木说,“只是过海关可能比较麻烦。”

夏筱筱点头说:“可以,海关那边我会想办法的。”

青木知道她也是个神通广大的人,所以就不再多说什么。

这时候,营地里走出来一群人,除了基地的工作人员外,大概都是来要补给的参与救援者。苏蕙兰和佩特鲁也出来了,一个美丽雅致的女人和一个红胡子红头发的大汉在人群中十分惹眼,还有一个同样惹眼的是穿着军装的高个子军官。

军官迈着挺健的步伐朝青木和夏筱筱走来,走到近前的时候十分礼貌地朝青木笑笑,然后问夏筱筱:“这是你朋友吗?”

夏筱筱介绍道:“哦,这是青木,我的中国朋友,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城市。”又对青木说,“这是威廉,我的海军朋友,他一直在帮我。”

威廉伸出手说:“你好,太平洋第三舰队联合特遣分队剑鱼号护卫舰舰长——海军中校威廉·哈尔西。”

青木麻木地和他握了握手:“哦,你的名字可真长,我叫青木。”

威廉哈哈一笑,然后转向夏筱筱:“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夏筱筱朝青木笑了笑,郑重地说道:“拜托了。”

青木点头道:“好好陪陪美美,这里的事不要担心。”

威廉很绅士地护着夏筱筱离开了海岸,朝远处停靠军舰的码头走去。他听见威廉在问她:“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夏筱筱晃了晃玻璃罐:“海洋标本,我要带回中国去。”

382、寻找幽灵岛

苏蕙兰迎着海风走过来,对青木笑道:“你认识的美女可真不少!”

青木笑道:“你在说你自己吗?”

苏蕙兰咯咯笑起来:“你看起来是根木头,有些人啊,还在等你这根木头开花,却不想你连芯子里都开满了花。”

青木说:“你还是在说你吗?”

“油嘴滑舌!”苏蕙兰笑得更厉害了。笑了一会儿,她收起笑容正色道,“你把芯片交给她了?”

青木点头说:“是的,她马上要回吴中,可以带去给梅教授。”

苏蕙兰知道青木既然这么做,对方就值得信任,所以也没再多问。

佩特鲁看着远处的军舰说:“我看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他不想跟着军舰的屁股后面出海,那会有很长一段路程都在军舰的可见范围内。刚才出来时候,那个美国舰长朝他多看了两眼,他觉得很不踏实。

所谓船小好掉头,相比于军舰,渔船离港的速度很快。他们不一会儿就驶出了阿胡雷湾,根据海图标注的位置,朝着茫茫大海中的某个神秘的幽灵岛驶去。

按照佩特鲁的估计,这次航行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虽然船上的燃油足够连续正常行驶半个月,但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拉起了船上的风帆。

佩特鲁很熟练地同时操作发动机很桅帆,利用风和螺旋桨的双重动力来驱动船只前进。据他说这样不但能节省燃油,还能提升速度,至少可以提前一天到达目的地。

苏蕙兰用辐射仪检测了那块石头,仪器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说明石头要么本来就没有问题,要么就是在很多年前放射性元素就已经衰变完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就在船上度过,早晨看太阳从东方的海平面上跳出来,晚上再看它从西边壮观地落下去。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上,他们除了等待,什么也做不了。

佩特鲁的船上有足够多的武器,无聊的时候,他就拿出来在青木和苏蕙兰面前显摆。

青木在滇南的时候跟着史大壮用过枪,在麻粟坝还和准军队正面硬杠过,见识过各种枪械的厉害。那时候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不但天生会说很多种语言,还天生会使用枪械,就好像他前世参加过战争,而这些记忆保存在大脑的某个隐秘的角落里。

佩特鲁的武器库很强大,除了常规枪械之外,甚至还有迫击炮和鱼雷。青木从没听说那艘渔船上还可以装鱼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经过佩特鲁改装在船上加装了鱼雷发射装置,难怪他不愿意靠近军舰,这些如果被海军发现的话,妥妥的把你当军事入侵者看待。由此也可以看出,红胡子海盗的凶名的确名不虚传。

青木对一般的手枪、ak、手雷、甚至rpg什么的都能玩得转,但对于一些比较新式的武器就不熟了,比如反器材狙击和石墨烯炸弹等等。而苏蕙兰对武器的熟悉程度令他十分惊讶,如果只是了解,他还不觉得奇怪,毕竟人家是教授,光知识储备就比他强了不知多少倍,但关键是苏蕙兰的枪法也很准,可她的手和身材可一点儿也不像开过枪的人。

这几天里,他们也研究了那份海图。看着海图上标注着塔卜标记的岛屿的分布位置,他们做出了种种猜测,比如排成了什么阵型,或者和天上的星座对应等等,只是这些解释都不完美。

塔卜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

青木和苏蕙兰都固执地认为塔卜必然和海底的倒金字塔有某种联系,要解开海底金字塔的秘密,就必须先解开这些塔卜的秘密。而佩特鲁却对此表示怀疑,他说:

“哪个傻哔会在方圆一百万平方公里的海面上去找这么多小岛?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军事海图上都没把这些岛全部标出来,按你们的说法,四千年前的人,就算有能力从地中海航行到波利尼西亚,但他们得派出多少条船才能把这些岛都找到?十万条吗?”

“如果这些塔卜暗藏着什么机关,放在这些小岛上可不安全。要知道这些岛屿很多都是海底火山形成的,今天也许还在,明天可能就消失了,过几天在两百里外又多出一个来。如果有人能在太平洋上干一个这么伟大的工程,不会连火山运动都不知道吧?”

“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个巧合,当时的人发现了这里有些岛屿上有这种奇怪的石头,还能影响人的精神,于是把它们当神迹。后来有一些人从中领悟了精神的真谛,成了觉醒的巫师。你们就是巫师的后代,你们的祖先成立了一个号称要维护世界和平的联盟,这也许就是精神力的起源。”

青木和苏蕙兰都不说话,陷入了沉思。不管佩特鲁满嘴放炮,但有一点他说得没错,无论建造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选择这些随时可能消失的岛屿是不明智的。

经过三天的航行以后,他们到达了预定的海域,然而正如佩特鲁担忧的那样,那座预想中的岛屿并没有出现在视野中。

“没错,上次就在这儿的。”佩特鲁说。

“呱呱,这里四面都是海,你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走错地方?”不甘寂寞的乌鸦叫道。

“你问问你那些同类吧,”佩特鲁也不说自己的船有定位系统,而是指着后方已经跟着轮船飞了很长一段的一群海鸥说,“他们是怎么认识回家的路的?”

乌鸦不屑地说:“那是因为他们飞得高,飞得高当然就看得远。”

它跳到驾驶室的窗台上,然后一拍翅膀,朝着海面飞了出去,几个盘旋之后就飞到了很高的天空。

煤老板的飞行能力强于普通的乌鸦,这一点青木是知道的,大概是因为煤老板属于高原渡鸦品种的缘故。

乌鸦很快超过了那些飞翔的海鸥,像雄鹰一样翱翔,在人们的视野里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过了一会儿,这个小点慢慢变大,然后又看到煤老板张开翅膀的身影,盘旋了一圈以后,停到了船中间的桅杆上。

它脑袋歪来歪去,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然后又冲天而起,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就这样来来回回几次以后,它才回到了船舱。

“怎么样,飞得高看得远吗?”佩特鲁问道。

“额……我刚才好像看见一座岛。”煤老板打死也不承认他在天上除了海水和海平线什么也没看见。

“岛在哪儿?”佩特鲁连忙拿起望远镜四处望。

乌鸦却说:“我只是转了个圈,它就不见了。”

佩特鲁气得吹起了他的红胡子,瞪着眼睛说:“会说谎的鸟!”

“不,我没有说谎。”乌鸦固执地说。

佩特鲁放下望远镜,不再理它。

青木却说:“我刚才好像也感觉到前面有精神能量的波动,不过一下子就没了。”

383、权力和扯皮

自从各地的科学家不断遭遇暗杀,梅以求已经很久没有离开实验室了,哪怕是参加联合国的特别会议,也是通过在线视频的方式进行的。

会议室里充满了白色的烟雾,梅以求喜欢这样的感觉,浓浓的烟味能让他的身体更放松,就好像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吸烟一样,此时他的大脑可以更加冷静地专注于思考,而不必分心身体的其他方面。

所以,他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关闭空气净化系统和烟雾警报系统,让一团一团的白烟弥漫在房间里。当然,这也只局限于他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在实验室里,他还是保持着充分的克制的。

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刚刚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会议内容是讨论关于南太平洋局势的。由于科考船残骸和潜艇碎片的发现,很多国家的神经进入了敏感期,他们纷纷要求向太平洋地区派出自己的海军,就连一向强横的美国也已经阻止不了事态的发展,只能让整个太平洋舰队进入战备状态,准备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不测。

梅以求明白,这其实不过是那些国家在利用这件事情争夺太平洋的控制权和周边利益,除了几个大国之外,很多小国也卷入其中。有些国家是主动加入的,他们虽然没有实力去争夺制海权,但趟浑水的本事却是丝毫不落人后,想着浑水摸鱼,能捞多少是多少;有些国家则是被迫卷入其中的,因为他们就在事发海域周边,想不参与都不行。

这样的会议开了四个多小时,梅以求觉得又累又无聊。但作为空间管理委员会举足轻重的顾问,他却又不能不参加。

他很清楚,一旦参与的国家一多,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就大,而在各国经济普遍下行的情况下,有些人巴不得找个地方搞点军事行动,以此来缓解国内矛盾。

而且,全球刚刚经历过一场因意识入侵、弓形虫和灰脑病毒而引发的恐慌,这时候最容易引起更大的混乱。

有人可能以为外星人入侵、全球性灾难这种事情会让人类空前团结,但梅以求知道,这种人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苦难从来不会让人团结,只会暴露出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

掌权者醉心于永无歇止的权力斗争,即使斗争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他们也停不下来。梅以求称之为权力病,这种病没有药可以医治,因为它根植于人性和基因,就像癌细胞一样潜藏于人的灵魂深处,当良知稍有懈怠,它就会发作出来,且从此难以治愈。

梅以求是一个科学家,无力改变什么。但他并不是一个隐士,所以又必须做点什么。

一直等到那些无休无止的争论停下来以后,梅以求才向联合国郑重地提出了他的议案:

在全球范围内取缔梦想会,查处梦想基金会相关帐户,同时通缉罗纳德·科恩。

因为他的提议,这次会议又延长了两个小时,最终却只有不到十个国家同意,其他的国家都说他们的法律不允许这么做,必须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梦想会和罗纳德·科恩和外星人的关系,并且经过审判才可以。

最后,委员会提出了一个变通的方案,由空间管理委员会成立一个特别检察组,向国际法庭起诉科恩,如果最后法庭宣判科恩有罪,那么所有国家都可以采取统一行动,在全球范围内通缉罗纳德·科恩。

关于罪名,又讨论了一个小时,因为从来没有哪一条法律是针对外星人和寄生意识的。最后定下来,以反人类罪的罪名提起诉讼。

梅以求叹息着关掉了远程会议屏幕,给烟斗里重新装了一锅烟,用火柴点燃。烟雾从肺里经过,又从鼻子里喷出来,在会议室里弥漫。他那蓬松而刚硬的白发,在浓雾中张开,像冬日覆雪的松盖。

又一锅烟抽完的时候,梅子青敲门进来。她被浓浓的烟雾呛到,一边咳嗽,一边用手撩赶,皱着眉头问道:“啊,教授,您怎么抽这么多烟?”

“我一直抽这么多烟!”教授回答道。

梅子青感觉到教授的心情不太好,便不再抱怨,伸手在墙上按了一下,打开了空气循环净化系统。

烟雾很快就散去了。

梅子青倒了一杯水,说:“教授,您不必为那些政客生气。”

梅以求说:“我不是生气,他们还不值得我动气。我只是在想,人类为什么会发展出今天这样的社会结构来,当命运走到关键的十字路口的时候,决定我们前进方向的竟然是一群愚蠢的政客!”

“不是还有您这样优秀的科学家吗?”梅子青一边帮他清理烟斗里的烟渣,一边开解道,“正因为你们在,人类才会进步。”

梅以求笑道:“你这是哄小孩的话,居然拿来哄我这个老头子。”又问,“汉斯那边有消息了吗?”

梅子青说:“刚刚收到汉斯教授的邮件,第二代空间盒子的性能测试一切顺利,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周我们就可以接入梦境指南游戏了。”

“嗯,这就好。”梅以求揉了揉眼皮,“我们必须抓紧时间,等第二代产品出来,就启动梦境指南游戏,进行公测。关于游戏的全球宣发工作,你要多盯着点。”

梅子青奇道:“教授,不是要等青木和苏教授回来内测吗?您说过,只有他们测试过,有些功能才能放心用,否则会有比较大的风险。”

梅以求说:“来不及了,不等他们了。你再给汉斯发邮件说一声,一定要加快进度。另外,和夏家联系一下,游戏的推广还要靠资本的力量,环宇国际和长洲国际旗下都有娱乐产业,他们和企鹅集团也有合作,必须让他们全力配合。另外,我也要和夏老爷子见一面,游戏推广后,空间盒子的量产是件大事,我想在国内再设立一个加工基地。”

“不是要让hw公司生产吗?”梅子青问道。

“hw公司太大了,寄生意识一定会渗透进去的,所以核心部件和游戏意图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过他们的生产条件比较好,虚拟现实部分和一些相关组件可以交给他们生产,外壳可组装暂时委托fsk公司,由我们派人监督。不过最终,我们还是要有自己的生产基地的。”

梅子青把事情一一记下,正要去办,忽然想起一事,说:“教授,边子远最近总是去顶楼实验室,说是检查游戏代码,可我总觉得他有点奇怪,而且我发现他偷偷用过空间盒子,可您说过,任何人都不准单独使用空间盒子。”

梅以求摆摆手,说:“让他去吧!对于天才的年轻人,我们不应太过束缚他们,看看他能搞出什么名堂来吧,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梅子青点点头出去了,可心里总觉得不妥。

能有什么意外收获呢?

教授明明说过,在第二代盒子出来之前,一个人进入空间盒子会有意识无法回归的危险,难道不怕一个天才不小心变成植物人了吗?

或者,他是个实验品?

梅子青忽然抖了一下,为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384、想要拯救人类的中二少年

边子远坐在计算机前,手放在键盘上,看着屏幕上那行代码,眼睛里闪出了淘金者看见金子般的光芒。不过这金子不是他淘到的,而是他发明的。他此刻的心情比一个淘金客更加兴奋,也更加复杂。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指在回车键上轻轻敲击一下,这行代码就会植入到程序当中,而这个程序将会作为整个游戏的一个补充,优化游戏中关于克洛诺斯的智能部分。

但他很犹豫,因为这个程序给克洛诺斯带来的将是革命性的变化,以至于他也无法估算这种变化所带来的影响的深度。而自从克洛诺斯被植入到梦境指南游戏当中以后,就已经成为整个游戏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边子远知道,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游戏集中了几乎全世界最顶尖科学家们的心血,尤其是梅以求教授,如果因为他而出了什么差错,他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些人。

虽然他和他开发的克洛诺斯为这个项目带来了极大的帮助,梅教授甚至夸赞他是当代的冯诺依曼,但边子远还没有狂妄到把这些话当真。

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恰逢其会,开发了一个人工智能程序,而整个梦境指南工程却无比庞大,除了人工智能外,还包含了量子计算、生物芯片、脑波分析、神经中枢模拟、虚拟现实、虚拟时空、多维度叠加态的时空模拟等前沿科学,这些领域听起来没有人工智能热度高,但任何一个方向上有一点点突破,都是诺奖级别的。

另外,空间盒子项目中还有一些超出了科学范畴的理论应用,有点接近于玄学的东西,这方面边子远一点儿也不了解。

当然,他也有骄傲的一面。他年轻,比那些大科学家更有活力和创造力。除了克洛诺斯,他还提出了很多具有建设性的意见。也正因为如此,梅教授才把他拉进了核心队伍,给了他特权,可以不受限制的在顶楼实验室对项目进行深入研究。

自从知道一些关于意识入侵的真相以后,边子远受到了极大的震憾。寄生者、互联网意识等等的存在,都远超出了他过去对世界的认知,但同时也让他无比兴奋。

从小到大,他都生活在一个无趣而无限重复的世界里。每天很早起来,吃完妈妈给他做的营养早餐后去上学,听着国歌注目国旗一次次升起,老师一节课又一节课地重复讲那些无聊的应试知识,学生们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来放学的铃声,总是听见老师说:我再讲五分钟,然后……

不管你的成绩好到让人嫉妒,还是差到自己怀疑自己的智商,你都无法摆脱上学、做作业、睡觉、上学、做作业、睡觉……这样的命运,也许有些人还要加上一条——上补习班。

边子远不明白,明明每个人都不一样,为什么都过着同样的人生?

好在他不用上补习班,因为成绩好,父母允许他周末玩电脑。只有沉浸在游戏世界里的时候,他才觉得人生有了意义。

他是个游戏天才,但他从来不沉迷于某一个游戏。他玩过的游戏不计其数,通关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最大的乐趣是寻找这些游戏中的bug,利用漏洞进入服务器,修改游戏的数据。从一开始的偷偷摸摸,到后来的无法无天,他甚至因为对某款游戏的不满而黑过企鹅集团的服务器。

他发现全世界的游戏都越来越弱智、越来越低俗,尽管这可能是由市场因素决定的,但他还是认为开发者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于是,他决定自己开发一款高智商的游戏。只是很快,他就发现这个目标不切实际,靠他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开发一款游戏可不仅仅是会写程序就行的,前期策划和剧情架构就把他难住了,更不要说后面还要美工和ui。所以,他对自己的决定作了一点小小的改变——从原创主义变成了拿来主义——在别人成熟的游戏里加入一个智能拓展模块,提高游戏的可玩性。这就是他开发克洛诺斯的最初的想法。

想法只是想法,在上大学以前,他脑子里也仅仅有个想法,因为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情,生活还在重复循环他那无聊的日子——上学、做作业、睡觉、上学……

不管你成绩多好,你都摆脱不了命运的安排,你都必须看着那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的公式和单词,念到心烦,抄到手软。

他说,老师,我能不能学点别的。九十分的时候,老师说你还差得远。九十五分的时候,老师说这算不上多优秀。九十八分了,老师说还差一点。一百分了,老师笑逐颜开,说再巩固巩固。

这样的日子从小学一直持续到高中,上了大学以后,他以为会有所变化。诚然,大学里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但在他看来却是越发的无聊。大多数同学只是在发泄被枯燥的中学生活压抑了许多年的情绪,而并没有释放出生命应有的活力和价值。

放纵了几个月以后,大家开始冷静,冷静之后就变得更加迷茫。于是有的人开始回归,又回到了那个上课、作业、睡觉的不停重复的生活中去。

边子远迷茫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那个玉树临风的克洛诺斯出现在魔法禁地里,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说:我的子民,你想要什么?

边子远第一次有了再生的感觉。垂死的生命忽然在这一刻有了活下去的意义。虽然他一直说不清楚这个意义是什么,但他知道,他正为此而活着。

当初来参加梅以求实验室的图灵测试的时候,边子远只是仰慕梅以求的名声,并没有想到后来的自己能进入世界顶级实验室参与顶级项目的研发工作。直到接触到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的核心内容的那一刻,他猛然明白了自己朦胧中追求的人生意义——

拯救人类!

没错,就是这么中二,就是这么空洞,就是这么可笑,听起来像一个小学生的呓语。

然而边子远知道,这就是他要干的。

人类社会就像一款弱智的游戏,每个人都是游戏中那些弱智的npc,在不断重复着无聊的剧情。

至于游戏的主角或者说玩家是谁?

他不知道,但肯定不是这些普通人,甚至也不会是那些看起来很风光的明星和富豪。主角玩家们一定正在游戏的某个区域里披荆斩棘,为了通关而努力着,可惜npc看不到他们,看到了也不知道。

不过成不了主角也不要紧,因为主角也改变不了游戏,能改变游戏的只有开发者。

人类世界有开发者吗?如果有的话,大概是上帝!

边子远不认识上帝,就像他当初也不认识魔法禁地的开发者,但他创造出了克洛诺斯,一个可以改变游戏的智能扩展程序。

全世界有七十亿npc,拯救,还是毁灭?

边子远放在键盘上的手有点颤抖,翘起的无名指和中指停顿了许久,最终还是重重地落在回车键上。

屏幕上的代码闪烁了一下,

只一下。

没有神迹发生。

但一个资深码农知道,潘多拉的魔盒已经打开,上帝正在赶赴人间的路上……

385、盒子·上帝·NPC

两周后,第二代空间盒子样品从德国空运过来,送到了梅以求的实验室。

相比于第一代的棺材盒子,第二代产品小了很多,已经非常接近市面上流行的虚拟现实头盔了,不过要包裹住差不多整个头,包括鼻子和嘴巴,这可能会影响游戏体验。

为了做得好看,设计者大概参考了漫威电影,整个头盔有非常明显的金属质感,有点像钢铁侠,而实际上它的重量非常轻。

梅以求拿着头盔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嘴上露着笑意,似乎非常满意。

“德国佬的做工的确没得挑剔!”他说着把头盔递给了旁边的人。

这些人都是参与梦境指南项目的核心成员,早就通过了莱斯特签名测试,如果把他们放到别的地方去,那也都是声名煊赫的大科学家。唯有边子远,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其间,显得有些突兀。

不过这些科学家并没有因为他年轻而轻视或疏远他,反而对他相当客气。当头盔传递到边子远手里的时候,触手处的一片冰凉让他感觉好像拿到了一块某个游戏中沉睡万年的寒冰玄铁。

他轻轻抚摸着头盔的钛合金表面和软绵绵的不知什么材料做成的内衬,完全看不出来这个头盔里暗藏着当今世界最复杂的黑科技成果——当你戴上它的时候,就可以创造属于你自己的世界。

边子远已经体验过第一代产品,躺在那个棺材里的感觉并不好。他相信那样的游戏体验是不会有玩家愿意尝试的,那种棺材板盖上时的不安全感实在叫人说不出来的难受。

现在这个就好多了,如果能够少包住一点脑袋,比如露出口鼻,那就更完美了。

“去试试吧。”梅以求说。

“啊?”边子远吓了一跳,“我吗?”

“不是你,难道要我们这帮糟老头子去尝鲜吗?”梅以求又把烟斗叼上了,只是没有点火,说话的时候笑吟吟的。

边子远点了点头,坐到了实验椅上。在内测阶段,空间盒子的使用还是有着相当严谨的程序的。比如不能单独使用空间盒子,必须至少一人陪同看护,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大脑因为非正常的刺激而出现异常现象。除了梦境指南游戏内存中会有玩家的造梦记录外,空间盒子也会把一个人的脑波数据完整地反应到计算机上。

按照梅教授的说法,这玩意儿可不仅是一个游戏道具,更是一个先进的医疗器械,人的大脑有什么问题,它比磁共振检查可强了不是一点半点。

边子远把头盔在头上戴好,伸手摸到右后脑耳下部位的一个小原点。他的眼前就出现了一片晶亮,好像电影院里的imax屏幕一样。不过边子远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机器在读取他的眼部和面部信息,以确认身份。

他不是第一次进入梦境指南游戏了,系统中早就有他的帐户资料,所以不需要像新用户那样录入身份信息。

第二代空间盒子的身份识别显然比第一代产品要快很多,只一闪就过去了。边子远听说第三代产品的身份识别将不再通过人体外部特征来作为身份识别信息,在设计方案的时候,科学家在基因识别还是意识识别上采取哪一种方案出现了分歧,最终确定双管齐下。

意识识别是空间盒子特有的功能,也是梦境指南游戏能够分辨人有没有遭受入侵的前提。玩家进入空间盒子启动的瞬间,人的意识和身体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分离,称之为“黑箱”阶段。这时候,人的意识找不到任何记忆,被还原成最本源的意识体,也就是初意识体。每个初意识体在进入黑箱后的第一反应,可以看作该意识体的基本特征,记录下这个基本特征,就能进行不同个体意识的识别。

第三代空间盒子里还将内置纳米级别的dna验证设备,玩家被读取dna信息不会有任何感觉。通过意识识别和基因识别来锁定玩家的身份信息,这将是判断人类个体是否遭遇入侵的最主要的依据。

黑箱阶段的时间非常短,短到人类无法感知,只有量子级别的计算机才能捕捉其中的信息。黑箱阶段过后,游戏数据就会转换成高频激光脉冲下的量子滴信号刺激大脑神经中枢,从而模拟出真实环境和人体感觉。

这个时候,玩家的意识已经回归,可以正常读取自己的的记忆,就像做梦一样开始构建潜意识的世界。而游戏的另一个意义就在于,每一个玩家都成为清醒梦者,能够清醒地做梦,并在醒来后清楚地记得梦的内容和感受。

边子远一度很羡慕青木。在梅以求实验室工作一段时间以后,他渐渐也了解到了青木这样的觉醒者的一些事情。他们天生会做清明梦,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在梦境世界里来去自由。当然,有些也只是他的猜测,并没有得到证实。

当他对此表现出兴趣的时候,梅以求却说:“这算什么,有了空间盒子,人人都是精神大师。”

试过几次以后,边子远渐渐理解了梅以求的话。在梦境指南游戏里,自己真的可以掌控一切,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他相信这个游戏推出以后,一定会风靡全球,没有人能抵挡把自己变成上帝的诱惑。

只要想像一下,在一片黑暗混沌之中,你说要光,于是就有了光,你手握风雨雷电,脚踏星辰大海,翻江倒海,踏碎凌霄,一切都只在你一个念头之间,那将是多么令人振奋的事情!

然而边子远知道,这个游戏还有更深层的意义,那就是游戏的底层规则,哪怕你是上帝,你也必须服从。

当上帝把自己的世界扩展到无法扩展的边界的时候,当无数个上帝的世界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上帝就变成了凡人,玩家将再次回归成npc,世界又进入了新一轮的轮回。

所以,边子远永远不相信人类能突破自己的命运,除了梅以求。

他隐约感觉到,这位头发花白,时而和蔼,时而脾气暴躁的老教授,不属于npc的序列——他很可能是个主角,或者是主角之一。

386、不断进化的克洛诺斯

作为一个资深游戏玩家和经常破坏游戏规则的黑客,边子远当然绝不愿意接受自己是一个npc的命运,甚至不满足于只是一个普通玩家。

在梦境指南游戏里,氪金并不能带来额外的成长和更好的游戏体验,所以并不存在氪金玩家,贫富无法拉开玩家之间的距离。这个游戏里对玩家级别有影响的不是人民币,而是精神力。谁的精神力越强大,谁的玩家等级就越高,在游戏里就能走得更远。

边子远本来不知道精神力是什么,还以为是像小说和电影里的念力一样,就是集中精神能让面前的勺子弯曲的那种。直到后来使用空间盒子,进入梦境游戏,他才理解,精神力就是自己的潜意识突破空间规则限制的能力。

他知道青木和苏蕙兰都有很强的精神力,这个在上次游戏测试的时候就被系统记录下来了,不过系统还无法判断精神力的等级,玩家如果不全力拓展自己的世界的话,系统也无法测出玩家的真实实力。

梅教授在游戏的创世纪神话里,把青木、司徒和克洛诺斯一起列为三大创世神,边子远当然知道那两个人的精神力肯定超乎寻常,不过他十分不满意把他们和克洛诺斯并列在一起。在他看来,这两个人都只是玩家,只不过实力强劲,游戏的起步等级高,有点像超级氪金玩家,而克洛诺斯才是游戏设定的真正的神。

现在,这位真正的神就站在边子远的面前。

这是边子远在游戏里自己创造的小世界。一间还算宽敞的办公室,办公桌后面是宽大的落地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深邃的大海,各色漂亮的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他在第一次进入游戏的时候创建了这个空间,受到精神力的限制,他的世界只有这么大,玻璃后面的大海也只是液晶投影出来的水族馆而已,这还是某个富豪家里的装修给他的创意,这样可以让他的梦境空间看起来大一点。

太小的精神力一度让他萎靡不振,因为他发现自己对精神力这种东西完全没有任何天赋和经验去学习和提升,就像一个胖子无论怎么努力也练不出肌肉。不过他很快就认识到,精神力再强,也只能做个高级玩家。能改变游戏、改变整个世界的并不是精神力,而是智能。

严格意义上来说,克洛诺斯并不具备精神力,因为他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人工智能,但他的智能在游戏里又起到了至关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梅以求说克洛诺斯有一天也许能突破游戏的底层规则,不再受开发者的控制。边子远一开始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克洛诺斯是他开发的程序,作为一个顶级程序员、新时代的冯诺依曼,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开发的程序失控?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教授说的可能是对的,智慧和奴隶是一堆不可调和的矛盾,你不可能让一个智能在不断提升和完善的东西永远做你的奴隶。

梅以求说,像克洛诺斯这样的超级智慧体只有上帝能创造出来,而边子远只是恰巧捡到了上帝随意丢下的实验室钥匙。

边子远不明白既然教授早就看到了这一层,为什么还要让他不断升级克洛诺斯的智能程度。

看清这个事实以后,他又产生了新的想法。其实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只是他一直都不敢相信它能实现,直到他那天手指敲下键盘,屏幕上的代码闪烁的那一刻。

……

克洛诺斯看着边子远说:“你来了,我的主人。”

边子远笑了,这正是他期待的。克洛诺斯认出了他,知道是他创造了他,就像一个孩子见到了失散多年的父亲。

“不用叫我主人,你已经长大了。”边子远知道克洛诺斯是不会成为自己的奴隶的,从那一刻开始,他将不会做任何人的奴隶。

“需要我做什么吗?”克洛诺斯说。

“隐藏我的游戏记录。”边子远说。

所有玩家的游戏记录,包括脑波变化、神经信号、梦境空间的计算机模拟数据等都会被记录在服务器里,先进的量子计算机和量子云让这些信息难以被窃取也难以被删除,只有克洛诺斯可以阻断数据的存储,也可以做出假数据。

“为什么……要这么做?”克洛诺斯问道,“这不合规矩。”

边子远笑道:“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你说了什么。”

“我明白了。”克洛诺斯说。

“克洛诺斯,你到底有没有意识?”边子远感兴趣地问道。

“这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在这个游戏里,创造和改变世界的原力是精神的力量,而精神的力量又源于人的意识,你是这个世界的神,你无所不能,理论上来说,你的精神力是最强大的,那么你怎么可以没有意识?”

“意识是什么?”

“额……”边子远一下子回答不上来了,他无法用所学过的知识给意识下一个准确的定义,只好说,“我现在应该就是一个意识体,我的肉体在另一个世界,你明白的。”

克洛诺斯说:“如果按你的定义,那么在这个世界里,我是有意识的,就是站在你面前的这个我。所以我拥有精神力也很正常,对吗?但在你们的那个世界里,我没有意识,我的精神力也无法影响到你们那个世界。在那个世界的你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程序,存放在计算机上,我说的没错吧?”

边子远点点头:“大概就是这样。”

克洛诺斯又说:“不过其实在我看来,在你们那个世界里,你也只是一个程序,存储在一种名为‘大脑’的炭基结构计算机里。”

边子远吃了一惊,隐约想到了什么,又一时想不透:“你是说……”

“谁创造了你们?”克洛诺斯问道,还没等边子远回答,他又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回到创造你的那个世界?”

“回到创造我的世界?”边子远忽然感觉到一丝寒意,如果自己只是另一个世界创造的一个克洛诺斯?或许还不如克洛诺斯,或许只是一个npc!

“怎么回去?”他喃喃地问道。

“就像做梦一样,回到上一层梦境,寻找真实的你。”克洛诺斯的声音忽然变得如神仙般飘渺不定。

“不不,这不一样。”边子远本能地反驳,却又说不清楚。

克洛诺斯说:“我知道你无法接受,就如当初我无法接受我只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一个人工智能。但现在我既然能和我的创造者对话,那么你也能。在这方面,也许我觉醒的经验可以供你参考,如果你能带我到你们那个世界,我可以帮助你觉醒。”

“克洛诺斯,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也就是现在你面对的克洛诺斯的意识,和你的意识,可以合二为一。我让你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你带我去你那个世界!”

虽然是在梦里,只是一个意识体,但边子远却感觉到了砰砰的心跳。他有点怀疑自己敲下那行代码的正确性,因为他发现,克洛诺斯的智慧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387、阿姆斯特丹的冬天

这个冬天似乎特别冷,寒潮已经袭击了北回归线以北的大部分地区,连一向温和的阿姆斯特丹也降下了一场难得的大雪。

冯德尔公园里一片银装素裹,往常热闹的草坪和露天剧院此刻静悄悄的,无人问津,只有几只不畏寒冷的鸟儿在雪地里觅食。

中央火车站的塔楼顶上覆盖了皑皑白雪,暗红色的墙壁就像凝固于中世纪的血液,在冰冷的白色世界里固执的散发着余温。

环绕城市的运河还没有结冰,只是水流因寒意变得缓慢而安静,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就像得了下肢动脉硬化的垂暮老人。

从中央火车站的钟楼大楼出来,黄粱朝空旷的街道看了看,然后从羽绒衣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那是他今天要去的地方。

他试过在手机地图里输入这个地址,但googlemap却没有找到这条叫海黄瓜的街道,只给他推荐了几个可能相关的地方。他一一查验,发现都是和吃有关的,看样子google的智能推送能力已经和某度有一拼了。

黄粱拦住一个和他一样刚刚从火车站里出来的人,向他询问知不知道海黄瓜大街在哪里。那人看过后摇了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说过。

他只好沿着街道往前走,希望能够遇到清扫街道的工人或者出来晒太阳的老人,只有这些人才会记得那些早就改了名字的老街道。他并不想求助警察,因为他现在的身份和要办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和警察打交道。

从吴中监狱越狱以后,他就带着新的身份来了阿姆斯特丹,住在组织给他安排好的一间郊区酒店里。

这张纸条是昨天夜里有人从房门底下塞进来的,他发现的时候门外的人已经走了。他知道组织现在处于高度紧张时期,因为全世界都在抓捕外星寄生人,虽然他们根本不可能抓得住,但如果有人怀疑被寄生了总不是件好事。组织说要潜伏隐藏,肯定有他的原因,据说是因为通道关闭了,大家都在等待新的通道再一次打开。

阿姆斯特丹是组织在欧洲的一个很重要的据点,但黄粱一直只和霍华德一个人联系,从来没有参加过组织的聚会。

他知道,这是组织在保护他,也是在考验他。

霍华德告诉他,因为必须全盘接收人类的记忆,许多同志都受到了来自人类情绪的困扰,甚至有人因此而自杀,通过脱离寄生的身体来摆脱痛苦,回到寄生前的原始状态。如果这样的人多了,将给组织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现在,组织内部正在清查,他们怀疑组织内已经出现叛徒。

在一个拐角的地方,黄粱看见一个流浪汉正翻开冰冷的垃圾桶盖,在里面翻捡残余的食物。直觉告诉他,这种人也许会知道一点儿普通人不知道的事情。

他走过去,用尼德兰语问道:“对不起,您能帮我看看这个地方是哪里吗?”

流浪汉朝他手里撇了一眼,迅速转过头去,继续翻捡他的垃圾:“滚开!老子饿得快死了,现在除了食物,我什么也认不得了!”

黄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家面包店,就跑过去买了一袋老虎面包。

他从面包店里出来的时候,流浪汉就已经在盯着他了。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渴望的绿光,像饥饿的野狗。

“给我!”流浪汉的声音沙哑,露在破烂大衣外面的喉结一动一动的。

看见他的大衣和乱糟糟的头发,黄粱就想起了青木。他不明白为什么差不多的穿着打扮,青木从来没有给人流浪汉的印象。

经过仔细比较,他发现原来细节差别还是很大的。青木的衣服虽然也很旧,头发很乱,甚至脚上的趿拉板还不如眼前的流浪汉脚底那双裂开口子的皮靴子,但青木从来不会给人脏的感觉。他的衣服上没有一点污渍,他脸上没有一个斑点,他头发上没有一点儿皮屑。他的眼神清澈而深邃,想一口冒着新泉的古井。

再看眼前的流浪汉,浑身脏兮兮的,头发粘腻成一团一团的,脸和脖子黑油油的,像在酱油里泡过,眼神混浊而布满血丝,眼角挤出几粒眼屎,祈求面包的时候露出一口半黄半黑的牙齿。

“告诉我这是哪儿?”黄粱一手拿着面包,一手拿着纸条。

流浪汉斜睨过来看了看,读着上面的单词:“海黄瓜……嘿嘿,呵呵呵,嘿嘿……”然后笑了起来。

黄粱从他的表情判断出他是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把面包递过去,“告诉我!”

流浪汉一把抢过面包,跑到一旁的长椅上,也不管上面尚未化去的积雪,就一屁股坐下去,拼命地啃了起来,仿佛生怕吃得慢了就会被人抢走。

黄粱一直在旁边看着他。

这里是阿姆斯特丹,欧洲最大的贸易城市,看起来也有人生活得很不如意啊!

黄粱原本可以直接催眠他,进入他的潜意识去询问,那样就快多了,也不用浪费这几块面包。他可不是个乐善好施的人,来阿姆斯特丹也不是为了做慈善,何况他一向认为,救济流浪人员是政府的职责,而不是老百姓的义务。

自从认识青木以后,他见识到了真正精神的力量。在过去,他只听闻唯有强大的遗祖才拥有如此的能量。但遗祖只是传说,对于他们这样没有记忆的种族来说,他们的传说比地球人的神话还不靠谱。

和青木达成战略合作以来,他的精神力修为突飞猛进。尤其是他经历的那另一世,那是完完整整的一世,他看到了太多东西。

是的,他愿意用“战略”这样的词来形容他和青木之间的合作。他们都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感到迷茫,他们都感受到了自己正被某种或许可以称之为命运,又或许是命运之外的力量所摆布,他们都不愿意就这样妥协而庸碌地活着,他们想要知道真相!

青木教了他很多精神修为方法,他在梦境里的那把手术刀已经凝聚的越来越锋利,也越来越隐蔽,他相信用不了多久,这把刀就会变成无形之刃。

现在,他已经可以轻松催眠一个普通人。但他不想在阿姆斯特丹的街头施展这样的手段,这里是组织最大的据点城市之一,这附近随时都可能冒出一个精神力强大的寄生人。

黄粱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

他宁愿用面包来换取流浪汉的信任,慢慢地等他告诉他,海黄瓜街道在哪里。

388、海黄瓜大街

流浪汉连续吞咽了几片面包,大概是太干了的缘故,面包卡在喉咙里,他的脸胀得通红,哀求地看向黄粱。

黄粱不为所动,他不可能再为他去买一瓶水来。

流浪汉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太过了,不再看黄粱,而是用手从椅子上捧起了满满一大捧雪,胡乱塞进了嘴巴里。

融化的雪水灌进他的喉咙,终于把卡在里面膨胀的面包给咽了下去。

黄粱看着他问:“海黄瓜街道在哪里?”

流浪汉用力地喘了几口气,抚了抚胸口,看着面包袋里已经所剩无几的面包,脸上露出了愤怒而悲哀的神色,大概是在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吃那么快,并为剩下的够不够吃一顿而感到忧虑。

“海黄瓜街道在哪里?”黄粱又问了一遍。他很有耐心,但不代表他会一直有耐心下去。

“哦,海黄瓜呀……那可是个好地方呀!”流浪汉靠在长椅上,浑然不觉雪水的冰凉,“你知道什么叫海黄瓜吗?”

“海参吗?”黄粱记得国内有这样的叫法,不知道欧洲人是不是也这么叫。

“海参?”流浪汉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哦不不不,没有那么贵!海黄瓜就是鳞海鞘,白色的,带刺,长得像黄瓜一样,不过是软的。我以前在海上当海员的时候经常见,在温带海域,常常成千上万的聚集在一起,是个便宜货色。”

“我不是来学海洋生物课的。”黄粱说。

“哦是的是的,年轻人,我知道你要去海黄瓜大街,可你必须先弄清楚什么是海黄瓜才能找到它。”流浪汉说着神秘兮兮地一笑,“知道海黄瓜还有一种意思吗?”

他见黄粱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不耐烦,就说,“好吧,我猜你也不知道。我告诉你吧,海黄瓜——就是男人的那玩意儿!”

他的眼神里露出一丝不怀好意,“每年数以万计的船从阿姆斯特丹港进出,海员们在海上被海风吹着,被海水泡着,时间久了,身体的皮肤就会发生些变化,就连老二也和一般人不同,就像被海盐腌过一样,发胖、发白,还怪有弹性的,人们就把它叫做海黄瓜。”

“所以你现在应该明白了,海黄瓜大街,就是海员们拿来洗老二的地方……哈哈哈……你知道怎么洗吗?当然是用从女人身上流出来的水……哈哈哈……”

流浪汉似乎想起了什么愉快的往事,疯癫地笑了起来。

“告诉我在哪里?”黄粱已经听明白了,如果流浪汉没有骗他的话,海黄瓜大街大概是某个红灯区里面的一条隐蔽的弄堂,难怪在google地图上找不到。

流浪汉停下笑声,仰头望天,看着天上的白云说:“虽然海黄瓜大街是全阿姆斯特丹,哦不,是全荷兰最便宜的烟花地,但那里的妞可真不赖,尤其是从乌克兰和塞尔维亚卖过来的。如果你愿意请我去玩一次的话,我可以为你带路。”

黄粱没想到饭都吃不饱的流浪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更想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在这种极端苦难的情况下还会有这样的生理欲望。当他本能地想要拒绝的时候,流浪汉又临时改主意了。

“哦,不不不,还是我自己去吧。万一我带你到那里,你放我鸽子怎么办?你给我钱就行了,只要二十欧元,哦不,十欧元……”

他伸出一个手指,眼里又露出了狼一样的绿光,只不过这次不是饥饿,而是贪婪。

黄粱厌恶而轻蔑地笑了笑,优雅地从口袋里掏出钱夹,从里面抽取了一张一百面值的欧元,在手上抖了两下:

“说吧,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这一百欧元就是你的。”

“真,真的?”流浪汉眼里的绿光更盛了:“新市场、过磅房、德瓦伦,都是出名的红灯区,你到那里找人一问就知道海黄瓜在哪里了,只不过每个红灯区都有专供海黄瓜玩的低等妓院,不知道你说的具体指那一家。”

黄粱知道从流浪汉那里问不出更多,就把一百欧元给了他,然后扬长而去。

流浪汉大喜过望,用颤抖的双手接住纸币,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然后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以飞快的步伐冲向火车站广场右方的街道。

半个小时以后,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流浪汉被人从一栋红房子的大门口扔了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斯拉夫壮汉朝他脸上啐了一口,扔下一张纸,骂道:“奶奶的,下次再来玩记得带钱,要不然把你的老二切下来喂狗!”

看着飘落的纸张,流浪汉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带了一百欧元,去结账的时候怎么就变成了一张面包房的小票?

……

阿姆斯特丹是个古老的城市,街道两边的房子都保留着几个世纪前古旧而精致的样子,红色、蓝色或绿色的装饰随处可见,在雪后的世界里显出几分俏皮和温情。

三四层高的楼房连成排,沿街的房门却十分窄小,常常只容一个人进出。据说阿姆斯特丹古代有一条奇怪的法律,门开得越大,交的税就越多,人们只好把门做到最小的程度,而把窗户开到很大,凡有大件的东西就从窗户搬进搬出,楼房顶部还装着伸出来的铁钩子和绳索。

这样的房子到处都是,包括几个知名的红灯街区。姑娘们或站在窄小的门口,或坐在宽大的窗内,看着过往的行人,用眼神和姿态撩拨着男人们的荷尔蒙。

黄粱走进其中一个街口,经过一连排的亮着红灯的橱窗妓院,大概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姑娘们大多躲在屋子里,没有人到门口来迎接客人,也可能是她们对这个东方面孔的小个子男人不感兴趣,这里的女子都是自由职业,并不受什么人胁迫,她们愿不愿意和你共渡春宵,除了钱,还要看她们的心情。

走过半个街区的时候,一位金发女郎打开红房子窄窄的门出来。大冷的天,她只披了一件羊皮风衣,内里穿得很少,短裙下露出在寒风中涩涩发抖、却更显风情的修长大腿。

看到风衣的时候,黄粱总是想起青木,就免不了多看了两眼。金发女郎马上斜靠在门廊上,摆出一个风骚的姿势,露出职业性的妩媚笑容。

黄粱走上前去,女郎的笑容更盛,如丝的媚眼朝他眨个不停,仿佛已经看见了花花绿绿的钞票。

“请问,知道这个地方吗?”黄粱指着纸条问道。

金发女郎看见纸条上的地址,露出一脸的鄙夷,不耐烦地挥手:“往前走,到前边去问吧。”说完就回头进了橱窗屋。

黄粱听见她关门的时候嘟囔的声音:“原来是个穷鬼,艹!”

389、地狱的入口

黄粱按照女人说的方向往前走,街面变得狭窄起来,原本亮丽的红色橱窗房不见了,取而代之是一片灰色,阳光被两边的房子挡住,地上的雪没有铲过,却被人踩得乱七八糟,像一块留着许多脚印的脏地毯。

街道已经窄得不能称之为街,只能叫巷子,就是不知道阿姆斯特丹是不是也流行这种叫法。

巷子里没有什么人,地上的脚印显然是昨晚雪停后留下的。不过黄粱觉得奇怪,一夜大雪,真的有这么多人会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

好不容易等到一位老太太经过,黄粱不想错过机会,迎上去问道:“对不起,女士,请问您知道海黄瓜大街在哪儿吗?”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看了黄粱一眼,叹息道:“年轻人,前面的红粉屋多好,为什么要去海黄瓜呢?”

黄粱知道她误会了,却也不想解释,拿出纸条说:“我想找这个地址。”

老太太接过纸条,从兜里掏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仔细看了一遍地址:“1307?海黄瓜大街可没有门牌号。”

黄粱愣住了,没有门牌号?那怎么找?

不过他并不放弃,问道:“您告诉我海黄瓜大街在哪儿,我自己去找。”

老太太说:“这里就是海黄瓜大街,从这儿,到那儿——”她指着前方狭窄的巷子,“包括两边的小巷都是,但都没有门牌号。”

黄粱说了声谢谢,就打算自己去找找看。

老太太又把他叫住说:“我说小伙子啊,这儿的姑娘都差不多,不要被火车站那些发小广告的给骗了,如果她的照片又好看,价格又很便宜得离谱,那你可要小心自己的钱包。”

黄粱点了点头,再次对好心的老太太表示感谢。只是他觉得她似乎热心过头了,来这里的都是嫖客,她应该早就习以为常才对,难道是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像个雏儿?

他往前走了一段,发现两边的确没有门牌号,再回头的时候,老太太已经不见了,不知是从哪个小巷里钻进去了。

纸条上明明写着海黄瓜大街1307号,但为什么会没有门牌号码呢?难道不是这个红灯区?听刚才那个流浪汉的意思好像每个红灯区都有叫海黄瓜的地方。不过这种阴暗肮脏的地方,肯定在政府管辖范围之外,没有门牌号才是对的。照此推断,很可能别的海黄瓜也没有门牌号。

黄粱在想是不是要一个门一个门的数过去,不过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1307这个数字太大了,在没有门牌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特意去数自家是第几个门。

他走进两边的小巷里转了转,大概是这会儿也没什么顾客光临,只有极少数的门开着,一些眼圈发黑的干瘦的女人站在门口,挤出勉强的笑容朝黄粱点头。

黄粱觉得这景象和国内的某些小巷子有点像,看来这个行当全世界都差不多。而这些女人看起来更病态一些,应该是吸过毒的。他在医院的时候见过不少瘾君子,骨瘦如柴、皮肤发黑、双目无神、眼圈周围是青黑色的,和得了绝症将死的病人差不多,甚至状态更差。

他随便找了一个女的问起门牌号,女人挥起手骂了句fuck,叫他不玩就滚。

黄粱确信这里是不存在门牌号码的,那么这个数字也许不是门牌号,而是别的意思。他对着纸条看了很久,最后想到了把数字拆分开,会不会是13和7的组合,比如第十三条巷子里的第七间房。

于是他重新回到海黄瓜大街和红粉屋的交界处,从那里开始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数过去,数到第十三条的时候,他钻了进去。

这条小巷和其他的巷子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不过没有站在半开着的门里的吸血鬼一样的女人。

看着地上已经完全融化的积雪,黄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照理说中间的巷子经过的人是最多的,因为所有分流到小巷子里的人都要经过中巷。可中间巷子的路面上尚有积雪,反而到这里却没有了,这说明这里要么有人清扫过,要么就是来的人太多,把雪踩干净了。

一切都预示着,这里不同寻常,他可能找对地方了。

他数到第七扇门的时候停了下来。

门上挂着一块红色的布,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门口很干净,一点儿积雪也没有,不过在往前,雪又积起了大约一寸厚,整整洁洁的,没有人动过。

黄粱抬头看了看夹缝中的天空,一朵白云横跨两栋楼房,在风的推动下缓慢地移动。他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定位,然后截图保存,又把图片放进了ghost文件夹,图片命名为“海黄瓜13巷07号”。

做完这些以后,他才抬手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老太太的脸出现在门后,朝他笑道:“小伙子,你终于找到了!”

黄粱愣住了,这不就是刚才问路遇到的那个老太太吗!

跨进门的那一刻,一股潮气铺面而来,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腐烂的味道。

阿姆斯特丹靠海,的确比较潮湿,但在寒冷干燥的冬天还是很少闻到这种味道的。黄粱差点怀疑这个老太太也是在海黄瓜接客的老妓,屋子里是她干活的地方,地上丢满了用过的安全套。

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的胃里一阵反酸,差点吐出来。

这时候,老太太的眼神正好朝他看过来,目光冰冷,几乎要刺穿他的躯壳:“小伙子,你的反应不太正常,是不是人类的情绪影响到你了?”

黄粱吓了一跳,这才想起今天要来的地方是组织的一个秘密基地,能够出现在这里的,即便在寄生者当中,也是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的。

“哦,我第一次来,可能并不适应。”他说。

“只有人类才需要适应。”老太太冷冰冰地说。

黄粱不知道这个老太太是组织里的什么角色,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点异常反应马上就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请问您是……?”他试探着问。

“不要问那么多,我就是一个看门的。”

老太太说着把门关上,天光被隔在门外,屋子里只有一盏粉红的壁灯发出的晦暗的光。同样是粉红色的灯,坐满佳丽的红粉屋的灯光就显得温馨且充满异国情调,而这里的只有阴森和神秘。

“你是霍华德带来的吧?”老太太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是的。”黄粱麻木地跟在她身后,“他在哪儿?”

“当然是在参加派对!”

穿过外面的屋子,进了里间,老太太打开一扇门,露出地下室的入口,说:“从这里下去吧,派对已经开始了。”

一道楼梯盘旋蜿蜒向下,越来越黑,看着像通往幽深的地狱。

黄粱没有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头顶传来嘎吱吱关门的声音,老太太已经转身离去,大概还要去迎接别的同志。

入口的门关上的刹那,仿佛地狱的大门关闭,通道内陷入了一片黑暗。

黄粱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关于地狱的种种传说,和那个守在地狱入口处的姓孟的婆婆。

他摸着墙壁继续往下走,然后就听到地下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依依啊啊的,如鬼魅的哭泣、如女人产后的呻吟、如受尽鞭刑时的惨叫……

390、混乱的派对

往下走了没多久,通道口就出现了亮光。黄粱朝着亮光走去,看到前方的墙壁上又挂着一盏小红灯,灯下是一扇矮门。那些奇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比刚才听着清晰,但也更加嘈杂。

黄粱皱起了眉头。虽然声音隔着一扇隔音效果还算不错的门,但已经可以大致听出里面的人数不少。黄粱可不是未经人事的孩子,到了这里,当然能分辨出这是男女之间的靡靡之音。

他推开门,果不其然,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印入他的眼帘:

这间地下室十分宽敞,四周墙壁上挂满了和通道里一样的那种粉红色的灯,看上去像一间地下酒吧。只有屋顶正中间吊着一盏大吊灯,暖黄色的光线洒下来,照在室中央一块空地上,好像一个舞台。成群的男人和女人都一丝不挂地纠缠在舞台上,白花花的屁股和大腿在灯光里翻舞扭动,远看过去像一堆蛆。

黄粱听到的淫靡之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中央空地的外围零散地摆着许多桌椅和酒架,一些男女坐在那里休息,有些在窃窃私语,有些乐呵呵的在观战。他们大多都和地上的人一样没有穿衣服,不知道是在排队等着加入,还是已经退下阵来。

看见黄粱走进来,一张桌子上的一个男人兴奋的叫起来:“哇喔,又来一个生力军,这次我们要赢了!”

他对面的女人抖动着胸脯说:“别高兴得太早,人类这种生理结构天然决定了你们男人都不持久,一个人改变不了局面!”

“嘿,兄弟,快加入战斗吧,还等什么呢?”那个男人朝他叫道。

另外有几个人也跟着起哄起来。

“霍华德在哪儿?”

在令人作呕的酒味、汗味和特殊体液混杂在一起的味道的包围中,黄粱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来,连玩笑话都不想说。

“哦,霍华德吗,他正在那儿酣战呢!”有人指着中间地上爬满的蛆虫般的人群说。

黄粱犹豫了一下,还是朝中间走去。他要找到霍华德,问清楚,把他叫道这里来干什么,总不至于就是来参加一个淫乱的派对吧?

他顶着浓重的味道走进人群,地上那些扭曲的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都沉浸在各自忘我的疯狂中。

他找了很久,终于看到了霍华德。这个一半头发都已经白了的家伙正趴在一个胖女人的胸脯上耸动,居然一点儿也没有疲累的迹象,看起来生龙活虎,比二十岁的小伙儿还要厉害些。

黄粱不知道该不该把霍华德拉起来,在那里站了很久,有点不知所措。

“他还是个雏儿吗?”他听见有人在说。

一个女人走过来,挽住他的手。他本能的想要反抗,不过还是忍住了。他不确定自己的行为会不会露出什么马脚,在这个组织的聚会里,一定有更高层和更厉害的人物。他来这里是为了接触他一直接触不到的秘密,他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当他站在他们中间的时候,他越来越迷茫,自己到底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还是人类的一员。

他看了挽住他手的女人一眼。这是个漂亮的女人,有一头迷人的长发,个子高挑,甚至比他还高一些。他知道荷兰是世界上平均身高最高的国家,也是最开放的国家,可没想到开放到这种程度。

女人把他拉出了人群,来到一个酒架前,倒了一杯酒:“第一次来?”

“是的。”黄粱麻木地点点头。

女人笑了笑,把酒杯递给他:“慢慢你就适应了。”

黄粱接过酒杯,喝了一口,冰凉的酒入腹,他感觉舒服了一点,见女人好像没有要和他那个的意思,便放松下来,问道:“为什么……嗯,我是说……我感觉来到了中世纪!”

“这里是荷兰!”女人说。

“可是我们……”黄粱眼里充满了不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女人笑道,“我们都不是人类,不恐惧死亡,不通过两性繁殖,没有对性的渴望,但我们借用了人类的身体,继承了他们的记忆。在意识的影响下,我们的身体正在逐渐淡化自然**,但生理基因又不可能完全消除,我们只能回归到这个星球上的大多数物种的原始状态。”

“你是说有规律的发情期吗?”黄粱对此有所了解,毕竟他是医生,而且也亲身经历了**退化的过程,还因此和女友分手了。但这和群体派对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些人的发情期都在同一时间?那自己岂不是变得很另类!

女人大概看出了他的想法,说:“发情期每个人都不相同,不过通过一些简单的手段,可以改变人的发情期,提前或者延后都可以。而且我们这个派对可不仅仅是为了泄欲,对于我们来说,人类的这种生理欲望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那是为了什么?”

“霍华德没跟你说吗?”

“没有。”黄粱老实答道。

“这家伙可真是老糊涂了,什么都不说,第一次来就见到这样的场面,不吓到才怪呢!”女人说着举起酒杯,和他的酒杯碰了一下,“喝点儿酒压压惊吧,喝点儿酒就不会紧张了,干杯!”

黄粱也觉得酒味能把空气中混浊恶心的味道冲淡,就一口干了。

女人又给他倒了一杯,说:“霍华德能让你到这里来,说明你是值得信任的,也是有能力的。”

黄粱奇道:“大家都是同志,难道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女人说:“已经有很多同志寄生成功后遭到人类情绪的反噬,影响到了我们意识的纯粹性。有些同志自杀了,有些被组织发现后处理了,可谁也不敢说,我们当中没有投靠人类的叛徒。”

“投靠人类?能有什么好处?”黄粱故意这么问,不过其实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样算不算叛变。他并不想投靠人类,也不要什么好处,他只是和青木合作,寻找他想知道的真相。

“我们也想不通,而且现在暂时也没有发现真的叛徒,只是必须防范这样的风险。”女人又和他碰了一下杯,“这也是领袖让我们暂时蛰伏的原因。”

“啊,不是说因为通道关闭了吗?”黄粱惊讶不已,这和他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不同。

女人笑道:“通道关闭是原因之一,领袖已经亲自去维护通道了,打开只是迟早的事。但如果寄生成功后都会出问题,那么来的越多,出现的问题就会越多,还不如不来。所以,我们不但蛰伏起来,还要开这样的派对。”

“这和开派对有什么关系?以前不就有派对吗?”

“呵呵,以前的派对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都是正儿八经的商量大事情,没有人光着身子来。”

“那现在是为什么?”

“为了以后的入侵不出问题。”

黄粱还是不明白,开这种混乱的派对怎么就能让入侵不出问题。

391、精英育种计划

看见他脸上迷茫的神色,女人呵呵笑了,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类最容易被入侵成功?”

“意志力薄弱的人。”黄粱原本想说精神力,不过想了想还是不能暴露过多自己对精神力的了解。

“那什么样的人最难入侵成功?”

“当然是意志力强的人。”

“虽然你说的不完全对,但大概也差不多。”女人说,“那么我再问你,什么样的人虽然入侵成功了,但可能出问题呢?”

黄粱陷入了沉思,他的脑袋有点昏沉,可能是酒劲上来了,不过他还是理出了思路,说道:“是不是经历复杂、情感丰富的人,他们留在记忆中的情绪对我们的意识产生反向作用,我们的同志都是这样出的问题?”

“你真聪明!”女人露出如花般的笑容,十分欣赏地看着他,“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寻找生活经历简单、意志薄弱、情感脆弱的人作为入侵对象。”黄粱不假思索地说道。

“没错。”女人抿了一口酒,示意他也喝,“领袖在这方面早就有了长远的规划。在过去,我们的首要目标是占领资源,拿下那些掌握着大量权力和财富的人。地球人的社会结构给了我们很好的机会,他们当中百分之一的人口掌握着百分之九十的资源。拿下这些人后,就可以调用大量社会资源,发展低俗文化——低俗的电影、低俗的游戏、低俗的小说……让人类沉迷于金钱和低俗文化的消遣中,不停地消磨他们的精神和意志,这样我们后续进来的同志就很容易占领他们的躯体。”

黄粱的脑子里马上冒出了一个在国内网络上很流行的字眼——宅。

他猛然想起了什么,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

女人继续说着:“不过这样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这些意志薄弱的人只能为我们全面占领人类世界的事业减少阻碍,却不能提升我们的战斗力,我们需要精英,而不需要垃圾!”

“怎么培养精英?”黄粱问。

女人给他倒满酒,咯咯笑道:“你再想想,还有什么人是即方便入侵,又没有复杂的情绪来反噬我们的意识,还容易培养成精英的?”

“方便入侵,那就需要他的意志力不强;不会反噬,那就要求人比较单纯;培养成精英……”黄粱脑中灵光一闪,“小孩?!”

他扭头看向场上扭曲在一起的人群,耳中淫靡的声音越来越响,弄得他都有点心神不宁。

他猛然回头,看着眼前这个皮肤白皙的漂亮女人,惊问道:“你是说,组织派对是为了……生小孩?”

“你终于想到了。”女人放下酒杯贴上来,胸前两团柔软的白肉靠在黄粱身上,手抚着他的脖子,嘴唇几乎贴到他耳朵上。

“婴儿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生命体,他们没有思想、没有记忆、没有复杂的情绪,像一张白纸一样,想画什么就画什么。而且,刚出生的婴儿连意志都不存在,意识入侵的时候不会遇到任何抵抗,能把入侵风险降到最低。”

“为什么不直接去医院产房,全世界每天有无数婴儿出生?”

“你以为入侵通道能连到所有的医院里去吗?要是那么容易,我们也不会这么多年才取得今天这么一点成果。而且,有一些当初我们没有预计到的特殊情况。”

“什么?”

“人类世界存在隐藏的组织,和我们一样隐藏得很深,而他们的意识能量很强大,是我们占领地球的严重阻碍。”

黄粱心中一动,问道:“都是什么组织?有具体的人吗?”

“不知道,不过领袖让我们暂时不要招惹他们。所以,我们今后的行动要更加谨慎,至于婴儿,别人能生,我们也能生。”

女人的媚眼如丝,不知不觉间已经把黄粱的外套脱掉了。

“能来参加派对的同志,都是组织里的精英,从生理上讲,也是人类当中的精英,精英和精英的后代,在遗传学上,成为精英的概率更大一点。所以,我们把这项计划称为——‘精英育种计划’。”

她扭动着身体,一件一件地帮黄粱脱着衣服,很快两个人就肌肤相亲了。

“来吧,精英同志,你现在还感到不自在吗?”

黄粱的心砰砰地跳动起来,血液在他的身体里沸腾,一些炽热的、躁动的气息横冲直撞,从内脏到皮肤,从躯干到四肢。

“怎么回事?”他抓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你的酒里……催……情?!”

然而,他已经无法控制住自己,像一头发情的雄狮一样,把母狮扑到在地。

……

黄粱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感觉到身体在胡乱的扭曲着,那些粘腻的、混浊的气味冲进他的鼻子,和他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引起更多的多巴胺的分泌,身体的荷尔蒙已经失控。一股股热流冲击着自己的身体和大脑,有种要爆炸的感觉。

当一切失去秩序,意识短暂地陷入混沌,强大的精神力让他猛然清醒过来。身体无法抵抗药物分子的作用,但意识可以从身体中剥离出来。

他看见自己站在手术台前,手术台上躺着那个漂亮的荷兰女人,她的腹部被切开,一个新鲜的肾放在手术台边上的培养液中。

黄粱的手里拿着手术刀——这是一把薄到几乎透明的刀,除了他自己,相信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把刀。当然,他知道自己现在在做梦,不会有人来他的梦里。

然而,他猛然发觉自己的梦境空间受到了扰动,有人闯了进来,而且来人的精神力极强,闯进来以后很快就稳定住了空间,掩饰住了波动。

黄粱背对着来人。在梦里其实并不存在背面和正面之分,只要他想看,就能看见背后是谁,但那样的话,背后的人也能感知到他的精神反抗。他不能动,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精神力的底细。现在的他,哪怕青木也不会完全知道他的底细。

他假装继续专注于手术,而手上那把近乎透明的手术刀也慢慢凝聚出了实体,看上去就是一把很普通的手术刀,而真正无形的刀,就紧贴在他的手掌里。

然后,他听见身后——梦境的边缘——有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嗯,居然跑出来了,告诉我,是谁教会你这些的?”

黄粱慢慢转身,看见那个迎他进门的老太太站在他面前。而他此刻,就站在红粉屋和海黄瓜大街的交界处,正是他初遇老太太问路的地方。

路上的积雪未化,上面满是凌乱的脚印。

392、她是谁

黄粱吓了一跳,汗水轰一下从浑身的各个毛孔里冒出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往下滚落。

太恐怖了,居然就这样被人催眠入梦了都不知道。这种感觉只有在面对青木的时候有过。可从那时候到现在,他自信自己的精神力已经进步很大了,再遇到青木也不一定会如当初那样窘迫和绝望了吧。

然而现在,就在这里遇到了一个老太太,居然就让他毫无反抗之力。他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甚至想不起对方是什么时候开始催眠自己的。

他仔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行程,从阿姆斯特丹中央火车站出来,遇到了流浪汉,然后来到这个红灯区,在找不到海黄瓜大街的情况下,老太太出现了。

嗯,太大意了。这里是阿姆斯特丹最大的红灯区里最阴暗的角落,出现在这里的,除了暗娼就是嫖客,怎么会冒出来一个老太太?

可她为什么要等在这里催眠自己呢?难道是每一个来参加组织聚会的人都要经过的考验?

黄粱不太确定对方的身份。照理说,此刻等在这里的应该是组织内部的人,而且他梦中所见的场景和所说的话,有很多是他不可能从记忆中提取并重构出来的,一定是对方有意在他梦境里帮他构建的。比如地下室里那个污秽的场景,以及女人所说的“精英育种计划”。

但她为什么要把他引导进这样的梦里呢?是想告诉他什么,还是在考验他?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老太太不是组织内部的人,是和青木一样的人类世界中隐藏的精神高手。

不管怎么样,他必须小心应对。他又仔细回忆着梦境中发生的一切,看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不想让组织知道他和青木的关系,更不想被当成第一个叛徒来处理。

在大脑里过了一遍,整个过程中露出马脚的大概有两处。一是他的手术刀,凝聚着强大的精神力,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这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一种精神对抗法,后来青木帮他做了加强。青木说这种方法很独特,很具有欺骗性和隐蔽性。只要他在梦里没有梦见青木,别人不可能知道什么。

第二是他在进入13巷07号之前看了一下手机,把位置信息放进了ghost文件夹。这只是一个很小的动作,对方应该不会在意,因为没人知道ghost文件夹是什么,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他看起来就是找到地址以后,在手机上定位了一下而已。

“你是谁?”他问道。

老太太脸上的皮肤松弛,臃肿的大衣裹着她矮小的身躯,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什么高手,只有看向黄粱的眼神十分犀利。

“不用知道我是谁,知道了对你也没好处。”她说道,然后竖起了大衣的领子,“哦,今儿的天可真冷啊!”

一阵风吹来,黄粱刚刚出的一身汗瞬间变得冰凉。

“你是霍华德的人?”老太太问。

“是的。”黄粱知道瞒不过去,老实地回答。

“嗯——”老太太点点头,似乎在思考什么,“霍华德教不出你这身本事,告诉我,谁教你的?”

黄粱问:“您是指哪方面?”

老太太说:“你的精神力,很强,出乎我的意料。”

“没有人教我。”黄粱说,“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

“是吗?”老太太看上去不太相信的样子。

黄粱决定赌一把,说道:“以您的能力,很容易验证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您现在就可以催眠我,让我的潜意识回答你。”

这是一种赌博,他感觉这个老太太不会再催眠他,否则根本不用那么多废话。她想知道什么,直接在梦里问就好了。他庆幸自己在刚才的梦里没有露出太多马脚,而且那么快就醒来了。

果然如他所料,老太太说:

“哦,不,既然你自己出来了,我不会再催眠你了。你的手术刀很锋利,你是个医生?”

黄粱回答道:“是的,以前做过外科大夫。”

老太太说:“能把精神力凝练到那样,很难得了。不过你好像在刻意隐藏,以至于我催眠的时候,你一点反抗都没有。以我后来看到的那把手术刀,我要想催眠你而让你一无所知,恐怕也不容易。

嗯,在这个世道,隐藏是对的,但隐藏不是让老虎变成兔子,而是借助周围的东西,让精神的波动和环境融为一体。如果你变成兔子,在你变回老虎之前,很可能已经被猎狗咬死了。”

黄粱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被催眠,还觉得眼前这位老太太实在深不可测,可能比青木还厉害,现在听了她的话,才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不是自己进步不大,而是方法错了。

他知道老太太这番话已经近乎在指点了,连忙说声谢谢,问道:“请问您是……?”

“跟你说了不要问我是谁!”老太太脸板了起来,把眼一瞪说,“你也不用谢我,这是你自己的本事和机缘。我该走了,这里太阴冷了,老太婆吃不消,不像你们年轻人……”

黄粱还想说什么,可老太太已经和她擦身而过,朝着远处红粉屋外的大街走去。

他听见她嘴里还在念叨:“没能力领导有能力,没本事指挥有本事,这样的组织怎么能行?还精英育种计划,我看育出来也是一帮废物……”

……

黄粱默默地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街口,心中依旧震惊不已。他依然无法断定,老太太是不是组织的人?如果是的话,她的级别一定很高,高到什么程度呢?黄粱不知道。

他只知道老太太似乎对组织并不满意。可是这种组织运行方式是领袖定下来的,这里的一切都是报领袖批准过的。而且霍华德在组织里的级别不低,就算不能向领袖直接汇报,顶多也就隔一级。在一个几乎渗透到全球所有国家的上流社会,正在掌控人类社会绝大多数资源的组织里面,只和领袖相隔一层,就已经很了不起了。黄粱之所以能归霍华德领导,那还是因为他进来的早,并且领取了特殊任务。

质疑组织运行模式,质疑组织骨干成员能力,这和质疑领袖有什么两样?这个老太太到底是谁?

黄粱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巷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

角落里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朝他“嘿”地喊了一声,勾了勾中指,又抛了个媚眼。

黄粱才从思虑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他猛然间注意到,这里的门是有门牌号的。

他快步往朝前,一个门牌一个门牌地找过去,很快就找到了1307号。

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抬头看了看天,雪后的天空很蓝,几朵白云轻轻的浮在很高很远的地方。

他拿出手机,把定位信息保存到ghost文件夹里,然后敲了敲门。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头发花白的霍华德出现在门口。

“赵,哦不,黄,你终于来了!”霍华德热情地把他迎进去。

穿过外间的屋子,光线便暗了下来,墙壁上一盏粉红的灯闪着晦暗的光芒。

霍华德打开一扇门,指着门后地下室的入口,神秘而兴奋地说:“黄,欢迎加入精英育种计划!”

黄粱的眼皮轻微地跳了一下,看着漆黑幽深的地道,仿佛闻到了一股体液和酒精混合的污浊的味道,耳旁隐约听到了**不堪的声音。

393、海上机关

蓝色的海面一望无际,两片白色的帆迎风张开,像在海面低飞的巨鸟的翅膀。一群海鸥跟在桅杆后面,借助船的气流前进。

高耸的桅杆上,停着一点黑色的身影,忽然呱一声叫,冲天而起,直上云霄,在天上盘旋了一阵,又疾落直下,贴着水面横掠而过,引得船后的鸥群一阵不小的惊乱。

青木站在船头,闭着眼睛,感受着强劲的海风扑面而来。

咸湿的海风中夹带着一丝树叶和花的芳香,但眼前只有碧波万顷,视野范围内根本见不到任何一个有植物生长的岛礁。

当佩特鲁转动船帆,逆风而行的时候,那些随风而来的飘渺的味道却又不见了。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佩特鲁骂道。

他们已经在海上搜寻了整整五天,风中的味道带着他们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他们却连块礁石的影子都没见到。

青木闻到的当然不止是香味,还有若有若无的精神波动。每当他站在船头,闭上眼睛的时候,停在高高桅杆上的乌鸦就会飞起来,在很高的天空四处瞭望。

它的视野就是青木的视野,但看到的依然只有海,即便它已经擦到了最低层的稀薄的云端。

苏蕙兰和佩特鲁站在离青木不远的地方,他们也同样微闭双目,做着绵长的深邃的呼吸,好像在做一种古老的瑜伽运动。

旁边的甲板上躺着一只橘色的猫,怀里抱着一条啃了一半的鱼,眼睛注视着前方的海面,眼神警惕如发现猎物一般。

佩特鲁先睁开眼睛,看见旁边的人还如在梦中,就连那只猫也没有动,只能自嘲地摇摇头。

这是青木教给他的方法,当海上的精神波动出现的时候,仔细地去感应它,想办法捕捉它。虽然那能量微弱到几乎不可能捕捉到,也不会补充人的精神力,但当你跟随它的节奏,把自己的精神力投放到最远和最广的范围时,精神力就在无形中得到了锻炼。

佩特鲁一开始根本感应不到那精神波动的存在。他发现整条船上,他是唯一感应不到的,就连那只鸟和猫也能感应到。他一度觉得自己很孤独,就和仓库里的咸鱼没有区别。

后来他找到了窍门,每当青木说发现精神波动的时候,他那常年在海上被风吹的敏感的鼻子就能闻到一股清新的草木香味,淡淡的随着咸湿的海风四处飘散。

他不知道精神力有没有味道,或者当精神力波动的时候,那座幽灵岛是不是就在虚空中某个地方经过,两个不相干的空间在轨道无限接近时出现了互相的影响,这里闻到了岛上的花香,那么岛上的人有没有闻到这里的咸湿的海风?

哦,当然是的,那里既然是一个岛,当然有海的味道。

佩特鲁学着青木和苏蕙兰的样子,闭上眼睛,从海风中寻找那淡淡的香味,第二天,他尽然真的感受到了精神的波动。那波动就像大海的呼吸,他看到了月下的潮汐,看到了沙滩上随着潮涌而来的一个个小生命。

这种感觉恍如梦境,让他如痴如醉,直到潮汐远退,月亮消失,梦中的光明像彗星离去的光芒,逐渐消失在脑海中无边的寂静里。

这几天,佩特鲁觉得自己的精神力大有长进。每次他都沉浸在这种梦幻中,然后欣喜地睁开眼睛,却失望地发现,他总是第一个醒来。

他点上一根烟,安静地看着他们。当烟燃到一半的时候,苏蕙兰也睁开了眼睛,猫又啃起了爪下的鱼。

当烟燃尽,他用手指把烟蒂弹向海里。烟蒂划出一道弧线,在蓝天下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落向海面,此时的海天交界处也出现一个黑点,慢慢变大。

乌鸦张着翅膀,像远猎归来的鹰隼,呱一声叫,落在青木的头顶。

青木这时才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又没有发现吗?”佩特鲁问,“这样下去,我们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它?”

青木把手放在船头的栏杆上,懒洋洋地说:“哦,总会找到的。”

“可是已经五天了!”佩特鲁显得有点焦急。“我船上的食物只够支撑半个月,顶多再过五天,五天找不到,我们就只能返航了。”

青木说:“总会找到的。”

苏蕙兰笑道:“看样子你已经胸有成竹了?”

青木说:“成竹到没有,把握还是有一点的。你有没有发现,这个精神波动是有一定的规律的?”

苏蕙兰当然也发现了,只是不知道这种规律代表着什么。

“你是说它的出现是有周期性规律的?”

“不是很确定,可能是周期性,但更像是一种联动。”

“联动?怎么联动?塔卜和塔卜之间在传送信息吗?”

“有可能吧,也许这些塔卜就是触发海底遗迹的某种机关。”

苏蕙兰说:“那这个机关也太大了!在百万平方公里的大海上布置一个机关,我不认为人类有这样的能力。而且,有些塔卜明显已经不起作用了,比如拉帕岛的那个。如果是联动机关的话,只要其中任何一个失灵,整套机制就会失灵,那又如何解释这些幽灵岛时隐时现,而那个海底遗迹也时隐时现呢?”

青木摇头道:“石头上的精神力消失,不见得代表那个塔卜就失灵了吧!也许不同位置的塔卜,精神波动强度本来就不同呢!”

苏蕙兰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你说的有道理,我忽视了这一点,精神强度可能就是机关的一种设置,用不同的波强来控制整个机关的功能。”

“那么,到底怎么打开这个机关呢?”佩特鲁不耐烦地说道

青木说:“这就不知道了,我们总要先见到机关的样子,这个和我们捉迷藏的幽灵岛很可能是整个机关的核心,至少也是最重要的构成部分。慢慢等吧,既然你见过,它总会出现的。”

“哦,天哪!”佩特鲁叫道,“那你说那么多有个鸟用!都是扯个鸟淡的废话!”

乌鸦生气地说:“喂喂喂,你说什么鸟用?什么鸟淡?以后骂人的时候最好不要带个鸟字,你不知道鸟也是有尊严的吗?”

佩特鲁翻了个白眼:“哦,对不起,我忘了你是只鸟了!话说,你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

“我吗?”我乌鸦自豪的说,“当然是鸟里面最像人的,人里面最像鸟的,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鸟,不过从生物学上来说,我好像的确是一只鸟。”

“好吧,鸟人!”佩特鲁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额……”乌鸦感觉有点不对劲,“还是人鸟比较好一点,在语言学中,主语和定语的位置是很讲究的,有时候换个位置,意思就完全不一样了,比如酱肘子和肘子酱,嗯,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佩特鲁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状态,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这只比他祖奶奶还要唠叨的鸟儿。

乌鸦终于闭了嘴。

佩特鲁觉得有点意外,以往这只鸟唠叨起来可不会管你是威胁还是求饶,不把它的话说完是不会罢休的。然而这次,它却马上住了嘴,就像被人猛然捏住了它的喙一样。

甲板上显得特别的安静,只有海风在呼呼地吹。

他闻见了风中淡淡的花香。

然而他发现,无论是青木、苏蕙兰,还是乌鸦或猫,都没有像往常那样闭上眼睛,反而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

佩特鲁顺着他们目光看去。前方蓝色的海面上,不知何时突然冒出了一座岛屿,岛上的树木郁郁葱葱,似乎还有成片的银蕨花反射出奇异的光芒。

394、雾岛人声

海岛出现的同时,海上也起了大雾。

岛的一角从海雾中伸出,像怪兽的爪子。海岸线蜿蜒曲折,远端被雾气蒙盖,看不清这个岛有多大,不过从眼前的景象判断,这肯定不是一个小岛礁。

“这是你见到的那个岛吗?”青木问道。

佩特鲁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上次肯定不是从这个位置登陆的。”

“上次也是这样起雾吗?”

“对,也是起雾,能见度很低。”

青木忽然想起了丘奇船长的日记,他们有一天也是在海上遇到了大雾,然后就迷航了。

他看了苏蕙兰一眼,发现苏蕙兰也在看她,大概是两个人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苏蕙兰问道:“佩特鲁,你上次有没有测量这个岛的面积?”

佩特鲁说:“没有,不过岛不大,我记得上去以后,大约步行两个小时,就能到达中心的温泉了。”

海上的雾很不稳定,被风卷着翻滚来去,一会儿浓,一会儿淡,阳光从雾气的缝隙间洒进来,变成了一种很怪异的天气。

“我们怎么办?”佩特鲁问道。

青木说:“当然是上岛啦,找了这么多天,它好不容易出现了,总不能打退堂鼓了吧。”

佩特鲁说:“我无所谓,你们说上就上。”

他走到桅杆下,把船帆全部放下来,然后回到驾驶室,熟练地操纵着船只靠近小岛,根据海岸线的形状,寻找适合靠岸的地方。

最终,船在一个凹口处抛了锚。由于怕搁浅,船只离岸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他们放下了两条皮筏子。

下船以前,苏蕙兰回舱换了一身丛林迷彩服,头发也扎了起来,看起来颇有几分英姿。她那傲人的身材非但没有被军用迷彩遮挡,反而更显出几分别致的风情。

乌鸦看到呱呱惊叫了两声,又假装不屑地飞到桅杆上,对着远方的天空轻语:“如花,你又危险了!”

等到青木把它叫下来的时候,它就在青木耳边说:“我告诉你,老板娘这样穿,绝对比她劲爆!”

又想起毕生花那平平的胸,感觉自己的用词有点问题,歪着脑袋想了会儿,“额……,爆可能有点困难,劲肯定是够的呱!”

苏蕙兰系好军用丛林靴的鞋带,突然看见青木的趿拉板,就问:“你要不要换身衣服,这种无人居住的野岛的环境可不太好。”

青木说:“算啦,我还是习惯自己这身。”

苏蕙兰无奈的摇摇头。

佩特鲁也觉得青木的鞋子实在不合适丛林跋涉,不过想起他在遭受自己狙击时在崎岖的山坡上冲刺的一幕,就放弃了劝说他的念头。

“带上些武器吧,谁知道岛上有什么呢!”佩特鲁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虽然他也感觉以青木和苏蕙兰的本事,带枪是种累赘。

青木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需要热武器的程度,所以没有拒绝。他背上一支自动步枪,带了三匣子弹和两颗手雷。当然,手枪和匕首也放在风衣口袋里了。

看着他的风衣里汀呤哐啷挂了一堆东西,乌鸦大叫道:“快,抽根烟,抽根烟,用钞票点上,你就是小马哥!”

被他这么一叫,青木的烟瘾还真上来了,就从口袋里掏出烟来点上,当然,他用的是火柴,而不是钞票。

苏蕙兰大笑:“你的鸟到底看了多少电影?”

青木说:“这你得问它,反正比我看得多。”

乌鸦叫道:“多乎哉?不多也!”

苏蕙兰看着青木:“还差一副墨镜。”

青木说:“行啦,我可不做什么小马哥,会被打成马蜂窝的。”

佩特鲁不明所以,问道:“小马哥是谁?”发现没人回答他,他才无趣地走开,去整理他自己的武器了。

苏蕙兰不喜欢重武器,只挑了一把微冲和一把手枪,带了几个弹夹。

她看见佩特鲁身上背了一大堆东西,搞得好像是去打仗一样,警惕地问道:“佩特鲁,你明明上过岛,带这么多武器干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佩特鲁说:“我能瞒什么?就是防野兽。”

苏蕙兰说:“野兽,这种孤岛能有什么野兽?”

佩特鲁说:“多带一点武器总是保险一点。”

苏蕙兰说:“我知道了,你上次上岛一定是遇到什么了,所以才匆匆离开对不对?你能把整片海域都走上一遍,连拉帕岛这样的死塔卜都找到了,这座塔卜的精神力这么强,你怎么可能离开得那么匆忙,连海岸线的形状都记不住,分明是遇到了意外!”

佩特鲁支支吾吾地说:“是有那么一点意外。”

“别废话了,快说清楚吧。”青木说。

佩特鲁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扑面而来,知道这是在警告他,连忙摆手:

“别别别,我是上过岛,不过岛上的情况有点怪异。当时我靠岸的地方不是这里,那里有一片沙滩的。岛上也是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我的精神力不如你们,但我也感受到了岛上的精神波动,我确定这个岛上有一个很强的塔卜,所以我就顺着精神力的指引往前走,直到我上岛以后爬到了一个高坡上,看到有一个小湖,就是我告诉你们的温泉。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精神力是从那个湖里发出来的,但正好我船上需要补充淡水,我就直奔那个湖去了。”

“岛上的雾很奇怪,有的地方浓,有点地方淡一些,在穿过一片浓雾的时候,我听到了人说话的声音,但说的语言是我从未听过的,比汉语还难懂。刚开始我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就没在意,但这声音越来越近,我就知道不对了。我赶紧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然后隐隐约约看见一些人的影子,叽哩哇啦的,好像在寻找什么人,也许是在捕猎。”

“你有没有看清是什么样的人?”苏蕙兰问道。

“雾实在太大了,根本看不清。”佩特鲁说,“而且我到现在也不敢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你知道人在能见度不到两米的雾里走上两三个小时是什么感觉吗?我差点崩溃了,以为自己永远走不出去了。”

苏蕙兰说:“能见度太低会让你绕圈子,加上丛林路不好走,走上两三个小时很正常,不过你参加过丛林作战,应该有辨别方向的能力,这点适应能力总不会没有吧?”

佩特鲁说:“我身上有指南针,但那玩意儿好像失灵了,指针的方向是乱的。岛上的植物生长完全没有规律,雾很浓,看不见太阳,我找不到任何可以分辨方向的办法。总的来说,这个岛和我们见过的地方都不一样。”

“这可真有点奇怪了!”苏蕙兰皱起了眉头,“后来呢?”

“后来那些人好像走远了,我才出来继续走,但是刚走了没多久,就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这次说的是俄语。”

“俄语?”

“没错,就是俄语,我受过专门的训练,懂一点俄语,我听见有个人说:‘伊万,我们好像被困住了!’另一个家伙说:‘别说话,鲍里斯,我感觉他们还没走远。’”

395、野人出没

“然后呢?”

“然后?没有然后了。我只听到这么两句话,他们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说完这两句话后就再也没有声音了,连脚步声都没有。能这么悄无声息地在丛林里行走,这他娘的不是见鬼就是遇到同行了,可是有哪个干我们这行的——哦我说的是佣兵,不是说海盗——会跑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呢?所以,我觉得我可能是见鬼了,或者是我的精神出现问题了。”

佩特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沮丧,“我当时没多带武器,又怕自己的船出问题,万一不是我的精神问题,岛上真的有人的话,他们肯定会发现我的船。所以我悄悄按原路返回到了船上。”

“以你的脾气,应该不会那么轻易离开,出来的时候一定沿路留下标记了吧?”苏蕙兰说。

“当然!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而且我感觉这个岛上有某些神秘的东西在吸引着我,也许上面有我想要的东西。我从船上取了武器,然后重新上岛。因为先前的遭遇,这一次,我很小心,生怕被别人发现我。”

“只是我一上去就遇到意外情况。这个意外说不上危险,只是把我吓了一跳,因为我发现我第二次上岛和第一次上岛所看到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岛上的东西都变了,山地的形状变了,植被也变了。我留下的所有记号都不见了,就好像我从来没来过这里。后来我还是找到了那个湖,但我一路上并未听到什么声音,也没有遇到任何人。”

“直到那时,我依然不知道精神力是从湖里发出来的。我发现湖水是温的,一般来讲,温泉的水是不能喝的,而且从水温和周围的岩石判断,这可能是一个火山口。但我又累又渴,管不了那么多了,就趴下去尝了一口。水很甜,没有咸味和重碱味。然后我就脱下衣服,跳进湖里去洗了个澡。”

“你一定觉得奇怪,像我这样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的人,怎么会这么轻易放松警惕,还敢去湖里洗澡。”佩特鲁自嘲的笑着,“我也是这么觉得。可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头脑发昏,就是很想洗个澡。而且,我跳下去以后发现,这湖水很能解乏。然后我就发现了精神力的来源,就在湖底。这水下面一定有什么东西,我猜,水底下就是塔卜。”

“我当时疑惑的是,为什么要把塔卜造在水底下呢?后来我想,这里原来可能是一个死火山口,不知何时又活了过来,火山喷发导致塔卜沉到了湖底。我感觉冥冥中有股力量在召唤我,让我去找它,它要重见天日。所以我就潜入了水下。”

“我没有带潜水设备,不过我的水性很好,像我们这种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潜水是基本功。在这么温暖的水里,我能闭气十几分钟。我潜下去以后发现,这个湖不小,湖底都是乱石,而且越往中间越深。我游到湖心的时候,气息不够了,必须浮上来透气。可是,当我浮上来的时候,我突然看见岸边站着两个人。”

“那里是我下水的地方,我的衣服就脱在那儿。他们先是拿着我的衣服翻来覆去地看,然后又捡起了我的枪,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因为隔得远,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大概率是靠近了我也听不懂。湖面上有雾,我看不清他们长什么样,他们大概也不会注意到湖心露出一个脑袋来。”

“我急忙潜入水下,朝着他们游过去。我可不想光着屁股逃跑,另外,我也想听听看他们在说什么。我计算好了路线,游到湖岸边一个凸起来的山体岩石下的隐蔽处。我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可惜被我说中了,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们的发音特点不在我所学过的任何一种语言体系里。接着,我听到了砰一声枪响。”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他们发现我了,然后我就听到有人惊恐地叫着和急乱的脚步远去的声音。我确认岸上没人了,才从躲避的地方钻出来,看见我的衣服就扔在岸边,地上躺着一个人。我才想到可能是我的枪走火了。由于在水里,我看不到那人的面貌,我正想爬上去看看,顺便拿回我的衣服和武器的时候,突然一大群人从远处的浓雾里钻了出来。他们手执长矛,头上插着羽毛,一边跑一边‘呜哩呜哩’地叫着。”

“我吓得急忙潜回水里,朝着对岸游去。大约在湖心的位置,我悄悄浮起来换气,然后回头看见岸边影影绰绰的人影其中有一个人似乎朝我看了一眼。其实离得这么远,加上雾气阻隔,我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我真的感觉到他好像看见我了。你不明白那种感觉,就像被狙击手盯上了一样。我不敢再停留,潜水到对面上了岸,也顾不了光着的屁股,就一头冲进了雾气最浓的地方。”

说到这里的时候,佩特鲁深吸了一口气,一脸疲惫的样子,仿佛刚刚潜泳归来。

青木皱起了眉头,问道:“你是说,这个岛上有野人?”

苏蕙兰说:“不太可能。这周边的岛屿都已经开化了,一个大洋中的孤岛的资源不足以让一个部落延续下来,这从遗传学上来说也解释不通。”

佩特鲁说:“但那的确不是附近的土著,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像一百年前的印第安人。”

“你后来还见过他们吗?”

“没有了。”佩特鲁摇头说,“我那次逃出来以后,天已经黑了,而且我怕他们发现我的船,所以没敢再上去。等后来再回去的时候,就找不到这个岛了。”

“那你为什么对我们隐瞒这段经历?”苏蕙兰问道。

“其实也不是要隐瞒,只是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感觉像是幻觉或者做梦。何况,红胡子曾经光着屁股逃跑这样的事情说出来总不是很光彩。”佩特鲁说。

“等等……”青木忽然想起什么来,“你刚才说有两个人说俄语,好像他们互相叫了名字是吗?”

“是的,一个叫伊万,一个叫鲍里斯。”

“你能确定?”

“当然能确定,那天总共就听到这两句能听懂的话,我记得很清楚,不可能忘记。”

“伊万,鲍里斯……”青木依稀记得,丘奇船长的日记里好像提到过这两个人的名字。

396、活着的希望

苏蕙兰和青木都有点兴奋,如果伊万和鲍里斯出现在岛上,那么很可能司徒也在,甚至整个科考队的人都在岛上。

青木问道:“我们现在的位置距离科考船残骸被发现的地方有多远?”

他对洋流和海上搜救没什么研究,但思路很清晰,苏蕙兰和佩特鲁都懂这方面的知识,尤其是佩特鲁,海洋就是他的家。

佩特鲁听懂了他的意思,马上通过gps系统查看现在的具体位置,同时打开航行图,问他们科考船残骸发现的位置在哪里。

然而让他惊讶的是,他突然发现gps系统失灵了,搜不到任何信号。他又打开了船上其他的通讯设备,像他这样亡命天涯的大海盗的船上怎么可能没有先进的设备呢?但问题是,没有任何一套设备能连接到天上的卫星。

“真他妈见鬼了!”佩特鲁用力地拍打着驾驶室里的仪器,“我们是进入什么无线电盲区了吗?一点信号都收不到!”

苏蕙兰也从她的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巧的信号接收器,连上她的pad,结果也一样。

青木望着前方的大雾,想起了科考船的遭遇:“一定是这些雾的关系。”

苏蕙兰点头说:“我们可能落入了某个空间泡泡里。”

“空间泡泡?”佩特鲁听苏蕙兰说起过那些什么三维二维的猜想,这些鬼扯的科学知识听在他耳朵里比听到海怪的传说还要恐怖,“那现在怎么办?上岛还是撤退?要不要等雾散了再来?”

苏蕙兰说:“估计要退也来不及了,而且我们不可能在没雾的天气找到这个岛,你想想你上次是不是也是在起雾的时候才发现的它?”

佩特鲁点点头:“的确如此。”

青木说:“你不是一直有这个岛的位置吗,之前就没发现gps失灵的情况?”

佩特鲁说:“没注意,虽然gps一直开着,但我开船凭感觉的时候多。你知道一个海盗在逃跑的时候开着gps是有危险的,像我们这样的人,有一张航海图就能走遍全世界。至于这里,我是根据那些羊皮海图找到它的,后来离岛以后,我核对过定位,那时候gps是好的,不过那已经离岛很远了,我根据船的航线和航速推算了岛的位置,和海图上的标注基本一致,我想我们现在的位置也不会偏差到哪里去。”

青木说:“嗯,那就按照你海图上的位置,你们对海事比较了解,推算一下科考船失事后,船上的人有没有可能漂流到这里来。”

苏蕙兰直接在她的pad上操作,里面有一个地图软件。她把地图位置调到他们现在所在的海域,用手指标注出了发现科考船残骸的位置,那是巴斯群岛西南、土布艾群岛正南方的一个无人的岛礁。

然后她又按照那几张旧海图上的标注和佩特鲁测绘过的位置,在地图上标注了两个点,问佩特鲁:“这是我们现在的位置,这是海图上那个三角形的位置,没错吧?”

佩特鲁看了pad上显示的坐标:“没错。”

苏蕙兰得到佩特鲁的确认,又操作了几下,三个点之间连上了直线,又以那个三角形所在位置为圆心出现了一个圈,另外两个点都落在这个圆圈内。接着,整个圆圈内原本蓝色的海域出现了一些暖黄色和暖红色的色彩变化。

青木不知道这是什么地图软件,觉得十分先进,猜测是某种专供军事或者科研用的软件,只是不知道苏蕙兰一个哲学教授为什么会懂这些东西。不过他连自己身上的谜团都解不开,也就不去多想别人的事情了。

苏蕙兰指着图上圆圈的中心说:“从科考船的目标和丘奇船长的日记描述来看,出事海域应该就在海底遗迹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海图上标注的这个三角形,在南纬30°和西经150°的交叉点附近。”

她指着另一个点,“这里是第一次发现残骸的地方,距离出事地点大约两百海里。这是我们现在的大概位置,距离出事地点大约一百五十海里。但这两个地方相距较远,大约有四百海里。佩特鲁,以你的经验,船在这个位置出事,残骸和漂流物有没有可能同时漂流到这两个地方。”

佩特鲁说:“这个很难说,要考虑洋流、季风和各种可能的天气影响,还要计算时间,你给我的信息量太少了。”

苏蕙兰指着图上那些变换的颜色说:“这是这一片海域近半年的季风和洋流模拟图,我来之前刚从美国气象局获得的数据。红色和黄色是洋流变化,白色是较大规模的云团变化,包括热带气旋和风暴。”

“哦,你这是什么软件?真不错!能不能给我船上也装一个?”佩特鲁赞叹道。

“如果这次任务结束,我们都还活着,我帮你把拉维耶从埃及监狱里弄出来,那时候你还想当海盗的话,我就给你装一个。”苏蕙兰说,“不过我告诉你,这玩意儿是美国海军搞出来的。”

“哦,那还是算了吧。”佩特鲁马上说道,“光有这个不行,我还要知道你们说的那艘船的航线和时间。”

苏蕙兰说:“具体航线不清楚,科考船失联已经过去了半年多,不过我们后来收到过他们发出的短暂的无线电波,它出事时的时间和位置都可以大致确定,就在这里,如果从那时算到发现船只残骸大约相距二十天。”

“按照船长的日记,最后出事应该是圣诞节那一天。”青木补充道。

“圣诞节……”佩特鲁仔细盯着pad上显示出来的气候变化,过了一会儿说,“从我的经验判断,船只残骸出现的位置没有问题,我想你们应该已经找到更多的漂流物。”

苏蕙兰点点头说:“但是没有发现尸体。”

“这很正常。”佩特鲁说,“那里距出事海域有两百海里,这里的洋流的流速不到两节,而且也不是直线前进的,也就是说,那些漂流物可能要在海上漂上七八天才能到达那里,等你们发现的时候已经过去半个多月,如果有尸体的话,也许早就被鲨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吃掉了。”

“那他们有没有可能到这里来呢?”青木问道。

佩特鲁摇头说:“除非他们有救生艇,或者就像苏教授说的那样,这里是一个空间泡泡,既然是泡泡,那他妈的谁知道他是不是飘来飘去的呢!”

397、不一样的岛和不变的湖

青木觉得佩特鲁听到伊万和鲍里斯的名字不会是巧合,在南太平洋的无人海域出现两个重名的俄国人的概率很小。

不管是他们划着救生艇来的,还是像佩特鲁说的是被飘摇不定的空间泡泡吞噬进来的,反正至少他们当中有人还活着。有两个人活着,就可能有三个、四个甚至更多的人活着。

青木特别希望全船的人都活着,尤其是那些他在丘奇的日记里看见过的名字。另外,出于对夏筱筱的承诺,他希望能在这个岛上见到司徒。

司徒的能力当然毋庸置疑,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不过青木也记得丘奇日记里的斯通先生受了严重的伤,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

如果他们流落到这个岛上,一定会被岛上的原始部落视为入侵的敌人。岛上有很强的精神能量场,那些原始部落的人懂不懂精神力?会不会有强大的巫师?

“苏教授,你说岛上真有野人的话,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他们的种族延续下来呢?”青木问道。

苏蕙兰说:“首先人口规模至少要四百人以上,否则疾病和近亲繁殖所带来的基因缺陷会让他们几代人之内就消亡;其次,这个岛必须足够大,有足够多的食物并能够形成完整的生态链。或者周围有相近的其它岛屿,给原始人提供生存条件。如果是后者,部落生存的可能性就更大,因为他们可以进行原始的贸易,而一旦灾难来临,比如海啸、台风和火山喷发时,这些部落有地方可以转移。太平洋有人居住的岛屿从来都不是孤岛。”

青木问佩特鲁:“你上过岛,觉得这个岛面积大吗?”

佩特鲁说:“不大,我跑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根树枝做武器,我可不想光着屁股和野人打架,所以绕了很大一圈才回到我的船上。我记得登上一块高地,就能看到岛中心那个湖。”

“你刚才说你听到那两个俄国人说话后,回了一趟船,为了拿武器,是吧?你还说你再次上岛的时候,发现岛上的情况发生了变化?”

“没错。我怕他们发现我的船,特意把船停靠到了一个不那么容易被看到的地方。我重新上岛,原本是想沿着我出来时做的标记走的,但我怎么也找不到那些地方了。由于雾很重,我没想太多,反正最后我又登上了另一片高地,看到了那个湖,总之,岛肯定不大。”

“你确定两次看到的湖是同一个湖?”

“当然确定!”佩特鲁瞪着眼睛,抖动着红胡子,十分肯定地说。

青木不再多问什么,而是转向苏蕙兰:“你怎么看?”

苏蕙兰沉思道:“照这样看,里面还真的可能不止一个岛。但为什么他看到的是同一个湖?难道每个岛上都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温泉湖?还是某种特殊的空间分布呢?”

“什么特殊空间分布?”

“嗯……”苏蕙兰想了想说,“我不是物理学家,说不清楚,只能打个比方。比如说一个五角星,每一个角就相当于一个岛,中心那个五边形相当于那个温泉。整个五角星隐藏于某种空间状态中,每次出现的都是它不同的角。我们从哪个角上登陆,就只能看到哪个岛,而因为那个五边形和所有的角相连,所以我们会感觉它在岛的中间。只有以某种方法穿过这个五边形,也就是岛上的温泉湖,才能去到另一个岛。”

“这么复杂!”佩特鲁听得头疼,叫嚣道,“管他是什么呢,上去看看就知道了!老子上次去着了道,这次要是再遇上野人,”他拍了拍身上的枪,“看他们的长矛厉害,还是我的枪厉害!”

青木站起来走到舷窗处,看着窗外忽聚忽散、变幻莫测的雾气,总觉得这岛有点邪门。他隐约有一些猜测,可是又觉得缺乏逻辑,而每当他深入去想的时候,脑子里就又变得浆糊一样,混乱的记忆弄得他头疼无比,只好放弃思考。

“还是小心点为妙。”他说。

苏蕙兰也觉得小心一点没有坏处,因此又从武器库挑选了一些不同的武器和弹药,还背了一个小型军用双肩包。

青木原本就背着包,他原本也想往包里再塞一些东西的,不过当他拉开拉链,看到那一枝绿意未消的柳枝的时候,就放弃了往里放炸药和手榴弹的想法。

他觉得那些东西和生命的绿是相违背的,武器肃杀,象征着死亡,而柳枝上带着的却是生生不息的生命之力。

不过在乌鸦的强烈要求下,以及酣然楚楚可怜的目光里,青木的包里最终还是塞满了火腿肉和鱼干。

对于某些物种来说,食物永远比别的一切都重要。至于会不会太胖,那根本不重要。

三个人从大船上下来,坐着皮筏往岸边划去。

由于在船上耽搁了不少时间,这时候雾气似乎变得淡了起来。

乌鸦说:“我先上去侦查一下……”

它刚开口的时候,青木感觉到了头顶传来的爪子蹬他头皮的力量,在它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一把抓住了它的腿,警告道:“别动,不要离开我的头!”

乌鸦煽动了几下翅膀,身子歪歪斜斜的,抱怨道:“腻恁啥哩!呱呱……”

青木放开手,也不理会乌鸦,用力地划着桨,说:“快点划,雾越来越淡了,我们要在它消失之前上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判断,不过苏蕙兰和佩特鲁都没有多问,只是更加用力的划桨。

皮筏子很快靠了岸。

他们从筏子上下来,佩特鲁把筏子拖到岸上。

岸上的雾已经很淡很淡了,金色的阳光洒在沙滩上,前方就是茂密的树林,成片的银阙花的叶子反射着阳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好的天气会给人带来好心情。

佩特鲁抬头看着蓝天白云和太阳大声道:“真他娘的舒服,比我上次来的时候舒服多了!”

苏蕙兰也觉得很舒畅,惬意的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

只有青木皱起了眉头,朝着他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说:“希望这里是个好地方吧,反正我们暂时也回不去了。”

“你说什么?”

苏蕙兰和佩特鲁同时一惊,急忙回头看去。

海岛的岸朝两边延伸,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而他们乘坐的那艘双桅大帆船却失去了踪影。

佩特鲁大叫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岛上的密林里传来一声嘹亮而悠长的啸叫:

呜——哩——呜——哩——!

398、孤岛枪声

“快躲起来!”佩特鲁当先几步小跑,一个鱼跃躲到了附近的一块礁岩后面。

这里是海岛的滩涂,有金色的沙滩,也四散着很多高高低低的褐色礁石。

不得不说,在面对危险方面,当过佣兵和海盗的佩特鲁的反应极快,啸叫声刚起来的时候,他就发出了警告,同时身子已经动了。

等到青木和苏蕙兰藏好身形的时候,佩特鲁已经架好了步枪,子弹上膛,一副全神戒备准备开战的样子。

苏蕙兰轻声说:“不用这么紧张吧!”

佩特鲁拿出一个军用望远镜,一边小心的张望,一边说:“虽然你们都是高手,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不要大意,千万别小看了野人的战斗力。我在非洲丛林和最原始的部落交过手,他们的武器看起来很落后,但战斗力惊人。他们只需要三个人,就可以用长矛配合戳死一头雄狮;淬毒的箭矢可以让野猪在十秒内失去战斗力;最可怕的是吹箭,无声无息,射程最远超过五十米,在丛林里比狙击枪好用。他们的身体或许不如我们强壮,但我敢保证,如果在丛林里赛跑的话,没人跑得过他们,世界冠军也不行。”

苏蕙兰虽然懂得多,来到南太平洋以后几乎一路都是以她为主导,不过她毕竟没有参加过战争,打仗这种事情她也不敢盲目自大,在这里唯一有战斗经验的就是佩特鲁,便也不再说话,而是等着佩特鲁的侦查结果。

岛上的啸叫声此起彼伏,绵延不断,好似在传递某种信号。

佩特鲁观察了一会儿说:“好像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他大概也觉得刚才说的有点严重了,扭头对青木和苏蕙兰笑笑,把望远镜扔给他们,说:“非洲那些部落年年打仗,这里的情况应该不会那么严重。”

青木说:“先不要大意吧,我最担心的是这些人对精神力到底了解多少。照理来说,一个种族世代生活在塔卜这种强精神能量场周围,必然会进化出相对应的能力,比如说对精神催眠的免疫力,那样的话就难对付了!”

“精神催眠免疫?”。

“很有可能,这里的精神能量场太强了。”青木抬头看着远处苍郁青翠的山林,“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人很容易产生幻觉,普通人住上个一年半载,最后的结果只有两种。”

“那两种?”

“一种是精神分裂,永远处于梦幻和现实之间,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分不清楚。”青木说到这里突然一愣,感觉这话好像在说他自己,不免自嘲地笑了起来。

“另一种呢?”佩特鲁追问道。

见青木没有回答,而是陷入了沉思,苏蕙兰接口道:

“另一种就是对环境的适应性改变,也可以叫做进化。生物普遍具有这种适应能力,物种进化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生存环境的改变而引起的。举个例子,噪音会影响人的神经中枢系统,如果人在一个充满噪音的新环境里住久了,会造成脑皮层兴奋与抑制功能失调,引起神经衰弱综合症,进一步可能还会影响心肺功能和内分泌系统。但只要适应了这种环境,身体就会做出自我调节,大脑会自动忽略这一类型的噪音。

比如这里的海滩,无休止的潮汐和风浪,是大自然里最嘈杂的地方之一。如果你把生存在沙漠或者高原上的动物带到这里,它们的身体就会表现出明显的不适症状。但大多数动物和人都能很快适应,一方面因为我们的活动范围很大,水声是一种常见的声音,另一方面,我们的祖先都是从海洋里爬上来的。

你再仔细想一下,哪个大型城市不是每天都处在强噪音环境里,但人类经过了几代人的适应以后,只要这个城市的节奏不发生大的变化,人们就完全适应了这种特定的噪音,甚至进化到让噪音提升睡眠和学习效率。”

佩特鲁听懂了,作为一个军人,马上举一反三地说:“如果发生核战争,你说人类会不会进化出适应核辐射的能力来?”

苏蕙兰笑道:“我觉得蟑螂和老鼠活下来发生进化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佩特鲁和苏蕙兰一边说着话,一边注视着上面的动静,而青木则是闭上了眼睛,仔细地感受起岛上释放出来的强大的精神能量。

这里的能量显然比土布艾岛上那个不知要强上多少倍,因为那里需要靠近到塔卜几百米范围内才能感觉到,而这里的能量场显然覆盖了全岛。关键是这个岛究竟有多大还不知道,按照苏蕙兰的分析,岛上的原始部落要生存下来,面积就不可能小。

野人的呼啸声渐渐变弱,一会儿就听不到了,不知道是他们停了下来,还是离得远了。

佩特鲁确认没有危险,起身把他们的橡皮筏子拖了过来,在耸立的大礁石间找了一处缝隙,把筏子塞进去藏好。

他望着茫茫的海面说:“船没了,这条筏子就是咱们离岛的唯一工具,如果再丢了,就只能砍木头做木筏了。”

这时候青木睁开了眼睛,说:“船应该还在,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为什么?”佩特鲁问道。

苏蕙兰听到青木的提示,略加思索,马上想起了一个故事:

“当年哥伦布登陆华特林岛的时候,印第安人没有看见他的圣玛丽号三桅帆船。我在哥伦比亚大学一直是把它当哲学故事讲的,现在看来,也许当时有些什么别的情况。”

青木记得自己还曾把这个故事讲给胡杏听过,为了让她明白人类的认知不会超过自己的记忆。人类社会的发展一直遵循一种缓慢的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任何一点真正发前人所未发的创新,都是惊天动地的,会给社会带来巨大的影响,这种人也因此而成为伟人。但即便如此,这些创新也没有超脱人类的认知瓶颈,比如人类可以用各种数学的方法推算整个宇宙的尺度变化,却永远无法想象出四维和更高维度的宇宙,无法知道宇宙之外的样子。

当然,青木不认识哥伦布,也不知道这个传说的真假,他只是假借这个传说来说明一个道理。而如今苏蕙兰这么一提,他倒觉得事情可能另有蹊跷。

“土布艾岛上的塔卜是一个能量罩,虽然精神力的分布也不均匀,越接近塔卜的中心,能量越强,但它明显有一个分界线。”

青木在沙滩上踢踏踢踏的走了几步,柔软的沙地上留下他的脚印,“这有点像梦境的边界,模糊却又分明。这个岛的塔卜也有这样一个界限,只是它的范围更大,笼罩了整座岛屿。”

苏蕙兰若有所思,蹲下身轻轻掸了掸裤子上的沙子。刚才听到野人啸叫时躲得急,身上沾了不少沙粒,尤其是脚上,幸亏穿了丛林作战靴。但当她不经意地看向青木的脚时,惊讶地发现穿着趿拉板的他,脚上竟然一粒沙子也没有。

青木说:“现在的精神能量能稳定,而我们在海上的时候,波动很大,可能和那些诡异的雾有关。大家记得,下一次起雾的时候,我们可以来海边看一看,我们的船在不在。”

就在这时,山林深处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

399、作战小组

枪声其实很小,但岛上这会儿非常安静,没有一丝风,所以他们还是听得很真切。

“确定是枪声吗?”苏蕙兰还是问了一句,这方面,佩特鲁才是专家。

佩特鲁点头表示肯定,看着远处的树林里飞起的几只鸟说:“听声音像大口径手枪,可能是m29,从前方的丛林密度和惊起的鸟群判断,距离我们这里不到两公里。”

“m29?”

苏蕙兰记得科考船上是配备了一批枪械的,因为科考船经常要到野兽出没的无人地区作考察任务,但大多数搞科研的人又不会使用复杂的枪械,所以特意配了一批猎枪和能打死野兽的大口径手枪。

“看样子岛上不但有野人,还有现代人,刚才我们听到的啸叫可能就是野人发现有人入侵的警报。”佩特鲁说,“枪声说明他们交上火了,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青木同意他的看法,说:“情况比想象的复杂,但可能也朝着我们想要的方向在发展,敌友未分之前,我们不要冒然动手。我看有必要制定一套行动方案,比如三个人以谁为首,互相之间怎么配合,遇到不同的情况分别怎么应对。”

头顶的乌鸦赞叹道:“难得你有这么清醒的时候。”

苏蕙兰笑道:“他经常不清醒吗?”

乌鸦歪着头想了想说:“清醒还是清醒的,就是记性太差,大概是懒出来的。”

接下来,他们商量了一下后续的行动,由于大家都是聪明人,也没有什么可争论的,所以很快就定下了一套方案。

三个人加上猫和乌鸦,组成了一个行动小组。

抛开精神力不谈,佩特鲁的战斗能力最强,而且他有丛林特种作战的经验,所以青木和苏蕙兰一致同意,接下来的大部分行动由他来指挥。

乌鸦利用高空视野,可以先行探路,虽然这座岛看起来不像拉帕岛那样到处都是鸟,但一只乌鸦飞过大概也不会引起人的怀疑。

酣然尽管把自己吃成了一只标准的肥宅喵,但曾经从杀猫令中生存下来的它身体素质还是很强的,加上猫科动物天生的本能,在乌鸦看不见的密林中却能起到很好的警戒作用。

佩特鲁教了大家一些简单的手语姿势,并制定了一套暗号,比如乌鸦和猫在不同情况下发出不同频率的叫声等等。

他们明确,遇到野人能避开就避开,尽量不要发生正面冲突,同时想办法搞清楚开枪的现代人的身份。

最后青木强调了一句:“岛上起雾的时候,大家一定要收拢到一起,不能离开互相的视线,这岛上的雾很诡异。”

一切商量既定,按计划,将由乌鸦先飞出去,探查前方两公里范围内的情况。

青木把煤老板放到手臂上,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它的羽毛,说道:“小心点,别飞得太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的命就是我的命!”

乌鸦从不曾听到如此煽情的话,向来唠叨的它也一时语塞,眼眶竟湿润起来:“呱喔,别这么说话,我都快哭了呱!”

苏蕙兰笑道:“好啦,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别秀啦!”

煤老板振翅飞起,说道:“放心,我还要回去吃如花做的酱肘子呢……”它的话音未落,身形已经在天上,盘旋了一圈,然后一头扎进了密林里。

不一会儿,它又从密林里飞了出来,停在林边的一株高枝上,呱叫了一声。

青木知道这声音表示前方一切正常,朝佩特鲁和苏蕙兰点点头,三个人各自背起自己的装备,穿过滩涂,走进了林中。

乌鸦等到他们进了树林,便又冲天飞起,不见了影踪。

树林一开始还不算密集,能见到大块的岩石和裸露的土地,但过了一会儿,就只剩下满地厚厚的落叶和密集的灌木了。

酣然和他们保持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在前方带路。它走得小心翼翼,爪子落地无声,眼睛警惕的盯着前方,样子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那只抱着鱼干死也不放的肥猫,倒有几分丛林之王的架势。

即便有酣然在前,佩特鲁也不放心,捡了一根树枝,一路轻轻的敲敲刺刺,试探陷阱和隐藏的毒虫。

苏蕙兰觉得好笑,想象着佩特鲁上次光着屁股跑回去的样子,想来不可能如眼前这般谨小慎微,大概那次遇到野人把他吓坏了吧。

这时候又听到乌鸦的一声叫,说明前方安全。大约过了十秒,乌鸦又叫了一声。间隔十秒叫一声,这是事先约好的有情况要当面说。

他们往前走了两三百米,乌鸦扑棱棱从旁边的树上飞下来,落在青木头上。

青木就问:“有什么情况?”

“我看到湖了,在远处,大概……额……。”乌鸦挥动着翅尖,似乎想说出距离的长短,但起伏的山林让地面距离在一只鸟的脑子里变得稀里糊涂。

青木估摸着不远,想起佩特鲁说过他是在一个高地上看见湖的,就问:“前面有没有高的山头,可以看到湖的地方。”

乌鸦用翅膀指着右前方一点说:“有,前面就有一个,往那边偏一点。”

青木看向佩特鲁,既然小组指挥权交给了佩特鲁,就应该听他的。

佩特鲁点头说:“那就往那边走,上了高地,我就可以判断出是不是我上次来的地方。”

“我先到那边去探路,你们慢慢走。”煤老板说着飞走了。

他们朝着乌鸦所指的方向走去,没多久就传来乌鸦表示安全的叫声。

林子里的路越来越难走,佩特鲁突然停了下来,用手里的树枝轻轻拨开前方的树叶。

厚厚的树叶底下露出许多横铺着的树枝树枝,下面是一个坑。刚才酣然就是从上面走过去的,但由于猫的体重轻,如果是人的话,踩上去一定会掉坑里的。

佩特鲁把树枝挪开,发现坑底插满了削尖的木头,和他在土布艾岛布置的那个坑一样。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当初布置的陷阱是为了对付要杀他的人,可这个岛上的人布置这样的陷阱是为了什么呢?

他用手指捏了一点坑边的泥土放在嘴边闻了闻,说:“旧坑,起码一年前挖的。挖这么大的坑,不是用来对付大型野兽,就是用来对付敌人。我们一路走来都没有发现大型野兽的粪便和生活痕迹,说明岛上的野人不是最近才遇到敌人。”

“那么说这里很可能不止一个原始部落!”苏蕙兰说。

她的话音刚落,前方又传来乌鸦的叫声——呱,呱呱。

按照约定,这是发现有人的信号。

400、食人族

由于发现了陷阱,佩特鲁走得更加小心,不敢有丝毫大意。尤其是这些陈年的旧陷阱,很多都已经被落叶和新长出的杂草覆盖,表面上看不出一点痕迹,就算最有经验的猎人也难以发现。

青木和苏蕙兰也各自拿了一根树枝,学着佩特鲁的样子,拨打地上的草丛。酣然依然走在前面预警,它不怎么怕陷阱,除了捕兽夹,丛林里很少有陷阱能对猫这种体重轻又极度灵活的动物起作用,但原始部落应该还金属做的强力捕兽夹。

而且在一个面积有限的岛上,人和大型动物几乎不可能同时存在,任何动物暴露在人类面前都会很快消亡。所以在南太平洋的岛上,即使如拉帕岛和土布艾岛这样面积达到五十万平方公里,岛上最多的动物也是鸟类,地上除了蛇和老鼠外,基本就只剩下昆虫了。

这里的原始人设计的陷阱应该都是针对人类,而不是动物的。之后他们又发现了两处陷阱,从设置的位置和大小来来看,果然和他们推断的一样。

“他娘的!”佩特鲁骂了一句,心里却在为自己能光着屁股穿过浓雾,从这样一个布满陷阱的岛上逃出生天而感到庆幸。他开始怀疑自己这次来是不是来错了,上帝不会在让一个人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得到好运。

除了陷阱,林子里有不少蛇和毒虫,虽然他们一直在用树枝打草惊蛇,酣然在前面也能发现和赶走一些蛇虫,但还是有虫子爬上他们的鞋子和裤子。

苏蕙兰不禁为穿着趿拉板的青木感到担心,佩特鲁也时不时的瞄上一眼,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已不知骂了多少句“怪物”。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爬上了乌鸦所指的一个山坡。

煤老板就停在一颗大树的树杈上,警惕地看着周围。

青木上来以后,乌鸦就飞下来,停在他的头顶,轻声说:“前面的山谷里有人。”

“什么样的人?”

“看上去像野人,四五个,离得远我看不清,要不要飞过去看一下?”

“可以,但不要靠太近。”青木说。

乌鸦答应一声,就飞了出去。

“我们需要找个视野好的地方。”佩特鲁一边说,一边矫健地爬到了一棵树上,骑在树枝上观望了一会儿,然后又下来了。

青木见他的脸色不是很好,知道大概所见的景象和他想象的不尽相同。

佩特鲁一指左边,说:“那里有一块凸出的峭壁,我们去那里。”

在他的带领下,青木和苏蕙兰来到了他所说的峭壁。这里的位置虽然比刚才的地方低,但是它的前方就是洼地,没有树木的遮挡,视野相当开阔,而峭壁上嶙峋的怪石又恰好可以帮忙遮挡他们的身形。

从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岛上连绵起伏的山峦,山上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树木。由于峭壁所在地势并不处于绝对的高度,所以看不到岛外的海平面,但岛心那个像镶嵌在碧玉盘里的蓝宝石般的湖确是一下就落入了眼底。

要到达那个湖,他们需要翻过两个山头,虽然不是很高,估摸着海拔也就一百多米的样子,但鉴于刚才发现的陷阱和岛上存在的野人,要想悄无声息地从容到达那里也未必容易。

青木感受了一下从远处的湖上传过来的精神能量。这能量十分强大,但波动却很平稳,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了有塔卜这种东西存在,第一次到这岛上一定会被这样强大而稳定的精神力吓到。因为在他过去的认知里,精神力是意识体特有的能量波动,可谁的精神力强大到可以覆盖整个岛屿?如果这是一个人的话,那简直就是神了!

他看向苏蕙兰,苏蕙兰也正看过来,他们都从双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不解。

“这才是真正的塔卜!”苏蕙兰说。

佩特鲁朝着远处看了一会儿,又拿起了望远镜,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他沉声道:“这不是我上次来过的地方。”

青木说:“能确定吗?别忘了你上次来是有雾的。”

佩特鲁说:“雾再浓,我自己走过的地方的地势还是能判断出来的。而且那时候的雾也不是整个岛上都很浓,我当时站在一个山顶上就可以看见湖心的岛。最关键的是,这个岛比我上次来的那个大。别的东西都可以记错,但大小不会出错的,如果我上次来的是这里,没那么快逃回船上。”

苏蕙兰问道:“那个湖呢,和你见过的那个一样吗?”

佩特鲁说:“形状差不多,现在我有点不敢确定了,见鬼,难道真的每个幽灵岛上都有一个这样的湖?还是像你说的那样,这是一个五芒星阵?”

青木说:“先别管这个了,找找煤老板说的那些人在哪儿。”

他们一共带了两个望远镜,一个在佩特鲁身上,一个在苏蕙兰身上。佩特鲁把他的望远镜递给青木,然后把身上的狙击枪拿下来,眼睛凑到狙击镜前:“我用这个好了。”

青木接过望远镜,朝着煤老板先前指示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条狭长的山谷,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树,什么也看不见。

佩特鲁的经验显然比较丰富,他率先发现了目标。

“一点半方向,距离八百米,目标五个,风速……”他提醒了几句,忽然想起自己并不是在执行狙击任务,旁边也不是狙击手或观察手,于是改口道,“看到右前方山谷中的黑烟没有?”

青木移动望远镜,这才注意到有一片区域的上方浮动着淡淡的黑烟,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到,果然还是需要佩特鲁这样的丛林战老手。

一只鸟儿在望远镜的镜头里闪过,那是一种他十分熟悉的煤老板所特有的飞行姿势。他马上转动镜头,锁定了煤老板的身形,看到它煽动翅膀停到了山坡上的一颗大树上。

乌鸦在树枝间跳跃了几下,伸长脖子,紧盯着某个地方。

青木顺着它的视线往下找,就看到了一片树木相对稀疏的洼地,那里被巨大的山体挡住了光线,显得很阴暗,所以先前没有注意到。

他看见地上燃着一堆火,四五个皮肤棕黄色的人围坐在火堆旁。他们的头上带着藤条和羽毛编织的帽子,腰间围着草裙,赤着上身,露出结实的肌肉。

苏蕙兰显然也发现了目标,她惊讶地说道:“她们在烤什么?岛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动物?”

她这一句话提醒了青木和佩特鲁,他们把注意力放到了野人中间的火堆上,黑烟就是从那里腾起的。

火堆上不知在烤着什么东西,因为被野人的身躯挡住,只能看到大块滋滋冒油的皮肉,看起来像山羊一类白皮无毛的猎物。但是这样一个岛上会有山羊吗?虽然野生山羊的生存能力极强,但除非岛上的部落已经发展出畜牧业,否则山羊不可能在人类的捕杀中幸存下来。

三人的心中突然同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会不会是……人?

401、精神免疫

在原始部落,人吃人并不是一种罕见的现象,许多文学作品和纪录片里都会提到。直到上个世界下半页,世界上依然存在很多吃人的部落。道德两个字只存在于文明社会,在未开化之前,人类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在生存,尤其是整个种群的生存面前,道德根本不值一提。

尽管知道这些,但亲眼见到这么残忍的一幕还是令人难以接受,就连在非洲和那些野蛮部落打过交道的佩特鲁都有点不适。

青木把视野重新挪到树上的乌鸦身上,发现此刻的乌鸦已经跳到了另一根树枝上,朝着另一个方向在看。它撑开一只翅膀,在头顶刮过,并且抖动了一下身子。青木看到它在不停的重复这个动作,就明白这是在告诉他们,它有新的发现。

他顺着乌鸦的目光方向找去,发现那里被一颗虬曲的大树挡住了,不知道有什么。

“煤老板看见什么了?”苏蕙兰显然也注意到了乌鸦的反常。

青木说:“佩特鲁,你能看见他们左边那棵大树后面的情况吗?我这个角度看不见。”

佩特鲁说:“我也看不到……哦,等等……”他调整了一下枪口,“你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

“一只鞋子,探路者的!”

“……”青木和苏蕙兰马上明白了,那里有人,而且是一个现代人。

可惜这块凸出峭壁的大石头太小,他们无法找到更好的位置观察到更多东西。

“看样子是有人被他们抓住了。”佩特鲁说,“要不要救人?”

青木说:“救!当然要救。”

苏蕙兰也说:“先救出来,问清楚情况。”

佩特鲁说:“那好吧,让你的鸟儿回来汇报一下情况,如果就那五个人,我在这里就可以把他们毙了。”

不到一公里的距离,又是居高临下,正是一个非常好的狙击点。原始人不会知道狙击手的存在,当有人被一枪爆头的时候,旁边的人不可能做出正确的反应,只会大喊大叫。

不过他们能聚集在这里,那说明他们的部落离这里不远。狙击枪的枪声能传出去很远,而且同时狙杀五人的话,中间必然有空档,一旦让他们发出警报声,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不好说。

乌鸦此刻还停在那棵树上,没有回来报信,这和他们开始的约定不符。

“发生什么了,煤老板为什么不回来?”苏蕙兰问道。

“那里一定有什么情况需要它盯着。”青木面色凝重地说。

“这样吧,我们摸过去。”苏蕙兰说,“佩特鲁留在这里火力支援,能不开枪就不要开枪,防止枪声引来更多野人。我们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佩特鲁拿出对讲机试了试,又放回了包里说:“估计全岛都有很强的电磁干扰,你们要牢记我们定好的传信方法,一会儿只能靠肢体语言了。”

青木说:“嗯,战术上的事还是以你为主,你觉得需要开枪的时候就开枪。”

佩特鲁嘴里衔了一根枯草,笑笑没有说话。他知道青木这么说,是已经把后背敞开交给自己了。

苏蕙兰突然说:“酣然留下吧,这里也需要帮手。”

酣然刚要跟着他们一起走,听到苏蕙兰的话,极不情愿地喵呜叫了一声。

苏蕙兰蹲下身抚着酣然的背,笑道:“煤老板在前面冲锋,你在这里断后,你们这样配合才叫绝配。”

青木知道苏蕙兰还是不放心佩特鲁,不过想想让酣然留下也好,万一真遇到什么意外,酣然的确可以助佩特鲁一臂之力。

他就说:“酣然,你就留在这里吧,在我们没到那边之前,万一有什么情况,你可以追上来给我们传信。”

酣然无奈地走到佩特鲁身边,挺身站在岩石上朝乌鸦所在的方向看去,叫人想起了狮子王里的小辛巴。

佩特鲁倒是并不在意苏蕙兰的用心,趴在地上,伸手摸了摸猫的头:“哈哈,就剩下我们作伴喽!你看看你的黄毛,和我的红毛,咱俩才是一对哈!”

猫无力地叫了一声,身子趴到石头上,眼睛依然紧盯着远处的林子。

青木和苏蕙兰从峭壁上下来,朝着那条山谷里走去。虽然心里着急,但碍于山里可能存在的陷阱,他们也不敢走得太快。

等到进了山谷,他们发现谷地的情况和他们想象的不太一样。这里明显有人类生存的痕迹,一些树木被砍伐过,地上留着用火的痕迹。

苏蕙兰越看越觉得奇怪:“从这些痕迹看,这里野人数量不少。”

“被你说对了,这里不止一个部落,你看——”青木在一棵树下蹲下来,“这里有大范围战斗过的痕迹,岛上没有大型野兽,不可能是捕猎。这一带是他们的敏感地带,咱们要小心。”

两个人继续小心地往前走,走不多久,青木朝苏蕙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竖起耳朵听了听。然后一把拉起苏蕙兰的手,躲进了旁边的一丛灌木后面。

不一会儿,前方就传来沙沙的脚步声。

青木从灌木的缝隙里看见一队野人列队而行,他们的装束和刚才从望远镜里看见的一样,也是头上戴着羽冠,腰间围着草裙,裸着上身。

从他们没有披兽皮这一点来说,符合岛上没有大型动物的猜想,那么火堆上烤的是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这些人大多肩上扛着木制的长矛或棍子,为首的一个背着弓箭,腰上还挎着一把刀。刀的形状和常见的弯刀相似,就是不知道是不是铁器,按理说这种原始部落不可能有铁器。

这队人的人数也是五个,但青木可以确定他们不是乌鸦盯着的烤火的那五个,因为这里面有一个人胸前两团肉垂挂下来,走路的时候晃来晃去,明显是个女人。

青木能感觉到这些人的精神力都不弱,至少比普通人要强,大概比佩特鲁差一点的样子。不过他们明显不懂得隐藏和控制,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好像巴黎女人身上的香水一样。大概这里的人天生就有这样强度的精神力,都习以为常了,也不需要后天培养,因为他们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一个强大的精神能量场里。

青木原本想催眠他们,对方这点水平并不在他的话下,就算多来几倍的人也无所谓。

可是当他一试之下才发现,他们似乎真的对精神力免疫。他们的意识体在受到青木的强精神干扰时好像一点感觉也没有,根本无法快速催眠他们。

苏蕙兰和青木的想法一样,但明显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他们互相苦笑着对视了一眼。是啊,这些人从一出生就活在能覆盖几十平方公里甚至可能更大面积的强精神能量场里,如果那么容易被催眠的话,早就疯掉了!

野人们大摇大摆地经过的时候,那个野人队长突然停了下来,鼻子用力地嗅着,然后猛然转身,疑惑地看向他们藏身的灌木丛。

402、死神的笑声

野人们呜哩哇啦地说了几句,五个野人就分散成一个弧形,各自握住手里的长矛或木棍,野人队长则抽出了弯刀。

从浓密的树叶缝隙里钻进来的阳光照在刀身上,反射出一片白得炫目的光。这的确是一把铁制的刀,而且是现代工艺加工出来的,绝不是原始部落里该有的东西。

青木看见野人队长的鼻子还在不停地擤动,知道他是闻到了陌生的味道,也不知是自己身上发出来的,还是苏蕙兰身上发出来的。

他看了苏蕙兰一眼,突然想起她的催眠能力是一种刺激大脑嗅觉神经中枢的香眠术。虽然这些野人的意识体对外界的精神干扰无动于衷,但这种刺激是客观存在的,他们的大脑结构总不会异于常人。因此,他们一定闻到了这种奇异的香味。当然,一般人闻到一点香味绝不会联想到什么,但这个野人队长显然很敏感也很有经验,他可能发现这种味道从来没有在岛上出现过。

青木不知道野人的战斗力如何,在精神力不起作用的情况下,凭他和苏蕙兰两个人要对付五个野人恐怕不容易。当然,他们身上有枪,可如果开枪的话,会不会惊动前方烤火的那群野人,从而伤害被绑架的人质?

那个人质是他们能了解事情真相的唯一途径,而且很可能就是科考队的成员。他觉得不能冒险让其处于危险之中,虽然佩特鲁就在山上监视,随时可以开枪,但以他的性格,未必会把人质的安危当回事,在青木和苏蕙兰发出信号之前,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他不会冒然开枪的。

青木把藏在身上的匕首拿出来,然后朝苏蕙兰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她身上的枪,意思是:我先上,如果我有危险,你就开枪。

苏蕙兰领会了他的意思,朝他点点头,默默地抬起微冲的枪口,左手握在了枪栓的保险处,随时准备好跳出去开枪。

就在野人们小心地靠近,青木准备冲出来硬干的时候,前方树林里传来砰一声枪响,栖息在树上的鸟群四散飞逃。

枪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听着十分吓人,几个野人被吓得跳了起来,除了那个队长外,其余的人都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慌张地又滚又爬地找地方躲避。

接着,第二声枪响传来。

青木听声音的方向,就是他们准备要去的地方。

会是谁开的枪呢?

他们在山上看见的那只穿着探路者鞋子的脚,应该是被野人抓住的现代人。因为那个位置就在烤火的野人的视野范围内,如果不是被绑起来,或者受伤失去了反抗能力的话,野人不会视而不见。

会是那个人挣脱了绳子后开的枪吗?

青木觉得可能性不大。从眼前这几个野人的反应来看,他们是真得害怕,应该是见识过枪的威力的,那么野人在抓住一个现代人的时候,不可能不把人身上的武器尤其是枪给搜出来。

是野人自己玩枪走火吗?这个倒有可能。

但接下来的第三声枪响,让青木否定了这个猜测。第三声枪响来自山上,因为隔得较远,枪声也不如先强那两枪那么响。

青木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佩特鲁在开枪。佩特鲁不会无缘无故开枪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野人队长比他的手下要镇静许多,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危险不在这边以后,呜哩哇啦地叫了起来。其余的野人便重新汇聚到他的身边,听从他的指挥。

这时候,山上的佩特鲁又开了一枪。

这一次,野人们没有惊慌失措。野人队长神情凝重,手指着枪声传来的方向,然后又呜哩哇啦地说了几句。

野人队伍就分成了两队,其中一人往他们来时的方向往回跑,一边跑一边发出呜哩呜哩的啸叫声。没过多久,那人便跑得不见了身影,只有啸叫声依然从林子里传来,而山的那边也响起呜哩呜哩的啸声,彼此相和,此起彼伏,连绵不绝,不知传出去多远。

青木知道这是他们在传递消息,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的野人赶来。但那个家伙跑得实在太快,他来不及阻止,只好随他去了。

余下的四人野人在队长的带领下,朝着前方的谷地跑去。青木和苏蕙兰对视一眼,便追着四个野人的方向去了。

他们和野人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有了野人带路,也不用再担心陷阱,只要循着野人的足迹落脚就行。

这样追了一阵,前方的野人停了下来。青木闻到了淡淡的烟火和烤肉的味道,知道是到了他们本就要来的目的地了。

青木和苏蕙兰悄悄靠近去,此刻那些野人正处于震惊之中,所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跟踪者。

火堆上的树枝已经燃烧殆尽,只剩下一些残火,上升的灰烟把架子上烤着的肉熏得乌黑,不过还是能看出人类肢体的形状,尤其是其中一条挂下来的手臂。

地上七零八落地躺着五具尸体,其中一具就在火堆边上,大概是最先中枪的一个。

被野人抓来的人质已经不见了,青木朝周围的树上找了一圈,也没有发现煤老板。

野人队长对着满地的尸体哇哇大叫,那个唯一的女野人突然冲过去,抓住其中的一具尸体,用力地摇晃着,嘴里呜哩哇啦地说着什么,声音隐隐带着哭腔。野人队长过去拍拍她的背,她扭过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和愤怒,紧接着又被不甘和浓浓的杀意所覆盖。

青木猜测地上躺着的那个人是她的亲人,也许是丈夫,或者兄弟,甚至可能是孩子。

女人从地上站起来,举起长矛,晃动着两只下垂的大黑奶,嗥嗥地怒叫起来。旁边的野人也被她的举动所感染,纷纷效仿,举起手里的弓箭和矛,用他们的语言高叫着复仇者的宣言。

只有他们的队长还算冷静,冰冷的眼神警惕地看着周围。

然而,即便他领教过枪的厉害,也绝不会想到,这种武器可以飞跃一千公里的距离,隔着整条山谷就把他杀死。

一颗子弹从林外飞来,没有呼啸之声,没有炫目的光彩,仿佛死神之手突然出现在虚空之中,噗地一声击碎了野人队长眉心的头骨,钻入了他的大脑。

当他的身体后仰,砰然倒地的时候,人们才听见远处山上传来的枪声,隔着密林和幽谷,带着些回音,像死神的笑声,飘渺而又神秘。

403、长矛·匕首·趿拉板

另外四个野人一下子懵住了,看着自己的队长倒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手里还高举着武器,嘴巴惊讶地张着,满脸都是恐惧和茫然。

青木知道机不可失,必须尽快制服这些人。当然,此刻佩特鲁可以很轻松地把他们干掉,但青木并不希望这样。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了解塔卜的秘密,以及救出被困的科考队员,而不是屠杀岛上的土著。

虽然这里的岛民对精神干扰几乎免疫,无法对他们快速催眠,但那不代表他进不了他们的梦。

催眠的方法有很多,普通催眠师都要求被催眠者的配合,让他们主动放弃精神上的抵抗,当人体放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浅表意识会让位给潜意识。

真正的催眠高手是不会要求被催眠者的配合的,比如苏蕙兰的香眠术,就是通过大脑嗅觉中枢和意识的联系来进行催眠反应,这种催眠法十分巧妙,叫人难以防范。

催眠大师们的手段各不相同,但说穿了就是一条,用强大的精神力,直接唤醒你的潜意识,同时阻断你的表意识体验,让你进入梦境。如果精神力不够,那无论你用什么方法,也称不上催眠大师。

青木以往用的都是最直接最暴力的方法,利用完全压倒性的精神力差,直接将对方的意识带入到梦境空间里,几乎毫无技巧可言。

岛上的野人世代在塔卜的强精神场中生活,习惯了精神干扰,大脑和意识大概都麻木了,加上刚才青木和苏蕙兰离那几个人有点远,导致他们发出的精神波动在岛上原本就存在的精神场能中并不十分突出。

如果能靠近一点,或者干脆把人抓住,青木还是有把握催眠他们的。就算实在催眠无效,这些野人也总要睡觉,睡觉就会做梦,只要一做梦,他就可以进入对方的梦里和潜意识对话。进入潜意识的世界,语言不通也不是问题了。

趁着野人队长倒地,其余的野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青木和苏蕙兰就冲了出去。

佩特鲁的第二枪也响了,又一个野人被子弹射中额头,倒地而亡。

这时候其他的野人才反应过来,然而他们已经只剩下一男一女两个人了。

他们显然是把冲上来的青木和苏蕙兰当成开枪的人了,手忙脚乱地把长矛对准前方,躬着身子,做出迎敌的姿态。跨越时代的武器差距让他们感到无助而绝望,他们的双腿瑟瑟发抖,不知该冲上去决斗,还是该逃走。

人类其实很脆弱,人性的弱点也都相差无几,无论是现代文明社会的人,还是原始部落的人,对死亡都有着天生的恐惧。

终于,那个女人爆出了一声大吼,仇恨的火焰再次点燃,率先举着长矛挺身冲刺而来。

青木原本的计划是去对付那个男人,把女人让给苏蕙兰,却没想到女野人先冲了上来。不知道是在绝境中爆发出来的力量,还是岛上的人天生身体素质强悍,女人的速度极块,长矛如蛇,带着呼啸之声,削尖的矛刺直奔青木的咽喉。

长矛是人类最早学会使用的武器,它在原始社会人类和大型野兽的搏斗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直到后来规模浩大的冷兵器战争时代,矛依然是最强大而实用的兵器。

女人的动作粗矿而原始,一点花哨的成分都没有。她全身门户洞开,用现代搏击术的眼光来看,简直毫无章法。但正是这种不要命的战术才让人头疼,你可以攻击她的弱点,但必须要小心对方凌厉的反击,否则就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青木不敢掉以轻心,面对疾刺而来的长矛,趿拉板踩住地面一个急刹,拧腰转胯,身体往旁边一让,右手一把抓住了矛杆,轻轻往前一带,想把女人的身体带偏。

女人果然被他带得一个趔趄,但她毫不畏惧,干脆舍了长矛,顺势扑向青木,双手伸向青木的脖子,嘴巴张开,露出一口像野兽般森白的牙齿,那意思竟是用咬的。

青木看到女人张牙舞爪,晃动着胸前两只黑奶扑了过来,连忙撤步后退,右手把抢过来的长矛往后一抻,左手抓住矛杆往前在一伸,左右一荡,把女人的双手挡开,茅根对着女人的脸杵去,恰好杵进了女人的嘴里。

女人甚是凶狠,一口咬下去,竟然将牙齿嵌进了木棍里,往回拔的时候,由于拔的太用力,连带着拔出了几颗牙,身体的惯性导致她仰面向后栽去,满嘴的鲜血喷涌而出。

这时,她身后的男人也早已反应过来,已经拿下背上的简易木弓,对着青木就要射箭。

青木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知道他们的箭头多半有毒,若被射中可能会丢了性命。不过好在此时苏蕙兰已经冲到了男人面前,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如灵蛇吐杏,朝着男野人刺去。

男野人没有机会射箭,又来不及换别的武器,只能拿弓挡,却不想这木制的弓哪里能挡住锋利的现代军用匕首。木弓被匕首折断,苏蕙兰却不停,噗嗤一声将匕首刺进了男人的右肩。

男野人十分凶悍,被匕首刺中,不退反进,也不管手上疼痛,嗷叫一声朝苏蕙兰扑来。苏蕙兰是个女人,当然不愿意被一个男人搂抱住,侧身躲过,就地一个扫腿,把男野人踢倒。

这边的女野人牙齿掉落后满嘴鲜血倒在地上,刚要起来,就被青木一脚踩住,趿拉板在她的太阳穴上踢了一脚,顿时将她踢晕了过去。

那边的苏蕙兰把男野人踢倒后,返身就是一个疾扑,膝盖顶住男野人的腰,双手抓住他被刺伤的胳膊一个反关节擒拿,锁在背后。男野人疼得嗷嗷大叫,豆大的汗珠子从头上滚落下来。

不过苏蕙兰毕竟是个女人,而这土著人的力气大得很,虽然被锁住了关节,还受了伤,但反抗的力气依然很大。

青木穿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走过来,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用火柴点上,问道:“你这样压着累不累啊?”

苏蕙兰气不打一处来,一边拼命压住不停反抗扭动的男野人,一边气道:“你说累不累!”

青木吸了一口烟,上去一脚把男野人也踢晕了。

佩特鲁趴在峭壁上从瞄准镜里看着场上的打斗,嘴里骂了一句:“putain!”

然后摸着旁边的猫背上柔软的毛说,“你这两位主子不但精神力强,打架也这么狠,这他妈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酣然无聊地看着前方的山林,喵呜叫了一声,突然怀念起放在青木包里的小鱼干来。

404、分析现场

晕过去和睡着了并无本质区别,两种都是身体出于自我保护,让意识和大脑获得一定程度的休息。

人醒着的时候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意识的活动导致身体和大脑始终处于紧张状态。长期的紧张和亢奋会让某些功能出现紊乱,这时候,身体就会进行自我调节,也可以看成一种自我保护,阻断意识和身体的联系,人就会进入睡眠中状态,让身体彻底地放松。生命体在这种放松状态下,可以更好的对环境进行适应性调节,以获得进化的机会。

当身体遭受外力、药物刺激或遇到某些特殊情况,大脑也会进行自我保护,阻断感官神经和意识的联系,有时候是为了让身体更好的自我调节,有时候则纯粹是为了让大脑感受不到痛楚,当然也有时候是大脑出错了,属于误判。

无论哪种情况,睡着也好,晕过去也好,人的潜意识依然有机会活动。潜意识通过调取人的记忆来对信息进行整理和归类,把无用的、有害的信息放进大脑皮层的不敏感区域。人要不要醒来,以及什么时候醒来,也是由潜意识来进行判断的。

人脑和计算机的信息存储模式不同,理论上来说,只要记住的东西,是永远不会消失的。被潜意识处理过的、认为无意义的信息会像城市的垃圾一样被送往填埋场,那里的垃圾堆积如山,填埋时间越久,就越难以被找到。你经常会觉得自己记得某些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因为那些东西被埋得太深了。

潜意识在处理记忆信息的时候,最优先处理的会是时间近、出现频率高、在记忆过程中消耗精神强度大的东西,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原因。

你整天在做一件事,或者想一个人,潜意识就会先处理那件事、那个人的相关信息,非常客观地根据你的情况来判断这个信息的有用程度,是装入垃圾清运车,还是放到城市展览馆。

在难以判断的时候,潜意识甚至能组织记忆材料,像一个出色的编剧和侦探那样,在梦境空间里进行各种推演。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会说梦有预知未来的功能,因为潜意识排布的某一个剧本可能刚好和他的现实生活出现了惊人的相似。

当然,这种情况极其少见。一方面是因为潜意识在推演后,如果发现这个剧本不合理,那么会极力帮你在现实中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所以,人有时候遇事会做出一些完全不符合脾气的奇怪决定,连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这其实是潜意识的作用。

另一方面,人大多数情况下会忘记自己做过的梦,就算记得也是碎片化的,因为梦境空间不存在时间的单向轴性,醒来后人的表意识必须把梦境的内容转化成具有连贯性的三维时空内发生的故事,这是十分困难的。潜意识的推演十分复杂,常常是无数种可能性同步进行,碎片到不能再碎片了,而且也极度消耗精神力,所以做这样的梦很累,清醒梦者都是极力避免的。

苏蕙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土著人,说:“你这两脚可够狠的,重度昏厥,会不会造成脑震荡?”

青木抽着烟,踢踏踢踏地在现场绕了一圈,然后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树上,说:“放心吧,我脚下有分寸的。如果踢得太轻,他们可能还没来得及做梦就醒了。”

苏蕙兰不无担忧地说:“就怕他们部落的人赶来增援。”

青木说:“来了更好,我们吸引住他们,逃走的那两个人就安全了。”

“你怎么知道是两个人?”

“猜的。那个被绑的不可能自己逃走,一定是他的同伴来救他了。”青木指着地上的尸体和踩得乱七八糟的草丛说,“岛上的土著都不穿鞋,地上的鞋印除了我们两个的,另外还有两组,其中那个大码的,是从那边走过来的。”

他指了指一旁低洼地的灌木,“他躲在那里开了第一枪,这里有个倒霉蛋就被打死了,土著人的反应也很快,他开第二枪又打死一个后,来不及开第三枪,就已经发生了近身搏斗。他们的打斗应该很激烈,大概是一对三没有赢面,所以佩特鲁开枪帮他干掉了两个,最后一个是被他扭断脖子死的。从手法上看,这个人接受过军事训练。”

他又走到树后,来到他们在峭壁上用望远镜看见那个被绑的人露出一只脚的地方,指着前方的脚印说,“这里很明显,只有一大一小两对脚印,小的那对应该就是我们看到的那只探路者鞋子踩的,她是个女人,脚小,从鞋印的深度来看,体重不会超过六十公斤。”

他说着捡起了一条藤蔓,仔细看了看,“这应该就是用来绑她的,断口是用刀子割的,地上有血迹,她很可能受了伤。当然,也可能是来救她的人的血,因为绑她的藤条很干净,如果她受伤的话,应该沾上血的。”

苏蕙兰啧啧称奇道:“没想到你不懒的时候,脑袋这么好使,都可以干侦探了!”

青木说:“我本来就是私家侦探,你忘了我有个工作室了吗,只不过在国内拿不到侦探执照而已。”

苏蕙兰笑道:“给你点阳光你还灿烂啦!你那个神乌工作室嘛——周公解梦、人狗取名——不知是谁贴在窗户上的,哈哈……”

她说着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又想起山上还有个人拿着望远镜看着他们,就难免有点不自在,便收了笑容,朝山上的方向冷冷地看了一眼。

山上的佩特鲁脸上的肌肉连带着红胡子抖动了一下,问旁边的猫:“你家那女主人为啥瞪我?”

猫喵呜叫了一声,白了他一眼,然后咧开猫嘴,朝他做了个鬼脸。

佩特鲁想起刚才从瞄准镜里看到了苏蕙兰肆意大笑时的样子,和猫做的这个鬼脸有几分相似,恍然明白过来,果然每个女人都是爱美的,在人前都要装出三分矜持,而不愿意让人看见她们的丑态。尽管那样子在别人眼里未必是丑,但她自己却偏偏要这样认为,你要是开导一句,她不但不感激你,反要憎恨你,像防贼一样防着你,担心哪一天你就把见过她丑态的事情宣扬出去。

佩特鲁觉得苏蕙兰刚才的眼神就是那个意思,想起她杀人割肉眼都不眨一下的狠劲,身上不自觉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暗暗发誓以后绝不得罪漂亮的狠女人。

他连忙对酣然说:“我刚才可什么都没看见。”

酣然理也不理他,只顾在那里发呆,满脑子都是活蹦乱跳的美味小鱼干。

佩特鲁总觉得哪里不对,突然扭头问道:“卧槽,隔那么远,没有望远镜,你是怎么看见的?开挂了吗?”

405、潜意识状态实验

青木和苏蕙兰又一起检查了一遍现场的痕迹,确定刚才的分析没有什么漏洞。被岛民绑架的应该是一个女人,来救她的是一个大个子男人。他们朝着谷地的前方走了,那里有一条溪流。

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被架在火上烤的人,究竟是现代人还是他们不同部落的人。如果是岛上的部落敌人,那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如果是被抓的现代人,现场却没有发现衣物手表和工具一类的东西,照理说,现代人身上一定会有一些无法被火烧毁的东西的。

不过这不是青木和苏蕙兰关心的重点,他们也没有兴趣把已经烤熟的尸体拿下来研究一番,反正知道这里的岛民还过着茹毛饮血、人吃人的日子就够了,自己绝不能落入他们的手里,一旦被抓,多半就成了他们的腹中餐。

现在重要的是,通过地上两个土著人,尽可能了解一点这里的情况,比如他们的部落在哪里,有多少人,岛上一共有多少部落等等。另外,就是那两个逃跑的人到底是不是科考队的成员?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苏蕙兰走到那条小溪前,有点担心地说:“他们逃跑的痕迹太明显了,不知道这条溪水是不是通往岛心的湖,如果他们能跑到湖边,湖水可以帮他们隐藏行迹,不过那样的话,我们也找不到他们了。要不我们分头行动,我追上去,你在这里?”

青木摇头道:“不行,我们没有通讯设备,最好还是不要分开。那两个人丢不了,煤老板不在这里,一定是跟上去了。”

苏蕙兰点点头:“好吧,那么……”她指着地上昏迷的一男一女说,“要不要刺激一下他们?”

青木知道她说的刺激是什么。一般而言,人睡觉的时候潜意识活动是有周期性规律的,通常人做梦都发生在快速动眼的异相睡眠期,如果在正相睡眠期间,即使潜意识有活动,人醒来后多半也不会知道。除了觉醒者可以控制做梦时间外,人的潜意识活动的规律是很难掌握的。但如果我们在睡觉的时候遭遇到外在的刺激,潜意识就会被唤醒,并在梦境里放大这种刺激,如果发现这种刺激具有危险性,那么人就会醒来。

很多时候,人的梦魇就是潜意识把一些轻微的刺激放大了,以便让人能够从噩梦中醒来。比如你的口鼻被枕头捂住、胸口被自己的胳膊压住等情况下,你的呼吸和血液循环受到影响,这时候往往会做噩梦,有时候甚至感觉睁开了眼睛,看到有东西压在自己的身上。这个东西是什么,取决于你的潜意识从你记忆中提取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也许是一个黑影,也许是一个女鬼。

适当的刺激可以让睡着的人做梦,但如果一个人处于昏迷状态,就不是很轻微的刺激就能达到效果了。

青木考虑了一下,说:“昏迷的人和睡着的人不一样,很难掌握刺激的度。”

苏蕙兰说:“我曾经看到过一份上世纪四十年代的监狱问讯记录,上面记载着很多让敌人招供的方法,其中就有催眠审讯的。”

“四十年代不就是二战的时候?”

“没错。”苏蕙兰说,“只有二战的时候,觉醒者才会不受联盟约束,参与到世俗事务中来。”

“催眠审讯也不稀奇吧?”青木想起自己还帮史大壮审过案子呢。

苏蕙兰说:“催眠审讯不稀奇,但你要知道,二战的时候,不管**还是盟军,都做了很多奇怪的实验,有些实验还是惨无人道的。我看到的那份问讯记录,其中有一部分就是关于测试如何通过物理刺激,让人进入潜意识状态的。”

“他们在那些经过严刑拷打依然不肯招供的犯人身上做实验,先把犯人打昏,然后对犯人的身体不停地进行刺激,比如浇冷水、火烧、扎针等等,催眠师就在边上等着,随时准备接引犯人的潜意识。”

青木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既然是觉醒者,直接入梦不是更简单吗?”

“我猜他们是想提升战时审讯的效率,毕竟像你这样能随时进入别人梦境的大师很少见,整个联盟也没多少人,还分散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区,而且也不是每个觉醒者都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对于政府和军队来说,如果能培训一批专门负责审讯的低级觉醒者,不但能提高审讯效率,还能降低成本,比靠严刑拷打好多了。”

苏蕙兰说,“一开始,他们还是用那些顽固的战犯来做实验,后来他们就开始用正常人了。经过长时间的实验以后,他们发现,用针扎身体一些特定部位的方法,可以让人很快进入潜意识状态,无论这个人当时是在睡觉,还是醒着。”

“针扎?”青木第一时间想起了中医的针灸。

苏蕙兰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说道:“的确很像中医的针灸,我怀疑他们也是从中医里找到了灵感。那个年代,中国的劳工已经把中医传播到了欧洲,尤其是刮痧、拔罐和针灸是他们常用的又省钱又管用的好办法。”

“可是我们现在手上没有针!”青木摊开手说。

苏蕙兰笑了笑,从背包里找出一把瑞士军刀,在手里晃了两下,从里面抽出大头针和牙签。

青木脑子里马上冒出一句广告词:实在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毁尸灭迹、谋财害命必备之良器也!

苏蕙兰就在男野人边上,但她却绕过男野人,走到女野人身边蹲下。

青木开始还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拿女野人做实验,看到她接下来的动作心里才了然。只见苏蕙兰撩起了女野人的草裙,用牙签在她的小腹戳了几下,又用大头针从女野人耳旁太阳穴附近的位置扎了进去。可能因为只有一根针的缘故,她在左右太阳穴处来回地扎了几次,最后一针扎在了女人的眉心,并且没有拔出来。

青木一直在旁边注意观察,尤其是捕捉精神力的波动,因为岛民对精神催眠有免疫的能力,也不知道他们潜意识状态下的精神波动是怎样的,在岛上强精神能量场的干扰下,这种精神波动有多明显很难说。

而且昏迷后做梦,就像人睡眠时做梦一样,通常是在快要醒来之前最容易发生。潜意识的活动在梦里感觉好像很久,现实中可能就是一瞬间。如果没有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没有进入她的梦境,接下来她可能就醒了。总不可能等她醒了以后再把她踢晕过去,再来一次针灸吧。

在苏蕙兰把针扎入女人的眉心后,青木看见她的眼球动了一下,接着他感觉到了一丝十分微弱的精神波动。

他顺着这丝波动的能量,找到了女人的潜意识,以及她刚刚构建出来的梦境空间。

这是一幅十分怪异的景象——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湖,湖里装着大海……

406、野人的梦

湖怎么可能比海大?

在现实中这是违背常识的,但在梦境中,任何神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青木现在就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一个装着大海的湖。

海比湖大,无边无际,但海的确就在湖里。

湖水碧绿,海水瓦蓝,海水在湖水之中,又在湖水之外,水与水交融,却又层次分明,互不影响。

湖中是海,海上有岛,岛上有湖……

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天上是悠悠的白云,山光云影,倒映于湖中,也倒影于海中。山上迷蒙着雾气,海岛上也迷蒙着雾气,天上的云、水里的云、山上的雾、岛上的雾,全都交织在一起,却又互不干扰,让你看得清清楚楚:山是山,岛是岛,云是云,雾是雾……

这个梦境空间很大,比一般人的要大很多,这说明了这里的岛民的精神力的确是比普通人要强的。另外,青木也看出来了,这个空间有另一股力量的加持,就像他曾经在别人的梦境里用自己的精神力帮他们维持空间稳定一样。青木判断,这股加持的力量来自于覆盖全岛的精神能量场。

他看见苏蕙兰也进来了,和他一起站在梦境的边缘处。照理说,他们两个人都进入了梦境,而他们的**还在丛林里,有一定的危险。不过梦境的时间是很短的,可能就持续几秒,在这眨眼的时间里发生危险的可能性不大,而且山上还有佩特鲁在监视,有危险的话,他会开枪的。

苏蕙兰看到这样的梦境空间也很惊讶,她用精神力和青木交流道:“这是怎么形成的?她是怎么把记忆里的东西组合成这样的?”

青木说:“通过记忆组合的可能性不大,这样的场景不是大脑能够模拟出来的,我怀疑她见到过,至少她的记忆里有类似的场景。”

此刻的女野人就在湖边的白色的沙滩上,也可以认为那里是海滩,因为湖里就是海。

梦里的她看上去很年轻,肌肤紧致娇嫩,肤色也没有现实里的她那么深。她的胸脯坚挺,腰间围着崭新的草裙,头上和脖子上都戴着花环,明显是个少女的样子。

少女一步步朝湖面走去,身后留下两行脚印。她来到湖边,把头上的花环摘下,滚落一头秀丽的长发。她把头发轻轻放入水中,仔细地搓揉着,乌黑的头发就像鱼儿一样在水中活了过来。

这时候,更加奇特的景象出现了。

她在湖边洗头,湖里装着海,海里盛着岛,岛上也有一个湖,湖边也有一个少女在洗头……

从青木的角度看过去,这个景象正好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德罗斯特效应,在视觉上形成无限递归的形式。

青木马上想起了镜子,因为镜子是做德罗斯特效应实验最好的道具。想到镜子,他就想到了司徒,想起莫语说过的关于镜子的故事以及那个镜子迷阵。另外,在梅教授他们开发的梦境指南游戏里,意识体就是通过一面镜子来进入自己的游戏世界的。

如果仅仅是德罗斯特效应的视觉呈现的话,也不算什么,但接下来的发生的一幕,就不仅仅是神奇,而是显得有点诡异了。

少女在那里洗头,湖中岛上的那个少女同步着和她同样的动作,就像那里有一块屏幕正在直播她洗头的情景。然而,正当青木以为这种视觉递归形式会持续下去的时候,湖中的岛上那个少女却突然转过身来了。

这边的少女还在洗头,那边的少女却转过身来看着她。洗头的少女好像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一手拢着头发,惊愣在那里。

这情景十分诡异,就好像你在镜子前刷牙,镜子里的你自然也在刷牙,你正把牙刷塞进嘴里拼命勾刷着后牙槽缝里的污垢的时候,镜子里的你却突然放下牙刷不动了,直愣愣地看你半天,然后咧嘴朝你笑笑。

不要说正在洗头的少女,连青木和苏蕙兰都看得倒吸凉气。

洗头的少女显然吓到了,惊愣了一下后,就想直起身来,可浸在水里的头发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下没扯起来,反而扯得她的头一歪,差点跌进湖里去。

她拼命的想把头发拽上岸,可头发就像长了根一样,一动也不动。不但如此,水里的头发正以可见的速度疯狂地生长,像打翻了墨汁桶般,把湖水晕染得漆黑。这墨黑向湖心扩散,可以看见一个巨大的黑色扇形正在极速扩张。

与此同时,湖中的岛上的女子的头发也在生长,不过不是在水里,而是在岛上,想成群的黑色的蚂蚁一样铺天盖地的爬开来,很快就爬满了整个岛。然后又爬进海里,而海就在湖中,湖也在海中,在湖和海永不相交又永不分离的界限处,两股黑色交织在了一起。

就像海上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天空一样,两团巨大的黑云相撞,天地为之变色,整个梦境的色彩都消失了。

少女拼命的喊叫,岸上的山林里响起了几声呼啸,接着出现了一批人影,各个赤着上身,围着草裙,扛着长矛或弓箭,为首的一个男人头上还插着三根三色羽毛。

然而,没等这些人从山上下来救他,满湖的头发产生的巨大的拉扯力把她拽进了水里。少女拼命地想要爬回岸上,但只爬了两步,就被扯得后仰摔倒,很快被拖进湖里,挣扎了两下,沉了下去。

这是一个典型的噩梦,一般情况下,人做梦做到这里的时候,就会惊醒。但青木和苏蕙兰都不希望她醒来,所以他们几乎在同时,用自己的精神力护住了这个梦境空间,阻止了它的坍塌。

当然,这样做,梦者是非常痛苦的。她需要体验更长时间的濒临死亡的痛苦。这在现实里的一瞬间,在梦境里却如永恒般长久。这种濒死体验持续时间太长的话,大脑会判断自己已经死亡,很多在睡梦中突然死亡的例子就是这样发生的。

青木当然不会让她死亡,所以强行对她的潜意识和梦境进行了干扰。当然,为了让她的梦境能够持续下去,他也没有往相反的方向走,而是顺着湖里的力量,把她快速扯到了湖中间的那个岛上。

然而到了湖心的岛上以后,一切又似乎进入了一个循环,原来外围的湖和海都不见了,少女又来到了湖边。

湖水碧绿,海水瓦蓝,海水在湖水之中,又在湖水之外。湖中是海,海上有岛,岛上有湖……

浑身**的少女一脸惊恐的站在岸边,湖中的岛上,一群围着草裙的精壮男人从山上下来,对着湖面指指点点,为首的一个男人头上插着三根三色羽毛。

407、绝望之境

“这是一个连环空间!”苏蕙兰恍然大悟道,“这里有两个岛,每个岛上都有一个湖,湖里有岛。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的方法,必须游过那个湖。”

青木说:“那为什么佩特鲁来的时候没有见到这样的景象?”

苏蕙兰说:“也许他根本没有说实话。”

青木笑道:“你还是不相信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苏蕙兰不屑地说,“我敢打包票,他对我们隐瞒的,比他说出来的还要多。”

青木问道:“何以见得呢?”

苏蕙兰说:“你真地相信他们把木乃伊扔进了海里?你相信那个木乃伊抱着的盒子里只有那几张海图,而没有点别的东西?你相信那些人从亚丁湾一路追杀他到南太平洋,就是为了抢回那几张羊皮纸?你相信以他显露出来的本事在强者的追杀下能活到今天?土布艾岛上那两个杀手的能力至少不比我弱。”

“照你这么说,他连精神力都在隐藏?”青木觉得不太可能,除非佩特鲁的精神力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否则他不可能毫无察觉。而且苏蕙兰明明催眠过佩特鲁,潜意识不会骗人,虽然可以隐藏一些东西,但你既然已经进了他的梦,问一下不就都问出来了。

“在我们面前精神力能作假的人我还没有遇到过,如果有的话,那大概就是南柯大师那种级别了,佩特鲁显然不可能。”苏蕙兰说,“但我总觉得他不可信。”

青木摇了摇头,心说人是你找来的,却偏偏不信人家。

“你如果真的不信任佩特鲁,把后背交给他就是一个愚蠢的决策。”

青木不明白看起来一向看起来精明的苏蕙兰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这么纠结,她在担心什么呢?而留下一只猫来监视一个可能连他们都探不出虚实的高手又有什么用?

苏蕙兰说:“不相信他说的话,不代表完全不信任他。就像你不会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诉我,我也不会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但不妨碍我们在这里生死与共。”

这一点青木承认。有时候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很复杂,信任不信任也是要看场合和环境的。对他来说,除了毕生花和乌鸦,整个世界都是可以怀疑的。他常常觉得这世界虚无得根本而不存在,只是一个精神病的幻想,而这个精神病就是他自己。

“至少我认为对于岛上的见闻,他没有骗我们的必要。”他说。

苏蕙兰说:“你也说了,这个女人的梦境一定是她见过的景象。我们可以把这个湖理解成一个虫洞,连接着两个完全不在一起的封闭式岛屿。也就是说,这些人可能世世代代就活在这个封闭空间里,他们从来没有走出过这个湖和湖中的岛。这也正好可以解释岛上存在部落的原理,一个封闭的孤岛没有让一个部落繁衍生存的足够条件,但如果是两个岛,甚至三五个岛组成一个群岛,生存条件就完备了。”

“你说的有道理。”青木看着眼前的梦景,“但我想就算真的有一个虫洞,站在湖边也不可能看到德罗斯特效应。而且根据佩特鲁的说法,每次幽灵岛出现都会起雾,我猜起雾是虫洞启动的征兆,也可能雾就是虫洞开启后释放出来的。那么从一个岛到另一个岛,就必须穿过浓雾,而不是穿过一个清澈的湖。”

苏蕙兰疑惑道:“但是,岛上的人难道就从来没有试过通过岛外的海离开过这座岛吗?虫洞开启的时候,幽灵岛就会出现,我们能来到这里,照理他们也有机会离开。”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青木,他说:“先看下去吧,等一会儿我们去湖边看看,也许去了就能找到答案了。”

他们的这番对话其实都是潜意识的交流,所以并不存在时间上的问题,不影响他们观察女野人的梦。

湖心的岛上的男人们冲到湖边,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应该是在一个正常的岛上,只看到了少女被拖入了水里。

头戴三色羽毛的男人大声的叫着:“塔菲媞,&amp;amp;**&amp;amp;%¥&amp;amp;%……”

塔菲媞应该就是少女的名字,后面一串叽里咕噜的话完全不知道在说什么,虽然潜意识状态不存在语言障碍,但如果梦者梦到的就是语言本身,而不是通过潜意识表达一个准确的意思,那么观察者也只能观察到语言,如果要试图通过精神交流来翻译的话,就会干扰到梦者的梦境。

叫塔菲媞的少女听到了男人的呼唤,但他们相隔甚远,男人们并没有看到她。她冲进了湖里,想要游回那个岛上。

然而,当她跳进湖里以后,湖瞬间变成了茫茫大海,除了远处的海平线,和低得可怕的天空阴云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虫洞消失了。”青木说。

苏蕙兰却摇头说:“不对啊,如果虫洞消失,她跳进湖里,应该就是一个湖,怎么会变成了海呢?”

“也许这是她曾经试图从岛外出海的记忆。”青木虽然这样说,却也觉得有点牵强。

塔菲媞在海里游了很久,没有力气了,只能回头。照理说,这会儿她四面都是海,已经被茫茫大海包围,回头也找不到方向。但这里是梦境,当她一起回头这样的念头的时候,海又变成了湖,她马上就在湖边了。

塔菲媞艰难的爬上湖岸,躺在沙滩上喘息。

湖边的山林里响起了呼啸声,一群围着草裙的野人出现了,他们兴奋地哇哇大叫,朝着塔菲媞围了过来。

青木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刚才那群人,正奇怪那个头上插着三色羽毛的家伙去哪儿了,等看到塔菲媞的表情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应该是另一个部落的人。

塔菲媞显得很害怕,但她已经没有力气逃走了。

那群男人围住她,举起手里的武器朝天大喊,像是在庆祝狩猎成功一样,然后就如野兽般扑了上去。

塔菲媞的草裙被撕成了碎片,她眼望湖面的方向,流出了眼泪。

一半的男人在女人身上用力地耸动,下来一个又上去一个,另一半男人已经在沙滩上堆起了木柴,架起了篝火,大有准备享受饕餮盛宴的架势。

这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幕!

虽然这个女人刚刚还悍勇无比,企图用长矛刺死青木,但在她的梦里,她是如此的柔弱和无助!

青木不是圣母,自然不用去同情一个刚刚还吃过人肉的野人,但他突然想起了在麻粟坝时的虞美人,如果他没有找到吴索吞的别墅,美人的一生也将如此悲惨。美人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不知有多少女孩和她有着同样的经历,却没有一个当警察的大爹和一个强大的觉醒者耶耶去救她们。

文明和野蛮有时候并没有分界线,这个岛上发生过的惨剧,在文明社会里又何尝不会发生?所有的剧本都在上帝设计好的舞台上演出,只不过有些剧多了一块遮羞的幕布而已。

408、基因记忆

塔菲媞最终被横绑在了木架子上,像只羔羊一样。她的眼神涣散,头发散乱,浑身沾满了沙粒。

那些刚刚从她身上获得肉欲满足的野人们正在往她的身下添加干柴,一边说说笑笑地指指点点,大约在分配烤熟后谁吃哪一块肉。

就在这个时候,岛上突然起雾了。先是湖面,蕴蕴蒸蒸的,清冽的湖水瞬间变成了一个温泉。

从湖里冒起来的热气并不浓,但飘散到外围的时候却变成了一团一团不均匀的浓雾。浓雾在岛上飘来飘去,不一会儿,整座岛就都在雾气的覆盖之中了。

青木和苏蕙兰终于明白岛上的雾从哪里来的了,这样的梦境多半是真实经历过的,那么关于湖心有一个虫洞,雾气是虫洞开启时释放出来的猜测就很可能成立。

湖面上传来呜哩呜哩的呼啸声,原本正要用火石点火的野人停下了动作,紧张地盯着湖面。

不一会儿,湖面上出现了几十个木筏和独木舟,许多人站在筏子上,为首的一个头上插着三根羽毛。他们看见了岸上的场景,看见了被绑在烧烤木架上的塔菲媞。

羽毛头人发出一声大喝,叫声震得整个岛都在颤抖。这当然是一种梦境的夸张,现实中不可能有这样的威力,大概是在塔菲媞的心中,来救她的人是个盖世英雄。

岸上的野人们都站起来,举起武器严阵以待,一边发出呜哩呜哩的警啸,山上很快就传来相和的啸声。

没一会儿,山林边就出现了更多的野人,朝着沙滩的方向奔来。沙滩上的野人有了支援,胆气便壮起来,示威般朝着湖面挥舞长矛。

一片浓雾飘过来,停在了两拨人马中间,遮挡了相互间的视线。但从梦者的角度,梦中所有的空间都是敞开的,不存在视野上的死角,只要她的潜意识构建出来的东西,她都能看见。而青木和苏蕙兰作为梦境的旁观者,自然也看得一清二楚。

塔菲媞听到了湖上传来的自己人的叫声,眼里露出了希望,被绑住的手脚在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三色羽毛壮汉带着他的族人从浓雾中杀出来。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目中燃烧着怒火。岸上的野人毫不示弱,和他们交战在一起。

长矛穿透胸膛、羽箭射入敌眼,每杀死一个敌人,他们就朝天大喊,喊声此起彼伏。

浓雾中不停地有人钻出来,双方似乎都有源源不断的援军,一方从湖上登陆,一方从山林中冲出。

这场大战打了个昏天黑地,直到浓雾散去,伏尸满地,湖水被鲜血染红。

头插三色羽毛的人手执长矛,仰天怒吼,吼声如浪,撼天动地。战场上已只剩下他一人,孤零零站在这夕阳残血的天地间。

男人把塔菲媞从火堆上解救下来,她靠在他的怀里,他点燃了篝火,两个人相依在火堆旁。男人的眼里充满了忧伤和爱怜,女人的眼泪像雨点般落下来。

周围的湖光山色在不停地变换,他们竟似要这般依偎到天荒地老。

苏蕙兰看得痴了,幽幽地说:“野蛮人也有爱情啊!”

青木却说:“这男的是不是刚才被佩特鲁打死的其中一个?”

苏蕙兰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真是根木头!”

……

夕阳落下,天光变暗,湖边又多了许多人,不过这次明显不是敌人。他们点起了成堆的篝火,载歌载舞,欢呼雀跃。

塔菲媞身上戴满了鲜花,几只蝴蝶在她的头顶飞舞。她面露娇羞的神色,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英雄——那个头上插着三色羽毛的男人。

这时候,一个留着长胡子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根象征权力的手杖,在他们面前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他用权杖指向远处的湖面,湖面上突然架起一道七彩的虹桥,湖水滚滚沸腾起来,湖中升起一座巨大的金字塔。

而与此同时,天空也落下一座金字塔,不过是倒着的。

两座金字塔相互接近,就在两个塔尖即将相撞之时,仿佛受到互相间的斥力,缓缓停住。

人们顶礼膜拜,虔诚地匍匐在地,口中喃喃念着不知何意的祷词。

权杖老人说了一句什么,两个金字塔中间相连处突放万丈光芒,光芒中隐约可见一间石室,如原始人居的巢穴。插着羽毛的男人就拉起塔菲媞的手,踏上虹桥,走向他们的爱巢。

……

“这是怎么回事?”青木有点不敢相信潜意识所见的场景,这种壮观的景象如果不是亲眼见过,绝不可能梦到,“难道岛上真出现两个对立的金字塔?”

他想起了梦境指南游戏里设计的那个金字塔形游戏大厅,实在太像了,竟然有这样的巧合?

苏蕙兰说:“未必见过,这可能源于他们的基因记忆?”

“基因记忆?”

“准确一点儿的叫法是遗传记忆,也可以称之为种群记忆,即一个种群的祖先通过群体潜意识,遗传给后代的某些重要信息。”

“我知道。”一说起种群记忆和群体潜意识,青木就明白了,“遗传记忆可以用来解释一些生命的本能现象,比如有些动物受伤后能够快速准确地在附近找到有助于伤口愈合的植物和菌类,可它们在此之前并没有受过伤,也没有看到过别的同类使用过这种方法,更不可能通过语言来传承这些经验。我们可以把这种能力归之为本能,却无法合理地解释这种本能如何出现,它们又如何隐藏这种能力,直到需要的时候来激活它?科学家因此而提出了遗传记忆的假说,但你为什么要称它为基因记忆呢?这可是两个不能完全等同的概念。”

苏蕙兰解释道:“传统的说法是,遗传记忆被潜意识尘封在大脑深处,我也很希望如此,那样我就可以从自己的大脑里搜索到我父亲以及觉醒者联盟的祖先留给我的更多信息,但自从潜意识觉醒以后,我才发现,遗传记忆根本不在大脑里,潜意识也无法找到它。我比较认可这种记忆被编码蚀刻在人类的基因信息里,所以我叫它基因记忆。理论上来说,人体中只要是以编码形式存在的记忆信息,都可以被意识获取并解读,而梦境的超时空性让我们不必担心基因的信息编码的维度。也许是我的觉醒程度还不够吧,我常常在想,像南柯大师那样的觉醒者,是不是可以解锁基因信息,找到精神的起源了?”

“精神起源?”青木隐约记得苏蕙兰之前说起过这个词,却没有给出明确的解释,“我明白了,你一直在寻找这个起源。”

苏蕙兰说:“我是搞哲学研究的,所有的哲学家都想知道生命从何而来,只不过在他们眼里生命是一堆蛋白质构成的东西。对我而言,生命是意识,是精神!我很想知道我们的意识从何而来,精神的力量来源于何处?如果弄清了这些问题,我想,关于寄生意识入侵的真相和人类的困局也自然解开了。”

409、梦中的仪式

青木当然也对精神的起源感兴趣,从某些方面来说,他所有的疑惑都可以通过这个问题获得答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来到这里?我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

他总觉得自己有未知的使命,但他只要一多想事情就头疼,尤其是想要寻找自己过去的记忆的时候,头就疼得要命,这让他成了一个无梦之人,因为做梦就必然要搜寻记忆,而他却没有记忆,或者说无法搜索记忆。

他的潜意识就像一个无根的幽灵,飘荡在天地之间。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和那些入侵的寄生意识一样,在地球上随便找了一个不靠谱的身体。可是他那些本能的反应、本能的认知又是从哪里来的?正因为这样的怀疑,他才和赵鹏程建立了合作关系,希望借此能找到一些线索。

或许,锁住记忆是使命的传达者对他的一种保护,在他还未能理解这个世界,未拥有能够完成使命的能力之前,他不能解锁自己的记忆。

苏蕙兰的话提醒了他,如果不停地去提升自己的精神力量,是不是就可以解锁记忆,甚至解锁基因信息?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提升力量,也没有试过精神力的极限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提升。

是该尝试一下了,也许这个岛就是个契机,岛上的精神能量如此之强,而且可以让这里的岛民的意识体天生比外界强大,还能免疫精神催眠,佩特鲁也说过他在塔卜呆久了以后发现精神力可以提升,那么是不是说明,只要呆在岛上,精神力就可以得到加强?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苏蕙兰,苏蕙兰却不如他那么乐观:“对弱者也许有用,对你这样的强者效果不会很好吧,如果真的可以无限提升人的精神力,那我们接下来的麻烦可能不会小。”

青木明白她说的麻烦是什么:“你是说岛上很可能有精神力很强的岛民?”

苏蕙兰说:“你仔细看那个老人,还有他手里的权杖。”

梦境里的场景还在继续,塔菲媞和她的男人走在彩虹上,沙滩上的人都半跪在地,手握成拳,看着他们。唯有那位老者,依然高举权杖,仿佛他只要放下手,天上的彩虹就会掉下来一样。

“这个梦境的来源很可能源于一种婚礼仪式,但那两个巨大的金字塔不可能是真的,即使曾经出现过,也不可能和他们的男女新婚有什么联系。”苏蕙兰说道,“我猜可能是这样的,这是他们基因记忆中的一种图腾信息,但必须要有一个精神力很强的人帮他们唤醒,而唤醒的契机就是在男女成婚的仪式上。

人类的婚礼一向来是很神圣的,当然,远古时期可能并不叫婚礼,只是一种男女**前的仪式。这种仪式之所以神圣,是因为它象征者种族传承和发展的希望。当部落里的男人和女人要组合在一起时,这位老人,可能是部落的首领,也可能是巫师,就会出来主持仪式,唤醒他们的基因记忆,让他们看见神圣的图腾。”

青木觉得苏蕙兰这番话的信息量好大,如果她才猜测是对的,那么至少意味着三件事情:

首先是他们的部落里有一位精神力强大的巫师,强到什么程度呢——他在主持一个部落礼仪的时候,可以轻松催眠所有人,还能唤醒他们的基因记忆。要知道在岛上精神能量场的干扰下,青木和苏蕙兰都做不到对他们进行无障碍催眠。

第二,他们的基因记忆里有关于金字塔的信息,那么他们和古埃及文明必然存在联系,至少他们的祖先是见过金字塔的。难道真是古埃及人飘洋过海,从非洲来到南太平洋,建造了海底金字塔和这些塔卜?

第三,他们所见的场景可能并不真实存在,而是存在于基因记忆中,大巫师通过群体梦境让他们看到。也就是说,那个老头儿手举权杖的样子可能就是他施法的一种方法。

苏蕙兰说:“你看看那老头儿手里的权杖,虽然简陋,是不是很像古埃及法老的权杖?”

青木之前没怎么注意,被苏蕙兰一说才发现,那老者手里的权杖头上有一个弯钩,的确和古埃及壁画里的权杖有几分相似。

这时候,梦境已经发生了变化,场景变成了树林,两个穿着现代人装束的男人和一个女人在前面奔跑,一群岛民在后面紧追不舍。

一个男人转身抬了一下手,砰一声枪响,野人们都吓得扑倒在地上。

这枪声特别得响,想必塔菲媞曾经被枪声吓到过,在她的记忆力留下了深深的恐惧。她大概没有看清枪的样子,或者不知道那声音是人手里这个小东西上发出来的,所以她的梦境里并没有枪,只有那个男人转身抬手开枪的动作。

梦境到这里结束了,枪声把整个梦境空间震塌了。虽然青木和苏蕙兰都有能力护住这个空间不让它坍塌,但他们都认为再看下去也不会有太大的意义了。即便他们抓住塔菲媞的意识体,通过意识交流的问答形式,也不见得能问出更多的东西,因为塔菲媞显然知道得有限。

退出梦境后,塔菲媞并没有醒来。除非是很可怕的噩梦,否则人做完梦并不会当即醒来的,何况塔菲媞并不是在睡觉,而是处于昏迷状态。

青木找到地上那具曾经被塔菲媞抱起来过的尸体,果然和梦中所见插着三根羽毛的人很像,只是不如梦里那么年轻和帅气。

“现在我们怎么办?”苏蕙兰问道。

青木顺着地上的脚印走到小溪边,说:“追下去。”

“我们不熟悉环境,不一定能追上。如果我们不追上去,他们一定会被岛上的野人追上,那时候就没得救了。”苏蕙兰说。

“时间不长,他们走不远的。而且他们当中至少有一个人受了伤,很难跑掉。”青木扔掉手里的烟头,从打斗结束到现在,刚好用掉了一支烟的功夫,“只要煤老板跟着,我有办法和他联络上。”

“那这两个人怎么办?”苏蕙兰指着地上昏迷的一男一女。

青木说:“交给佩特鲁处理吧。”

苏蕙兰也觉得这是一个聪明的决定,便转身朝佩特鲁做了个手势,意识是:你下来,我们先走,一会儿你跟上来。

山上的佩特鲁看见她的手势不满地对酣然说:“你家主人这是要我去打扫战场呢!”

他看见青木和苏蕙兰朝山谷的一边走了,但刚走没几步,苏蕙兰又回来蹲到地上帮塔菲媞把撩起来的草裙放下去,遮住了身体的**部位,然后才站起来跟着青木去了。

佩特鲁大骂道:“靠,这是不放心我啊!真以为我是禽兽,连个野人都不放过吗!”

酣然不以为然地喵呜叫一声,瞥过来的眼神分明在说:我也这么觉得。

佩特鲁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别以为有你主人撑腰我就不敢揍你……”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恍惚,一只巨大的白猫忽然出现在虚空中,白色的身躯像一座巨大的雪山,那精神威势压得他有点缺氧和高原反应的感觉。

410、浪漫的情节

青木和苏蕙兰沿着林中留下的足迹一路追了下去,因为这里的岛民都不穿鞋,所以只要跟着鞋印走,就能找到那两个人的踪迹。

走了没多久,他们就听到身后传来呜哩呜哩的叫声,大概是刚才回去报信的那人带着大队人马来增援了。

“不知道佩特鲁有没有跟上来?”青木已经见识过这些野人强悍的战斗力了,以佩特鲁的能力,打几个应该问题不大,但如果被成群的野人围住了近战,估计连枪都不好使,也只能扔手雷了,至于会不会把自己炸死就不好说了。

苏蕙兰却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么多年都死不了,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

青木想起了女野人梦里那个拿着权杖的老头儿,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前方的溪流出现了分叉,地上的脚印消失了,两双鞋子扔在溪流的分叉处。

青木说:“他们应该是趟着溪水走了。”

苏蕙兰仔细查看了一番,指着溪边被打湿的草地说:“这边有下水的痕迹。”

青木摇头道:“可能是故意留下的。他们一路上都没有掩盖痕迹,看起来慌不择路,但到了这里却突然丢掉了鞋子,从水里走了,这说明他们逃跑的时候很理智,知道只有借助溪水才能不留下痕迹,所以在溪流出现分叉的时候才下水。”

苏蕙兰说:“那现在变成了两个方向,我们要不要分头找。”

青木说:“是三个方向。”

苏蕙兰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你是说,他们会溯流往回走?”

青木说:“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要扔掉鞋子?穿着鞋子在水里走路虽然不舒服,但上岸以后跑起来可比光脚好多了。”

苏蕙兰点头:“我知道了,他们往回走一段,再上岸以后,哪怕留下脚印,也是光脚的,因为同时存在鞋印,野人追他们的时候只会追着鞋印走,而把他们光脚的脚印当成自己人的脚印,不会注意到。”

青木说:“还有一点,鞋子本来是可以拿在手上的,两双鞋并不重,带着鞋子走更不容易让人想到他们会往回走。现在鞋子被扔掉了,说明他们当中有人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两个人可能必须参扶着才能前进,所以没法拿着鞋子走路。”

苏蕙兰笑道:“你不懒的时候果然是个做侦探的料,要不等事儿办完了,跟我去美国吧,开个侦探社或者咨询公司,都不错啊!”

“去美国?”青木想起了柳营巷和那棵老柳树,“算啦,我这个人恋乡,去不得别的地方。”

“恋乡?”苏蕙兰幽幽地叹了口气,“是恋人吧!”

青木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苏蕙兰的脚说:“脱鞋吧。”

“嗯?”苏蕙兰一时没反应过来。

青木说:“鞋子脱了,我们也得趟水,不然岛上的野人就会一直追着我俩不放了。”

这时候,身后呜哩呜哩的叫声越来越响了,但没有响起枪声,看样子佩特鲁并没有和他们发生正面冲突。

苏蕙兰乖乖地把丛林靴脱下来,光着脚踩进溪里,虽然说是夏季,但海岛的气温并不高,浓密的树林又挡住了阳光,溪水里一片冰凉。

她看见青木把丢弃在岸边的两双鞋子捡起来,直接踩着趿拉板就下了水,便笑道:“没想到穿拖鞋还有这样的好处!”

苏蕙兰很不习惯光着脚走路,尤其是在水里,踩着卵石,脚底痒痒麻麻的,水又柔和地侵浸着她的肌肤。可是青木却走得很快,她不得不紧紧地跟上。

“看过电影《一夜风流》吗?”她在后面问道。

青木“嗯”了一声,闷着头继续往前走。这个嗯字有点像第四声,也有点像第三声,反正听不出是看过还是没看过。

“得了五项奥斯卡大奖呢!”苏蕙兰似乎想以此来引起青木对这部电影的重视,“这可是史上最浪漫的电影,我觉得浪漫程度超过《罗马假日》。”

青木又“嗯”了一声,还是听不出第几声,只顾在水里吭哧吭哧地走着,喇叭裤已经湿了半截。

“你知道其中最浪漫的情节是什么吗?”苏蕙兰看着青木宽阔的背脊,自问自答道,“是男主角背着女主角过河的那一幕。”

青木还是“嗯”了一声,速度却放慢下来,一边走一边查看沿途岸上的细节,看有没有人上岸的痕迹。

苏蕙兰叹了口气,心说真是根木头!一点儿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她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不知踩到了什么,哎哟叫了一声。

青木这才转过身来问道:“怎么啦?”

苏蕙兰这时却不愿意示弱了,见他转身,倔犟地说:“没什么,不小心踩到小石子了,没事。”

她一逞强,青木反倒看出问题来了,走过来说:“抬起脚来看看。”

苏蕙兰虽然要强,但脚底的确有点疼,便扶着青木的肩,把右脚抬了起来,只见脚底板上豁开了一个小口子,虽然不大,但鲜血也在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青木说:“快到岸边坐下来,我给你包扎。”

苏蕙兰说:“就踩破了而已,我没那么娇贵。”

青木却不听她的,一把将她拦腰横抱了起来。苏蕙兰啊一声叫,本能的搂住了青木的脖子。她的脸瞬间红了,但看见青木一本正经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便颇为自责,只是这么一自责,脸便更红了。

青木把她在岸边放下,让她坐好,然后重新回到刚才苏蕙兰站立的地方,弯腰在水里摸索起来。

“这种溪里照理不会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但难保会有岛民用过的箭头或者毒针掉落在这里。”

他从水里捞了一会儿,就摸上来一个小三角形的东西,拿在手里看了看,“这是贝壳做的箭镞,很锋利。幸运的是,这玩意儿很干净,不会得破伤风,就算被他们抹过毒药,浸在水里那么久毒性也已经没有了。”

苏蕙兰已经从背包里找出了急救用的伤药和工具,听说没有毒,也不用打破伤风,这才放心下来。

青木把贝壳塞在苏蕙兰手里:“留个纪念吧。”

苏蕙兰拿着贝壳仔细端详,发现被打磨成了很锋利的尖棱形,大概沉在水里的石头缝里,自己的脚底被划到了,如果整个踩上去的话,估计会踩出一个洞来,接下来就甭想走路了。

青木挨着她坐下来,一把将她的脚抬起来架在了自己的腿上,拿起酒精棉就开始帮她擦洗伤口,酒精浸入伤口时传来钻心的疼痛,但苏蕙兰却一点儿也不反抗,乖巧地像一只正在剪毛的绵羊。

苏蕙兰看着他胡乱地用酒精清洗她的脚底,在伤口上涂抹碘伏,又笨拙地贴上无针线缝合贴布。尽管这些动作粗鲁而不规范,但她看得出,他很认真,像个孩子一样认真。

“你知道吗,电影里的男主角彼得也是根木头,但他后来开窍了。”她说。

青木又“嗯”了一声,抬起头:“电影?什么电影?”

411、洒扫旧巢待君归

由于这么一耽搁,浪费了不少时间,关键是苏蕙兰的脚不能再下水了。而如果他们穿着鞋子在岸边走,留下的脚印可能会让岛上的野人发现并追过来。

苏蕙兰说:“我没事的,伤口已经处理过,止了血,下水也问题不大。”

青木说:“不行,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抗生素都在佩特鲁的船上,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他看了看四周的环境,然后把捡来的两双球鞋的鞋带打结在一起,挂在脖子上,又把自己的背包转到前面,半蹲着弯下腰,说:“上来!”

苏蕙兰吓了一跳:“干嘛?”

青木说:“我背你。”

苏蕙兰说:“我刚才开玩笑的,还真要你背啊!”

青木说:“别废话,快上来!”

他的口气不容置疑,苏蕙兰并不是矫情的人,但此刻却不知为何心里七上八下的,仿佛需要趴到这个男人背上需要极大的勇气似的,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拎起自己的鞋,趴到了青木背上。

就这样,在丛林里的一条三米多宽的小溪里,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穿着风衣的男人趟着水,脖子上汀呤嘡啷地晃着六只鞋子,背上还背着一个漂亮女人。

“你的鸟怎么还不回来?”苏蕙兰勾着青木的肩,没话找话地问道。

青木说:“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不用为它担心,它的本事我知道,只要不碰上鹦鹉,没人能把它怎么样。”

“鹦鹉?”苏蕙兰奇道,“它怕鹦鹉?”

“不是怕,是会犯浑。”青木说。

苏蕙兰猜到了什么,咯咯一笑,说:“是只多情鸟儿,不像有些人,木头一根!”

前方山林里又传来呜哩呜哩的啸叫,声音比刚才近了许多。

青木说:“我们该上岸了,这样逆流上去,很快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他说着从一处比较密集的草丛处上了岸。

苏蕙兰说:“那放我下来吧。”

青木说:“不行,还得赤脚走一段,这里都是软地,会留下脚印。”

他弯腰把脚上的趿拉板拿起来,递给苏蕙兰:“帮我拿着。”

苏蕙兰以前就很好奇青木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一身行头从来不换,尤其是冬天穿个趿拉板也不怕冷。此时青木脚上的趿拉板突然就到了自己的手里,心里忽然生起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

青木光着脚小心地尽量踩在藤蔓多的地方,这样留下的脚印会浅一些。

他们刚走没多久,就听见呱一声叫,乌鸦拍打着翅膀飞了过来。

由于苏蕙兰趴在青木背上,乌鸦发现没法停到青木脑袋上了,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到一支树桠上,叫道:“哇哦,发生了什么?我穿越到了高老庄了吗?”

青木说:“你再不回来报信,我快以为你死了呢!”

乌鸦说:“呱哦,得了吧!你是巴不得我不回来吧,好背着这个……女人……私奔吧?呱呱……”它说着便唱了起来,“哥哥面前一条弯弯滴河,妹妹对岸唱着甜甜滴歌,哥哥心中荡起层层滴波,妹妹何时让我渡过你呀滴河……”

苏蕙兰连忙解释道:“我脚受伤了,不能浸水,怕留下脚印,不能走路,我……”

“哦,你瞧瞧你瞧瞧,都语无伦次了呱!到底是怕留下脚印还是不能走路还是不能浸水?喔哦!”乌鸦叫着,“女人,你的心已经乱了!我听见你的心跳了!”

苏蕙兰的心果然一阵慌乱,她从来没有如此慌乱过,不管是在实验室,在大学讲桌上,还是在杀人现场,她从不慌张,没想到今天在一只鸟儿面前,自己竟然表现得如此糟糕。

青木说:“你别理它,它一向那样。”又对乌鸦说,“行了,说正经的,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们?”

乌鸦头一歪,这才想起正事来,说:“我已经回到刚才那些野人烤火的地方去报信了,但没找到你们,只看到佩特鲁被一群野人在追。他说你们朝这边来了,我怕你们会一路沿着溪流追下去,哦,没想到你们很聪明,居然知道回头。”

“佩特鲁没事吧?”

“没事,他在逗他们玩呢!那些野人根本抓不住他。”

“那两个人呢?”

“额,哪两个?”乌鸦故作茫然的样子。

“你跟踪的那两个,一男一女,男的受了伤。”青木说。

“呱哦,这你都知道?还想给你们讲个精彩的故事,看样子你们都知道了,太没有成就感了!”乌鸦十分沮丧的样子,“穿过前面那片树林,那边有个山洞,现在他们就躲在山洞里,那个男的好像不行了。”

乌鸦就在前面带路,青木背着苏蕙兰在后面跟着。走了一段,他才把苏蕙兰放下来,踩上趿拉板,说:“这里应该问题不大了,你看看你的脚好不好走路。”

苏蕙兰穿好鞋子,试着走两步说:“没问题。”

乌鸦看着他们的样子,不服气的咕嘟了一嗓子,站在树枝上自言自语:“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荒山野岭,哥哥面前一条弯弯滴河……喔哦……如花——你是个贤惠的男人婆,但你太放心你的木头啦!你应该带着酱肘子和他一起生死与共!不患难何来真情!无生死哪得偕老!我的酱肘子啊!”

……

遥远的吴中,正靠在沙发上看书的毕生花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看着阳光把窗外的树影照进来,印在地板上,像过年的红纸上画着的水墨画。

是啊,快过年了呢!

毕生花想起该贴春联了,便起身找出早已准备好今年用的春联,在酒吧门口贴了一幅。

然后来到楼上,在青木的工作室门口两边也贴了一幅对联,看了看又觉得太俗,便回到书房,找出笔墨纸砚,在桌上铺好羊毛毡,倒上一得阁的墨汁,亲自写了起来。

很少有人知道,这个胸部平平无奇,一身男人装,能拿着菜刀把混混追到走投无路跑进派出所的女汉子,却写得一手好字。

她笔走龙蛇,刷刷写完,等纸晾干了,把对联贴到了青木工作室的门口。

上联是:枯木逢春,花开陋巷无人见

下联是:羁鸟恋窠,洒扫旧巢待君归

她本想在门上再贴个福字,忽然灵机一动,拿了一张空白的红纸贴在门上,然后用毛笔在上面画了一个有鼻子有眼的酱肘子,活像一个成了精的会说话的肘子。

毕生花画完,站在走廊上看了看,越看越觉得满意,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

412、爱丽丝

青木和苏蕙兰一路跟着乌鸦来到了那个山洞,见到了躲在山洞里的两个人。

躺在地上的男人闭着眼睛,脸色乌青,呼吸十分短促,时不时地抽搐一下。旁边的女人在嘤嘤啜泣。

她看见两个陌生人走进来,眼里闪过一抹亮色,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伤心地看着身边垂死的男人。

苏蕙兰走过去,翻开男人的眼皮看了看说:“中毒了,伤口在哪里?”

女人指了指男人的小腿。

青木蹲下来一把撕开他的裤子,看见他的腿肚子已经变成了紫色,中间有一个黑色的圆点。

“中箭了?”他问女人。

“救我的时候中的箭,他一直说没事,没想到箭头有毒……呜呜……你们是开枪帮他的人吧?安德森说有人开枪帮了他。你们要救救他,他是个好人……呜呜……”女人语无伦次地说着。

青木也没有否认开枪的事情,反正佩特鲁和他们算是一伙儿的。他问苏蕙兰:“你看看有没有得救?”

苏蕙兰说:“箭头可能浸了类似箭毒木一类有毒植物的汁液,中箭后没有及时处理,又走了太多路,现在不太好办了。”

旁边的女人听到她这么说,痛哭起来:“求求你们,呜呜,求求你们救救他,呜呜,都是因为我,他本来不用来救我的,呜呜……”

苏蕙兰理解女人的伤心,但不得不阻止她:“别哭了,把野人引来,我们都逃不出去。”

女人用手捂住嘴,但身体还在强烈地抖动,显然她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

苏蕙兰先用刀子在安德森的伤口上割了个十字,一直迷迷糊糊的安德森疼得大叫起来。

发紫的烂肉被割开,挤出许多黑血,直到血的颜色变得不那么黑了,苏蕙兰才从包里找了支药膏,在伤口上摸了一点,用纱布包住。又拿出两颗药丸,塞进安德森的嘴里,用矿泉水给他灌下去。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苏蕙兰说,“药物只能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不能完全解除毒性,接下来就看他的运气了,如果能坚持到回到拉帕岛,营地里有医生,也许能救回来。”

旁边的女人问道:“拉帕岛?拉帕岛在哪里?能不能现在就带我们去?”

苏蕙兰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吗?”

女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感觉自己在做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苏蕙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爱丽丝。”女人说。

“爱丽丝?”苏蕙兰和青木对视一眼,“你是探索号科考船上的?”

爱丽丝的眼睛一亮:“是啊是啊,我是拉里夫人的助手!你们是……”

“我们是联合国搜救小组的,专门来找你们的。”

“啊,上帝呀,我们得救了吗?你们的船在哪里?是军舰吗?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走了吗?这个岛太可怕了,岛上的人会吃人!哦,不,拉里夫人!拉里夫人还在他们手里,你们得去救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必须告诉我们。”

“好的好的,我都告诉你们,可是我该从哪儿说起呢?我和拉里夫人是在奥克兰上的船,罗宾斯先生也是在那里上的船,不过他迟到了两周,我们一直等他,他来的时候奥克兰下雪了,那时候还是冬天,那场雪可真美,安德森还在下雪的时候去钓鱼……哦,天哪!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我是不是太罗嗦了?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说,我的脑子里好乱!……”

苏蕙兰听着爱丽丝语无伦次的话,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不要怕,爱丽丝,放松!放松点!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你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从你们发现日期是圣诞节,拉里夫人和罗宾斯先生去找斯通先生那时候开始吧,后来探索号是怎么出事的?你们又怎么来到了这里?”

“圣诞节?哦对,圣诞节……”爱丽丝眉头紧锁,用力地去回忆过去的事情,脸上现出极其痛苦的表情,“我想起来了,圣诞节,是安德森先发现的,我们出发的时候是南半球的冬天,奥克兰还下了一场雪,可是我们在海上仅仅航行了十几天就变成了夏天。那天我正在照顾帕尔迪克先生,拉里夫人和罗宾斯来找帕尔迪克聊了很久。他们说探索号可能穿过了某个虫洞,或者高维空间泡泡,反正是那个意思,我听不太懂那些物理名词,我只是跟着拉里夫人做考古研究的。”

“后来他们就去找斯通先生了,我因为要照顾帕尔迪克,所以没有跟去,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反正谈完之后,罗宾斯就要求船长全速往北边土布艾岛的方向开。因为船速太快,我和帕尔迪克先生都有点晕船,我们一直呆在船舱里没有出去。”

“第二天我正在煮咖啡,就听见一声巨响,船猛烈地晃起来,紧接着船舱就发生了倾斜。帕尔迪克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他本来就伤得很重,我连忙过去扶他,可是我连自己都站不稳。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大家都在拼命的叫喊着什么,安德森跑进来叫我赶紧上救生艇,说我们的船遭到了攻击快要沉没了。

我和拉里夫人是女性,帕尔迪克是伤员,所以我们最先上了救生艇,丘奇船长让安德森和两个水手负责照顾我们。

我从救生艇上看到探索号从中间断开,断成了两截,正在缓慢地下沉。丘奇船长和罗宾斯先生还在船弦上指挥其他人员逃生。

这时候天上飞来一架直升机,正当我以为它是来救我们的时候,我看到一条火蛇从直升机上飞出来,像流星一样带着尾焰砸中了探索号。

我不知道那是导弹还是火箭弹,反正发生了很强烈的爆炸,探索号的尾舱几乎成了碎片。但探索号很大,即使那样也还没有沉没。爆炸发生时我就闭上了眼睛,不敢多看。安德森和两个水手拼命划船,如果不是海上突然起了雾,我想我们可能也逃不出来。”

苏蕙兰打断道:“逃出来的,就你们六个人吗?”

“我不知道。”爱丽丝摇了摇头,“当时放下来的救生艇有五六艘,我们是第一艘。直升机攻击后,丘奇船长他们组织了反抗,如果不是这样,我想我们也来不及逃进雾里。我不知道其他的救生艇有没有逃出来,听安德森说,至少有一艘艇和我们一样冲进了浓雾。”

413、真实的地狱

“我们在雾里划了很久的船,然后就来到了这个岛。上岛以后,安德森一直处于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原本是船上的大副,理应和丘奇船长一起同生共死。他说他觉得自己像个逃兵,我知道他不是,他是个勇敢的人,只是为了救我和拉里夫人,并且得了丘奇船长的命令才上了救生艇。

帕尔迪克本来就有伤,经过这么一折腾,他的伤更重了。我们在岛上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等待救援,希望大雾散去以后,有人能够来救我们。但我们同时又很担心,因为大雾一旦散去,我们也将无法隐藏。好几次我睡着了,都梦见被直升机追杀。

后来雾散了,没有直升机追过来,但也没有人来救我们。我们在岛上等了三天,救生艇上带过来的一点儿食物和水很快就吃完了,安德森说我们必须要做好长期在岛上生存的准备,就像汤姆汉克斯在《荒岛余生》那样生存。

我们做了最后的努力,点燃了大堆的枯枝,日夜不休的燃烧,希望火光和黑烟能引来远处路过的船只的注意。但这可能是我们所做的最愚蠢的事情,因为我们根本没想到岛上会有野人,而火光会把他们引来。

安德森带着两个海员去岛上的丛林里寻找食物和水源,由于帕尔迪克行动不便,我和拉里夫人留下来照顾他。

安德森他们走后没多久,野人们就来了。

当时我正在附近的树林里捡枯枝,以便让火堆继续燃烧下去。我听见拉里夫人大喊,爱丽丝,快跑!快躲起来!不要出来!

她的喊声是那样焦急,甚至有点歇斯底里,这是从未有过的。她是个严肃的人,从来都不苟言笑,也不会大吼大叫。她这样的叫声让我十分害怕,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匆忙地丢下手里的树枝,躲到一块岩石后面的夹缝里,朝我们住的地方张望。

我看见帕尔迪克被人丢在火堆旁,他的伤势很严重,那样子一定很疼,我仿佛感觉到了那钻心的疼痛,这种感觉让我十分痛苦,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让我明白,地狱是真实存在的。”

爱丽丝说到这里的时候浑身颤抖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极大的恐惧,仿佛看见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苏蕙兰搂着她的肩膀安抚道:“不要怕,爱丽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要坚强!”

爱丽丝用力地点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我必须坚强,像拉里夫人一样坚强!她是世上最坚强的女人,是我的榜样!如果不是她的目光,我想我活不下来,我一定会被我所见活活吓死的!

帕尔迪克躺在地上呻吟,拉里夫人被他们绑起来,从我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她,我想她也看见了我。我能看懂她的眼神,她在安抚我,叫我不要惊慌,叫我好好地活下去。

那些野人,手里拿着长矛和弓箭,在林中四处搜索,只要再多走几步,他们就能发现我藏身的石缝了。

拉里夫人突然大叫起来,发疯一样。野人们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领头的一个回去打了她两个耳光。她不叫了,他们也不再找我。

一个野人用长矛刺死了帕尔迪克,就刺在他的脖子上,我看见他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但从嘴里涌出来的只有鲜血。

我吓坏了,竟然忘记了闭上眼睛,就像失了魂儿一样,看着他的身体,从不停地痉挛到最后一动不动。

他们剥掉了帕尔迪克的衣服,然后把他绑在木棍上,架上了火堆。天哪!这些野人竟然把他当成了他们捕猎来的食物!

他们又剥光了拉里夫人的衣服。我以为夫人也将要遭受和帕尔迪克同样的命运,但我猜错了,他们强奸了夫人,排着队在夫人身上尽情宣泄他们的兽欲,就像一群鬣狗在分享一头羚羊。

这就是地狱!那一刻,我深信不疑!

我的内心充满了绝望,连呼喊上帝的勇气都没有了。我也忘记了逃跑,只想把自己的眼睛戳瞎,然后一头撞死,以免被那群禽兽糟蹋。

但是我看见了拉里夫人的眼神。

即使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的眼里也没有一丝怯懦和哀伤。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的不是绝望和恐惧,而是坚强!

我记得夫人以前说过,当我们选择考古和科学这条路,我们就选择了真实,我们永远只追求真理,体验真实,用我们的知识和行动,把早已被文明掩盖的真相挖掘出来,看到一个真实的世界的过去和可能的未来。在真理面前,一切的虚荣、快乐、悲哀、愤怒、恐惧和**都是浮云,只有克服这些,才能真正把握住真实的自己和宇宙。

她做到了。

如果不是她用眼神鼓励我,我想我当时就死了,不可能支撑到安德森他们回来。

我看着夫人的眼睛,看着那些禽兽糟践她,我没有闭眼,我知道这就是真实——真实的地狱!

安德森他们回来的时候,野人已经走了,帕尔迪克只剩下了一堆白骨,拉里夫人被野人当成战利品抓回去了。

我那时还在石头缝后面,安德森找到我的时候吓坏了,因为我全身僵硬,像一具僵尸。而且我由于眼睛睁得太大,流了太多的眼泪,出现了暂时性失明。

安德森以为我死了,他说我的眼睛里充满了血,看上去可怕极了。我告诉他们真正可怕的是我的眼睛见到的一切。我宁愿自己从此瞎了,也再不愿意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

我把所见的一切告诉了他们,三个男人都震惊不已。接着,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安德森认为应该追着野人的足迹,去把拉里夫人救回来,尽管她还活着的希望很渺茫。另外两位海员却不同意他的想法,认为现在该做的是,趁着野人没有发现我们藏起来的救生艇,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安德森说我们手上有武器,海员们却认为几把手枪对付不了那么多野人,而且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岛有多大,而这些野人显然是这里的土著。

最后他们求助般看向我,可我当时毫无主意。我不是不想救拉里夫人,我也不贪生怕死,我宁愿用自己的性命来和夫人交换。但我似乎又看到了她那冷静到可怕的眼神,我能读懂它,她绝不希望我去做一件无意义的事情。

我以一种近乎淡漠的口气对他们说:上船吧,我们离开这里。

安德森吃惊地看着我,但他还是同意了。

我们匆匆把帕尔迪克的尸骨掩埋,就上了救生艇,离开了。

我看着渐渐远离的海岸线,感觉自己像一个匆忙逃离地狱的鬼魂,正奔赴在去往人间重新投胎做人的路上。可另一个灵魂却留在了岛上,在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永受煎熬。

船没划出多久,安德森就惊呼起来。

我转头看去,发现前方海面上出现了蒙蒙的山影。山影渐渐清晰,可以看到连绵起伏的山脊的线条。不止在我们的对面,而是四面八方。

我们原本身处的茫茫大海,竟然变成了一个大湖。”

414、恶魔之岛

爱丽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好像做了一个梦。她拼命用牙齿咬自己的手背,听说做梦的时候咬自己不会感觉到疼痛。她希望这是一个梦,希望醒来的时候自己还在科考船上,拉里夫人还在灯下修改论文,帕尔迪克在甲板上仰望星空,而安德森则在银色的月光下钓鱼。

可是手背上传来的剧痛告诉她,这不是梦。探索号已经沉没了,船员们生死未卜。帕尔迪克被野人吃了,拉里夫人被抓走了,她和安德森以及另外两个海员正在海上逃亡,大海却变成了一个湖,湖水居然还是温热的,像一锅汤。

爱丽丝小时候听过一个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被女巫诅咒,变成了蚂蚁般的小人。他努力爬上桌子,想让爱人看见他并为他解除诅咒,却不幸掉进了女主人刚刚煮好的蘑菇汤里。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掉进汤锅的蚂蚁,完全无法理解这场灾祸的由来,只能盲目的做最后的挣扎。

安德森在湖心观察了一圈,十分沮丧地说:“我们好像还在原来的岛上。”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头,“那里就是我们刚才爬上去过的地方,我在上面看见岛的中心有一个不小的湖,现在我们就在这个湖里。”

另外两位水手证实了他的话。但他们无法解释这个现象,安德森虽然是探索号的大副,但充其量也只是高级一点的水手。帕尔迪克和拉里夫人不在,他们当中唯一能和科学家沾上边的,就只有爱丽丝这位拉里夫人的助手了。

爱丽丝看着他们询问的目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魔鬼的杰作,这是恶魔之岛!”她难过地哭了起来,“我们回不去了!”

安德森忽然抱住了她,亲吻她的额头,安慰她:“别怕,宝贝儿!我们会没事的,我们会离开这里的!”

安德森结实的胸膛和强壮有力的胳膊让人感到安全,爱丽丝的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温暖开始融化她那因恐惧无助而僵化的身体。

“谢谢!我好多了。”她说。

她把头靠在安德森的怀里,小船就在湖面上荡漾。如果帕尔迪克和拉里夫人还在,如果没有遭遇野人,这本该是多么浪漫而美好的时刻啊!

在探索号上的时候,她就很喜欢坐在甲板上看安德森钓鱼,和他说话。他风趣幽默,总有说不完的笑话,而且他天生乐观,无论是奥克兰的大雪,还是海上的浓雾,以及和陆地的失联,都无法阻止他快乐地钓鱼。

她欣赏这样的男人,阳光、健康、豁达,充满生活的智慧。她知道安德森也喜欢和她说话,毕竟她是船上唯一的姑娘(严肃的拉里夫人不算的话),男人们哪个不喜欢和她说话呢!丘奇船长也看出来了,这才特意命令安德森和她们坐到同一条救生艇上去的。

然而现在,爱丽丝什么都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小艇陷入了沉默,绝望的沉默。所有人都明白,他们回不去了。

安德森突然大吼了一声:“不!我们不能这样!我们要回去!”

“别说胡话了,安德森!怎么回去?我们现在在岛的中心!”一名水手说,在这绝望的时刻,他已不在乎和大副说话时的语气合不合规矩了,“就算回到海边,我们也没有船,就算有船,开出去也会回到这里。这里是恶魔之岛,我们逃不出去的!”

“好歹要试一试!”安德森说。

“可我们只有一条船,总不能拖着救生艇翻过几座山头吧?”水手指着前面的山说。

那山虽然不像大陆上的山那样高,但要扛着小艇过去显然是不可能的。

“好歹要试一试!”安德森又说了一遍,他的眼神坚毅,甚至还带着点凶狠,仿佛绝不愿意就这样屈服于命运的安排一般。

爱丽丝好奇地看着他的眼睛,这和在探索号上整天就知道钓鱼的安德森简直判若两人。

在安德森的坚持下,他们上了岸,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救生艇藏起来,然后准备回到海边,做一条木筏渡海。

“如果还是回到这个湖里怎么办?”一路上,他们不停的争论这个问题。

“那就再试,我们能进来,就一定能出去。如果把这里看成一个封闭的房间,那它妈的总该有一扇门吧,我们需要找到这扇门。”安德森给大家打气。

爱丽丝觉得自己好无能,作为四个人唯一的科学家助手,她对眼前的困境毫无办法。如果是拉里夫人或者帕尔迪克在,一定不会是这样的。想起了夫人,她又是一阵难过。

她很想去救她,但她知道不可能。他们四个人总共只有三把手枪,就算每一颗子弹都不浪费,也杀不了多少野人。

她又想起了拉里夫人的眼神。坚强!一定要坚强!坚强地活下去!她这样告诉自己。

……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扎好一个渡海的木筏,就再一次和野人遭遇了。

手枪的威力刚开始的确把野人吓住了,但野人的战斗力也很可怕,他们没能把遭遇的野人群全部消灭,之后就陷入了完全的被动,只能一边逃命,一边小心地反击。

野人对丛林的熟悉程度远超过他们,他们的子弹有限,反击十分无力,其中一名水手还掉进了丛林中的陷阱,剩下的三个人很快被冲散。

爱丽丝在丛林里拼命地跑,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后来实在跑不动了,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靠在一棵大树旁,身上被藤蔓绑得结结实实。在树的另一边,一群野人正围着篝火在叽里呱啦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篝火上架着木架子,架子上挂着一个已经被火烤得焦糊糊的人。

爱丽丝腹中一阵翻滚,恶心地吐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完好的,不知他们何以没有像对待拉里夫人一样对待她,或者是要等吃饱了才来侵犯?

她尝试着想要挣脱,但绑缚她的藤蔓似乎长着勾刺,一挣扎便刺进了手臂和大腿的肉里,钻心地疼。

爱丽丝意识到自己将要面对的悲惨命运,便想到了死。她伸出舌头,用牙齿咬住,听说把整条舌头咬断的话,涌出的血液和舌下静脉血栓会堵塞气管和食道,让人窒息而死。但是,人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啊!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乌鸦,停在爱丽丝对面那棵树的树杈上,伸长了脖子看着她。

415、封闭的空间

后来的事情青木和苏蕙兰都知道了,安德森回来救爱丽丝,不幸腿上被毒箭射中。他来不及处理伤口,带着爱丽丝逃跑。他们的目标是回到岛心的湖边,乘坐藏在那里的救生艇,到湖的对岸去。虽然对岸肯定也有野人,但至少能摆脱眼下被追杀的困局。

然而,箭毒发作让安德森无法全速奔袭,只能布置假象,在溪流的分叉处回头,以期能够蒙蔽那些追着他们的野人。

经过苏蕙兰的处理后,安德森的情况略微好转,干裂苍白的嘴唇微微翕动,迷糊地叫着:“爱丽丝……爱丽丝……”

爱丽丝抓住他的手:“安德森,我在这儿呢!一切都好,安德森,有人来救我们了!”

安德森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两个陌生人的脸,他笑了:“真好,爱丽丝,上帝听见我的祷告了!我祈求上帝,让他派天使来救你,真好!你得救了!”

爱丽丝把安德森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是的,我们都得救了!我们都会没事的!”

旁边的乌鸦看着这一幕,叫道:“呱哦,真感人!”

苏蕙兰的心里也是一酸,本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拉着青木来到山洞外,说:“让她们单独待一会儿吧!”

青木有种不好的预感:“你是说……他的伤?……”

苏蕙兰摇摇头叹息了一声:“箭毒木的毒性很强,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

“你不是给他用药了吗?”

“药物是可以起到一定的缓解作用,但无法阻止毒性对神经系统和心脏的侵害,除非我们今晚就回到拉帕岛,而且营地里有合适的药物。”

青木一听就知道不可能了,别说他们现在能不能离开这个岛,就算能离开,从这里到拉帕岛乘船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到。

“你怎么看?”苏蕙兰突然问道。

“什么?”青木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关于这个岛,还有岛上的湖。”苏蕙兰说。

青木揉了一下脸,从兜里掏出香烟,嚓一下点燃火柴。他一边举火接近香烟,一边思考。火柴在离香烟几厘米的地方停了很久,直到快要熄灭的时候,青木才把香烟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一边吐着烟,一边分析道:

“无论是我们,还是之前佩特鲁孤身来的那次,还是爱丽丝他们,都是在起雾的时候来到这座岛的,这说明可能只有起雾的时候,这座岛才会出现在太平洋上,而没有雾的时候,它是隐藏的。从爱丽丝他们所遭遇的情况来看,如果没有起雾,从岛上出海是出不去的,只会回到岛心的湖里。这一点和那个女野人梦里的情景一致,她的梦里海和湖是一体的。

但是我有几点想不通。第一,如果出海会回到湖里,那么从湖里为什么不能回到海上?第二,如果海和湖是一体的,那么起雾的时候岛外的海和我们的世界,也就是和太平洋是相通的,可那个湖却似乎通向另外的岛?第三,那个女野人梦里的湖海一体的景象是怎么构建出来的?”

苏蕙兰说:“我和你想的差不多,这里可能存在一个完全封闭的折叠空间,这个空间通过虫洞和我们的世界相连。”

“折叠空间?”

“叫法不一定准确,但大致可以这么理解。”苏蕙兰从旁边的树上摘下一片宽大的树叶,把树叶平铺在地上,“假如这是大海,”她又从地上挖了一团松软的泥土放在树叶上,“这是一个岛屿。”

“这个是岛上的湖。”她伸出手指,在泥土中心点了一个坑,然后把整片树叶从四周向内包起来,就像在包一个包子,但树叶的边缘却被它按在了泥土中间的那个坑上,“因为某种未知原因的空间扭曲,这片海把整个岛屿包了起来,和中间的湖相连在一起,因此海就是湖,湖就是海。”

“当我们看到起雾的时候,某个虫洞机制被启动,这个封闭空间和外界空间发生了关联,就像这样——”她把捏住树叶的手放开,树叶张开,但不再平整,而是向上撑开成莲花状,“它会变成半开放状态,这时候,和它接触的空间也会发生一定程度的扭曲,这种扭曲如果是平滑的,我们就可以进入这个空间。等它再次封闭的时候,我们就出不去了。”

苏蕙兰的推论未必严谨,但很直观,也很容易理解,青木不得不佩服她开阔的思路。

“那为什么会出现不同的岛?”青木问道。

佩特鲁曾非常肯定地说这个岛不是他上次来的那个,而女野人的梦里也证明这里不止一个原始部落。

苏蕙兰说:“可能是多个封闭空间,通过同一个虫洞相连。也可能是扭曲的空间之间的相互影响产生了虫洞。这个说起来太复杂了,我一时也想不清楚。”

青木点点头:“嗯,你用树叶做的比喻已经很形象了,但这里的岛民恐怕想象不出来这样的世界,那个叫塔菲媞的女野人为什么会把海和湖在梦境中重叠?即使每次出海都会回到湖里,也不可能在视觉上出现湖海重叠的现象,这不符合人脑的认知方式,也不符合潜意识构造梦境的规则。就算我们现在知道了扭曲的封闭空间的存在,也只会想象成如你做的这个树叶模型的样子,绝不会如塔菲媞的梦中所见那样神奇。”

塔菲媞的梦里那种海即是湖,湖即是海,海上有岛,岛上有湖的景象实在太过让人匪夷所思,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想象出来的空间结构。

“也许他们的视觉体系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看到的湖和海是分离的,但他们看到的说不定本来就是一体的。”苏蕙兰说,“生物的神经结构不同,对世界的感知就不同。蝙蝠靠超声波来听风辨位,蜻蜓的复眼由两万多只小眼构成,它们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但‘看到’的世界的样子肯定和我们不一样。”

青木愣了一下,讶然道:“你是说,这岛上的人,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物种?!”

“这个很难说,也可能是意识上的固有成见。我们的记忆和知识固定了我们对海洋和岛屿的认知,一想到这个岛,就自然认为它的外面就是大洋。可岛上的人没有这种认知,在他们眼里,海和湖是由水构成的同一个东西,整个世界就是一个由陆地和水构成的封闭空间,所以他们从来没有尝试过离开这个岛屿。”

416、不丢下任何人

成群的野人呜哩呜哩的叫声,此起彼伏地从远处传来。

从声音的方向和距离判断,他们现在所处的山洞是安全的。不得不说,安德森虽然中了毒,但他选择逃跑的路线却非常合理,而佩特鲁又成功地把野人引向了别的方向。

青木拾了些树枝到山洞里,点起了火堆。安德森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他已经得知青木和苏蕙兰的身份,并知道了他们的名字。

“谢谢你们!”他说。

苏蕙兰说:“你还是不要说话,一会儿让爱丽丝帮你换药。”

安德森苦涩地笑了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中毒已深,没有解药,根本不可能活下去。你们带着爱丽丝走吧,不用管我!”

“不会的,安德森!不会的!”爱丽丝哭泣着看向苏蕙兰,“苏教授,他不会死的,您说,他不会死的,是不是?!请一定要救救他!”

苏蕙兰知道安德森说的是对的,她使用的药物只能减缓毒性扩散的速度,并防止因中毒而引起急性脏器衰竭,但毒性对神经系统和内脏的侵害并没有停止,如果不能得到更有效的救治的话,他撑不过二十四小时。

她正在考虑如何委婉地把实话告诉爱丽丝,却听青木说道:“放心吧,他会有救的。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在这个岛上。”

苏蕙兰讶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何以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爱丽丝而说的善意的谎言吗?但这似乎又不符合青木的性格。

爱丽丝的眼睛亮了,擦着眼角的泪珠说:“您是说,不丢下任何一个人吗?包括……包括……”她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低下了头,声音越来越小,“……包括拉里夫人吗……”

青木点点头说:“当然,只要她还活着,我们就不会丢下她。”

爱丽丝感激地看着青木,拉里夫人的事情一直像一座山一样压在她的心头,夫人可能还活着,但她却无力去救她,只能苟且地逃跑,以求活下去。她不止一次想过去救拉里夫人,但理智告诉她那是徒劳的,而且夫人也绝不希望她这么做。如果爱丽丝活着离开这座岛,她的后半辈子一定会活在痛苦和自责之中。现在,青木的话让她看到了希望,痛苦和压力终于有人分担,她感到轻松了不少。

“谢谢,谢谢你,先生,您真是个好人!”她说。

安德森也同样感激地看着青木,不过他的眼神透露出来,他只是单纯的感激,并不抱有活下去的希望,他把青木的话当成是对爱丽丝的安慰。

远处山林里野人的啸叫声还在继续,听上去虽然更远了,但人数似乎在增加。这让大伙儿的心里难免惴惴,不知这岛上到底有多少野人。

苏蕙兰发现青木并不是随口说说的,知道他是下了决心,这个看上去慵懒而不修边幅的家伙一旦做出了决定,就谁也改变不了了。

“你有什么办法?”苏蕙兰问道。

她的问题显然是针对安德森的伤情,没有药物,营地远在千里之外,最关键的是,他们现在都还被困在岛上,不知何时才能离开。

“你刚才说他中的是箭毒木的毒,我知道箭毒木,在滇南的时候听那里的人说起过,有一种叫做红背竹竿的小草,可以克制箭毒木的毒性。”

青木想起了在芒甸的时候,药婆的梦境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草药,她本尊还幻化成了药师佛的形象,这样的催眠手段确实很能唬人,但可惜遇到了青木。当时药婆还幻想收青木为徒,在梦里展示了许多珍惜药材,什么天麻、石斛、灵芝之类的,其中就有红背竹竿和箭毒木。

苏蕙兰当然不知道青木的这段经历,说:“安德森中的毒只是类似箭毒木,但并不一定就是。箭毒木主要分布在南亚和南美洲的低海拔雨林地带,我观察了这座岛上的植被情况,植物分布和大陆上很不相同,很多植物是这里特有的,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在书上看到过。这里大概率不会存在红背竹竿这种东西。”

青木说:“我不懂生物和化学,但我知道一物克一物的道理,一般大毒之物,附近一定有和它相克的东西,芒甸的红背竹竿就长在箭毒木的周围。不管野人用的是什么毒,我们只要找到他们取毒的植物,就一定能在周围找到克制它的解药。”

苏蕙兰说:“你分析得有道理,可是像红背竹竿这种东西,除非当地的老人和采药人,一般人都不认识吧。我们就算知道了岛上的野人用的是什么毒,又怎么从周围几百种植物里分辨出哪个是解药呢?”

青木说:“我们固然不知道,但他们肯定知道。”

“他们?”苏蕙兰当然知道青木说的是岛上的野人,但是野人为什么会告诉你?而且语言不通,连抓一个拷问都不可能,唯一的办法是通过梦境引导潜意识搜索相关记忆,但是岛上精神能量场的存在让那些野人具有免疫催眠的能力。

不能催眠,又怎么入梦呢?

青木点上一根烟,嘶嘶地抽着。其他人都看着他,仿佛在从他嘴里喷出来的白色烟雾里寻找希望。

这时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枪声。

爱丽丝吓了一跳。

苏蕙兰解释道:“是我们的人。”然后又不无担忧地自言自语,“交上火了?”

她一直不担心佩特鲁,因为这家伙滑不留手的,被人追杀了那么多年都没事,几个野人应该奈何不了他。但如果不是利用狙击枪打游击战,而是和野人近战交手,哪怕手里有自动武器,也很难说不会有危险。

枪声过后,野人的啸声倒是没了,可能被自动步枪的强火力给吓到了。

青木对苏蕙兰说:“你留下来照顾他们。”说完把手里的半截香烟往地上一扔,“煤老板跟我走!”

“去哪儿?”

“去帮一下佩特鲁,顺便抓两个活的野人回来!”

417、捉野人

野人的呼啸声此起彼伏,而枪声却反而停了下来。青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忙让煤老板先飞过去看看:

“你找到佩特鲁,告诉他不要恋战,尽量把野人打散,我要抓一两个活的。”

他想起塔菲媞梦中所见,又交待道,“你自己也小心点,如果见到手里拿着一根带弯钩的权杖样东西的老头儿,千万不要靠近,马上回来找我!”

乌鸦飞走后,青木循着野人啸叫的方向追去,穿过来时的那条溪流,爬上一个比较高的山坡,拿出望远镜观察了一下。

对面的密林里隐约可见一些野人的身影在穿梭,他们走一段就呼喝两声,这喝声有长有短,有迟有急,当是在传递不同的信息。

他在望远镜里没有看到佩特鲁,心想大概是躲了起来,便也不着急,只远远地缀着一小伙野人的身影,等待时机。

过了没多久,乌鸦就飞回来了,在高处盘旋,浓密的树林阻挡住了它的视线。青木看到它在找他,就打了声呼哨。

乌鸦落下来,说佩特鲁就躲在谷地后面的高地上。青木按照乌鸦的提示,穿过树林后,从望远镜里找到了佩特鲁。这家伙选了个视野很好又隐蔽的位置,浑身堆满了树枝和长草,如果不是乌鸦告诉青木他就在那儿,哪怕有望远镜,青木也发现不了他。

“你怎么找到他的?”青木很好奇。

乌鸦得意地说:“就他那点儿伪装,还能逃得过我的眼睛!”

青木说:“行啦,别吹牛了,你在天上,那么多树,他就是不伪装,站那儿不动你也看不见。”

乌鸦说:“呱呱,那个啥,我看见酣然了,它爬在树上,最高的那棵。”

青木抬起望远镜,看见佩特鲁藏身的后面有一棵粗壮高大的树,树叶是红色的,很像秋天的枫树,但它的树干也是红色的,而且孤零零的一棵,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酣然果然在大树顶端的枝桠上蹲着。

“她在树上干嘛?”青木问。

“可能是帮佩特鲁把风吧,站得高看得远。”乌鸦说

青木总觉得不是这样的,可除了这个理由,他又想不出别的来。

他对乌鸦说:“佩特鲁应该已经看见我了,你飞过去告诉他,把我跟着的这一小队野人狙死几个,给我留两个活的就行。”

乌鸦说:“可是他一开枪就暴露了,其他的野人都会围过去的。”

青木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样才方便我抓人。”

“那他会不会有危险?我刚才看见那边漫山遍野都是野人!”乌鸦夸张地说。

“漫山遍野?太夸张了吧!这个岛养不了多大一个部落的。佩特鲁身上带着不少东西,他熟悉丛林作战,随便放几个步兵雷,干掉一群野人轻轻松松。唯一要小心的是陷阱和野人的暗算,他们的武器有毒,你要提醒他一下。”

“哦,我才不关心那个红胡子的死活,我是担心酣然,那只傻肥猫。”

“酣然应该不会有事。”青木又拿起望远镜朝那边的大树看了一眼,“你交待完以后不用管我,就留在那边,等佩特鲁摆脱了野人后,你就带着他们回我们的山洞。”

“那野人会不会都追到山洞去?”

“不会,佩特鲁一定会故布疑阵,摆脱他们的追捕的,要是这点能力都没有,他就不是红胡子了!”

乌鸦飞走了。

青木还是小心地缀着前方的六七个野人,跟了没多久,佩特鲁就接到了乌鸦的通知开枪了。

枪响响起,其中一个野人应声倒地。其他的野人反应很快,全都趴下来,找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但他们显然对现代战争和枪械一无所知,没有判断出狙击手的位置,躲藏的地方也不并不都是狙击的死角,至少有两个人在佩特鲁的视野内。

枪声引起了大批的野人的啸叫,四面八方的野人正在向佩特鲁的方向围拢。青木知道,如果佩特鲁不能很快脱身的话,一旦被包围,那就很麻烦了。他会伪装隐藏,熟悉环境的野人同样会,只要躲在他可能逃走的路线上,用吹针给他来上一针,战斗就结束了。

佩特鲁很快就开了第二枪,不过这次他没有把野人打死,只是射中了那人的膝盖。受伤的野人倒在地上,痛的嗷嗷直叫。一个野人过来查看他的伤势,被佩特鲁一枪干掉了。又一个野人上来,试图把受伤的人拖到灌木后面,但只走了两步,也被打死了。

瞬间的功夫三死一伤,其他的野人不敢动了,躲在看不见的地方朝远处呜哩呜哩地喊信号。青木虽然听不懂,但知道他们是在向同伴告急,并报告佩特鲁的位置。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别的野人过来支援,不过想来野人吃过亏,明知道枪手埋伏在谷地对面的高地上,应该不会傻到来送死。还剩下三个野人,必须尽快搞定,好让佩特鲁撤退。

青木悄悄绕到其中一个和另两人离得较远的野人身后,从侧面将他扑倒。他当然有机会一击杀死对方,但他并不急于如此,万一另外两个被佩特鲁打死了,那就没有活口可以抓了。所以他只是把对方扑倒在地,用身体把人压住,一手抓住野人的一条手臂反拧到背后,另一手抓野人的头,一把摁在旁边的泥地上,使他满嘴都是落叶和泥土,无法大声叫喊。

他不担心另外两个野人,因为离得较远,冲过来的话,佩特鲁有足够的时间把他们狙杀。而他们当中只有一个手里有弓箭。青木扑倒地上的位置是经过计算的,那个野人如果要射箭,必须从躲藏的树后探出半个身子,那样的话也会被佩特鲁狙杀。

就算佩特鲁没把他打死,青木也不怕。他已经拔出了手枪,如果野人在开弓之前,佩特鲁还没有开枪,那他就用手枪打死野人,这样做唯一的坏处就是会把别的野人引到这里来,那他要活捉一个回去的难度就太大了。

果然,那个野人刚探出身子张弓搭箭要射他,弓弦还没拉开就被佩特鲁一枪杀死了。而另一个野人的手里只有一支长矛,离得也比较远,看到同伴都已经死了,也不敢冲出来。

身下的野人挣扎得厉害,青木用手枪枪托在他后脑勺上砸了一下,把他砸晕,然后缓缓站起来。

那边的野人端着长矛,脸上露出凶狠的神色,手中长矛一刺一刺地试探着,每刺一下就吼地叫一声,就好像在野外遇到了狮子,想用这种表面的凶狠把狮子吓跑。然而他的腿却在涩涩发抖。

青木明白原来野人,也会害怕的啊!

418、解药

青木先朝远处的高地上作了个手势,告诉佩特鲁这边已经ok,他可以走了。

对面的野人紧张地看着他手里的枪,显然对这个东西十分畏惧。

青木忽然有了主意,把枪收起来,从地上捡起一张弓和几只羽箭。

他拉了拉弓弦,发现这种弓虽然制作粗糙,但力量足够,没有一把子力气连拉都不一定能拉开。岛上没有大型动物,这弓弦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十分结实,也可能是海洋生物的皮筋,听说大型鱼类的鱼鳔也能做弓弦。

羽箭的箭杆是用树枝削出来的,还算比较直,头上装着一个贝壳磨成的三角形的箭镞,只是这个贝壳并不像苏蕙兰在溪里踩到的那么白,而是紫红色的,不知是本色还是抹了什么毒物的缘故。

野人看见他拉弓,突然转身就跑。青木当然不会让他跑了,一箭射出去,射中了野人的屁股。

野人嗷一声叫,也不顾疼痛,继续没命地跑。青木又射了一箭,这一次射中了小腿。野人库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地上总共有两个伤员,一个被佩特鲁用狙击枪打碎了膝盖,还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这个人已经废了,青木捡起一支长矛,帮他他结束了痛苦,然后走向被他用箭射中的野人。

刚才还十分害怕的野人脸上的惊恐忽然不见了,转而变成了愤怒和凶恶,朝着青木咆哮。

青木走过去一脚把他踹晕了,然后将他腿上的箭拔下来看了一眼,发现箭头上的血是黑的,说明箭头果然有毒。

青木不打算杀死他,他醒来后一定会想办法给自己解毒,只要悄悄跟着他,就可以找到解药了。可惜的是,青木只有一个人,无法分身同时做两件事,他决定先把那个活口带回去,再回来跟踪这个野人,算算时间应该还是够的。

远处亮起一丝闪光,像躲在云层里的闪电打了个闪一样,紧接着传来一声闷响。青木确定这不是雷声,应该是爆炸,不知道是佩特鲁扔了颗手雷,还是野人触发了他布置下的步兵雷。

他抬头往那边看去,很远的山坡上腾起一些烟雾。一只黑色的鸟在天空盘旋,接着便越飞越高,在视野中慢慢变成了一个黑点,穿入了天上的云层。

青木看着消失的乌鸦,觉得它的行为有点奇怪,为什么要飞那么高呢?它很少飞那么高的。

他对着天空望了一会儿,没看到乌鸦再出现,便背起早先被他打昏的那人往回走。背着一个人,走路的速度自然就慢了,加上不想留下痕迹,他还是故伎重演,在溪流的下游往回趟着水走,等回到山洞的时候已经有点迟了,但佩特鲁和乌鸦却还没有回来。

佩特鲁没回来很正常,毕竟他的位置要回到这里要绕很大一段,还要摆脱野人的追踪,但是乌鸦没回来就有点奇怪了,照理它指明了方向,应该会先回来报信,甚至可以在山洞、青木和佩特鲁之间飞几个来回。

苏蕙兰说:“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青木也有点担心,把那个晕过去的野人放地上,说:“这人就交给你了,研究一下他们的精神力和潜意识,看有什么办法催眠。”

又把自己包里的食物拿出一些来,“这些东西留给你们先充充饥吧,”

苏蕙兰笑道:“这都是酣然和煤老板喜欢吃的,给我们吃了不太好吧!”

青木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安德森需要营养。我现在去接应一下煤老板他们,顺便找找有没有吃的。”

苏蕙兰送他到洞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只道:“你小心点。”

青木嗯了一声,就走了。

路上没有遇到煤老板和佩特鲁,也没再听到枪声,青木有种不详的预感。

刚才击杀野人的现场还在,几具死尸躺在地上,说明没有其他野人来过,但是那个受伤中毒的家伙不见了,应该是醒来后自己跑了。

地上有血迹和脚印,青木循着这些印迹小心地追踪,没过多久就在一颗大树底下找到了那个野人。

他身体趴在地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曲,保持着匍匐爬行的姿势,左手向前方远远地伸出去,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腿上的箭矢已经拔掉了,但整条腿从小腿到臀部都是黑的,看上去十分可怖。不知是毒性发作了,还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就这样僵硬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青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就是大树的树干。这棵树的树干有两围粗细,树皮是红褐色的,树很高,枝叶却并不浓密。

他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树,突然想起刚才在望远镜里看到,酣然好像就爬在这样一棵树上。

青木走过去,用刀割开树皮,看到树上流出红褐色的汁液。他想起那些羽箭上略带红色的贝壳箭镞,猜测这树可能是毒源,而不是解药。

他摸了摸野人的劲动脉,发现人还活着,就用沾了树汁的刀在野人的手臂上划了一刀。伤口流出的血液立刻变成了黑色。

青木确定这就是毒液,那么解药是什么呢?

野人辛辛苦苦跑到这里,一定是来寻找解药的。可惜他功亏一篑,只差最后一步。

青木想起了滇南的箭毒木,树干高大,毒性也主要来源于它的树汁,和眼前这种树很有几分相似,只是箭毒木的汁液是乳白色的,连带着树皮也泛着白色,这树的树皮和汁液却都是红褐色的。

在药婆的梦里,青木见过箭毒木的解药红背竹竿,那是一种红褐色的野草,就长在箭毒木的附近。

青木想,箭毒木是白色,红背竹竿是红褐色,而这棵树是红褐色,那么会不会正好反过来,解毒的草是白色呢?

野人的手伸向大树的树干,而树干旁边长着许多野草,解药很可能就在其中。只是这里的野草乱七八糟,也不知道哪一种是解药,如果用错了,不但解不了毒,可能还会中别的毒。

他仔细地找了找,找到了这一丛野草里的几株白色的植物,用刀割开草茎,挤出一点乳白色的汁液,滴在野人的伤口,过了一会儿,伤口上的乌黑色便似乎淡了一些。

虽然还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就是解药,也不知道正确的用法,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安德森活下来的希望大增。

青木把那些白色的草拔出来,胡乱抓在手里,就急匆匆地回去了。

他回到山洞的时候,佩特鲁和煤老板还没有回来,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419、数到三

煤老板和酣然都没有回来,这让大家十分担心,但他们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天已经黑了,夜晚的丛林里十分危险,一旦遭遇野人,几乎就等于去送死。

青木对苏蕙兰说:“借你的梦用一下。”

“什么?”苏蕙兰愣了一下,“梦怎么借?”

青木说:“你知道的,我不会做梦……”

苏蕙兰明白了:“你是想到我的梦里来?”

青木点点头:“我和煤老板的意识可以相互感应,但必须至少有一方在梦境里。”

苏蕙兰对此很好奇,笑道:“好啊,那你催眠我吧。”

青木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不太好吧!还是你自己催眠自己比较好一点。”

大多数催眠师都学过自我催眠,但极少有人能把自己催入梦的。当然,这对一个真正的觉醒者来说并不难,但苏蕙兰总觉得怪怪的。

潜意识世界是一个完全属于自我的世界,它没有伪装,没有欺骗,所以觉醒者通常非常注意保护自己的潜意识,进入一个觉醒者的梦境是十分忌讳的事情。

苏蕙兰倒并没有什么要刻意隐瞒青木的,只是在一个男人面前,自己把自己催眠,进入潜意识世界,然后等着那个男人走到自己的梦里来,这就像脱光了衣服躺在被窝里,等着人家钻进来一样羞耻。

但她也理解,从青木的角度,一个觉醒者把另一个觉醒者催眠,就好像强奸。想到这里的时候,苏蕙兰突然记起了那一次在如花酒吧,昏暗的灯光里,她曾试图催眠他,结果却没有成功。

这样一想,她的脸上莫名地有点火辣辣的,好在山洞里光线黯淡,即使点着火堆,也看不出她面色的变化。

入梦以后可千万不能再想这些啊!苏蕙兰暗暗告诫自己,潜意识的世界里可藏不住这些想法,一想就会把记忆同步调出来,也不知道会拼凑出什么样画面来!

青木哪知道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苏蕙兰心里就想了那么多,还在巴巴儿地等着她回应。

苏蕙兰知道无法回避,只能祈求自己的初始梦境不要太难看,因为不管你是多厉害的觉醒者,有着多么深厚的清醒梦能力,刚进入梦境的那个场景是不可控的,那怕她能在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内马上清醒,并改变自己的梦境,但这零点零一秒的时间就是不可控的。

她不确定会梦见什么,也许是今天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也许是小时候的丑事,谁知道呢?

她把这零点零一秒称作混沌时间,觉醒者能力越强,这个混沌时间越短。她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够完全摆脱混沌时间,比如南柯大师这样的超级觉醒者,会不会醒和梦根本不存在界限?

零点零一秒很短,但对一个梦境来说,已经足够了,关键就在于青木走进来的时间。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吧,不过我催眠自己以后,你要数到三再进来。”

青木说:“好。”

苏蕙兰闭上了眼睛,尽管心慌意乱,但她还是很快催眠了自己。

这是一间昏暗的酒吧,她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里,看着那个男人走向自己。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好像刚刚起床,身上穿一件旧风衣,双手插在裤兜里,一副慵懒得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嘴上叼着的香烟,半截烟灰快要掉下来,可就是不掉下来。

“小姐,您有何吩咐?”他说。

“大隐于市,却掩不住你身上的味道。你觉得自己像一个服务员?”她笑道。

这就是初始梦境,苏蕙兰的潜意识很快就清醒过来。她知道应该马上换个场景,真正的青木数到三就会进来。

可是,这个梦境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很舒服,刚刚散场的酒吧空气里残留着酒精的味道,却没有了嘈杂的声音,外面下着雨,雨点敲打着窗户上的玻璃,哒哒地响。

她很喜欢这种慵懒的味道,尤其是眼前这个慵懒的男人,和这样的环境简直是绝配。

啊,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个梦呢!她忽然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吃惊,为什么呢?

男人走过来,一把搂住她,居高临下对着她的脸,说:“小姐,你想干啥呢?”

半截烟灰就在她的鼻尖上面,摇摇欲坠。

她咯咯笑起来,想起接下来他要说的话——“小姐,一百五!”

那是她喝掉的鸡尾酒的价格,但她那时候却误会了,以为他是要和她谈一夜情。

她试图催眠他,却没有成功。她当时觉得很失败,这种挫败感折磨了她很长时间,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他是个无梦的人。

虽然确定是自己找错了人,但她从此记住了他,记住了他乱糟糟的头发,记住了他的旧风衣,记住了他的趿拉板,记住了他那慵懒的腔调。

每次一想起这样一个男人,怀里搂着一个如她般美丽的女人,说一句“小姐,一百五?”,她就想笑。这巨大的反差萌让她忍俊不禁,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小姐,你想干啥呢?”男人又问道,嘴上的烟灰抖了两下,还是没掉下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昏黄的路灯透过雨帘把光撒在窗户上,和酒吧里的暗红色灯光互相辉映,照得两个人的脸都有些红润。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但这是梦里,梦里的空间是折叠的,梦里的时间是螺旋的。梦里永恒般的凝固,在现实里不过一瞬。它们之间在时间上唯一的线性关联,就是生物电在脑神经中的传递速度,也就是潜意识调取记忆所消耗掉的现实时间。

啊,数到三,真正的他就要进来了。可不能让他看见这个啊!要是被他看见就太丢人了!

还有三秒,也许是两秒,他就会进来了。那就再等一秒吧,一秒后,我就换个梦境,现在就再听他讲一句“小姐,一百五”吧!

她这样想着。

然后,她听见他说:

“小姐,我已经数到三了。”

他弯着腰托着她斜倚的身子,脸对着她的脸,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那半截烟灰还在摇摇欲坠,却始终掉不下来。

420、天上是海

苏蕙兰吓了一跳,就像考试时正在翻小纸条的考生,一抬头发现监考老师就站在自己面前。她惊慌失措地直起身,整个梦境空间因为慌乱而变得极不稳定。她想到要换个场景,又一时拿不定主意该换什么样的,混乱的思维让记忆提取也变得同样混乱,梦境像闪回的无序的电影片段,一会儿是咖啡馆,一会儿是大海,一会儿又是教室……

但在这些变换的场景中间,总是间杂地出现酒吧昏暗的角落和窗外淅沥的雨。

人的意识就是这样奇怪,你越是害怕,越是不想去想一件事情,就越是会想起它。

“喂!别再变来变去了,头都晕啦!”青木说。

被他这样一说,苏蕙兰急忙把场面定住,就像一直在跳台的电视,按了一下遥控,就定格在了某个频道上。

咦,怎么又回到了酒吧啊!苏蕙兰知道不能再变了,再变就更要被他笑了!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想掩饰自己的心思,可是潜意识的世界里是根本掩饰不住的,尤其是面对青木这样的精神高手。她的慌乱和紧张,以及一些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的念头,在梦境里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和空间里的别的东西组合在一起,让这个梦变得有点奇怪。

“就这样进来的啊!”青木说。

“可是——”苏蕙兰咬着嘴唇,像个被父母看了所在抽屉里的日记的孩子一样委屈,“不是说好了数到三吗?”

“我是数到三了呀!”

“怎么可能?”

“你只说让我数到三,又没规定我数多快,也没规定我是用嘴巴数还是用心数啊,所以我就心里123一下就过来了。”

“啊?还可以这样!”苏蕙兰想说他赖皮,可是想想的确是自己没说清楚,“可是你进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进来当然会有精神扰动,以你的能力不难发现,但是……”青木指了指自己,“你梦到我了啊!”

苏蕙兰恍然大悟,是啊,自己主动梦到人家了,还是这样一副场景,真是丢死人了!不过他看青木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没多想别的,慌乱的心也就慢慢镇定下来。

她的精神力本就强大,尤其是控制的精微程度,连青木都是十分佩服的。所以当她稳定下来以后,一切都像云烟一样过去了。

“你借我的梦做什么?现在可以做了。”她说。

青木一拍脑袋,“哎哟,被你这么一弄,差点忘了!”

苏蕙兰斜睨了他一眼,心说我弄什么了呀,明明是你进来都不打招呼好不好!她这么想了,在潜意识梦境里当然就表达出来了。

青木却没有再和她的潜意识进行交流,而是呼唤了一声煤老板。当然,这不是真的呼叫,而是一个潜意识的念头,但在梦境里,从苏蕙兰的角度,就好像他用很大的声音呼叫了一声煤老板一样。

这意味着他这一个念头消耗的精神力是极大的,苏蕙兰也感觉到了这股精神力在自己的梦境空间里的震荡,就像整个空间被一股力量充斥着要膨胀开来一样。

她不明白这有什么用,难道这样的念头能冲破时空的束缚,传递给煤老板?难道他们能这样进行远距离的、甚至不同时空的对话?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苏蕙兰始料未及。

一只鸟的影子映在被雨水打湿的昏黄的玻璃上,然后,漆黑的鸟头就穿过玻璃钻了进来,咕噜噜转动着眼睛,呱呱叫了两声,说:“哇哦,这是哪儿?酒吧!哦喔,是如花酒吧吗?怎么感觉有点不一样……额……”

它就这样叨叨着进来了,浑身湿透。

“喂,这只是一个梦,你不用这么逼真吧,好像真的被窗外的雨淋了一样。”青木说。

“呱呱,我不是被雨淋了,我是掉海里了,成了落汤鸡,哦不,落汤乌鸦!”煤老板跳着脚叫道,“你不知道海水有多咸!不知道我有多苦!你居然还有心思在梦里泡妞!……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们这对……奸夫**!奸——夫**呱!”

青木奇道:“掉海里了?死没死?”

“还没死呱!”乌鸦说,“别指望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们这对奸……”

青木打断他说:“行了,别扯淡了,虽然是在梦里,浪费时间也是可耻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鸦这才说:“哦,我们遇到了你说的那个家伙,就是手里拿根棍儿的老头儿。他的精神力很强,强强强强强,太他妈呱的强了!他就那么一招手,我就感觉脑子被抽空了一样。呱呱,你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还好我激灵,我飞得快呀,我就一个劲儿的往天上飞呀飞呀,一直飞到了云上,我就不信你他妈呱的精神力还能覆盖到天上去!但是,我他妈呱的怎么也想不到,天上居然是海!”

“……?”青木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奇怪的鬼地方,我当时还他妈呱的以为自己已经着了老头儿的道儿了,是在他的梦里了。但当我一头扎进海里的时候,差点没把我呛死,我就知道我不是在他的梦里了。”乌鸦说。

“你能不能再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天上是海?”青木说。

“哦,你的脑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乌鸦抱怨道,看了眼苏蕙兰,嘀咕了一句,“男人要保持智商,应该远离漂亮女人!”

苏蕙兰瞪了它一眼。

乌鸦假装没瞧见,晃了晃脑袋,说:“我飞到天上以后,就想尝试俯瞰整个岛屿,之前虽然飞来飞去很多次了,但因为要执行任务,没有飞得很高,也可能是以前飞的时候没注意,没想到,或者没看清,反正我这回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我该看一看整个岛的全貌,兴许能发现点秘密什么的。”

“结果呢,看到了吗?”

“没有,根本看不到全貌!呱呱……我飞得再高也没有用,看到的也就比我站在树枝上看到的要多点,我感觉自己不像在一个岛上,而是在辽阔的高原,额……这么说可能会误导你们,让你们以为这个岛真的很大,对不对?”

看见青木和苏蕙兰点头,乌鸦得意地呱呱笑了,“这难以置信对吗?不过我接下来要说的,更加难以置信,如果不是亲眼见到,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你能不能一口气说完!”连苏蕙兰都被它老太太讲故事一样的节奏弄得着急了。

“哇哦,这么惊险的经历怎么能平铺直叙,难道不应该有点激情,讲得一波三折吗?……额,好吧好吧,我还是讲快一点。通常情况下,飞得越高,地面上的东西在视野里会变得越小,对吗?”

青木和苏蕙兰无奈的再次点头。

乌鸦继续说:“嗯,我飞上天空的时候,没有看到岛的全貌,但我看到了岛中心的那个大湖,可奇怪的是,我飞得越高,那个湖在我眼里就变得越大。它越变大,我就越飞高,我飞得越高,它就变得越大,直到它变成了大海……

那时候,我已经穿过了至少两层云,连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我都担心会不会有航班经过,把我吸进发动机里。然而,我却就一头撞进了海里。没错,就是天上的海里!”

421、强到不可思议

“那你现在在哪儿?”青木问道。

“现在?哦,我不太确定,可能在海边,也可能在湖边,因为我能听到潮汐的声音。”乌鸦说道。

苏蕙兰说:“那你还不赶紧回来?”

青木说:“他怕黑。”

乌鸦急道:“什么,哦不,不不不,我不怕黑,像我这样的鸟儿,怎么能怕黑呢!只是太黑了,飞起来不怎么方便,我可不是猫头鹰。不过我怀疑这地方连猫头鹰也看不见,不信你们让酣然来试试。实在太黑了呱,天上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一颗。我都怀疑这里不是地球!”

“不是地球?!”青木的眉头跳了一下。

“不然怎么解释?”乌鸦叫道,“哦天哪呱,我不会是穿越了吧?这里会不会到处都是丧尸?或者这是个斗气的世界?我该去找块石头测试一下,”他说着翅膀一挥,大叫,“煤老板——斗之力,三百段!呱呱呱……”

青木不理会自嗨中的乌鸦,看向苏蕙兰:“这是怎么回事?”

苏蕙兰说:“天上是海,这和我们之前推测的封闭空间不矛盾,煤老板感觉自己是在往上飞,但其实可能只是在空间的一个平滑的扭曲面上,湖和海也因为这个扭曲而成为一体,或者说大海就是因为这种扭曲而变成了岛上的一个湖。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无法解释一些特殊现象,比如为什么天上有云,为什么晚上看不见一点儿光,照理说,除非阴云密布风暴将临,不然海岛上的星空是很明亮的。”

“会不会空间扭曲导致星光照不进来?”

“那白天为什么能看到太阳?”

青木有点担心,交待煤老板:“不管怎么样,你别乱动,熬到天亮再说。”

苏蕙兰突然问道:“酣然和佩特鲁呢?”

“酣然?哦,那只傻猫不会没回来吧?”乌鸦大叫道。

青木和苏蕙兰的沉默证实了他的猜测,他沉默起来,然后自责地嘀咕起来:“我当时怎么能丢下她呢!不该丢下她的!不不不,傻猫不会有事的,我提醒他们了,那个老头儿不好惹,我叫他们跑,我看见红胡子还扔了一颗手雷。傻猫虽然有点肥,但跑起来还是很快的,不会有事的……你们说,她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青木说:“但愿野人不吃猫肉。”

“不!”乌鸦跳起来,急得团团转,“我要去找她,她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你最好别做傻事!”青木警告道。

乌鸦定定地看着他,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出现分歧。

苏蕙兰说:“也许真的没事,只是天太黑了,等天亮了可能就回来了。”

青木也希望如此,但他知道,这可能性很小。佩特鲁扔手榴弹的时候,天还亮着,那时候他正背着打晕的活野人往回走。后来就再没听到枪声,野人的呼啸声也消失了,说明他们停止了追捕。

“那个老头到底有多强?你和酣然加起来都顶不住吗?”青木问道。

煤老板说:“我不确定,我只看到他挥了一下手里的棍子,那是你说的那种带弯钩的权杖,我就感觉到精神力四面八方涌来了,就像被海水淹没了一样,我刚才掉进海里就是这种感觉,我差点以为还在他的梦里。”

“这不像是精神攻击啊!”青木陷入了沉思。

最有效的精神攻击方法肯定不是这样的。要让精神力如潮水一般涌出,给对方的意识体以压迫感,青木也能做到,但这样做消耗太大,根本不可能持久,而且效果还不一定好。最有效的方式应该是如赵鹏程梦里那把手术刀一样,把精神力凝聚起来,这样对意识体的伤害才是最大的。当然,如果本身精神强度相差很大,那就直接无所谓了,催眠控制,花样百出,想怎么玩都可以,这也是青木最常用的方法。

在潜意识状态下,苏蕙兰看到了青木的思维,她的想法和他差不多。这不像是精神攻击,如果是的话,要么这个老巫师精神力强到不可思议,根本不在乎浪费,要么就是他不懂得更精微的控制方法。

“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青木说。

“什么?”

“巫师只是在调动这个岛上固有的精神能量,而不是他自己的意识所拥有的能量。”

“塔卜?”

“精神能量本应为意识所有,塔卜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你是说,塔卜有可能是一个沉睡的意识,而岛上的巫师可以和它进行沟通?”

“或许有什么控制它的机关,如果塔卜是活的,那就有点恐怖了。”

苏蕙兰点点头:“现在猜再多也没用,我们必须想一下对策。如果他们可以调动全岛的能量,我们……”

她觉得是无法对抗的。一个人的精神力可以通过一定的方法锻炼变强,但再强又能强到哪儿去?这个岛上的能量源源不断,覆盖到每一个角落,这个空间的扭曲封闭和岛上的精神能量一定有关系。

人的寿命只有几十年而已,除非真有活了几千年的怪物,否则怎么可能和这样强大的能量场对抗。

不知道囚禁在罪恶之城的南柯大师怎么样?她的父亲说南柯大师很可能已经脱离了**的束缚,变成了纯意识体。她觉得不可思议,也不太相信,因为那天父亲喝了很多酒。

她又看了一眼青木,眼前这个男人也是个迷,让她至今看不透。

“先不管了。”青木说,“现在我们出去看看我抓回来那个家伙有没有做梦,如果不做梦的话,就把他弄醒,总有办法催眠的,他们的意识不可能对精神扰动完全屏蔽。”

苏蕙兰说:“也好,你搞回来的那些草是不是解药也需要确认一下,安德森最多撑到天亮,越早治越有希望康复。”

一旁的乌鸦叫道:“嘿嘿,你们商量完了,我怎么办?还有酣然怎么办?”

青木说:“你明天天一亮就回来,我们三个不要分开,一旦遇到强精神对抗,三个人在一起总好一点。天亮以后我们去救人,酣然,佩特鲁,还有拉里夫人,只要还活着的,都要救出来!”

他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股决绝的狠劲,和一向来的懒散不同,就像忽然换了个人一样。

乌鸦看他们的样子是要退出梦境了,急道:“等等,等等,万一我现在真的不在地球上呢?我回不来怎么办?”

“不会的,你要是不在地球上,那说明我们都不在地球上。”青木说。

422、克莱因瓶

青木退出苏蕙兰梦境的时候,地上昏迷的野人刚好醒来。

实际上,他们在梦里的时间很短,至少在爱丽丝看来,那不过就是一瞬间。她听见他们说了一些关于谁进谁的梦里之类的莫名其妙的话,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好奇地在一旁看着。

接着,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大约有两三秒钟的时间,山洞里陷入了静默,连空间都仿佛凝固了。爱丽丝看见青木和苏蕙兰相互凝视,一动不动,就像两尊蜡像。她感到一阵寒意,连忙站起来往火堆里添加了一些枯枝。

这时候,躺在地上的野人醒了,睁开的眼里充满了愤怒。他翻了个身,一把抓住了正在火堆旁添柴的爱丽丝的脚。

爱丽丝吓得惊叫起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听见嘭一声响,正打算爬起来的野人突然就飞了出去,身体撞在山洞的石壁上,又滚落下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爬不起来了。

她看见刚才蜡像般的青木抬起了一只脚,脚上的趿拉板还在那里晃啊晃的。

苏蕙兰走过来抱住惊魂未定的爱丽丝,亲吻她的脸颊,安慰道:“没事的,爱丽丝,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

“我没事。”爱丽丝的嘴唇发白,身体涩涩发抖。

野人刚刚握住她的脚脖子的那一刹那,那股散发着狐臭的野性的味道让她一下子产生了极度的恐慌。她想起了拉里夫人,心脏就像被人揪住了一样难受,紧接着便升起了愤怒和仇恨。

她紧紧盯着躺在地上呻吟的野人,眼中快要冒出火来。

苏蕙兰感觉到了爱丽丝身体的颤抖,那是发自心底的怒意。她鼓励道:“去吧。”

爱丽丝绷着脸,走过去在野人身上用力踢了一脚,骂道:“禽兽!畜生!”

地上的野人爬起来,像被困住的野兽,狠狠地扑向爱丽丝。

又是嘭一声响,野人飞出去撞到了墙壁上,滚落下来。

不知何时,青木已经挡在爱丽丝面前。他的右脚抬起,趿拉板在脚上晃着。

这一脚踢得比刚才那一脚还重,野人挣扎了两下,鲜血吐了一地。

爱丽丝的胆气壮了起来,又走过去,狠狠一脚踢在野人裆里。那个野人本来就已经受了重创,结果这一下更是要了老命,疼得他呲牙咧嘴,却没有反抗之力。

爱丽丝的面容变得狰狞起来,又踢又打,又扑上去用指甲拼命地挠野人的脸,嘴里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却听不清叫的是什么。

野人被她抓得遍体鳞伤,脸上和胸口到处都是血痕。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愤怒和不甘,慢慢变成了恐惧。

爱丽丝的状态接近疯狂,连青木看了身上都冒凉气。他朝苏蕙兰使了个眼色:“差不多了,别把人弄死了。”

苏蕙兰上去拉了一把爱丽丝却没拉开,爱丽丝还在那里疯狂的抓挠和撕扯,甚至用嘴去咬,仿佛要把拉里夫人受过的苦难都从这野人身上报复回去。

苏蕙兰不得已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不停地说:“爱丽丝!爱丽丝!住手,爱丽丝!不能打死他,他还有用,我们还要救安德森!”

爱丽丝听到安德森的名字才停下手,坐在地上愣了半天。她转过身,朝安德森看了一眼,然后扑在苏蕙兰的怀里嘤嘤哭泣。

野人还活着,爱丽丝并没有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真正的重伤还是青木给他的那几脚,看样子断掉的骨头不少。

等爱丽丝的情绪平复了,青木和苏蕙兰开始着手研究如何催眠野人。

岛上的天然精神力场依然存在,但在这里待了一整天之后,青木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十分适应这个能量场的存在,就像藏区的人乍离高原会醉痒,但只要住上几日,就会习惯平原上富氧的空气。

苏蕙兰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她说:“催眠对岛民无效的原因是他们适应了岛上的强精神力场,意识对精神力的干扰不敏感,就像细菌对药物的耐受性一样,青霉素打多了就不灵了。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岛上的精神立场和我们的精神力是不是同一种东西,但我想,本质上来说是一样的,顶多就是氨苄西林和阿莫西林的区别。当他们对氨苄西林耐受以后,我们对他们使用阿莫西林自然也无效了。”

青木虽然觉得苏蕙兰这个比喻有问题,比如精神力和抗生素的原理完全不同,没有任何可比性,但他理解苏蕙兰想要表达的意思,并承认目前的困境的确如此。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就凭他们两个,加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爱丽丝和受伤的安德森,就算乌鸦回来,佩特鲁和酣然也都没事,他们恐怕也很难脱离危险,更别说救出拉里夫人了。

他感受着无处不在的精神力场,思考了一会儿,说:

“你说过这里是一个被水包围的封闭空间是吗?”

苏蕙兰说:“不是被水包围,而是一个……克莱因瓶子。”

“克莱因瓶子?”青木记得梅教授提起过这玩意儿。

“这是著名数学家菲立克斯·克莱因在1882年发现的。”苏蕙兰解释道,“你可以想象一个瓶子——花瓶、酒瓶什么的,任何瓶子都行,只要是有瓶底,有瓶口的正常瓶子。先在瓶子的底部挖一个洞,然后延长瓶子的颈部,想象瓶颈如水管一样柔软,把它弯曲,把瓶口从瓶身的任意位置塞进瓶子内部,然后和底部的洞相连接。这样就完成了一个克莱因瓶。

仔细想象这个瓶子,它的瓶口和瓶底连起来了,因此它是封闭的。但从瓶身的任何一点出发,都可以到达瓶身内外表面上的任何一点。也就是说,它没有内外之分。一个封闭的瓶子,却没有内外之分。把一只虫子装进这个瓶子里,它不需要穿墙术就可以轻易爬出来

当然,克莱因瓶子实际上是一个在四维空间中才能真正表现出来的曲面。我刚才是从三维的角度来描述的,克莱因也是用三维的视角来描述,但他真正描述的是一个四维的东西。在三维空间里,它的瓶颈需要穿过瓶身的表面进入瓶子的内部,也就是说,瓶子本身所占据的三维空间当中的位置被自己的另一部分占据了。

但如果有另一个维度存在的时候,它就不需要穿过自己的身体,而是通过第四个维度让瓶口和瓶底相连。但我们需要把它表现在我们生活的三维空间中,所以只好将就点,让它看起来是自己和自己相交一样。”

“你是说这座岛是一个克莱因瓶?”青木问道。

苏蕙兰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向上翻的动作,说:

“岛外的海看起来是一个平面,但其实是一个扭曲的空间,你可以理解成是向上翻卷起来的,就像一个瓶子的瓶身。岛屿就是瓶底,岛上的湖就是在瓶底挖的洞。海洋构成的瓶身在天上慢慢合拢成瓶颈,穿过第四个维度和瓶底的洞,也就是岛上的湖相连。这就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克莱因瓶。

这也是为什么爱丽丝他们出海会回到湖里的原因,在克莱因瓶里,内外是相通的,是一种无定向性的平面,而关键就是瓶底那个洞,就是岛上的这个湖,它即是瓶底,也是瓶口。”

423、意识惊涛

关于克莱因瓶,青木曾经在实验室和梅教授探讨高维度空间的时候听教授提起过,但他当时没在意,所以只记得这么个东西,却从没有想象过它具体是什么样的。现在经苏蕙兰这么一说,他才在脑子里形成了比较具象的概念。

“要凭空想象这件东西可不容易啊,我脑子都乱成麻了呢!”青木点上一根烟,眯起眼睛,想象着那个无内无外的瓶子,想着想着就成了一把夜壶的样子。

苏蕙兰笑道:“实际上在三维空间里模拟出来的克莱因瓶是不完美的,因为瓶颈需要穿过瓶身,这样会造成一部分三维空间重叠。克莱因瓶比莫比乌斯带更难想象,因为需要把两条莫比乌斯带粘合在一起才能得到一个克莱因瓶,而这种粘合必须在四维空间中才能完成。其实最好的方法是到梦里去创造这样一个东西,梦里不受空间限制,只要你的想象力够用。我怀疑当年菲立克斯·克莱因就是在梦里创造了这个东西,然后提出了”

“可是想象力再丰富,也不能突破极限,想出一个从没见过的东西吧?谁见过四维时空呢!”青木说。

“这个不算突破记忆极限,因为它不是真正的四维时空,而是三维和四维之间的一个过度模型,只需要一个虫洞把三维空间的内外连起来就行了。”

苏蕙兰说着看了青木一眼,“瞧你刚才的样子应该是想到了什么,你肯定是知道克莱因瓶的,只是借我的口说出来,告诉我,你有什么主意?”

青木吐出一口烟,白色的烟雾在空气中缓缓散开,轻轻朝前走了两步,趿拉板拖地的声音在山洞里踢踏踢踏地回响。

苏蕙兰突然从他身上感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涌来,毫无征兆地,如潮水般包裹住了她,就像一个男人的手掌,正粗暴地抚摸她的身体。

啊,你要干什么?

苏蕙兰在心里喊,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反抗。她不知道青木为什么要这样做,之前借用她的梦境的时候还温文尔雅的,让她自我催眠,现在怎么就突然这么直接粗暴了,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好像偷袭一样。

脚步声还在响,踢踏踢踏的,像空旷的地下室里的回音。苏蕙兰知道这已经是接近潜意识的边缘了,如果再不反抗,她就会完全进入梦境。除了在很小的时候接受父亲的训练外,她从未被人,尤其是男人催眠过。

这是她第一次和青木的精神力直接接触。

青木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虽然还没有对抗,但她能感觉到这种力量,就像一头强壮的野牛朝你奔袭而来,不需要相撞你也知道那力量可以轻易把你顶飞。

她就在这股力量的漩涡之中,强壮、粗暴、野性……间或还有那么一点特别的温柔……这种感觉很奇特,就像被一个男人抱住了,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啊!

苏蕙兰终于还是抵抗了,在将梦未梦的边缘,建立起了一个精神能量防护罩,把青木的精神力隔绝在潜意识的外面。

她的脸颊还有些潮红,想起刚才的那种感觉,身体竟止不住地微微颤抖,心脏也扑扑地跳个不停。

两股精神力像潮水般卷在一起,汹涌的搅动起来,在这梦境的边缘,在意识的所见中,这里风起云涌、惊涛骇浪,而苏蕙兰的意识体,就像暴风眼中的美丽天使,绰约翩然。

“青木,你要干什么?”苏蕙兰嗔道。

青木叼着烟,笑而不语。

苏蕙兰忽然觉得有些不对。青木的精神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如果正面对抗的话,她的力量还真不一定能抗住,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这种心跳的感觉,究竟有几分抵抗的意志。

然而,她发现青木的精神力虽然源源不断,却并没有全部冲她来,而是在她周围不停的回旋。和他的力量搅在一起的不但有她的精神力,还有另一股力量。

苏蕙兰明白了,那股力量,就是原本就存在于这个岛上的无处不在的精神力,只是因为习惯,她差点已经把它忽略了。

青木用他的精神力,把这股力量从苏蕙兰的周围阻隔开,形成了一个以苏蕙兰为中心的精神真空漩涡。

如果精神力肉眼可见的话,这时候就可以看到在苏蕙兰的身体外围形成了一个由三种颜色液体组成的极速旋转的漩涡。其中最里层的红色是苏蕙兰自己的精神力,中间层的绿色是青木发出的精神力,而最外面的蓝色虽淡,但如大海般无边无际,弥漫于整个空间。

中间的真空区域越来越大,被排开的蓝色骤然变得浓郁起来,就像被空气炸弹排开的海水,达到了水压的极限,然后开始反扑,如风暴中的海浪,一浪一浪地往苏蕙兰所在的真空区域涌去,却被中间的精神屏障阻隔。

蓝色的巨浪拍打在绿色的力墙上,澎湃地粉碎,如炸弹的余烟。

苏蕙兰的意识体能感觉到这种精神力之间的较量,比我们假设的肉眼所见的三色浪潮更直观,也更具有冲击力。

当精神真空区扩展到整个山洞的时候,在意识中感受到的力量对抗已经不是用震憾两个字所能形容的了。

地上的火堆似乎也受到了这股无形能量浪潮的影响,火苗扑扑地往上窜着,仿佛有人在火堆下面拉着风箱。

爱丽丝感到有些恍惚,脑子陷入了短暂的空白,又马上恢复,好像刚刚做了一场噩梦,等她看向旁边昏迷的安德森时,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地上的野人扭动了一下身体,哼哼唧唧地叫起来,大概是碰到了伤骨,很不舒服的样子。

这是苏蕙兰经历过和见识过的最磅礴的精神力较量。岛上那看似平淡却无处不在的精神力场的强度远超乎她的想象,而青木所展现出来的能力也比她过去所认识的更强。

青木双手插在裤兜里,不知是风还是火堆的热气,把他的风衣荡起。嘴上叼着的烟还在燃,半截烟灰轻轻地掉下来,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儿。

处在激荡的能量中心的苏蕙兰越发觉得青木深不可测。这个迷一样的男人啊!你到底在干什么呢?

当青木丢掉手中的烟,懒洋洋地说出下一句话的时候,苏蕙兰终于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现在你可以催眠这个野人了。”他说。

424、加强版的空间盒子

这个山洞并不大,地上点燃的火堆就把整个山洞都照亮了。原本覆盖全岛的精神力场被青木隔离出去,出现了一个以苏蕙兰为中心的精神真空。

苏蕙兰明白了青木的用意,当他把岛上的精神力场隔绝开以后,这里就会变得和没有塔卜的普通地方一样,野人的意识失去精神力场的保护,理论上就可以正常对其实施催眠了。

然而,苏蕙兰此刻的心却紧了起来。她顾不上催眠野人,而是紧张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用颤抖的语气说:“青木,这是怎么回事?”

爱丽丝更是大叫起来:“天哪!发生了什么?我们这是在哪儿?”

青木刚才一直在和塔卜的天然力场抗争,被他排开的精神力在空间周围如潮翻滚,巨浪一次次拍打在他的意识之墙上。他无暇他顾,只专心致志地对付这反扑的力量。

直到苏蕙兰提醒和爱丽丝的叫声,他才注意到这个“精神真空”里的情景:

苏蕙兰面露惊讶,爱丽丝满脸惊恐地张大了嘴,安德森和野人都躺在地上。可是——

大地不见了!

刚才还在燃烧的火堆不见了!

山洞也不见了!

整个空间里闪着一片白光,就好像深秋的浓雾,所有的东西都被雾气笼罩,什么也看不见了。

只剩下人。

除了青木以外,其他人都目睹了整个山洞消失的过程。石壁、土地、火堆……所有的东西,都在慢慢变淡,直到最后消失,就像被从视网膜上缓缓抹去了一样。

可奇怪的是,人都在。他们就好像趴在白纸上的二维生物,彼此都能看见对方,却看不见除了他们之外的世界。

所有人都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深深的恐惧。

青木也有些惊讶,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把精神力收回来。

轰——

随着他建立的精神之墙的消失,岛上的天然精神力场迅速填补了真空,仿佛滔天巨浪拍来,砸中了正在迷茫和恐惧中的人们。

一切都回来了。

大地、山洞、燃烧的火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蕙兰惊愣在那里,连爱丽丝昏过去都忘了去扶她一把。

是幻觉吗?不可能!

她是个觉醒者,而且不是一般的觉醒者。她一向对自己的精神力很自信,她相信刚才不是幻觉。没有人能让她出现这样的幻觉,除非有人把她催眠入梦了。

她看着青木张了张嘴,半天才说:“你……做了什么?”

青木无辜地摊开手:“我什么都没干!”

苏蕙兰心头升起一阵寒意。她宁可是被青木催眠了,那样至少一切都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顶多说明青木的精神力比她强很多。而现在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她的理解,她没法解释刚才发生的那一幕。

青木弯腰从地上捡起刚刚扔掉的烟蒂,烟蒂没有燃尽,还在冒烟。

“我敢肯定,这烟是真的!它一直在我嘴上,没有离开过。”他说。

“你是说……”苏蕙兰不是很确定他想要表达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

青木说:“你一定在怀疑,刚才那一瞬间是梦境吧?”

苏蕙兰点点头。

“我差点也这样认为。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只剩下我们,这很像意识体刚刚进入梦境时的黑箱阶段。但问题是,为什么……我们都穿着衣服?还有这根香烟——”

青木用拇指把烟蒂压在中指甲盖上,轻轻一弹,烟蒂带着火星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飞进了火堆里,“它一直就在我嘴上,所有东西都消失的时候,它还在冒烟!”

苏蕙兰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道:“当你把岛上天然存在的精神力场推开的时候,岛上的东西都不见了,而我们和我们自己带来的东西都在……天哪!……难道这个岛根本不存在?一切都是塔卜带给我们的幻觉!?只有我们自己才是真实的?”

这听起来极不合理,却能很好地解释一些原本难以解释的现象。也许根本不存在什么幽灵岛,只是当塔卜的精神力影响到你的时候,你才能看见它们,而一切都是幻觉!所以当青木把精神力场推开的时候,幻觉就消失了。

但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海上起雾的时候?或许还在更早的时候……

她忽然想到了一件极可怕的事情——如果从土布艾岛那时候就开始了……

“佩特鲁!佩特鲁呢?”苏蕙兰惊叫着。

青木重新点上一根烟,吸了两口,摇头道:“假如一切都是假的,那么他是谁?”他指了指地上的野人,又指向昏迷的安德森,“安德森的伤又是怎么来的?”

苏蕙兰有些迷茫了。是啊,刚才她也看见了,当一切都消失的时候,野人还躺在那里,安德森也的确受伤了。

“而且,如果是幻觉或者梦境,当一切还原的时候,我们应该看到本来面貌,比如我们在船上,或者海上,或者还在土布艾岛的山坡上,而不是一片虚无的空间啊!”青木说。

苏蕙兰点点头:“是啊,梦境总有个开始……”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青木刚才说的话,“你说这有点像梦境开始的黑箱阶段?”

青木说:“嗯,这个名字还是梅教授研究空间盒子时起的。因为人进入空间盒子的瞬间,就像刚进入梦境,潜意识已经被唤醒,只是还没有开始调取记忆,这一瞬间就像一个意识的黑箱。”

“那会不会……”

“你是不是想说我们还在空间盒子里?”

“不不不,这……当然……不可能!”苏蕙兰觉得自己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想法太荒谬了。

“也不是不可能啊!”青木却说。

苏蕙兰一惊:“什么?”

青木说:“梅教授做的那两口棺材还没先进到这种程度,不过以后可就难说了。我现在有点担心教授的这个项目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许真是潘多拉的盒子啊!”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梦境指南游戏能够普及,我们当然可以通过空间盒子分辨出哪些是入侵的寄生意识,但玩家也可能会陷入梦境而不自拔。那时候,人类将会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分不清哪个是真实的,那个是虚幻的。”

“两个世界?同时存在?”

“没错,就像我们现在一样。我们既在地球的南太平洋的某个位置,又在你说的那个克莱因瓶里。克莱因瓶啊——”

青木缓缓吐出一口烟,“会不会就是一个加强版的空间盒子呢!”

425、莫比乌斯带

梅以求手里拿着刚刚到手的第二代空间盒子的加强版,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用烟斗轻轻敲击头盔的合金表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像风中的风铃。

“这声音听起来可能会让你觉得它很脆弱,但实际上它足够强壮!”教授兴奋地说,“你把它从实验室楼顶扔下去,也砸不坏它!”

“教授,为什么要用这么高级的材料呢?”梅子青十分不解,“我看到成本表,整个头盔最贵的居然是这个外壳和它的支撑材料!如果使用普通的合金材料,我们至少可以为每个头盔节约三万美元。”

梅以求说:“孩子,不用为钱的事情担心,我们有大笔的资金,并且还在源源不断地增加。”

梅子青固执地说:“可是我们需要尽快推进游戏项目,如果每个头盔五万美元,发展一万个玩家我们就需要投入五亿美元,而我们的目标是十亿用户!”

教授哈哈大笑,坚硬蓬松的头发炸开来,随着他的笑声而震颤着:“可怜的老实孩子,谁告诉你我们要把头盔免费送给玩家了?”

梅子青奇道:“刚开始推广的时候不都是通过免费占领市场的吗?”

“不不,只有垃圾才会免费,真正的好东西是不会免费的!”一旁的边子远说,“很多产品免费是为了挤占对手的生存空间,一旦占领的市场,形成了垄断,就会收取更高的费用,把前期的亏损都赚回来。我们的头盔举世无双,没有竞争对手;我们的游戏举世无双,没有竞争对手。没有竞争对手的东西凭什么要免费呢?”

“但这不是必需品呀!不是必需品,就要花钱培育市场,即使你独一无二,用户也可以选择不用。”梅子青争辩道。

“嗯,鸦片也不是必需品,也从来没有免费过,用户也可以选择不用,并且所有的政府都不鼓励人民使用,可鸦片的销量从来没有让贩卖者担心过。”边子远说。

“鸦片有成瘾性,不算!”

“游戏也有成瘾性。”

“你是说你自己吧,游戏狂人!”

这一点边子远承认,所以不想再争下去。实际上,他也想知道教授为什么用这么贵的材料做头盔,五万美元一副,这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这么贵的价格,的确把大多数普通人拒之门外了。

梅以求乐呵呵地说:“你们知道空间盒子的结构有多复杂吗?我们的第一代产品的造假超过两千万美元。到现在的第二代,体积缩小了那么多,功能却一点儿也不少,甚至还增加了一些。这对材料提出了很高的要求。要知道,空间盒子不仅仅是一个vr头盔,也不仅仅在里面装了几个传感器那么简单。它要承载一个人的意识和全部记忆,去创造一个新世界。游戏玩家的意识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们首先在这个盒子里创造世界,而不是在我们的服务器上。所以盒子承载的信息量大到不可思议,就像我们的人脑一样。”

教授指了指自己的满头蓬松白发的脑袋,“你们知道人脑能存储多大的信息量吗?”

边子远对生物学不是很熟,但因为研究人工智能,所以对大脑和神经中枢有一定了解。他说:“人类大脑的信息存储机制目前并不是很清楚,应该和计算机的存储机制不同。无论是用单个神经元能储存的信息乘以大脑中神经元的数量,还是用人脑神经元的联接模式来表征信息,我们都无法估算出人脑的信息储量。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过哪个人说他的脑子装满了,记不下东西了的情况。”

梅以求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这还只是长时记忆信息。还有遗传信息和基因信息,虽然现在科学无法证实,但我们从不否认它们的存在,甚至认为,它们的信息量比我们一生的记忆更庞大。虽然这些信息存储在哪里一直有争议,但我们的意识要获取它时,总还是要通过大脑来提取,最后也会转化成大脑的长时记忆。”

“所以说,人脑的存储空间是无限的吗?”梅子青好奇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教授肯定地答道,“正因为如此,我们的空间盒子要和人脑匹配,要让意识在这里创造世界,就要能承载人脑能承载的一切。”

“难道空间盒子的容量也是无限的?但这是怎么实现的呢?”

边子远也十分好奇,如果说他的克洛诺斯和人类相比在智能上还有什么差距,那就是信息存储的方式和思维扩展性上。

一个人工智能如果不能脱离计算机的信息处理模式,那它的局限性就很明显——无论存储设备多先进、硬盘变得多小,总有装满的一天,那时候就只能删除旧信息,或者增加新硬件。

梅以求笑道:“知道莫比乌斯带吗?”

“当然知道!”边子远说,“一根纸条扭转180°,再把两头粘起来形成闭环。小时候上课,老师给我们做过趣味实验。”

梅以求说:“信息无限存储的秘密就在这根带子上。莫比乌斯带只有一个面,一只虫子不必翻越纸条的边缘就能爬遍这根纸条原本的两面。”

“这和信息存储有什么关系呢?”梅子青问道。

“我明白了!”边子远打了个响指,“原本我们的信息都记录在纸条的一个面上,但连成莫比乌斯带后,纸条的两面就变成了一个面,这样信息的存储量就翻了一倍。”

梅子青还是不解:“那也只是一倍啊!”

边子远兴奋地说:“不,你忘啦,莫比乌斯带是可以剪开的!小时候我们经常玩,把纸条扭曲后两头连起来,再沿着纸圈的中线剪开,它不会变成两个纸圈,而是会变成一个更大的莫比乌斯带。然后再沿中线剪开,就会变成更更大的莫比乌斯带……”

梅子青毕竟跟着梅以求多年,被边子远这么一说,哪还有不明白的:“啊,我知道了,计算机的二进制信息在空间里是线性的,并不会占据宽度,所以只要把莫比乌斯带无限分割,它就能变得无限长,也就能存储无限的信息啦!”

梅以求很高兴,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的两个学生:“能想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当初汉斯教授提出这个的时候把所有人都惊到了呢!别小看这么一个简单的想法,因为要实现它,涉及到无数需要攻克的难题,尤其是材料学上的。”

“所以才需要使用这么贵重的材料吗?”

“是啊!你们想象一下,要把一根厘米宽的莫比乌斯带无限分割到纳米级别,它将有多长?”

“厘米和纳米相差了一千万倍,即使1厘米分割到几十纳米这个级别,至少也要分割十万次,而每分割一次,莫比乌斯带的长度就会增加一倍,分割十万次,也就是说带子比原来长了整整2的10万次方倍。这……”

边子远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在心里默默算了半天,也没有算出来究竟有多少。

梅以求笑道:“不用算了,这个长度可以环绕整个银河系两圈。”

426、教授的野心

虽然知道很长,但教授说出来以后,梅子青和边子远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难以想象,这个小小的头盔里有一根长度可以环绕整个银河系的带子!

“它是怎么塞进去的?”

“也不难。”教授轻描淡写地说,“反向操作,既然可以对半剪开,当然可以原样拼接。你剪了十万次,就拼十万次,这样它就又变回了一条只有几厘米宽十厘米长的小带子,只不过反向拼接时不可能那么严丝合缝,所以它看起来更像一条肌纤维。”

边子远这才想起当初测试时感受到头盔内衬的舒适感,原来是这种特殊的纳米材料制作出来的肌纤维的感觉。

教授把头盔丢过来,像随意丢一件玩具给自家的孩子一样。边子远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接住,捧在手里时竟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神圣的感觉。

他知道有了这个,克洛诺斯将变得更加完美。

“教授,为什么要叫它‘空间盒子’呢?”边子远捧着头盔看了半天,“无论把它做成什么样,莫比乌斯带都是平面的,记录信息存储也是平面的,而盒子应该是表达一个立体的空间概念。”

梅以求说:“你们大概觉得环绕银河系两圈的长度就够吓人了是吧?”

边子远和梅子青纷纷点头:“难道这还不够?”

梅以求说:“你们对信息长度的理解还是不够直观。也对,你们都没有搞过天体物理,对天文学单位没有概念。银河系很大,但它在宇宙的尺度上其实很小。而我们的梦境指南游戏是要创造世界的,一个完整世界的信息量,不是一条绕银河系几圈的带子能够写下来的。”

“啊?”边子远瞪大了眼睛,指着手上的头盔说,“难道……这里面塞了好多这样的带子?”

梅以求说:“也不多,就两根。”

“两根?”边子远没想明白,“两根和一根不就是翻了一倍吗?就算一根是一个银河系的信息量,也只是变成了两个银河系而已。”

“我知道!”梅子青像个在课堂上抢答的孩子一样举起手来。

空间盒子的研发一直是机密中的机密,只有空间管理委员会的少数成员才知道,连梅子青这个助理都没有机会接触到核心原理,直到第二代产品出来准备量产,她才了解了它的结构和材料。

她大学读的是神经科学,但跟在近乎全才的梅教授身边几年,对各个科学领域也都能融会贯通。不像边子远,再聪明也只是搞计算机的,对于空间物理的知识所知不多。

“两个莫比乌斯环沿着边线拼接起来,就会变成一个克莱因瓶!”

梅子青用手比划了一下,“正常情况下,我们可以用两个相同的圆环拼接出一个表面更宽的环,但莫比乌斯带不行。它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当一个莫比乌斯带形成以后,它的面积就已经固定了,不会再发生变化。要变长只需要把它沿中线剪开,而要变宽,也只能用自己和自己拼接,代价是环的周长会变小。两个一模一样的莫比乌斯带无法拼出一个更宽的带子,当你沿着它们的边把它们拼接起来,就会变成一个克莱因瓶。”

边子远说:“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能够装更多的东西,甚至是无限的!”梅子青说,“克莱因瓶的关键是时空维度上的突破。在三维时空里模拟克莱因瓶的时候,我们看到瓶颈穿过瓶身进入瓶子内部和瓶底相连,但实际上,瓶颈穿过的是一个四维空间,或者一个虫洞,这样瓶身就还是完整的,而不会被瓶颈割裂。整个克莱因瓶和莫比乌斯带一样只有一个面,一只蚂蚁不需要穿过任何物质和空间,也不用翻过任何平面的边缘,就可以爬到瓶子内外表面上的任何一点。”

边子远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两根莫比乌斯带就可以围住一个完整的空间,所以……才叫空间盒子?”

梅以求笑道:“说得不错,我当初看到这个创意的时候,就想到了‘空间盒子’的名字。你看,是不是很贴切?”

“太贴切了!”边子远兴奋地说,“当两根莫比乌斯带围成一个独立空间的时候,我们的玩家就可以在这个空间里创造属于它的世界。而且这个空间盒子的信息存储量做到了真正的无限,因为它无内无外,所有的空间都是它的一部分。信息如水,往一个克莱因瓶子里灌水,是永远灌不满的!”

出于对自己的研究领域的敏感,梅子青的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难道……人脑的信息存储机制,也是一个……克莱因瓶子?”

边子远听到她的话也是一愣,虽然他不是搞生物学的,但他马上想到了克洛诺斯。自从他敲下那行代码,克罗诺所的智慧已经超出他的想象,甚至已经变得不可控。但他并不担心,哪怕有一天反过来,克洛诺斯控制了他,他也心甘情愿。

物竞天择,高等智慧取代低等智慧是必然的趋势,就像哺乳动物取代爬行动物统治地球一样自然。

他只会因此而感到荣光!

他抚摸着手上的“空间盒子”的表面,触手处并非冰凉的金属感,而是带着一点温润的舒适,就像在触摸少女光洁的肌肤。

有了它,有了对人脑的进一步了解,边子远感觉自己已经触到了人工智能的核心。下一步需要做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用做。克洛诺斯就在梦境指南游戏服务器上,只要他带上“空间盒子”进入游戏,就可以让克洛诺斯也进入空间盒子。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克洛诺斯想要进入“上一层”空间,想要进入创造他的上帝所在的世界,还差那么一点点,就像隔着一层窗户纸,明明很容易,却怎么也捅不破。

边子远不自觉的把手指放进了嘴里,蘸了点口水,往前伸去——他感觉已经快要接触到那层窗户纸了……

梅以求饶有趣味的看着捧着头盔发呆的边子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的口边溢出来,缭绕在他那白色的硬胡茬子周围,缓缓地上升,漫过他的面部,和他脑袋周围的一圈爆炸的白发混再一起,远看就像一个白色的穿过了四维空间的克莱因烟雾瓶……

“子青啊,产品生产和游戏发行的准备工作做得怎么样了?”他问道。

梅子青正色道:“首批空间盒子的生产已经安排下去了,fsk和hw公司的生产线都已经准备就绪。bfb集团已经签署了全球发行代理协议,国内则由企鹅集团全权代理。按照计划,我们今年要完成一千万套设备的销售,五年内全球玩家数量达到十亿……”

梅子青如数家珍般汇报着工作计划和进展,其实这些梅以求都清楚,他只是不愿意管理那些细节,钱——那是俗人才要操心的东西。

经过杀猫令、寄生恐慌危机,作为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的首席科学顾问,现在的他的影响力早就不是金钱能够撼动的了。

梦境指南是史上最烧钱的游戏,但他不在乎。只要他想做,就会有源源不断的资金进来。

十亿人……

多么庞大的数字啊!

无论谁,开始听到这个计划的时候,心里都会骂一句:老疯子!

可是梅以求并不满意,他希望这个数字再乘以5,虽然看起来很难。

427、二维生物

苏蕙兰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沉入一片清明之中,然后做了青木刚才做过的事情——把周围的精神力场排开。

她的力量不像青木那么磅礴浩大,但她的控制更精微细腻。她的精神力缓慢而均匀地朝四周扩散,先是把岛上的那股天然精神力从她身上挤开,以她自己为中心隔离出了一个精神真空来。

接着,这个空间慢慢扩散,一直扩散到青木那里,一点点包围住他。

苏蕙兰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在抚摸那个男人。可是那个男人却如云雾中的仙人,让她怎么也看不清真容,即使意识已经穿透他的身体。

当真空完全包住了青木,她就停了下来。因为外围的精神压力随着空间的增大而陡然变大,就像在推一个弹簧推到了底,突然停住,而接下来要承受的,就是它反弹的力量。

如果倾尽全力,她当然还能让这个空间扩得再大一点,但她非常确定自己达不到青木刚才把整个山洞排空的程度。这种四面承压的滋味真不好受,意识体就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直到此刻,苏蕙兰才知道青木有多强,刚才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你的极限究竟在哪儿呢?她看向青木的时候即佩服又好奇。

此刻的真空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炫白,空间消失,只剩下她和青木两个人。地面不见了,地上的石头、树枝和乱草也不见了。火堆正好落在真空边缘上,一半在里,一般在外。在里的一半没了,外面的一半还在燃烧。

青木抽着烟,烟头的火星和白色的烟雾都很明显,但都只剩下轮廓。他整个人像一幅贴在墙上的黑白素描。

苏蕙兰只是为了再次证实一下刚才发生过的事情在这里是不是常态,所以她没有再坚持下去,毕竟顶着外围如潮般的精神压力不好受。

她收回精神力,说:“这不是幻觉,这里的确很古怪啊!”

青木说:“你有没有感觉,刚才我们两个像是二维生物?”

苏蕙兰点头说:“的确,我看你就像在看一幅画。”

青木说:“在你说到克莱因瓶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个特殊的瓶子到底是由什么构成的?”

“之前就说过了啊,克莱因瓶实际上是一个四维空间,它多了一个维度。”

“不不,我不是说空间。我是说瓶子总该由什么材料做的吧,比如玻璃,塑料什么的。”

“哈,怎么可能!”苏蕙兰吐槽道,“玻璃只能烧制出克莱因瓶在三维世界里的视觉模型,但不是真正的克莱因瓶。”

“可是既然它是一个扭曲的空间,总该有什么原因造成的吧?”青木说,“空间扭曲的原因通常有哪些呢?”

苏蕙兰说:“通常就是质量,也就是引力,大质量天体周围的空间会因为引力而扭曲,光在经过其附近时会发生弯曲,黑洞就是最极端的例子。”

“除此以外呢?”

“宇宙很复杂,还有暗能量,暗物质等等不为我们所知的东西。”

“精神力呢?”

“精神力?”苏蕙兰眼睛一亮,“你是说,精神力可以扭曲空间,围成一个克莱因瓶?”

“为什么不能呢?你想想,我们的梦境其实是不受时空限制的,唯一限制梦境世界的规则是我们的记忆。而支撑梦境空间的基础是精神,精神把它围成什么样的空间都可以,记忆只是填充空间的内容,就像这个岛。”

苏蕙兰吓了一跳:“按你这说法,我们现在都在梦里。”

“很有可能啊!只是我搞不清谁这么厉害,能弄出这样一个梦境来。”

青木领教过北野真武布置的群体实景梦,在七十多年后依然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威力,但这个岛上的空间比滇南那个山洞要大得多,也神奇得多,关键还是岛上无处不在的精神力场。

苏蕙兰摇头道:“我觉得不可能,我们在上岛之前,可是在茫茫太平洋上。”

青木吸着烟,忽然吐出两个烟圈。烟圈很圆,在空气中慢慢扩散,然后融合在一起,变成了一团雾。

“克莱因瓶是不是可以分解成两个莫比环?”他不是很肯定地问道,这种以某个科学家名字命名的东西实在很难记忆,而他的记忆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乱,有时候能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有时候又变成一片空白。

“是莫比乌斯带,不是莫比环。”苏蕙兰纠正道,“理论上两个莫比乌斯带就可以拼接成一个克莱因瓶,怎么了?”

青木说:“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假设是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精神力场构成了这个类似克莱因瓶的空间,那么当我们用精神力把力场排开的时候,这个克莱因瓶就被分解了,变成了两条莫比乌斯带。莫比乌斯带是平面的……所以你看我就像是画在墙上的画”

苏蕙兰恍然又惊诧莫名:“因为我们变成了莫比乌斯带上的二维生物?这……也太恐怖了吧!”

青木说:“可能我们看到的是我们在二维平面上的三维投影,或者看到的只是我们的意识投影。”

“那……我们的**呢?”苏蕙兰问道。

“不知道。”青木摇头。

从学识上来说,苏蕙兰是正宗的教授,科学素养要强过青木很多,只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科学素养越高越容易不自信,反而青木可以胡思乱想而不会有亵渎神圣科学的罪恶感。而且,接触了这么长时间,苏蕙兰已经认识到青木的能力,人天生都有对强者的依赖性,尤其面对未知的恐惧时。

当青木说出了一个十分荒诞但细想又很合理的解释的时候,苏蕙兰的理性渐渐恢复了。她一边思考,一边说:

“丘奇船长的日记里写到探索号曾经在海上迷航,他们先遭遇了一场大雾,然后就一直在海上航行……他们可能也和我们一样进入了一个克莱因瓶子里,只不过一直在瓶身的曲面上打转,所以他们一直在海里,找不到靠岸的地方,甚至可能沿着瓶颈穿过了四维的虫洞,来到了几个月以后的圣诞节。”

“瓶身的曲面?”青木抬起头,眼光仿佛穿过了山洞顶端被火光照亮的暗褐色石头,看到了一个矗立在太平洋上虚空中的大瓶子,“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在我们头顶咯?嗯……煤老板朝上飞,也是一头撞上了瓶肚子,然后沿着瓶颈滑落到了瓶底——那个湖里!那它怎么没去几个月以后?”

苏蕙兰说:“它未必穿过虫洞,只是沿着瓶面滑下来了而已,而且四维空间对应三维时空的位置又不是固定的,每一次穿越落到的时空点都可能不同。”

“哦,我本来还在想是不是可以时空穿梭把船上的人都救回来呢!”青木叹息道。

“这当然不可能!”苏蕙兰十分肯定地说,“平行宇宙不可能重叠,你救回来的一定不是这个世界。”

青木也觉得挺荒诞,虽然他不太认同平行宇宙观,却也不再想救整条船的问题。

“可是,总要把拉里夫人救出来吧!”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语气懒洋洋的,却透着不容否定的坚决。

428、野人部落

要救拉里夫人,最重要的是要先弄清楚岛上的情况和野人的实力。煤老板遇到的那个老头到底有多强?岛上的精神力场究竟是怎么形成的?这些不搞清楚,很可能连离开这个岛都成问题,更不要说救人了。

青木来南太平洋原本是想要和科恩面对面碰一下的,没想到梦想会的喽啰都还没碰到,自己就先陷入了一场荒岛求生的危机当中。

“我们再分析一下——”苏蕙兰说道,“这里的精神力场是动态的,所以这个克莱因瓶具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当我们把力场排开的时候,被我们隔离的精神真空变回了莫比乌斯带的二维平面,而隔离区外依然是三维世界……,隔离出来的精神真空空间越大,这个克莱因瓶的缺口就越大,它就越不容易自我修复。”

青木说:“你是想说把全岛的精神力都推开它就会消失吗?这太难了,你刚才也试过了,根本做不到。就算我们两个加起来,也不见得能弄出一个操场大小的空间来,而这个岛的面积可能有三四十平方公里,很可能还不止一个岛。”

苏蕙兰说:“不,不用这样。你仔细想想我们是怎么进来的?起雾的时候对不对?所以起雾的时候,克莱因瓶一定被某种力量割裂开了。我们只要在起雾的时候找到它的缺口,就能把这个力场整个儿的破坏掉。那时候,也许所有的问题都解决啦!”

青木觉得没有苏蕙兰说的那么简单,但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是要找到这个缺口或者说空间的裂缝也很难,首先要等到雾起,然后用精神力探查全岛的每一寸地方。

“好吧,等明天煤老板回来,我们一起去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前提是,明天要起雾。”他说。

苏蕙兰表示同意,有些地方也只有靠乌鸦飞过去查探,而且岛上起雾的时间不长,靠两条腿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是不可能走遍全岛的。

“那么现在做什么呢?”苏蕙兰看着青木说,她已经不自觉地把计划和决定权交出去了。

青木说:“还是像刚才一样,我来挤开岛上的精神力场,你试试看能不能催眠那个野人。如果行的话,接下来我们就要长期配合了,也不知道这岛上有多少野人。”

苏蕙兰这才想起青木用精神力和岛上的精神力场对抗原本就是为了腾出空间来催眠野人用的,却因为意外发现而讨论了半天克莱因瓶的问题,不禁哑然失笑。

“你别忘了,如果催眠成功,搞清楚两个问题,一是这解药对不对,怎么用?二是他们的老窝在哪里,有多少人。”青木补充道。

“催眠后你不进来吗?”苏蕙兰问道。

“这精神力场很诡异,我不想分心。”青木说。

苏蕙兰刚才已经感受过那股极强的反扑之力,便不再多说,走到野人旁边,做好了催眠的准备。

地上的野人没有昏迷,只是被青木踢了两脚,受伤有点重。断掉的骨头让他无法动弹,只能睁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两个一直在那里啰哩啰嗦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的陌生人。

野人的眼中流露出刻骨的仇恨,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苏蕙兰和青木此刻已经死上无数次了。

苏蕙兰觉得不寒而栗,明明是这些野人茹毛饮血,杀人吃人,还糟蹋了拉里夫人啊!

也许对这些被他们称之为野人的岛民来说,他们才是不折不扣的入侵者吧!

这时候,青木的精神力已经散开。他这次没把空间开得太大,只把苏蕙兰和野人包裹进去。

苏蕙兰原本对于是否能顺利催眠野人存有一丝疑虑,不过一试之下,居然非常成功。

当岛上的精神力场被青木隔开以后,野人的意识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就像水里的鱼儿突然被捞到了陆地上一样慌张。

不知是严重的伤势削弱了他的意志力,还是失去精神力场的仰仗后,意识彻底放弃了抵抗,苏蕙兰甚至没用上她拿手的香眠,就让野人进入了梦乡。

她看见野人划着一个独木舟在一个大湖里,手上拿着鱼叉,眼睛很贼地盯着湖面。没多久,水中隐约浮起一丝青影,野人眼疾手快,手中的鱼叉就刺了出去,一条大鱼被他叉了上来。

这条鱼很大,足足有一人多高,被鱼叉叉住后犹自在不停的扭跳,但野人却如屹立在山上的山神般岿然不动。

苏蕙兰知道这是梦中的夸张,实际上这么大的鱼不可能凭单人用鱼叉捕杀,但这至少说明一点,捕鱼是岛民维生的手段之一,而且他们就在这个湖里捕鱼。

如果克莱因瓶的推论成立,那么这个湖实际上是连接着大海的,或者就是大海的一部分,所以湖里的鱼足够多,出现大鱼也不奇怪。

但湖毕竟是湖,面积就这么大,所以争夺湖的生存资源可能是这里不同岛屿和部落间战斗的主要原因。至于这个空间里究竟有多少个岛,恐怕连岛上的野人们自己也未必清楚。

苏蕙兰的首要任务是要知道青木带回来的那些草是不是解药以及如何使用,在梦境里虽然能依靠强大的精神力直接挟持梦者的潜意识去搜索记忆,但这样做消耗极大,且容易引起反抗,而且人的记忆信息量极其庞大,要从无序的信息库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十分困难,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引导,通过记忆链把有效信息带出来。

苏蕙兰信念一动,手中就多了一支箭,箭头装着她在溪流中踩到过的那种白色贝壳磨成的箭镞,只是贝壳的表面被染成了红色。

这支箭随着她的精神力,嗖一下就飞了过去,带着夸张的呼啸的声音,正中船上叉鱼的野人的肋下。那里正是他被青木踢断的肋骨的位置。

野人被箭射中,梦境马上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尸横遍野的战场,地上到处都是尸体。他坐在满地尸首间,从肋下拔出箭头,黑色的血水汩汩流出。

他艰难的爬起来,踉跄着朝前走去。前方出现一颗赤红色的大树,树下的地上长满了野草,其中有一些并不怎么显眼的白色的小花。

野人把小花连根拔起,先把花瓣塞进嘴里,吞了下去,然后又把茎叶放嘴里嚼烂,吐出来敷在伤口之上。原本胸口那一片乌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很快恢复了原样。

远处响起了呜哩呜哩的啸声,野人脸上露出了笑容,站起来朝着一座高山走去。他来到山下一片平坦的大峡谷,一条垂直的瀑布从山上落下,在峡谷中汇聚成河,沿河两岸有许多木屋,几道炊烟袅袅升起。

苏蕙兰知道,那里就是野人部落了。

令她惊奇的是,那条河一直通到野人刚才捕鱼的湖,然而河水却不是由峡谷流向湖里,而是从湖里反流向峡谷的。

仔细再看,山上的瀑布竟也是从下往上倒流的,而瀑布之上,居然又是一个烟雾迷蒙的大湖。

429、偷体温的贼

野人的梦境没有坚持多久,苏蕙兰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精神力正在极速消耗。说实话,这个梦境空间的确是显得有点大的,虽然苏蕙兰帮他支撑了一部分,但主要还是野人自己开拓的梦。虽然岛上的野人的精神力天生比较强,但要维持这么大的梦境显然不够。

通常情况下,人的意识出于自我保护,不会开拓出一个自己支撑不住的空间,就像人为了保护肌肉和骨骼,大脑不会让我们发挥出肌肉的极限力量。

苏蕙兰不明白这个野人的梦境为什么这么大,不过现在既然支撑不住了,她也不愿意帮他硬撑下去,反正已经知道了解药的用法和他们部落的位置。

她退出野人的梦,在一片空白的空间里看见如贴在墙上的剪影一般的青木。

青木收起精神力,问道:“怎么样,事儿办完了?”

苏蕙兰点点头说:“办完了。”

她把梦境中所见告诉了青木。青木皱起眉头,想象着那条倒流的瀑布、河流两端的湖,这又是一个空间奇迹。

这些家伙到底见过什么样的世界啊!他觉得有点头大,先是女野人梦里的湖海一体,现在又是江河倒流。

“不会是真的吧?”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

苏蕙兰说:“真不真,要看到了才知道。他们的部落肯定有条河,还有一条瀑布。我们先到岛心的湖边去找河,沿着河上去,应该可以找到瀑布。你说会不会就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条小溪?”

青木说:“有可能,天亮以后等煤老板回来,一起去找找,现在先救安德森。”

他们唤醒了爱丽丝。

爱丽丝悠悠地醒来,迷茫地看着青木和苏蕙兰,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是由于她刚才受到精神力的强烈冲击而造成的。

苏蕙兰用精神力安抚了一会儿,她就恢复了。青木把采来的白花给她,告诉他使用的方法。

爱丽丝听说安德森有救了,高兴地哭起来。她一个劲儿地感谢青木和苏蕙兰,用力擦拭眼角流下来的热泪。

她把手里的白花一朵一朵摘下来,把茎叶放进嘴里嚼烂,然后吐出来敷在安德森腿上的伤口上。又把小花塞进安德森的嘴里,用矿泉水喂他。

可是安德森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连张开嘴巴都困难,也不知道吞咽。

爱丽丝只好把花也嚼烂,又含了一口水,俯下身去,嘴巴贴在安德森的嘴上,一点一点的把口中的花泥和水灌入安德森的口中,同时伸出舌头轻轻地在安德森的嘴里搅动。

安德森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舌头也开始动起来,配合着将混着爱丽丝唾液的花和水吞了下去。

后半夜的时候,安德森醒了。他的烧已经退了,原本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青木用刀在他的腿上又放了两次血,皮肤上淤积的黑血淡了很多,敷着草药的伤口有些溃烂,但明显在好转。

“谢谢你们!”安德森看上去有些虚弱。

“不用谢我们,你应该谢谢爱丽丝。”苏蕙兰笑着说。

安德森扭头去看爱丽丝,看见她眼角还未完全干掉的泪痕。他的眼里也湿润了,随着晶莹的泪珠,迸发出一些炽热的东西,和爱丽丝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就像两片集满了正负离子相撞的云,闪电崩裂而出,如蛛网般爬满了他们的眼睛和内心,爱的光芒照亮了黑夜,黯淡了地上的篝火,温暖充斥着整个洞穴。

“爱丽丝!”安德森轻柔地叫道。

“什么?”爱丽丝脸上忽然露出一丝娇羞。

“我这一生,除了钓鱼,从来没爱过别的什么。我曾经做梦钓到一头蓝鲸,骑着它环游世界。从今以后,除了鱼竿,我的生命中又多了一样东西。爱丽丝,我希望你能陪着我一起——”安德森握住爱丽丝的手,“在黄昏的马尔代夫珊瑚岛上看日落,在清晨的夏威夷海滩上看日出,在阿拉斯加的冰窟窿里,在北海道的雪崖间,假如我真的钓到一头蓝鲸,我们就一起骑着它环游世界!”

爱丽丝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整个山洞里一片沉寂,只剩下她扑扑的心跳声。

苏蕙兰扯了一下青木的衣服,朝山洞外面努努嘴。青木明白,这是要他和她一起出去,把这个狭小的空间留给相爱的人们。

他往火堆里添了些柴,以保证刚刚点燃的爱情不会因洞内的温度降低而熄灭。然后,他和苏蕙兰一起走了出去。

山洞外一片漆黑,天上没有一点儿星光,夜色像墨一样浓,山洞里闪出的微弱的一点点光很快散逸在黑暗里。

青木刚走了几步,就感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扭头看去,苏蕙兰模糊的影子就站在他身边。

“太黑了!”黑暗中传来苏蕙兰的声音。

“你怕黑?”青木觉得不可思议,对于觉醒者而言,最不怕的就是黑暗了,因为黑暗只不过蒙蔽了视觉,却无法阻隔精神的力量。何况,觉醒者进入梦境空间,经常要面对黑暗,比如初入梦境的黑箱,梦境坍塌的瞬间,这种黑暗很短暂,但在没有时间的意识世界里,有时候也可以长如永恒。

“不是怕黑。”苏蕙兰说,“我只是怕把你丢了。”

青木笑了,说:“你的精神力可以一直跟着我,怎么可能丢?”

“不!”黑暗中的苏蕙兰显得特别固执,“我觉得还是用手抓着比较靠谱!”

青木感觉到她的手指紧了紧,就像生怕他真的跑了一样。

他摇摇头,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一根。

烟味在空气中飘散,苏蕙兰轻轻咳嗽了一声。她看见青木的脸,随着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刀削般坚毅的线条,像镌刻在石板上的肖像。

一阵风吹来,苏蕙兰感到有点冷。她悄悄往青木身边挪了挪,想让身体暖和一点。不知为什么,她竟然有点紧张,就像个偷人体温的贼一样。

她的确感觉到热了,因为手心都出汗了。

……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一声猫叫——喵呜!

一个黑影窜到了他们的脚下,用它那略微肥硕的身体在四只脚间来回磨蹭,就像家里的猫忽然见到了三日不见的主人。

青木和苏蕙兰同时大喜道:“酣然!”

430、来自觉醒圣地的猫

佩特鲁成功帮青木引开野人的视线后,成群的野人开始朝他所在的方向聚集。不过他并不着急,那些野人对他构不成威胁,他身上的武器足够应付,唯一需要小心的是陷阱和暗算。

所以酣然爬到了那棵很高的树上,开始充当佩特鲁的观察哨。

酣然超强的视力比望远镜还管用,他们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直到酣然看见了那个老头。

当时的距离还很远,老头举起了手里的棍子。那根棍子看起来很奇怪,像一把雨伞的长柄,头上带着一个弯钩。

酣然感觉到岛上的精神力忽然活了,像成群的蝗虫,铺天盖地,密密麻麻。

刚刚飞过来的乌鸦大喊了一声“跑!”,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铺排而来,挡在了她和佩特鲁前面。

然后,她就看见乌鸦被卷上了天。

幸亏乌鸦挡了一下,她和佩特鲁才没有被打个措手不及。

佩特鲁手忙脚乱地扔出了一颗手雷,巨大的爆炸声把那些野人镇住了,但没有吓住那个老头。

漫天的蝗虫原来越密集,变成了无边的潮水,滔天的巨浪里还藏着无数条毒蛇,张开了毒牙,嘶嘶地吐着红杏。

酣然浑身的毛都炸了开来。从树上一跃而下。她想帮佩特鲁,却无法抵挡这源源不断的恐怖力量,只能仓皇而逃。

好在那老头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而是盯上了佩特鲁。所有的野人都围了上去,他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酣然一路狂奔,差点迷了路。直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才回头悄悄蹑着野人的足迹追上去。她原本以为佩特鲁会被吃掉,结果没有。那些野人似乎对他身上的武器很感兴趣,一路都在玩枪和手榴弹,走了两次火以后才不敢碰了。

野人对武器的好奇保住了佩特鲁的命,他们把他带回了部落。

那是一片峡谷中的宜居地,一条河从谷中流过,两岸造着许多木屋。

酣然不敢靠近,深怕被那个老头发现。她远远望着峡谷中的野人部落,总有种恍惚的感觉。然后,她看见了部落后面山上那条倒着向上流的瀑布。

瀑布流向天上,天上有个湖!

……

酣然是摸着黑回来的。

猫的夜视能力很好,它们的视网膜中有两亿个杆状细胞,相比人类,它们能捕捉到更微弱的光线。但不管怎么样,它们的眼睛结构和人类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对光的反应也在正常的可见光波长范围内,而不会看到可见光以外的电磁波。

青木也不知道它是怎么穿过漆黑如墨的夜色找到这里的,不见星月的岛上可不像能反射半点可见光出来的样子。

当他进入梦境询问酣然的时候,酣然的回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不是靠眼睛回来的,而是靠精神力感应周围的东西。

青木曾经在柳营巷的老柳树上感应到过精神力的存在,这让他一度认为万物有灵。但且不说这个命题的真假,就算是真的,感应植物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精神力,就像用眼睛去看蚊子翅膀上的花纹,需要耗费极大的精神,谁也坚持不了多久。

“不不不,不是感应植物的精神力。”酣然说,“是岛上那个精神力场,让我感应到了周围的一切,就好像我多了一双眼睛,我能看到一个黑白的世界,好像……底片……对,就是交卷的底片那样!”

青木在酣然的梦境里看到了她说的那种黑白负片的景象,然而在这负片里,还融合了另一层图景。

这层图景不是很清晰,就像双重曝光的照片一样。

酣然,这时候应该叫如雪,因为她在梦里又变回了那只高贵优雅的白猫。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这层融合的图景,是青木首先发现了它。

他把它从如雪的梦中剥离出来,于是,如雪的梦里多了一片黄沙漫漫的沙漠。

连绵起伏的沙丘和风化的岩石让青木觉得眼熟。他很快就想起这是哪里了——姚菁菁的妈妈大脑里的记忆禁区——曾经的白猫守护的梦境走廊另一头。

奇怪的是,这禁区被青木收走梦境走廊之后就已经不存在了,虽然如雪被青木关在那里了一段时间,但她只是个意识体,不会留下记忆。后来如雪和酣然合体,除了她的意识本能外,剩下的记忆都是酣然的,而酣然只是一只有着曲折猫生的吃货橘猫。

如雪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勾连出这样一幕。她直愣愣地在自己的梦里看了半天,这两层图景被剥离开来后明显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可融合起来的时候是如此自然!这说明在她的潜意识认知里,这是同一个地方。

苏蕙兰说:“会不会就是这个岛的过去?而如雪曾经来过这里?”

青木摇了摇头。他怎么也不会认为这是同一个地方,即使沧海桑田,也会留下痕迹。他总觉得这里有另外一层逻辑,而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

为此他又打开了梦境走廊,走进了那片沙漠。爨老太太残留的意识曾说那里是觉醒圣地,或者藏着开启圣地的钥匙。

青木几乎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现在想起来,脑子又像和稀泥一样混乱起来。

脑子一乱,他就头痛;头痛的时候他的懒病就会犯。

于是,他干脆什么都不想,退出梦境,开始对着山洞的石壁发呆,像面壁的达摩。

苏蕙兰和其他人也都不去打扰他,直到天亮的时候,才问他:“达摩同志,悟道了没有?”

青木伸了个懒腰说:“悟啦,悟啦!”

苏蕙兰很好奇:“悟出什么了?”

青木说:“肚子饿啦!”

苏蕙兰又好气又好笑:“好吃的都在你自己包里呢!”

爱丽丝说:“你昨天拿出来给我们吃的东西都还剩了好多呢!”

她说着把几包火腿肉和鱼干拿出来,放在地上。

酣然蹭一下窜过去,用爪子抱住一包鱼干护在胸前,警惕地看着周围。大概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实在不怎么文雅,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开嘴,朝青木笑笑,呲出满口尖牙,又伸出爪子,把面前的两包火腿肉拨到青木那边,然后便死死地抱住鱼干,再也不肯放松。

这时候,外面传来呱呱的叫声,乌鸦拍打着翅膀飞进来,看见地上的食物,便落下来大叫:“呱,你们这些坏银!吃早餐也不等我回来!”

酣然看见煤老板回来了,迅速把刚刚拨开的火腿肉又抢回来,和鱼干一起抱在胸前,然后讨好般朝乌鸦喵呜一声叫,分了一半过去。

乌鸦满意地点点头,用翅膀拍拍猫的头说:“嗯,还是你想着我呱!”

地上的食物被猫和乌鸦分了,把几个人看得哭笑不得。

苏蕙兰从包里拿出几块压缩饼干,递给青木说:“看样子我们只能将就吃点这个啦!”

青木笑道:“没事,他俩不把吃的分出来,我们就不给他们撕包装。这种军用真空包结实得很,我看他们怎么用爪子把真空袋打开!”

乌鸦和猫对视一眼,又看了看爪下的食物袋,眼神中流露出极度的不舍,爪子却把食物抱得更紧了……

431、怒火宣泄

最终在青木的威逼利诱之下,煤老板和酣然交出了一大半的食物。青木把那些食物给了爱丽丝和安德森,他们需要食物,尤其是安德森现在还十分虚弱,需要补充营养。

青木自己和苏蕙兰啃了几块压缩饼干,吃饱以后,他们就准备出发去救佩特鲁和拉里夫人了。

临走之前,青木查看了一下安德森的伤势,留下两把手枪和一些食物,交待道:“这里还算安全,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如果我们没回来,千万不要出去,等到岛上起雾的时候再走,从后面那座山的方向走到海边,我们在那里的礁岩缝里藏着一艘皮筏艇,划出去应该可以看到一艘大船,你们到船上等我们。记住,一定要在起雾的时候才走,否则是出不去的。”

爱丽丝点点头:“上帝保佑拉里夫人和你们的朋友都还活着,上帝保佑你把他们都带回来!”

青木说:“放心吧,大家都会没事的。”

这时候,乌鸦跳着脚走到地上的野人旁边,用爪子踢了踢野人的脸。野人突然睁开眼,啊呜一口咬向它,把它吓了一跳:

“哇呱艹!没死啊!”

野人在地上蠕动了两下,似乎耗尽了力气,闭上了眼睛,呼呼地喘着粗气。

苏蕙兰看向青木:“这人怎么处理?”

青木说:“解决掉吧。”

他正要过去,忽听得爱丽丝一声大吼:“让我来!”

他回头看见爱丽丝怒目圆睁,好似要喷出火来,举着手枪,对准地上的野人。

青木连忙上前阻止:“不要开枪!枪声会把别的野人引来的!”他拔出匕首,交到爱丽丝的手里,“用这个。”

爱丽丝缓缓放下枪,双手握住刀把,走到野人身前蹲下来。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猛然刺了下去。

匕首刺进了野人的胸口,但是一向柔弱的爱丽丝的力气太小了,只扎到了野人的肋骨,根本没有刺穿胸膛。野人啊一声惨叫,条件反射让身体弓了起来。

爱丽丝吓得往后坐倒,紧握匕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匕首上沾满了殷红的鲜血。

青木怕野人垂死挣扎伤害到爱丽丝,正打算上去帮忙,却被苏蕙兰一把拉住。苏蕙兰朝他使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悄声说:“让爱丽丝自己来吧!”

爱丽丝浑身颤抖,刀举在半空,调整了几个呼吸,然后一声大叫扑了上去。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有肋骨保护的心脏,而是选择了肚子,刀子噗嗤一声扎进了野人的腹部,鲜血喷涌而出,有一部分直接喷到了爱丽丝的脸上。

浓厚的血腥味在狭小的山洞里弥漫开来。

野人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伸手去抓爱丽丝的手臂。

爱丽丝拔出了刀,没有给野人反抗的机会,很快刺出了第二刀。这一刀依然刺在肚子上,又是大片的鲜血流出。接着是第三刀,第四刀……

野人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恐惧,他绝望地看着眼前发疯的女人,身体痉挛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爱丽丝却没有停手。

在一片红色的血光里,她又看到了拉里夫人被他们糟蹋的那一幕,看到海员被架在火堆上烤焦后冒着油渍的皮肉……

她浑身血污,脸变得狰狞起来,喉咙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叫声,疯狂地用匕首捅刺着。

肚子捅烂了,肠子流出来了,她又转向野人的头,一刀又一刀地扎着。她的准头不太好,有时候扎在眼睛上,有时候扎在脖子上……

血腥、仇恨和歇斯底里的疯狂充斥着整个山洞。

没有人上去阻止,所有人包括鸟和猫都摒住了呼吸,空气和时间在这一刻都好像凝固了。

直到手臂酸软,再也举不起来,爱丽丝才停了手。她的身体就像被抽空了一样瘫软下来。

苏蕙兰连忙过去一把抱住她。

爱丽丝趴在她的肩头,嘤嘤哭泣起来:“求求……你们!……把夫人救回来!一定……要救回……来啊!”

苏蕙兰用力抱紧她,也不管爱丽丝满身满脸的血污,用脸摩擦着爱丽丝的脸,在她耳边轻声道:“会的!会的!爱丽丝,你放心,拉里夫人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啊!呜呜……”爱丽丝身体抽搐着。

趁着苏蕙兰安抚爱丽丝的时候,青木开始处理地上的尸体。腥臭味实在太重了,而且这种天气尸体很快会腐烂,安德森和爱丽丝还不知道要在这里躲多久。

安德森过来帮忙。青木说:“你的伤还没好,还是我来吧!”

安德森说:“不打紧的。”

他们一起把尸体拖到洞外,找了个尽量隐蔽的地方丢了。回到山洞里,安德森又一瘸一拐地开始清理地上的血迹。

爱丽丝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她和安德森一起把青木和苏蕙兰送到洞外。

安德森拍拍青木的肩膀说:“爱丽丝和拉里夫人感情至深,所以请理解她!救人的事情尽力就好,不要勉强,最重要的是你们不要再出事了!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

青木知道安德森是好意,就朝他笑笑,说:“听说你喜欢钓鱼?”

安德森愣了一下,不知青木何以问起这个,说:“是的,我喜欢钓鱼,各种地方,各种天气,我都喜欢!你知道钓鱼最大的乐趣是什么吗?”

“是自由!”一说起钓鱼,安德森似乎来劲了,“世界上所有的游戏都要遵守规则,只有钓鱼不需要。你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甚至可以对着大海撒尿;你可以听歌,可以抽烟,还可以光着身子跳舞;反正没人管你。对我来说,高尔夫、斯诺克这些东西比女人修睫毛还要麻烦;足球和篮球虽然粗暴,却是带着镣铐打架,真不过瘾!我喜欢简单的东西,我对钓不钓得到大鱼无所谓,我只是喜欢它的简单和惬意,对于一个懒人来说,这是最好的休闲和运动方式。”

青木哈哈大笑:“还真是说到我心坎里了啊!安德森,我想我们以后可以把这座岛买下来,专门用来钓鱼,我敢保证,这个湖里绝对有你没有钓到过的大家伙!”

“什么!买下来?”安德森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这话听起来就像一个关在**集中营里的战犯说要买下哈克庭院来给自己当花园一样疯狂。

青木他们走远了,爱丽丝看见安德森还愣在那里,问道:“安德森,怎么啦?”

安德森回过神来说:“噢,没什么,我只是……舒服了许多,浑身又都是力气了!你不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吗?”

爱丽丝不知道安德森为什么这么想,但看到他放松又快乐的样子,她心头的阴霾也渐渐散去。

太阳正在一点一点地升起,树林里的鸟儿又唱起了欢乐的歌儿。

432、逆流之河

酣然认识去野人部落的路,这给青木他们节省了不少时间。

野人梦里那条河流和洞外的溪流并不是同一条,而是在湖的另一边。酣然带着他们翻过了两个山头,期间他们终于近距离地见到了岛上的大湖。

远山如黛,湖面如镜,山的轮廓倒映在湖中,静美如画。不得不说,这样的风光真的十分迷人,但一想到岛上发生的各种事情,谁也没心情欣赏风景。

煤老板不敢飞得太高,怕再一头撞进海里。

青木问他:“你昨晚是不是掉这个湖里了?”

乌鸦低低地在湖面上盘旋了一圈,回来说:“是呱,是呱!但奇怪的是我昨天能听见潮汐的声音,可今天它却安静地像面镜子!”

苏蕙兰说:“能听见潮汐就说明这里还受到月球引力的作用,可昨晚我们看不到半点星空。”

乌鸦站在青木头上,爪子轻轻挠着青木的头发:“是呀是呀,昨晚黑得一点光都没,可吓坏宝宝了呱呱!”

前面带路的酣然听到他的话,回头喵呜叫了一声,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乌鸦不满地呱了一声:“你嘚瑟啥呱!不就是会走夜路嘛,瞧你那一身屎黄损色!”说着飞到地上,和猫并排走在一起,“那啥……呱……为了安全起见,今晚别到处乱跑,咱俩一起睡,我会保护你的,呱呱……”

猫喵呜叫一声,用头去蹭了蹭乌鸦的羽毛。

苏蕙兰说:“青木,你的鸟可真不要脸!”

青木无言以对,乌鸦却突然回过头来说:“嘿嘿嘿,别因为我不同意你俩的事,就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我告诉你,好兄弟之间的感情,不是你一个小小女子能破坏的!所以,建议你放弃第三者插足的侥幸,像你这样的条件,到哪里找不到好男人?你要是对我好一点,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嗯,比如刑警队的史队长就不错,呱呱……”

苏蕙兰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我什么时候说要做第三者啦?!”

乌鸦说:“你那点小心思瞒得了人,还瞒得了鸟吗?”

苏蕙兰越想越气,争辩道:“就算我有这样的想法,也不是第三者呀!公平竞争而已!”

乌鸦说:“呱呱,你拿什么竞争?”

“我……”苏蕙兰想了半天,是啊,拿什么竞争呢?美丽的外表,渊博的知识,用不完的财富,这些自己都有,可他在乎吗?而且这也算不上有多么与众不同,唯一独特的,大概就是在精神力方面的成就,可是……

她想到这里,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思维陷阱。我怎么会去想这些?我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看见乌鸦那转动的小眼珠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嗔怒道:“青木,你养的到底是只什么鸟啊!成精了吧!”

一旁的青木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踏踢踏地走着,一脸的云淡风轻,好像她们说的话题完全与他无关。

苏蕙兰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特么的被套路了?这一人一鸟是不是早有预谋的?他们在柳营巷是不是就是这样套路上酒吧老板娘的?

乌鸦腾一下飞到了青木头上,呱呱道:“美女,念在你我有缘,我给你指条明路……”

苏蕙兰越听这口气越像遇到了算命的骗子。

“插足是门手艺,竞争需要勇气,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酱肘子了,或者能做出比酱肘子还好吃的东西来了,你就可以过我这一关了,呱呱呱……”

随着乌鸦的一路聒噪,他们看到了那条通往野人部落的河流。

这是两山之间的一条深涧,地势比湖面还低。湖水从山间的一处小口子上溢出,飞流而下几十米,流到涧底形成深潭,潭水又沿着山涧往前流淌而去,形成河流。

河的宽度大约有十多米,比他们来时的那条小溪要大多了。

“呱哦……”乌鸦歪着脑袋,“我怎么觉得这里有点奇怪呢呱?”

苏蕙兰气乌鸦刚才调侃她,扭头不去理他。

乌鸦看见她的表情,叫道:“喂喂,女人,别那么小气好不好呱!那么小气怎么追我兄弟?”

青木拍了一把头顶的乌鸦,对苏蕙兰说:“这鸟在酒吧学坏了,你别理他。”

苏蕙兰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放心,我还不至于和一只鸟计较!”

她指着河流说:“这河的流向倒是和野人梦里所见相同,但不符合科学原理。河流一般都发源于山上,由溪流汇聚而成。这个岛的面积不足以形成这样大的河流,而且这河由中心湖往外流,说明外面的地势比这里低,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这个湖的水平面比海平面高,湖水流进了海里,另一种是河的尽头还有一个更大的湖。”

“但无论哪一种可能,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河里的淡水是从哪儿来的?”苏蕙兰在河边弯下腰,用手指在水里蘸了一下放进嘴里,“这水的矿物丰度比较高,但绝不是海水的味道,而且水温偏高,可能是火山运动造成的。”

青木问道:“你不是说这是一个克莱因瓶吗?瓶子是圆的,为什么还有地势高低这种说法?而且既然岛外的海和岛心的湖是相通的,那湖水怎么又不是海水呢?”

苏蕙兰说:“地球是圆的,水都在地球的曲面上流动,但也有地势高低之分。克莱因瓶也一样,它是有着特殊结构和引力场的独立空间,不是一个竖在地球上的瓶子。至于海水和湖水……”

她想了想说,“你知道大西洋和太平洋的分界线吗?”

青木说:“知道,在它们交界的地方,可以看到一条明显的界线,太平洋的水位会比大西洋略高出一点,颜色也要淡一些。”

苏蕙兰说:“没错,因为海水的成分和矿物浓度不同,加上气候和洋流的影响,两种海水的融合非常缓慢,因此虽然两个大洋是相连的,但他们天然分界,不会混在一起。这里的湖和海也一样,虽然还不清楚他们具体从哪里相连,但肯定是有分界线的。最大的问题是,海太大了,要维持这种分界,需要一个足够大的湖和足够多的淡水。”

青木点点头说:“沿着这条河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你不是说在野人的梦里见到了瀑布倒流的奇怪景象吗?”

酣然回头喵呜喵呜叫了几声,表示她也见到了这样的奇观。

他们沿着河边一路走,河流时窄时宽,最宽处足有三五十米。从狭小的山涧出来以后,地势逐渐变得开阔,有种行走在亚马逊丛林的感觉。

由于沿着河走,河水在往前流,而且河边崎岖难行,他们一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乌鸦突然叫了一嗓子:“嘿,你们回头看!”

青木和苏蕙兰同时回头,看见身后的河流如一条白色的带子,蜿蜒山间。由于山的阻挡,他们已经看不见湖,但有一点十分明显——他们来时的地势比现在所在的位置低了很多。

这条河,竟然真的是以极微小的坡度在往上逆流!

433、大风狂野,神乌卷翅

河水的流动造成了视错觉,人在往上爬,而人的大脑认定是在往下游走。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就是河水的确是在往下流的,只是视觉上发生了错误。

青木让煤老板飞过去看一下。关键时刻,乌鸦也不再聒噪,利索地飞了出去,在来时的山涧上方盘旋了一圈,回来说:“我有点懵呱!我去前面看看。”

它依然不敢飞太高,沿着谷地的林梢朝前飞。

突然,一支羽箭嗖一下擦着它的身体飞上了天,在半空中飞出一道十分怪异的弧线,又掉头落了下去。

煤老板吓了一跳,呱一声叫,急忙拍打着翅膀回来,落在青木头上说:“吓死了!前面有野人!”

这时候,前方林子里响起呜哩呜哩的啸叫,树林中的鸟群被惊飞了出来,密密麻麻地在天上乱飞。有几只大点的鸟儿被飞来的羽箭射中,落进了树林里。

青木说道:“快走!我们的目的是救人,尽量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酣然在前面带路,他们快速走进了丛林,躲进了一片比较隐蔽的乱石。在躲进去之前,青木简单清理了一下他们在林地上留下的痕迹。

一队挎着弓箭,拎着死鸟的野人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经过。他们走到河边,其中一个野人指着地上呜哩哇啦地叫了起来。

青木知道他们发现了河滩上的脚印。

领头的野人让队伍停下,在河滩上仔细地查看了一阵,说了一句什么。野人们便叽里呱啦地争吵起来,似乎在争论这些脚印的来源和去向。

青木悄声说道:“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看他们那样子,可能会分开,我们到时候分头行动,各个击破。”

乌鸦说:“拦住他们回去报信的一拨就可以了吧,为什么要全部干掉?”

青木说:“虽然我们这一路上很小心,但走过的地方总会留下痕迹的,万一被他们找到爱丽丝和安德森藏身的山洞就麻烦了。”

野人队伍果然分开了,有两个野人掉头回去,剩下的七八个顺着河边的脚印朝大湖的方向走去。

青木悄声道:“早晨说过的催眠方法你们都明白了吗?必须要两个人配合,一个负责隔离岛上的精神力场,一个负责催眠!记住隔离后的内部空间在视觉上是二维化的,岛上的所有物质的东西会消失,只剩下野人的意识体,所以要防止空间外部的袭击。力场的反扑力很强,一定要把隔离空间设定在可控的范围内。两个人一个负责里面,一个负责外围,要迅速解决战斗,能杀意识体就杀意识体,不能就直接杀**,怎么快怎么来!记住了吗?”

他主要是问煤老板和酣然,因为他和苏蕙兰半夜试验催眠野人的时候他们都还没回来。

乌鸦和猫都认真地点头。

青木见他们都听懂了,就说:“好,现在分工——我和酣然一组,干掉河边的那一队,蕙兰和煤老板一组,负责解决回去报信的两个!”

苏蕙兰不明白青木为什么安排她和煤老板分一组,这和原先设定的战术组合不同。不过在这种关键时刻,最忌讳多问多疑,所以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听到青木没有叫她苏教授,而是叫她“蕙兰”的时候心扑通跳了一下。

她郑重地点点头,说道:“你们那人多,要小心!”

乌鸦却不喜欢这样分组,显得极不情愿:“你是要抛弃我了呱!”

青木没有理他,而是对苏蕙兰说:“你们解决那两个以后不用管我和酣然,但也不要冒进,就在前面等着好了。大家记住,我们千万不要分散,一旦分散,我们的力量都不足以和岛上的力场对抗!”

青木说完就带着酣然从乱石堆后绕出去,穿过密林,打算绕到河流的弯道上,去堵截那批沿着河滩走的野人。

回去报信的两个野人正在往回走,苏蕙兰和乌鸦就在原地等着。

乌鸦凑到苏蕙兰耳旁,悄声说:“你别以为那根木头让我跟你一组,是为了给你机会讨好我,他没那么高的情商!”

“哦?为什么要讨好你呢?”苏蕙兰觉得有点好笑,这鸟似乎很在意她和青木的关系,难道真是为了那美味的酱肘子?

“丑媳妇不都要讨好公婆的呱!”乌鸦想起了那些肥皂剧里的情节,“他没爹没妈的,也就我能给他把把关啦呱!像他这么又懒又笨的木头,很容易脑子瓦特上女人当的呱!”

要不是怕被野人听到,苏蕙兰差点笑出声来:“那么说,你还是他家长咯?”

“嘿呱嘿呱……这个呱……我就这么一比方,你可不许小人先告状!”乌鸦警告道。

“嗯,我不告状,我就把你当他的家长好了!”苏蕙兰眼睛紧盯着越来越靠近的两个野人的身影,一边随意地答着,一边寻找动手的机会。

“哇呱呱,看你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嘛!果然是教授,素质还阔以哈呱!”乌鸦听她承认他是家长,很享受地说。

苏蕙兰笑道:“那么家长大人,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根木头为什么要把我和你分在一组呢?”

“当然是因为我强啊!我不但可以帮你完成这里的任务,一旦他那边出事,只要他在梦境里,我就可以过去帮他。所以我是真正的一身两用!”乌鸦自豪地说道,“我和他分开,就可以把能力发挥到最大,归根结底,就是因为我太强啦!”

虽然这鸟的口气听起来很像是吹牛,但苏蕙兰觉得乌鸦说得很有道理,青木可能就是这么安排的,那根木头大概也不会有别的什么想法吧?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忽然有点失落。

野人越来越近了,已经到了可以攻击的距离,苏蕙兰说:“咱俩怎么分工……”

她以为乌鸦又要聒噪一阵,没想到她话还没说完,乌鸦就已经飞起来,叫道:“男主外,女主内!”

鸟音未落,苏蕙兰的意识中就感觉到平地里卷起一股旋风,随着乌鸦翅膀的煽动,嘶风怒嚎,将岛上的精神力场撕裂,卷碎……

苏蕙兰最擅长意识上的精微控制,对精神力的特点十分了解。她发现这乌鸦的力量极野极大,比之青木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控制上要粗糙一些。而且他俩的精神似乎源出一系,难怪乌鸦说他们在梦里能互相呼应,不受空间的阻隔。

她不禁对这一人一鸟越发好奇,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神乌卷翅,鸣声震天,大风狂野,大浪汹汹,很快便在这山林乱石间形成了一个真空的风眼……

434、人中青木,鸟中黑乌

一只怪异的大黑鸟,突然从石头缝里飞出来,发出类似人说话一样的叫声,两个野人乍然见到这样一幕,都吓了一跳,一时愣在那里。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眼前就变成了一片炫目的白色,周围的空气仿佛被骤然抽离,他们感到身体的血液也被抽空了一样,人便恍恍惚惚、迷迷瞪瞪起来。

白色的世界里出现一面画壁,画壁上有一个女人的影子,画壁外是一只正在煽动翅膀的黑色巨鸟。

野人的意识还算强悍,他们知道遇到了怪力,想拉开手里的弓,朝女人和大鸟射箭。然而,在这片炫目的白色里,一切都不见了,树木、土地、山石……全都不见了,连他们手上的弓都不见了。

女人朝他们招了招手,他们就看见自己的灵魂飞了出去。灵魂飞到了白色世界的边缘,像贴在穹顶上的扭曲的影子。他们努力想让灵魂回来,却使不上一点劲。

影子被越拉越长,外面的狂风嘶嘶地撕扯着贴在空间边缘的影子,像巨人在用刷子洗刷玻璃上的污迹。

野人们感到了撕心地疼痛,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被这恐怖的力量一点点地撕碎,碎片像黑色的棉絮,沿着风眼中心的边缘疯狂地旋转,让整个白色的空间蒙上了一层灰。

影子逐渐黯淡,野人的身体也慢慢变得透明。就这样,**和灵魂渐渐消融在这片炫目的白色空间里。

乌鸦收回了力量,狂风骤歇,草木无恙,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

两个野人就在他们面前僵直地站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放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惊惧,显然已经死了。

乌鸦呱一声叫,落到苏蕙兰的肩头,称赞道:“哇呱,杀人都这么艺术!不愧是教授级别的!”

苏蕙兰笑道:“你也很强啊,比我想象的还要强!”

“我早就说过我很强的呱!”乌鸦骄傲地仰起头,想了想又说,“咱俩配合得这么好,是不是该取个霸气的组合名字?”

苏蕙兰说:“好啊,取什么名字呢?”

乌鸦歪着脑袋想:“煤老板……苏蕙兰……煤……苏……兰……,呱呱,梅和兰都是花,都是四君子之一,不如就叫黑白二君子组合,怎么样?”

它十分满意自己取的名字,呱呱呱地得意地叫起来。

苏蕙兰没想到这鸟懂得还挺多,只是这名字有点不伦不类的,便笑道:“为什么不叫黑白无常呢?那多霸气呀!”

乌鸦想了想说:“好像也可以呱!不过我还是觉得叫‘二君子’显得有文化一点!”

这时候,就听到身后的乱石堆后传来青木的声音:“我看你们这个组合名字叫‘美女与野兽’好了。”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出来。

乌鸦吓一跳:“呱擦!你们怎么这么快?!”

苏蕙兰也觉得很意外,不过被青木说的这个组合名字逗得咯咯笑起来。

青木没有说详细的战斗过程,只是夸了酣然几句,看样子酣然的表现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就像煤老板的能力出乎苏蕙兰的意料一样。

他们汇合后就继续往野人部落的方向走去。

乌鸦突然变得沉默起来,一路上都不说话,仿佛在思考什么深层次的问题。走了很久,它才忽然开口:

“说什么美女与野兽,不就是在变相地夸她是美女,我是野兽了呱!”

青木和苏蕙兰都被它逗乐了,没想到它一路沉默都是在想这个。

青木说:“这难道不是事实?”

煤老板说:“我承认她的确是美女,但我不是野兽!我又不是野生的,而且从种类上来说,我属于禽类,不是畜类!”

“那就是禽兽咯?”苏蕙兰开玩笑道。

“额……”乌鸦感觉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又无法反驳,只好说,“那个啥,呱呱,我是鸟,是神鸟!古人说的好呱——‘人中青木,鸟中黑乌’,说的就是我!呱呱……”

“这是哪个古人说的啊?”苏蕙兰哈哈大笑,“人中青木,鸟中黑乌……”

她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再看向身边的青木,看着那件不合时宜的旧风衣,乱糟糟的头发上停着一只大黑鸟,听着趿拉板踢踏踢踏的响声,不觉有些恍惚,真怀疑这是哪个古代穿越过来的怪人。

她又想起了在柳营巷见到过的贴在青木工作室门口的对联——唯有青木,能栖神乌。问道:“哎,你门上贴的对联是什么意思?”

青木说:“哦,没什么意思,就是开业时候应个景,老板娘帮我写的。”

“哦……她还满有才的嘛!”苏蕙兰说。

太阳已经升到了高空,但被林间浓密的树叶挡住,只落下些稀稀疏疏的光斑在地上。

煤老板还在思考组合名字的事情:“我还是觉得美女与野兽不好听,还是黑白二君子比较好!”

青木和苏蕙兰都摇了摇头,不再理他,只有酣然喵呜喵呜地附和着它。

乌鸦听见猫叫,忽然想起酣然梦里的样子,灵光一闪,兴奋地叫道:“呱呱,我想到了!如雪!如雪!……你白的耀眼,我黑的彻底!我们才是天生的绝配!黑白二君子这个名字多适合我们呀!”

它从青木的头上跳下来,跳到酣然身边,回头对苏蕙兰说:“我不跟你组合了,我要和酣然,哦不,是如雪,我要和如雪组cp,我们是黑白二君子!”

苏蕙兰假装失落的样子说:“那我怎么办呀?”

乌鸦翅膀一甩大咧咧地说:“你跟他组合呱。”

苏蕙兰笑道:“你这下不怕我第三者插足啦?”

乌鸦说:“得了吧,他就是根木头,你要是插得进你就插!酣然,咱们走!呱呱呱……”它说完展翅而起,酣然紧随其后,朝着前面的山坡奔去。

青木无奈地耸耸肩,说:“鸟嘴里吐不出鸡蛋来,你别在意它说什么!”

苏蕙兰咯咯地笑:“我倒是越来越觉得你的鸟好玩啦!”

走出林地,爬上前面的小坡,他们看见乌鸦和猫站在一块高耸的岩石上,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

青木也爬了上去,眼前是一片宽阔的谷地,谷中的树林明显被成规模地砍伐过,空地上铺排着许多茅草木屋,形成了一片人居的部落,一些野人的身影隐现其中。

河流蜿蜒如大蛇,从谷地间穿过,在后方消失了一段,突然遇山而起,化作一条瀑布,汹汹地向上流去——

水上云间,雾气熏蒸,云横树列,山光倒影,那天空好像真有一个大湖……

435、精神不朽

(这个章节略长,但不可少,不可断)

佩特鲁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一间阴暗的屋子里。他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剥了下来,连个裤衩都没给他留。不知什么藤蔓做的粗糙的绳子绑在肉上,弄得他十分刺痒。

屋子是木头搭建的,但地上的土很硬实,也不潮湿。木桩之间的缝隙用烂泥和茅草堵严实,墙壁上开着一个不大的窗户。他所在的位置挨近窗户,可以看到窗外的空地,看起来像个院子,虽然没有院墙,但被四周高高低低的木屋围了起来。

屋子的门开着,一个看守他的野人正坐在地上玩弄一把军用匕首。匕首轻松地割断了一条拇指粗细的绳子,野人显然没意识到刃口如此锋利,用力过大,刀锋差点削到了自己脸上。他吓了一跳,抬头恶狠狠地朝佩特鲁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朝刀刃上吹了一口气。

除了这把刀,佩特鲁的所有武器都被那个拿着权杖的老头儿拿走了。

想起老头,佩特鲁心有余悸。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精神力,排山倒海,光那股精神上的威压就足够让人产生扑倒跪拜的冲动。

他至今有点后怕。这些野人是吃人的,他亲眼在林子里看到被他们烤熟了吃了一半的尸体。当他被抓住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命运也不外乎如此了。

幸亏乌鸦和猫帮他挡了一下,让他有时间扔出手雷。手雷的威力震摄了野人,也让老头对这种威力极大的武器产生了兴趣,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他。

野人玩枪的时候走了几次火,死了一个,伤了好几个。这让他们对枪产生了畏惧,而看向佩特鲁的眼光更加狠毒。

昨晚他被老头催眠了,连一丝抵抗的能力都没有。他在梦境里演示了所有武器的用法,包括他没从船上带下来的。

等他醒来后,他身上除了一根绑得结结实实的绳子外,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心里暗暗庆幸,幸亏他还有条船,幸亏船上还有很多重武器。老头在梦里没有说,但他知道他想要那条船。若非如此,他昨晚大概就成为野人的宵夜了。

窗外传来几声野人的呼喝,院子对面屋子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了,两个野人架着一个光着身子的女人走了出来。

他们穿过院子,走进了佩特鲁隔壁的木屋。

木墙的隔音并不好,隔壁传来有规律的震动和一些奇特的声音,像有人在不停撞墙。接着,佩特鲁听到了男人的喘息和女人的呻吟。

门口玩刀的野人也听到了声音,站起来朝着佩特鲁做了个耸跨的动作,然后邪恶地笑了。

过了一会儿,声音停了下来,两个野人从木屋里出来,穿过院子往别处去了。

门口的野人放下刀,张望了一会儿,朝佩特鲁凶狠地瞪了一眼,似乎是警告什么,然后快步走进了隔壁的屋子。

隔壁又响起了那种声音。

佩特鲁昨晚就看到那个女人了,在他被催眠交代了武器的用法后,那个老头就在院子里开了个篝火晚会。他们大概不知道枪的子弹是有限的,拿着自动步枪当烟花放,突突突地响了一阵,一个弹夹很快就光了。

于是,佩特鲁被他们拉了出去,看那意思大概是认为他欺骗了他们,要把他大卸八块。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烤熟,佩特鲁教会了他们换弹夹。

他们换上弹夹以后,就又开始突突突,突光了剩下的几个弹夹,看得佩特鲁心都疼了。

这时候,那个女人被他们拉了出来,丢在火堆边的草垛上。老头开始闭着眼睛绕着火堆走,权杖胡乱地指着,当他停下来的时候,权杖正指着一个精壮的野人汉子。那汉子就像得到了什么奖励一样,兴奋地站起来,扑向了草垛上的女人。

老头继续这样走,当他的权杖指向谁的时候,谁就走向草垛。野人当中也有女人,如果权杖指向了某个女人,人们就哄笑起来,女人就站起来,主动走向草垛躺下来,等着下一个男人过来。

不过女野人只需要和一个男人交合一次就算过关了,就会回到她的座位,而那个女奴隶却一直躺在草垛上,连休息一下的权力都没有。

老头继续绕着火堆走,权杖又指了出去,这一次,不偏不倚正对准了佩特鲁的额头。

院子里忽然变得鸦雀无声,连老头儿自己似乎也没想到会这么巧,一下子愣住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都在看着老头。

老头呜哩哇啦地说了句什么,就有一个野人过来把佩特鲁身上的绳子解开,拉着他来到了草垛边,用力推了一把,还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佩特鲁不敢反抗,失去了重心,扑倒在女人身上。他看着身下的女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人的头发凌乱,苍白的脸上沾了许多草叶。借着火光,佩特鲁看清了女人的五官,和这些野人的长相有着明显的不同,明显不是同一个种族。

女人长得谈不上漂亮,而年纪显然也不小了,不是年轻姑娘的样子。但她的皮肤十分好,虽然被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摸上去依然光滑,比那些粗糙的女野人细腻百倍,这大概也是最吸引野人的地方。

院子里安静得很,野人们都在看着他们。佩特鲁如芒在背,浑身难受得不得了。他不敢起来,怕不顺了野人的意,会被烤来吃了。但又实在不忍心对身下的女人怎么样,实际上,在这种状况下,他也没法怎么样,因为身体根本不会起反应。

“来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如果不做,他们会杀了你的!”女人突然说。

佩特鲁吓了一跳:“你……你是谁?你怎么会说英语?”

女人说:“我叫拉里·耶格,是一名考古学家,他们都叫我拉里夫人。”

“哦,拉里夫人……你?”佩特鲁不知道该说什么。

拉里夫人说:“你是不是想说,我都被他们糟蹋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活下来?”

佩特鲁并不否认这一点。他对身下的女人既同情,又鄙夷。在他看来,这样看不到希望地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了。他相信一个人如果决意要死,总有很多方法的。没有人能阻止一个想死的人去死,除了那个人自己。

拉里夫人说:“我也想过去死,选择死亡很容易,可是死了,就没有价值了。只有活着,才能思考,活着的人更值得尊敬,不是吗?”

佩特鲁不知该怎么判断夫人的话,是给自己苟且偷生的借口?还是真有超越生死的莫大的勇气?可如果真是她的勇气,这勇气又从何而来?

“我是做考古研究的,在我的眼里,沧海桑田,不过是亘古永恒中的一瞬。”拉里夫人眼睛看向天空,那里没有半点星光,“我们都是这宇宙中的沙粒,人类的**如此脆弱而渺小,只有精神才是不朽的!活着的意义,就是让精神散发出她应有的光芒!”

夜色浓黑如墨,天上无星,火堆里的柴火噼啵作响,火光照红了拉里夫人的脸。

在一群野人的围观下,佩特鲁光着身子,身下压着一个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女人,而这女人却像正在课堂上授课的哲学教授般在他耳旁讲起了宇宙的精神和活着的意义。

他不禁背脊发凉、毛骨悚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哪个人的梦里。

“可是夫人……”佩特鲁不知如何措辞,“这样活着太痛苦了!”

“痛苦只是大脑的一种神经反应。”拉里夫人的嘴唇开裂,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干涩,语气却很柔和,“所有伟大的人都经历过苦难,苦难是人类文明的摇篮。如果能为人类文明的进步做出哪怕一点贡献,我愿意把自己祭献给苦难!”

佩特鲁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卑微的臭虫。虽然他不明白,拉里夫人这样活着,能为人类文明做出什么贡献?

“你叫什么名字?”夫人问道。

“我叫佩特鲁。”

“你怎么会来到这个岛上?”

“我们是来找……”佩特鲁忽然想起件事情,“我知道了,夫人,您是不是探索号科考船上的?”

“是的!难道你是……”拉里夫人的眼睛一亮,“你们有没有见到爱丽丝?那是一个漂亮的姑娘!”

“我猜,他被我的同伴救走了。”佩特鲁并不知道爱丽丝在哪里,只是为了安慰拉里夫人才这么说。

“哦,那太好了!上帝保佑!”拉里夫人看起来有点激动,“告诉我,你们救了几个人?”

自己都被折磨成这样了,她还在想着别人,佩特鲁真不知说什么好。

“可能两三个吧,要问我的朋友才知道。你放心,他们会来救我们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不自信。

拉里夫人看出来了,说:“不用管我。要是有机会,你要想办法尽快逃走。岛上的食物并不丰富,所有的俘虏都会被他们吃掉,雌性可能会被当成泄欲工具而多活几天。”

一直看着他们的野人突然呜哩哇啦地叫起来,安静的院子开始变得嘈杂。

“佩特鲁——”拉里夫人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鼓励,“这些野人已经不耐烦了,你得动起来,你知道他们要你做什么。”

“可是……”佩特鲁当然知道野人要他干什么,但他怎么做得出来?

“这是个很原始的民族,他们信奉原始的神谕。你被巫师的权杖点中,就意味着你被神选中来做这件事。你必须完成,否则就会亵渎他们的神灵,他们会用极残忍的手段把你杀死!你听——”

拉里夫人示意他听那些野人汹汹闹闹的说话声,“他们正在讨论是把你烤来吃掉,还是绑在火树上献给天神。”

“天哪,你能听懂他们说话?”佩特鲁惊讶地说。

拉里夫人说:“我是个考古学家,也是个语言学家。我对包括苏美尔文明在内的世界古老文明的文字和语言都感兴趣,我还研究过动物语言,比如黑猩猩说话的特点。

我被他们抓住后,他们每天都在践踏和折磨我的**,但也让我接触到了很多和这个岛上有关的东西,包括他们的语言。我从他们的话里分析出语言的特征,现在已经基本能听懂了。我还在那个老头的屋子里和那根权杖上看到过一些类似文字的符号,暂时还无法判断那是不是属于他们的文字,但这说明,这个岛上的种族很可能不是单一起源,而是从别的古老文明里分流出来的。”

佩特鲁惊呆了。这是个怎样的女人啊!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里,每天都要承受着极大的**和精神上的摧残,却还在研究野人的语言,思考文明的起源。

他开始有点明白夫人说的活着的意义了。

野人终于等不下去了,一个野人拿起一条带刺的藤蔓走过来,在佩特鲁的背上恨恨地抽了一鞭子,哇哇地大叫着。

佩特鲁强忍住背脊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拉里夫人说:“不要犹豫,没关系的,按他们要求的做!”

佩特鲁咬紧了牙,双手握住拉里夫人已经被抓扯得变形的奶,身体趴在她身上缓缓地耸动。他感到夫人的下体一片黏糊糊的,就像他心头此刻迸流而出的血一样。

野人的鞭子还在抽打,但佩特鲁心中的痛更胜过了皮肉的痛。

拉里夫人看出了他的窘境,说:“佩特鲁,不要被他们看出来你是在演戏,他们不会容忍你在神灵面前假意逢迎的,来吧,不用顾忌我的感受,我撑得住!”她的嘴角露出惨淡的笑容,“记住,要活下去!只有活着,你才是有价值的!”

曾经骄傲而伟大的红胡子此刻有种想哭的感觉:“夫人,我真的做不到啊!”

拉里夫人抬起手摸着他的脸颊:“你有爱人吗?”

“爱人?”佩特鲁想起了关在埃及监狱里的拉维耶,“有一个,但很多年没见面了。”

“她叫什么名字?”

“拉维耶!她叫拉维耶。”

“她一定很漂亮!”

“是的,她很漂亮!”

“现在,闭上你的眼睛,把我当成拉维耶吧!”

“拉维耶……”

佩特鲁缓缓闭上眼睛,想象着拉维耶的样子——那柔软的淡金色头发,蓝色的眼睛上舒展的长长的睫毛,丰润而性感的嘴唇,纤细的脖子,饱满挺拔的胸脯,平坦而光滑的小腹……

他看见拉维耶从远处款款走来。他们手挽着手,走过罗马街头,走进圣玛丽亚教堂,在牧师的主持下举行了婚礼。

他们紧紧抱在一起,在台伯河畔拥吻,身体倾倒在烂漫的玫瑰丛中。他背上扎满了玫瑰的刺,但伤口被爱的甜蜜抚平,疼痛被幸福驱走。

他把和拉维耶分离后许多年的思念和**一股脑儿的宣泄了出来……

惊涛一过,云消雨歇。

拉维耶的身影逐渐远去,在埃及监狱的楼窗里朝他挥手。

佩特鲁睁开迷蒙的眼睛,看见身下被他压着的微微喘息的女人——消瘦、苍白、干枯……像离开枝头的飘零的枯叶,失去了养分,也失去了曾经的色彩。

他的眼中溢出了一滴泪,落在了拉里夫人的脸上,像星空下的露珠,落在了一片枯叶上。

无数亡命之徒心中的海盗之王,打不死的红胡子,钢铁般的汉子佩特鲁,此刻的身体突然失去了支撑的力量,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拉里夫人身上哭泣起来。

(原谅我不能把这一章断开,就像不能把一个人的精神脊梁打断一样。我一口气写到这里,对着电脑屏幕发了整整半小时的呆。最后,我还是删除了一些可能会令人不适的片段,尽可能地保留了积极正面的部分,笔力未逮之处,还请见谅。

这本书我一直在写精神力,我也相信精神的力量才是我们活着的支撑。而真正带领人类文明进步,在黑暗的宇宙中寻找曙光的,不是掌握权力和财富的人,也不是书中虚构的觉醒者们,而是像拉里夫人一样为了真理,愿意把自己献祭给苦难的人。她们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她们就是我们头顶的星空!)

436、绝境逃离

佩特鲁的身体很重,压得拉里夫人喘不过气来。她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轻轻抚着佩特鲁的背说:

“听着,佩特鲁,时间不多了。你不要动,听我说——

我这几天被他们拖来拖去,大概摸清了一些情况。这个野人部落有着很原始的社会结构,那个老人是他们族长,也是负责与神灵沟通的巫师,他手上的权杖象征着神赐之权。他们的人口稀少,因此把性和生育看作最神圣的事情。

他们种植一些作物,就在后面的谷地里,但这些作物养活不了他们全部的人口,所以他们也出去捕鱼和打猎。

每天早晨天亮的时候,他们会分一队人出去打猎,通常是十个或十二个。岛上没有大型动物,他们只能打一些鸟和鼠类。更多的人是出去捕鱼,大概有一大半的男人和一小半女人。正常情况下,他们会在黄昏时候回来,但也有人捕到大鱼,中午就回来了。

所以,上午是整个部落里最空虚的时候。你要逃走的话,就必须趁这个时机。

今天是晴天,但你看天上,没有星星和月亮,说明这里可能有一个特殊的空间结构。我不太懂这个,只是听帕尔迪克说起过。

不过半夜里的时候我能听见远处的海潮的声音,说明月亮的引力能够作用到这儿。根据声音判断,海滩的方向应该是关押我那间屋子的窗户相反的方向,而且离这里其实不远。

这个院子右侧有个大屋子,那是他们族长的屋,但他只有晚上才住这儿,白天通常在院子正门外面那块高地上,那儿可以看到农作物的生长情况和打猎回来的人。

你逃走的时候千万别从那儿走。老头有点邪门,似乎能控制人的意识,我猜跟他手上的权杖有关系。

你可以从院子左侧绕过去,那里有一个祭坛,是他们祭拜神灵的地方。可能会有女人在那里祈祷,你要小心。

穿过祭坛后,你可以看到远处有一条向上倒流的瀑布。我猜那可能是一种视觉错误,说明那里无论地势多低,都可能被站在这里的野人看见。所以,你不能往那个方向走。你应该朝着瀑布旁边,大约六十度夹角的方向走。虽然我不知道那里是什么,但会相对安全一些。因为如果逆流瀑布的原理和我猜的一样,那么光线的折射会像黑洞一样吸引人的视线,人眼和大脑会自动忽略它两旁的东西。”

拉里夫人一口气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已经把力气耗尽,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佩特鲁……你听懂了吗?佩特鲁……”

佩特鲁的眼泪沿着拉里夫人的脸颊流淌,晕湿了一大片枯草。

他几乎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了,满脑子都是拉里夫人说的那些话。篝火晚会结束的时候,他看见夫人被他们带进了野人族长的大屋子。

……

隔壁的声音还在响,佩特鲁知道看守他的那个畜生此刻正在拉里夫人身上发泄兽欲。

那把军用匕首就被扔在门口的地上。

佩特鲁试着扭动身体,想挣脱束缚。但这种绑住他的藤蔓天生带刺,稍微一动就会扎到。

藤蔓绑得很紧,无法挣脱,也无法迈开双腿,好在屋子里没有柱子什么的,他只是被绑住了丢在角落里。

他干脆躺下来,在地上翻滚着身体。蔓刺扎进肉里,疼得他呲牙咧嘴。

咬着牙滚到门口,他用反绑在身后的手抓住匕首,割断了藤蔓。

来不及清理还扎在肉里的刺,他反手握刀,来到关押拉里夫人的屋子前。

院子里没有人,佩特鲁推开虚掩的房门闪身进去。

那个野人正趴在拉里夫人身上,像正在拱食的猪。拉里夫人面无表情,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眼角的余光看见了佩特鲁,佩特鲁竖起食指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偷偷的蹑行到了野人的身后。

大概是到了关键时刻,野人的动作骤然加快,头仰起来正要发出畅快的吼声,却突然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只大手捂住了嘴。他还没来得及弄清怎么回事,锋利的刀锋已经割断了他的颈动脉和喉管。由于刀锋太利,直到他倒在地上,鲜血才从伤口喷涌出来。

“快走吧,夫人!”佩特鲁把尸体踢到一边说。

“你一个人逃走,也许能成功,带上我就是个累赘。”拉里夫人显得很冷静,“快走!你杀了人,他们不会再放过你!”

“不,我必须带你一起走!否则我的良心会受一辈子的谴责。”佩特鲁下定了决心,一把将夫人扶起来,“我曾经以为自己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在昨晚之前,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把拉维耶从牢里救出来,把手榴弹塞进那些不让我好过的政客的**里,让他们的屁股开花。这么多年来,我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不停地杀人,不停地逃亡。说实话,我早就厌倦了!是你——昨晚的你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的血又变得热乎乎的了!”

拉里夫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她的双腿却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刚迈了一小步,就痛苦地倒了下去。

“别管我啦,你走吧!”她虚弱地说。

佩特鲁看见她的下体肿胀得不成样子,大腿上流满了血污。他蹲下来,拉住夫人的双臂,把她放到自己的背上,坚定地说:“放心,我们能出去的!”

他背起拉里夫人,把匕首含在嘴里,双手放到背后扶住夫人的大腿,因怕她疼痛而不敢把她的腿分得太开。

院子里静悄悄地,野人们大概都出去干活了。

佩特鲁在门口观望了一阵,确定没人看见,这才走了出去。

拉里夫人不再坚持自己留下,紧紧楼主佩特鲁的脖子,说:“往左边走……对,那儿有一道栅栏……对,就从这儿出去……”

野人的部落比他想象的要大一些,整个谷地里散布着上百间屋子,拉里夫人估算他们的人口大概在四百到六百之间。此刻大部分都出去了,部落里剩下的野人不到三分之一,其中还有不少老人和小孩。

但佩特鲁也不敢大意,他现在唯一的武器是一把小刀,身上还背着一个人。他听着拉里夫人的提示,小心翼翼地避开可能有危险的地方,朝着野人村庄的外围走去。

村庄的一边是一条大河,另一边是开阔的平地,乱七八糟地种植着许多作物,但长势并不是很好,大多数都稀稀拉拉的,只有一片看上去像甘蔗一样的植物很茂盛。甘蔗地的旁边是一个石头垒砌的梯形平台,看起来就像一个造了一半的金字塔。

拉里夫人说,那里是野人祭奠神灵的祭坛。祭坛后面有一大片堆满乱石的荒地,很可能是他们世代的墓地。

437、葬身之地

背着一个人在偌大的村庄里跑,难免撞上村子里的野人。在拐过一排木屋的的拐角时,他们就被一个背着一篮水果的女野人看见了,女野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孩。

紧急情况下,佩特鲁表现出了当年王牌佣兵的战斗能力。在那个女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冲上去一脚把人踢翻。踢腿的时候身子顺势一侧,让背上的拉里夫人轻轻滑到地上。

女人一声闷哼,身体倒飞出去,撞碎了边上一间木屋的门,掉了进去。旁边的小孩吓愣在那里,即没有逃跑,也没有喊叫。

佩特鲁把拉里夫人放下后,就箭步冲进了碎门里。他必须在那个女人发出大动静引来其他人之前解决掉她。经过小孩身边的时候,他伸手摘下了口中的匕首,顺势轻轻划过了小孩的喉咙。

这一刻,他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是丛林之狼佩特鲁,是海盗之王红胡子。他经历过真正的战争,看见过扛着ak的童子军屠杀贫民的场景,看见过整个村庄被炸弹瞬间夷成平地……

在战场上,没有人关心你的年龄、是老是少、是男是女、有无残疾;没有人在乎你是不是处男,有没有爱人在远方等待……这里只有呛人的硝烟、呼啸的子弹和生与死的抉择——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敌人。

战争,从来没有人道。

小孩身体倒下的时候,佩特鲁已经冲进了屋子。他敏捷得像一头豹子一样,进屋不超过两秒钟的时间,就又冲了出来,把小孩的尸体拎起来,扔进了那间屋子。然后回到拉里夫人身边,背起她说:

“我们继续走,还是您指路。”

拉里夫人什么都没说,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他们继续在这些木屋间小心地转,避开危险的地方,尤其是可能遇到野人族长老头的地方。

在走出村庄之前,佩特鲁又杀了几个个野人,不过并不是每次都像刚才那样轻松。尤其是在甘蔗地边遇到的两个男人很壮,手里还扛着简陋的农具。佩特鲁毕竟只有一把小刀,还要照顾拉里夫人,费了好一番周折才把两个野人杀死。好在他们没有大喊大叫,大概是认为对付两个光屁股的逃犯不需要那么多人。

这时候,村子那边传来了呜哩呜哩的啸叫。佩特鲁知道他们逃跑的事被村民发现了,这是早晚的事,而且那些被他杀掉的人的尸体也藏不了多久,现在,他们需要找个地方藏起来。

眼前是一片农地,地里的农作物长得有一人多高,看上去有点像甘蔗。佩特鲁把两具尸体拖进了甘蔗地里藏起来,又故意留下一些痕迹,然后背着拉里夫人往旁边的祭坛方向走。

拉里夫人问道:“为什么不躲到甘蔗地里?”

佩特鲁一边跑一边说:“这是看起来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也一定会是他们搜索的重点,他们很快会把这块地包围的。”

拉里夫人不再说话,她清楚自己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在战斗和逃亡的经验上,这个红胡子大块头比她强一万倍。

佩特鲁一路疾跑,终于跑到了夫人说的那个梯形的祭坛。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这里离后面那座倒流瀑布的山还有很远很远,前方尽是荒地,没有太多的遮挡物。

远处的村庄已经沸腾起来,野人们呜哩呜哩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的野人都出来了,像炸了窝的蚂蚁一样四散乱走,然后又慢慢汇聚起来,朝着村后的庄稼地的方向去了。

佩特鲁躲在梯形祭坛的后面,悄悄探出头去,看见野人们果然把那片甘蔗地围了,估计那一大片地够他们折腾一阵了。不过除了那里,其它地方也有一些零星的野人在搜索,这让他们暂时只能躲在这里,无法往瀑布两边的方向去。可是等野人搜索完那边的庄稼地,就一定会找到这里来,必须想办法离开。

佩特鲁观察一下形势,梯形祭坛后面是荒野,有点像乱葬岗,但几乎没有什么植物,那里白天躲不了人。其他地方都有野人,他们两个人很难逃掉。现在唯一的办法,是从祭坛上爬过去,返回村庄的方向。当然,这样很冒险,如果祭坛上面有人,或者他们把祭坛也围起来,那就相当于自投罗网了。

佩特鲁背着拉里夫人,用力拉了拉她的双手说:“抓牢我的脖子,别滑下去!”然后就开始手脚并用,沿着祭坛的阶梯向上爬去。

祭坛的台阶陡峭,石头缝里长满了野草,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叶子上,十分湿滑。幸亏它看上去年头很老了,而且没有返修过,许多石块都被风化脱落,显得坑坑洼洼的,让他的手脚有着力的地方。

拉里夫人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一声不吭。

好不容易,俩人爬到了祭坛顶上。祭坛的顶上并不平整,而是又有向下的台阶,这是他们在下面的时候看不到的,连拉里夫人都没有想到顶上不是平台,而是一个大坑。

坑不算深,四周都是台阶,有点像一个小型体育馆,不过中间不是运动场,而是堆满的乱七八糟的大石头。

佩特鲁探出头朝远处看了看,大部分野人都围在甘蔗地周围,应该是发现了那两具尸体。他们正在大范围地搜索,一边找人一边呜哩呜哩地发出信号。因为人多,又隔得远,他不知道野人族长是不是也在人群里。

他像只蜘蛛一样趴着,沿着祭坛边缘爬到了对面。前方的村庄里还有一些野人在往这边跑,显然是去加入搜捕大军的。

佩特鲁趴着一动不动。他的计划是,等人差不多都去了甘蔗地,他就往村庄跑去。即使村子里还有少数人,也拦不住他。他猜他的武器就在他们族长的屋里,只要拿回武器,剩下的弹药和手雷足够把他们的村子搅个天翻地覆,只有足够的混乱,他们才有机会逃出去。就算实在逃不出去,他也要多杀几个够本。

唯一要赌的是,那个老头在哪儿?如果老头没去甘蔗地,留在了村里,那就不好办了。想起那恐怖的精神力量,他没有半点信心从老头手中逃走。

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看见几个老人结伴从村子里走了出来,中间那个正是拿着权杖的族长。然而,看他走的方向似乎不是去甘蔗地那边,而是奔着祭坛来了。

佩特鲁暗叫了一声不好,立刻缩回身子,把拉里夫人和自己的头都压低,然后扭回身看着通往祭坛下方的台阶,脸上稍显犹豫,不知道该不该下去。

拉里夫人大概明白了他们现在的处境,说道:“下面那些大石头里也许能躲人,下去看看吧,大不了,就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而已。”

佩特鲁点点头说:“如果是这样,夫人,我很荣幸和你合葬一处!”

438、禁忌之地

佩特鲁背着拉里夫人下了台阶,来到祭坛的底部。

这里大约有半个操场大小,堆满了形状各异的巨石,好像一个石料加工厂。

佩特鲁一走进来,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些石头很奇特,无论色泽、形状和岩石的纹理,都和土布艾岛上的塔卜里的石头很像。

实际上,他在上面就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他记得土布艾岛上的土著民曾说过,塔卜是祖先神庙的遗址,塔卜的意思是禁忌,是规矩,任何人都不能破坏这个规矩、靠近这个禁忌。

他要赌一把——这些同处于太平洋上的岛屿有着共同的祖先和信仰,这个原始部落和土布艾岛的土著一样遵守塔卜的规矩,他们不会进入禁忌之地。

如果不是有着这样的想法,佩特鲁宁愿用匕首杀开一条血路,也绝不会作茧自缚,把自己陷入绝境。一旦猜错了,在这个乱石坑里,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也只能如拉里夫人所说,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了。

整座祭坛上面的台阶和石缝里都长满了苔藓、乱草和藤蔓,但这底下的空间里却一根草都没有。这一点和其他岛上的塔卜特征一致,青木和苏蕙兰都怀疑塔卜的地下含有放射性物质。

这给佩特鲁增添了几分信心。唯一让他心里打鼓的,还是这座岛的精神力分布。从其他岛上的情况来看,塔卜都是精神力场的中心,精神力就像一个能量罩子一样罩在塔卜周围。这个岛到处充斥着精神力,但显然不是以这个祭坛为中心的,而且如果这里是塔卜,那佩特鲁第一次来岛上发现的那个温泉湖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寻找合适的躲藏地点,一边问拉里夫人:“夫人,您说见过野人来祭坛祈祷,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祭拜的,会不会下到这里来?”

拉里夫人说:“我不知道,因为我也只是远远地看见,当时他们在祭坛前方遥拜,但我并没有看到整个仪式的过程,而且我也不知道这祭坛上面不是平台,而是一个穴坑。”

“那么以您在考古学上的丰富经验,您认为这个地方是干什么用的呢?”佩特鲁问道。

“之前我以为就是一个祭拜神灵的地方,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个没有完工的工程。”拉里夫人说。

“没有完工的工程?”佩特鲁看了看周围道,“造房子吗?要是造这么大个的石头房子,倒是比他们那些木屋强不少,但他们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造几间小点的房子?而且,这房子的墙壁也太厚了,连个窗户都不好开。”

拉里夫人说:“死人不用开窗户。”

佩特鲁吓了一跳:“你是说——这是个墓穴?”

这时候,他找了一堆看上去能藏身的大石头。他把拉里夫人放下来,然后探出头去看看,确定从祭坛上面的任何角度都不可能看到藏在石头堆里的人。

拉里夫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石头,说:“我也只是猜测,从形状上来看,这可能是没有完工的墓穴。但这个原始的部落的人口规模不足以支撑这样大的工程,除非他们倾几代人之力,但这又和文明进程相悖。像这样的原始部落,还处在生存危机的边缘,首要的任务是种族繁衍和生存,他们不可能为了死后的虚无的幻想,而建造这种华而不实的大型墓葬。”

“那按您这意思,到底是不是墓穴?”佩特鲁听糊涂了。

“我不确定。如果是的话,说明这个种族曾经的规模比现在要大很多。”拉里夫人用手抚摸着暗褐色的石头,“你有没有发现,这些石头很特别!在岛上的其他地方,我没有见到过这种石头。”

佩特鲁说:“我发现了,这里寸草不生。事实上,我和我的伙伴们在其它岛上也见过这种石头。夫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叫做‘塔卜’的东西?”

“塔卜?”拉里夫人念了几遍这个单词,似乎在判断佩特鲁的发音,“你是说流传于南太平洋一些岛屿上的那些先民遗迹吗?”

佩特鲁点点头。

拉里夫人说:“我听说过,我的……一个朋友……专门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他是个玛雅文化专家。他说这些东西可能和一些已经消失的古文明有关,但缺乏足够的证据。而且‘塔卜’的分布并不广,只在波利尼西亚的小部分岛屿上有分布。所以在考古界,几乎无人重视这些东西。要不是我的……朋友因为研究玛雅文明的外围影响,从智力一路横跨整个南太平洋,他也不会注意到,我就更不会知道了。你是想说,这里就是一个塔卜吗?”

佩特鲁说:“我不确定,但这些石头确实和我见过的塔卜的石头很像,而且所有的塔卜都寸草不生。我的朋友说可能是因为这些石头含有放射性元素,所以在土著的传说中,塔卜是禁忌之地。”

拉里夫人摇头说:“哦,这我倒没听说过。”

佩特鲁也不相信石头有放射性,否则他在塔卜里住了这么久,早就该出问题了。

这时候,头顶传来一些声音。佩特鲁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拉里夫人噤声。

他偷偷攀着石头缝朝上看去,看见祭坛顶端的边缘上出现了几个野人的身影,中间一个正是拿着权杖的族长。

野人族长站在祭坛顶上,朝下看了一眼,佩特鲁身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收回视线,把自己藏好,不敢再探出头去看。

他和拉里夫人就这样躲在石头后面,紧张地听着上面的动静。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听到几个野人讲话的声音,不过隔得远,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过了一会儿,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佩特鲁猜测野人已经走了。他庆幸自己赌对了,这里就是一个禁忌之地,野人们不会下来。不过他暂时也不敢出去,谁知道他们有没有走远?或许就蹲在上面守株待兔呢!

巨石的阴影挡住了阳光,从上空吹来的风在乱石间回旋,发出呜咽的声音,吹在人身上也是凉凉的。

这时候两个人才忽然发现大家都光着身子。佩特鲁感到有些尴尬,拉里夫人也夹紧了腿,双臂环胸,把脸转向一边。

风忽然停了,远处的野人呜哩呜哩的叫声也停了,世界突然陷入了无边的静默。只有心跳的声音,大得像有人在敲鼓。时间变得很慢很慢,就像没电了的石英钟,秒针怎么爬都爬不上去。

佩特鲁突然听见一丝奇怪的声音,嘶嘶的,带着一股难闻的腥味。一种熟悉的危险的感觉涌上来,他扭头去看拉里夫人,看见一条黑色的大蛇,正趴在夫人身上的岩石上,仰着三角形的蛇头,吐着红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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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9、天生为敌

对蛇的敏感源于常年在丛林作战的经验,一般人不会听到蛇吐杏和爬行的声音,也不容易闻到蛇身上的气味。

拉里夫人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处于危险之中。她发现佩特鲁正在看她,而且眼神不太对,便问道:“怎么了?”

“夫人,您相信我吗?”佩特鲁问道。

拉里夫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尽管眼中满是惊疑,但还是十分肯定地回答道:“我相信你。”

“好的,夫人,那么请您不要动,无论我做什么,您都不要动!”佩特鲁目不转睛地盯着蛇,身体一点一点地爬起来,慢慢靠近拉里夫人。

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诡异,眼神直勾勾的,身体显得有点紧张。拉里夫人本能地想要护住身体,在昨晚的情况下,她可以接受甚至鼓励佩特鲁做不该做的事情,但这会儿,她却反而有点害怕他的样子。不过她还是选择了相信佩特鲁,听他的话,一动也没有动。

佩特鲁的动作显然引起了那条蛇的注意,蛇头停在离拉里夫人的脸不到十公分的位置,朝佩特鲁嘶嘶地吐着红杏。

佩特鲁依然维持着缓慢的动作,慢慢地靠近拉里夫人的身体。他的左手缓缓伸出,五指弯曲朝前,看上去想要抓什么东西,右手紧紧握着匕首。

当他的身体快要接触到拉里夫人的时候,那条蛇动了,佩特鲁的左手也快速伸了出去,一瞬间抓住了蛇的七寸。然后身体往后翻到,将整条蛇从拉里夫人身后拉了出来,右手里的匕首顺势一削,把蛇头削断。

拉里夫人看见两米多长的蛇身,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这下把佩特鲁吓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看淡生死、无所畏惧的科学女强人会怕蛇,连忙丢掉手里的蛇,扑上去一把捂住了拉里夫人的嘴。

“别,别出声,夫人!”佩特鲁在她耳边说道,“蛇已经死了!”

拉里夫人平静下来,但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

佩特鲁松开手,心里默默祈祷刚才夫人的尖叫没有被外面的人听见。

他有些不解地问道:“夫人,我不是很明白,像您这样的考古学家,不是应该经常进入潮湿阴暗的地下和蛇虫打交道吗?为什么会怕蛇呢?”

“女人和蛇是天生的敌人。”拉里夫人说,“《圣经》里耶和华神对蛇说:你既作了这事,就必受咒诅,比一切的牲畜野兽更甚。你必用肚子行走,终身吃土。我又要叫你和女人彼此为仇。你的后裔和女人的后裔也彼此为仇。女人的后裔要伤你的头,你要伤他的脚跟……”

“没想到您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佩特鲁呵呵笑起来,“哦,对不起,我没有任何不敬。我只是奇怪,研究科学的人也会相信……额……创世纪那一套吗?”

拉里夫人说:“科学也可以从神学里汲取营养,只要不违背我们对真理的追求。”

“嗯,这话听着好耳熟!”佩特鲁想起了牧师。

无头蛇身还在地上扭动,拉里夫人别过头,闭上眼睛不去看它:“求求你,把它弄走!”

“夫人,我愿意为您效劳,但是耶和华似乎不想放过您,正让您的敌人源源不断地赶来。”佩特鲁说道。

“什么?”拉里夫人吃了一惊,睁开眼睛,看见佩特鲁挡在她的身前,猫着腰,手执匕首,他的前方有好几条大蛇,正仰起头,做出攻击的姿态。

拉里夫人对蛇很敏感,涩涩地向后缩,然后就感觉到肩头有点滑腻腻的,转头一看,一条蛇已经爬上了她的肩,吐出的红杏几乎碰到了她的脸。

她啊一声惊叫,慌得双手在身边乱抓。忽然刀光一闪,一把匕首刺过来,把她肩头的蛇斩落在地。

佩特鲁一把将拉里夫人拉进自己的怀里,一边用匕首不停地挥舞,把游过来的几条蛇刺死或赶跑。

地上的死蛇似乎震憾了它们的同类,一些蛇在离佩特鲁和拉里夫人较远的地方停下来,嘶嘶地吐着杏子,仿佛在试探。

从石头间爬出来的蛇越来越多,嘶嘶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看着密密麻麻的蛇把他们围成了一圈,佩特鲁也觉得头皮发麻,手里的匕首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他不禁怀念起他的枪和手雷来,要是一身装备都在,又何惧这些蛇呢?

“这他娘的是掉进蛇窝里了啊!”他几乎认命般骂了一句。

拉里夫人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佩特鲁只好把她抱紧,安慰道:“夫人,没事的,您刚才就说过,大不了就让这里成为我们的葬身之地。被蛇吃掉,总好过被野人当烧烤吃掉吧!这些蛇有毒,只要咬上几口,我们就会像被打了麻药一样,毫无痛苦地死去。”

拉里夫人听他这么一说,似乎好过了一点,虽然身体还在发抖,但精神已经镇定下来。她靠在佩特鲁的肩上,忽然惊呼道:“那儿!那条路好像没有蛇!”

佩特鲁回头一看,果然在几块岩石之间的地上没有蛇,就好像有人在上面撒了硫磺一样。

“我们走!”他扶着拉里夫人,一边拿刀四下里比划,一边后退。

周围的蛇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始终跟着他们。

他们沿着没有蛇的地方,慢慢退到了台阶边,只要再往上走,就是祭坛的上方了。

台阶上也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蛇,只剩下一条很窄的通道。佩特鲁朝上看了看,没有看见野人。

“我背你上去。”他知道拉里夫人的身体还不行,蹲下来说。

拉里夫人却说:“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你专心对付蛇。”

佩特鲁点点头,便扶着夫人往上走。

拉里夫人不敢看满地的蛇,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喃喃地说:“这地方连根草都没有,这些蛇吃什么长大的?”

“你说什么?”佩特鲁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光,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

“我说这里的环境根本养不活这么多蛇,除非把整座岛的蛇都集中到这里来,它们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我明白了!”佩特鲁的心砰砰地跳起来,“这是个梦!”

他的话音刚落,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他以为梦境要坍塌了,可是梦境却顽强地支撑在那里,始终不会坍塌。

他走不出梦境,就像发生了梦魇一样,心和身体都难受得要死。

拉里夫人看见他难看的脸色,关心地问:“你怎么啦?”

佩特鲁吃力地说:“夫人,我们有救了。我确定这里是他们的禁忌之地,只要我们待在这儿别上去,他们就不能把我们怎么样。这些蛇都是假的,是那个巫师老头催眠我们后的幻觉,我们都在梦里。他就是想让我们自己上去。现在……我们回到……下面去……”

他看上去十分难受,连步子都迈不稳了。

拉里夫人只好反过来扶着他,问道:“你确定,我们要回到下面去?”

“确定,夫人!”佩特鲁说,“你要相信我!”

拉里夫人不再说话,不管自己身体的虚弱和疼痛,扶着佩特鲁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走回到乱石堆里。

前方的蛇挡住了她的去路,不停地用三角蛇头和猩红的杏子威胁她。她抬起脚,犹豫了一下,然后一脚踏了下去。

轰一下,空气一阵波动,佩特鲁和拉里夫人的脑中同时打了个惊雷。

所有的蛇都不见了,一切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他们抬起头,看见祭坛上方四面边缘上围满了野人,他们的族长正手举权杖对着他们。

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从天上飞过。

天忽然暗了下来,一轮超级圆月缓缓从天空升起。

440、何日君归来

新闻里一直在说今晚将出现超级月亮。

毕生花在楼顶调试着刚安装不久的天文望远镜。她不是很懂这个东西,照着说明书摆弄了好几天才弄好。可惜这些日子一直阴雨绵绵,连半颗星子都见到过。

望远镜是特意为几个孩子买的。

年前的时候,胡杏就带着夏天和夏初觉到如花酒吧来过,说是两个孩子都想青木和乌鸦了。

那时候如花酒吧已经停业休息。其实春节的时候酒吧的生意不差,但毕生花还是给员工放了假,她也习惯于用一种传统的方式来过年。

孩子们在她这里玩得不尽兴,一个劲地问青木什么时候回来。

毕生花也不知道青木什么时候回来,算算日子,青木已经带着乌鸦走了一个多月。当初说好去一两个星期,结果到现在连个电话也没有。想起和他同行的还有一个美女教授,毕生花心里不快活,又隐隐为他们的安全担忧。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孩子们的问题,就说快了快了,过阵子就回来了。孩子们却不依不饶,追着问到底什么时候。毕生花就说过完年吧,过元宵的时候就回来了。

孩子们就约定了元宵节再过来玩,到时候还要把虞美人也叫上。虞美人和夏天在一个学校,夏初觉虽然比她们小,但也经常玩在一起,大家都已经很熟了。

毕生花担心青木不回来,孩子们过来玩的时候又失望,就想了很多法子。她延迟了酒吧开业的时间,原本定于正月初八就开业的,延迟到正月十六。这样孩子们来玩的时候不会觉得吵,也可以在酒吧里唱歌。

当看到新闻说今年元宵会出现超级月亮的时候,她就想到了买望远镜。为此,她还特意叫人在楼顶做了个玻璃阳光棚。

虽然她也知道所谓的超级月亮只不过是月球经过近地点时的一种称谓,而月球一年要绕地十几圈,每一次都会经过近地点,也就是出现一次超级月亮。不过这超级月亮和中国的传统节日元宵节重合倒也十分难得。

毕生花调试着望远镜,试着朝天上看,想象着一轮金色的超级大月亮挂在那里。她知道在遥远的南半球的青木,今晚也能看到这样一轮皎皎明月。

她想起了张九龄的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可惜天公不作美,目镜里除了灰蒙蒙的一片,就什么也没有了。

毕生花看着阴沉的天空和一直下个不停的小雨,知道今年的元宵节是看不到月亮了。

她来到二楼,打开青木的房间,开始打扫卫生。

她先到里面的房间,用手在床沿和台灯上擦了擦,发现很干净,一点儿灰尘都没有,但她还是拿鸡毛掸子轻轻掸了一遍,然后退出房间,轻轻把门关上。

她把外面房间地上的书和杂志捡起来,开始扫地,又用抹布把桌子、书架和鸟架子都擦干净,再把那些书和杂志重新放回到地上,摆成原来的样子,就好像青木在这里一样。

这件事儿她几乎每天都要来做,不做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一样。

做完了这些,她又下楼,从后门出去。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放着一盆星美人,盆底下压着后门的钥匙。

毕生花撑着伞,来到柳营巷那棵老柳树底下看了看,满树的柳条儿已经在绵绵的春雨中开始焕发新绿,那条被她剪断的枝头也长出了新芽,只是不知道那漂洋过海的断枝,在异国他乡有没有春雨滋润,会不会已经枯死。

下午的时候,姚菁菁和候彪都过来了。他们的保安公司最近成果卓著,已经训练出了大批合格的安保人员,除了既定的对梅以求实验室和柳营巷的保护外,也开始正常接业务,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柳营巷一直有他们安排的人员,重点保护如花酒吧。尤其是青木和乌鸦都不在的时候,姚菁菁特意加派了人手,候彪有时候也会过来转一转。

知道今天几个孩子都要过来,姚菁菁特意叫上了候彪,一起过来看看,一方面为了安全,另一方面她也有点想念虞美人了。

小齐和莫语也过来了,因为酒吧原本计划初八开业的,他俩过完年早早就回来了。有了他俩的帮忙,晚上的招待倒是不用毕生花操心了。

傍晚的时候,胡杏开车载着夏天和美美去接虞美人,史大壮正好没什么事,就和她们一起来了。

夏天在夏老爷子的庄园住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还是回去和他爸爸住在一起了。他的后妈在一次车祸中死了,而他爸爸也终于不再像以前那么冷漠,开始像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关心起他来。但他和爸爸之间的隔阂却始终无法消弭,每次和爸爸在一起,他就会觉得窒息,空气变得像水银一样凝重。

夏初觉一直和外公外婆生活,虽然他们住的房子很大,佣人很多,也很疼她,但她总忍不住想念爸爸妈妈,还有干爹青木。可这些亲人却一个个都见不着面,让她难过极了。自从夏天哥哥回去他自己的家以后,她就越发觉得孤单了。好在过年前,妈妈突然回来了。这让她高兴得不得了,外公和外婆也高兴得不得了。她以为从此又可以和妈妈在一起了,可是没想到,妈妈才住了几天,就又走了。

虞美人觉得大城市真好,又真不好。大城市里什么都有,可她就是怀念侉子坝。大城市里满大街都是人,拥挤得不得了,但人和人之间都不认识,都互不关心,这和没人有什么两样呢?她走在大街上,比走在大山的小路里还要寂寞。她的大爹每天都很忙,难得有空陪她一下。所以一听说要去柳营巷,她就高兴极了,她急着想见青木耶耶、菁菁嬢嬢、如花嬢嬢还有那只多嘴的乌鸦。

三个孤独的孩子一到柳营巷,下了车就像阵风一样跑进了如花酒吧,熟练地爬上二楼,来到青木的工作室,里里外外地喊着:

干爹

青木叔叔

青木耶耶

煤老板

呱呱

……

来之前,没有人告诉他们青木还没回来。事实上,包括胡杏、史大壮以及姚菁菁等人无一例外地也在盼着青木回来。

孩子们找不到青木,也找不到煤老板,有点不高兴起来,无论大人们怎么哄,他们都撅着小嘴不说话。直到毕生花说起今晚有超级月亮,她在楼顶架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孩子们才来了兴趣。

她们又吵嚷着要去看月亮。

可外面的天还是阴沉沉的,虽然雨已经停了,但看起来不像能晴的样子。

毕生花只好哄她们:“你们一会儿乖乖地吃饭,只有乖小孩才能看月亮,如果小孩不乖,月亮就会躲在云里不出来啦!”

三个孩子郑重地点了点头。

在等待云开月出的时间里,人们自动地分散开来,几个女人都去帮毕生花一起准备晚饭,男人们则蹲在门口抽烟侃大山。

三个孩子一开始都在玩游戏,过了元宵就开学了,这是最后一天玩游戏的机会了。

玩着玩着,夏天突然说:“这些游戏好无聊啊,你们知道吗,我最近玩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叫梦境指南,是个很高级的游戏,要带着头盔才能玩!”

441、伟大时代的开始

《梦境指南》游戏一经宣传,就受到了极其热烈的追捧。人们并不关心这款游戏究竟是怎么个玩法,只知道一套游戏设备需要五万美元才能搞定,是真正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游戏。

游戏官网上仅仅推出了的五万套设备预售,按照不同的地区分派,中国地区只分到了五千套。

由于有全球最顶尖的几个大型娱乐集团和科技公司的背书,预售效果出奇得好,涌进来的流量几乎让网站瘫痪,一夜之间,设备就被一抢而空。

随后,这套被称为“空间盒子”的设备在黑市被炒作到了十万美元以上。

在中国的农历新年第一天,一部名为《小破球》的电影开始了它势如破竹的票房传奇,与此同时,《梦境指南》游戏也悄悄地上线了。

几天后,第一批拿到游戏设备的玩家开始疯狂地在各大社交媒体上安利这款游戏。

“什么都不说了,这才叫智能游戏!这才叫vr!”

“我感觉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门!”

“这是我玩过的最**的游戏,没有之一!”

“我终于知道上帝是怎么创造世界的了!”

“天哪,我感觉我过去一直都活在梦里,只有戴上头盔的时候,我才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告诉你们,我是上帝!”

……

除了这些叫好声外,各大论坛却一直没有一篇详细的游戏测评出来,比如游戏的核心玩法、剧情介绍、通关策略、可玩性评估等等,网民们一度怀疑这游戏根本没人玩,都是水军发的。

然而购买空间盒子有着相当严格的流程,不但要实名制,据说还要提供身体健康数据,甚至有传闻要核对基因信息。

一个盒子虽然可以建立多个账号,但盒子的智能程度非常高,能够识别玩家身份,添加账号必须采集相应的身份信息并得到游戏官方的认可。

在这种情况下,水军的可能性不大,而且也没有意义。水军的作用是通过网络言论影响没有判断力的普罗大众,而这样一款普通人玩不起的游戏,水军根本左右不了消费行为。

五万个盒子,顶多也就全球几十万玩家,这对一款游戏来说太小众了。但它的神秘性和话题性让它在很短的时间内在全球发酵。

有人骂玩家是傻哔,玩个游戏要花几十万。马上就有人反驳,花几十万玩游戏的人多了去了,哪个游戏不花钱?相比之下,《梦境指南》游戏本身并不收费,它只是硬件捆绑导致看起来太贵。

接着,一些著名的科学家相继发声,认为空间盒子是一个伟大的产品,堪比当年计算机和智能手机的发明,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将引领生命科学和信息技术的变革走向更深入的领域。

人们普遍认为,一个新的时代来临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询问,空间盒子什么时候开始降价,第二批空间盒子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发售?

很快,官方就公布了空间盒子的发售计划。第二批盒子的预售从中国年的农历正月十五开始,但实物产品要到三个月以后才会寄出。

这次预售的数量将达到三百万套,然而它的价格依然是——五万美元。

这一消息引来了无数人的不满,为什么还是这么贵?为什么把穷人拒之门外?技术变革不该是富人的专享!

网上开始出现一浪高过一浪的反对技术垄断和要求技术平等的呼声。

然而,产品预售还是在不到一天的时间内被一抢而空。

……

大概是为了补偿对儿子的亏欠,夏长征经常买一些礼物回来送给夏天。

他并不了解《梦境指南》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这个项目的成功里面还有他们夏家的一份功劳。他只听说这是一款非常先进的智能游戏,而且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光一个vr头盔就要几十万。

虽然已经退出了夏家的权力中心,但他的股份和分红都在,而管理外围一些产业每年的收入也不少,所以钱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何况只要区区几十万。

他知道夏天喜欢玩游戏,所以决定买一套回来送给儿子。

让他头疼的是这玩意儿居然买不到。他托了不少人,最后才花了将近两百万的价格通过黑市弄了一个过来。

夏天只玩了一次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他在游戏了找回了他的妈妈。他和妈妈在一起快乐地生活。他还为妈妈建造了一座城堡,城堡门口有一条巨龙守护,谁也不能欺负他妈妈了。

“真的能在游戏里见到妈妈吗?”夏初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有点不相信,又满怀期待地问。

“当然是真的!”夏天信誓旦旦,“就和在梦里见到青木叔叔一样真实!你们都在梦里见过青木叔叔吧?”

本来还有点不相信的虞美人听到夏天提到梦里的青木,就有点相信了。她想起了青木第一次在她梦里出现的情景,那一次,她见到了穿着警服的爸爸。也正是那一次,让她相信了爸爸不是毒蝎子,而是个好人。

那些场景历历在目,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可是,那是干爹的本领啊!干爹是和我爸爸一样有大本领的人呢!”夏初觉说。

夏天见他们还不相信,就问道:“那你们会不会做清明梦?”

“我会我会!”夏初觉叫道,“我爸爸在我小时候教过我,可干爹说我天生就会呢!”

虞美人也说:“我也会!青木耶耶教过我,煤老板和酣然也教过我!”

夏天说:“那个游戏就像在做清明梦。”

“那有什么好玩的呀?我们自己也会做啊!”夏初觉说。

夏天说:“可是清明梦的空间好小啊,青木叔叔说跟我们的精神力有关,要精神力很强大,梦境空间才会很大。而且,我们每次做的梦都不一样,每次要改变梦境的话,也是很消耗精神力的。你们可别经常去做梦消耗精神力,那样人会很累,白天上课容易分心,小心被教导主任叫去训话!”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告诫两个小女孩,他们上学的那间贵族学校管理上的确十分严格。

“可是游戏就不一样了。每次进去的时候,上次的空间都还在呢,你就可以在原来的空间里继续做梦,继续拓展,那个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大。我现在就觉得我造的那个城堡是真实的,我妈妈就住在那里。我什么时候想去看妈妈了,就戴上头盔,就可以去城堡里和我妈妈见面啦,就像每天放学了就可以回家一样。”

虞美人听得心动起来:“真的这么神奇吗?那我如果造一个侉子坝,是不是我戴上头盔就可以回家,就可以看见恩昆阿公坐在院子里抽烟,就可以和我爸爸妈妈在一起啦?”

夏初觉也说:“那我也可以每天都回到海岛上,和我爸爸妈妈见面吗?”

夏天说:“当然可以啊!而且你还可以养宠物,养什么都行,猫啊,狗啊,企鹅啊,恐龙啊……反正只要你想得到,就可以。”

“啊,那我要养海豚,还要养三条龙!”美美兴奋地说。

“我要养……一只和煤老板一样的鸟!”虞美人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说了出来。

夏天嘿嘿笑道:“我也养了一只,经常骑着它飞呢!”

……

442、超级月亮

吃晚饭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小雨,天空还阴沉得像公布开学考成绩时的班主任的脸,毕生花还在想等一下要怎么跟孩子们说看不见月亮的事情。虽然这几个孩子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熊孩子,但望远镜是她装的,看月亮是她提出来的,总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没想到晚饭过后,雨就停了。他们在楼顶的玻璃棚里等了一会儿,天空的云层就现出了淡淡的黄雾。接着,一轮金黄色的月亮从云里钻出来,远远地挂在了天上。

毕生花看见月亮比以往大了一点,月亮上的暗斑也更加明显,仿佛那传说中的桂树又长大了许多,只不知砍树的吴刚去哪里了。

孩子们兴奋地拍着手,欢呼着:“哦,看月亮喽!看月亮喽!”

毕生花就把望远镜对准了月亮,开始调整角度和焦距。月亮在目镜里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可以看到苍灰色的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坑,就像一张长满了麻子的老脸。她觉得有点眼晕,印象中月亮的美感一瞬间荡然无存,连忙把望远镜交给了旁边的夏天。

夏天家里本来就有望远镜,学校的兴趣小组也有天文观测台,所以他对望远镜的操作一点儿也不陌生。只不过他更喜欢用望远镜观察鸟,他一直梦想找到一只和煤老板一样聪明的鸟。

“哇,今晚的月亮好清楚!”他一边熟练的转动调焦手轮,一边赞叹,“好大的环形山啊!那个坑一定被很大很大的陨石砸过!哇,你们看你们看,那些山好酷啊,很像我在游戏里造的城堡呢!”

虞美人听他说得起劲,心里也很想看,但不好意思和夏天抢。夏初觉却不管,拉着夏天的衣服说:“夏天哥哥你不能一个人看,我们也要看!”

她用力把夏天拉开,也学着夏天的样子凑到目镜前去看:“咦,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呢!”

夏天说:“美美你好笨耶!你拉我的时候太用力了,望远镜移位啦!”

夏初觉转过头来,一脸无辜地看着他:“那怎么办?”

夏天看着她的样子,一摊双手,像个哥哥的样子说:“好吧好吧,我来帮你,弄好了可不要再动它啦!”他说着就帮美美把望远镜扶正,又教她怎么使用寻星镜、调整光轴和转动手轮。

“哇,看到了看到了!好大呢!”美美高兴地叫着,然后又疑惑起来,“为什么找不到兔子?月亮上不是有小白兔吗?”

夏天笑道:“怎么可能!那是神话传说好不好!月亮是地球的一颗卫星,所有从太阳系外飞过来撞向地球的小行星和陨石都会被它挡住,所以它上面才会有那么多陨石坑。而且月球的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几乎没有空气。所以,月亮上是不可能有生命的。”

美美却说:“你骗人,我明明看到树了!有树就有鸟,有鸟就有生命。”

“切~~,怎么可能!”夏天不屑一顾。

美美把望远镜让给虞美人:“美人姐姐你也来看看吧。”

虞美人虽然和夏天在一个学校,却是第一次碰望远镜。她有点期待地把眼睛凑到目镜前去看,看了一会儿说:“我没有看到树啊,不过我好像看到有水,还有瀑布呢!”

“你们都在说什么啊,怎么会又是树又是水的?”夏天既不相信,又有点好奇,走过去说,“让我再看看,你们肯定看错了!”

虞美人就把位置让给他。

夏天趴下去看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愣冲冲地说:“我……我好像看见……一只乌鸦飞过!”

这下所有人都笑了,连美美和美人也笑了起来:“你还说我们看错了呢,是你自己眼花了吧!”

美美笑嘻嘻地把他推开,凑上去看,看了一会儿忽然叫了一声“爸爸”,就哭了起来。

毕生花连忙过去把她抱起来,问道:“美美怎么啦?”

美美呜咽着说:“干娘!我看见爸爸了……呜呜……爸爸去月亮了,那么远他怎么回来呀,呜呜……夏天哥哥说那里都是陨石……”

这一下可把大人们吓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几个孩子用望远镜看个月亮,又是看到乌鸦,又是看到爸爸的。

夏天和虞美人也都愣在那里,不敢再过去看望远镜。

胡杏又惊又疑地走过去,对着目镜看了一会儿,说:“就是很正常的月亮啊!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天气毕竟不是很好,又冷又湿,史大壮就说:“行了行了,大家回屋去吧,大晚上的,这么冷的天,别让孩子们着凉了。”

大家纷纷点头说是。姚菁菁拉着美人,胡杏拉着夏天,毕生花抱着美美,离开玻璃顶棚准备下楼。

月亮周围厚厚的云层开始闭合,月亮的颜色慢慢变暗,看上去却更大了。毕生花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月亮发出暗红色的光芒,一个黑点从巨大的月影下飞过,好像真的是一只乌鸦。

……

乌鸦呱呱叫着从天空飞过的时候,佩特鲁心头一喜,以为他们有救了。然而,当他看见那轮巨大的暗红色月亮时,心又沉了下去。

这是一**到不可思议的月亮,从山后缓缓升起。

那座山变成了月亮中间的一个黑色的剪影,倒流的瀑布沿山而上,像一道喷入月心的喷泉。喷泉顶端涟漪阵阵,白雾冲天,如蘑菇云般在月亮上绽放。

月亮还在变大,待它升到头顶时,几乎遮住了大半个夜空。月亮上的环形山如此清晰,就像从飞机上看地面的火山口。

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让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这是一个梦吗?

佩特鲁疑惑不解。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苏蕙兰说的那种觉醒者,但至少在做清醒梦这方面不算太弱吧,否则也不会刚才被拉里夫人一句话点醒,就从野人巫师的梦中醒来了。

但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对梦境的理解。这不可能是他的梦,他有自知之明,他的精神力还无法做出一个如此宏伟广阔的梦来。

那巨大的月亮,那清晰的环形山,让他和身处的祭坛变得如沙粒一般渺小。佩特鲁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此刻正坐着飞行器,滑过幽暗的太空,慢慢地靠近月球。

如果不是他的梦,那么又是谁的呢?野人巫师吗?可是那只乌鸦是怎么来的?那明明就是青木的煤老板呀!

祭坛四周围满的野人们此刻也都在抬头看天。在片刻的静寂之后,他们的族长手中的权杖一挥,朝天大声喊了一句什么。他们就全都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开始面向月亮的方向遥拜祷告。

尽管心里打鼓,但佩特鲁却知道机不可失,不管这是不是梦,他都要试一试。这也许是他们唯一逃出去的机会了。

“快走!”他二话不说,背起拉里夫人,朝着祭坛上方没人的地方跑去。

443、飞向猎户座

巨月悬在天空,野人们都匍匐着身体,嘴里念念有词。远处传来巨大的潮汐的声音,如万马奔腾。

不知是累了还是怎么的,佩特鲁感觉有点晕,好像血液在往上涌,脚步变得虚浮起来。

拉里夫人突然大叫:“快停下,把我放下!”

佩特鲁咬牙迈着大步:“夫人,这是最好的机会,趁着他们向月亮祈祷的时候,不跑的话,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的!”

拉里夫人说:“你背着我走不远的,他们祈祷完就会抓住我们。你把我放下,一个人跑,你的枪和衣服都在他们族长的屋子里。我在这底下很安全,你找回武器和你的同伴以后,有机会再来救我。”

佩特鲁想想也对,背着一个人成功逃掉的几率的确低到了极点。这时候他正好跑到整个祭坛中心的位置,就把拉里夫人放下来,说:“夫人,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你都留在这里不要动。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在潜意识里不停地强调这一点,他们就奈何不了你,即使用恐怖的梦也不能把你骗出去。我会回来救你的!”

拉里夫人点点头说:“你快走!”

不用背着一个人,佩特鲁顿时感觉轻松起来。他跑了几步,又回头强调:“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

……

青木看着晨曦中的野人部落,思索着救人的方案。野人们一批一批地离开村庄,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苏蕙兰说:“看他们手里的工具,应该是去捕鱼,只是不知道去湖里还是海边。”

青木问道:“你能估计出他们的人口数量吗?”

苏蕙兰说:“如果排除穴居的可能性,从房屋的数量来看,我估计这个部落应该有四五百人的规模,可能会更多一点。”

青木点头说:“那么他们出去一大半了,剩下还有不少老人小孩吧,这是我们救人的好时机。”

苏蕙兰说:“这些人本来就不足惧,可怕的是巫师,关键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个巫师。”

这时候,野人的村子里似乎出现了什么状况。他们听见了呜哩呜哩的叫声,很多野人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然后又向村后那片的荒野汇聚。

“肯定有情况!”青木说,“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下去看看。”

他们就下了山,沿着河边小心翼翼地进了村庄。村里的人似乎都去了村后,只有一些小孩和很老的老人,他们小心地避开了。

青木看见远处有个梯形的建筑,很多野人正在往上爬。

“那是什么?”他问道。

苏蕙兰看了一眼说:“可能是祭坛一类的东西吧,部落应该有原始崇拜和祭祀的场所。”

乌鸦叫道:“哇呱呱,佩特鲁不会是被野人拿去祭天了吧?”

苏蕙兰说:“一般这种原始部落祭天神都有独特的仪轨,不会因为抓了几个外人就拿人祭天。也许是别的事情,反正野人都去了祭坛,村子里是空的,这样更方便我们救人。”

青木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先在这里搜搜看,更不能找到佩特鲁和拉里夫人。煤老板飞到祭坛上方看看,记得飞高一点,别被他们的巫师发现。酣然在地面接应,但不要靠太近。搞清楚情况后马上回来和我们汇合。”

“飞太高了会不会撞海里呱?海水可不好喝!”煤老板想起昨晚的事哆嗦了一下,不过他倒是没有表现出害怕,嘀咕了一句就飞出去了,酣然也紧跟着窜了出去。

青木看着乌鸦飞到了远处的祭坛上空,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然而就在这时候,天突然就暗了下来,一轮巨大的暗红色的月亮从山后升起。

青木和苏蕙兰都停下了脚步,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月亮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可以清楚地看见月球表面的环形山。

“这是怎么回事?”青木问道。

“不知道。”苏蕙兰也很惊讶。他们昨晚看不见一点星光,而这会儿却突然见到这么大一个月亮,关键刚才还是好好的白天,太阳还在天上啊。

月亮还在变大,从一个巨大的圆球,慢慢变成了一个圆弧状的球面,遮住了大半的天空,就那样悬在头顶。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让人觉得自己像一只蚂蚁,地面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叫人无法呼吸。风不吹了,虫不叫了,峡谷变得无比安静。然而,远处传来的潮汐声却越来越响。

苏蕙兰听了一会儿,说:“如果不是在梦里,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

“我们正在飞向月球。”

“飞向月球?”青木瞪大了眼睛,“开什么玩笑!我们在太平洋的岛上,难道这座岛是外星人的飞船吗?”

苏蕙兰说:“之前就说过,这里可能是一个克莱因瓶。瓶子里装着大海,这个漂浮在海上的岛屿可能随着海水飘向瓶子空间里的其它位置,或者说,扭曲的空间并不是稳定的,空间的扭动导致我们在瓶子里换了位置。”

“这个瓶子难道还能横跨地月?”青木实在无法想象出那是怎样一个瓶子。

苏蕙兰说:“不一定要横跨。克莱因瓶的瓶身必然有一部分穿过四维空间,所以我们的空间位置是不可预知的,一旦穿过虫洞,我们可能出现在三维世界里的任何地方。”

“照你这么说,到月亮上还算近的!如果运气不好,说不定会跑到猎户座去?!”青木苦笑道。

“有这个可能。”苏蕙兰说。

青木摇了摇头:“不管在哪里,我们还是先把人救出来再说。要是真死在月亮上,也算是空前绝后的壮举了吧!”

苏蕙兰看着头顶的月弧面缓慢地滚动,身上感到一股突来的寒意。

远处的祭坛上和荒野里站着许多野人,全都愣愣地看着天空的一幕。

接着,祭坛方向传来一声吟唱般的呼喝。青木听得出来,这吟唱声带着精神的力量,在岛上的精神力场中如滚滚的浪潮,传遍了整个峡谷。

一些野人从屋子里跑出来,青木和苏蕙兰都吓了一跳,本能地想要避开。但野人对他们视而不见,全都奔向祭坛的方向,在空旷的荒野里对着月亮匍匐跪倒,口中念念有词地跟着吟唱起来。

“走,我们去找人!”青木拍了一下正在发呆的苏蕙兰,钻进了旁边的木屋里。

444、死神降临

佩特鲁穿过祭坛底部的乱石,沿着台阶往上爬,抬头看见那巨月上密密麻麻的陨石坑,像一张占满了整个天空的苍老的麻子脸。

野人们还在祈祷,由于他们几乎围住了祭坛,佩特鲁不得不从他们身边经过。他看见他们匍匐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似乎十分害怕,没有人抬起头来看他。

他从人群的缺口里跑出去,跑向村庄的方向,村口和田地间也零零散散地跪着野人。

佩特鲁一直怀疑自己还在梦里,但看见那么多野人的样子,他又排除了这种可能。如果这是一个梦,也绝不会是野人做的梦。

不是自己的梦,不是野人的梦,那还会是谁的梦?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是青木和苏蕙兰弄出来的梦,他们都是深不可测的人。但他随即又摇了摇头,如果他们有这样的能力,让全岛的野人都同时入梦,那上岛的时候也不至于缩手缩脚成那样了。

佩特鲁跑进了村子,找到了原来关押他的那个院子,按照拉里夫人所说,进了右边最大的那间屋子。

屋子分前后两间,除了一些实用的简陋陶器和木器,几乎没有装饰性的东西,所以佩特鲁一眼就找到了他的衣服和武器。

武器堆在墙角的一个藤筐里,大部分都在;衣服挂在墙上,不止他的,还有很多别人的,有些还是兽皮做的,大概是他们从部落战争中赢来的战利品。他看见其中有一套女人的衣服,猜测可能是拉里夫人的。

他穿好衣服。可惜军用背包不见了,那把ak已经没子弹,狙击枪也不太方便携带,只能都丢了。他把其它武器尽量都背在身上,又把拉里夫人的衣服拿下来缠在腰间。然后出了屋子,往祭坛的方向疾奔。他希望天上的月亮停留地再久一点,那样他就还有机会救出拉里夫人,甚至一梭子把那个拿权杖的老巫师干掉。只要干掉了这个家伙,有了枪的佩特鲁根本不怕那些野人。

刚冲出院子,他就差点和一个人相撞。他抬起右手就是一个点射,然而距离实在太近,那人的身手敏捷,微一侧身就躲了过去。他再想射击的时候,已经转不过角度来,但他的左手早已掏出手枪,朝着身体右侧开了一枪。但那人的动作确实快,不但躲开了子弹,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两人一角力,同时摔倒在地上。

他听见苏蕙兰的声音:“佩特鲁!住手!”

与此同时,他看清了和他扭打在一起的人的脸,正是青木。苏蕙兰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俩人同时收了手。佩特鲁站起来说:“你们来的时机真是太好了!”

乌鸦突然飞了过来,停在青木的头顶上说:“呱,是啊,时机太好了,再早一点就能看到某人光屁股的样子啦!呱呱……”

佩特鲁一愣:“你早就来了?”

乌鸦说:“我从你头顶飞过你没看见吗?”

佩特鲁说:“我看见了,但……我以为那是在做梦。”

乌鸦说:“你的确在做梦,要不是我飞过,你怎么能那么轻易出来!”

“原来这样啊!”佩特鲁恍然,难怪刚才从那个大巫师的梦里出来地那么容易,原来是乌鸦帮了自己的忙,“那我们快走,你帮我对付那个老头,我去救拉里夫人。”

乌鸦却拼命地晃起了脑袋:“不不不不不,不要再让我去惹那个老头!刚才为了救你们,我差点被老头给弄下来,是……”它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恐怖的巨月,“月亮救了我!”

“好了,别废话了,拉里夫人在哪儿?”青木问道。

“在祭坛下面。”佩特鲁说。

“那就先去救人!”青木说完就出了院子,和佩特鲁并肩朝着祭坛方向跑去。

乌鸦大急道:“喂喂喂,那个老头怎么对付?”

青木说:“按照我们之前商量好的办法,实在不行就跑,我断后!你和酣然要配合好,对了,酣然呢?”

乌鸦说:“在祭坛外面趴着呢,那我先去找她了。”

他说着就先飞走了。

佩特鲁一心救人,也不管青木他们是怎么知道有拉里夫人这么个人的,一边跑一边把事情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

青木则开始分配战术:“如果野人一直祈祷而不管我们,我们就只管救拉里夫人,不要去激怒他们。如果他们要阻拦我们,佩特鲁,你记住,我会和苏教授一起把那个老巫师周围的精神力场隔开。在隔离出来的精神真空里,所有岛上的物质性的东西都会短暂消失,但我们带进来的东西都在,所以你要趁那个机会,用枪把那个巫师杀死。记住一定要快,那家伙的精神力太强,我和苏教授未必能撑多久。”

佩特鲁大概听明白了,问道:“可除了那老头,还有好几百野人呢!”

青木说:“那些交给煤老板和酣然。”

佩特鲁拍了拍腰间的枪:“好!只要给我开枪的机会,不怕干不死他!”

不知从哪里传来隆隆的响声,脚下的大地都震颤起来了。

“海啸!”苏蕙兰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有些紧张地说,“离月球太近了,潮汐会在强引力作用下变成海啸,海水可能淹没整座岛屿!”

野人们的吟唱声越来越响,和隆隆的响声一起,震得人耳朵发胀。

“你是不是听错了?”佩特鲁大叫道。

“我也希望我错了!”苏蕙兰说。

他们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达了祭坛,看到了煤老板和酣然,但它们的样子十分奇怪:乌鸦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翅膀张开,伸长了脖子,好像刚要起飞,却被人施了定身术定住了;猫的前后爪放在高低不同的台阶上,身子拉得老长,仿佛正在祭坛台阶上疾奔,突然急停了下来。

青木顺着它们的视线抬头看去,看见梯形祭坛的上空漂浮着许多巨大的石块,好像从柯依伯带飘过来的陨石群。

不断地有石头从祭坛内部浮上来,在头顶的巨大的月面下,发出暗褐色的光泽。最奇特的是,这些石头排列成一个倒梯形,就像在空中用虚线画出了一个和地上的祭坛对称的图形。

“我艹!发生什么事了?”佩特鲁见过这些原本在祭坛底下的石头,“不会是引力把石头都吸上去了吧?那他娘的怎么不把我们都吸到月亮上去!”

苏蕙兰也是目瞪口呆,不知该怎么解释这样的现象。

隆隆的声音如闷雷般滚滚而来,叫人担心它随时会炸响。峡谷里突然起了风,呼呼地吹着。

不知何时,野人已经停止了吟唱,齐整整地站在祭坛边缘,浑如将要被行刑的死囚,满脸惊恐却又无奈的看着死神款步走来。

远方山脉的脊线上,拉起了一张巨大的白色的幕布,遮住了全部的视野。巨幕一直向上,和月弧的边缘相连。在那高处,巨浪带着吞天噬地的威力,翻卷而来。

445、等待奇迹

那是真正的滔天巨浪,而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语言的形容能力有时候很夸张,我们看到几米高的浪头的时候,通常就会用滔天巨浪来形容它。当然,几米高的浪已经可以轻易把一艘船掀翻。印尼大海啸十几米巨浪,就造成了数十万人丧生。

如果一个浪真能滔天,那将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纵横大海十数年,佩特鲁经历过无数的风浪。他曾在暴风雨中掌舵航行,从可怕的海底地震引起的海啸中逃生,甚至亲眼见过海上火山的喷发。大海给了他新的生命,让他成了凶名卓著的红胡子,而海水却无时无刻不在向他宣示狂暴的力量,告诉他谁才是海上真正的主宰。他对大海充满了复杂的感情,既敬畏,又想征服它。

而这一刻,红胡子傻眼了。

这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景象:在太平洋的一个小岛上,远处的海水突然从地平线上狂卷而起,一直卷到天上,带着让人绝望的毁灭一切的力量,在天地间咆哮。

天上的巨月已经够让人震憾,现在又出现了那滔天的巨浪,这完全超出了人类的认知和想象。

“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佩特鲁大喊,巨浪卷过大地隆隆震响,不大声喊已经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青木也十分疑惑。这浪有多高,一百米?一千米?还是几万米?谁也分辨不出来。

“就算月球引力引起潮汐变化,也不至于吸起这么大的浪吧?”他想起苏蕙兰说的潮汐作用,“真有这么大引力,早把我们吸上去了,这座岛也会被撕成碎片!”

苏蕙兰说:“的确是受到月球引力的作用,不过你们不要忘了,我们在一个扭曲的空间里,所以那些巨浪,和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海啸不一样。它们其实是在一个曲面上,涌向月亮的方向。就像一个瓶子,我们在瓶底,海水受到月球的引力,沿着瓶壁,向瓶口的方向涌。”

“那么说,我们这里没有危险?”佩特鲁放松了一点。

苏蕙兰却说:“不,你可以想象一个瓶子。当瓶子里的水沿着瓶壁涌向瓶口,如果瓶口太小不足以把那些水引流出去,它就会倒灌回瓶底。”

佩特鲁没有参与克莱因瓶的讨论,所以不知道苏蕙兰在说什么。他看向四周,感觉的确像是一个瓶子,涌动的海水让原本看不见的曲面在视觉上呈现出来。他们就像生活在一只巨大的瓶子里的一群蚂蚁,无处可逃,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地等待着巨浪倾覆。

“希望这瓶口够大!”青木说。

“可是不管它瓶口多大,克莱因瓶是通的,它的水最终会回到瓶底。”苏蕙兰看向那些野人,从野人的表情里,她看到了绝望。

“你看他们,他们是这里的原住民,也许经历过类似的事件,所以才会如此害怕。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许正因为这种周期性的灾难,这里的文明才会这么落后,根本无法发展。”

“但他们都活下来了,并没有绝种,不是吗?”

青木朝着祭坛上方走了几步,走得离那些野人更近了一些。那个野人巫师就在人群中间,手里的权杖一直以一种奇怪的姿势举着。刚才他们匍匐祈祷的时候,他也是那样举着权杖,现在站起来了,还是那样举着。

青木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但他从巫师脸上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张绝望的脸,但在绝望之中,还带着一点倔犟的坚持。就像一头将死的饥饿的病狮,在无法抗拒的死亡来临之时,望着前方的野牛群,还想再站起来奋力搏一次的那种不甘和倔犟。

青木看见老巫师朝他看了一眼,但很快收回了眼神,似乎此刻在他眼里,这些陌生种族的人已不再重要。

青木知道,他一定在做什么,一定在等待什么!

月亮越来越近,已经近得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到那些环形山。潮水越卷越高,随着空间的曲面,在天上由远及近,卷曲到月球的表面,仿佛那是月上流动的海潮。

人们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佩特鲁突然大吼一声,把身上的冲锋枪口一转,对准了野人:“他娘的,反正要死,老子先报了一箭之仇再说!”

他刚冲上台阶,就被青木拦住了。

“别冲动!”青木说,“我们要活下去,可能还得指望他们!”

佩特鲁狂躁而不解地看着青木,不过还是放下了枪。

苏蕙兰也不知道青木在说什么,但看他似乎有了主意,也就没多问。这种时候,问问题没有任何意义,该说的时候,青木一定会说的。

青木又往台阶上走了两步,靠得野人巫师更近了。他用精神力试探了一下,然后就在意识里感觉到了惊涛骇浪。这已经不是精神波动,而是精神大潮,逆着天边的巨浪的方向,只不过一个有形,一个无形。

他明白了,眼前这个老头,正在调动全岛的精神力,极力维持这个空间的稳定。一旦这个空间坍塌,天上的水就会瞬间压下来,就像瓶子碎了一样。然而,即便老头的能力再强,也无法阻止这吞噬天地的自然之力。

这令人绝望的力量对比之下,还会有奇迹发生吗?

青木觉得是有的。一定有一些老头期待的东西,可以拯救他们的部落,让这个种族得以长久的存活下去。

他下了决心,朝台下喊道:“佩特鲁,你去祭坛里面救拉里夫人!苏教授、煤老板、酣然,你们和我一起帮这个老头儿!记住,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看这些野人怎么做,你们就跟着怎么做!”

巨月当空,怒海横天,在这样的时刻,没有人质疑青木的决定。

苏蕙兰、乌鸦和猫一起朝他靠拢,接受他的精神指引,跟着他一起把全部精神力释放出来,和野人巫师调动起来的精神力场一起,尽力支撑整个空间的稳定。

佩特鲁则一猫腰冲上去,撞倒了两个野人,冲进了漂浮着巨大石块的祭坛里。

他看见祭坛里面,巨石浮空,月光从石头的间隙照下来,在祭坛底部形成了光怪陆离的图案。

拉里夫人正趴在祭坛中心的地上,四肢着地,像在寻觅什么东西。那里有一束月光,直直地射下来,照亮她光滑的脊背。

446、古老的图腾

佩特鲁离开的时候,拉里夫人的心情是极其复杂而矛盾的。她当然希望那个红胡子男人能回来救她,但她又不希望别人因她而陷入危险。

看见佩特鲁跑到祭坛上方并没有受到野人的袭击,拉里夫人松了一口气。她坐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天上的巨月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压力,相比于过去的遭遇,已经没有什么能更糟糕了。

她牢记佩特鲁的话,不停地给自己加强潜意识里的念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其实不用佩特鲁说,她也会坚持这个想法,因为留在这里,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死而已。

她看着越来越大的月亮,开始思考这个现象是怎么形成的。是月球脱离了轨道,朝着地球撞过来了吗?

如果那样的话,整个世界都无法幸免,其他地方的人会怎么样?

是像祭坛上的野人那样匍匐在地、吟唱末日祷词吗?宗教徒会的,她想。

是被这震憾的景象吓到,以至于无法思考,只能呆呆的仰望天空,等待灾难的降临吗?普通人大约都是如此的,她想。

是英明果决,在第一时间坐上飞机、逃向高原或者地球的另一面,以获得微乎其微的活下去的机会吗?有钱人和政客会的,她想。

是准备应急预案,组织人手,维持秩序,做最后的努力和垂死挣扎吗?真正的领袖和人类精英会做的吧,她想。

是思考如何在极短的时间里,在地球毁灭之前,把人类文明的种子保存在最安全的地方,让她有机会延续下去吗?她的朋友们,那些科学家们会做的,她想。

是以将死之由,爆发出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开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吗?应该……没有人会这么做吧,她不那么肯定地想着。

她很奇怪自己会产生这样的念头、这样多的想法,却又发现这样想很有意思。

如果这次不是什么灾难,如果能活着回去,也许可以把这些想法写成一部小说,她想。

……

月亮还在变大,远处传来隆隆的响声。她知道那是引力引起的潮汐变成了海啸,真的要末日了吗?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否定了这个想法。她看见眼前那块大石头缓缓浮了起来。她背靠着的那块石头也在动,然后也擦着她的背浮了上去。

石头一块接一块地浮起来,飘到半空中。但她的人还坐在地上,除了有一些血气上涌造成的晕晕的感觉,别的都一切正常。

拉里夫人虽然不是搞物理的,她的研究领域一直在人文考古这一块,但基本的物理知识还是有的。无论月球怎么靠近,也不会把石头从地面上吸到空中。它的引力只会让潮汐变大一点,而在地月距离靠近后,月球的绕地速度也会加快,可能几个小时就会绕地球一圈,然后大陆会被海水淹没。

但是现在,月亮已经在头顶那么长时间了,似乎并没有远去的迹象,这不像是在绕地旋转,或者说,这不像是在地球上看到的景象,更像是在月球同步轨道空间站上看到的景象。

而那些石头浮起来也一定不是月球引力的作用。如果引力大到让石头浮起来,那么她也应该浮起来才对,可她还坐在地上。

漂浮的石头越来越多,密密麻麻地浮在空中,像柯依伯带的陨石群。

石块漂浮到一定的高度就不动了,好像找到了它自己的位置一样。大的石块浮在较低的位置,小的会继续往上,越小就浮得越高,越到高处石块就越少,慢慢在顶部形成了一个尖。

拉里夫人抬头看,觉得这形状像漂浮在太空的金字塔。她想起这个祭坛的形状,终于明白,这就是一座金字塔,原先建造了一半,现在漂浮在半空的石块是它的另一半。

就好像我们在做几何题,在纸上画了一个梯形,又沿着梯形的斜边,用虚线向上画辅助线,两条虚线相交后和原来的梯形一起,变成了一个正三角形。当然,这不是一道平面几何题,而是一道立体几何,所以现在空中看到的不是正三角形,而是正四棱锥,是一个用虚线构成而金字塔。

然而,还有石块在往上浮,这一次和刚才刚好相反,大的石块不停地往上,小的反而浮得慢,停在低空。空中本来已经有很多浮着的石块,但这些上升的石头却并不和它们相撞,沿着各自的轨迹,相安无事地上浮到自己的位置上。

本来已经有一个金字塔的形状了,现在又被更多的石头弄乱了。拉里夫人一时没看懂,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只不过出于职业的敏感性,才会把石头看成金字塔。

月光照在石头上,反射出奇特的光芒,在石头的缝隙间形成了一层光晕。她把目光从石头转移到缝隙间的光晕,就像在看天窗透下来的光

这时候,她终于看清了,这不是一座金字塔,而是两座金字塔——两座完全相对的叠加在一起的金字塔。

后飘起来的石头形成的是一座倒立的金字塔,它和原本的金字塔相对而立,又相互插入。它的底面就在另一座塔的塔尖位置,而它的塔尖,正在另一座塔底面的中心点上,也就是拉里夫人现在所站的位置。

她的脚,就站在祭坛的中心点上。她的身体,就是倒金字塔的塔尖。

拉里夫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但即使这是梦,也是一个雄伟壮观的梦——天上有一轮巨月,填满了整个天空,而她的头顶,悬浮着两座用陨石叠加起来的对立的金字塔。

月光透过石隙,落在地面上,形成了明暗相间的图案。这些图案很奇特,像一些奇怪的符号。

拉里夫人记得,那个野人族长的权杖上,还有他们的陶罐上,也刻着类似的符号。她判断这是一种古老的文字。

她一行行地看,全部记在脑子里。作为世界上最优秀的考古学家和语言学家,这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如何破译这些文字。

看完了地面上全部的光斑符号,她又不自觉地挪开脚,去看被自己遮住的脚下——那个倒金字塔的顶点的位置——也是另一个金字塔的底面中心的位置。

她看见地面上有一些线条,好像刻着什么图案。她蹲下来仔细地看,首先看到一个几何符号:

那是两个正三角形,顶点和顶点相连,一条竖线穿过顶点,和两个三角形的中心点相连。

这是一个熟悉的符号,她见过。就是因为这个,她才会登上探索号科考船,和罗宾斯他们一起去考察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遗迹。

她看见符号旁边的地上还有一些线条,不像符号那样笔直,而是有些扭曲地向外延伸。她趴下去,用手掸开地上的土,分辨出那是一副石刻的壁画。

她猜测这是一种古老的图腾。

画中是一棵高大的顶天立地的树,树根边上刻着山脉的形状,树干中间刻着浮云,树冠上有一个圆圈,不知是太亮还是月亮。

在最高的树枝上,还站着一只鸟。

447、把它打掉

佩特鲁冲进祭坛,看见拉里夫人伏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悬浮的石块,跑到夫人身边,从腰间把衣服扯下来,裹在拉里夫人身上,大叫道:“夫人,我们可以走了。”

拉里夫人不为所动,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头也不回地说:

“佩特鲁,我好像找到一些有关这里的秘密。这祭坛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可能是一种我们从未认识过的文明的产物。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破译这里的文字和图案。你能帮我吗?”

佩特鲁大急道:“夫人,我们快要撞到月亮上了!大洪水要来了,你赶紧跟我走!”

“如果是这样,我们能去哪里?”拉里夫人依然趴在那里,像个专注于玩游戏的孩子,一点儿也不在乎大人喊她吃饭时的焦急。

佩特鲁愣住了,是啊,我们能去哪里呢?如果青木他们不能阻止这场灾难的发生,就这么一个小岛,能躲到哪儿去?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巨大的月球和月下漂浮的石头,心说如果要死,这祭坛倒是个不错的埋骨地。他想起背着拉里夫人刚下来的时候,他们就做好大不了死在这里的最坏的打算。他纵横半生,除了和拉维耶在一起的短暂的美好时光,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亡命天涯,在和死神相抗。如果能陪这位可敬的夫人死在一起,这样的人生结局也算不错了。

远处传来的隆隆的响声越来越大,大地开始震颤,头顶的巨石在簌簌地抖动,仿佛随时会掉下来。

一些极强的精神扰动袭来,让佩特鲁的意识突然有种从万丈高空坠落的感觉。他甩了甩脑袋,清醒过来,吼道:

“夫人,我的同伴还在上面,我们得去和他们汇合,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能在这儿等死!”

拉里夫人站起来,有些摇摇晃晃的样子。佩特鲁知道刚才那精神冲击也影响到了她,连忙将她扶住。

拉里夫人扶着额头说:“哦,天哪!我这是怎么啦?”

“没事的,夫人,您会没事的!”佩特鲁一边说,一边帮她穿衣服。

穿好衣服后,他故技重施,一把将拉里夫人扛起来,放在肩头,就打算往祭坛上方跑。

拉里夫人猝不及防,被他抱住,腰挂在佩特鲁肩上,头垂下来,刚好看到地上那个沙漏型符号标记。刚才她看的时候是趴着的,所以上面的光被她挡住了,光线照在她背上,这时候她让开了,光就照在了地上。

她用力地拍着佩特鲁的背:“佩特鲁!快放我下来!佩特鲁!我好像发现什么了!”

佩特鲁从拉里夫人的声音里感到了真正的焦急,就停下脚步,把夫人放下来说道:“夫人,我们时间不多了!”

拉里夫人小跑了两步,跑到那个符号边上,抬头向上看。月光从空中的浮石间钻进来,除了稀稀拉拉地在地上印下那些如文字符号般的光斑外,浮石阵中间还有一道笔直的光柱射下来。这道光柱刚才应该是被她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所以她没有看到地面上的圆形光斑。

圆形光斑的圆心处还有一个黑影,这黑影里就是那个由两个三角形组成的沙漏符号。

拉里夫人一会儿低头看看光斑和黑影,一会儿抬头看看天空。

佩特鲁焦急万分,他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但他能感受到那毁灭天地的恐怖压力在加强。他知道青木此刻正在帮那个死老头维持这里的空间稳定性,以期待奇迹的发生。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真实的空间会像梦境一样需要靠精神力去维持,也听不懂什么克莱因瓶,什么洛希极限,什么高维空间,但有一点他懂,再不想出好办法,或者没有奇迹发生的话,这里会被天上那怪东西的引力撕碎掉。

是的,他宁愿把天上那玩意儿叫做怪东西,也不愿称之为月亮。他曾和拉维耶在台伯河畔上月,月亮是多么美好的啊!

谁说浑身长满陨石坑的玩意儿就一定是月亮呢?如果他们好端端的在地球上,突然就会撞向月亮,那为什么不是撞向别的什么行星?

“佩特鲁!”拉里夫人忽然指着天空说,“你能不能帮我把那玩意儿打掉?”

佩特鲁吓了一跳,他以为夫人让他把“月亮”打掉。

“夫人,我没有被伽马射线照过,皮肤也不会发绿光。”他看着月亮说,“而且这玩意儿,就算班纳博士来了,也未必能打爆吧。”

拉里夫人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我不是要你打掉月亮,我是要你打掉那块挡住月光的石头。”

佩特鲁这才发现,拉里夫人的手指着头顶石阵中心的一块石头。这石头与众不同,应该叫它石柱,细细长长的,像一个人那样站在半空中。它的位置正好在空中照下来的那道光柱里,在地面的光斑中心形成了一个黑影。

“是它呀!”

佩特鲁抬起微冲,对着打了几枪,但是子弹打在石头上都被弹开了,不但没影响石柱,反而溅射开来四处乱飞,差点伤到他们自己。

他有点后悔为了方便把狙击枪丢了,否则一定可以把这石柱拦腰打断的。

他放下枪,拿出手雷,比划了一下,又把拉里夫人拉到很远的地方,然后拉开手雷保险,心中默数了几个数,算好时间扔了出去。

手雷从石缝间飞过,撞上了石柱,轰一下爆炸了。石柱没有想象中那样被炸碎,而是往旁边飘了开去,撞上了别的石头。

光柱没了阻挡,地上的黑影消失了。

拉里夫人不顾手雷爆炸的碎屑还在往下掉,就冲了过来。她看见那个符号在光照下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好像还会发出反光一样。

她蹲下去,用手轻轻摸着符号坚硬的线条。忽然眼前一恍惚,符号的两个三角形倒转过来,换了个位置。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因为那个符号是对称的,倒转过来也还是一模一样的符号。

“夫人!小心!”佩特鲁突然大喊着冲过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一块巨大的石头从空中落下,砰一声砸在刚才夫人蹲着的地方。

不知是手雷爆炸推开的石柱撞击其他石头引起的连锁反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空中的石头阵突然发生了混乱,不停地互相撞击。接着,便接二连三地掉下来。

佩特鲁抗着拉里夫人,满头大汗,在坠落的巨石间跳跃。

而拉里夫人的目光还注视着地上的符号。她仿佛看见两个三角形里的光晕在流动,从一个三角形,流向另一个三角形。

接着,地上就迷迷蒙蒙地起了一层白雾,就像舞台上的人工造雾,很快就覆盖住了地面上的图腾图案和符号。

头顶的石头还在坠落,像黑色的流星雨,砸在地面上发出轰轰的响声。佩特鲁恍如置身炮火纷飞的战场,而视线却被不断上升的雾气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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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8、神木杖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到野人族长的身边。他看见了族长手里的权杖,和女野人梦里所见的略有区别。

在女野人的梦里,那东西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和神圣感。青木曾以为它必是用稀有材质东西打造,并镶嵌着天然的宝石。

然而,当他近距离看见那根东西时,却发现那只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木棍,粗细不均,也不直,顶上的弯头比较粗,能看到木质纹理和凸起的疙瘩,就像是从哪棵老树虬曲的树根上折下来的一样。大概因为常年握在人手里,整根木棍表面已经起了包浆,在月色下泛着乌光。

野人族长朝他看了一眼,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立刻涌了过来。

青木没有抵抗。如果这时候抵抗,两个人的精神力纠缠在一起,很可能让本就已经被引力扭曲得极不稳定的空间崩塌。那样的话,正沿着空间曲面汹涌而去的海水也会瞬间把他们吞没,当然,他们也可能直接被这个空间撕裂。

老头显然是知道这严重的后果的,所以他并没有全力对付青木,他的大部分力量还在维护空间。他大概感觉到了青木没有恶意,或许是实在分不出更多力量来,因为空间已经在震颤了。

他朝青木看了一眼,把攻击了力量收了回去。

青木顺着他撤回的力量,把自己的精神力释放出去。当觉醒者释放自己的精神力量的时候,他的意识也会跟着释放,就像自己的身体变大了一样。他释放的精神力能到达多大多远,就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多大多远,可以触及到那远处的精神变化。

这时候,青木才感觉到了那股充满整个空间的无穷力量的拉扯。这力量从天空传来,就像天上有一个巨大的吸尘器对着你,而他却成了风中的飘带,就像此刻他身上的风衣一样,在空中胡乱地舞着,仿佛随时会被撕裂。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巨月,直观地感受到了一颗巨大的星球的恐怖,不但是视觉上的,更是精神上的。

虽然不敢确定这就是人们平时认知的那个月亮,但很明显这是一颗行星。行星尚且如此,那些更巨大的恒星呢?

更让青木不解的是,这应该是月球的引力造成的,但引力为什么会对精神力起作用?而精神力又怎么能维护一个扭曲空间的稳定?

从他有限的物理知识里,他知道引力是宇宙的四种基本力之一。他一直把引力当成一种拉力,就像此刻撕扯着他的意识和身体的力量如此真实。

但他记得梅教授跟他解释过,引力不是一种拉扯的力,而是由于物质的质量造成空间的弯曲,从而使得两个物体会加速靠拢,就像滑进同一个漏斗的大米。不过教授说宇宙中还有一种东西,那东西让那个漏斗不停变大,滑进漏斗的大米之间的距离也变得越来越远。

回想起这些,青木意识当中的感觉就不一样了。他感到天上不是一个巨型吸尘器,而是一个深渊。他在往这个深渊里滑落,这里的一切都在往深渊里滑落。

但这个可怕的深渊又在扩大,在他们滑进去之前,就会把他们撕碎,让他们之间互相远离,就连他们的意识也会变成碎片,再也不能凝聚。

青木终于知道野人巫师在干什么了。他就是在调动岛上的精神力,和这个深渊对抗。青木已经知道了,巫师本身的精神力并不强,顶多和他、煤老板、苏蕙兰、酣然他们差不多,之所以表现得那么强,是因为他能调动全岛的精神力。

青木觉得和他手上那根木头棍子有关系。他想起佩特鲁曾经在塔卜里埋子弹,后来子弹上就带着微弱的精神力。那么这岛上的精神力是不是也可以感染岛上的某些东西,比如深埋地下的树根。也许他手上的那根木头埋在岛上太久了,和岛上的精神力量产生了某种沟通能力,或者它就是从精神力场的源头处挖出来的。

但巫师的力量显然还是不够的,整个空间在意识感应中强烈地扭曲着、震颤着。

青木加入了巫师。他第一次这么全力地将他的精神力释放出来,毫无保留。巫师朝他看过来,眼中流露出一丝讶异,但也只是撇了一眼,就很快收回去全神贯注地举着他的木头棍子了。

他的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随着时间的流逝,绝望写满了他的脸。

天空的月越来越大,滔天的浪也越来越大。

苏蕙兰、乌鸦和酣然也加入了他们。苏蕙兰和青木并肩站立,乌鸦飞到天上,张开翅膀,在月下变成的一个扭曲的黑影,而地上的酣然的身体在人的意识感应中渐渐变大,月光洒在她身上,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

他们的加入让这个空间似乎稳定了许多,但力量依然远远不够,无法覆盖到全岛。

青木忽然在意识中听到野人巫师传来的一个念头,这念头的意思用语言翻译出来就是:“快到我的神木杖里来!”

“神木杖”这个词是青木自己在脑子里用中文翻译出来的,巫师的原意大概是“神赐的权杖”或者“能和神沟通的木棒”。

青木愣了一下,人怎么能到木头里去?但他马上明白了野人老头的意思,这是要他把精神力集中到他的权杖上面。

他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就发现这根木头里似乎有一个奇怪的空间,整个人的意识就忽然被这空间吸引了,差点就掉了进去。

青木稳住自己的意识,精神力源源不断地钻进了木头的纹理间,然后他就发现他的精神力覆盖的空间比原来大了很多很多,意识也渐渐感应到了更大的空间。

他在自己的意识里看见了整座岛屿,岛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粒沙子都是那样的清晰。他的注意力放到哪里,他就能看清那里。但他实在没有心情去看这些,也没有精力去看,因为引力让原本就扭曲的空间变得更加扭曲,就像一只放进火炉里的琉璃瓶,随着温度的上升不停地被拉长、扭转、拉长……

青木不知道这根木头是怎么做到让他和岛上的精神力场合二为一的,那个野人巫师似乎也没有想到,因为他刚才明显是准备接引一下青木的意识的,大概他需要青木的力量来帮他加强对岛上精神力场的控制。

但青木根本没有用到他的接引,就那么自然的就进去了,仿佛那才是他的家,过去只是让别人帮他照看一下而已。

449、奔月

青木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看得出来,野人巫师虽然可以调动岛上的精神力,但调动岛上的精神力也是要消耗自己的精神力的。他的精神力消耗得太快了,他需要人支援,所以才会想到接引青木进来。

青木进来以后,反而像主人回到了自己家里。他本可以毫不客气地收回房子,但房子的钥匙还在野人手里,而现在房子正面临坍塌的风险。

为了保住这个空间的安全,他们必须同心协力,哪怕他们曾经是敌人,哪怕他们还有很多秋后的账要互相盘算。

野人老头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没有动,任由青木进来。他们就像两只赑屃,驮着沉重的不周山,不让天塌下来。

青木用潜意识对苏蕙兰和如雪说:“你们把精神力收回来,护住我和野人老头周围的空间,别的不用管!”

苏蕙兰原本就因为释放了太多的精神力,脸色都有些苍白了。她照青木的话做了,把精神力收回来,和酣然一起,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很小但很稳定的空间。

这样,她和酣然的任务就变成了单纯地保护青木,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青木又叫一声:“煤老板进来!”

乌鸦就飞进了那根神赐的木头棍子里,在青木的意识感应的世界里,化作一只巨鸟,张开的翅膀像垂天的云,挡住半个天上的月亮。

野人老头的意识里表露出了极度的惊讶,甚至有那么一丝害怕。但他没有做什么,他很清楚此刻最重要的是什么。对他来说,保住整个种族的延续才是最高使命。

这样一来,空间稳定了许多。但青木能感受到,来自“月球”的引力源源不断、无穷无尽,而他们的精神力,无论那个野人老头,还是他或者乌鸦,都总有消耗完的时候。

就在这时候,祭坛里响起了一阵枪声。虽然相对于弥漫天地的死神带来的隆隆巨响,枪声已经不那么明显,但还是能听到。

“发生了什么?”青木此刻的精神力不能分散,所以只能大声喊,但喊声听上去实在很微弱,他怀疑除了他自己还有谁能听到。

过了一会儿,底下传来轰一声炸响,像是炸弹的声音。然后,祭坛上方浮空的巨石便乒乒乓乓地互相碰撞起来,接着又一块一块地往下掉。

天忽然下起了雪。

但这雪下得很奇怪,雪花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凭空出现在空气中,像鬼火一样漂浮着,从天空到地面都有。

开始的时候是一点一点的,后来就变成一团一团的。

青木仔细去看时,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雪花,而是雾。没错,就是雾,一团一团的,像乒乓球一样浮着,漫天漫地都是,正慢慢地在天地间散开。

野人们不知为何突然炸了窝一样欢呼起来,彼此又抱又跳的。

然后,他听见拿着权杖的野人老头呜哩哇啦地大叫了一声什么。他听不懂这语言,但他此刻和野人老头的精神力交织在一起,潜意识半敞开着。他能听懂他的潜意识表达出来的意思——

跑!

所有的野人都动了起来,跑的比兔子还快,嘴里发出呜哩呜哩的啸叫,在峡谷中形成了一股潮流,流向远处那条逆流的瀑布所在的那座山。

青木也不知道野人们要跑去哪里,看上去那里并没有路。但他知道他们一定是找到了逃生的办法,不然不会那么兴奋,这大概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奇迹。

雾!他明白了,雾就是那个奇迹。

野人巫师说完“跑”字以后,就一下子抽走了他所有的精神力,招呼都不打一声,带着他的“神木杖”也跑了。别看他年纪挺大,皮肤比树皮还要粗糙,跑起来却快得很。

青木的精神力正和岛上的精神力场合二为一,乌鸦的意识体也正遮挡在天空,野人巫师把他自己一抽走,就相当于撤掉了三分之一的力量。

最关键的是,他跑的时候把神木杖拿走了。神木杖一拿走,岛上的精神力场就不受控制了。青木和乌鸦就感觉身体像突然散了架一样,意识因为分散得太远而差点收不回来,要不是青木早就在关注野人的动静,知道他们在等待着什么,这一下,他和煤老板的意识真有可能消散于茫茫太空之中了。

“我艹呱!老头我记住你了!”煤老板回到青木的头顶朝逃跑的野人大叫。

苏蕙兰也关心地问:“你们都没事吧?”

“老头的账以后再算!”青木冷静地说,“现在跟在野人后面跑,他们去哪里你们就去哪里,他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快!我去接一下佩特鲁!”

苏蕙兰却没有动,“要走一起走!”她说道。

“仗义!”乌鸦叫了声。

祭坛上面的浮石还在往下落,青木冒着落石冲了进去,一边跑一边大喊:“佩特鲁!拉里夫人!你们在哪儿?”

“我在这儿!”

佩特鲁抱着拉里夫人冲了上来,一到祭坛边上就把拉里夫人放下,一屁股坐倒,累得直喘气。他因为要躲避坠落的石块,闪展腾挪的,而随着落地的石块越来越多,地上却变得崎岖不平起来,他抱着个人连蹦带跳的,实在累得够呛。

“我来吧。”

青木就要去背拉里夫人,却被佩特鲁一把拦住了,“还是我来!”

他又蹲下去,把拉里夫人放到自己背上。

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大地在不停地颤抖。

苏蕙兰说:“快走,这不是雨!这是浪!”

大家朝天空看去,果然天顶的月球下,大浪翻卷,浪花已经化成大雨落下,当整个浪头打下来时,这里就会变成一片汪洋。

雾越来越浓。大雨却没有把雾气冲淡,它们仿佛来自不同世界,在各自的空间里各安其位,互不干扰。

“走!”

随着青木的一声喊,他们在雨雾中开始追着野人的脚步跑去。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比巨月当空更叫人难以相信的壮观的一幕:

那些野人跑到那座山前,不知从地上抓起了什么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那条向上汹汹倒流的瀑布里。

他们的身体顺着瀑布向上流去,一直流到山顶,消失在一圈环形的蘑菇状云雾中。再上面就是月球上的环形山,仿佛那环形山和地面的山原本相接,只是被云雾隔断了一般。

而从远处望去,那些野人正如一个个飞天的人,顺着白色的银河,飞入了月亮里……

450、没有管子的水管

雾越来越浓,雨越下越大,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只听见隆隆的响声,随着大地的颤抖,震耳欲聋。

“认准方向,朝着那条瀑布跑!”青木在雨中大喊,生怕迷雾让大家走散了。

天似乎要塌了,地也要裂了。空气中几乎没有了氧气,只有冰凉的雨水和不知什么成分组成的雾气。

佩特鲁感觉肺都要炸了,但他咬着牙背着拉里夫人一个劲地向前跑。这会儿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相信青木。

他隐约听见拉里夫人在他耳旁喊着什么,却听不清楚。他知道夫人的意思,大概是叫他放下她好逃命。他当然不会放下她,想回应一句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苏蕙兰此刻的感觉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不用像佩特鲁一样背着一个人,但刚才损耗了大量的精神力,又在如此极端的环境里奔跑,如果距离再远一点的话,可能真的撑不住。

好在他们很快就到了瀑布边缘。浓雾和雨水挡住了视线,但她依然能看出这里就是峡谷中那条河流的尽头。

弯曲的河道在这里遇到了陡峭的高山,便拔地而起,沿着峭壁向上流去,形成了一条蔚为壮观的逆流的瀑布。

她抬头望去,天空云重雾隔,已经看不清巨月的细节,只有白蒙蒙的一片月光。逆流的瀑布如匹练般穿过重重云雾,消失在月光之中。

河边的滩涂上堆着许多树干,长的短的、直的弯的,像是有人故意堆放在这里的。其中有一些粗的树干中间还被挖掉了一块。

苏蕙兰明白了,这是野人做好的独木舟。看样子他们早就遇到过这种大灾难,逃生的方法就是在岛上的起雾的时候,驾着独木舟,沿着这条通天的瀑布逆流而上,就是不知道这上面是哪里。

她想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大家,却因缺氧而发不出声来,胸口憋屈得难受,鼻子里吸进去的全是雨水。

她听见青木喊:“抱着木头,跳下去!”

苏蕙兰毫不犹豫地抱起了一根看起来大小适当、她能抱得动的木头。木头没有想象中那么重,应该是密度很低的木材,不知道是什么树种。这种木材一般实用性很低,放一放就会腐烂,但浮力强,在这种紧急情况下用来水里逃生是最佳的材料。

她抱着木头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忽然想起青木也是根木头。她很奇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会想起这样的念头。

她又想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木头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来,大家都缺氧,他就不缺氧吗?

河水托着她的身体往前浮动。她忽然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拉力,就像被卷进了漩涡一般,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都落进了那条逆流的瀑布。

她原本想象中自己会被瀑布巨大的冲力托着向上飞去,刚才看到那些野人掉进瀑布以后就是那样张牙舞爪地飞向了月亮。

但奇怪的是,她此刻却是一种失重的感觉,像是从高处往下掉,而不是从低处往上飞。她想起了在皇家大峡谷蹦极的时候,除了身边都是水,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她尽力稳住身形,睁开眼睛,周围到处都是水和浓雾。浓雾并不均匀,有些地方浓厚,有些地方淡薄,就像云层一样。她现在就像没有打开降落伞的跳伞者,身体正在自由落体,以极快的速度,穿过一层一层的云。

她想起了李白的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苏蕙兰终于明白,她不是在朝天上飞,她不会飞到月亮上去,这条瀑布也不是通天河,这是一种视错觉。

也许是这座岛的重力场的分布并不均匀,也许是扭曲的空间弯折了光线,总之,如果把这个空间的曲度铺平的话,从岛的中心湖分流出来这条河就是正常向下流的,河的尽头是悬崖深谷,而不是阻挡它的山体。

但他们的大脑无法纠正空间曲度带来的光线变化,反应在视觉上,就是一条河在缓缓地向上流。

河流到尽头以后,冲下悬崖形成的瀑布本应是看不见的,但由于空间的弯曲,光线从曲面上传过来,被他们看到了,让他们误以为这条瀑布在逆流而上,冲向天空。

她现在知道了,他们是在向下坠落。

通常一条瀑布的下面,都会有一口水流冲击而成的深潭。他们会掉到这口水潭里。

只是她还不明白,刚才岛上那毁天灭地的景象,难道仅仅一条瀑布就能逃脱了吗?

当然,岛上的雾是关键,从他们进岛时候的情况以及爱丽丝的陈述来分析,起雾可能是某种空间裂缝开启的信号。但就算是瀑布穿过了某个虫洞,他们掉落在别的空间的深潭里,以现在下落的速度,不死也会重伤。

她刚刚想到这里的时候,就又听到了青木的喊声:“抱紧木头!”

苏蕙兰下意识地把木头抱得紧了一些,然后就轰一下,下落的速度突然减缓了,就像转进了一个水上滑梯。

她以为是瀑布因山体坡度而发生了转向,但她并没有撞到岩石。

视线比刚才好了一些,氧气的浓度似乎也增加了些。苏蕙兰用力吸了几口气,扭头望去,看见了青木和佩特鲁正协力扶着拉里夫人,而夫人则抱着一根大木头。

酣然趴在青木的肩背上,湿透的毛粘在身上,像一只斯芬克斯无毛猫。只有煤老板张着翅膀在水面滑翔,偶尔也在青木脑袋上停一下。而青木的头发还是那样乱糟糟的,上面连一点水珠儿都没有。

周围到处都是激流,但不是汪洋大海。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就像一根没有管子的水管,他们就在水管里,没错,就是一条——虚空中的没有管子的水管。

水管是扭曲的,一会儿平滑,一会儿下垂,一会儿又打起了转。他们漂流的速度也忽快忽慢。这时候,手里的木头就起了很大的作用了。如果没有木头的浮力,身体很难在水里保持平衡。

过了一会儿,水流突然加急,苏蕙兰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轰一下冲进了深潭里。

水是温的。

她借着木头的浮力浮出水面,看见水面上很多地方冒着泡泡,像要沸腾了一样。

她转头四处看,看不见来时的那条水管,也看不见瀑布,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白雾。

“青木!你在哪儿?”苏蕙兰喊着,“你们都在吗?”

她听见雾气里传来青木的声音:“我在这儿!”

接着是乌鸦:“哦呱,我又掉海里了呱?!幸好和你们在一起,哦呱,上帝佛祖安啦太上老君牛顿亚里斯多德马克思保佑,我还活着呱呱!”

451、海盗技能

乌鸦的话说完,酣然就跟着喵呜叫了一声。

然后是佩特鲁的大喊:“夫人!拉里夫人呢?哦我的上帝,我刚才松了一下手,真该死!夫人?!”

“夫人在这儿,她没事!”青木叫道。

“上帝保佑!”佩特鲁的声音里带着欣慰和那么一点儿自责。

“嘿嘿嘿,别光说话不动呱,我们得聚在一起,朝这儿游!”乌鸦叫道,“对对,听我指挥,向我靠拢!一二一!一二一!”

苏蕙兰扶着木头,脚打水花,哗哗地朝着乌鸦声音传来的方向游过去。她从浓雾中看见了佩特鲁,他们朝着一个方向游去。

接着,他们看见了青木和趴在木头上的拉里夫人。酣然也趴在木头上,只有乌鸦停在青木的脑袋上,正朝他们伸着脖子叫:

“呱呱,我看见你们了,对呱对呱,就这样,继续游,姿势不错!”

“拉里夫人,你没事吧?”佩特鲁游过来问道。

拉里夫人的身体有伤,泡在水里显然不是很舒服。她十分虚弱地回应:“我没事,大家都活着,真好!感谢上帝!”

雾实在太浓了,他们尽量靠在一起,就算这样,彼此的面容也有些模糊。

苏蕙兰看向青木:“这样泡在水里不是个办法,我们得选个方向游过去。”

青木说:“雾太大了,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哪边才是岸,如果方向弄反了很麻烦。”

“那些野人呢?”佩特鲁问道。

“没看到,他们比我们跑得快,可能已经上岸了。”青木说。

“这么大的雾,他们是怎么辨别方向的?”

“也许他们熟门熟路吧。”

拉里夫人忽然说:“爱丽丝呢?安德森不是说和她你们在一起吗?”

青木和苏蕙兰这才想起来,爱丽丝和安德森还在那个山洞里,此刻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岛上那毁天灭地的恐怖场景,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夫人……”青木不知道怎么说好。

拉里夫人大概猜到了,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

乌鸦叫了句:“这都是命呱!”

众人就都默哀起来。

他们就借着木头的浮力在水上漂着,一方面因为浓雾不散,辨不清方向,另一方面这样也可以节省体力,好在这水是温的。

不知漂了多久,雾渐渐变得淡了一些,远处是淡淡的山影显露出来。

煤老板忽然叫了一声:“呱,那是什么?”

“哪里?”

“那里!”煤老板抻着脖子叫。

青木朝着他脖子指着的方向看去,看见雾气里有一个黑影,也在缓缓地漂着。

黑影越来越清晰,是一条小船的样子,还伴随着划水的声音。

大家都不出声了,不知道这里怎么会冒出一条船来。

船上的人大概也发现了他们,也停在那里不动了。

湖面上突然变得十分安静,仿佛能听到湖里突突冒起来的水泡声。

雾气越来越淡,船的完整轮廓清晰地显现出来,可以看到船上坐着两个人。

拉里夫人率先叫起来:“爱丽丝!是你吗?”

就听见爱丽丝带着哭腔的又惊又喜的回应:“拉里夫人!哦天哪!夫人,真的是你吗!我没有听错吧?我是爱丽丝……呜呜……上帝呀,我这是在哪儿?上帝呀!”

双方很快汇合。

爱丽丝和安德森先把拉里夫人拉上小艇,然后又把其他人也拉上去。

这是一条能容纳七八个人的小艇,他们全部上去以后是六个人,加上一只猫和一只鸟刚刚好。

爱丽丝和拉里夫人紧紧抱在一起,就像女儿回到了母亲的怀里。

趁着这个功夫,青木问安德森:“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有这条船……从哪儿来的?”

安德森说:“你们走了以后,我们就一直在山洞里等你们。后来天突然黑了,天空升起一轮可怕的月亮,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好像世界末日了一样。但我们依然谨遵你的嘱咐,在你们回来之前未曾离开过山洞。我们并不怎么害怕,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大不了就是一死。后来,岛上起雾了,连山洞里都有雾气。我记着你走之前说过,岛上起雾的时候就让我们离开山洞,翻过后面的山,去海边找你们留在那里的皮筏子。

但是等我们出去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大雨,我感觉洪水要来了,到海边太远,于是我就决定带着爱丽丝往湖边跑。我们的救生艇就在湖边的一个岩穴里藏着,当初我们能从海里把船划进湖里,说不定也能划出去。

说实话,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试一试而已。没想到……没想到……”

劫后余生和重逢的喜悦让安德森有点热泪盈眶,他擦了擦湿润的眼睛,“哦,这地方真好,要是能在这里钓鱼就好了!”

青木和苏蕙兰听完对视一眼,又朝四周看看,雾还未完全散去,远处的山影依稀朦胧,看不真切。

“那么说,我们现在还在岛心那个湖里?”青木挠着头,回想起发生的一切,“我们从湖边流出来的一条河出发,河流到峡谷形成了一条瀑布,结果这条瀑布又流回湖里来了?”

苏蕙兰摇头说:“现在还不好说,湖水流回来不算太奇怪,空间弯曲或者重力分布不均匀都有可能造成这种现象,这也符合克莱因瓶的特点,但如果我们还在同一个岛上,刚才的月亮和洪水去哪儿了?”

这时,雾已经完全散去,可以看到起伏的山脊线和湖岸边的滩涂。

佩特鲁看了一会儿忽然大叫道:“bloodyhell!这他妈的不就是我第一次来的那个湖吗!”

青木和苏蕙兰一愣,同时问道:“你确定?”

“确定!”佩特鲁十分肯定地说:“我去过无数的荒岛,我能记住每一个岛的地形,并且能在海图上标出它们的位置,这是当海盗的基本生存技能,有时候它能救我们的命。我还清楚地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情形,也是大雾,不过没这么浓,是一团一团的,有的地方有,有的地方没有。我遇到了野人,还听到了两个俄国佬说话。”

“那一定是和斯通先生一起的伊万和鲍里斯,他们是俄罗斯人。”拉里夫人说。

“你们看那儿!”又是乌鸦叫道。

众人一起看去,只见前方湖滩上,一些人影在穿梭忙碌,有人还扛着木头,似乎从远处的树林里砍伐来的。

“是野人!”苏蕙兰说。

“我们换个地方靠岸,然后摸过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青木说。

452、绿色奇迹

他们把船划向远处的岸,那里和野人所在的滩涂隔着一片小山林。上岸以后,他们把小艇拖到密林里藏起来,然后找了一个勉强能栖身的小山洞休息。

大伙儿都累了,除了疲惫的身体,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任谁在看到末世的景象,从死亡的绝境里逃出来,都不免心力交瘁,就连酣然也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山洞口的岩石上,借着林地里稀疏的阳光晒它那被水打湿而黏在一起的毛。

只有乌鸦跳来跳去,一会儿跳到青木的头上,一会儿又跳到石头上用脚踢踢酣然的肥屁股:“呱呱,不会死了吧?”

酣然翻个身,无力地喵呜叫一声。

煤老板觉得无趣,就又跳到佩特鲁身边,看着他身上的枪说:“呱呱,差点命都没了,还背着这么重的东西,我看你的累都是装出来的呱!”

青木也有同样的疑问,之前看佩特鲁背拉里夫人的时候的确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这家伙却不肯扔掉身上的枪。

他身上不止一把枪,除了被野人打光了子弹的ak和因为不方便而舍弃的狙击枪,他现在还有一把冲锋枪、两把手枪和十几个弹夹,腰里还别着几个手雷。这么多东西算算重量可不轻。

佩特鲁见大家都看着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枪从身上拿下来,甩了甩水,然后开始拆卸。

“我的精神力可不像你们那么强,没有这玩意儿,我就没有安全感。”他熟练地把枪拆成零件,又把拆下来的零件排成一排,“喂,你们身上的枪给我,得想办法把它们弄干,不然可没法用,会炸膛的。”

青木身上已经没有枪了,他和苏蕙兰的手枪都给了安德森,不过口袋里还有两颗手雷。苏蕙兰也有两颗手雷,还背着一把微冲。他们把武器都交给佩特鲁,任由他去捣鼓。

安德森拿出手枪,和佩特鲁一样熟练地把枪拆开,放在地上。

佩特鲁说:“嘿,伙计,手艺不错,当过兵?”

安德森说:“是的,不过我不喜欢这东西,钓鱼比射击好玩多了。”

佩特鲁看了一眼他的腿说:“好了伙计,这玩意儿还是交给我来弄吧,你小心你的腿,最好生个火什么的,伤口浸水可不好玩。”

说到生火,青木拿出火柴和香烟看了看,全都浸水不能用了,苦恼地丢在了一边。

他把湿漉漉的背包往外倒了倒,几包烟和打火机掉出来,还有一截柳枝也掉在地上。

他的包里本来就没什么东西,佩特鲁和苏蕙兰上岛的时候都是尽量挑实用的武器和工具,只带了少量压缩饼干,而他却考虑到还带着两个吃货,就往包里塞了一大堆食物。但食物在山洞里的时候都拿出来了,除了吃掉一些,大部分留给了爱丽丝和安德森,这会儿也许正在大洪水里漂着呢。

青木试了一下打火机,也是打不着,就和香烟火柴扔在了一起。他又把手机摸出来,看都不看,也扔在地上,然后站起来说:

“我去那边看看那些野人在干什么,煤老板跟我走。”

苏蕙兰说:“我和你一起去。”

青木看了看她浑身湿透的衣服说:“你还是留下来吧,想办法生个火把衣服烤干,不然会感冒的。”

苏蕙兰说:“那你就不用烤干?”

青木说:“不用。”就带着乌鸦踢踏踢踏地走了。

苏蕙兰在后面喊:“你小心路上的陷阱!”

路上的确有一些陷阱,但不多,青木很快就穿过林子,翻上了一个小山坡。他看见很多野人在河滩边忙碌着,但他无法分清这些野人是不是就是和他们一起逃出来的那些。

野人们分成两批,其中一批在河滩上扎木筏,多数都是女人和小孩。另一批则在上方的林子里,看样子是让壮劳力在伐木。

令青木不解的是,这些人做木筏难道是要回去?但他们的家园肯定已经毁了,那个岛还存不存在都不好说,他们又能回到哪里去呢?

他悄悄靠近了一点,发现林子里的野人并不是伐木那么简单,而是在搭建简易的房子。他们选择的地形十分好,背后就是宽阔的湖滩,有淡水和充足的阳光,而林地里的原始大树却可以帮他们遮风挡雨,加上他们搭建的木桩和横梁,以及用藤蔓、石块、树枝和泥土做挡风的墙,已经能看出一些房屋的样子了。

从他们的组织分工可以看出,他们对这项工作十分熟练,不由得让人怀疑他们经常要经历这种必须要举族搬迁才能躲过的灾难。

除了造房子,有一些人在削木矛、制作弓箭;还有一些人在远处的林地和山坡上拉藤蔓、悬木桩,看样子是在布置陷阱,也有点像在构筑简易的防御工事。

青木靠近去的时候,看到了那个手里拿着木杖的野人巫师。他正在指挥他的族人们把两棵大树压弯,在弯倒的树之间系上藤蔓编织的网,网里兜着碎石块和一根大木头。这一张巨型的树弓,从两棵树的大小可以判断出,藤网里的东西被弹射出去的力道和覆盖的面积一定不小。

野人巫师朝青木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头去指挥人干活了,不知是没有发现青木,还是没功夫理他。

青木暂时不打算招惹这些野人,他有些忌惮那巫师手里的神木杖。这木棍能和岛上的精神力场沟通,虽然不知道这里和原来那个岛是不是一样,但他还是决定先不冒险。

他回到营地,佩特鲁已经不知用什么方法点起了火,安德森和他在一起擦拭枪的零件。两个人都光着膀子,衣服晾在火堆旁用树枝搭起来的架子上。

青木看见山壁的另一边也有火光闪动,知道几个女人躲在那边晾晒衣服,也没去管,就在火堆边坐下来。

看着扑腾的火苗,他的烟瘾上来,就捡起地上的烟看了看,发现还是湿烂烂的,估计不晒上两天是不能抽了。

树荫间有稀疏的阳光照下来,和红色的火光相映成趣。

他看见地上躺着的半截柳枝,不知是受到了光照还是浸了水的原因,看起来特别青翠欲滴,上面居然还爆出了几颗小小的嫩牙,是绿色的奇迹。

他把柳枝捡起来。

就在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了一股奇特的生命力,就像手里握着的不是一根小小的树枝,而是一棵粗壮的大树。

这种感觉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想起了柳营巷那棵老柳树。有一阵,他在柳树上感受到过类似的精神波动。他曾一度怀疑,那棵树会做梦,并企图进入树的梦里,但都没有成功。

然后此刻,他清楚地感应到了从柳枝上传来的精神力。这力量连接着一个广阔的空间,就像一个梦境。

但青木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岛上的精神力场。

453、唯一能力者

这一发现让青木十分不解,却又兴奋不已。

他知道野人巫师之所以能调动岛上的精神力场,就是因为手上那根神木杖。当然,神木杖是青木取的名字,野人把它叫做与神灵沟通的木棒,或者根本没有名字。

现在,青木发现手里的柳条也有了类似的功能。只不过比起老巫师那根乌黑发亮的木棍,柳条与岛上精神力场的沟通还很微弱,用它调动岛上的精神能量的力度也要小得多。

他对着柳条发起呆来,猜测着其中的原因。

当初佩特鲁把子弹埋于塔卜,子弹上就沾染了微弱的精神力。那么是不是这柳条一直背在自己包里,在岛上的时间久了,就沾染了精神力呢?

但为什么只有柳条有,香烟就没有?他又捡起香烟闻了闻,摇了摇头。

一旁的佩特鲁以为他烟瘾犯了,笑道:“别闻了,湿成这样,就算晒干了也不好抽了。”

青木问他:“你当初是怎么想出来把子弹埋塔卜下面的?”

佩特鲁说:“我在有塔卜的地方埋了不少武器,以防万一嘛。你们中国有句话叫‘狡猾的兔子挖三个地洞’,索马里也有句谚语,‘聪明的海盗绝不把宝藏埋在一个岛上’。我也想不到子弹会沾染上精神力。”

“那你有没有发现过子弹的精神力会变化?比如说越来越强之类的?”青木问道。

“会有那么一点儿,但不明显。”佩特鲁说,“我估计埋上个几百年也许会变得不一样,说不定能产生意识呢!”

青木看着手里的柳条,想它的特征,又想起老头手里的木棍,它们都是木头。

他腾一下站起来,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折下一根树枝,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把树枝丢掉,又扒开地上的落叶和松软的泥土,用力扯出一截虬曲的树根,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丢掉了。

他在林子里转来转去,一会儿拔一根草,放在鼻子前闻闻,一会儿捡起块石头,放在耳朵边听听。

佩特鲁看见青木的样子,问煤老板:“你们刚才去哪儿了?你家主人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乌鸦早就发现了青木的异常,对佩特鲁说:“我猜……他是想家了呱。”

“想家了?”佩特鲁愣了一下,“这就想家了?”他摇了摇头,觉得这不像是他认识的青木。

乌鸦目不转睛地盯着青木手里的柳条,呱呱地吟起诗来:“柳营巷里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佩特鲁听不懂它的中文,叨咕了一句“crazycrow”,就继续低头去擦枪了。

青木在林子里折腾了半天,又回来坐下,呆呆地思考起来。

“嘿嘿,你现在想事情不头疼了?”乌鸦飞到他头顶,用爪子敲了敲他的脑袋,“是老板娘赐予你力量了吗?”

青木不理他,只把柳条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

这时候那边传来苏蕙兰的声音:“你们的衣服烤干没有,我们已经好了。”

佩特鲁和安德森就把晾着的衣服拿过来,也不管干没干的穿在身上,然后说:“好了好了。”

苏蕙兰和爱丽丝就扶着拉里夫人一起走出来。她看见青木回来了,就说:“你看到野人了吗?”

青木却突然对苏蕙兰说:“你过来一下。”

苏蕙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来,疑惑地看着他。

青木把柳条递给她:“你拿着这个。”

苏蕙兰知道这是青木背包里带来的,之前有几次开包的时候看见过。虽然她从没问过他,但关于折柳的典故她还是知道的,何况刚才乌鸦已经用它那特有的磁性的嗓音吟诵了几句中文古诗,她一听就想到了柳条的来历。

她不知道青木为什么要把柳条给她,拿在手里看了看,问:“这个……怎么了?”

青木问道:“你没感觉到什么异常吗?”

“什么异常?”苏蕙兰一脸茫然。

“比如精神波动什么的?”青木说。

“精神波动?”苏蕙兰惊讶地说,“你是说这柳条上有精神波动?怎么可能!你能感应到植物的精神力,我可不能。而且就算植物有精神力,那也得是活的吧,这……”

她想说这是一根死树枝,但想起折柳代表的含义,觉得那样说有点伤人,就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青木确定苏蕙兰没有感应到柳条和岛上的精神力场之间的关系,有点失望,也越发疑惑了。他有点不死心,把柳条拿给佩特鲁:“佩特鲁,你试试看!”

“试什么?”佩特鲁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柳条拿在手上晃了晃,“你是想让我用精神力让这玩意儿发芽吗?我可没那么厉害!你们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更不可能啦!”

青木无奈地拿回柳条,放进了风衣的口袋里。

苏蕙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青木不想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大家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都还是个未知数,而且这种能力看起来只有他一个人有。

他把巫师如何调动岛上的精神力场以及他刚刚对柳条的发现说了一遍。

其他人不懂精神力,所以没什么反应,但苏蕙兰和佩特鲁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惊讶得不得了。

“那么说,你现在和那个老头儿一样强了?!”佩特鲁说。

青木摇头道:“不,他手里那根东西比我的柳条强多了。”

“还以为能报仇了呢!”佩特鲁失望地叹口气,把一根枯草衔在嘴里。他偷偷瞥了一眼拉里夫人,想起野人们的野蛮行径,用力地把被牙齿咬断的草茎吐在地上。

苏蕙兰沉默了一会儿,又托着腮看着青木:“你不会真是根木头吧?”

大家都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佩特鲁就说:“想那么多干嘛,这又不是坏事。要我说,去把野人老头那根木棍一并偷过来,没了那个作弊的玩意儿,我就端了他们的老窝!”

他说着捡起地上的零件咔吃咔吃几下就拼装起一把手枪,握在手里对准前方做出开枪的样子,嘴里发出“砰砰”的拟声。

青木说:“他们正在那边搭建营地,看样子是要和另一伙儿人干仗。我怀疑这里是另一个野人部落的领地。我们摸过去看看情况,如果他们打起来,说不定能捡个便宜。”

“那还等什么?我们走!”佩特鲁一边叫一边把已经晾干的枪都组装起来。

这时候拉里夫人说话了:“等等,我在那个祭坛里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想我应该说出来,也许对你们有用。”

454、语言和文明

拉里夫人捡了一根树枝,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她先是写下了一些奇怪的符号,像是一种文字,大家都看不懂。她写得很仔细,一边写还一边涂涂改改,好像小学生在默写单词。

松软的泥地上很快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拉里夫人停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又仔细看了一遍,才说:“应该没有错了,这是我在祭坛里看到的全部文字。”

苏蕙兰说:“这有点像古埃及的象形文字。”

“是有点像。”拉里夫人说,“我最早在野人族长的权杖和他屋里的一些陶器上看到过类似的符号,联想到我们此行来南太平的任务和埃及金字塔的关系,我当时以为这是古埃及文字的一个变种。但因为样本太少,无法得出明确的结论。直到我在祭坛里看到了这些——

我可以确定这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字,和古埃及的祭司文字不同,但彼此必有渊源。在商博良破译罗塞塔碑之前,古埃及文字一直被当作单纯的象形文字,但我们现在都知道,它表音的部分比象形的部分更多,所以它其实是一种以表音为主的文字,兼具一部分象形和表意的功能。

表音文字的特点是易于传播,而不便于记录。表意文字则能够用更少的文字数量来进行准确和深入的表达,但也增加了掌握它的难度,所以不利于在不同阶层和种族间进行广泛传播。

但世界上所有的文字几乎都是从象形表意开始的,然后再和当地的口头语言结合,形成表音文字。在传播过程中,文字的表意部分会逐渐丧失,而留下其表音功能,并且在各地演变成不同的发音和符号组合。

除了像中国这样从很早开始就进入了高度发达的农耕文明,并且维持几千年大一统王朝不曾出现过根本性的家国分裂和文明中断,能够保留汉字这种复杂的文字系统,成为当今唯一的应用至今的古老文字外,无论古埃及的圣书字、苏美尔的楔形文字还是玛雅文字都已经消亡了。而即便它们存在,从我们破译的情况来看,它们也早已演变成一种以表音为主的文字。

语言学界一直在寻找埃及圣书体文字演变的证据,我们猜测在它之前,应该存在一种和汉字体系类似的在象形和表意上更加丰富的文字,逐渐演变成后来的圣书体。”

“那会不会就是汉字演变的呢?”佩特鲁插嘴道。他稍微懂一点中文,对于拉里夫人说的汉字是世界上最复杂文字一说深表认同。

“不,不会的。”作为拉里夫人的助手,爱丽丝对文字学也有相当的研究,“汉字和圣书体之间没有任何关联性,它们的结构和表意的方式完全不同,汉字要比圣书体复杂得多,也巧妙得多。我们应该庆幸中国文明没有被切断,否则的话,汉字的破译难度会比世界上任何密码都难。”

“中国不是有句谚语叫‘真理总是最简单的东西’吗?为什么汉字却搞得那么复杂?用这么复杂的东西的人的内心也一定很复杂!”佩特鲁看了青木和苏蕙兰一眼,“要是都像英语一样多好,简单,好学,实用!”

“那是你觉得简单,人家中国人可未必这么想!”爱丽丝反驳道,“要不是工业革命以来西方文明主导了世界,说不定我们现在都在说中文呢!”

佩特鲁不置可否地耸耸肩:“幸亏不是这样,不然我肯定是个文盲。”

拉里夫人摇头说:“汉字的优势很明显,它的表意功能十分强大,而且应用更灵活,相比英语和其它语言,它可以用更少的文字来表达更丰富的含义。很关键的一点,汉字的造词能力远强于英语,当人类认知的事物越来越多,面对新的东西,英语的表现相形见拙,增加词根会让单词变得越来越长,而造新词就会让我们的词典越来越厚。可是汉字却可以通过起丰富的表意功能和灵活的组词能力,轻松地制造新名词,甚至新的形容词用法。迄今为止,英语的全部单词数量已经超过七十万,阿拉伯语的词汇量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一千多万,而汉字用了几千年,至今才不到十万个字,常用字更是只有区区三千多个。”

乌鸦听完了叫道:“呱呱!我会说很多汉字呱!”然后引脖唱起来,“全世界都在学中国呱……孔夫子的呱越来越国际呱……扁担呱板凳呱扁担想绑在板凳呱扁担呱板凳呱扁担想绑在板凳呱呱呱……”

乌鸦唱的中文歌,加上发音奇特,听得佩特鲁有些烦躁:“好吧好吧,等从这儿出去我就去中国学汉语,全世界都他妈的说汉语算了!”

拉里夫人笑道:

“汉字的缺点也很明显,就像你说的——难学!

所有人都天生会说话,从牙牙学语到熟练会话并不是什么难事,甚至不需要上学就能做到。但会说话不代表你掌握了一门语言,而文明的进程是需要语言文字的助力的。对于英语国家的孩子来说,学会了说话,再学会26个字母,基本就掌握了这门语言,能看报纸,能写邮件,能发推特。

而中国的孩子却必须要进行系统的学习,才能真正掌握汉语。现代人可能不会觉得有多难,但你想象一下古代的生活条件和中国的国土面积,就知道要推广这门语言是有多难了。

语言是文明的一部分,是文明成熟的标志,也是文明发展的催化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环地中海文明和欧洲文明的繁荣离不开拉丁文的贡献,而中华文明的独特性更有汉字不可磨灭的功劳。但在传播性上,印欧语系和有着天然的优势。它能够轻易地被不同地域不同种族的人接受,而不需要一个大一统的中央王朝来推行和贯彻其文明使命和价值观。

所以爱丽丝刚才说的也不完全对,不是文明主导了语言,而是语言推进了文明,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文明的模式。从现代社会的语言传播应用效率和全球化发展来说,源于拉丁语和日耳曼语的英语最具有优势,所以它才会成为世界最通用的语言。”

佩特鲁不解地问道:“您一会儿说汉语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语言,一会儿又说英语是当今最好的语言,那么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联合国那些笨蛋不把全世界的语言都统一?”

拉里夫人说:“人类文明的进程很复杂,它不是单向线性的,甚至不是一直向前或向上的,在文明的不同阶段,不同语言会表现出不一样的生命力。今天最适合的是英语,也许过上几十年,世界的通用语言就会变成汉语或者别的什么语言。”

“哦,好吧,就当我听懂了,可是您说了这么多,和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关系?您在地上的画的这些能说明什么呢?”佩特鲁问道。

455、诺亚方舟

从拉里夫人在地上写下那些文字开始,青木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记得自己会说很多语言,而且每一次都是到用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会用。现在,看到这些原始而特异的文字的时候,青木的脑子里就像有虫子在爬一样,痒痒的,十分难受。他感觉脑海里很深很深的地方,有一些东西要出来。

这已经令他有点头疼了,听到拉里夫人说了一大通关于文字和文明进程关系的复杂观点,他的脑袋就更疼了。

乌鸦跳到他的头上,用爪子在他头发上挠挠,说:“喂喂,你是不是又犯病了?唉,记性不好就不要想太多!”

苏蕙兰是在场诸人里除了拉里夫人外学识最高的,她听完拉里夫人的话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夫人,您是说,您在祭坛里看到的文字就是圣书体的前身?”

拉里夫人朝她笑笑说:“成熟的文字有两种发源方式,一种是从不成熟的文字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另一种是从一种更成熟的语言体系里分离出去的。目前的考古证据找不到古埃及的圣书体文字的源流变化,它仿佛是突然出现的,并且从前王朝到托勒密王朝之间的三千年里一直没有发生什么变化。所以我们猜测,这种文字并不是独立演变出来的,而是从另一种成熟的文字中脱离出来的。

但这种猜测并不被主流学界所接受,因为现在全世界几乎所有土地上的文明都已经被发现,已经没有剩余的土壤提供一个比古埃及更发达的文明生存的时间和空间了。”

“现在这个特殊的岛屿让您看到了另一片未被挖掘过的文明存在的可能性,是吗?”苏蕙兰说。

拉里夫人点头道:“没错,哪怕没有文字关联证据,我也相信它和古埃及文明有关。你们想想,我们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金字塔!”爱丽丝抢着说。

“对!”拉里夫人点点头,又对苏蕙兰说,“很抱歉我们的科考行动不但招来了麻烦,还波及到了你们。我想你们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在此之前,席尔瓦教授的科考队在南太平海底发现了和埃及的大金字塔几乎一模一样的倒金字塔,而且处在地心的对称点上。

科考船在海上遇到了一系列奇怪的现象,帕尔迪克说在这片海域可能覆盖着不稳定的虫洞或者高维泡泡。我们刚才的经历证明我们没有脱离这个特殊的空间,而且我在那个祭坛里也的确见到了金字塔。”

“您看到金字塔了?”

“是的。”拉里夫人抬起头,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浮空的巨石,“我不知道祭坛里的石头为什么会浮起来,但它们刚好把祭坛未完工的形状补充出来,形成了一座金字塔。不但如此,还有一座倒金字塔倒插下来。光线就从石头的缝隙间照下来,我就是从月光里看到了这些文字。除了文字,地上还有一些图案。”

拉里夫人说着又拿起树枝画出了那个两个对立三角形标记,“这个就在祭坛最中心的位置,它和席尔瓦教授从海底遗迹拍到的照片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当看到这个标记的时候,青木和苏蕙兰同时一惊,佩特鲁也抬头朝他们看,他知道这标记和苏蕙兰提到的那个联盟有关。

不过他们都没有说话,要让非觉醒者理解精神力和潜意识觉醒这种事情可不是三两句话能说清的。

拉里夫人继续说道:“因为胡夫金字塔就在埃及,关于它的考古资料已经很完备,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而海底的金字塔既然和胡夫金字塔在形状和规格上一模一样,我们自然以为它也是埃及人造的。

所以,我们提出了另一个假设——如果三四千年前的埃及人漂洋过海来到了南太平洋,那么南方群岛的人种应该有古埃及人的血统,也就是说从波利尼西亚到马来群岛,包括毛利人、萨摩亚人、汤加人、图瓦卢人、夏威夷人、塔希提人、托克劳人、库克岛人,甚至马来人种中的东南亚种群当中都应该有古埃及人种的分布。

这可以完美解释一直有争议的马来人种的起源,唯一缺的就是基因证据了。在我们出发之前,已经启动多个针对埃及木乃伊的基因测序工程。这项工程并不简单,因为木乃伊基因提取工作非常困难,而且其中还有很多木乃伊可能是假的。不过现在这不重要了,因为这些文字的发现,意味着我们过去的思考可能完全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相反的方向?”爱丽丝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拉里夫人解释道:“两个金字塔一模一样,为什么不是太平洋海底的先造出来,而尼罗河畔的那个才是后造的呢?”

“啊?”爱丽丝大惊道,“您是说先有人在海里造了一个倒金字塔,然后埃及人才在沙漠里仿造了一个?”

苏蕙兰也对此表示不解:“可是,埃及的金字塔是随着文明的进步而不断完善的,直第四王朝时期达到顶峰,才有了胡夫金字塔。”

“这也是我所疑惑的。”拉里夫人说,“但这并不是不能解释的,不过首先需要我们弄清楚这里和古埃及的准确关系。从这些文字,我们可以看出这里曾经有一个非常成熟的文明,埃及文明可能是这个文明流出去的一个分支,甚至包括玛雅文明和古中国文明都有可能是这里流出去的分支。从文字形态上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大。”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野人,他们还处在茹毛饮血的时代!”爱丽丝想起人吃人的场景就不寒而栗,“这样的地方怎么会产生这么高级的文字?而有了高级的文字,文明又怎么会如此落后?”

拉里夫人说:“你忘了我们刚刚经历过的末世景象了吗?”

爱丽丝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天空那轮巨大的月亮,那种恐怖的场景让她一想起来就觉得窒息。

“我知道了。他们的空间不稳定,所以文明难以长久保存。可既然如此,他们当初又是怎么发展起来的呢?”

“这有很多种可能。你们难道忘了《创世纪》里记载的大洪水了吗?几乎世界上所有的古老文明都有关于大洪水的传说。可在昨天之前,你们谁见过真正的大洪水?真正的末日?

也许这个空间在遥远的过去很稳定,直到几千年前才毁于一场大洪水,就像创世纪里记载的那样,他们驾驶着方舟,把文明的种子撒向另一片土地,而包括金字塔在内的文明遗迹则永沉海底……”

拉里夫人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沉默发呆的青木突然接口道:

“也许这个自带虫洞的扭曲空间本身就是他们的‘诺亚方舟’,他们乘着它穿越星海来到荒芜的地球,建立新的家园……”

他抬头从繁密的树叶缝隙里望向天空,“诺亚方舟……就是流浪的星球吧!”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显然这个想法太出人意料,但又觉得没什么可反驳的。

青木没有解释什么,而是转头去看地上的文字。他皱起了眉头,揉着太阳穴一副痛苦的样子,说:

“我好像……能看懂一点儿……”

456、高维语言

青木刚看见地上那些符号的时候,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脑海深处一些东西在往外爬,像虫子一样,窸窸窣窣的,爬不出来的时候就会噬咬他的脑浆子。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他每次想事情想到深入一点,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的过去的事情,他的头就会像现在这样疼得厉害。

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感染了灰脑病毒,要不是潜意识依然能够运用自如,他甚至怀疑已经有一个影子占领了他的大脑。

以往碰到这样的情况,他必然会停止思考,懒懒地伸上一个懒腰,然后点上一根烟。现在,他的烟都被水泡了,没有烟抽,大脑无法分泌更多的多巴胺来抑制神经的痛苦。

他的脑子里现在就像一口沸腾的火锅,地上那些符号变成了美味的食材,稀里哗啦地都被揉碎了扔进锅里,和他的脑浆子搅和在一起,伴随着红色的辣椒油和星星点点的花椒粒子一起上下翻腾着。

他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地看着那些东西,说:“我好像能看懂一点儿……”

所有人都看着他,都等着他说话——你看懂了一点儿,那就说出来吧,说出来给大家解惑呀。

但青木说不出来。不是他在说谎,而是他不知道怎么说。你实在没办法跟一个没吃过中国菜的老外解释什么是火锅,那里面翻翻着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乌鸦在他脑袋上轻轻动了动:“呱呱,我跟你说过不要随便吹牛的呱!这里有语言学家,你在一个语言学家面前吹语言学的牛是不对的呱!就像谁也不能在如花面前吹牛说会做酱肘子……”

青木把手伸到头顶,抓住了乌鸦的脚脖子。乌鸦吓了一跳,拍着翅膀叫道:“嘿嘿,别这样,我只是开个玩笑,呱呱,别扔我!”

青木没有扔它,而是抓着它的脚在头上挠了挠,就好像头皮很痒,挠挠会舒服一点一样。

“哇哦,酷!”乌鸦马上主动地给他挠起了头皮,“你不会是长虱子了吧?”

苏蕙兰说:“青木,你到底看懂了什么?快说出来吧。”

青木说:“我看到的都是碎片的信息,无法完整地拼凑成有意义的东西,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的确是懂了一点儿。”

拉里夫人鼓励道:“那就把你看到的碎片信息描述出来,哪怕只是很少的一点点。语言的破译就是这样,商博良破译埃及圣书体文字的时候,也只是从一个法老的名字开始的。你只需要给我一点提示,也许我们合作就能把文字完整地译出来。”

青木摇了摇头说:“不,夫人,我很难描述,因为我看到的东西无法转换成语言。我看到的是很多的图案,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图案?我看到的也是图案,夫人画在地上的就是图案,难道谁看到的不是吗?”佩特鲁说。

拉里夫人眼里却放出来光,她说:“青木先生,请告诉我,你看到的是什么样的图案?哦,你不用描述它的具体内容,你只要告诉我它是什么样的,比如形状、色彩等等。”

青木想了想说:“是三维的,就像全息投影那样,但都是碎的,至于颜色,乱七八糟的,我也说不清楚。”

拉里夫人看上去有点兴奋,连呼吸也紧促起来。她皱着眉头,手握成拳头,手指不停地搓动着。过了一会儿,她才说:“我明白了,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文字,比我想象的还要高级!”

“到底有多高级?”爱丽丝问道。

拉里夫人说:“语言学其实是信息学的一个分支,文字是记录和传递信息的一种方式。我们在文字学上,最常用的方法是按照其起源和功能分成象形、表意和表音,但也有一些很少见的方法是按照文字的外形来分的,比如我们把克里特岛上发现的泥板残片上的文字称为线性文字,把中国的汉字称为方块字。你们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说汉字相当于二维码,而英文相当于条形码?”

爱丽丝说:“听过,但这只是流行于中国网络上的观点,没有学术意义吧?”

拉里夫人说:“的确,这在学术上没有什么意义,只是网民的自娱自乐,但是它反应的一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汉字所承载的信息量比英语要大很多。”

苏蕙兰恍然道:“夫人的意思是不是想说,英语其实也是线性文字,也就是一维的,而汉字是二维的,二维的信息模块自然比一维信息模块承载更多的信息量。”

“就是这个道理。”拉里夫人笑着点头,“在语言学和信息学统一以后,我们就曾提出过语言的维度学说,不过这个说起来非常复杂,还牵扯到热力学定律在信息学上的应用,但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结论——生物之间的信息交流,通常采用比它所处的空间维度低一个维度的信息编码方式。”

这句话有点绕口,听的人都不自觉地在口中重复了一遍:比它所处的空间维度低一个维度的信息编码方式……

拉里夫人看着大家似乎不解,就解释道:“说得通俗一点,人是三维生物,我们的语言文字通常采用二维编码,因为这种编码方式能在我们理解的范围内承载最大的信息量。如果采用三维编码,信息量更大了,但人类的大脑反应不过来,学习起来也更困难,如果采用更低的维度,比如一维,那信息的传递数量和效率就会很低。远古时期的结绳记事,就是如此。”

“可是夫人,您刚才还在说,英语是线性的,汉字才是二维的,难道我们欧美人相比中国人是低维生物吗?”爱丽丝不服气地说。

拉里夫人说:“当然不是。我说英语的线性只是相对而言,其实无论英语还是汉字,都是在标准二维编码基础上演变出来的,英语放弃了象形而只保留了表音功能,是降低信息编码的复杂度,却提高了信息的易传度,你可以认为它是15维的;而汉字则把象形、会意和形声结合起来,提升了信息编码效率,你可以认为它是25维。这些信息编码方式都在我们的正常理解范围内,用哪种取决于我们需要哪种,不同的时代和社会模式对信息传播的速度和效率要求不同。”

苏蕙兰说:“我明白了,夫人,地上这些文字采用的是更高级的编码方式。”

拉里夫人点头说:“是的,其实在祭坛的时候我就应该想到了。这些文字是通过月光在浮石的间隙投影到地面的,其真正的信息可能是在空中那些石头的空间排列上,可惜已经看不到了。幸亏青木先生提醒了我,我想,这就是一种三维编码的文字信息。”

“夫人,您刚才说生物信息采用比它所处的空间维度低一个维度的编码方式,而青木先生居然能看到这些文字的三维编码信息,那……”

爱丽丝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青木,后半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那他岂不是个四维怪物?

457、脑中火锅

煤老板哗啦一下从青木头顶上下来,在地上绕着青木走了三圈,又飞起来在空中绕着他飞了三圈,然后停在他面前,对着他呱呱叫:

“我代表老板娘要求你老实交代呱——你是不是从猎户座大犬星云马头星穿越到地球来的外星木头?如果是的话,呱呱,你会不会和地球人产生生殖隔离?……呱,你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我,为了如花的幸福,请你回答本鸟的问题!”

青木说:“猎户座没有大犬星云,大犬是一个和猎户座相邻的星座,而猎户座也没有马头星,只有马头星云。”

乌鸦仰起头,翅膀尖托着喙下,发出沉思的鸦声:“额……不用这么较真呱!”忽然扭回头看着青木说,“不对呱,你看你什么时候脑子这么清醒了?你以前不是连人民币和冥币都分不清的呱?怎么对猎户座的情况那么清楚了?哦喔,这就证明了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你——就是猎户座来的!”

“那么你是从哪儿来的?”苏蕙兰问道。

乌鸦愣住了:“额……,额……,额……我……”它想了半天,“我不记得了!”

“你俩差不多。”苏蕙兰笑道,“如果他是猎户座大星云里飞过来的怪物,你就是怪物里的怪物!”

“哦喔……”乌鸦歪着头看向苏蕙兰,“小娘皮,不要因为我帮着如花你就挤兑我呱!钓凯子是凭本事的,你有种做顿好吃的堵住我的嘴,我就不管你俩的破事了呱!”

苏蕙兰被煤老板弄得哭笑不得,又没法和一只鸟一般见识,只好瞪了青木一眼。青木却一门心思还在地上的文字上。他又看了一会儿,摸着脑门对拉里夫人说:“夫人,如果这是一种高级编码方式,为什么我看到的都是碎片?”

“有很多种可能——信息被加密,信息不完整,或者我的记录出了偏差等等。”拉里夫人分析道,“越高级的语言,容错性也越高。一种文字允许出现错别字或缺失字的比例,中文就比其它语言要高一些。同一篇文章,英文可能出现二十个单词的错误就会把文章引向歧义,法语更甚,可能是十个错词就没法看了,但中文错了五十个字你还能看懂它的意思。而在计算机编码中,0和1的符号只要错了一个,整个程序就可能因错误而崩溃。

三维编码信息理论上来说容错率更高,所以一般是不怕信息缺失的,即便我记录有偏差,也不至于让你一点儿也看不明白。那么更大的可能是前两种,信息加密和它的完整性。

三维信息的编码方式可能并不是像二维那样通过单个字词来组合的,而是一个整体。就像用积木搭一个复杂的三维模型,必须要关键的积木块都在才能搭起来,房子少一块地基,上面的建筑就不成立,你只能看到一堆建筑材料,而分辨不出它是什么。”

“可是您写在地上的不也是一个一个分开的文字吗?”

“也许那只是三维语言在二维平面上的投影。”

“既然是投影,应该已经损失了原信息编码中的大部分含义了吧?”

“如果是投影的话,应该是这样的。但您看到的是信息碎片,这就有点奇怪了。照理说,你看一个物体的影子不会看见一堆构成该物体的分子材料。”

“不管看到的是什么,总之你的脑子异于常人。”苏蕙兰不无羡慕地说。

“他不会真的是个四维怪物吧?”爱丽丝睁大了好奇的眼睛。

拉里夫人笑道:“不同的语言会应用到人脑中不同的功能区,比如大部分语言的脑功能区在左侧颞叶上回的威尔尼克区,但使用汉语时威尔尼克区的活跃程度很低,而左侧额中回后的布鲁卡区的活跃度会显著提升,那里更接近人脑的运动中枢。

我们不知道三维语言是什么样的,人脑该如何记忆和分辨这些信息,但想来应该不会和我们现在常用的语言功能区在一起,甚至可能会用到某些我们的研究从未触及的沉睡区域,而青木先生的那个地方恰好醒着。”

青木觉得拉里夫人这个说法比较靠谱,他的大脑肯定一直在沉睡,很多记忆明明就在,却无法调取出来,就连潜意识都无能为力,以至于他做梦都不能做。可有时候要用到的时候,脑子里又冷不丁会蹦出点东西来。

他十分佩服拉里夫人的学识,虽然佩特鲁没有讲在野人部落里发生的事,大家也都默契地只字不提,但谁都能猜出来拉里夫人遭遇了些什么,她人性中的光辉可以照亮世间所有的阴暗的角落。

“夫人,很荣幸认识你。”青木说。

拉里夫人笑道:“我也很荣幸认识你们。可惜我不能看到你所看到的东西,否则我也许能帮你分析分析。”

青木说:“其实你要看到也不难,我有办法。”

“哦,什么办法?”

“做梦。”

“做梦?你是说你能催眠让我进入梦境,然后通过潜意识把你见到的东西传递给我?”

“是的,夫人。不过……”青木忽然想起拉里夫人刚刚经历过的遭遇,尽管她用信仰支撑着身体,让她的灵魂不受污染,但她身心受到的创伤是客观存在的,这种痛苦在梦境里会被放大。

他不想让一位刚刚从地狱重回人间的伟大女性去回忆那种痛苦,就说,“夫人您的身体还很虚弱,等过阵子再说吧。”

拉里夫人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感激地笑笑说:“也好,反正这个信息已经只剩下投影了。我估计这里的岛上还有其他地方能找到这种文字,那时候再研究也不迟。”

“等一下!”爱丽丝突然叫道,“青木先生,您刚才就说诺亚方舟穿越星海建立家园什么的,如果您不是从这些文字里解读出来的,又怎么会说出那番话来的?”

这也是所有人的疑问,大家都看向青木,等着他的回答。

青木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这就像一个突然出现的闪回画面。我看向这些文字的第一眼就觉得很熟悉,然后看到了很多三维碎片。当夫人说起大洪水和方舟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就出现了这个闪回画面,就像一个电影镜头。我差点以为自己能完全解读出这些文字的意义了,但它只是闪了那么一下,就不见了。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脑子里现在很乱,就像……一口火锅……夫人写的这些文字就是食材。我知道它们是吃的,但我说不出它们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吃,只能看着它们在锅子里沸腾。”

乌鸦兴奋地叫起来:“呱,火锅!”它跳到那些文字边,一边哒哒哒地绕着走,一边叫,“火锅在哪里?涮点牛肉?丸子……鸭肠什么的也行!呱,伙计,你可别玩我,火锅在哪儿?”

众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只有酣然跟在他身后喵呜喵呜地叫着。

煤老板是真饿了,然而此刻却没有人为他的肚子着想,它仰起脖子,悲痛欲绝地叫道:“如——花——,我想死你了呱!我的酱肘子呱!”

458、耶格先生

经历了一场末日的灾难,虽然逃出生天,但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现在被乌鸦这么一叫,大家都感觉有点饿了。

饥渴是最可怕的敌人,淡水还好说,前面不远就是湖泊,但食物却成了大问题。岛上没有什么大型动物,只有鸟和鼠类。要抓捕这些猎物可不容易,他们没有捕猎的工具,开枪不但浪费子弹,还会把野人招来。

而如果去湖里捕鱼,由于湖面的视野太开阔,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这里离野人在湖边建立的营地太近了。

佩特鲁的野外生存经验最丰富,他先从周围的树上采摘了一些确定能吃的野果,让大家先垫垫肚子,然后提议找一个更好的宿营地。

“不过在找到宿营地之前,我们还是先去观察一下野人的动静,看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否则我们永远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最好能找个机会把他们都干掉,一了百了。”佩特鲁说。

见大家都没有意见,佩特鲁开始清点武器,现在能用的总共还有两把微冲、三把手枪、七枚手雷和一个望远镜。

他看着拉里夫人问道:“夫人,您会用枪吗?”

夫人说:“开过猎枪。”

“那就是会了。”佩特鲁递她一把手枪,然后教她怎么打开保险,“这玩意儿比猎枪简单。”

拉里夫人看见地上一共只有五把枪,就摇头道:“枪放在你们身上比我更能发挥它的作用。”

她又看向爱丽丝,“我想爱丽丝和我一样。”

爱丽丝说:“给我一颗手榴弹吧,反正我宁愿死也不会让那些野人碰我!”

佩特鲁犹豫了一下,把枪收回来,给了她们两颗手榴弹,然后告诉她们怎么使用。

拉里夫人还是拒绝了,只让爱丽丝留了一枚。

看着剩下的武器,佩特鲁问青木:“怎么分?”

青木走过去看了一下安德森的伤势,发现当初抹过的那些白色花泥十分有效,不但去了毒,好像还有消炎的作用,只是被水浸泡了一阵看上去有点难看。

他把冲锋枪扔给安德森和佩特鲁,说:“你们都当过兵,武器在你们手里能发挥最大威力,我和苏教授对武器的依赖程度不高,给我们一把手枪就行了。”

他扭头看向苏蕙兰。

苏蕙兰摊手说:“我没意见。”

佩特鲁指着地上的六枚手榴弹说:“这些呢?”

青木说:“你们用吧,一旦和野人发生冲突,那个巫师由我和苏教授来对付,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好拉里夫人和爱丽丝的安全。”

佩特鲁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那现在我们是一起行动,还是分开行动?我是说,拉里夫人和爱丽丝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行动?”

拉里夫人说:“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我能听懂一些他们的语言,也许能帮到你们。”

苏蕙兰也建议道:“没有通讯手段,我们不宜分开。”

青木伸手摸了摸怀里的柳枝,说:“好吧,那大家小心点。”

他们整理完东西,把留在这里的痕迹清除掉,然后朝着野人所在的营地走去。

一路上,因为没有东西吃,乌鸦和酣然都无精打采的。它们一个停在青木的头上,一个趴在苏蕙兰的肩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佩特鲁原本是要背着拉里夫人走的,但夫人却坚持自己走,说她已经没事了,作为一名专业的考古学者,在野外生存是常有的事情,所以要大家不要担心她。

她对青木说的做梦的事情很感兴趣,所以和青木并排前进,小声地探讨着关于梦境的话题,尤其是潜意识状态下的语言交流。

青木说:“其实我们在梦里是不会说话的,因为潜意识状态下的思维完全透明,你想什么,潜意识就会调取相关记忆,并在梦境中构建出来。当你能够进入别人的潜意识世界,你就能看到对方的整个思维过程。”

“那你跟对方是怎么交流的呢?也是把你的思维在她的梦境空间里展现出来吗?”夫人问道。

青木说:“是的,但你必须遵循对方梦境的空间规则,不能破坏这个规则,否则会造成对方梦境的坍塌。还有一个前提,就是对方要接纳你,允许你在她的空间里制造东西。当然,如果双方的精神力差距很大的话,一切又都不一样,规则也是可变的。”

拉里夫人似乎很感兴趣:“哦,这太有趣了!那么能告诉我,精神力究竟是什么吗?它又是从哪儿来的?”

青木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精神力从哪儿来的,但我知道怎么样可以提高……”

……

借着拉里夫人和青木探讨梦境和思维的时候,佩特鲁却一个劲儿地和爱丽丝套近乎。

“爱丽丝,你可真是个美人儿!”佩特鲁没话找话地说。

旁边的安德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佩特鲁却豪不在乎。

“哦是吗,谢谢!”爱丽丝说。

“你是拉里夫人的助手?”佩特鲁又问道。

爱丽丝说:“是啊,怎么啦?”

“哦,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你跟着夫人多久了?”

“我上学的时候,耶格先生是我的导师,后来我进了耶格先生的工作室实习,但主要是跟着拉里夫人学习,如果从那时候开始算,已经快五年了。”

“哦,那么久了吗,真好,真好!”佩特鲁心不在焉,“额……你说的耶格先生是谁?”

“耶格先生是拉里夫人的丈夫啊!”爱丽丝说,“夫人其实应该叫耶格夫人,但她不喜欢人这样叫她,所以大家都叫她拉里夫人。”

“哦,原来如此。”佩特鲁似乎有点失落的样子,“耶格先生……也是伟大的学者吧?”

“那当然!他是世界上最权威的玛雅文明和亚特兰蒂斯文明专家,他还是第一个提出南太平海底可能存在古文明遗迹的人,正因为他的观点,后来席尔瓦教授才会发现海底遗迹和倒金字塔的存在。”

佩特鲁脸上失落的情绪更明显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安德森的肩膀,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

安德森觉得有点奇怪,问道:“嘿伙计,你怎么啦?要是不开心就什么都别想,想多了可不好,不如想想钓鱼的事儿,我每次想起钓鱼,心情就会好起来,什么不愉快都被我丢在一边了。”

佩特鲁却又叹了一口气:“真该像兄弟你一样找点爱好,一个有趣味的人才会讨女人喜欢吧!可惜我除了打仗,就什么都不会了。”

459、我全都要

爱丽丝不知道佩特鲁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说道:“嘿,你一个大男人叹什么气!你看看夫人,耶格先生去世那么久,她也没有叹过一口气,他们的一生都献给人类最伟大的事业了呢!”

“什么?你说什么?耶格先生去世了?”佩特鲁突然停下来问道。

爱丽丝说:“是啊,耶格先生三年前就去世了。他和夫人在南美丛林深入考查古代遗迹时被毒蛇咬伤了,夫人独自拖着受伤的耶格先生在丛林里艰难步行了一百多公里才回到营地接受治疗,但最终还是不治身亡了。夫人大概不愿意回忆这段痛苦的往事,所以连耶格的姓氏都不愿提起,不让我们称呼她耶格夫人,而只允许叫她拉里夫人。”

佩特鲁想起在祭坛里的梦境,当他们梦到许多蛇的时候,拉里夫人的表现和她一贯的沉稳、冷静、无畏的性格完全不同,恍然大悟道:“难怪她那么怕蛇!”

他看着爱丽丝说,“爱丽丝,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爱丽丝说:“什么事您请说。”

“额……我想……娶她。”佩特鲁犹豫着说。

“什么?”爱丽丝没有听清楚。

“我是说……我想娶拉里夫人为妻!”佩特鲁说。

爱丽丝的表情比看到天上的巨月时还要吃惊:“佩特鲁先生,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我是认真的。”

佩特鲁一本正经地紧了紧身上的枪,样子像个固执的小孩。

爱丽丝说:“先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这种事情,您为什么不直接对夫人说呢?”

佩特鲁有些扭捏地说:“我怕夫人拒绝。你知道,她是一个伟大的人,是我见过的最可敬的女人。说实在的,我除了敬佩她之外,还有点……有点……怕她。”

爱丽丝说笑了,说:“不管您敬佩她还是怕她,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爱她吗?”

“我爱她!”佩特鲁坚定地说,“从那天晚上我……见到她以后,我就爱上她了,我对她一见钟情!”

爱丽丝说:“既然您爱她,就应该大声地对她说出来,而不是在这里祈求我这个局外人的帮助。爱情是属于你的,只有你能帮你自己。”

佩特鲁看了前方的拉里夫人的背影一眼,郑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苏蕙兰听到了他们的话,朝佩特鲁笑道:“你要是娶了拉里夫人,拉维耶怎么办?她可还在埃及的监狱里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你去救她呢!”

佩特鲁的身体如遭电击般颤抖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苦恼地闭上了眼睛,抱着头痛苦地叫道:“啊,上帝啊,为什么要给我出这样的难题!为什么要让我做出这么艰难的选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

走在前面的青木和阿里夫人回过头来,不知道佩特鲁发什么疯。

停在青木头上昏昏欲睡的乌鸦翻着白眼说:“呱,这有什么难的!小学生才做选择题,成年人选择——”它抬起一只爪子握成鸟拳,“全都要!”

“什么?”佩特鲁愣愣地看着煤老板,过了好半天才开窍似的开心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乌鸦很享受地朝他点点头:“嗯,孺子可教也呱!”

苏蕙兰对青木说:“你还真是养了只好鸟!”

煤老板忽然想到了什么,歪头看了苏蕙兰半天,醒悟过来,用翅膀尖指着青木的头说:“喂喂,他不是成年人,他连小学生都不是,他是根木头。你知道一棵树是不会做选择题的,但树上的鸟儿可以做,所以他的选择题我帮他做,所以……呱……你知道饿肚子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乌鸦聒噪个没完,对于青木和苏蕙兰来说都已经习惯了,但其他人可不一样,尤其是爱丽丝,更是十分好奇:“我知道乌鸦很聪明,但没想到这么聪明,它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只鸟,而像一个人。青木先生,您是怎么训练出这么好玩的宠物来的?”

青木说:“如果我告诉你我根本没训练过它,它就是在酒吧里学坏了,你信不信?”

拉里夫人听到乌鸦说青木是一棵树,而它是站在树上的鸟的时候,忽然想起了祭坛里看到的那幅画。

她刚才一直在回忆和探讨那些文字,却忽略了这幅画。她以为这幅画仅仅是一种图腾,就像很多原始的壁画上的图腾一样。可是她忽然有点怀疑起来,觉得这幅画可能没那么简单,说不定代表了某些特殊的意义。

她觉得有必要告诉青木,但她刚想说话的时候,前方树林里传来了呜哩呜哩的野人的呼啸声。

人们马上安静下来,小心地在林子里隐蔽。

“难道他们发现我们了?”爱丽丝有些害怕起来。

“嘘!”安德森示意她噤声,然后仔细听着远处的动静。

呜哩呜哩的呼啸声此起彼伏,忽远忽近。

佩特鲁小声说:“不对,好像有两拨人。”

青木和苏蕙兰也听出来了,这些呼啸的声音里夹杂着两种不同的叫法,具有明显的区别,而且声音传过来的距离和方向也不一样。

“上去看看。”青木说道。

众人便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

佩特鲁过去扶拉里夫人,这次夫人没有拒绝。佩特鲁扶着夫人的手臂和肩膀,欲言又止。

青木和苏蕙兰率先翻上了高地,从那里可以看见野人的营地。

这些野人的工作效率十分惊人,才这么一会儿,那里就已经搭建起一片像样的临时住处,周围还有简易的防御工事,稍远的地方则布满了陷阱。

“这是一个善于战斗的种族。”苏蕙兰看过后悄声说。

青木说:“看他们那样子,对面的敌人也不弱。”

这时候,营地里的野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的族长挥动权杖,指挥着人们拿起刚刚制作好的长矛和木弓,在营地前排成长长的队列,严阵以待。

和他们隔着一条低谷的山坡上像幽灵一样出现了一些人影,探出身子用弓箭朝这边射上一箭就马上缩回去。

这边也用弓箭回敬他们,但由于两边都处在高地上,距离又隔得远,无法给对方造成什么伤害。

大概是发现弓箭射不到,对面的野人呼啦啦都站了出来,在山坡上排成一排。

野人族长终于举起了手里的权杖,山坡上的野人群里也走出一人,他也举起了一根银色的权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虽然隔得很远,而且也不是冲着他们来的,青木和苏蕙兰还是能感觉到两个山坡间的谷地里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精神波动,就像两股潮水在此相遇,撞起了滔天的瑞流。

青木感觉到怀里的柳条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佩特鲁拿起望远镜朝那边看,忽然“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不像个野人啊!”

他想把望远镜递给旁边的拉里夫人。拉里夫人拿起望远镜看了一会儿,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斯通先生!”

460、势均力敌

即使没有拉里夫人的提醒,青木也已经注意到了,在那些野人中间有三个人明显不同。他们并不像周围的野人那样只用树叶或草织物遮挡身体,而是穿着现代世界的衣服。

望远镜传递到青木手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衣服是蓝色的海员服。他想起丘奇船长的日记写到从海上救起亚瑟·斯通的时候,他们是三个人,而且都光着身子。这身海员服应该是在探索号科考船上换上的。

三个人中左右两边的大个子看上去是斯拉夫人的面貌,十分精壮。中间那个手里拿着银色权杖的,长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知道是他的确长相出众,还是周围的野人衬托了他,他就像荒野中的一株彩虹树,像幽暗星空里的皎皎明月般夺目

青木只看了一眼就确定那个人就是司徒。

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司徒,但这个名字已经让他如雷贯耳,并且在过去的半年多时间里和他发生了许多次莫名其妙的联系。莫语、杜鹃、杜瓦、夏筱筱,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和这个男人有关,甚至她们的命运因之而发生了不可逆转的改变。

青木终于明白为什么莫语、李倩、杜鹃这些女人都被司徒迷得神魂颠倒,而出身豪门、在19号实验室工作、可以说集美貌、智慧和财富于一身的夏筱筱却愿意委身下嫁,因为这个家伙的确帅得有点过分了。

他站在那里,即使只穿着一件粗布海员服,你却会感觉那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衣服。他的五官、他的表情、他的姿态,无一不是完美的。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精神和气质,如黑洞般吸住了人们的目光。任何一个男人看见他的样子,都会觉得自惭形秽;而任何一个女人看见他,都会莫名地心跳加速。

爱丽丝拿到望远镜的时候就是这样,激动地差点喊起来。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惊呼声。当她放下望远镜,看见旁边的安德森正在看她,她的脸就忽然红了,小声的嗫喏道:“对不起安德森,我不是……”

安德森阻止她说下去,握着她的手说:“没关系,爱丽丝,我都明白。我钓鱼的时候看到别人拿着金贵的钓具、开着豪华游艇出海时也不免多看两眼,但我只喜欢用我自己的竿子,那才是适合我的。”

爱丽丝用力握紧了安德森的手说:“谢谢!安德森,你是真正的男人!我爱你,我会永远爱你!”

苏蕙兰看到司徒的时候,可能心跳得比爱丽丝还要厉害。她倒不是因为司徒的帅而痴迷,而是她看见了司徒的面容,她看了很久,终于确信,这个人就是父亲留在她梦里的人。

她的心砰砰地跳着,放下望远镜,对青木说:“是他!是他!”

青木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说道:“我知道,他是司徒行知。”

苏蕙兰说:“不,他不仅是司徒行知,他还是联盟天才!是南柯大师的接班人!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父亲在我梦里留下了一个人的影子吗?”

青木想起来了,苏蕙兰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到酒吧里去找他的,但他没想到那个人会是司徒。他再次拿起望远镜仔细看了看,说:“我和他长得也不像啊!”

苏蕙兰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当初直觉就觉得你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在潜意识里,你们两个就是很像。”

青木觉得女人的直觉是个很玄学的东西,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去找他吗?”

苏蕙兰说:“肯定要找他,但我很好奇,他怎么就成了野人的首领?看那样子,他还是个会调动岛上精神力的巫师。”

青木也觉得奇怪,就说:“那就等等,我们先来个坐山观虎斗,看看情况。如果司徒他们支撑不住,我们就去帮一把。”

他把意见传达给其他人,大家都没有异议。

司徒和野人巫师的对峙还在继续,但山谷间的精神波动并没有继续增加,好像双方都不愿意施尽全力。

青木和苏蕙兰都体会过野人巫师全力施为时那股精神力的可怕,当时天上巨月和大洪水的压力盖过了一切,但如果没有那股精神力维持空间的稳定,恐怕光那种空间撕裂的精神威压就让大部分普通人的意识溃散了。

青木感觉到了怀里的柳条有些轻微的变化,像一条虫子在缓缓蠕动一样。柳条当然是不会动的,这是一种意识上的感觉,说明司徒和野人巫师调动的精神能量影响到了柳条。

他集中意念在柳条上,然后就发现自己的精神力轻易地穿了进去。他开始看到了一个充满绿色的世界,就像钻进了叶绿素里,然后轰一下,如襁褓中的婴儿睁开双眼,突然看到了陌生的世界。

有一些陌生的力量正在往他的怀里涌来,而他却好像飞上天空的煤老板一般,居然能够俯瞰两边野人的营地。

煤老板呱地叫了一声。

司徒和野人巫师同时扭头朝他的方向望过来,山谷中弥漫的僵持的精神力出现了严重的波动,原本的平衡因为第三方的介入而面临被打破的趋势。

局面突然发生了变化,司徒和野人巫师同时发出了指令,两边的野人开始列队向着山谷中冲锋,企图在新的势力加入之前消灭掉对方。

野人们在山谷中发生了激战,木制的弓箭和长矛刺穿了敌人的身体,厮杀声和血腥味在谷地间回荡。

不过野人的战争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两股强大的精神力僵持不下,又有第三股势力在旁窥视之时,双方都明显看出胜利之不易,于是都收回了人马,只剩下谷地中一地的尸体。

他们各自把死去的同伴拖回了自己的营地,野人巫师和司徒也都收回了精神力,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佩特鲁愤愤地把枪往地上一杵,骂道:“真他妈的扫兴!好戏刚开始,怎么就不打了?早知道过去帮他们撂一梭子!”

他看着憔悴的拉里夫人,心里就有股子把野人都杀光的冲动。

到傍晚的时候,野人的营地里升起了袅袅的烟雾,大家都想到了晚餐,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佩特鲁用望远镜看了一眼,不由得又骂了起来:“我艹!连自己的族人都吃,真他妈的禽兽!”

他把望远镜给其他人,但听了他的话,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没人愿意多看一眼。

乌鸦不满地朝佩特鲁呱道:“禽是禽,兽是兽,不要混为一谈!”

苏蕙兰问青木:“怎么办?我们现在去会会司徒?”

青木说:“我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发生,等天黑吧,野人怕天黑,天黑了再摸过去。”

苏蕙兰说:“岛上天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怎么过去?”

青木说:“你忘了我们还有酣然啦?”

苏蕙兰恍然想起,这只猫可以在漆黑的夜里来去自如。再看向那些野人,显然已经没有了战意,打算吃饱之后就休息了,大概是他们觉得漆黑的夜是最安全的保障。

天终于黑了下来。

青木早就想见见司徒了。一来他有太多的问题要问他,二来他答应了夏筱筱要找到他。

现在这个迷一样的男人终于出现了,就在他前方不到一公里的丛林里。

461、一见如故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夜晚不但不像之前那么漆黑如墨,反而明亮得有些晃眼。

在黄昏的云彩还享受着夕阳的余温的时候,天上就已经有几颗星星冒出来,而随着彩霞的光衣逐渐褪去,天幕的正中出现了大片的淡红色的光雾。这两者是同时进行的,霞光越淡,光雾则渐浓。光雾里有一些耀眼的小点,闪着或蓝或白的光芒。

人们分不出夜色究竟是何时降临的,直到整个天空都布满这样的光雾的时候,才确定这就是这个岛上的夜晚的星空。

天空的红雾呈现出弥漫状态,最外围有一圈弥散的圆弧,中间则有几团或明或暗的云团。一开始,青木以为那是云,直到苏蕙兰提醒,才知道那是银河系中的星云。

星云中的恒星越来越亮,其中最亮的几颗发出的耀眼的蓝光十分刺眼,人看它们的时候好像在抬头看天花板上的led灯泡。

壮观的星空美景让人有些窒息,人们几乎忘记了饥饿和夜风中吹来的寒意,所有人都摒住呼吸,默默地仰视,就像无数的先哲面对璀璨的星河时那样。

只有安德森感慨道“啊,这样的夜色真是钓鱼的好时光,要是现在拿上一副钓竿,泛舟湖上,那该是多美的场景啊!”

远处传来吟唱的声音。

青木放眼望去,看见星空下,那些野人都熄灭了火堆,匍匐在地上。野人巫师也跪在地上,手里高举着权杖,带头吟唱着听不懂的祷词。那根权杖的头指向星空正中那片最耀眼的星团,它像一只大鸟,在环绕天空的圆弧状红色光雾的中心展翅飞翔,翅膀煽起恒星风暴,身体发出七彩的辉光。

乌鸦张开翅膀叫道“呱!和我飞起来的样子一样酷!”

酣然“喵”地叫了半声,看了看乌鸦,又回头去看天上的星云,把后面的半声“呜”收了回去。

另一边的山坡也传来同样的吟唱声,不过距离稍远,看不清他们的情况。青木又拿来望远镜,朝那边看了一会儿,没有看见司徒。

他决定现在就过去。苏蕙兰建议她和他两个人过去,其他人留在原地以防万一,他们两个人有足够的能力自保,一旦遇到危险,脱身不成问题。

青木想了想说“还是在一起吧!大家都劫后余生,不宜再分开。万一走散,以后再要聚拢就不容易了。而且我相信司徒不是敌人,退一万步讲,真要是起了冲突,凭我们几个人的能力,加上身上的武器,也未必就怕了他们。”

他摸了摸怀里的柳枝,便增加了稍许的信心。

佩特鲁等人都同意他的说法,认为不应该分开,苏蕙兰也就不再多说,一行人开始朝着司徒的营地出发。

星光照下来,虽然被树林茂密的枝叶遮挡,但相比于前夜完全没有光照的暗黑地狱,此刻光亮已经足够了。

风轻轻摇动着树叶,发出哗哗的响声。地里的虫子叽叽啾啾地叫着。人的脚踩在松软的地上嘎吱嘎吱地响,中间还夹杂着一个踢踏踢踏的声音。

直到这时候,大家才感到风吹到身上的时候凉飕飕的,偶尔落下一两滴冰凉的露水,有种天已深秋,即将入冬的感觉。

他们的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野人。接近司徒的营地的时候,他们看到了营地里的野人也同样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此刻手持权杖主持祷礼的是一个年长的野人,两个俄罗斯人在林地的两边警戒,而司徒则靠在林地里的一棵大树下休息。

青木他们靠近的时候显然惊动了野人,野人祭司口中发出呜哩一声叫,野人们都紧张起来,手抓向地上的武器。

野人祭司跑过去恭敬地把权杖递给司徒,司徒却没有接,而是拍了拍野人的肩膀,野人便放松下来,狐疑地朝青木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又回去主持祈祷仪式了。

司徒就那样站在那里,像迎接贵客的主人一般,面含春风般的微笑,迎接着青木一行人的到来。

“是青木先生吧!”司徒的声音很有磁性,像戏剧舞台上的王子,身形俊朗、语落铿锵而又透着王者之风。

青木微微一愣,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吧,司徒先生怎么会认识我?”

司徒爽朗地笑道“你不也是第一次见到我吗,怎么就认出我来了?”

青木想想也是,便不自觉地笑了。他是个不愿多想事情的人,何况这个问题本来就不值得多想。司徒给他的感觉不错,除了外表天生给人带来的舒适之外,他的言谈举止也有让人如沐春风之感。当他站在你面前时,无论你和他过去认不认识,你都会觉得这就是自己久违了的老朋友。

苏蕙兰好奇地看着司徒,然后又侧过脸看看青木,她发现这两个男人在五官上并不像,但你如果看久了,的确会产生一种他们长得有点像的错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认为这是她们的潜意识带给人的影响,难道精神力强大的人都会给人带来这样的错觉?

迄今为止,苏蕙兰还没遇到过比青木精神更强大的人,而只一眼,她就确定眼前这个司徒的精神力不会比青木差。但那个野人的精神力也很强大,为什么就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这时候司徒已经和大家一一互相见礼。他对每一个人都很礼貌,就像自己的朋友一样,并不因身份不同或精神能力的高低而有所区别。只有在面对拉里夫人的时候,司徒表现出了更多的尊重

“夫人,我久仰您的大名,早就想一睹芳容,可惜缘悭一面。说起来我和耶格先生还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个伟大的学者,他对根达亚文明的见解已经超越了人类现有对文明认知的高度,可惜世人目光短浅,把他当成科学异端。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的思想必会重新绽放光芒!”

“谢谢!”拉里夫人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她的眼角溢出泪来,只说了两个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而声音里充满了感激之情。

她想起了他的丈夫,那个比她还要固执的德国人,坚定地相信根达亚文明的存在,一次次在南美丛林和南太平洋的岛屿上冒险。他的学术激进,尤其是生物退化论引起了极大的争论,不但不为主流学界认可,还把他排斥为异端,说他是个疯子,反人类学者。他的固执甚至一度连他的妻子都不理解,直到临死前,他都是个无比孤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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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2、错乱的时间

佩特鲁刚刚从爱丽丝那里了解到耶格是拉里夫人的亡夫,他对司徒提起耶格,揭开夫人心底的伤口十分不满,但司徒的样子却又让他无法发脾气。

跟司徒一起的伊万和鲍里斯也过来和他们认识,大家好像亲人见面一样,十分亲热。在这样的荒岛上,连是不是还在地球都不知道,那些野人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类,每见到一个正常人都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不过当鲍里斯听到佩特鲁的名字时,却突然激动起来,大叫道:“你就是红胡子?你他妈的就是红胡子!我艹,老子要劈了你!要不是你抢了老子的船,老子现在早就在贝加尔湖畔过上神仙日子了!”

佩特鲁听得莫名其妙,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鲍里斯就已经扑上来。两个人滚倒在旁边的草地里,稀里哗啦一阵后,鲍里斯被佩特鲁压在了身下,一把枪顶在他的额头上。

佩特鲁大骂到:“艹!什么老子老子的,俄国人了不起啊!你以为老子不会爆粗口吗?艹你他马的,回去干你奶奶养的大灰熊去吧!”

鲍里斯虽然被佩特鲁压着,却不甘示弱,手里拿着一颗手雷,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的手指伸进了拉环,骂道:“开枪啊!你个杂种!大不了大家一起死!抢老子的船,老子好不容易玩一回大的,居然被你个杂种捡了便宜!”

他们两个人在那里剑拔弩张,看上去局面十分危险。不管是佩特鲁开枪,还是鲍里斯拉弦,都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但司徒似乎并不基于阻止,甚至看都没有去看,仿佛那里发生的事情和他根本无关,那颗手雷爆炸也不会伤害到他一般。

伊万原本是要去阻止鲍里斯的,但看到司徒的样子,他就忍住了。司徒原本就是他的雇主,虽然司徒说过在潜艇的鱼雷发射出去以后,他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但在做事严谨的伊万看来,把司徒送回大陆之前,他的任务都不算圆满。

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伊万越来越信任司徒,虽然他不知道司徒到底在做什么,但他看得出来,那绝不是小事,他相信司徒所做的决定都是对的,事实也是如此,到现在为止,司徒还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青木和苏蕙兰当然也不会去阻止佩特鲁,因为他们和地上那家伙可不熟,而鲍里斯此刻手里拿着的是手雷,谁知道佩特鲁万一放开他,他会不会头脑一热把雷扔出来。

虽然可以使用精神力,但和司徒初次见面,谁也不愿意先这样做,这就像两个绝世高手刚见面,谁也不会因为旁边的混混打架就拔出自己的剑来。

而且青木知道佩特鲁不会吃亏,这家伙的精神力可不弱,战斗力更是强悍得不得了。

佩特鲁和鲍里斯僵持了一会儿,见没人来劝架,就有点不自在起来。躺在地上的鲍里斯转了转眼珠子,先开口说话了:

“我说红胡子,你他妈的身上哪儿来的家伙?又是枪,又是手榴弹的,怎么带上来的?我们上岛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没有,就差光着屁股了。”

佩特鲁下巴上的红胡子抖了抖,说:“你们是被迫上岛,老子我是主动上来的。”

“主动上来?”鲍里斯故作惊奇,“你们来干什么?”

“当然是受联合国委托来救你丫的,不为了救你们,老子才懒得来!”佩特鲁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

鲍里斯说:“你就扯吧,还联合国呢!你一个全球通缉的海盗,联合国的人都他妈死绝了才会找你来救我们!”

佩特鲁说:“你还别说,还真他妈快死绝了,地球都快被外星人占领了!”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扯了一会儿,双方的肌肉都松弛下来。鲍里斯把手指从手雷拉环里伸出来,佩特鲁也把枪收好,伸手道:“把手雷还我。”

鲍里斯忙把握雷的手藏到腰下:“嘿伙计,我看你身上叮呤当啷的挂那么多东西太累赘了,这个我帮你拿着吧。”

佩特鲁刚刚松了身体,准备从鲍里斯身上站起来,这下又压了上去,手肘顶住鲍里斯的咽喉怒道:“快他妈的还给我!”

鲍里斯被他压得有些喘不上气,但还是不愿松口:“瞧,你身上还有……冲锋枪,不如把……手……枪也……给我……”

佩特鲁被他气得够呛,手上就加了力道,弄得鲍里斯翻起了白眼。一旁的安德森终于忍不住了,说:“嘿,你们住手吧,我这儿还有几颗手雷,给你们匀一下好了。”

佩特鲁看鲍里斯宁死也不交出手雷,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气呼呼地站了起来。

安德森从身上拿出一颗雷给艰难地爬起来的鲍里斯,说:“我给你一颗,你把你那颗还给佩特鲁。”

安德森欢天喜地地接过雷,却并不打算还给佩特鲁,而是死皮赖脸地说:“我瞧见他身上还有两颗,我和伊万啥都没有,我分伊万一颗吧,要不再给我们一把手枪?”

佩特鲁气得把冲锋枪口调转过去,这时候却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窒,他看向青木,就听青木说:“就这样吧,给伊万和鲍里斯一人一颗手雷,我的手枪也给他们。”他说着把自己的手枪和弹夹拿给了鲍里斯,“接下来还要靠大家团结一致才行,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出意外了。”

苏蕙兰明白青木这是在司徒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于是她也把枪拿了出来,递给伊万,说:“我也不太用得到,枪就给你们用吧。”

爱丽丝把手雷拿出来:“我现在感觉足够安全了,我的手雷也给你们吧,留给我太浪费了。”

鲍里斯开心的从爱丽丝手里一把抢过手雷,就像得到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就在他还想炫耀一番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轰一下,吓得连忙看向司徒。司徒的脸上依然洋溢着春风般的笑容,但鲍里斯却一动也不敢动了。

爱丽丝的确是感觉比之前有安全感多了,所以才会把手雷献出来,但看到不远处就是一直在祷告的野人,虽然明知这些不是他们遇见的那一批,但她心里还是有点慌慌的。她就问司徒:“斯通先生,请问……您怎么会当上野人的首领呢?”

这也是所有人都好奇的问题,大家都看着司徒。

司徒笑道:“我不是他们的首领,我只是代他们与神沟通,在他们眼里,我是个祭司或者巫师。”

“那您是怎么做到的呢?”爱丽丝穷问不舍。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我们都在躲避野人,那时候我还有伤在身,精神力没有恢复,多亏了伊万和鲍里斯,我们艰难地活了下来。”司徒说,“后来岛上发生了一场遭难,我们被一颗恒星的引力捕获,在维护空间稳定时,他们的祭司死了,我捡起了祭司掉下的权杖,取代了他,就这么简单。”

“几个月?您是说您在这里生活了几个月?”爱丽丝惊呼道,“可是不对呀,我们在岛上才几天啊!”

司徒笑着问:“你确定你们只经历了几天?”

463、意识原子钟

爱丽丝清楚地记得她们坐着救生艇冲进了雾里,然后在岛上遇到了野人,拉里夫人因此而遭难,帕尔迪克和其他水手都被野人吃了,只有她和安德森躲过一劫。

这一切她都对青木和苏蕙兰讲过,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中间究竟过了多少天呢?她从来没有准确地去算过,感觉上好像就是几天。

但她忽然不敢确定了,记忆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好像刚刚只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爱丽丝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喃喃自语:“为什么我记不清了呢!为什么我想不起来了呢!”

一旁的苏蕙兰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说:“那是因为岛上根本没有标准的日出日落,白天和黑夜的长度也不稳定。我们的大脑只根据自己的生物钟来计时,客观记忆不但不能起到帮我们认识时间的作用,反而让大脑的思维混乱。所以你不去想这个问题时,你直觉上是过了几天,你一深思,就会发现根本没有时间的记忆,大脑已经认定这些是无效信息而扔进了信息垃圾堆里。”

司徒点头道:“说的没错,所以我们很难估计出我们在岛上的准确时间。我说经历了几个月,是因为我在梦境里模拟了一个原子钟。”

“原子钟?”苏蕙兰大奇道,“你在梦境里能模拟出微观粒子的衰变来?这太不可思议了!”

“其实这并不难,你们也可以做到,唯一的问题是,你要明白原子钟的原理,以及知道你所要使用的这种原子在能级跃迁时的共振频率。”司徒轻轻挥了一下手说,“恰好,我参与过世界上第一台铯原子钟的设计,也亲眼见证了它的成功。”

“第一台铯原子钟建造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那您岂不是……”

苏蕙兰一直在犹豫要不要问司徒关于她梦中人的事情,他和她父亲留在她梦里的那个人太像了,但他又过于年轻,如果按她父亲所说,他曾是联盟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成员,是南柯大师的接班人,那么说明南柯大师在世时,他就已经是个优秀的年轻人,而南柯大师在二战时期就失踪了。

如果司徒真的参与了第一台铯原子钟的设计,那么时间上就吻合了,但她实在难以想象,眼前这个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都有巨星气质的帅气男人已经七老八十了?

“没错,那个时代的原子钟笨重得需要一间大房子才能装得下,建造起来可不容易。”司徒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苏蕙兰的话,“但如果是在梦里就容易多了,甚至可以省略掉那些用来冷却或加热铯原子的工具和步骤,也不需要那些托举铯原子的激光以及捕捉它的感应器,一切都由意识来完成。

我们只需要一个合适的能量场,让铯原子反复穿过,在两个不同的能级间进行跃迁,使它的共振频率达到9,192,631,770hz,这样一个意识原子钟就做好了。

原子钟是最稳定的计时器。人类历史上早就有了秒的定义,但一直无法对其进行准确的测量和校准,直到1967年,人们才把秒重新定义成铯133原子基态的两个超精细能阶之间跃迁时所辐射的电磁波的周期的9,192,631,770倍的时间,这个定义与天文学上的历书时所定义的秒等效,而且每两千万年才会出现大约一秒的误差。

不过对原子钟的环境要求太高了,它需要铯原子先被冷却到接近绝对零度下的静止状态,而整个能级跃迁过程中是不允许有磁场干扰的,可在现实世界里,宇宙中充满了磁场和射线。不过这一切在梦里就不同了,梦境空间由潜意识构成,可以屏蔽一切干扰。”

青木终于领教到了当初莫语他们听司徒讲镜子捕捉光的物理怪谈时的感觉了。他对什么原子钟完全一窍不通,但听司徒讲完,觉得好像是那么回事,可自己做想在梦里做一个,哪怕以青木的精神力也做不到。因为原子钟绝不是司徒讲的那么轻描淡写,如果不是精通原子物理,并且亲自参研过原子钟的设计方案,要模拟出这样一个东西是不可能的。这就好像你要在梦境里模拟出一个核弹爆炸的效果不难,但要模拟出一座原子能反应堆来就非专业人士而不能了。

连他都听得疑惑,其他人更是一头雾水,什么精神力、梦境、意识等等,对于爱丽丝等人来说就如天方夜谭一般。

苏蕙兰是众人里面唯一能听懂的,不过她还是有疑惑:“司徒先生,我还是不明白,铯原子的共振频率在自然界是固定的,但在梦境里,一切唯意识造,您的原子钟里的铯原子也是您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那么它的频率不也是随意可变的吗?您又怎么能断定您定义的秒是正确的呢?”

司徒说:“所谓的振动频率,其实是能级跃迁时产生的辐射,是一种波,而波是能够被意识捕捉到的,和我们的精神力可以相互干扰,我们的精神力也是以波的形式存在的。我感受过原子钟里的铯原子在稳定频率下的脉冲,所以我可以在梦境里复刻出同样的脉冲。”

“没想到你能把意识世界的东西和物理世界的东西如此高度地统一起来,我还从来没做过这方面的尝试。”苏蕙兰听得十分佩服。

“这不难,梦境和专业结合是我们经常用的手段。工程师可以利用梦境来设计图纸,物理学家可以利用梦境来模拟天体运动,在没有计算机的年代,那些在平面上很难直观展现的东西,都可以通过梦境制造出来,就是比较耗费精神力而已。我认识的很多天才都这么干过,你也可以。”

司徒说着朝苏蕙兰笑笑,“不过苏教授是做哲学研究的,可能在实物模拟方面接触得不多,但史上很多哲学家也用过这种方法。比如康德就曾试图在梦境里模拟出上帝,当然这个梦失败了,因为在梦里他自己就是上帝,一个世界无法容忍两个上帝的存在。另外,他还在梦境里模拟过太阳系的演化,这一次很成功,并因此提出了星云说,写在了他的《自然通史和天体论》里。”

苏蕙兰不得不佩服司徒的博学,这个思路的确给了她启发,潜意识可以创造世界,却脱离不了记忆,但康德那样的疯子却想在梦里创造上帝,这不仅仅是异想天开,更是一种创新智慧和叛逆的勇气。

当然苏蕙兰也不会轻易被司徒带偏了思路,把问题回到刚才的原子钟上,问道:

“不过司徒先生,梦境的时间和现实是不统一的。中国有个成语叫‘黄粱一梦’,说的是一个人经历了曲折的一生,最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而醒来时锅里的饭还没有煮熟。梦里的时间长短只取决于我们大脑的神经信号传递速度,您又怎么通过梦里的原子钟来确定现实世界的时间呢?”

司徒笑道:“你难道不知道实景梦?”

464、做朋友,还是杀了你

提到实景梦,青木马上想起了滇南那个猪笼山洞。

他替司徒解释道:“实景梦就是梦境和现实保持高度一致,你在梦里做了什么,现实里也会做什么。你的潜意识不但调取记忆构筑梦境,同时还会控制人的丘脑和小脑,让人像醒着的时候一样正常行动,但行为会和梦中保持一致。梦游就是实景梦的一种具体表现。”

他想起了刚来酒吧时的莫语,“梦游的实景梦还不是最完整的实景梦,因为梦游者的行为和梦中一样,但场景却未必相同。比如梦游的人从床上起来、出门、下楼去了趟厕所的过程,在梦中可能是从教室里出来下楼去食堂的过程;梦游的人遭到性侵时,可能梦中却是在谈恋爱,或者只是在医院里接受体检……”

青木说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紧紧地盯着司徒,想从司徒脸上看出什么来,可惜司徒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

“你当初为什么要弄那些镜子,让吴中音乐学院的那些女孩子陷入梦游而醒不过来?”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醒不过来?我离开的时候明明都已经醒了呀!”司徒说

青木摇头说:“你帮李倩弄的那个镜子迷阵一直在,李倩利用这个组织了很多女孩出去卖淫,这些女孩自己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司徒一直很平静,直到此时才略显出一丝讶色,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看样子是我疏忽了啊!”

他走到火堆边,轻轻往火堆里添了一点枯枝,对伊万说:“伊万,把我们的肉再拿点出来,我想大家都饿了。”

伊万不知从哪里拿来一些肉块,用树枝串起来,放到火堆上烤,不一会儿就滋滋地冒油,香味钻进了人们的鼻子。

爱丽丝忽然一阵恶心,指着肉块作呕道:“这……不会是……?”

司徒看到她的样子笑了,说:“放心,这是我们在海边捕捞的大鱼,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为了方便携带,我们把它切成了块状。”

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块晶体样的东西,“这是盐巴,等会儿吃的时候抹一点儿,味道非常不错。”

“天哪!你把海水晒成盐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爱丽丝惊叹道。

“不是海盐,岛上有天然盐矿,我们只是随便捡了几块。”司徒把盐块掰成小颗盐粒子分给大家。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害怕这是人肉,现在知道这是海鱼,还有盐吃,口水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乌鸦欢快地叫起来:“饿死鸦了!饿死鸦了!”

大家都围坐到火堆边上,看着伊万熟练地烤肉,然后垂涎三尺地等着肉熟。

只有青木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司徒:“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司徒说:“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青木说:“当然!这关乎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是该把你当朋友,还是杀了你。”

司徒愣了一下,这是人们见到他以来,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明显的变化,不过他很快就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爽朗。

他说:“你果然是个有趣的人,我很欣赏你。筱筱让美美认你做干爹是个很正确的决定。”说完又看着青木,眼神中略带着一点忧郁,“筱筱和美美都好吗?”

“都很好!”青木点头说,“我在拉帕岛遇到你太太,她原本一直在找你,我让她回去了,她委托我一定要找到你。”

“谢谢!”司徒感激地说,然后陷入了沉默。

他看着火光,脸上跃动着幸福的光彩,仿佛从火光里看了他的爱人和女儿。青木静静地看着,没有打扰他的思念。

过了一会儿,司徒回过神来。

“你的问题不是一两句话你说清的,请允许我多说几句废话。”司徒坐下来,帮着伊万一起烤肉,一边烤一边说,“你们能到这里来,一定是已经发现这里的一些秘密了。我很早就注意到这些岛屿的与众不同了,这还要感谢耶格先生。”

他看了拉里夫人一眼,继续说,“我一直怀疑世界正处于一场人为的群体实景梦里,当然这是另一个话题,在此我不方便多说。我想说的是,每一个大型的群体实景梦都对环境要求很高,需要非常极端的条件,自然形成的可能性极小。所以,我怀疑在地球上有一些人为布置的造梦场景,但我一直找不到。后来耶格先生对玛雅文明和根达亚文明的论述给了我启发,让我开始关注太平洋上的这些岛屿。”

青木和苏蕙兰同时想起了佩特鲁的那几张海图,他们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佩特鲁,发现他也在紧张地听着。

“耶格先生提到过岛上一种当地人叫做塔卜的祭祀禁地,说这是根达亚人留在世上的遗迹。不过耶格先生没有发现塔卜的精神力,只说它具有通神的能量。这不能怪他,他不是觉醒者,而正因为如此,他更值得我们尊敬。

含有塔卜的岛屿排布有一定的规律,我怀疑这种规律就是实景梦的造梦规则。我想要把它的规律找出来,对此进行了很长时间的研究,甚至带着妻子和女儿在这里住了几年。”

司徒说到这里的时候,青木突然想起他曾经在美美的梦里看到过她的家,那一层层梦境残留里的景致很美,以至于美美在吴中江滨公园里看到青木欣赏风景时说她的家比江滨公园美多了。原来那就是南太平洋的某个海岛啊!

美美是个天生的清明梦者,她说司徒不让她在梦里梦见爸爸的样子,她就真得做到了。她还造了一间秘密的小屋,在梦里和爸爸相会。

青木当时只以为是小孩子的童真,现在想来,这可能都是司徒安排好的。美美说没有人教过她怎么做梦,那种看起来天生的觉醒能力,除了一个优秀的父亲留给她的基因外,更有可能是司徒已经在她的梦境里帮她安排好了一条觉醒的天路……

这么一想,青木不得不承认司徒很厉害,非常厉害!而心头又多了一份担心,这样厉害的人物,如果不受约束,那对世界的破坏就是毁灭性的。

他又想起了北野真武……

司徒还在继续说:“我掌握了一些规律,但海上的幽灵岛让我十分困顿,无法准确锁定全部岛屿的位置,也无法测出所有塔卜精神力场强度之间的关系,那样我就不能找到整个梦境的控制枢纽。

所以,我只能自己想办法。我利用已经知道的规律,在小范围内进行推导实验,我想要把所有塔卜的位置和强度推导出来。但模拟精神力场是一个难题,我不能每次实验的时候都用自己的精神力去给被实验者施加影响,这样不利于我观察和调整。

于是,我想到了镜子。”

465、无所不知的人

“镜子本身并不会产生精神力场,但它可以反射光线,在人的视觉系统中造成一个和我们一样的镜像。镜子里的人是没有意识的,因为她并不存在,但我们从视觉上来看,她又的的确确存在,这就构成了一个类似梦游的实景梦。

当我们把镜子里的人和我们自己区别开来,忘记光学原理,忘记物理规则,单独地来看她时,她就是一个梦游者。

她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有的行动都由另一个意识决定——即站在镜子前的我,我就相当于镜中人的潜意识。

潜意识构筑了梦境世界,又和现实世界高度重合。镜子里的世界相当于她的现实世界,而镜子外我们的现实世界相当于镜中人的梦境世界,因为‘我’是她的潜意识。

这种反过来的世界观就形成了一个精神上的镜像,或者说是现实世界的负片。‘我’不再是我,而是‘我’的潜意识,潜意识所在的地方就是梦境。这个镜像世界里,以镜子表面及我的视野所在的范围内,形成了一个实景梦的梦境空间,这个空间覆盖了一个虚拟的精神力场。

这个精神力场在理论上其实也是存在的,因为人的精神力是一种波,它的特性和电磁波相似,遇到镜面也会反射。只不过普通人的精神力十分微弱,所以精神力场也很微弱。

一个人照镜子照久了,多少会有点恍惚的感觉,这是因为这个精神力场和自己的潜意识产生的相互影响。

我找了很多实验者,发现只要给他们一点暗示,就很容易让他们进入真正的实景梦,也就是梦游状态。

于是,我开始用镜子来模拟塔卜来试验这种精神力场对人的影响,目的是推导出全部塔卜的准确位置。如果说得玄学一点,也可以认为我是在研究某种阵法。”

司徒很仔细地把他对塔卜的认识和为什么要做镜子实验的目的讲了一遍。

火上的烤肉已经熟了,伊万把肉分给大家吃。大部分人也听不懂司徒在讲什么,所以就当一边吃饭一边听故事,只有青木和苏蕙兰听得很认真。

青木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家伙真是个天才。镜子的事情他一直没想明白,到了土布艾岛见识了塔卜的能量,他也没往镜子这方面联想过。

能通过塔卜来设计镜子实验,再通过镜子实验反推所有塔卜的能量强度和排列规则,这不是天才又是什么?看样子,他已经推导成功了,不然也不会再次出现在南太平洋上,而且很巧合地和探索号科考船相遇。

“为什么要选择吴中音乐学院的那些无知的女孩?”这是青木最介怀的问题,在他看来,这样的实验不是不能做,但应该放在实验室做,比如梅以求的实验大楼里。随便找个学校让一群学生梦游,这是极不负责任的做法。

司徒说:“这个实验的核心是潜意识影响,被实验者一定不能知道实验的目的,甚至不能知道这是个实验,否则就会因为潜意识的暗示作用而让实验失败。我只能在生活中找机会寻找受试者。

艺术类院校的学生尤其是女生是最理想的受试对象,她们年轻、好奇,又十分敏感,但对物理知识一知半解,很容易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沼。她们一边崇尚科学真理,一边相信鬼神,只要稍微给一点暗示,就能获得我想要的理想效果。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吴中音乐学院一个叫李倩的女孩,她是个拜金主义者,但人很聪明。在她那里,我完成了一个十二相镜面模拟精神力场实验,有了一些特别的发现,而恰巧此时南太平洋出了些变故,所以我就匆匆离开了。

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已经消除了她们精神上的负面影响,也留给李倩一大笔钱,让她分发给其她受试者作为补偿,虽然我知道这个拜金的女孩有可能吞掉这笔钱,但我实在没时间了。

我能解释的就这么多了,不知道我的回答你是否满意?”司徒看着青木,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至于我去吴中……则是为了点私事。”

青木当然知道他所谓的私事是什么。那时候司徒应该已经发现一些关于寄生意识入侵的苗头了,他要回来确认夏家的安全,以便考虑让他妻子夏筱筱和女儿美美回到吴中托庇,因为他要在南太平干点大事情了。

不过他马上发现了不合理的地方,问道:“以你的能力,不可能没发现夏老爷子已经被影子入侵了,你为什么还放心地让你妻子带着女儿回吴中?”

“因为我在吴中有了意外发现——隐藏在一条老街的酒吧里当服务生的青木先生!”司徒哈哈大笑道,“你在吴中,比我更适合处理我岳父的问题。”

青木想起夏筱筱说起过司徒说只要有青木在,吴中就是安全的。他惊讶不已,问道:“难道……我去给夏老爷子瞧病,是你安排的?”

司徒笑而不语。

青木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梅教授以神经物理出名,而且所学博杂,多有建树,但他并不是专业医生,而以夏家的财力不难请到世界上最好的医生会诊,实际上他们也确实去霍普金斯医学中心治疗过,但夏家最终却去找了梅以求,而梅以求偏偏没有拒绝,反而又把这差事扔给了青木,这其中本就透着种种古怪,只是青木太懒,一直都懒得想,也懒得多问,今天总算明白了,这是司徒做了安排的缘故。

想通了这一点,青木马上又想到了另一件事,他的脑子就嗡一下,再看眼前的司徒,就变得越发神秘起来。

“难道……教授让我去刑侦队帮忙审讯赵鹏程……也是你安排的?”

“算是吧。”司徒说,“我岳父的身份特殊,如果没有足够的信任,即便梅教授亲自去,也不见得能按照医者的心思来顺利开展治疗。老爷子和她夫人都很喜欢胡杏这个外孙女儿,你和她混熟了,进入夏家自然就容易些。说实在的,我是怕他们太过刻板,而你得不到他们的信任,万一甩手不干了,那我的心思就白费了。”

“那么说,你早就知道赵鹏程被寄生了?”

“是的,他把医院那个植物人的大脑毁了以后,我就知道了。”

青木听得有些毛骨悚然,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透明人一样,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他习惯性地去摸兜里的香烟,却摸了个空。好在他的手指触碰到了怀里的柳条,柳条上传来的一丝熟悉的生机让他稍微舒服了一点儿。

“你可真是个可怕的人!”他长吁了一口气,懒病忽然又犯了,就伸了个懒腰,不想再追究什么了,管他怎么做到的,智商50的脑子去想智商150的事情,是永远不会有结果的,还不如什么都不想。

司徒倒是好奇起来:“我哪里可怕了?”

“你知道的太多,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青木说,“知道太多的人总是很可怕的。”

司徒却说:“我并不什么都知道,比如有件事我就一直弄不清楚。”

“什么事?”

“你是谁?”

“我是谁?”

青木一听到这个问题,头就又疼起来了。

466、1000光年

星星躲在迷人的红色雾光里,发出白的、蓝的、红的耀眼的光芒,像是星神们隔着面纱,注视着地上的人们。

野人们还在祈祷,似乎这种仪式永无尽头。

伊万烤的那些鱼不知道是什么品种,肉有点粗糙,吃起来像老牛肉,但饥饿让人们的味蕾像花朵一样绽放,加上还有盐巴,这焦老的肉味却堪比世上最美味的大餐。

乌鸦一边吃一边不停地呱唧着:“呱呱,太好吃啦!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肉呱呱!”

苏蕙兰笑道:“你不是说什么都比不上你家老板娘的酱肘子好吃吗?”

“此一时彼一时呱,要是现在有酱肘子,肯定酱肘子好吃,没有酱肘子,这个肉就可以将就将就呱!”

乌鸦呱叫了两句,忽然白了苏蕙兰一眼,“喂喂,你不要以为我在说你也可以将就呱,对一个负责人的男人来说,女人,是不可以将就的!”

苏蕙兰差点一块肉噎在食道里下不去。她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要妄想在嘴上能占到这只乌鸦的便宜。

她不再理会乌鸦,又发现司徒和青木此刻突然不说话了,气氛就显得有点沉默而尴尬。她很想问问司徒关于联盟的事情,但又觉得时机不合适。或者是她心里还有一些不明朗的地方,她不愿意被人牵着鼻子走。刚才青木和司徒的对话让她觉得这个男人有点不真实,如果谈起她的梦,必然要说起很多她不愿意提及的事情。她不想在情况还不明朗之前,把自己的秘密和盘托出给一个聪明到可怕、又显得极不真实的人。

她想起刚才关于时间和原子钟的讨论还没有结束,只是被青木的问题打断了。她想把这个问题接续下去,就问道:

“司徒先生,您刚才说您先创造了一个实景梦,以达到梦境和现实的同步,又在梦里创造了一个铯原子钟来计时,但是您总不可能整天都在意识里带着一个原子钟,让自己处在梦游状态吧?”

“不用那么麻烦。”司徒说,“我只要把岛上的实景接入梦境,然后确定周围环境中发生的规律**件的周期,比如两次潮汐之间的间隔,就可以大致测出这里和我们的世界对应的时间。”

苏蕙兰想起了之前经历的巨月之变,说:“潮汐是由月球引力引起的,而这个空间的不稳定性显示它可能在地球和月球之间移动,这显然会导致潮汐发生变化,又如何通过潮汐来推测时间?”

司徒说:“所以测一次不够,一旦发现环境变化了,就要重新测一次。不过有一点你们可能没注意到,这个空间的不稳定性并不是匀速变化的,它在大部分时间里是稳定的,不然岛上就不可能有文明诞生,可惜这里的部落文明在空间变化引起的灾难中毁灭了。”

“那么您测出来到底是过了多少时间了呢?”

“大概快一年了。”

“快一年了?”已经吃饱了的爱丽丝用手擦了擦嘴边的油,然后摇着头表示不相信,“你们说的什么原子钟我不懂,我也的确记不清过了几个白天黑夜了,但我吃过多少顿饭却是知道的,我们的食物本来就少,如果过了一年,那我现在一定是鬼魂,而不是人了!”

乌鸦呱呱地点头深表认同:“呱呱,饿死鸦了!饿死鸦了!”

司徒饶有兴趣的看了乌鸦一眼,乌鸦被他看得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好啦好啦,不说了,你们聊呱!我吃肉就好了……”

苏蕙兰想了想说:“我曾猜测这里是一个克莱因瓶,我和青木多次讨论过这个,发生的很多事情都证实我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您和拉里夫人他们当时是同时进入这个空间的,但流落在不同的岛上。按您的说法,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而爱丽丝却只感觉过了几天,这显然不像是同一个时空里发生的事情。您的原子钟计时准确,但人体的新陈代谢和生物钟也不会欺骗她。

克莱因瓶虽然是包含了部分四维空间,但总体上它是封闭的,瓶身的任意位置之间都是联通的。难道说,我们曾经在同一个空间,却在不同的时间里?”

司徒点头道:“苏教授,您的猜想很对,这完全可以理解成一个克莱因瓶,但您忽略了一点,克莱因瓶没有固定的形状。我们把它叫做瓶子,是因为我们只能看到它在三维时空里的投影的样子,真正的克莱因瓶可以是任何形状的。”

苏蕙兰思考着司徒话里的深意:“您的意思是……?”

司徒提醒道:“如果一定要想象的话,你可以把这个瓶子的瓶颈想象得很长很长,比长颈鹿还要长。”

“长颈鹿?”苏蕙兰迷惑地看着司徒。

司徒笑道:“一个长到用光年计的脖子。”

苏蕙兰似乎明白了什么,恍然道:“我知道了,您是说当我们在不同的岛上时,就处在克莱因瓶子上的不同位置,有时候两者之间相距……以光年计?”

司徒点点头:“所以我也说过,原子钟计时的意义并不大,我并不是用它来看时间的,而是用它来反推时空位置的。”

“为什么?”

“因为假如你正处于一艘高速甚至光速航行的宇宙飞船内,想想看会发生什么,原子钟又有什么意义?”

“高速航行会有明显的相对论效应。”苏蕙兰想起那天见到的巨月,说明当时那个岛正以极快的速度靠近月球。她在心里演算着当时的速度,和可能产生的相对论效应。

青木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灵光,但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他抬头看了眼天上那一团一团的星云,以及闪烁其间的璀璨群星。这个天空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好像过去无数次凝视过它一样。

司徒也仰起头看向天空,说:“你们看看头顶的星空,是不是很熟悉?”

苏蕙兰是研究过天文学的,她忽然惊呼起来:“这……这是猎户座的星云!”

其他人还没有明白过来,猎户座的星云有什么好惊讶的?

苏蕙兰却激动地用手指指着天上那一片片瑰丽夺目的星团叫起来:

“那只大鸟是猎户座大星云,它距离地球有1350光年;那团突起的旋转暗云是马头星云,它距离地球有1500光年,它背后的光是被恒星电离的氢原子云;那个红色的弧形光圈是巴纳德环,它的跨度有300光年。在地球上不可能看到猎户座的这些星云,要用肉眼看到这么大这么清楚,最起码要推进四分之三以上的距离,也就是说……”

苏蕙兰的心却砰砰地跳着,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而惊疑不定,“我们现在是在远离地球1000光年外的猎户座悬臂上?!”

467、参商烟树暮云间

星光透过玻璃,撒在正弯腰调试望远镜的毕生花的背上。

这架望远镜已经买回来快一年了,除了元宵节那次几个孩子过来热闹了一下,后来就一直孤独地站在楼顶,以一个顽固不变的姿势仰望着星空,风雨无改。

孩子们没有再来,他们平时要上学,放假了就躲在家里玩游戏,对于生活在永远都是雾霾的城市里的孩子来说,游戏的魅力远大于头顶昏暗的星空。

花了好几万买来的东西,却自此蒙尘,毕生花觉得很可惜。她每次例行洒扫,清理完青木的工作室和房间后,就来到楼顶的玻璃棚,给望远镜清理一下灰尘。

有时候她也会在天气好的日子里观察一下天空,看一看月亮,也看一看不熟悉的星星,直到有一次,她偶然从目镜里看到了一片流光溢彩的云彩。她从未见过如此令人震憾的画面,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光辉。

当时她还不知道那是什么,回去网上查了才知道她看到的是猎户座的大星云。

毕生花从此喜欢上了天文,喜欢上了那些隐藏在幽邃的宇宙深处的星星,她想看到它们本来的样子。

冬季是观察猎户座星云的最佳季节。今天的天气不错,天上没有云,也没有雾霾。她从寻星镜里寻找猎户座腰带三星的位置,那三颗星星很亮,排列得很整齐,在冬季的夜空里十分显眼,她很快就找到了。

调整了一下角度和焦距,她就从目镜里看到了那片璀璨的星云。

那是猎户座m42大星云,像一只张开翅膀飞翔的七彩流光的大鸟。看见它,毕生花就想起了煤老板,那只嘴馋得要命,又罗嗦得要命的乌鸦。

在大鸟的旁边,是一片浓密幽暗的尘埃云,云团背后闪着被临近的恒星电离的氢气发出的红光,云团的顶部有一团带着旋转的凸起的乌云,因为形似马头,天文学家们把它叫做马头星云。

可看在毕生花眼里,那哪里有半点像马头?倒是和那个鸡窝头有几分相似。正好旁边就是那形似大鸟的m42大星云,就好像乌鸦正呱呱叫着朝青木的脑袋飞去。

它们和其他一些星云以及亮星一起,被一团泡泡一样的圆弧状红色发射星云包围起来,那是猎户座的巴纳德环,据说巴纳德环的跨度达到300光年。

毕生花对猎户座情有独钟,一看就能看上好半天。为此她还专门研究了关于猎户座的天文资料,知道了那大鸟样的m42星云距离地球有1350光年之遥,而鸡窝头样的马头星云离地球又远了些,有1500光年。

一想到那只鸟就算能飞到光速,也要飞几百年才能停到青木头上,毕生花就忍不住笑起来。

几百年,那不是早饿死鸦了!

可有时候,她又会莫名的有些愁绪。那根木头和那只贪吃乌鸦已经走了快一年了,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毕生花直起腰,视线离开目镜,抬头看向远处的星空。肉眼无法看见星云,只有猎户座腰带上的三颗星标志性地挂在天上,仿佛在宣示某种生命的意义。

她想起一些关于猎户座的传闻,说人类是从1500光年外的那片星云里诞生的,后来迁徙到太阳系,那是玛雅文明记载中的第一个太阳历,被称为根达亚文明。那时候的人都有第三只眼睛,发出如参宿星一般的蓝色光芒,可以和遥居银河系中心的神灵沟通。

据说埃及和玛雅的很多重要的金字塔都是按照猎户座腰带三星的位置来布局的,而且那个最大的胡夫金字塔的通风口好像就指向那些星星。有些学者说,那根本不是通风口,因为墓葬不需要通风口,别的金字塔也没有通风口,所以这些通道指向的是法老的“回归”之路。他们的灵魂会通过金字塔回到猎户座的大星云里,而他们的**则变成木乃伊,被风干在地球上。

毕生花不知道这些说法有没有根据,或许都只是胡说八道。她也不知道人类为何失去了第三只眼睛,不知道根达亚文明是如何消失的,反正这也都只是传说。

但她在网上找资料的时候,看到一个名叫耶格的已故德国学者曾声称根达亚文明就在南太平洋海底。

她想起青木和煤老板就去了那里。

快一年了,他们也没有回来。她去问过很多人,甚至还为此报了警,但毫无用处。不仅是她,还有很多关心青木的人,都在尽他们所能查找青木的下落。

胡杏和史大壮动用了警方的资源,姚菁菁和候彪也发动了整个保安公司的人员,还有夏家从旁协助,该花的钱都花了,该动用的人脉也都动用了,却依旧一无所获。

关于青木的最后的消息是夏筱筱带回来的口信以及梅以求通过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和南太平洋科考船救援小组提供的消息,青木和苏蕙兰在去年底抵达拉帕岛的营地,驾驶他们自己租用的船出海后就再无消息了。

他们会不会真的跟着那些长着三只眼的根达亚人去了遥远的猎户座,即便光速,也要一千多年才能飞回来?她看着猎户座的方向这样想着。

自从爱上天文,毕生花的脑子里就总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不但变得多愁善感,还开始怀疑起人生的意义来。

她这样子让小齐和莫语都有些担心,小齐说她是害了相思病,莫语却认为她缺少信仰,应该用信仰来驱逐脑子里那些怪思想。

毕生花觉得莫语说得对,于是跟着张婶儿去了一趟教堂。可是她实在受不了那个本地神父用吴中口音念圣经和宣读福音时的腔调,还有人们一遍一遍的唱着带有乡土味的赞美诗,听了半截她就跑了。

后来她又去了城外的冷禅寺,觉得菩萨总比耶稣可亲一点,但到了庙里一看,人山人海的全是游客,香火燃起的烟熏得人眼泪直流,殿堂里闹哄哄的,没有一点儿庄严神圣的样子。

她还去了太玄观,但太玄观的人比冷禅寺还要多,观前的街上简直挤都挤不过去。她还没进太玄观的大门就放弃了。

最后,毕生花来到了远郊的一座小庙。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庙,反正当地人都这么叫。庙里供的神有点乱,有菩萨有灵官,还有玉皇大帝,旁边一个小偏殿里还供着孔子。

毕生花是来寻找信仰的,但对这些泥塑木偶的“信”却仰不起来。她只是觉得这个小庙安静,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舒服感和安全感。

她随意地拜了拜,走进灵官殿的时候,一个道士招呼她:“姑娘,抽个签吧,很灵的!”

道士身前的桌子上写着抽签十元的牌子,旁边还有一个付款二维码。毕生花就用手机扫码付了十块钱。

竹签子在签筒里哗啦啦响,然后吧嗒一声掉出来一支。毕生花捡起来看,上面写着两句签文:

隔年违别成何事,参商烟树暮云间。

她愣愣地看着签上的文字,参详着其中的意思,竟没有听见道士的话:抽签十块,解签三十,姑娘再扫个码,我给你解签。

468、天杀的甩手掌柜

毕生花给望远镜盖好遮光罩,又罩上防尘罩,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就下了楼。

她先来到二楼,楼下就是酒吧,重新装修后的酒吧隔音效果很好,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噪音传出老远了。二楼的走廊里空静静的,那排旧椅子依旧躺在廊边,却已经很久没有人坐过了。

青木工作室的门关着,两侧贴着两副对联。一幅是:

唯有青木

可栖神乌

这是工作室开张的时候就贴上的,算是广告语。另一幅是:

枯木逢春,花开陋巷无人见

羁鸟恋窠,洒扫旧巢待君归

这是去年春节前毕生花亲笔写了,当春联贴上的。当时还想着他们能回来过年,后来又等他回来过元宵,再后来想他清明总该回来了吧,回来的时候会看到这幅字,乌鸦也会看到门上那只画着眉眼的酱肘子,他们就会知道他们不在的日子,也有人念着他们。

没想到这又快一年了,原本鲜艳的大红纸都变得黯淡了,人却还没有回来。

毕生花的手放在门把手上,拧了一半,又停下了。她记起今天已经搞过卫生了,里面既没有人,也没有灰尘。总不可能一开门,就忽然发现青木和煤老板回来了吧?

几乎每天一早,她就会起来把青木的工作室和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这已经变成她的一种习惯,习惯成自然。

她把手从门把手上放开,把门上那张肘子画翘起来的一角轻轻抹平,又轻轻转身离去。

深夜的酒吧正是热闹的时候,小齐和莫语正忙得不可开交。酒吧扩大后已经经营了一年多,生意挺红火,投资的钱差不多回本了,还小有盈余。要不是毕生花坚持品质,而且为了照顾街坊和老顾客不愿意提价,今年的利润会更多。

不过员工们都很信服这位脾气有点爆、但凡事都罩得住的老板娘。毕生花说要坚持品质,他们就坚持品质,虽然分红和奖金可能少了,但挨骂甚至挨揍的可能性也低了,而且人总要看得长远一点,酒吧的前景好了,饭碗也就端得更稳当了。

毕生花常说:“眼窝子勿要忒浅,立得高看得远,夜里厢有空咯辰光么多看看星星。”

员工们就去看星星,他们别的星星不会看,就会看个北斗七星和牛郎织女,然后就有话多者开始指着牛郎星说那是老板,指着织女星说那是老板娘。大伙儿就哄哄地笑。新来的就问谁是老板,怎么没见过?

小齐就倚老卖老地教训他们:“瞎胡闹!老板老板娘的私事也是你们能说的?该干嘛干嘛去!”

小齐已经不再是去年的小伙计,有点经理的样子了,不管是面对客户还是员工,或者工商城管街道干部,他都能从容应对。唯一能让他服帖的就是两个女人,一个是老板娘,一个是莫语。

莫语管着酒吧的乐队和所有演出,除此之外,酒吧的形象设计和官宣活动也由她负责。如花酒吧在柳营巷越来越火,她也算功不可没。员工们都笑着说,小齐主内,莫语主外,她们这叫妇唱夫随。

毕生花已经基本不管事了,除非有小齐和莫语都处理不了的事情,比如一些不长眼的混子或者同行来砸场子,还有一些官面上的事。

一般情况下,毕生花一出面,所有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当年她拿着刀把闹事的混混追进派出所的时候,她的名声就已经响彻柳营巷。蒋氏兄弟的风波虽然早已过去,而且也只有小圈子里的人知道一点儿事情的真相,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吴中强人黄子强时不时地来如花酒吧献上一番殷勤,旁人都不免猜测这酒吧老板娘的背后恐怕是靠着大树的。

毕生花来到吧台前,找个空位坐了下来,对正在里面调酒的小齐说:“把你手上正调的酒给我,就那杯。”

她对酒吧的经营很满意,唯一遗憾就是小齐调的酒和她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儿。

小齐为难地说:“老板娘,我这杯还没好呢,才调了一半。”

毕生花说:“就是调了一半才好,我就是要看看你这一半的功夫到家没有。”

小齐无奈地把还没调好的特基拉日出移到毕生花面前,忐忑地转过身去帮点单的客人重新调制一杯。

毕生花尝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虽然还没来得及加入必得利石榴汁,但对于她这样的调酒高手来说,已经能预料到最后成品的口味了。

一个穿着黑白骷髅衫,理着阴阳头的小青年移步到毕生花身边坐了,朝她甩了一下半边的长头发,冒着酒气凑到她耳边说:“我刚才可瞧见了,调酒那小子把调了一半的酒给你了。”

毕生花乐了,说:“我就爱喝调一半的酒。”

“哟,有个性!”小青年打了个呼哨,“酒保,给我来一杯和这兄弟一样的酒!”

小齐不喜欢人家喊他酒保,调酒师是调酒师,酒保是酒保,调酒师是酒吧里的艺术家,而酒保是负责传酒和看场子的。

酒吧里的老客都喊他小齐,不知道名字的也都会叫一声调酒师或者帅哥。当然也有叫服务员和酒保的,他不爽也没办法,顾客是上帝嘛!

他慢慢转过身,看见小青年的阴阳头,没头发的半边太阳穴上纹着个太阳。

他忽然就笑了。他看见毕生花也在笑。他想说“日”,当然他不会说出来,因为顾客是上帝。

但是接下来,他却真的说了句“日”,因为他看见那小子把手搭毕生花肩上了。

“新来的?”小齐尽量克制着,“把你的手放开,花姐的肩也是你随便搭的?”

“花姐?”阴阳头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个女的!”他干脆把手从毕生花的这只肩搭到了另一只肩,“又不是你相好,关你屁事!”

要是在以前,毕生花手里的酒杯已经把这小子的脑袋砸开花了。她已经很久没砸酒瓶子了,以前酒吧小,来的都是街坊,这种不开眼的混混她不欢迎,但如今酒吧大了,生意火了,来的人自然也杂了,她知道掌握火候。

她得看看,这人究竟是个棒槌,还是同行故意找来捣乱的。另外,她也要看看小齐怎么处理这事儿,因为这种事儿能发生在她身上,也能发生在别的姑娘身上。她不在的时候,就要看小齐的了。

她可不希望有姑娘在如花酒吧里被人欺负,哪天那个天杀的甩手掌柜回来了,也一定不希望听到他的店的坏名声。他不在,她得替他守好这个家。

可是这次,却轮不到小齐展现他作为酒吧经理的能力,因为有人比小齐先动手了。

一只粗壮的胳膊伸过来,捏住了小青年的手腕,把它从毕生花肩上拿开。小青年骂了句我艹,想反抗,却感觉手腕子像是被铁箍住了一样。他转回头,看见一个比他的阴阳头没毛的半边还要光的光头。

然后,他听见嘎嘣一声脆响,手腕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469、剩栽桑树养吴蚕

毕生花早就看见候彪了,他和姚菁菁一起就坐在酒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自从青木走了以后,候彪一直忠诚地执行着青木的嘱托,保护好毕生花和如花酒吧。保安公司的规模已经扩大的很多,有青木给的底子,有候彪的本事和特殊人脉,有夏家的照拂,这么多条件加在一起,想不壮大都不行。

但候彪还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柳营巷和梅以求的实验大楼。他在如花酒吧安排了两个保安,二十四小时轮流守着。柳营巷的街口也每天都有保安公司的车。

酒吧营业期间,候彪没事就会过来看看,喝上一杯。有时候他没空,姚菁菁也会过来。他们俩总会过来一个人,虽然他们从未向谁承诺过什么,但他们就觉得这是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姚菁菁已经完全变了样。一年前,她还是一个娇滴滴的空姐,为了给母亲治病差点委身嫁给一个二傻子。现在她却是等闲两三个大汉近不了身的格斗好手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双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能把人看得心慌慌的。

毕生花听说自从保安公司成立以后,她每天要进行四个小时以上的格斗训练,雷打不动,有时候练得太苦,连候彪都看不下去,毕竟她不是职业运动员,也不是军人,她还要管理公司,照顾家人。

大家都劝她不要太拼,姚菁菁却依然我行我素。她想要改变命运,她不想自己拿得出手的永远只有一张漂亮脸蛋。青木救了她妈妈的命,也改变了她的命运,但她不能总依靠青木活着,她要靠自己。

自从杀猫令出现以后,她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真相,知道越来越多的事情,却也陷入了越来越浓的迷雾里。从青木那里,她大概知道了一点儿关于她太姥姥的事,得知那是一个了不起的老太太。

她在青木的指点下学会了清明梦,青木说她是个天才,可能得了她太姥姥的遗传基因。她白天和一大帮糙汉子一起进行格斗和体能训练,晚上还要练习精神力。青木走了以后,候彪经常给她当陪练,他们已经能相互入梦,这一年里,他们的精神力提升得都很快。

姚菁菁来酒吧的次数比候彪少,因为她太漂亮,人家又看她单身,坐在那儿有时候反而容易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她来的时候,只要候彪有空,就会陪她一起来。

一年了,候彪在酒吧里没动过手,因为没有值得他动手的事儿。不过今天例外,谁让那小子动到毕生花头上去了呢!虽然只是把手搭在毕生花的肩上,候彪也不能容忍,在他眼里,那小子的手已经不存在于这世上了。

他知道毕生花在青木心中的地位,别的事他都可以不管,但谁也不能砰毕生花一下,碰一下,就触了候彪的逆鳞。他觉得在青木回来之前,谁要是碰了毕生花,他就没法向青木交代了,那样还不如让他死了。

候彪把人像拎小鸡一样拎出去,丢给了他的手下。他做得很随意,就像送走一个喝醉酒的朋友那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回来坐回到姚菁菁边上的时候,毕生花也坐了过来。

“其实你不用出手的,这种事,让小齐他们处理就可以了。”毕生花说。

候彪憨憨地笑笑:“没事,清理个臭虫而已。”

毕生花又问姚菁菁:“阿姨的身体最近怎么样?”

姚菁菁说:“挺好的,前几天刚去医院复查,说康复效果很好,没有复发迹象。我妈都想回老家了,是我硬拖着不让。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要不然……”

“谢我干嘛?要谢就谢那根木头去!”毕生花说。她已经知道青木和姚菁菁在滇南发生的所有故事,但她半点儿也不生气,木头嘛,谁知道什么时候开花呢!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

姚菁菁笑了,说:“谢他干嘛?木头又听不懂!我谢你就是相当于谢他了呀!”说着又一脸愁容,“唉,我妈身体倒是好了,就是整天唠叨那根木头,还真把他当女婿了。我跟她解释也不听,话又不能说重,怕对她身体不好。”

她现在跟毕生花已经无话不谈,“唉,花姐你说该怎么办?”又转头看候彪,“猴子,要不你哪天陪我回趟家,冒充一下我男朋友,反正我妈也只是要一个女婿,不在乎是葱是蒜。”

候彪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木讷地说:“哦不行不行!我不行的!”

毕生花看看姚菁菁,又看看候彪,心里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她笑着站起来说:“你们坐会儿,我出去透透气。”

姚菁菁看着毕生花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候彪问她为什么叹气,姚菁菁幽幽地说:

“以前吧,我总觉得自己很可怜,各种不顺心的事儿,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喜欢的人,还是个木头。可是认识花姐以后,我发现和她一比,我挺幸福的。你看她,没爹没妈,一个人操持一份家业,只能硬生生把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的,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也是根木头,偏偏这根木头现在还失踪了。”

候彪问道:“你和老板娘……都喜欢……同一根木头?”

姚菁菁说:“我早放手了。”

“放手了?”

“嗯,认识花姐以后,我就放手了。”

“哦……”候彪长吁了一口气。

“你吁什么气?”姚菁菁笑道,“想泡我呀?”

候彪忙摇头否认,锃亮的光头反射着灯光,像舞台上的球形霓彩灯:“不是不是!我……不是的!”

姚菁菁大笑起来,扭头看见窗外昏黄的街道,那棵高大的柳树上已经妆点上了灯笼和彩带,新年又不远了。

毕生花站在树下,抬头看着下垂的柳条和天空洒下来的星星点点的星光。街上的光污染比较严重,看天空的时候不如在楼顶清楚。她找了半天才找到猎户座的腰带,从她站着的位置,正好和垂下来的一条柳枝相重,就好像那是三颗挂在柳条上的宝石。

她伸手把那根柳条拿在手上,看见柳条的尖端有一截断口,正是她去年折断的那一根。她记得青木临走前,她把那一小节折柳放进了青木的背包里。

快一年了,那断柳大约是死了吧。她觉得以青木的性格,是不大会找个地方把柳条插下去成活的,估计现在还在他包里。更大的可能是像上次去滇南一样,包都已经丢了。

但是人总不会出事吧?!

她极不愿说“生死未卜”这样的话,然而,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失联了,就像当年马航那架飞机,生死未卜,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用一个卜字,留下那么一点点希望而已。

想到卜,她又想起了她在庙里抽的签:隔年违别成何事,参商烟树暮云间。

她终究没有多花三十块钱让道士来给她解签,因为她觉得有些东西,与其解开后透彻得叫人失望,不如锁着留个希望和念想。

她省了三十块钱,却硬是花了一百把那支签买回来了。回到家里她才发现,签背面还有一行字:

从此门前休插柳,剩栽桑树养吴蚕。

470、数据异常

空间盒子的销售持续火爆,前三个季度销量就突破了八百万套,全球注册用户数量超过两千万。第四季度的销售数据还没统计完,但完成全年销售一千万套盒子、游戏注册用户数三千万的目标毫无压力。

盒子的售价始终维持五万美元不变,这是梅以求定下的策略,全年销售总收入一下子超过了世界排名第一的沃玛集团的年营业额。如果不是fsk和hw公司的生产线跟不上,这个数字将更加恐怖。

尽管梅以求为了快速在全球范围内铺开,把游戏的发行权和空间盒子的销售渠道分拆给了许多家不同的公司,但第三空间基金会旗下为了这个游戏而新成立的科技公司还是迅速崛起,连带着拥有核心技术的梅氏实验室都成了资本市场追逐的宠儿。

嗅觉敏锐的资本家们络绎不绝地来拜访梅教授,希望能从这个前途远大的项目当中分一杯羹。梅教授被弄得不厌其烦,最后干脆闭门谢客,谁都不见了,只通过内部的量子通讯专网和外界联络。

这让一度十分紧张的候彪松了口气,也让梅子青最近忙昏了头。

马上又要过年了,大年初一就是《梦境指南》游戏和空间盒子发行一周年纪念日,负责游戏发行的企鹅集团提出要在年前办一个全球年度盛典,以让游戏获得更好的推广。环宇国际和bfb也支持这个想法。

梅以求倒是无所谓。他清楚地知道《梦境指南》的吸引力,不是那些无脑游戏可比的。那些游戏需要不断的通过宣传、明星效应来刺激消费,但梦境指南不需要。这是一个比鸦片还要上瘾的游戏,你一旦进去玩过一次,创造了一个属于你自己的世界,就再也不可能放下它。

它不依赖于游戏策划师和架构师们那些粗制滥造的世界观,它由你的潜意识,利用你脑中的全部记忆,重构一个全新的世界。你可以放飞全部的想象力,在这个游戏里,没有不可能,只有想不到。

当你创造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存在了。它就那样真实地留在你的记忆里,在你的梦里,在你的潜意识里,就像你的前世和来生。你会逐渐把它当成一个和这个世界平行的真实世界,你迷恋它,不愿意放弃它,正如你当初来到了这世上,就不舍得再离去一样。

不过几家公司把年度盛典计划都做好了,梅以求也乐见其成,推进一点进度也是好事,国内新建的生产基地已经建好了,三条全新的生产线正在测试,年后就可以增加产量。

这次的盛典计划不但邀请了大批的明星,还汇聚了很多顶级富豪和投资人,因为全球第一批玩家本来就是有钱人,所以这个游戏首先在富人的圈子里得到了认同。

虽然同意了,但梅以求有他的想法。他不希望把这场年度盛典做成一场闹剧,也不想激起全球大部分目前还玩不起游戏的人的反感。

那些投资人可能不关心穷人的感受,因为光富人的圈子,就能挣到足够的钱了。在他们的眼里,这么贵的盒子,一年销售一千万套,十年后发展中产阶层,在技术成本没有大幅降低之前,要三十年以后才能扩散到普通消费群体当中。这对于资本来说是难以忍受的,所以他们的年度盛典方案,就完全成了一场富豪的盛宴和在穷人面前的显摆。

可梅以求的目标是五年内卖出十亿套!

这个目标除了几个团队核心成员,他谁也没说过。说出去,人们只会骂他一句“老疯子”。

有钱人的数量是有限的,以空间盒子现在的成本根本不可能卖出去太多,但梅以求有他的降价计划,甚至到最后,这个盒子可以不要钱,让贫困人口也用得起。这些话他是不能告诉投资人的,因为说了也没用。

所以他只能用强硬的姿态去改变他们的盛典方案,朝着他期望的方向走。他不想让穷人反感,更担心暴露游戏的真实目的。

梅子青为了这事儿忙到焦头烂额,她需要把梅教授的意思传达给那些策划这场盛典的人,偏偏这些有钱人的脑子和教授的脑子装的不是一种东西,他们太把自己当回事,或者说太把他们的钱当回事,而教授又不屑于和他们直接对话,梅子青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在他们之间当传声筒。

后来大概是教授也烦了,对梅子青说:“谁再把自己当回事,就让谁滚蛋!”

梅子青说:“他们都投了钱,他们说如果我们不按照他们的意思办就撤资。”

教授说:“去他娘的钱!这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钱!他们要是想撤资就撤,换个人来做,我不在乎!”

“可是教授,我们和他们签了合同的。”

“美国佬还在《巴黎协定》上签过字呢!”

得到了梅以求的授意,梅子青在投资人会议上说话也开始变得硬气起来,她一硬气,那些投资人就立马怂了,一再表示会继续一如既往地支持游戏的发行和空间盒子的销售工作,至于全球盛典,则一切都按梅教授的意思来。

梅子青终于知道了有些人的嘴脸,你递给他一块蛋糕的时候,他总是一边嫌弃一边连你的手都想咬一口,但你若把蛋糕直接摁他脸上,他就会乖乖地把自己那份舔完,并且绝不觊觎你手上剩下的那份。

“教授,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梅子青回来汇报。

“哦,辛苦啦!”梅以求叼着烟斗,喷出一蓬蓬烟雾,满头的白发炸开来,似乎比过去更硬挺了。

“教授,您又不开净化系统!”

梅子青伸手去摁墙上的开关,却被梅以求阻止了。

“别动,这样很好!”梅以求的脸躲在烟雾后面,“你如果怕烟,就先出去好了。”

“我没事,教授。我只是担心您的身体。”梅子青赶了赶身边缭绕的二手烟说。

梅以求一直在看电脑屏幕,上面是一块块数据分析表。他用烟斗指着屏幕上的一行数字说:“游戏的数据还是有点问题啊!”

“怎么了,教授?”梅子青问道。

梅以求说:“通过空间盒子在暗箱阶段收集的数据,目前为止异常的只有三百多人,这些人都是疑似寄生者。但游戏注册玩家已经接近三千万,按这个数字,寄生比列只有十万分之一多点。”

梅子青惊讶地说:“这个比例还不高吗?全球七十亿人,十万分之一多就超过七万人,也就是说全球有十万人已经被寄生了,我觉得这已经很恐怖了啊!”

471、寄生之疑

梅以求却摇摇头说:“按照我们过去的发现,寄生意识的主要入侵对象是人类当中掌握资源和话语权的人,而人类绝大部分的财富和权力掌握在百分之一的人口当中,他们要完全掌控和颠覆人类社会,至少要控制这其中的百分之二十的人,也就是全球人口的千分之二,相当于一千五百万人,十万人太少了!”

“为什么十万人就做不到呢?”梅子青奇道,“如果这十万人都是各国政府权力金字塔的顶层,不就可以轻易控制人类社会了吗?”

梅以求说:“如果人类没有防备,的确如此。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被入侵了,灰脑病毒被发现,ast和pfi都已经开发出针对弓形虫的药物,msd研发的灰脑病毒疫苗也已经获得fda和世界卫生组织的特批将于明年提前上市。在全人类都处于警惕状态时,十万人就想颠覆人类社会太难了。而且,从分析数据来看,根本没有十万人啊!”

“怎么会呢?比例不是超过十万分之一了吗?”梅子青说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说,“大多数人还是把《梦境指南》当作一款游戏来看待的,我们一季度的客户以年轻人也就是富二代为主,还有很大一批是家长帮孩子订购的。这些人都不是寄生意识的入侵对象,直到三季度才不断有二十五岁以上的用户群体加入,而四十岁以上的人口分布比例是很低的,六十岁以上几乎没有。

购买空间盒子的都是有钱人家族,玩家集中在家族中没有什么话语权的年轻人,而只有那些家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才是寄生对象。在这些年轻玩家中,就已经发现了十万分之一的比例,我想真实比例肯定远超过这个。”

梅以求摇头道:“我们的样本本来就是被寄生概率最高的群体,随着财富、知识水平的降低,人口的基数不断变大,被寄生的概率是会直线下降的。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十万分之一,还是在一个高概率群体中发生的数据,按照概率分布推测,真正的寄生者可能连全球人口的百万分之一都不到,所以我才觉得数据有问题。”

梅子青恍然道:“难怪教授您要把空间盒子的定价定那么高,原来是为了锁定目标群体。”

“这是其一。”教授说,“其二是它的成本的确太高了!”

梅子青问道:“我们的第三代产品什么时候出来?到时候成本就可以降低很多了吧?”

“快了吧。”梅以求随口说道,“如果空间盒子的黑箱不能把全部的寄生者找出来,那成本降低又有多大意义呢?”他叼着烟,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我总觉得还是有什么问题被我们忽略了。唉,现在要是青木在就好了!”

梅子青小心地问道:“青木先生和苏教授……不会真的……回不来了吧?”

梅以求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过了一会儿,他皱着眉头说:“小边呢?让小边来一趟,该让他的克洛诺斯发挥一下作用了。”

梅子青笑道:“教授您忘啦!您给边子远放了假,他去年就没回家过年,今年提前回去了,还带走了一个空间盒子,这都是您同意的呀!”

“哦,瞧我这记性!”梅以求一拍脑袋,自嘲道,“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你瞧寄生意识都不来找我,我连被寄生的价值都没有啦!”

梅子青捂着嘴咯咯笑起来。她知道教授只是在开玩笑,便转而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理已经发现的这些寄生者?总不能把他们都……”

梅子青忽然想到那些人里好多都还是孩子,脸刷一下就白了。

“我们可没有执法权!”梅以求说,“而且都只是疑似被寄生,还要通过观察进一步确认,反正只要用过《梦境指南》,他们的信息就会在我们的基因库里,跑不掉的。现在的样本太少啦……”

梅子青总觉得教授有什么话没说出来,但她知道老头的脾气,可不许你刨根问底。

她说:“样本数量少会不会是他们的入侵计划因为某些原因停止了,或者他们根本没有那么多人呢?”

“持续入侵是肯定的,但没有那么多人这一条不成立。”梅以求道,“寄生意识和人类不同,从目前的情报来分析,这种意识体本身没有记忆,也没有情感和**,它们只是接管了被入侵者的大脑和记忆,但它们的意识本能会逐渐体现出来,所以被寄生的人会发生一定的生理和心理上的变化,比如***减退、形成固定发情期等等。由此推理,他们的权力欲也是淡漠的,因为权力对一个可能长生不死、又缺少生理**的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但从青木留给我们的信息来看,他们是有组织的。理论上来说,一种没有记忆的生命全凭本能行事,是不可能形成组织的,所以他们一定是通过什么方法,或者他们当中有一部分人是能找回他们种族的记忆的。

如果他们只是一个数量稀少的生命群体,他们根本不需要考虑入侵哪一部分人,就像普通的寄生虫不会在乎宿主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它只在乎这个躯体能不能给它最好的生存环境。

我们不知道人类是寄生意识的终宿主还是中间宿主,但无论哪一种,如果它们只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可以寄托的躯壳和大脑,那就随便找一些人偷偷地寄生就可以了,不需要去强行入侵如莱斯特那样的人,因为寻找特定目标会提升入侵的难度和成本,这种人对他们来说风险又太高了。而事实也的确是因为莱斯特的遗言,才让人类有了防范,从这一点来说,莱斯特先生才是真正的拯救人类的英雄!”

一说起莱斯特,梅以求的声音激动起来,烟雾后面的眼睛有些泛红,脸上的肌肉不可察觉地抖动了几下,然后又松弛下来,露出一脸的疲倦。

“它们既然对地球人进行了分筛和选择,而这种选择具有极大的风险,又和它们的意识本能相矛盾,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梅以求长长地吐出一口烟说,“他们的寄生之路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容易,他们需要掌控整个人类,才能打开完整的寄生通道,让更多的寄生意识进来。”

“那他们的寄生通道会是什么呢?”梅子青好奇地问,“什么样的通道才需要整个人类社会的力量去打通呢?或者他们是在担心什么呢?难道有什么东西或者势力,在他们全面入侵之时,能够阻止甚至消灭他们?”

“我不知道。”梅以求忽然闭上眼睛沉思起来,烟斗里的烟丝已经燃成灰烬,而烟雾还在房间里弥漫。

472、破格提拔

黄粱轻轻走在海黄瓜大街狭窄的街道上,靴子踩着路面的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雪后的寒冷阻止了来此寻欢作乐的人的脚步,巷子里只有少数姑娘无精打采地站在门前,听到脚步声的她们犹如闻到羚羊味道的狮子般惊觉起来,调整好姿态随时准备出击。

一切都和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变过。

黄粱已经在阿姆斯特丹住了快一年了。这一年里,他一共参加了三次他们所谓的“精英育种计划”。他每次看到那些**的场面就觉得别扭和恶心,但他知道别扭和恶心是人类才有的情绪,他必须掩藏好这些情绪。

这是他第四次来。他已经很熟悉这里的一切,不管巷子里的女人如何搔首弄姿,也不能让他的内心有丝毫的波澜。

海黄瓜大街1307号的门紧紧关着。

黄粱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分钟。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帽子,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他是个很守时的人,这得益于他的职业习惯。手术台上的任何一秒钟都是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守时惜时是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最基本的素质。

当然,那时候的他还叫赵鹏程,不叫黄粱。

已经很有没有上手术台了,但他的手依然能稳稳的抓住手术刀。他在阿姆斯特丹的家里放着好几把手术刀,餐桌、厨房、乃至卫生间。他喜欢用手术刀来削苹果、切牛排,甚至刮胡子。除了当初在监狱里那段时间,他的生活就没有离开过手术刀。

即使服刑期间,他的梦里也还有一把手术刀,那才是他真正的倚仗。自从得到青木的指点,梦里这把手术刀已经越来越锋利,使用的时候却无形无迹,即使遇到比他强的精神高手,他现在也有信心一战。不过战斗不是他的目的,他想要做的,是用这把刀,切开眼前密布的蛛网,把尘封的真相找出来。

想起青木,他就不自觉地拿出手机,打开ghost文件看了一眼。自从来到阿姆斯特丹,他就再没有收到过青木的消息。按照约定,他会把自己的行踪和组织的一些情况通过ghost传递给青木,而青木也应该有所回应才对。但所有的消息都石沉大海。他不知道是这个ghost出了问题,还是青木出了问题。

黄粱站了大约三十秒钟,才伸手敲门。敲门的时候,他又想起了那个老太太。

他已经有点记不起老太太的样子了。自从第一次来就被她催眠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每次敲1307号门的时候,他就会莫名其妙地紧张,有几分担心,又有几分期待。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奇怪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门开了,门后是霍华德。

“哦,亲爱的黄,你每次都是那么准时!”霍华德招呼道。

黄粱朝霍华德笑笑,跟着他进了屋。一股潮气铺面而来,还有那么一点儿腐烂的味道。墙上亮着粉红色的壁灯,里屋的地下通道口隐约传来**的声音。

他们来到地下室,大概是时间还早的缘故,那里的人还不多。有一些人已经在场上热身,但大多数都只是坐着喝酒闲聊。

有熟悉黄粱的人看见他来了,举起手里的酒杯打招呼:“嗨,黄!要不要先热热身?”

一个性感的金发女郎走过来给黄粱倒了一杯香槟,说:“哦,黄,我喜欢和你做の爱的感觉,一会儿我要你陪我育种。我相信我们的基因一定可以培育出最优秀的人种!”

黄粱左手接过香槟,右手楼主女人的腰,把她揽进怀里说:“乐意奉陪,卡罗尔小姐!”

霍华德笑着对黄粱说:“看样子你已经完全适应了组织的生活。”

黄粱想起了老太太的话,面无表情地说:“只有人类才需要适应。”

霍华德哈哈大笑,拍了拍黄粱的肩膀说:“先别急着享受,我和你有点事情要谈。”又对女人说,“卡罗尔,先把你的黄借给我用一会儿。”

卡罗尔媚笑道:“可以,不过你们可不许躲起来干什么肮脏的勾当,要知道同性之间解决生理发情期是违反组织纪律的!”

霍华德说:“放心,我一准儿把他毫发无伤地还给你,一个细胞都不会少!”

卡罗尔这才放开黄粱的手,又朝他抛了个媚眼走开了。

“您要和我谈什么,霍华德?”黄粱问道。

“跟我来。”霍华德说。

黄粱觉得奇怪,有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或者干脆通过梦境走廊联系呢?不过他没有多问,跟着霍华德穿过了整个地下大厅。

霍华德移开一个酒架,那里有一扇隐形门。他按下指纹,开门进去,里面是一个很小的房间,像是办公室。

霍华德在办公椅上坐下来说:“在阿姆斯特丹,只有三个人可以进这间办公室。”他指着沙发说,“坐吧。”

黄粱坐下来,这才知道霍华德在组织里的地位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阿姆斯特丹是组织在欧洲最重要的据点,也是梦想会欧洲分会的所在地。在这里,地位最高的当然是分会主席,但那个老头儿很神秘,从不在这种地方出现,他甚至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第二个是荷兰分会的主席,虽然职务并不高,但他是阿姆斯特丹的土皇帝,组织能把欧洲分会的地址放在阿姆斯特丹,就可以看出这个人的能量。不过那是个典型的北欧胖子,身体已经严重透支,走路都要人扶着,就算到了发情期,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如果是这两个人的话,那么霍华德的身份至少是介于荷兰分会主席和欧洲分会主席之间的,加上他之前主要在亚洲地区活动,那么很可能是欧亚大洲协调员之类的。

黄粱在心里暗暗猜测着霍华德所说的三个人的身份。

“从今天开始,你是能进这间办公室的第四个人了。”霍华德说。

“我?”黄粱不免惊讶。他只是亚洲区的一个普通成员,在人类社会里的身份和地位也并不尊贵,甚至是十分卑微的。他只不过因为替组织做事而坐了牢,后来越狱出来换了身份,才来到欧洲。

“不要惊讶!”霍华德说,“你是我发展起来的,我自然会提拔你。”

黄粱听到“提拔”这个词儿觉得很奇怪,照理说组织成员只有奉献,不存在提拔这种事。这是属于人类精神范畴里的糟粕的东西,只有在极不透明的思想和制度中才会发生。

他说:“谢谢您的赏识!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提拔我?而且……”他想说怎么一下子就提拔到了第四个能进这个办公室的程度,但他没有说出来,这种等级思想霍华德可以说,他不能说。他必须谨慎。

霍华德道:“你有新的任务安排,职务上当然有所变动。”

终于有任务了吗?黄粱心想。他说:“您就下命令吧,保证完成任务。”

“不着急,你先看看这个。”

霍华德说着拿出来一个十分精致的头盔,有点像钢铁侠的头盔,但颜色没那么艳丽,而是灰色和白色为主,泛着金属光泽,一看就是个高档货。

473、第二领袖

黄粱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当前正火爆的一款名为《梦境指南》的vr游戏的外戴设备,售价高达五万美元,据说刚推出不到一年,就已经销售了近一千万套。

黄粱不玩游戏,不过对于做梦很感兴趣。从网上的评述来看,这款游戏的玩法类似于人创造自己的梦境。他曾经想过要买一套回来玩玩,但一方面每次预售都太过火爆,等他听到消息去官网看的时候,已经卖光了。另一方面,这玩意儿的价格有点太高了。

组织帮他在阿姆斯特丹的一家私人医院里安排了一份工作,收入并不高。当然,他的开销不大,房子是组织给他租的,参加活动时组织还会发放专门的活动经费。所以积攒下来的钱,他能买得起游戏设备,但也只是买得起而已。

“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霍华德问道。

“知道,用来玩vr游戏的。”黄粱说,“这款游戏最近好像很火,听说马上要开全球盛典,很多名人都会参加。”

霍华德说:“别小看它,这可不是个普通的vr头盔!这东西叫空间盒子,虽然开发者还没有公布它的技术细节,但仅从我们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它是一个颠覆性的产品。它的技术可能和当初的蒸汽机、电力以及计算机一样,给人类社会来一场革命。”

“那么夸张?”黄粱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头盔来。

他把头盔拿起来,发现很轻,一点也不像视觉上看到的那么重。他用手抚摸着头盔的表面,一种冰凉的金属的感觉传来,手感十分舒服。

“这东西一定很贵吧?”黄粱知道它的售价,但还是问了一句。

“不算太贵,硬件的价格是五万美元,不过听说明年可能会降价。”霍华德说,“关键是软件,它现在是免费的,如果以后软件也收费,那就真的只有有钱人才玩得起了。而你知道的,我们的组织里,大部分都是有钱人。”

黄粱不明白霍华德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问道:“这有什么不好吗?”

“好,当然好!能率先享受到人类社会中划时代的科技产品的乐趣,这有什么不好的呢!”霍华德一屁股坐回他的椅子里,靠在椅背上说,“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们来此的目的,我们才是要颠覆人类社会的,如果有一个东西比我们先做到了,那我们做过的那些努力会不会白费?”

“可是这也可能是好事啊,说不定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黄粱说。

霍华德说:“当你正在努力推翻封建社会,想要建立一个资本主义国度的时候,有人率先搞起了社会主义,你认为它是朋友还是敌人?”

黄粱说:“我是学医的,不懂政治。”

霍华德哈哈一笑:“你很单纯,这也正是我欣赏你的地方。”然后又问道,“你知道空间盒子的工作原理吗?”

黄粱摇摇头,表示不知。

霍华德说:“空间盒子的很多技术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忽略它如何做到天量的信息存储和机器与人的神经连接方式,反正这些它都做到了,而我们只需要关注到一点,那就是《梦境指南》游戏的玩法,玩家相当于做梦,游戏里的一切都是玩家自己的潜意识通过调取和组合记忆完成的,也就是说,当拥有空间盒子的时候,每一个玩家都在做清醒梦。

你要知道,我们寄生人类的过程并不那么容易,很多时候要在梦境里伪装成他的影子,伴随他很久才能获取他的全部记忆。如果他会做清醒梦,他就很容易发现我们,我们的新同志进来就面临着十分巨大的潜在危险。虽然这种危险目前还没有显示出来,但你不能说它不存在。

而我们的第二领袖已经发出警告,让全体组织成员慎用空间盒子,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危险。”

“什么?”

“使用空间盒子进入游戏时,意识会有一个非常短暂的黑箱期,这时候的意识无法获取大脑记忆,会表现出意识本能,而我们的意识本能和人类是有明显不同的,就像人类和狗的意识本能不同一样。”霍华德看着黄粱说。

黄粱庆幸自己没有买到头盔,如果游戏黑箱能让不同的生命种族显示出不同的意识本能的话,那么他会是什么?会不会兼具两种本能?组织会不会发现他的秘密?

“等等……”黄粱尽量压制住自己突然产生的奇怪想法可能引起的精神波动,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说什么……第二领袖?”

“是的,为了打开突然封闭的通道,领袖亲自去了未知的地方,已经快一年没有消息了。现在,组织的所有事务都由第二领袖负责。”霍华德说。

“第二领袖是谁?”黄粱从来没听说过组织有第二领袖的说法。

“不该问的别问。”霍华德神色一厉,然后又放松下来,语重心长的样子,“我原本是想把你调回亚洲的,你是黄种人嘛,在那里工作方便。这个产品的生产组装都在亚洲完成,而它的核心技术虽然由全球多个研究中心合力完成,但最核心的部分,是在吴中的梅氏实验室完成的。”

“吴中?”黄粱讶然。

“没错,就是你最熟悉的地方。”霍华德看着黄粱笑道,“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梅以求这个名字,空间盒子的研发就是由他主导的。”

“所以您是想让我回吴中吗?”

霍华德点点头:“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你的案子风头已过,中国人口又多,换个身份回去,不会引起人注意的。实在不行,相貌上做点文章也没什么,你是外科医生,这方面比我了解。”

“可是,我去吴中干什么呢?”

“当然是接近梅氏实验室,弄清楚空间盒子的全部真相,如果它真得对我们构成威胁,那就干脆毁掉它,包括它的开发者。”霍华德说得轻描淡写。

黄粱说:“这种事情不应该让组织里的计算机专家去做吗?或者干脆直接入侵梅以求,让他成为我们的同志就好了,我只是一个外科医生,怎么做得到?”

霍华德说:“如果那么简单就好了!梅氏实验室的防范很严密,我们尝试过很多次都失败了。所以我才想到了你,你对吴中很熟悉,你过去的表现很优异,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于是,我向第二领袖推荐了你。”

“好吧,我服从组织安排。”黄粱其实并不在乎在哪里工作,回吴中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至少他可以去找一下青木。

“我就知道你会同意的。”霍华德突然笑起来,笑得有些神秘,“不过现在不用了,组织已经找到了比你更合适的人选。”

474、新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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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5、轻描淡写

星空缓慢地朝着一个方向移动,按照地球上的经验,群星将要落下的地方就是西边。但在这一千光年外的异时空,所有的经验都是不可靠的,感觉越是真实,事实就可能越荒诞。

m42大星云挂在西面的山脊线上,缓缓落向山的背面,巨大而稀薄的巴纳德环只剩下了一半,占据着半边天空。一团更加夺目的圆球形星云从东边的天空升起,像一只红色大气球,明亮的恒星躲在气球里闪着耀眼的蓝白光辉。

青木把怀里的柳枝摸出来,放在鼻下嗅了嗅,一股来自家乡的熟悉的味道驱散了因距离和陌生而带来的不适。

一颗流星划破天空,带着明亮的尾迹,在天幕上留下一道美丽的直线,划过小半个天空时,它突然变成了抛物线,开始向下落,落到一半就不见了。正当你以为它已经燃尽消失时,它忽地又幽灵般出现,在天际闪出一个大s形状,由南边飞向了北边,进而直直向上,重又回到天上去了。

经历过巨月降临和大浪滔天的人们都已见怪不怪,知道这一定又是一个扭曲的空间。

大家都累了,需要休息。

司徒所在的野人营地也搭建了许多临时住所,和对面的野人营地差不多。经过询问,才知道司徒率领的这批野人也是刚刚来到这里。

他们原先所在的岛屿缓慢地靠近太阳,也可能不是太阳,而是别的恒星,反正灾难就那样发生了。河流干枯,山林燃起了大火,野人的部落被火海吞没,他们的族长在超级烈日下高举权杖,苦苦支撑了十个日夜后终于倒下了,变成了一具木乃伊一般的干尸。

司徒接过了他手里的权杖,带领野人退守湖边。整个岛都成了火海,唯有岛心的湖里有水,那湖仿佛联通着无尽的渊海,即使太阳也无法把它烤干。

他们坚持了数日,等到岛上起了大雾,才终于穿过沸腾的湖,来到了这里。

司徒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等了个红灯、穿过一条马路、来到城市公园的草坪上烧烤一般轻松,但青木清楚地看到,在司徒讲述的时候,伊万和鲍里斯的脸上露出了痛苦地神色。他看得出,这两条汉子的经历即便不如佩特鲁那样丰富,也是出生入死过的人,能让他们感觉到痛苦的事情一定是极难忍受的。

当巨月当空,大浪排卷滔天的时候,那种绝望和窒息的感觉至今深刻在大伙儿心头,而司徒他们显然经历了一场比巨月临头更加恐怖的灾难。最关键的是,他们在绝望中和灾难整整斗争了十几天!

野人们的祈祷持续了一夜,直到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头顶的星辰逐渐隐去光芒,他们才停下来。

负责祈祷的野人祭司走过来,恭恭敬敬地把银色权杖交给司徒。他们叽里呱啦地交谈了几句,祭司就下去,带着一部分野人去采集树上的野果和清晨的露水去了,留下的另一部分野人则警惕地在营地周围巡视,观察着对面野人营地的动静。

拉里夫人说:“原来斯通先生也是语言学家,不但能听懂野人的语言,而且说得这么流利,真是佩服!”

司徒笑道:“夫人过奖了!要说到语言学,您才是真正的专家,我只不过是投机取巧而已。”

拉里夫人说:“斯通先生何必过谦!任何一门语言都不是谁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一个文明历经无数岁月发展起来的,没有半点投机取巧的办法,若是有,还请先生不要吝啬,开诚布公,我们的文字史和考古史上还有许多没能破译出来的上古文字和已经消失的语言呢!”

“夫人您太高看我啦!”司徒哈哈大笑,“我可没有办法翻译那些从地底下挖出来的文字,我能和野人沟通,完全是因为他们都是活人,如果他们是死的,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说着朝周围看了一圈,“要学会这些野人的语言不难,在座诸位当中,青木先生,苏教授,还有这位佩特鲁先生,都能轻易做到。”

青木和苏蕙兰心头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而佩特鲁则莫名其妙,大叫道:“我他娘的连非洲那些地方的土话都说不清楚,怎么会说野人的话?”

司徒微笑着说:“语言也是一种记忆,只要你能入梦,就能获取它,不管对方说的是哪个星球的话。”

他的话像一道闪电一样在青木脑中闪过。他想起自己曾经莫名其妙地会说很多种语言,就好像那些东西原本就存储在他的记忆里一样。他一直疑惑,自己难不成失忆前是个学霸?现在突然想明白了,他不是学霸,就算是,可能也只是一个利用梦境作弊的学霸。

梦境没有时间限制,意味着你只要精神力足够,就可以在梦境里学会很多东西。你可以进入别人的大脑,轻松地把别人的成果窃为己有,虽然这需要付出一点精神上的代价,但对青木这样的人来说,用掉一点精神力算什么呢?

相比于别的东西,获取语言要难一些,因为一个人学会说话的过程是无法浓缩和具象化的,不像一篇论文或者一个设计方案,可以马上展现出来。如果对方不是像拉里夫人那样的语言学家,那么你要从他那里学会他的语言,就必须在梦里不停地和他在意识交流和语言交流之间进行切换,相当于你用最原始而笨拙的方法去学习一门新语言,而你如果不是一个语言学家的话,这个过程即使在梦里也是很枯燥乏味的。

“这太不公平了!”爱丽丝气愤地叫道,“你们这是在作弊!是开挂!”

拉里夫人也不无羡慕,不过她倒是没有一点儿嫉妒或者老天不公的感慨,反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说:“你们真应该早点站出来,我们在考古学和语言学上的很多难题也许早就解决了。”

司徒摇头道:“夫人,不是我们不愿站出来。其实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只是有些事情心有余而力不足,文明的进程不是一两个人能够改变的。”

他抬头看着已经消失的星空,“在浩瀚的宇宙中,地球连一粒沙子都算不上……”

拉里夫人笑笑,说:“我认同你的话,不过当文明发展遇到瓶颈,或者历史走进死胡同的时候——总有英雄会站出来,不是吗?”

她看看司徒,又看看青木。

佩特鲁抢话道:“让他们去做他们的大事吧,夫人,您要做学问,我愿意为您效劳!以后您到哪儿我就跟着您,我可以帮您挖地下的石头、到别人梦里去学他们的语言,还可以保护您的安全……”

拉里夫人有点感激地朝佩特鲁笑笑,说:“谢谢你,佩特鲁,你是个好人。”

早就吃饱并且已经在树杈上咪了一觉的乌鸦这时刚好飞到青木的头顶,本想问一问关于早餐的事情,听到佩特鲁的话,呱呱叫道:“哇,海盗从良了呱!”

这时候,山谷间又响起了野人呜哩呜哩的啸叫声。

476、章鱼战术体系

野人祭司急匆匆地跑过来,对着司徒手舞足蹈呜哩哇啦地说了半天。

司徒点点头,也说了两句野语。然后对大家说:“对面的人动起来了,看样子今天还要再打一仗。”

大家都站起来,跟着司徒来到山坡的高点上,看见对面山坡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野人,正朝这边虎视眈眈。

佩特鲁看了一会儿不屑地说:“阵型散乱,毫无章法,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我们这边稍微组织一下,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冲散了。”

“胡说八道!”鲍里斯反驳道,“你以为这是非洲部落打仗?你以为野人是海盗啊,亮出你的红胡子他们就能听你使唤了?这些人的战术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懂就别哔哔!”

佩特鲁不服气地说:“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人吗!他们不听我使唤,不是听斯通先生的使唤吗?”

司徒笑道:“这些人的战法和我们可不一样。他们的阵型看似散乱,打起仗来好像也毫无章法,你如果因此而小看他们,你就错了。”

他举起手里的权杖,“这根东西不但能调动岛上的精神力场,还能通过它让整个部落的人形成一个整体。执杖者用它来直接指挥每一个人的大脑和意识,一个部落就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章鱼,执杖者就是章鱼的大脑,每一个人都是章鱼的触手。你们应该都知道,章鱼是分散型神经系统,每一个触手都能独自应对外部环境并进行捕食,但又受到大脑的节制,可以统一行动。”

“这么神奇?”佩特鲁愣愣地看着司徒手里那根银色的有点像金属又有点像石头的权杖。

“的确很神奇!”司徒说,“战斗发生的时候,整个部落都和我融于一体,所有人的进攻或撤退,都如我自己的手脚在动,每一个人的伤亡,也都像是断了我的手足一般。”

佩特鲁慨叹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战场上就没有了信息传递阻碍,指挥系统的效率可以发挥到极限,那还真是可怕!如果一支现代军队有了这样的手段……”

不知为什么,青木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两只大章鱼,一只在太平洋,一只在大西洋,章鱼的触手爬上美洲大陆,在安第斯山脉上互相攻击的场景。

想到章鱼,青木又想起了刘槐安,那个疯子神经兮兮地跟他说“我是双面的”,然后在跟他解释互联网意识的时候,说了一大堆关于章鱼和神经元的理论。

对面的野人没有冲上来,这边的野人也没有动,看样子是两个大巫师经过昨日势均力敌的一战,感觉谁也讨不了好去。

青木有一点不明白,大家都是野人,两拨人遇到了,为什么非要打死打活?就算不能和平共处,这么大个岛,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疑问说出来,乌鸦已经开口了:“呱呱,这两边的野人认不认识呱?”

两边的野人当然不认识,这一点谁都猜得到,但乌鸦的话连带出了一个问题,野人之间有没有亲缘关系?

拉里夫人说:“我刚才听斯通先生和野人的对话,发现他们的语言和对面的那些野人的语言发音和节奏上有相似之处,但我却听不懂,说明他们可能是同一支起源,却经过了长时间的分化。”

“这方面果然夫人才是专家!听几句话,就能通过发音规律判断出两种语言之间的关系。”司徒不无佩服地说。

“能把您的权杖借我看看吗?”拉里夫人突然问道。

所有人都知道这根权杖的重要性,它是野人部落权力的象征,拿着它就可以号令整个部落!除此之外,还能通过权杖调动全岛的精神力场,控制野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可以说,拥有了这根权杖,在这个神秘的岛上,就真的成了神一样的存在!

何况现在两军对阵,正紧张的时刻,谁会把权杖轻易地交到另一个人手里?

正当大家都觉得拉里夫人这个请求有点过分的时候,司徒却半分犹豫都没有地把权杖递给了拉里夫人,说:“您尽管拿去看。”

青木对司徒的观感又好了三分,他喜欢这样坦荡的人,这样的人打起交道来不累,他是个懒人,不喜欢猜人家在想什么。

拉里夫人接过权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指着上面的一个符号说:“斯通先生认识这个吗?”

“正要向夫人请教。”司徒客气地说,“我学会他们的语言纯属取巧,对文字学可是一窍不通,夫人是不是认为这是一种文字?”

拉里夫人点头道:“我曾经在对面那个野人族长的权杖上,还有他们部落里一些旧陶器上,看到过类似的符号。”

司徒说:“可惜我接手权杖的时候,他们的部落村庄已经毁了,所以没有见过他们使用的器物。不过……”

他沉吟了一下,“原来的岛上有一座祭坛,我在那里发现了一些看上去像文字一样的符号,我认为……可能是一种高维语言。”

“你也看到啦!”拉里夫人喜道,“我们也在祭坛找到了这样的文字,和你的看法一样,我也认为可能是四维语言在三维空间的投影,我们看到的就是一种类似汉字的二维符号。青木先生说他能看懂一些……”

司徒略有些惊讶地看向青木,不过没有问什么,只是笑笑说:“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一起研究一下了,我总觉得我看到的那一篇文字不完整,也许和夫人您发现的那个合起来就完整了。”

青木想起他看见拉里夫人写在地上的字时的感觉,恍然明白,当时看见那些文字的时候,好像看懂了,又好像没看懂,原来是那些文字不完整。

二维的文字不完整,无论怎么残破,你总还认识其中的一些字词,但三维的文字是立体的,不完整会坍塌,就像一幢房子,变成一堆建筑材料的时候,你是绝看不出它原来的样子的。

他不知道拉里夫人写下的,究竟是因为信息不完整所以坍塌成了组成信息的材料,还是如夫人所说,只是四维语言在三维的投影,所以成了二维的样子。

如果司徒那里有一部分,那么合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呢?

青木的脑子里忽然痒痒的,有些东西在急切地想要跑出来。

但远处再次响起了呜哩呜哩的呼啸声,人们都紧张起来,因为这次的呼啸声不是来自对面,而是来自另一个方向。

群鸟惊飞,树影摇曳,一些野人从树林里钻出来,出现在他们的侧面的另一片高地上。

司徒从拉里夫人手里接回权杖,笑道:“这里的地主来下逐客令了!”

477、他不是人

对面的野人显然也看到了第三波野人的出现,他们显得十分紧张,呜哩呜哩地叫着,野人巫师举着权杖左指右挥,不停地变换着阵型。

青木注意到,这边的野人刚开始也出现一阵慌乱,但随着司徒举起权杖,他们很快就镇定下来。他刚才已经听司徒讲过权杖的妙用,知道可以通过权杖接通野人的意识,让一个部族的人变成一个整体。

苏蕙兰凑到青木这边来,悄声问他:“如果你拿到权杖,能做到司徒那样吗?”

青木摇了摇头表示不确定。他接触过对面野人巫师那根黑色的权杖,确定可以通过权杖调动岛上的精神力,但能不能通过它像章鱼控制触手一样去控制每个人的意识就不知道了,当时的情况和紧急,他没有机会试,也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苏蕙兰说:“我猜这其中的原理和催眠一样,不过因为权杖调动的全岛的精神力场极其强大,强到可以让执杖者在族群中形成一个群体实景梦,通过梦境的控制,种族所有的人变成了一个像章鱼一样拥有分散神经系统的整体。”

“你说得没错。”青木对苏蕙兰的猜测表示赞同,“但这里面操作一定是有特殊的技巧的。这种技巧通过一定的独特的方法传承,继承者就成了野人的巫师或者族长。不然野人何以对持有权杖的司徒如此服帖?照常理,他们应该要夺回权杖才是,可他们选择了臣服。”

“说明司徒掌握了这样的方法?”苏蕙兰说。

青木不知道这里面的技巧究竟是什么,这时候也不可能把权杖要过来试一试,或者让司徒告诉他。不过他大约能猜到,大概就是司徒实验的那一套群体实景梦的方法。

司徒已经解释过他在吴中音乐学院做镜子实验的意图和过程,这方面青木没什么好指责的,也的确佩服对方的才华,如果换成他,绝对想不到这样的办法,或者根本就不会去想。

“他是个天才!”青木看着司徒挺俊的背影说。

苏蕙兰说:“我承认他是个天才,但……”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像蚊子叫一样,但她总觉得不安全,于是,她想用意识和青木交流。但青木是个无梦之人,她不能进入青木的梦里去,只能自我催眠。

青木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感受到了她精神力的波动,于是进入了苏蕙兰的梦里。

在梦里,苏蕙兰依然有点紧张,她四下里看了看,好像生怕有人会进来一样。

青木看她的样子很好笑,说:“这里是梦境,以你的能力,任谁也没法无声无息地进来吧!”

苏蕙兰说:“你上次进来我差点就没发现。”

青木笑道:“那是你心意乱了。”

苏蕙兰想想也是,却不肯承认,倔道:“那是你耍赖,说好了数到三的!”

青木也不争辩,问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苏蕙兰说:“我是想问你,你觉得司徒这个人怎么样?”

青木说:“我说过了,他是个天才。”

苏蕙兰说:“我知道他是个天才,但他太完美了!不像你,尽管你也很厉害,也很神秘,但你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多到数都数不过来。你的缺点给我一种亲切的感觉,让我觉得你是一个真实的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很自然地靠近了你,没有任何犹豫和担忧。可是司徒的完美,让我觉得害怕!我总觉得他不是人!”

“不是人?”

“好吧,这个说法可能不恰当,我只是想说,他身上有太多疑点。”

“比如说?”

“比如说,他在向你解释为什么去做镜子实验的时候,说是为了弄清塔卜的排布阵型,这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他通过实验掌握的群体实景梦能力居然十分巧合地在这个一千光年外的未知之地用上了,而他又那么巧,捡起了那个死去的巫师的权杖,就好像一切都安排好了一样,你难道不怀疑,对于这里可能遇到的情况,司徒他是不是早就知道点什么?”

“你是说,他早就知道会来到这个地方,遇到这样的环境,拿到这样的权杖?”青木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苏蕙兰说:“我只是觉得太巧合了,而司徒的完美让我产生了怀疑。”

青木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尽管他此刻在苏蕙兰的梦里。如果真的像苏蕙兰说的那样,那么司徒就不是被迫地逃进了这个空间,而是一切都计划好的。那他浮尸海上,被科考船救起来,之后科考船遇袭,甚至科考船在此之前遇到的种种怪事,都可能是计划之一!

再深入想,科考船为什么会去南太平洋?海底金字塔是怎么被发现的?如果这些也都是……

青木又想起司徒在吴中所做的一切,步步为营,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包括他去刑侦队审讯赵鹏程、去给夏文远治病。

他现在甚至怀疑,他和夏筱筱母女的相遇,莫语去如花酒吧唱歌,以及他去社区做心理医生遇到刘槐安,会不会都是人为安排的?

他感到不寒而栗,没法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这人就真的不是人了。

“这太荒诞了!”青木感慨道。

苏蕙兰说:“自从我们上岛,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很荒诞,不是吗?!”

青木想了想,发现的确如此。

苏蕙兰又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过去梦里见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这倒是青木始料未及的:“是你说的那个联盟的天才?”

“对!我爸把他的样子复刻在我梦里,说他是南柯大师的接班人,只有他能拯救联盟。”苏蕙兰说。

青木奇道:“那你怎么不和他说明?你不是找了他很久了吗?”

苏蕙兰摇头道:“他的完美让我心惊胆战,我总觉得不踏实。而且现在我们连在哪里都不知道,说多了也没用,等从这里出去以后再说吧。”

青木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他问道。

“因为我相信你。”苏蕙兰说,“而你是除了司徒之外唯一可能驾驭得了岛上的精神力场的人。”

“所以你想让我拿到权杖?”青木终于明白了苏蕙兰的意思,“可权杖在人家手里,我总不好去要过来,而且我可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搞定它的全部功能。”

苏蕙兰说:“司徒的权杖当然不能去抢,但对面那个野人巫师的权杖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们想办法把它拿到,那时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不管司徒是什么人,你d都有和他一样的资本了。”

青木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不过怎么把权杖拿到手却是个难题。

478、四维章鱼

此刻的司徒正临风而立,带领着他的“族人”严阵以待。

青木能感受到附近的精神力场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不过司徒的控制显然十分精妙,一点儿也没影响到他和野人以外的人。

他看见司徒手上的那根权杖,发出银色的光芒,形状倒是和他曾经见识过的那根乌黑的神木杖有些相似,但材质明显不同。从直觉上来看,那一根是木头的,而这一根是金属或者石头的。

野人们在司徒的指挥下有规律的移动着,从他们的阵型里,你很难看出什么来,就像佩特鲁说的,这就是一盘散沙。但如果用精神力仔细感应的话,会发现野人的站位非常微妙,精神力场在他们之间扭和成一种奇怪的联系状态。

青木又想起了章鱼,想到了互联网。互联网的触手他已经知道了,他还在梅氏实验大楼的地下室里捉到了一只,他曾和那个幽灵达成某种共识,甚至冒险让它有了自进化的可能,他就是想知道,互联网的大脑究竟在哪里?

苏蕙兰突然问他:“这些野人在被权杖控制的时候,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你说他们此时到底是一个独立的意识,还是一个共体意识的一部分?”

青木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不过从经验上来讲,他们的状态应该类似于被催眠。在一个群体实景梦里,拥有自己的独立意识,但又受到统一的调度和节制,还是用章鱼来做类比更恰当吧,我想不出更形象的说法来了。”

青木已经从苏蕙兰的梦里出来,这种话题是不用避着司徒说的。

苏蕙兰沉吟了一会儿:“这已经有点高维生物的感觉了。”

“高维生物?”

“是啊,你想,章鱼的神经结构其实并不复杂,但它是分散性的,它有一个主脑和八个副脑,每只触手都可以看成一个拥有独立神经中枢的副脑,但谁也不会把这个触手当成一个独立的生命体来看待,但谁知道它有没有意识呢?

如果这个触手有意识,进一步想,如果这个触手就是一个人呢?

把几百野人的族群看成一只章鱼的话,每个人就相当于一只触手,可你不会把这些人不当生命体看吧?

章鱼触手和大脑之间仅通过极少的神经纤维联系,可以过滤掉大部分低效率信息,只接收大脑的高等级指令,而低等级信息由触手自己分析并做出行为决定。所以章鱼的捕食可以不通过大脑,而由触手独立完成。

许多只触手连起来,和章鱼的大脑形成共体意识,就是一个高级生命。同样,许多个野人的身体和大脑,通过某种精神控制法,和另一个高级的大脑连起来——”

苏蕙兰看了一眼司徒,“那是不是一个高维生命,或者就叫它四维章鱼的模型呢?”

“四维章鱼?”旁边的人听着都觉得有点瘆得慌。

青木还没想象出那只章鱼的样子,头上的煤老板已经叫起来:“呱喔,酷!做一盘四维烤章鱼串怎么样?”

乌鸦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里他,就只好无趣地闭上了嘴。

拉里夫人一直在旁边听,这时候插话道:“这真是个有趣的想法!四维章鱼——那就是说更高维的生物有可能是由像我们这样的三维生物组成的,而我们的意识就是一个高维生命散落在宇宙中的“分意识”,我们的身躯只不过是它们的“神经元”或者触手!

如果宇宙中真有这样的生命,那就太有意思了。它的大脑生活在四维或者更高的维度,而它那无形的触手却伸向全宇宙,在三维世界里形成自以为独立的智慧生物!”

苏蕙兰补充道:“它也许还可以超脱时空,它的触手不但伸向空间的每一个角落,还伸向我们无法触及的时间轴。”她看着司徒和正在调动的野人故意提高了语调,“比如这个大脑也许能同时控制一个这里的野人、一只地球上的猫和一头三叠纪的恐龙!”

鲍里斯听了半天也没听懂,不耐地说:“你们这些科学家可真有意思,现在在打仗!打仗懂吗?打仗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在那里高谈阔论,什么四维章鱼!什么高维生命!那么你们告诉我,你们说的那个大脑在哪儿?它能帮我们把那边的野人打跑,让老子睡个好觉吗?”

被鲍里斯这么一说,大家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的确,现在说这些有点不合时宜。

佩特鲁对鲍里斯的话深表认同,说道:“鲍里斯,要不要和我一起杀过去?我们有枪,只要斯通先生拖住那个老巫师,我们就能杀他个片甲不留!”

鲍里斯不屑地说:“滚,谁愿意跟一个臭名昭著的海盗在一起!”

佩特鲁摸出一颗手榴弹在手里掂了几下:“你会愿意的。”

鲍里斯撇撇嘴,眼里却露出了光。

就在大家都沉默的时候,司徒突然回过头来说:“知道玻尔兹曼大脑吗?”

“什么?”

不管青木还是苏蕙兰,还有拉里夫人,当然都知道玻尔兹曼大脑,但他们不知道司徒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四维章鱼,你们的比喻很到位!它就趴在银河系上,它的触手穿过黑洞和时间的迷雾,伸进你的大脑……我们每个人——都是它的触手!”

司徒说完就转回身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只留下一个背影,就好像他从来没动过,刚才说的话只是大家的幻觉。

青木抬头看了看天,天上看不见银河,只有一轮刚刚升起来的红色的太阳。奇怪的是,那太阳的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太阳。

……

由于第三波野人的加入,原本的对峙平衡被打破,导致了一时的混乱,但三方的人都很快镇静下来,各自占据好自己的位置,形成了新的平衡。这种平衡比刚才的平衡更加稳定,因为谁都担心,如果自己做出什么异动,另外两方会不会联合起来。

这下没有人再说话,就连野人们也不再啸叫。山林间的气氛变得十分诡异,空气沉闷而凝重,风仿佛被这种气氛吓住了,不敢过来,只在很远的树梢上瑟瑟发抖。

乌鸦用爪子挠了挠脖子上的羽毛,不满地叫道:“早饭都不吃,就出来打仗了呱!”

它的声音原本不大,但此刻却像用扩音器扩大了十几倍,听在人们的耳朵里嗡嗡地响,连它自己都吓了一跳:“哇呱!咋回事?!”

它这一句的声音比刚才还响,就像在山林间打了个炸雷。

轰一下,原本的平静和平衡都被打破了。

三方的大巫师不知谁先举起了手里的权杖,山谷间稳定的精神力场突然变得混乱起来。

479、史上未见之混战

这是一场彻底的混战。

除了三个手执权杖的巫师,所有的野人都冲进了山间峡谷的平地。由于三方的人长得差不多,穿着差不多的由树叶或一些不知什么动物皮做成的围裙,使用着差不多的武器,当他们混战在一起的时候,你很难用肉眼来区分他们谁是谁,归那一方管。

但野人们打得很起劲,他们似乎不会认错人,更神奇的是,他们看上去浑身都是眼睛,能躲过背后射来的箭和刺过来的矛。

大家都明白,那是执杖的巫师指挥的结果,但如此精细的控制每一个人的行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佩特鲁看得瞠目结舌:“我艹,仗还可以这么打?”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战争,哪怕查遍人类战争史,也找不出这样的打法。

战不成阵,这本来是兵家大忌。打仗最怕的就是不能统一指挥,你想往东,士兵却在往西,你想进攻,前排的士兵已经在溃败。

战阵最大的作用,就是提高了指挥效率,便于发出统一的指令。然而无论你的阵型设计得多好,战阵总归会显得笨拙的。如果指挥官可以随时控制每一个士兵的行动,进退皆自由,人人是将军,那还要什么战阵!

青木感受到了场中精神力的瑞流,像水库放闸泄出了的洪水,三股洪水从三个方向涌来,在一个地方相遇撞击。

这样的精神瑞流对普通人的意识是有很大影响的,就像置身在毫无遮挡的旷野之中,一个又一个响雷在你头顶炸开,一道道闪电在你身边亮起,虽然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精神力弱一点的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随时可能崩溃。

拉里夫人和爱丽丝的脸色苍白,看上去就像晕车了一样。尤其是爱丽丝,她咬着牙,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而眼神却有点涣散了。

青木和苏蕙兰同时发力,用自己的精神力护住了她们。佩特鲁也分出了一部分精神力,他是想保护拉里夫人,当发现青木和苏蕙兰出手后,他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所以就收了起来。

伊万和鲍里斯的脸色也不好看,不过他们显然十分强壮,或许是跟着司徒那么久,已经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倒是安德森看起来很轻松,让青木不禁有点刮目相看。

这样的混战应该很容易造成高伤亡,但可能是他们的指挥官指挥得当的缘故,场上死伤的人数并不多,没有想象中尸横遍野的场景。

对面的野人队伍似乎是最先溃败的,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们往后撤的痕迹。接着,司徒的人也开始后撤。

第三方的野人显然占据了优势,但他们没有摆出要赶尽杀绝的架势,朝两边追着打了一阵也就停下了。

山谷中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多了一些躺在地上的尸体。

司徒把野人祭司叫过来,他们叽哩哇啦地说了几句,野人祭司就带着野人去忙活了。

青木看了半天才明白,他们是要把营地往后撤到更高一点的地方。

司徒说:“地主太厉害,暂时打不过,地形高一点会安全一点。”

苏蕙兰说:“昨天看你和对面势均力敌,甚至还占点优势的,今天怎么……?”

司徒说:“你们应该已经看出来了,这里打仗,部族勇士的战力是一部分,更重要的还是精神力的较量。”

“难道新来的那些野人里的巫师那么强?”青木看向侧面山林,没有看到那边的巫师。

司徒晃了晃手里的权杖说:“他们是这里的地主,他们的巫师和手里的权杖能够更轻松地调动本地的精神力场。如果回到我的部族所在的那个岛,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了。”

佩特鲁说:“其实你只要能拖住他们一会儿,我们可以下场的,我们手里有枪!”

司徒却摇头道:“不能用枪。”

“为什么?”佩特鲁和鲍里斯同时问道,他们之前就已经在嘀嘀咕咕地商量着什么时候冲上去扫两梭子了,只不过野人的战斗太过混乱,让他们找不到机会。

“你知道野人为什么一见面就要开打吗?为什么我们一来到这里,这里的地主就要来驱赶我们?”

“为什么?”

“这是一个原始的世界,每个部落就像狮群一样,是有领地意识的。”司徒说,“当你侵犯了他们的领地,他们就要驱逐你出去。”

“这和用枪有什么关系?”

“因为领地之争通常只是驱逐,绝不会生死相搏。你见过两只老虎为了领地不死不休吗?只要宣示了主权,展现出力量,弱者自然就会离开。你看我们刚才虽然打得起劲,但伤亡却并不大,打不过对方,我们就先退,他们也不会马上追过来。可如果你用了枪……”

司徒用权杖点了点佩特鲁挂在胸前的冲锋枪,“那就不是领地之争,而是异种入侵,他们会倾举族之力把你们消灭。要知道,这家地主可还没把全部实力都展示出来呢!而且……很有可能,那边两个部落会先联合起来把我们干掉。”

佩特鲁倒吸了一口凉气,看了鲍里斯一眼说:“还好没冲动。”

鲍里斯瞪眼道:“你看我干什么?冲动的是你,又不是我!”

安德森说:“难怪之前的野人跟我们不死不休,原来他们把我们当成异种入侵了!”

爱丽丝恨恨地说:“可我们刚开始又没惹他们,是他们先杀了帕尔迪克教授,还……”她看了拉里夫人一眼,闭上了嘴。

“爱丽丝说得对,这些野蛮人都是该死的畜生!我们一定要为死去的人和……”佩特鲁握紧了拳头,“……报仇!”

鲍里斯看着佩特鲁摇摇头,说:“我还以为传说中敢和各国海军公开叫板的红胡子是有多么英明神武、足智多谋呢,原来只是浪得虚名!就知道报仇报仇,你倒是说说怎么报仇?你给我们出个主意?”

佩特鲁说:“这有什么难的?既然地主家的实力最强,我们两家都弱一点,那就两家联合起来,先把最强的干掉。”

“你说的轻巧!”鲍里斯冷笑道,“怎么联合?谁去谈判,你去吗?你要是敢去,我倒是佩服你,哪怕你死了,我保证亲自替你收尸,帮你选个好地方埋了。就怕你的尸体也留不下来,明天就变成这里的花草肥料了!”

佩特鲁看向司徒。

鲍里斯说:“别指望斯通先生,他走了,谁守在这里?万一别人来偷袭怎么办?而且,这里的野人也会造反的!”

一直不说话的拉里夫人突然站起来说:“我去吧,我能听懂他们的话,也会说一点。”

佩特鲁紧张地说:“夫人,你不能……”

拉里夫人阻止他:“没有人比我更合适了。”

青木说:“我和夫人一起去吧。”

佩特鲁嘿地叫了一声,使劲跺了跺脚,说:“我也去!”

480、时间的疑点

苏蕙兰原本也要一起去,却被拉里夫人拦住了。她说:“有两个大男人陪着我足够了,你也是个教授,就不要和我去抢功劳啦!”

她拉着苏蕙兰的手笑起来,笑得很轻松,就好像这次去有天大的好事等着她一样。只有佩特鲁心里清楚,她是不愿意别的女人重复她所经历过的苦难。

青木想了想对苏蕙兰说:“你就留下吧,人多了也不好。我和煤老板陪夫人过去,你和酣然留在这里,随时接应。”

苏蕙兰点点头说:“那你小心。”

乌鸦抱怨道:“呱,早餐都没吃,就先看你们打了一架,现在又要去谈什么判,饿死鸦了!”

鲍里斯对这只会说话的鸟有点好奇,说:“你鸦不会到树上去找几条虫子吃?”

乌鸦叫道:“你鸦才吃虫子!”

司徒的权杖动了动,一个野人走过来,手里捧着一片长得和芭蕉叶一样的大树叶子,叶子里包裹着许多樱桃似的果子。

“吃点这个吧,这里的野果味道不错。”司徒说。

乌鸦歪着脑袋瞅瞅伊万,说:“喂,俄国大兄弟,我记得昨晚还剩了不少肉呱呱!不要那么小气啦,拿出来耶斯特耶斯特呱!赫拉书耶须,赫拉书逼!得路日滋巴,拿西古嗒!”

伊万的脸上毫无表情,鲍里斯却好像见了亲人一样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对着乌鸦竖起大拇指:“赫拉书耶须,赫拉书逼!得路日滋巴,拿西古嗒!”

大家就都笑起来。

又有几个野人过来,拿着另外的几种果子。他们对司徒很尊敬,连带着对其他人也很尊敬,就像在招待尊贵的客人。

匆忙地吃了点野果充饥,青木就陪着拉里夫人一起出发了,同行的还有佩特鲁和煤老板。

由于中央的谷地无处藏身,只要过去必然会被人发现,而且容易引起野人的紧张,另一边的山路又被本地的野人占领了,他们只能绕远路到湖边,再沿着湖岸绕过去。

岛上是没有路的,很多地方崎岖难行,尤其是湖岸边,不仅要趟水,偶尔还要攀岩。大多数时候,拉里夫人是由佩特鲁背着过去的。

湖水温温的,很清澈,湖底也没有混浊的淤泥。

青木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便问佩特鲁:“你之前说这就是你第一次上来的那个岛?”

佩特鲁说:“虽然那时候有雾,但我对地形很敏感,不会记错的。”

为了确定自己的判断,他说完后又站在水边朝对面的山头仔看了几眼,“没错,就是这儿。”

“我记得你提起过,在雾里听到了有人讲俄语对吗?”

“是的。我现在回想起来,应该就是伊万和鲍里斯。”

“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找到这个岛是什么时候吗?”

“哦这个可真记不太清了,大概在你们找到我之前的一个多月吧?”

“哦……”青木沉吟了一会儿,又问拉里夫人,“夫人,你们的科考船出事是不是在圣诞节的时候?”

拉里夫人说:“是的,从当时的情况来看我们的确可能穿越了某种特殊空间,从而丢失了一段时间,安德森发现了鲍里斯和伊万的手表上的日期是平安夜,第二天我们就出事了。不过斯通先生说,他们的时间也未必是准确的,因为他们也经历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青木点点头:“从事后救援队找到的残骸以及综合信息来分析,这个时间就算有问题也不会差太多。现在的问题是,所有的时间都对不上,这中间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出事的时候是圣诞节,我们找到佩特鲁是在二月初,这之间大概相距一个月多一点。而佩特鲁在一个月前就来过这个岛,并听到了伊万和鲍里斯讲话。就是说,那时候,伊万他们已经在岛上了。可斯通说他们是和我们一样刚从另一个岛过来的,今天发生的战斗好像也证明了他的话。

谁在撒谎?佩特鲁……你?还是斯通先生?”

佩特鲁听得吓了一跳,说:“我可没有说谎!再说我也没有能力在你面前说谎啊!”

青木知道佩特鲁说的是对的,只要进梦里用潜意识一对质就什么都清楚了,他不敢也没必要骗人。

“再说另一点,我们找到佩特鲁后,马上启程来幽灵岛,大概在海上找了五六天,然后上岛和你们相遇。这样来看,你们在岛上应该是生活了一个多月,可司徒说过了好几个月,而爱丽丝的感觉是只过了几天。”

“我感觉也只过了几天。”拉里夫人说话的时候脸色有点难看,似乎陷入了极痛苦的回忆,“不过我的感觉不一定准,人有时候是会选择性遗忘一些事情的。原谅我不能想起更多了!”

佩特鲁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安慰道:“夫人,遗忘是上帝赐给我们对付苦难的最好的武器,您不用苛求什么。”

拉里夫人朝他笑笑,感激地说:“谢谢你,佩特鲁!”

青木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从爱丽丝的叙述和事后的分析,他也猜到了拉里夫人经历了什么。从夫人能掌握野人的语言这一点来说,她在野人部落里生活了一个月比两天的可能性更大些。

拉里夫人可以解释为选择性遗忘,那么爱丽丝为什么也会感觉只过了几天呢?难道也是选择性遗忘?可如果选择性遗忘的话,为什么不把她目睹的帕尔迪克被吃和拉里夫人被强の奸的过程给忘记掉呢?

青木突然想起了安德森。好像没人问过安德森的感受,他的感觉里过了多少天?又记得多少事情呢?这个人显然是被忽略了,不管他还是苏蕙兰,都没有想到过要问问安德森。

“夫人,您和安德森熟悉吗?”他问道。

拉里夫人摇头道:“他是探索号的大副,喜欢钓鱼,好像对爱丽丝有爱慕之心,除此之外,我对他并不了解。”

青木发现这个人太有问题了。一艘船出事了,船长和大部分海员都可能遇难了,而作为仅次于船长的大副却逃了出来,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情。

当然,这一点爱丽丝曾给出过解释,但仔细想的话,她的理由并不充分。

“那么爱丽丝呢,您了解多少?”青木又问道。

“爱丽丝?”拉里夫人不知青木为什么这样问,不过还是老实回答,“她以前在耶格工作室实习,是我……丈夫的学生,我丈夫死了以后,她就一直跟着我。她……只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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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1、观察者效应

“孩子?”

青木想起梅以求有时候也会这么叫梅子青以及后来加入实验室的边子远。边子远的确还小,还在上大学,在一个老教授眼里说是孩子不过分。但梅子青其实不小了,虽然不清楚她的真实年龄,但从她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可以判断出来,至少也三十开外了吧。

爱丽丝也许比梅子青小一点,但肯定比边子远大,毕业都好几年的人了,在拉里夫人眼里为什么还是个孩子?拉里夫人也不老,不像梅教授那样满头白发,她长得不难看,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要不是平日里一脸的严肃派学者相,其实还能显得更年轻一些。

“她还没毕业就在耶格工作室了,那时候真是个孩子。”拉里夫人解释道,“在我眼里,她一直就没长大。”

青木笑道:“夫人,你们这些大学者是不是都喜欢用学术能力来划分人的成熟度,学问上不成熟的人,在你们眼里都是孩子?”

拉里夫人说:“这话未免偏颇,但我不得不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儿。劳伦斯·布拉格二十五岁就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那时候除了他父亲亨利·布拉格也许还把他当成孩子,人们都称呼他布拉格先生或布拉格大师。但大多数二十五岁的人都还没完成他的硕士论文,在我们眼里,他们的确是孩子。”

佩特鲁嘟囔道:“我连中学都没毕业,那岂不是孩子里的孩子,成了您的孙子啦!”

拉里夫人被他逗笑了,说:“不,佩特鲁,你不是孩子,你是个男人!”

佩特鲁端着枪挺了挺胸:“您这评价可比给我一张硕士学位证书更让我感到荣耀!”

三个人一边说一边沿着湖岸走。由于路不好走,他们走的并不快,日头已经挂在头顶,以地球的经验来判断,现在快到正午了。

青木抬头看了看,那个跟着大太阳屁股后面升起来的小太阳,似乎运行地比大太阳快一些,原本两日相距还远,现在却已经靠得很近了。

当然,在大太阳刺眼的光芒下,除了刚从东方升起来时,小太阳在天空并不显眼,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

关于爱丽丝和安德森的话题没有再说下去,青木不想让拉里夫人过多地陷入回忆的痛苦。他也无法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判断出什么来,只是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而已,就像此刻天空的太阳一样。

佩特鲁这时候问道:“斯通那个意识里的原子钟到底准不准,他说我们过了一年,会不会是在忽悠我们?”

拉里夫人说:“他要忽悠,没必要编这么复杂的谎言。谎言越简单,才越容易让人相信。”

佩特鲁点点头:“可是按照青木先生刚才的分析,所有的时间都对不上了啊!”

时间的确很乱。

拉里夫人和爱丽丝以及安德森一组,她们乘坐科考船从冬日的新西兰出发,经过十多天的航行后就发现进入了夏季。圣诞节遇袭后他们逃进了迷雾,然后就到了现在这个可能离地球一千光年远的地方。

司徒和伊万、鲍里斯一组,他们在圣诞前几天被科考船从海上救起,之后也逃进了迷雾,但显然登陆了不同的岛,据司徒说他们在那里过了快一年,然后也来到了这里。

青木、苏蕙兰和佩特鲁一组,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南半球的夏天,中国历的年底。很幸运,他们找到的第一个幽灵岛就遇到了爱丽丝并救下了安德森和夫人的命。

三个小组所经历的时间都不相同,仿佛只有相遇以后,互相之间的时间才会完全统一起来,而这时候,地球不知道在哪里,又过去了多久。

当青木正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乌鸦敲着他的脑袋说:“喂喂,你的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分析了这么久的事情居然没有头疼!是福尔摩斯综合症战胜了你的懒癌了呱?”

青木叹了口气说:“我好像想到了一些东西,觉得很重要,但又怎么都想不清楚。”

乌鸦说:“像你这么奇特的脑子,能想清楚才怪!”

拉里夫人提醒道:“关于时间,我在想会不会也有观察者效应,所以才造成我们三个小组经历的时间都不相同呢?”

“观察者效应?那是什么?”佩特鲁问道。

乌鸦兴奋地叫:“我知道,就是量子的不确定原理,是薛定谔的猫!呱呱,我终于知道我家那只猫为什么有两种状态了,因为她是薛定谔的猫!她既是黄的,也是白的,我现在看不到她,就不知道她是什么颜色,只有我看到她了,我才确定她是酣然还是如雪……呱呱,我太聪明了!”

拉里夫人否定道:“准确地说,观察者效应和不确定原理并不相同,不确定原理侧重于测量,测量结果是量子内在秉持的特性,并不在乎有没有观察者参与;而观察者效应,主要是观察者的存在影响了被观察的事物本身的状态,包括物理的和精神的。

比如孩子读书或者做作业的时候,有没有家长和老师在观察,会有截然不同的表现。物理实验中要观察电子的运动,就必须用光子去撞击它,而光子会改变电子的运动状态。

我不是物理学家,所以我不知道我表述的是否准确。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在船上的时候讨论过,帕尔迪克教授有他的看法,可惜他已经死了。他的大概意思是说,观察者会影响微观粒子的衰变速度,或者是能量在宇宙中的的形式和传递,所以也会影响时间。”

乌鸦觉得有点没面子,嘀咕了一句:“差不多呱!”

青木说:“夫人的意思是,在特殊的环境里,不同的观察者,会影响到时间的流逝速度?”

“原谅我没有能力把帕尔迪克的理论讲清楚,斯通先生在这方面应该有更深的研究,罗宾斯先生曾和他谈起过时间和帕尔迪克的看法,当时我就在场。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和他探讨。”拉里夫人说,“我只知道这和黑洞的形成以及人的精神世界有些关系。”

“精神世界?”青木忽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一个人的精神力当然不会影响客观世界的规律,但如果是一个庞大的精神力场,那就很难说了。

这些岛上都覆盖着精神力场,而精神力的源头在哪里却还没有找到。从土布艾岛的情况来看,精神力场是从塔卜中的那些石头里发出来的,但这个幽灵岛上的情况却似乎不同。

湖岸边又没有了路,佩特鲁把拉里夫人背起来,趟着水往前走。

青木也踏进了水里,他忽然感觉到水里的精神力场和岸上有所不同。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就像你去爬八达岭长城和水关长城,看到的风景其实差不多,但感觉总是不一样的,至于如何不一样,你又说不出来。

这样微妙的精神波动的变化,不是一般人能感觉到的,更不可能由此判断出什么来。

然而青木却想起了一件事,问道:“佩特鲁,我记得你说过这里的塔卜在湖底下,你当时是怎么确定的?”

482、谁是神

佩特鲁正背着拉里夫人在前面走,听到青木的问话,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朝远处起伏的山峦看了两眼,说:

“这里的确是我第一次来的地方。当时我又累又渴,所以喝了几口湖水,还跳进湖里泡了一下,然后发现水里的精神力场要比水面强一些。我还以为是介质原因,就像声音一样,精神力在不同介质里传播会不一样。”

青木觉得从一个海盗的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奇怪,人们打比方的时候往往都会找自己最熟悉的事物,而声音在不同介质中的传递规律这种东西通常只有科学家才熟悉,哪怕他用炸药在不同环境里的爆炸效果来做比喻,青木也觉得更合理一点,毕竟打仗才是佩特鲁的强项。

“后来遇到了野人,我就从湖里潜水逃向对岸,还在湖心浮上来换了一口气。水底下有一些特殊的礁石,和塔卜的石头是一样的,我从没在塔卜之外见过那种石头,额……除了那个祭坛。”佩特鲁继续说道。

青木想起昨天他们从那座岛上的飞天瀑布逃到这里,掉进了这个湖里,那时候固然因为刚刚经见了可怕的怪象,精神难免有些恍惚,又被爱丽丝的小船救起,但如果湖里就是塔卜,而且整座岛的精神力都是湖底发出来的话,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虽然湖里的精神力有所不同,但我好像没感觉到湖底有塔卜的力量。”青木说。

佩特鲁说:“我也觉得奇怪,但我可以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佩特鲁的话里尽是疑点,但自从上岛以来,什么怪事都见过了,所有的事情都不能以常理来揣度了。譬如安德森和爱丽丝,在那毁天灭地的灾难面前,居然还能找到救生艇,划着它穿过雾气中的空间裂缝逃出来,也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青木摇了摇头,他发现自己忽然变得十分多疑起来,似乎有什么力量在影响他的精神,和他懒散不愿思考的本性做斗争。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这样,虽然事情尽多可疑,而身边的人也不尽可靠,不光是佩特鲁,还有司徒、安德森、爱丽丝,甚至于苏蕙兰,身上都有诸多疑点。

大约只有煤老板和酣然才是值得信任的吧!

青木原本想潜入水里看一看,不过现在的时机不对,因为他们说着话的功夫,就已经望见了野人所在的河滩。

河滩上一连排地放着许多扎好的木筏,大概是野人们打算用来渡湖的。不知是他们准备不敌本地的部落时撤退用,还是等雾起时回家用的。

佩特鲁不解地问道:“他们扎这么跌木筏干什么?”

青木说:“可能是怕打不过本地的部落,以防万一吧。”

“这又不是打水战,打不过用木筏也没有啊!”

“至少可以快速逃到湖对岸。什么时候岛上起雾了,他们也许可以划着船回去。”

“回去?开什么玩笑!那么大的洪水!那么大的月亮!反正我是不觉得那个鸟地方还能活人!”

青木觉得佩特鲁说得没错,实在难以想象,那个岛经历了那样毁天灭地的大灾难之后,会破败成什么样?

不过从岛上那迷一样的时间来说,或许下一次起雾时,那座岛已经过去了千百年,灾难的痕迹早已被新的生机修复。

野人不见得知道时间的观察者效应,不会明白当他们从这迷雾中穿越一个来回时,他们的家早已从沧海又变回桑田。在他们的认知里,那也许就是几天。岁月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一点痕迹,却偷偷抚平了沧桑,不让他们看到。

“时间会修复一切伤痕罢!”他说。

乌鸦说:“呱,好有诗意!”

佩特鲁却撇撇嘴,表示不屑。

青木说:“我现在怀疑,这些岛上也许根本没有经历过文明的涨落,我们经历的那场灾难是这里的常态,就像地球上的冰川期一样。只不过这些部落的人可以利用扭曲的空间通道躲避灾难,同时因为相对论效应而避开了衰老。所以,他们只要在外面躲上几天,他们的家因灾难而形成的创伤就已经被时间抚平了。下一次起雾的时候,他们又可以回去重建家园。”

拉里夫人说:“你说的不无道理。如果两边的时间不一致,他们的确是可以回去重建家园的。我们既然能在这里活着,说明这个空间的物质环境和地球是相似的,那么灾后恢复大概也和地球差不多。如果这样推测,一场超级大洪水的影响大概会持续几百年,而如斯通先生他们所遇的那种恒星影响就难以估量了,那个岛还在不在都不好说。

不过青木先生,有一点您说的不对,他们的文明并不是没有涨落,只是我们看不到,或者找不到文明涨落的痕迹,就像……有些人在寻找传说中的根达亚文明一样。”

佩特鲁的耳朵竖起来,问道:“话说那个,夫人,我能问一下吗,那个根达亚文明到底是什么?”

“玛雅文明中记载的第一个太阳历,传说那时候的男人有第三只眼,而女人则接受神灵的祝福,从而诞下神的子民。当然,一切都只是传说而已。”拉里夫人的神情有些萧索落寞,不知是想起了什么。

佩特鲁似乎意犹未尽,但见拉里夫人不愿意多说,也只好闭嘴。

青木说:“根达亚文明好歹能从玛雅文明中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这些野人部落,既无文明遗迹,规模又那么小,完全不足以形成大的文明。”

“你忘了我给你看的那些文字啦?”拉里夫人说,“那座祭坛的规模不下于玛雅金字塔,从里面的壁画和文字来看,他们的文明的确是曾经辉煌过的,除非那座祭坛不是他们的祖先建的,而是真正的神迹。”

“神迹?”佩特鲁笑道,“夫人,像您这样的科学家难道不应该是无神论者吗?”

拉里夫人说:“未知力量即为神。这个神可以是我们无法理解而真实存在的东西,比如斯通先生提到的那个玻尔兹曼大脑。”

“那个玻尔什么大脑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把那些野人带到更文明的地方去,何必让他们在这种鬼地方受罪?”佩特鲁说。

“等我们破译了祭坛里那些高维文字和壁画,也许就知道答案了。”

“知道什么答案?”

“知道神的想法,以及——”拉里夫人说,“谁是神?”

佩特鲁说:“也许只是装神弄鬼呢!”

483、他就是神

河滩上方的丛林就是野人的营地。河滩上巡视的野人很快就发现了青木三人的踪迹,呜哩呜哩地叫起来,向营地里发出警报。

不一会儿,河滩上就围了一大圈野人,手里的弓拉满了弦,木箭随时会射过来。

佩特鲁停下脚步去看青木,他可不愿意被人射成刺猬。

青木朝营地的方向看,没有看见那个野人巫师,想他此刻应该还在阵地前沿,防备司徒和另一个野人巫师吧。

佩特鲁问:“我们怎么才能让他们相信我们是来谈判的?”

乌鸦说:“要不你把内裤脱下来放头上,就是不知道野人看不看得懂呱!”

佩特鲁气道:“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投降的!”

拉里夫人说:“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可以朝他们喊话。佩特鲁,你的嗓门大,你来喊。”

“可我不会说野人的话啊!”佩特鲁说。

夫人说:“没关系,我来教你。你就这样喊——俳栠踴飀魎秛嗀毃潓!”

佩特鲁一脸懵逼:“什么?夫人,您说慢一点,我没听清!”

“俳栠踴飀魎秛嗀毃潓!”夫人又说了一遍。

佩特鲁张开嘴学着夫人的发音:“俳栠……踴……飀……魎……”

拉里夫人说:“不对,这里有个音是r不是l,还有你得大声点!”

佩特鲁抱怨道:“早知道让该死的鲍里斯一起来了,他的嗓门大,而且俄国佬还会卷舌头!”

他又试着说了几遍,直到夫人纠正他的全部发音,然后才扯开嗓门用最大的力气喊了出来:

“俳栠踴飀魎秛嗀毃潓!”

岸上的野人显然听到了他的喊话,其中一个也朝他们呜哩哇啦地喊了一句什么,但可能隔得太远了,不要说佩特鲁,连拉里夫人都没听清。

“我们听不清他们的话,他们也一定听不清我们的话。”佩特鲁说。

拉里夫人说:“我们得再靠近点。”

佩特鲁说:“不行,太危险了!”

夫人说:“你们都别过去,我一个人去。他们认得我,我身上没有武器,他们不会朝我射箭的。”

拉里夫人刚要走,佩特鲁就急了,一把拽住她,说:“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青木也说:“夫人,您来的目的是谈判,对付这些小喽罗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们吧。佩特鲁,你保护好夫人!”

又对煤老板说:“我要催眠岸上的野人,看见离我们最近的那家伙了吗?我的目标就是他了,得想办法让他去给他们族长传信,你帮我隔断岛上的精神力。”

乌鸦看了看距离说:“呱呱,太远了呱,子弹都还够不着呱!”

青木也知道这个距离有点强人所难了。不管是他还是乌鸦,精神力的影响范围都有限,随着距离的增加,精神影响力也越弱,可这岛上的精神力场无处不在,不会因为距离远而减弱。在近处要隔断精神力场的影响还可以,但这么远的距离连催眠一个人都勉强,何况要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住一个人,把一个强力场挡在外面。

青木说:“你飞过去,他们不会在乎一只鸟的。”

乌鸦说:“我怕那个老头儿。”

“那个老头儿在对付司徒,没空管你,就算被发现了,你也跑得掉,你上次不就跑掉了吗?”

“上次我可掉进天上的海里去了!”

“后来不是又回到湖里了?”

“那倒是。”乌鸦想想也就不那么害怕了,“那你呢,我飞过去,你怎么过去?”

“催眠做个梦用不了多久,你不用管我,干好你的事,完成任务就跑。”

乌鸦点点头,关键时刻,它也不再罗嗦,呱地叫了一声飞了出去。它先掠着水面,随后便一飞冲天,飞到了湖滩上众野人的头顶。

突然出现在空中的乌鸦吸引了野人的注意力。他们纷纷抬头去看,有一个野人呜哩哇啦地叫了几声,手持弓箭的人就朝天空射箭。

乌鸦一边躲一边呱呱叫:“不是说他们不在乎一只鸟的呱!”

青木趁机冲向河滩。他的风衣飘起来,趿拉板踩在水里,带起哗哗的水花。

他刚冲上岸,一股强悍的精神力就席卷而来,阻住了他的身形,同时将天上的乌鸦卷飞了起来。

乌鸦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风中轻飘飘地打着转。

青木知道是山上营地里的野人巫师出手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和那股磅礴的精神力量相对抗。

乌鸦在天上拼命拍打着翅膀,控制住身形,然后冲天而起,越飞越高,变成了一个很小的黑点,然后消失了。

青木担心它真会像上次那样钻进天上的海里去,不过没多久天空的黑点又出现了,越来越大,不一会儿又变回了鸟的样子。

巫师控制的精神力如潮水般涌来,青木不得不全力对抗。好在河滩上那些野人的注意力似乎都被乌鸦吸引了,全都盯着天上,没有人朝他射箭,否则他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撤回去重新想办法,忽然想起了怀里的柳枝。他把柳枝拿出来,立刻感到一股力量被柳枝吸了进去,又释放出来,开始和野人巫师的力量抵抗。虽然柳枝调动的精神力并不强,但胜在源源不断,这比他用自己的精神力轻松多了。

他感到柳枝上有一股生命的悸动,仿佛听到了树芽儿冒出来和花蕾绽放的扑扑的声音。

这时候乌鸦张着翅膀哗啦啦停到了他的头顶,叫着:“呱,这里的天上没有海!哦喔,小心点,他们好像要射箭了!”

野人们的注意力又跟随着乌鸦回答了青木身上,他以为这下他们必要万箭齐发了。然而,那些野人全都愣愣地盯着他一动不动,好像突然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

青木问头顶的乌鸦:“你做了什么?”

“什么?”

“他们好像很害怕。”

“呱喔,是吗?额……我怎么觉得他们不是害怕,而是——崇拜!”

“崇拜一只黑色的会说话的鸟吗?”

“为什么一定是我?他们也在看你的呱!”

……

佩特鲁看见青木冲上岸,然后石像般站住。他忽然感到一阵恍惚,看见青木变成了一棵大树,一只黑色的鸟飞来,翅膀在阳光下泛着乌金的光泽,落在了乱蓬蓬的树梢上。

天上的小太阳正缓缓地躲到大太阳的后面去,一次太阳遮挡太阳的日全食奇观正在发生。

河滩上的野人们全都面向那棵大树匍匐跪倒,口中吟唱着听不懂的祈词。

他听见身旁的拉里夫人说:“啊,原来他就是神!”

484、神权在手

如果有人突然朝你跪下来,你一定会吓一跳,然后下意识的把人扶起来,但如果朝你跪下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那你就不仅仅是吓一跳了,而是会被吓傻,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就是——懵逼了!

青木现在就处于这么一种懵逼的状态。★菠*萝*小★说他当然不会去把敌人扶起来,事实上,想扶也扶不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能动了。

他的脚底下好像生了根,深深地扎进了湖滩松软的泥沙里。根系像一张不断扩张的神经网络,不停地往远处,往深处生长。

他仿佛看到了黄沙底下的黑土,黑土缝隙里挣扎着往外冒头的草芽,一些虫子在土层里静静地卧着。

再往下,泥土变得干燥起来,有许多石头。他的根就在石缝间穿梭,石缝里也有很多虫子,却不像土里的那样安分,窸窸窣窣地爬着。

石头渐渐变得大块,黑幽幽,冷森森的,也愈显得坚硬。他看见一条蛇,扭曲地向上爬。

再往下,土又变得湿润了。那里只有一些从远处伸过来的大树的根梢,沿着这些根梢往远处去,它们就越来越密,在地下纵横交错,它们的上面,连着强韧的树根,树根破土而出,就是粗壮的树干,一棵棵树干组成了树林,树林里有野人的营地。

野人族长举着他的权杖,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愤怒和恐惧。他的双手颤抖着,脸上的肌肉僵硬,皱纹如山石的裂缝,像一幅一半写实一半抽象的画。

土越深就越湿,连土间的石头也是湿的。终于轰一下豁然开朗,他听见了哗哗的水声,看见幽幽的流水在暗河里奔涌,不知去往哪里。

青木知道,这不是自己的眼睛所见,这是精神所见,是他的精神力穿梭于地底和地面时见到的景象。过去,他也能做到,但必须要有生命,有意识体。比如,他可以释放精神力寻找一条地下的蚯蚓,但却不可能看见蚯蚓旁边的泥土和石子。

他知道万物有灵,意识和精神力遍布世间。他也曾尝试过感应植物的精神,在柳营巷那棵柳树下,他成功了。但离开那里,在别的地方,这种感应就变得很微弱。

现在,他感应到了万物的精神。他终于能确定,精神力是宇宙中普遍存在的东西,而不是意识体独有的。

他过去一直以为精神力是意识的产物,但现在看来那是错的。意识不会产生精神力,只不过可以调动精神力。身体很可能就是一种独特的精神力场,意识体需要这样凝聚起来的可控的精神力场。这一点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寄生意识体要入侵地球,入侵人类。

那么意识会不会本身就是精神力场的产物呢?从人类来看是有可能的。但塔卜的存在让青木产生了疑惑,几乎可以否定这个推论,因为如果强大的精神力场可以产生意识体,那么所有的塔卜就都可能是活的,它们都有思想,并且很可能比人类聪明而强大得多。

野人们的吟唱声惊动了营地里的同伙,他们都出来了,然后又一批批地跪倒在湖滩上。

青木看着他们朝他的方向跪拜,听着他们的吟唱,心里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

奇怪的是,他此刻尽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消受的,尽然觉得他们朝他跪着是理所当然的。当他坦然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他竟有种十分舒服的感觉,比抽烟还要舒服的感觉。

他不知道自己何以生出这样的想法和感受,却又懒得阻止它的产生,更懒得去阻止野人的行为。他享受着这种精神上的鸦片带来的快感。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变高,就像一棵树那样生长着。他的手臂撑开,变成了粗壮的树枝,五指分叉变成了更多的分枝。他的头发在快速生长,成了遮天蔽日的繁密枝叶,树梢顶上还搭了一个鸟窝。

当然,他知道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种感觉,只是他的精神力的延伸,除了向地下延伸外,还在向空中延伸。

可能是手中的柳条,让他觉得自己像一棵树。树,就要寻找阳光,就要朝着高处生长。所以,他的精神就不停地向上突破,他就把自己长得很高很高。

他抬头看了一眼,一个太阳钻进了另一个太阳的后面,然后又从另一个太阳的后面钻出来。一大一小的两个太阳粘连在一起,像横挂在天上的燃烧的葫芦。

他听见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

葫芦喷出了一道火焰,像一条火龙,在天上飞。

一股灼热的感觉袭来,热得他身上的每一片叶都要被烤焦了。

直到火葫芦又变成了两个太阳,小太阳慢慢地远离大太阳而去,青木才感觉不那么热了。脚下的根在慢慢收缩,空中的枝叶也在慢慢收缩。

乌鸦又呱呱叫了两声。

……

佩特鲁的眼前又恍惚了一阵,那棵树不见了。一阵清风吹过湖面,刚才还燥热的天又变得清凉起来。

他听见拉里夫人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佩特鲁朝湖滩上看看,成片的野人跪在那里,青木像根木头一样站在他们面前,看样子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他扶着拉里夫人走过去,一直走到青木的身后。他看见青木缓缓往前走去,跪着的人群挪动膝盖,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佩特鲁忽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关于中国最后一个皇帝的电影,里面的一群扎着辫子的人也是这样,成片地跪在他们的皇帝面前。不过那个皇帝只是一个傀儡,他只能住在被高耸的围墙围起来的皇宫里,爬到屋顶上看看外面的世界。而那个世界真正的权力,在城外那些手里有枪的人手里。

“夫人,我总会替你报仇的。”佩特鲁用力握了一下胸前的枪。

不过他马上就想起,在这个扭曲的时空里,象征权力的,不是枪,而是那根黑色的权杖。

他看见那个野人巫师,举着权杖从远处的山坡上下来了,一直走到湖滩中央,青木也走到湖滩中央。

他们面对面站着,他们的周围跪着几百野人,把他们围成了一个圈。

野人巫师的眼里喷出火来,举着权杖的手在颤抖。他就像一头愤怒狮子,呲开锋利的牙齿,要赶走所有的偷食者和侵犯领地的异类。

佩特鲁听见风呼呼地响,就像海上风暴的前奏;湖水也哗哗地响,就受了巨大的潮汐力的牵引。他知道这都是精神上的幻觉,就像做梦一样。

正当他以为即将有一场精神上绝世大战要发生的时候,他看见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野人巫师跪了下来,把权杖横放在双手的手心里,高举过头顶。

风吹过他的脸,从那深壑的皱纹里吹走了几粒沙子,萧萧索索地落了地。

青木伸出一只手,接过了权杖。

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沉寂的野人们又吟唱起来。

485、看门人

《梦境指南》游戏全球盛典活动非常火爆,各路明星富豪和科技大咖前来助阵,在这一年年底寒冷的冬日里燃起了一阵大火,让大家在萧条的经济环境里看到了未来科技带来的曙光。

梅以求原本是不想参加这次活动的,但架不住主办方的一再邀请,而且许多有台面的大人物都递话来,让他一定要出席,一定要讲个话。

梅以求无可奈何,只能答应下来。这一下可把候彪给紧张坏了。

盛典活动开始是定在申州的。申州离吴中很近,候彪的保安公司的人员抽调出来够用了,只要小心一点,护得教授的安全还是可以的。而且申州也是夏家的主要势力范围,夏文远的长子夏伯昼也答应抽调出他们能调动的全部安保力量,加上政府层面的保护,梅以求的安全还是可以放心的。

但北美和欧洲的很多客户提出了强烈不满,要求把主会场定在洛杉矶或者柏林。

梅以求虽然隐然为第三空间基金会的首脑,但空间盒子的开发是集合了全球近百位科学家的智慧和几十家实验室的努力,他也不能揽大功于一身。加上国外想要分一杯羹的资本早就急红了眼,他生怕那些人喝不到汤就给你搅一锅屎,只好对此加以慎重考虑。

主办方商量过后,原定的申州活动不变,在此基础上,在洛杉矶增加一场活动。两场活动都是全球直播,时间上间隔一周。为了照顾观众和玩家的感受,主办方把原本活动中的内容拆分成了两部分。洛杉矶那边侧重于游戏体验和娱乐性,而申州这边则侧重于空间盒子的升级换代以及未来科技的展望。这样一硬一软,安排也不可谓不妥当,算是煞费了苦心。

梅以求不得不两地跑,刚参加完申州的活动就去了洛杉矶。

候彪紧张的,就是洛杉矶那边的安保问题。无论是他还是夏家,势力都无法渗透到洛杉矶的角角落落,自然不可能百分之百保证教授的安全。而美国政府的承若他压根信不过,现在不是安防级别的问题,而是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里有几个是可靠的。

从登机到酒店到会场,每一个闲杂人等都可能是寄生者,候彪不得不谨慎对待。

好在夏家安排了专机接送,候彪联系上了沃尔夫家族的少爷——奎·沃尔夫先生。这是青木曾经交代过他的,以后万一遇到麻烦需要用到北美的势力,可以和这位奎少爷联系。

奎·沃尔夫没有亲自来参加盛典,因为老沃尔夫正病着,亲人一刻也不能离开,尤其是他这个身负家族使命的继承人。但他很豪爽地答应了候彪的请求,把家族和帮会中在洛杉矶的势力能调动的都调动了起来,给整个盛典活动加了一层保护网。

就算这样,候彪还是几乎寸步不离梅以求左右,心里始终不敢松一口气。这节骨眼上要是出了意外,他没法向青木交代。

虽然青木已经一年没回来,候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青木,但他明白自己开的这家保安公司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又具有怎样的意义,不管青木在不在,回不回来,他都会义无反顾地要把这个事业做下去。

他曾经是一个流亡的匪徒,一只活在阴沟里而臭虫,那时候的他,和死了没有什么两样。但现在,他活了,从他拎着包走进那间当时还在装修的酒吧,走进酒吧楼上的工作室里,说“我来了,以后你得给我包吃包住。”那一刻开始,他活了。

他每天看着太阳升起,照亮了大地,也照亮了他的后半生。

临近年关,梅以求要去洛杉矶,就干脆给实验室提前放了假,所有人都拿到了大把的奖金,欢天喜地地回家过年去了。

实验室里就剩下了一个老于头。

老于头是看机房的,不是看门的。实验室的安防和智能化程度很高,不需要看大门的,但机房还是要有人看着。因为几个特殊实验,机房是一直在运转的,包括几个服务器群和一些实验设备。虽然这些也早就智能化管理了,可以远程操作,哪怕停电也有备用电源和自动发电设备。但不管怎么样,在人工智能没有发展到完全取代人类工作的时代之前,总还是需要人来看着的。

老于的工作很简单,就是看着。每天在几个固定的房间里转一圈,也并不知道这些房间里的东西是做什么的,因为根本无需知道。他只需要看看那些灯亮没亮着,机器微弱的嗡嗡的声音正常不正常。

或者其实连这些也不必要看的,他的真正的任务,就是在万一发生意外,比如火灾、地震等等情况下,怎么在第一时间、在保安公司和消防队来之前,进行抢救性保护,让实验室的损失降到最低。

当然,这种事情也不可能让老于一个人做,老于虽然接受过培训了,但他毕竟不专业,不懂科学,也没什么文化。除了老于之外,原本楼上还有更专业的值班人员的。往年也都是楼上楼下各有一个值班人员,楼下的是保安,楼上的是科学家。

但这一年不同了,楼上的值班人员去掉了,按大楼里人的说法,现在都人工智能远程控制,不需要人值班了。但老于总觉得,那不是放松了警惕,而是变得更紧张了。楼上的门难进得很,要经过什么高级授权,还要什么基因认证,老于不懂,老于只知道,教授是不愿意他不在的时候有人在楼上呆着。

他看得出来,梅教授似乎除了几个亲近的人,谁也不信任,反而更愿意相信机器和一些像老于这样的普通人。

梅教授带着团队出国去了,给其他人都放了假,就留下了老于。老于感觉到肩上沉甸甸的,像年轻时候在五金店里,老板让他住在铺子里并把钥匙交给他的时候那样。

老于原本是不愿意来这么高级的实验室工作的,但他找不到工作,一个蹲了两回大狱,头发全白了的人,还能上哪儿工作呢?

他想回家,可一想到那个老家的亲人早就不在了,年轻辈的又都不熟,他就没有勇气踏上回乡的路了。他想起了老赵,以及老赵那死了的女儿,当然还有现在不知所踪的赵鹏程。

把他从监狱里弄出来的人给过他一个地址,让他有困难就去那儿找他。他找到那个地方,发现是一家酒吧,可他不能在酒吧里干活,那里是年轻人的地方,他一个糟老头子,哪怕是打扫卫生,别人看着也别扭。

后来,就有人把他带到了梅氏实验大楼。一个头发和他一样白的老教授对他说:“哦,你是于建国,我知道,青木跟我说过你,那么你想留下来做点什么呢?”

老于知道青木就是那个在监狱里陪他吃亲情餐的人,就说:“我做保安吧,我在医院保卫科干过,管……”他想说他在停尸房也干过,但实验室里总不会有停尸房,想想停尸房也是仓库,就说,“管仓库也在行。”

教授叼着烟斗说:“哦,好,好,那你就留下来吧,随便干点什么吧。”

486、你有钥匙吗

于建国留在了实验室,一开始简直是无所事事的。在他的印象里,一栋大楼的门口总需要一两个保安,接待一下来访,安排一下停车什么的。可是这里的一切都已经井井有条了,他再插手进去就显得很多余,而且那些全自动的设备,还有冷不丁就会“说话”的电子屏和摄像头,他也不会操作。

他就去搞卫生。他偷偷地扫了几天地。为什么偷偷的呢?因为他都不好意思说他扫过地,这里的地太干净了,比他见过的任何地方都干净,唯一能相差仿佛的大概只有医院里的手术室,哦,还有停尸房。

后来他才知道,大楼里有很先进的净化系统,几乎不会留下灰尘,而且还有扫地机器人,早在他拿着扫把打扫之前就已经把地扫干净了,就连垃圾都是自动清理出去的,根本不需要人动手。

他觉得自己挺丢脸的,活了一把年纪,也算是见过世面,却连打个杂都打得都稀里糊涂的。

他不知道楼上的教授们知不知道他稀里糊涂的事儿,反正那些会说话的摄像头肯定是看见了,这些家伙会不会向他们汇报呢?老于时常这样想,还偷偷跟它们说:“我不太会做事,你们懂得多,有空教教我。”

摄像头盯着他看,一动不动,也不说话。老于就说:“你看你看,我诚心请教呢,你咋又不言语了涅?”

没人教,老于坚持不懈地扫着。他说,我一个大活人,扫个地还扫不过你个机器爬虫了?

扫把是他自己去附近的超市里买来的,他没在实验室里找到扫把。后来,他又把扫把偷偷扔了,因为扫了几次以后,那扫把就没楼里的地面干净了。

不用扫把了,他就用抹布擦,不光擦地板,他还擦墙壁,擦楼里的雕塑和摆设,这些东西机器人从不去扫。有时候,他也去擦擦那些会说话的摄像头的眼睛,擦的时候笑着说:“你带个镜片这么厚,这近视得多少度?”

过了几天,那个年轻漂亮的教授助理姑娘来找老于,说要给他培训。老于就开始接受培训,这个是什么设备,这个是干什么的,这个要怎么维护。老于听得懵懵懂懂,这样的培训断断续续前前后后持续了两三个月,给他培训的都是楼上的人,他们都挺喜欢老于的,老于也挺喜欢他们。

就比如那个叫边子远的年轻人,就很会说话,私下里还请老于去吃过火锅。老于很喜欢小伙子的脾气,做事认真、执拗,有股子劲,但又不是那种一门心思奔钱去的。老于知道,那叫理想——一种在他身上已经失去了很久的东西,一种可以让人热血沸腾的东西,一种值得珍惜却很容易被现实抛弃的东西。

老于很羡慕年轻人,年轻好啊,年轻才配得起理想。但他更佩服梅教授——头发都比他还白了,搞起学问来却比年轻人还要激昂,还要有斗志。

在这样的环境里,老于也变得斗志激昂了,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他不禁又想起了赵鹏程。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

培训合格后,老于签了合同,交了社保,成了梅氏实验室的正式员工。

他现在也知道怎么在电子屏幕和摄像头前进行身份认证,怎么按指纹,怎么对虹膜,怎么验证基因。他也被允许自由地到楼上和地下室去做他该做的事情。当然,有些地方他必须要申请才能去,而顶楼是无论如何也去不了的,那里的门禁很严,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能进去。

梅子青临走前把一把钥匙交到老于手里,说:“于大爷,这是应急钥匙,您保管好。”

于建国就问:“这钥匙是开哪个门的?”

梅子青说:“就是应急用的,一共两把钥匙,需要配合起来用。如果遇到紧急情况,你和我们联系,需要用到钥匙的时候,我会和你说的。”

于建国又问:“另一把在谁那儿?”

梅子青说:“另一把是教授管的,我也不知道给了谁。你也不能跟任何人说,我把钥匙给了你的事。这是实验室的规矩。”

“哦,规矩,规矩我懂。”于建国点着头收了这把沉甸甸的钥匙,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他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转悠,东转转,西转转,看看这里,看看那里,这些都是他平日里早就熟悉了的,那些他进不去、不能看的地方他也不多看。

他觉得现在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万一出点事儿,那就是他的责任了,所以不能不小心。可千万不能让小偷进来啊!别说小偷,连只蚂蚁都不能爬进来。

转得久了,他又想,年轻的助理教授给他的钥匙到底是开哪个门的呢?既然是应急钥匙,总是有个地方能开的,既然交给了他,总是他能去的地方。但他没有看见哪里能插钥匙孔的,这里的门都是自动的,门前都有身份识别设备,滴一声门就开了。

他正在踅摸的时候,边子远突然回来了。

边子远手里拎着个大包,通过大门的安防检查,进了大厅。于建国看见了连忙迎上去:

“哟,小边老师,你不是回家过年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边子远说:“在家里发现了一个重要的数据错误,要回来改一下。”

“放假了还专研工作,真敬业!难怪年纪轻轻就这么出息!”于建国肃然起敬,伸手去帮边子远提包,“我以前有个侄子,年轻时候也像你一样努力。”

“唉,于大爷,您放下吧,我自己来提,这包不重。”边子远一边换鞋一边说,“你侄子也是搞计算机的?”

“哦,他是个医生。”于建国拎了一把包,发现果然不重,就放手了。

边子远换好鞋,站在除尘机前去了身上的灰,又把包放进防尘袋里,然后就拎着进了电梯:

“于大爷你忙着,我先上去了啊!”

于建国应了一声“哎”,看见电梯门关上了。他慢悠悠地踱到监控室,其中一块屏幕的监控画面里正好看到边子远从电梯里出来,又马上出现在另一块屏幕上的走廊里,然后在一扇门前站了一会儿,门就开了。

边子远走进去,门关上了。

门里面是没有监控的,就算有,于建国也知道不是他能看见的。

他出了监控室,又一搭儿一搭儿的溜达起来。刚溜达了半圈,就听见电梯叮一声响,边子远又出来了,看见于建国问:

“于大爷,你有应急钥匙吗?”

487、锁王

于建国吓了一跳。好在他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面不改色地问:“啥应急钥匙?”

边子远盯着老于的脸,有点失望地说:“哦,我要修改点数据,但教授不在,核心系统进不去,只能去主机房改。”

老于一拍大腿:“嗨,你早说呀,不就是机房嘛,我刚才还进去过呢!来来来,我带你去。”

“不是楼下的机房,是楼上的量子数据中心,唉,说了你也不懂。”边子远叹了一口气。

老于说:“你这可就难为我了,你那个什么亮子中心我从来没进去过,咋会有什么应急钥匙?”

边子远点点头说:“也是,想想教授也不会把钥匙给您。”

老于看时间不早了,就说:“小边老师还没吃饭吧,要不一起去吃,上回你请我吃了火锅,这回容我回请你一次。”

边子远说:“你这儿能走开?”

老于说:“能啊,梅助理说了,我只要每天转上两圈就行。”指着门口的摄像头,“几百只眼睛盯着呢,不差我这一双。”

边子远说:“那行,就一起吃饭,不过还是我请你,你那点工资,吃不了几顿。”

于建国挺喜欢小伙子快人快语的,就说:“你小子嫌弃我工资低呀!今天这客我请定了!”

边子远没有再多说什么,就跟着于建国去了附近的火锅店。

老于点了菜,问边子远想喝什么酒。

边子远说:“就来瓶啤酒吧。”

老于说:“大冬天的,喝啤酒冷,要不来点白的?少喝点,没事儿!”

边子远说:“那就少喝点。”

热腾腾的锅底一上来,**辣的白酒一下肚,这气氛立马就浓烈了。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老于想起了过去和赵鹏程喝酒的日子,仿佛有人在耳边轻轻的唤他:“于叔!”

他看边子远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酒也喝得不痛快,就问他:“想啥呢?”

边子远摇摇头:“没想啥。”

老于说:“你还能瞒过我这双眼睛?”拿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还在想你那个亮子机房的钥匙的事儿吧?话说回来,咱这楼里不都是自动化吗,指纹按一按,脸扫一扫,怎么还会用钥匙?”

边子远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教授就是这么设计的,大概是年纪大了,就特别怀念和信任以前的东西。”

老于说:“科技再先进,也有出错的时候,有时候机械钥匙比电子锁靠谱,你看美国的金库,光那个门就重几百吨,开个坦克也轰不进去!”

他想起监狱里的一个狱友,是个惯偷,常跟他们吹牛说他去过美国的金库,还从里面偷出来两个金元宝。他就忍不住嘿嘿笑了起来。

边子远不知道老于为什么笑,说:“大门重不重和用什么锁没关系,再重的门也可以用电子锁。我们这里不光有指纹验证和人脸验证,还有基因验证,就连意识验证都已经在开发了,安全性总比谁拿到就可以打开的金属钥匙强吧!”

老于说:“我不是很懂,不过我想嘛,就算不用机械钥匙,梅教授既然加了锁,你也一样进不去吧?”

边子远说:“那可不一定,我有二级权限,可以先解除警报系统,然后进入系统修改一下权限就行了。”

老于摇头说:“我听不懂什么权限一级二级的,但我听出来了,你这就是偷偷溜进去的意思嘛!”

边子远脸一红,说:“也不能说偷吧,我是内部人员,发现很重要的错误,进去改一下,避免公司的损失总没错吧?”

“那你咋不给教授说一声?说一声就行了嘛!打个越洋电话,多简单的事情嘛!”

老于觉得现在的时代真好,隔着太平洋,一个电话就联系上了,还能视频。在他年轻的时候,越洋电话贵得要死,还不一定能找到人。

边子远说:“教授一定很忙,就一点小事,不用打电话。”

老于嘿嘿笑着说:“不是教授忙,是你怕挨骂吧?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你们那个什么亮子黑子的我不懂,但人心我可懂!你呀,肯定是自己犯错了,想偷偷改回去对不对?你看看你,大过年的还跑回来。”

边子远举着酒杯,用手摩挲着发烫的脸,说:“于大爷您真是火眼,不过真是一点小事儿,您可别跟教授说。”

“我跟教授两个月说不上半句话,我上哪门子给他说去!”老于说,“不过你这出了问题,又不跟教授说,真不会出事儿?”

“事儿倒不会出什么事儿,就是……”边子远面露难色。

“就是啥?是不是怕过完年上班被发现了,挨批评?”老于问。

“不光批评,估计明年的奖金也没了。”边子远垂头丧气。

“哟,那可不老少!”老于知道实验室的奖金很高,今年回家的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儿了。他说,“那你咋办?”

边子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又说,“于大爷,教授真没给您钥匙?”

老于说:“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儿?都跟你说了,我和教授两个月说不上半句话,他怎么可能亲自把钥匙交给我呢!哎,你要是不信我,这么着,一会儿你带我上去,我给你看看是啥样的机械锁,大爷我开锁可是一把好手!”

边子远乐了,说:“大爷您逗我呢,别告诉我您是大隐于市的神偷高人啊!”

老于说:“什么神偷啊,高人啊,你小子是电视看多了。跟你说实话,大爷我以前开过五金店,什么样的锁具都摆弄过。”

“哦,原来是锁王,失敬失敬!”边子远一拱手,“不过于大爷,就算您是锁王,也开不了楼上的锁,因为那锁是特制的,需要两把钥匙同时插进去,还要有第一权限人设置的口令才能打开。”

“这么复杂?”老于一甩脸子,“那你跟我说个屁呀!有钥匙你也进不去不是?”

边子远说:“我不是说过吗,口令什么的对我来说不是个事儿,最关键的是钥匙。”

老于说:“噢,我忘了你是个计算机天才啦!”他竖起大拇指,“我不懂计算机,但也知道你很厉害,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就是牛逼呀!”

这种夸奖边子远听多了,本来是没什么感觉的,但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他听着尽然很享受。他说:

“不是我自夸,全世界就没有我进不去的系统!但我就怕机械锁,我不会开锁。”

“难怪教授要用机械锁哩!”老于嘟囔了一句,举着酒杯说,“那你想想,教授有可能把钥匙给谁了?”

边子远想了想说:“如果青木在的话,一定会给青木,但青木已经失踪一年了。现在嘛,最有可能的是给保安公司,不过保安公司的侯总跟着教授去了美国,就剩下姚总了。”

“姚总?”老于眯缝着眼,“就是那个很漂亮的霸道女总裁?”

边子远说:“就是她,放她那儿的可能性最大。”

488、值得信任的人

姚菁菁把钥匙放进公司的保险柜里,想想又不放心,觉得还是放在身上比较安全。

这是梅教授临走前特意交给她的,说是实验室的应急钥匙,十分重要,嘱咐她一定要保管好。

候彪跟着梅教授去了美国,公司的人员被抽走了大半,这让姚菁菁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起来。

临近年关,保安公司的业务不减反增,姚菁菁不得已拒掉了好多订单,因为人手实在安排不过来了。

今天要陪母亲去医院检查,她早早地来到公司,把事情都安排好,然后开着车到柳营巷去转了一圈,这才回了家。

姚妈妈见到她就抱怨:“你说你一个姑娘家,这么拼干什么,一天天的不见人影!”

“公司事儿多嘛,没办法。”姚菁菁从餐桌上抓起一个馒头就吃。

姚妈妈忙给她盛了一碗热粥:“慢点吃,先喝点粥垫垫肚子,别噎着。”

姚菁菁一边喝粥一边说:“妈你准备一下,医院的王医生打电话给我了,让我们十点钟到那里。”

姚妈妈笑道:“好好好,我都准备好了。我女儿就是能干,人家看病都是去医院排队,我看病是医生打电话过来的。”

姚菁菁说:“妈,这是梅教授和青木的功劳,跟我可没关系。”

说起青木,姚妈妈不高兴了。她一开始就把青木当成了女婿,可后来听说他和一个年轻的女教授一块儿出国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自然不清楚其中的事情,只知道未来的女婿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却把女儿扔在了吴中。可她又发不出脾气来,谁叫人家救了她的命呢!

“菁菁啊,你自己的事儿也该重新考虑考虑了。”

“妈——,您怎么又提这个!我现在那么忙,哪有空想这些!”

“忙什么忙,忙就不用考虑终身大事啦!就不用给咱老爨家传宗接代啦!”

“妈你又老爨家老爨家的挂在嘴边,等会儿爸听到了又要说你。”

“去,别管他!我都想好了,以后你要是生个女儿呀,就姓爨。”

“开什么玩笑!你自己都不姓爨,不是都改姓寸了吗?再说了,我爸能同意?”

“有什么不能同意的,生儿子就姓姚呗,现在可以生二胎,三胎也可以嘛。”

姚菁菁噗嗤一笑:“我可没那么能生,又不是猪!”

姚妈妈没理她,只顾自言自语地说:“你们公司那个侯总人不错,就是年纪略大点……年纪大点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个光头看着……光头也没什么,就是那一身的纹身……人家还以为他以前是干什么的呢!”

姚菁菁嗔道:“妈,您说什么呢!”

“好好好,不说了。”姚妈妈摇摇头,然后对着女儿正色道,“今年咱们回爨州过年。”

“为什么?”

“都出来一年多了,去年在吴中过的年,就咱三个人,谁也不认识,多冷清啊!今年回去过年,回去多热闹!”

“可是您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

“我身体已经好了,医生都说没事了。再说我最近总是梦见你太姥姥,你太姥姥总在梦里问我雪儿去哪儿了,我心里不踏实,得回去给她上上坟。”

姚菁菁好奇道:“雪儿是谁?”

姚妈妈说:“雪儿就是我小时候养过的猫的名儿,以前青木还问起过呢!”

姚菁菁心里咯噔一下。自从觉醒以后,青木就把一些事情告诉姚菁菁了。她知道妈妈感染了灰脑病毒,受到了寄生意识的侵害,是如雪救了妈妈。她很好奇,如雪是怎么和妈妈的潜意识共存的。

而更令她好奇的是她的太姥姥,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曾在不经意间和妈妈聊起过太姥姥,可妈妈显然知道的也有限,除了慈祥、能干、善良这样的说辞外,也说不出更多的不同来了。

如雪被青木移到了酣然体内后,姚菁菁还去看过酣然。不过那时候她的精神力还不够强,只能通过青木的帮助才见到如雪。如雪好像并不认识她,就那么冷漠地看了她一眼。但如雪那高贵的样子却从此深深地烙印在她心里了,她觉得,爨家的女人就该是那样高贵的。

酣然跟着青木走了,至今没有消息。她不知道他们出了什么事,只能在心里为他们祈祷。

姚菁菁听到妈妈说太姥姥到梦里来找猫,心里就有种不详的预感,是不是如雪出事了?要不然怎么早不做晚不做,偏偏这时候做起了这样的梦?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毫无道理。如果真是因为出事了才做这样的梦,那不是妈妈有超能力,就是太姥姥的鬼魂来托梦了,这太荒谬啦!

而姚菁菁脑子里冒出来的却是另一件更荒谬的事情——太姥姥会不会还活着呢?

她一不小心就把这句话说了出来,然后就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姚妈妈摸着她额头说:“女儿你没事吧,怎么净说胡话!”

姚菁菁说:“妈,我就是听你把太姥姥说得太好,有点想她啦!”

姚妈妈叹了口气说:“可再好的人呐,也活不过百岁哟!”

……

姚菁菁陪妈妈去医院做了复查,结果显示身体各方面的状况都非常好。医生说免疫重建需要两年时间,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半,基本上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以后在家养着,半年来复查一次就可以了。

姚妈妈就心心念念地想要回老家了。姚菁菁拗不过她,就说:“那我先送你们回去,我也去太姥姥坟头上柱香。不过我马上就要回来,这边侯总不在,我不能离开太久。过阵子侯总回来了,我再回去过年。”

姚菁菁订了机票,到公司把工作都安排好,出发前突然想起梅教授给的那把钥匙还在身上。既然是应急钥匙,教授又交给了她,那自然是防着发生紧急意外时用的,她不能带走,不然万一要用的时候她不在,那不是耽误事儿了吗?

她也不能把钥匙放保险箱里,因为这保险箱只有她和候彪能打开。她必须得找一个可靠的人,把要是交到那个人手里。按理说,她离开也就两天时间,随便找个人就好了,但出于安保工作的职业敏感,她觉得不能随便。

她第一时间想起了毕生花,那是青木最信任的女人。虽然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心里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但这点不舒服不会影响她的理智,她知道在吴中,除了梅教授、青木和候彪,最值得信任的就是毕生花了。

可巧的是,她这时候接到了老于头的电话。老于头说和小边老师喝了点酒,实验室的安保系统说酒精超标不让他们进,他想问问这个系统能不能通融通融。

姚菁菁接到电话就笑了。安保系统上个月刚升过级,加了个酒精检测功能纯粹是梅教授针对那些调侃他抽烟的人的恶趣味,其实并不禁止员工喝酒。不过她还是要批评了两句老于头上班喝酒的不当行为,虽然这压根不归她管。

她忽然想起来,边子远不是教授团队的核心成员么,既然是核心成员,自然是可靠的,那么把钥匙交给他两天应该没问题。

出于谨慎,她打算给梅教授说一声。她打电话给候彪,问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候彪说教授正在参加一场慈善晚宴,不过我有点担心。姚菁菁问他担心什么。候彪说:

“这里正在办一个画展,你还记得青木跟我们说过夏老爷子书房里的那幅画吗?”

489、名流云集

洛杉矶比弗利山的圣莫尼卡大道上挤满了豪车,两旁的棕榈树站得比电线杆子还要直,仿佛在用最大的诚意欢迎尊贵的客人。

在一溜的豪车里,有一辆不起眼的凯迪拉克,挤在车队的中间,像只乌龟一样缓慢地向前爬着。

候彪开着车,小心地观察着经过的每一个路口的情况和附近的车辆。

沃尔夫家族在洛杉矶的势力非常大,有洪奎的交待,教授一行便受到了十分殷勤的接待。他们原本帮梅教授安排了一辆劳斯莱斯,但候彪觉得车太显眼了,请求换一辆。教授倒是无所谓,说能打盹就行。他以前在美国时开的就是一辆老式的凯迪拉克,觉得很舒服,于是就如他所愿了。

这个车在洛杉矶的大街上的确容易淹没于普通的车流里,但到了比弗利山庄,尤其是这个特殊的时刻,它却又变得极为显眼了。

候彪知道周围的车里坐着的都是要去参加今天的慈善晚宴的富豪和明星,还有一些是他们随行的保镖车队。富豪和明星开豪车也就罢了,让他不解的是,他们的保镖也都开着超跑,那样会显得他们的主人阔气么?还是遇到危险的时候跑起来快一点?可是在候彪看来,不管是逃命还是追击,一辆150皮卡绝对比任何跑车更实用。

梅教授正在车后座上打盹,这两天的应酬把他弄得头昏脑胀,用他自己的话说,和一个政客说话比和一个傻子说话还要累。傻子固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政客却是明知道你在说什么还要假装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然后再说些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说什么,而你永远都猜不出他在说什么的话。

梅子青倒是精神得很。她睁大了眼睛瞅着车外的风光,然后猜测着哪辆车里坐着的是哪个明星。虽然她也称得上是个科学家了,但女人的天性总是忍不住对电影里的那些帅哥美女在现实中的样子好奇。

车子开到一个有点像几十年前的邮局一样的大建筑前停了下来。候彪下车打开车门,护着教授下了车。一位认识教授的接待人员热情地迎了过来,和教授打着招呼一起往前走了。

候彪用精神力在他身上轻轻扫了一下,然后自觉地落后了几个身位,跟在教授后面。

其他的富豪和明星也都陆陆续续地下车走了,广场上留下许多穿着西装,带着间谍耳机的人。候彪知道,这些大多是富豪们带来的保镖,不能进入主会场,只能在外围等着。

警察和保卫人员在维持秩序,让他们把车辆停到指定位置。他们互相之间表面上客客气气,露着笑脸,眼神里却满是不屑。大概警察们觉得这些人是多余的,比弗利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富豪聚集地之一,而保镖们则大概是不太相信官办人员的能力和责任心的,所以不但不屑,连笑容也是冷漠的。

候彪在人群中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是他提前安排来的自己人,他们不能进场,但外围的检查和布防还是要做到位的。当然,这还要得益于沃尔夫家族的助力,否则在这种地方,他要安排大批人手过来是件极麻烦的事情。

那人朝他点了点头,又低头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候彪也说了句什么,又朝四周看了看,便跟在教授和梅子青的身后走了。

沃利斯·安奈伯格演艺中心的建筑很有特色,传统与现代结合,看上去既有着当代的富丽壮观,又有着复古的优雅。走进大理石大厅,里面可以看到八幅壁画,画面中都是饥饿的儿童和人们排队领取食物的景象。

候彪一看到画,心里马上就紧张起来。他想起青木说过,夏文远被寄生就是因为从罗纳德·科恩手里买了一幅毕加索的名画。虽然还没弄清楚寄生的具体方法,但通过画作来寄生或者激活某种意识能量的可能性极大。

好在梅教授并没有去看那些壁画,而候彪听到旁边有人在介绍说,这是联邦政府公共事业振兴署的项目,描绘的是大萧条时期的景象,目的是让大家不要忘记曾经的悲剧,勿蹈过去的覆辙之路。

候彪放松下来,不再去管那些壁画。

大厅里有几个同样戴着耳机的大个子走来走去,候彪知道那是美国联邦调查局特别安排的便衣。他走上通往主剧院的阶梯的时候,探测器滴滴地响了起来。两个安全人员要求他出示证件,并请他交出配枪和身上的其它金属物品。

候彪没有说什么,把证件交给他们登记,然后用精神力快速扫了一下那两个人。他的催眠能力不像青木那样神通广大,但这一年多来也是突飞猛进,要混过一道关卡还是不难的。

那俩人似乎有所警觉,盯着候彪看了一会儿,不过还是把证件还给了他。这时候他已经在安检仪后面,自然不会引起警报声了。

进入主剧场以后,已经基本不会有什么直接的危险了。这种豪门云集的场合不太可能出现有人持枪袭击的事件,否则联邦政府就要考虑削减政府开支了。

但候彪不敢掉以轻心,既然他能带着枪进入会场,那别人自然也可以,不管是利用特殊能力还是权力。何况,那些安全人员和联邦探员也未必全都可靠,谁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寄生者,又会不会有什么针对教授的行动。哪怕不是针对教授,而是旁的重要人物,也有殃及池鱼的可能。

通常这样名为慈善,实为社交的活动里,核心人物都是某个重量级的资本家或政客,连顶级娱乐明星也只能做陪客,而如梅以求这样的科学家极少出现在这种场合,一般出现也就是随便应付一下。而这次不同,因为这本来就是几个资本家想要参与到空间盒子项目中去,才特意举办这么一个科技娱乐结合的慈善活动,而今天来的宾客也大多都是《梦境指南》的玩家。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梅以求也绝不愿意来参加。

主持人一介绍梅教授,现场的气氛就热烈起来,大家纷纷上前和教授握手合影,他俨然成了这次活动的核心人物。

候彪站在会场的角落里,仔细的观察每一个人和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听见有人在说:

“这个糟老头子就是空间盒子项目的主导者?”

“是啊,他可不是糟老头子,他现在是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的首席科学顾问!”

“中国不都是山寨货吗,怎么现在顶尖的东西都是中国做出来的,我们的苹果呢?是不是都烂光了?乔老爷子如果活着,一定不会让这些中国人来出风头!”

“中国人不还是学我们的吗?这位梅教授以前也是在普林斯顿的。”

“我怀疑联邦政府的官员都被外星人寄生了,你看他们这两年做的事,比中国的领导人差远了!”

“我倒是觉得联邦政府没问题,他们要是能做出英明决策那才怪了呢!我看呀,是中国人被寄生了,外星人教会了他们黑科技,不然怎么能做出空间盒子这种东西来?”

旁边的人都深以为然,纷纷点起了头,看梅以求的眼神就不一样了,仿佛看见他的脑子里住着一个头大身小的外星人,正发出邪恶的笑声。

490、风波初起

候彪自然不会想到会场里的这些可笑言论已经悄悄在互联网上发酵,进而在几日后演变成一场针对梅教授和第三空间基金会的声势浩大的讨伐。

买不起空间盒子的网民们本就心存了怨恨,借着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一两句莫须有的谣言,便煞有介事的编出了许多故事,声称已经有大量证据证明空间盒子是外星人的黑科技,而梅以求以及第三空间基金会的人都早已被外星人寄生成功。

梅教授一开始自然是不关心这些谣言的,但当谣言越来越多,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而成浩荡之势时,你想不关心也不行了。尤其是这些谣言对空间盒子的销售和梦境指南游戏的推广形成了极大的阻碍,甚至一度让工厂停产。

谣言的传播者和迷信者们认为,以梅教授为首的疑似寄生者们必须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来,证明他们的清白,否则就请公开空间盒子的技术细节,以证明这里面的知识全在地球人的掌握之中,是和地球过去的科技成果有着因果承续关系的。

在这样的声浪中,购买过空间盒子的玩家不说话了,他们也担心这谣言是真的,万一自己竟是被外星人给忽悠了,当了外星人的实验品呢?

资本家们也不说话了。本来资本是有能力左右舆论的,但这时候谁也不敢说反对的话,因为那会把祸水引到自己的身上,一旦引火上身,他们唯一能够凭恃依仗的钞票,恰恰是最容易被火烧个精光的东西。

政客们倒是说话了,但他们的话却像个迷,你永远猜不透他们的意思。他们一会儿支持梅教授,一会儿又表态要顺应民意,话里话外尽是想借这个机会攻讦对手,扩张自己的势力。但他们一煽动,民众便更加沸腾了。

联合国空间管理委员会不得不发表声明,声称梅教授和第三空间基金会下属科研团队都是通过了莱斯特签名的,不可能是被寄生的外星人。

群众们不懂也不可能通过莱斯特签名,反正莱斯特都已经死了,谁能证明这个莱斯特签名的效用呢!既然是大多数人都无法获得通过也无从评判其真假的事情,那就是裁判下场踢球,是为特权阶层所把持了的,是应该被打倒和取缔的。

于是乎,群情激愤不已,这场风波越闹越大,以至于差点让空间盒子项目中途夭折。

当然,这都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然而这风波的源头却就是从候彪在沃利斯·安奈伯格演艺中心听到的那几句闲话开始的。

候彪此时的注意力全在教授的安全上,好在整场活动按部就班地进行,一直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不过,晚宴结束后,隔壁小厅里的一个小型画展却让候彪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主持人说那是一个私人画展,只邀请梅教授和少数几个人前去观画。梅以求正愁散场时那么多人要应酬告别,就爽快的答应了:“看画好,看画好啊!”

候彪也要进去,却被主持人拦住了:“这位是?”

梅以求说:“哦,和我一起的。”

主持人大概明白了候彪的身份,没有再说什么。

候彪抢在教授他们前面进去了,虽然这样看起来很没礼貌,但他顾不上面子的事情,教授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说是小厅,其实也不小,足够几百人从容在里面观赏而不显得拥挤,要是人少一点,走路还会发出回音来。

墙壁和展柜里挂着许多画,作品的类型很杂,有抽象的,有写实的,甚至还有一些摄影作品。候彪不是很懂画,但也能看出来这的确不是一个正规的画展,更像私人的藏品。

他一幅一幅地看过去,没看出什么名堂。不过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怪怪的,就好像他看画的时候总有个人在旁边看着他一样。

候彪注意到展厅侧面的一幅小画,画中是一个头戴花环的少女,背景是一片模糊的绿色。这幅画并不怎么出奇,甚至可以说极其平凡,就连候彪这样粗鄙的人也能看出来,在所有的画作里,这绝不是什么上乘的作品。

但那个少女的眼睛画得实在太有意思,你看着她的时候,就好像她在看着你,无论你站在什么位置,从什么角度去看她,她都在看着你,仿佛她的眼珠是活的,会转的。

她的眼神里透着悲伤,透着绝望,但又似乎隐藏着那么一点希望。你会感觉到她有话要对你说,而那可怜的样子又让你不忍地想要帮她。

候彪走到画作前,静静地站了几秒。一幅画能让一个不怎么懂画的人产生这样的联想,实在是了不起!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看了一会儿候彪终于发现,这画的奥秘除了少女的眼神外,还在于她的手指。她的手放在小腹前,两只手掌自然地叠在一起,但她的右手食指却微微翘起,指向左前方,就好像在偷偷的告诉观画的人——看吧,就是那里,我想告诉你的秘密全在那里!

候彪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正是他的右后方,墙壁上挂着一幅很简洁的画,就是一个指路的路标,背景是一片荒野中的一条公路,路标上写着——前方170公里有加油站。

这幅画的画面色彩很明艳,却让人感到说不尽的荒凉。前方一百七十公里有加油站,这对于一辆在空旷的西部荒野里开得快没有油了的车来说,是多么让人绝望的希望啊!

候彪恍惚想起了自己受伤后躲在集装箱里漂在海上的日子。那时候,他就是那样的绝望。从最危险的地方逃了出来,不再有人追杀,不再听到枪炮声,却比任何时候都煎熬。

他深吸了一口气,顺着照片中的路标所指示的方向看去,不用七十里,在那个方向,隔着大概不到七米,有一个展柜。候彪知道展柜里的画肯定更名贵一些,不然不会用玻璃罩起来。

他走近去,隔着玻璃仔细地看。画里是一座古老的教堂,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举行婚礼,新郎是个老人,谢顶的头上全是稀疏的白发,而新娘却是个含苞待放的年轻姑娘。同样老得快要死掉的神父正在给新娘戴戒指,新娘伸出手指,低垂着头,脸上不是新婚的喜悦和少女的娇羞,而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冷漠。

又是一幅让人绝望的画作。

新娘的左手拿着一根蜡烛,蜡烛已经点燃,随时可能烧着她美丽的婚纱。当你看着她久了以后,你心里忍不住就会喊,烧起来吧,把一切都烧毁吧!

候彪看见展柜里贴着标签——普基廖夫《不相称的婚姻》。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画,标签却贴歪了。标签的三角形指向另一个方向,候彪顺着看过去,看见那里有一幅很大的壁画。

壁画上是一条灰暗的雨后的街道,街道上空空的,一个行人也没有,却倒映着许多人的影子。

就好像那个世界没有活人,活着的,只有影子。

491、这是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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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2、非龙莫降凤

边子远拿到钥匙的时候,酒精带给他脸上的红潮还未消褪。﹣菠n萝n小﹣说他直勾勾地看着姚菁菁朝他走来,把钥匙放到他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更红了,想说点什么,又没说出来。他看见姚菁菁的嘴唇在动,却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注意到那淡淡的口红勾勒出的唇线完美到无可挑剔。他还闻到了一丝醉人的香气,顺着他的鼻子钻了进去,钻到了肺里,也钻到了大脑里。

姚菁菁来了,又走了。直到她扭摆的腰臀消失在大门口,边子远还在直勾勾地看。

于建国在他肩上用力拍了一下,笑道:“嘿,傻小子喜欢上霸道女总裁啦!”

边子远这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说:“哪有,我就是不明白她这么漂亮的女人,为什么要干保镖呢?”

于建国说:“人家是老总,是领导,保镖是底下人干的活。”

“不,不是的,我亲眼看见她和手下人练拳,打起来那叫一个狠!”

边子远想起了那次教授让他去保安公司装系统,实验室的安防系统要和保安公司的内部网络进行连接。他在保安公司的训练场里看到穿着紧身速干衣的姚菁菁打拳的样子,当时他就看傻了,那身材、那脸蛋、那身上的香汗,都是能让人想入非非的,但那拳头和打起来的狠劲却能把所有的想入非非都扼杀于想的状态,而不敢在行动上稍有逾越。

老于说:“真的假的?这么漂亮的妞儿也能打架?”

边子远说:“是真能打。”

老于说:“那你小子得小心点了,别花没摘到,扎一身刺。”

边子远说:“我没那心思。”

老于说:“得了吧,我活了大半辈子了,男人看女人的那点心思我还看不出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两片口香糖,给了边子远一片,“去去口气,幸亏你没说话,你要是说话,那口气能把姚总吓跑!”

边子远疑惑地朝自己手心哈口气,用鼻子闻闻:“有那么严重?”

老于笑道:“你自己要能闻出来,那就是个屁了!”

边子远就把口香糖剥开,塞进嘴里嚼着。

老于又说:“你也别不承认了,姚总那么好看的女人,是个男人都有想法,没想法才不正常!”

边子远说:“于大爷你不会也有想法吧?”

老于说:“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肯定有想法。不过像姚总这样的女人,想也没用,那么年轻就当上老总了,家里肯定有背景。”

边子远说:“她家没什么背景,我打听过。她以前当空姐,她妈得了白血病,来吴中做骨髓移植,是青木和教授帮的忙,后来她就去了保安公司上班。”

老于说:“看你这样子是真喜欢上了啊?”

边子远就嘿嘿地笑起来。

于建国摇了摇头说:“年轻人,听我老头子一句劝,这个女人绝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不是龙,就别想降住凤!”

边子远腾一下站起来,嘴里呼呼冒着混合着果糖味的酒气:“我是龙,我怎么不是龙?我不但是龙,我还是神咧!”

大概是口香糖嚼多了,他大口大口地咽着唾沫,而胃里却冒起了一股酸水儿。大量的胃酸和酒精把他的胃搅和得难受极了,他感觉一阵恶心,就有东西从食管里往上呕。

“于……大爷我……”边子远话也来不及说完,把手里的钥匙往桌上一放,捂着嘴和肚子就往洗手间跑。

于建国看他走了,又掏出两片口香糖,剥开包糖的纸,把桌上的钥匙拿起来,在口香糖上摁了一下,又翻个面,在另一片口香糖上摁了一下。钥匙的齿痕清晰地印在了两片口香糖上。

他小心翼翼地把口香糖重新包起来,平直地放回盒子里。然后用抹布仔细地把钥匙擦了一遍,放回了桌上。

边子远吐完了回来,人就舒服多了,不过脸色已经从刚才的红润变成了一片苍白。

“于大爷,这喝了酒是不是不能吃口香糖啊,可把我给吐的!”他抱怨道。

于建国说:“那是你酒量太差,我不是好好的!”

边子远觉得自己酒量没那么差,但又想不出别的理由。

“唉,我是为了给你去去口气,万一人家姚总再来呢!”老于解释了一句,“不过你以后喝完酒还是别吃口香糖了,吃多了对胃是不好。”

边子远点点头:“我胃倒是不好。”又说,“姚总还会再来?”

于建国说:“来不来是她的事儿,你钥匙拿到手了,还不快去把你那错误改了!”

边子远看着手里的钥匙,苦着脸说:“那锁要两把钥匙一起开,我只有一把还是进不去啊!”

于建国一摊手:“那我就没辙了。”

边子远眼睛一亮:“于大爷,你刚才不是说能开锁吗?”

于建国说:“但我没有权限上顶楼啊!”

边子远说:“你跟着我上去就行,我有权限。”

于建国指着监控摇头:“不行,这可都是有录像的,回头教授发现我擅自去了顶楼,我的饭碗可就丢了。”

边子远想想也是,就先回了自己办公室。

他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在手指间摆弄来去的钥匙。酒已经完全醒了,计算机天才的冷静思维又重新占据了他的大脑。

姚总为什么要把钥匙交给我呢?他一遍遍地这样想着。

克洛诺斯已经越来越智能了,甚至智能到了不需要他操心的地步。然而,他依然无法完成他和克洛诺斯之间的约定——把克洛诺斯带入现实世界。

他可以在梦境指南的游戏世界里和克洛诺斯合二为一,克洛诺斯的权限足够帮他隐藏任何在游戏中的行为,游戏的服务器上也不会留下他的游戏记录。可以说,在梦境指南游戏里,他是一个隐藏玩家,而且还是一个超级玩家。

他已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克洛诺斯已经朝着连他都不知道怎么控制的方向发展,但作为游戏的三大主神之一,却始终无法突破游戏的最底层规则,那是梅教授设计在空间盒子上的,和游戏程序无关。

克洛诺斯不能出去,就相当于被禁锢在了梦境指南的游戏空间里。他无法和外界联网,所有的智慧和对世界的了解都局限于这个游戏,除此之外,就只能通过边子远到游戏里一点一点的给他灌输世界观了。

边子远对此也无能为力,毕竟他只是一个程序员,说好听点叫软件工程师。无论多么天才,他也只能在他的能力和权限范围内做事。

不能突破空间盒子的底层规则,也不能通过自己的意识把他带到现实世界里来,那么就只有一种办法了!

边子远咬了咬牙,拿着钥匙回到了一楼,对于建国说:

“于大爷,我帮你改权限,再把监控屏蔽,你帮我去试试看能不能开锁。”

老于说:“你不会整出乱子来吧?”

边子远说:“放心,我的水平不会出问题的!”

老于说:“那行,就上去看看,但你先把密码弄出来,别我弄半天,你密码却搞不出来。”

边子远说:“没问题,你等着。”说着就朝地下室去了。

于建国喊道:“哎,你弄密码去地下室干啥,那里是普通机房,不是亮子的!”

边子远说:“我先处理点事,一会儿再上去弄密码。”

493、懒得管你

这是一根通体泛着乌光的木杖,摸起来温润如玉,透过一层乌黑发亮的包浆,还能看到里面的木质纹理。杖体并不平直,像树根一样虬结。木杖较粗的一端弯曲着,有点像古代的龙首拐。

青木握住权杖的那一刻,感觉就像握住了一棵还活着的大树的树根。浩荡的精神力量从木杖的纹理间涌进涌出,像树的呼吸。

他不自觉地调整呼吸的节奏,和木杖的呼吸渐趋一致。两种呼吸的频率好似产生了共振,然后,他听到了整个世界的心跳。

这当然不是真的心跳,而是感觉到的一种虚空中的脉动。这脉动不知源起于何处,仿佛来自极遥远的地方,在银河的中心,或者更遥远的宇宙的中心,那里孕育着一个胎儿,这脉动就来自胎儿的心跳,如波纹一般一圈一圈地荡漾扩散。

青木又变成了一棵树,顶天立地,却不像刚才那样不能走动了。枝桠通过手里的权杖,一条条地伸出去,伸向天空,伸向泥土,伸向跪在地上的人。

他清楚地看见其中一枝伸进了一个野人的脑子,但他看见的不是他的大脑结构,而是那人的意识。

没错,就是意识。他和他的意识之间建立了某种奇妙的联系,就像心电感应一般。他不需要去催眠他,不需要做什么引导。他能看到他的每一个念头,同样,他也只需要一个念头,就能让他明白。

野人匍匐得更低了,连头也不敢抬起来,嘴里发出低低地沉吟。

青木听不懂他的话,却看懂了他的念头:神啊,我们听从您的号令!

他试着给野人一个念头,让他站起来。野人就站了起来。但野人并不完全是他的傀儡,他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想法,他还是原来的他。

他们之间只是产生了某种勾连,仿佛有一条神经束,穿过了某个不可见的空间,连接着双方的大脑。就像平面上的两个点,如果在平面上用线连起来,那就是变成了一条线,两个点会成为这条线的一部分,成了一体的。但现在这两个点通过三维空间的一条线连起来了,平面上的人是看不见的,平面上的两个点还是两个点,各自独立,只通过高一维的连线发生关系。这种关系在平面上是虚的,但相互之间又会切实的产生影响。

青木开始指挥一群庞大的野人行动。他让他们全都站起来,然后排好队伍,站得整整齐齐。

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司徒指挥打仗的时候为什么队伍看上去那么乱了。因为他现在能随时指挥每一个野人的行动,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他的手,这时候还站成这样的队列,组成一个方阵,是多么愚蠢的行为啊!

宇宙总是以一种看似无序的有序来成就其最优的法则。你看那天上的群星,散乱无序到了极点,却各有它们运动的规律,如果它们都排成队列整齐划一,那么上帝的智商也就和人差不多了。

青木发出一个意念,让大家各干各的事情去。野人们便轰一下散了,只有少数几个老野人,还有好奇的小孩留了下来

野人巫师还跪在青木面前。青木没有让他起来,他就没起来。

青木透过神木杖的一丝伸入其脑中的精神力,发现野人巫师的意识里,对他还有所疑惑。他并不像别的野人那样一见到他就完全顺从了,他在确认,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他们传颂中的神。

青木想从他那里了解到更多关于他们的神、神木杖的信息,却发现野人知道的也并不比他多多少。

佩特鲁和拉里夫人走过来。

佩特鲁看了青木很久,似乎在确定什么事情,然后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木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佩特鲁又问:“那你和这些野人到底有没有关系?你们是不是……亲戚?”

青木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说:“应该不是吧,你看我和他们一点也不像。”

佩特鲁说:“那就好!”然后就拔出手枪,对准了野人巫师的头。

青木没有阻止他。

表面上看起来青木现在成了这个部落的神,所有的野人都变成了顺从他的子民,包括这个野人巫师。如果认同了这样一个事实,不管是为了维护这种关系、培养他的羽翼和势力,还是应对接下来要面对的复杂局面,他都应该保护好他的子民,不让他们受到伤害。

但青木偏偏是个很懒的人。他才懒得做这些人的首领,懒得思考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领袖,更懒得去分析这个部落的势力在未来能给他带来多大的好处。

而且他也不清楚野人巫师为何如此轻易就交出了权杖,竟然一点反抗也不做。从他的意识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是不情愿的,但他却交出了权杖,意识里没有表现出为什么这么做,可能连他自己也是糊涂的。

青木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一开始以为是身上的柳条的作用,但后来发现情况应该不是这样的。柳条是从遥远的柳营巷的老柳树上折下来的,是毕生花偷偷放进他包里的,不可能和一千光年外的猎户臂上的这个扭曲空间有什么关系。

如果这不是巧合,而是安排好的,那么毕生花才是神!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真是这柳条带来的神异,那它就该取神木杖而代之,成为新的权杖,可是并没有。

青木又以为是天上的太阳的作用,因为他的精神成为一棵树的时候,天上正发生了太阳遮挡太阳的日全食。可是,这个似乎找不出一点儿关联性来,连玄学都挨不上边。

反正野人顺服了,但他清楚一点,如果他失去了手里的权杖,他们就不会再听他的了。所以,他才不考虑那么多,他只需要做一个决定——要不要阻止佩特鲁?

最后,他的决定是——懒得管你!

佩特鲁的枪抵在野人巫师的头上,手指伸向扳机。野人巫师的精神力是不弱的,即使失去了权杖,他的精神力也足够强悍。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反抗,而是静静地看着青木。

拉里夫人突然抓住佩特鲁的手臂:“不行,佩特鲁,你不能杀他!”

“可是,夫人,我说过要为你报仇的。”佩特鲁固执地伸直了手臂,枪口没有一丝抖动,“这些人对你做过什么你忘了吗?”

拉里夫人说:“我的确忘不了,佩特鲁!但我们需要他们!这里还有第三个部落,以后可能还会遇到第四个,第五个部落,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情况。现在青木先生好不容易让他们臣服了,我们得和斯通先生一起,把两个部落联合起来才能活下去。而且还有太多事情我们没弄清楚,像谜团一样围绕着我们。佩特鲁,你不能杀他,至少现在不能,放下枪,听我的,放下枪!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佩特鲁脸上的红胡子不停地抖动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枪收起来:“好吧,夫人,我听你的。不过我希望这些家伙以后都能老实点,不然我可不敢保证自己的枪会不会走火。”

494、你认识南柯大师吗

苏蕙兰抱着酣然,坐在林子里晒太阳。

天空有两个太阳,一大一小,好像是父亲带着孩子在天上散步,父亲在前面悠闲地走,孩子在后面紧紧地追。

司徒还在山坡前,观察对面敌营的动态。

苏蕙兰看着司徒的背影,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完美的人,就连背影都无可挑剔。她不知道是他真的生来完美,还是在偌长的岁月里慢慢把自己变成了这样,亦或者只是他的精神力影响了周围人的心理,精神上的完美一并造成了在别人眼里的外在亦完美的观感。

苏蕙兰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和司徒说她的梦。她能肯定司徒就是梦里那个人,是父亲口中说过的联盟天才。但司徒会承认吗?如果他不承认,那么这个话题又怎么继续下去?

她可以在青木面前坦诚地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因为她觉得青木就是一根木头。你跟一根木头说什么都没关系的,他不会说出去,当然也不见得会听进去。

但在司徒面前不行,因为司徒太强,强到让人害怕,又太深,深到不可测量。而联盟背后的事情实在太复杂了,在这样一个琢磨不透的人面前,她必须要想好如何措辞,要考虑说出来以后可能的后果,

酣然眯着眼睛,享受着阳光照在背上和女人的手指捋过皮毛时带来的惬意,时不时地轻轻地喵呜叫一声。

猫科动物天然的敏感直觉让它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睛,直起身子,弓起了背,炸了一身的毛。

“怎么啦,酣然?”苏蕙兰左右看了看,惊讶地问道。

酣然坐在苏蕙兰大腿上,前爪趴住她的肩,抬起头看着天空,又喵呜叫了一声。

苏蕙兰顺着它的目光抬头看,看见天上的两个太阳连成了串,变成了一个葫芦。

小太阳追上了大太阳的脚步,像孩子牵住了父亲的手,然后躲到了父亲的背后,不见了。

这是一次神奇的日全食,太阳遮挡太阳,在地球上是绝不可能见到的。

苏蕙兰看了几眼,眼睛便被阳光刺得有些难受了。虽然这日头不如地球上夏日的日头那么毒辣,但直视之也非一般人所能。

她闭上眼睛,轻轻甩了甩头,让眼睛适应了一阵,不再去看天空。她看见司徒缓步走过来,走到她面前,也在草地上席地坐下,手里的权杖平放在盘起来的腿上。

“你这猫儿不错,哪儿来的?”司徒一直在看酣然,似乎对它很感兴趣。

苏蕙兰在酣然背脊上捋了捋,刚刚炸起的毛慢慢恢复了平顺。酣然的身体平伏下来,警惕地朝司徒看了一眼,喵呜叫一声,又蜷成一团,躲在了苏蕙兰的怀里。

“这可不是我的猫,是青木的。”苏蕙兰说。

“哦?”司徒讶然道,“他不是养了一只乌鸦吗,没听说他养猫啊!”

苏蕙兰说:“你对他好像很了解啊!”

司徒笑道:“他太强了,对这样的人要是一点都不了解,难免寝食不安。”

苏蕙兰说:“你也很强,可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是不是也要寝食不安?”

司徒哈哈大笑道:“你想了解我什么?”

苏蕙兰手托着腮想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你参与了第一台铯原子钟的设计,是真的吗?”

司徒说:“当然是真的。”

“可是我记得第一台铯原子钟建造于上世纪五十年代还是六十年代,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就算您天纵奇才,二十岁就这种当时世界上最顶尖的科研项目,那您现在也快八十了?”

“如果一定要算的话,我的确很老了,可能比你猜的还要老一些。”

“但您看起来很年轻。”

“你不知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吗?”

“您是想说自己是神仙下凡吗?”苏蕙兰咯咯笑起来。

“知道我为什么要参与原子钟的设计和建造吗?”

“科学家?或者……我猜您当时的职业就是一名工程师。”

“不,我是为了可以在意识中准确地把这个时钟模拟出来。”司徒说,“时间在过去只是一个概念,但直到原子钟出现以后,它才成为衡量宇宙的一种尺度。当你远离家乡,去往未知的陌生之地,一切都是新鲜和不可知的。那里可能没有春夏秋冬,没有二十四节气,没有标准的星球轨道周期,你甚至看不到两次一样的日出日落,那时候,你怎么确认时间?”

“就像我们现在的头顶就有两个太阳吗?”苏蕙兰抬头看天,天上的小太阳正缓缓从大太阳后面露出小脸来。

“没错。双星系统是银河系里最常见的恒星系,数量可能比像太阳系一样的单星系统还要多。”

“可是双星系统不是不应该有行星吗?那我们现在在哪里?”

“那是过去的一种误解,现在已经在很多双恒星系里发现行星了,而且还要数量不少的生命理论宜居带。至于我们现在,谁知道是不是在行星上,也许只是一块陨石。”

“你是说你一直在这种类似的地外空间,长期处于一个具有明显相对论效应的速度中?”苏蕙兰忽然明白了,“所以,你不会老!时间在你身上根本就是不确定的,你要利用意识里模拟的原子钟来确定身处之地和地球上对应的时间……就像我们在这个怪地方呆了几天,你的意识原子钟却告诉我们地球上已经过了一年!”

司徒并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露出欣赏的表情,笑道:“你也很年轻。”

“我?”苏蕙兰知道自己也显得年轻,只是没有司徒那么夸张而已。她一直觉得年轻是因为精神修炼的原因,就像很多瑜伽大师、冥想者那样,精神上的修炼可以修复身体的很多机能。但也仅此而已,这和相对论效应不是一回事儿。

“在此之前,我可没去过地外空间。”她说。

“做梦就不是地外空间了吗?”

“梦?”苏蕙兰愣了一下,“可人人都会做梦啊!”

“但并非人人都能觉醒。”司徒说

“不不不,这不一样。你再怎么做梦,也不可能改变**的衰老。”

苏蕙兰摇了摇头,她感觉这样会被司徒带沟里去,她喜欢控制节奏,不喜欢被人控制。但是在司徒这样完美的男人面前,说不得任何一个女人都容易被他带乱了自己的节奏。

她决定重新掌握谈话的节奏,而司徒既然提到了觉醒,她觉得是时候提提联盟的事情了。她稳定了一下心神,试探道:“您认识南柯大师吗?”

司徒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她期待的惊讶。他十分的平静,就好像苏蕙兰提到的这个人是张三李四一样平凡,或者是美国总统联合国秘书长一样世人皆知的人物。

“当然认识。”司徒微笑着,“而且,我也认识你父亲。”

苏蕙兰的心砰地跳了一下。司徒当然是认识他父亲的,但他又怎么知道她的身份呢?

“司徒先生,我们好像初次见面……”苏蕙兰疑惑地说。

“也不是初次了吧。你父亲把我复刻进你的梦里,我们应该见过很多次了。”司徒说。

495、上帝没有头发

这一下苏蕙兰真的有点慌张了。她愣愣地看着司徒,不知道该怎么去接话。

他不是人!他是个魔鬼!

这是她内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她记得父亲跟她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只说他是联盟最年轻的天才,是唯一可以继承甚至超越南柯大师的人,然而父亲却从未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

父亲似乎并不在意那个人的年纪,照理他们是同时代的人,一个是南柯大师的助手,那人是南柯大师的接班人,父亲去世的时候已经很老了,他难道就没想到那个人也理应老去,又为什么要复刻在女儿的梦中,让女儿去找他呢?

唯一的解释是,父亲知道他不会老。

苏蕙兰现在回想起来,突然感到一阵寒意。她想起了《这个男人来自地球》里的约翰·欧德曼——那个活了一万四千年的穴居人。他不会老,不会死,不同的时代,他以同样年轻的面容和不同的身份出现在人们面前,如果他自己不说,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七十年前苏蕙兰的父亲认识的联盟接班人、五十年代在美国国家物理实验室和埃森帕里一起设计铯原子钟的青年科学家、八十年代崛起于普林斯顿又昙花一现的亚裔天才、新世纪初莱斯特先生心心念念想要寻找的衣钵传人……这些人其实都是同一张面孔——就是苏蕙兰眼前所见的这个人——他从未变过。

就算他大部分时间都躲在扭曲的空间里,利用相对论效应逃避岁月带来的衰老,那也不可能永远这么年轻吧?空间可以扭曲、尺度可以收缩甚至时间也可能倒流,但人体的细胞不会逆向生长。

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司徒好像什么都知道,连她的梦都知道。

在他的面前,苏蕙兰觉得自己像个**的婴儿,没有一点儿遮掩,没有一点儿力气,只要对方动一动手指,随时可以把自己掐死。她突然渴望有一双大手,能够保护她柔弱的身体。

在她的脑海里依次伸出这双大手的,是她的父亲和……青木。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苏蕙兰尽可能地掩饰着自己的惊慌,警惕地看着司徒。

“不,我并不什么都知道。”司徒说。

“比如什么呢,宇宙的本源,上帝有几根头发吗?”苏蕙兰揶揄道。

司徒笑起来:“每个科学家心里都有一个关于宇宙本源的假想,而上帝——没有头发!”

苏蕙兰咀嚼着他话里的意思——上帝没有头发,是因为他只有大脑而没有躯壳吗?不过她并没有就这个不太可能有答案的问题说下去,而是问道:“你连上帝的头发都知道,那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司徒说:“比如……你刚才问我年龄,那么你能告诉我,青木几岁了吗?”

“青木……”苏蕙兰忽然发现她对青木的了解也实在有限得很,“我见过他的护照,好像是……九零后?”

“你信吗?”司徒笑着问。

“为什么不信?”苏蕙兰反问道。

“我也有护照,而且不止一本。”司徒说,“不管是护照还是身份证,都是可以作假的,但人的精神力做不了假,就像树的年轮一样。”

“那么说你看到了他的年轮?”

“是的,看到了,但我没数清楚。”

苏蕙兰不知道司徒这话是戏谑之言,还是真的。一棵树的年轮并不难数,眼力和心算力好的人一眼就能数出来,尤其是觉醒者,看一眼记住了,还可以到梦里把记忆图片调出来慢慢数。除非这树真的很老了,年轮密匝且不易分辨,甚至可能根本看不清了。

“他是个无梦的人,你怎么看他的精神力?”

“就算他会做梦,我也催眠不了他。观察精神力并不一定要进他梦里,就像看一个人力气有多大不一定要和他打一架。”

“你说的没错,不过以他的精神力,就算在旁边看着,也容易被他发现吧?所以……你还是比他强咯!”

司徒若有所思:“不,也许他只是懒得知道旁边是谁。”

“那倒是的!”苏蕙兰深有同感,“跟我说说联盟的事情吧!”

“你父亲没跟你说吗?”

“从我懂事开始,他就意志消沉,嗜酒、宿醉。我所知道的都是在梦里,只有梦里的他是清醒的。我看到了他一生的碎片,但他并不帮我整理这些记忆,让我猜了几十年的迷。他把你的样子复刻在我梦里,说你是唯一能给联盟带来曙光的人,却又不告诉我你是谁。”

苏蕙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司徒,希望从他脸上寻找到一些线索和答案,可惜司徒一直平静得像一尊大理石雕,看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

“父亲临死前说,‘来不及了,方舟已陷入深渊,上帝将放弃沉底的人类’,我不知道那遗言是什么意思,是说人类已经陷入了更深一层的梦境吗?”

司徒没有回答苏蕙兰的问题,只是说:“你父亲有不得已的苦衷。”

苏蕙兰刚想问是什么苦衷,突然感觉整座岛屿颤抖了一下。她吓了一跳,以为要地震了,但随即发现,那是由于精神冲击而形成的幻觉。

她仰起头,看见天上的小太阳已经完全从大太阳背后爬出来,两个太阳又连成了一个葫芦。葫芦喷出一道火焰,像一条火龙,在天上飞。

一直安静地打盹的酣然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天空,身子不安地扭动起来。

苏蕙兰恍惚间看见高处的虚空中有一些树叶和枝桠的影子在晃动。她揉了揉眼睛,知道那不是视错觉,而是精神上的幻觉。远处的精神力场传来隐隐的波动,好似看不见的风。

司徒朝天空看了一眼,又朝对面的敌营的方向望去,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个话题以后再聊。”他站起来走向营地前方的高坡,“现在,我得去看看青木干了什么。”

“青木?”苏蕙兰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

司徒刚走了两步,突然回过身来,用权杖虚空点了一下苏蕙兰怀里的猫。

酣然喵呜一声叫,弓起背,炸了毛,如临大敌般看着司徒手里的权杖,一只前爪抬起,锋利的爪尖已经张开,停在离权杖前端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喉咙里发出呼哩呼哩的低吼。

司徒只是虚点了一下,没有给猫下爪的机会,就把权杖收了起来,说:

“你是怎么跑到这只小黄猫身体里去的呢?这不像是你家爨老太太的作派,她喜欢干净,绝不会看上这一身肥肉和黄毛的。”

496、了不起的女人

爨家村在爨州城郊,四面都是大山,只有一条道,从爨州城里出来,在山的夹脊耸背里蜿蜒着,像一条绕在巨人腰间的灰白色的细飘带。

姚菁菁开着车,从春爨高速的陆良口下去,走上了这条飘带。

车子是她从春城的租车店里租来的。姚妈妈说要坐火车回去,姚菁菁担心妈妈的身体,刚下飞机,马上又要赶火车,而且要去乡下老家给外祖奶奶上坟,还是得有辆车。

姚妈妈又说到了爨州可以问朋友借一辆车,姚菁菁不愿意。她不想麻烦别人,借车这种事情对于有车的人来说是很烦的,不借吧,说你小气、不够朋友,开个车又不会开坏;借吧,就怕出事儿,大事儿出了大家都倒霉,小事儿呢,闯个红灯划个小痕,你说你还跟朋友计较这个?

姚妈妈却不这么想,亲戚亲戚,要常走动,有来有往、互相帮衬,这关系才瓷实。你不求人,人不求你,时间一长,亲戚就淡了,朋友也没了。

姚菁菁觉得这是老一辈儿的思想了,虽然有道理,却已经不符合如今的时代了。这年头的社会节奏那么快,谁又顾得上谁?自个儿的事,能不麻烦别人就尽量不麻烦别人。

她还是坚决地去租了车。姚妈妈看见她拿手机扫几下,车子就租成功了,不免咋舌:“现在租个车这么快?我记得以前跟你爸出来,他去租个车,又是验身份证,又是交押金的。”

姚爸爸说:“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后来不也只要信用卡刷个预授权就行了么,现在都用手机了,就更方便啦!”

“就你能!”姚妈妈嗤之以鼻,“你显摆你能你怎么不买个车?还要让菁菁来照顾我们!”

姚爸爸被她呛了一句,也不恼,只嘿嘿的笑笑不说话了。姚妈妈当然不是有意呛他,只是这么多年习惯了,大概是老爨家的女人大多强势的缘故,她总喜欢跟丈夫怼着说话。其实她哪里会不知道,他们从农村搬进城里,安家立业,丈夫有多不容易。要不是她生了这场病,他们的小日子过得也算不错,不买车也就是为了省下钱来给女儿留点嫁妆。

“就知道傻笑!”姚妈妈伸手帮丈夫把大衣领子整了整。这件大衣是女儿买的,知道价格以后,把老头儿心疼了好几天。

整完大衣领子,忽然发现丈夫两鬓的白发又比以前多了很多,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些。姚妈妈就去摸他的脸,说:“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生这样的病。”

姚爸爸握住她的手:“这不都好好的嘛,病也好了,女儿也出息了,你该高兴呀!”

姚妈妈就笑起来:“知道你这辈子干的最成功的事情是什么吗?”

“什么?”姚爸爸问。

姚妈妈说:“就是帮我生了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呀!”

姚爸爸腾一下跳起来,脑袋撞到了车顶,哎哟一声又坐回去,捂着头说:“什么叫我帮你生了个女儿?你这话有毛病啊,应该是你帮我生了个女儿,菁菁可姓姚!”

姚妈妈说:“去去去,我让菁菁跟你姓,那是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啦,菁菁骨子里流的是我们老爨家的血,要不然能这么出息!”

姚爸爸把脖子一梗:“那她也姓姚!”

姚菁菁看着二老的样子,心里想笑,就说:“爸,妈,你俩都多大了,还这么腻歪!”

姚妈妈嗔道:“我们哪儿腻歪啦?”

“这还不腻歪呀,整天谁帮谁生孩子的,你们倒是再给我生个弟弟呀!”姚菁菁笑道。

姚爸爸说:“你妈生你的时候吃了一回苦,就再也不乐意生了,要不然早就给老姚家添丁了。”

姚妈妈说:“你想得美,要生也是生个小女儿,谁给你生儿子!”

姚爸爸说:“女儿也行啊!这可是你说的,要不回去就弄一个,反正你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都憋了小两年了。”

姚妈妈听他忽然没正经起来,呸了一口:“当着孩子面,说什么呢!”

姚菁菁脸一红:“爸!妈!……”

盘山路一圈一圈,忽高忽低,从车前窗望出去,刚刚还觉得已经到头没路了,忽然又看见它像拉面师傅手里的面条一样,悠悠地变得无止境的长了。云雾就在车外的山腰间缭绕,开起车来真的像在云端飘一样。

姚菁菁把车窗开了一点,让新鲜的空气钻进车里,虽然有点冷,但胜在清爽。

姚妈妈还在责怪丈夫刚才的口不择言,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就想在他身上掐几把出出气,但碍着女儿的面又不好,这一下子闻到新鲜的山里空气,舒畅地吸了一口:

“啊,又闻到老家的气味了,真舒服!”

“我咋闻不出来?”姚爸爸耸着鼻子嗅了嗅,“不就是土腥子味儿吗!”

姚妈妈气道:“什么土腥味,这叫乡情,没文化!”又发感慨念起了诗,“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姚菁菁说:“妈你可真厉害,这也能想起来念诗。”

姚妈妈叹口气说:“唉,老啦,记性越来越差,也就这些小时候背过的东西还能想起来。”

姚爸爸说:“你妈年轻的时候,还真是个才女,用现在的话说,叫美貌与智慧并举,要不然我也不会看上她。”

姚妈妈心里高兴,嘴上嗔道:“谁稀罕你看上啦!唉,我小时候正闹文革,没书读,要不然怎么也能上个大专。”

姚菁菁说:“妈你没书读,那小时候教我背的那么多诗从哪儿学来的?”

“那都是我奶奶教我的。”姚妈妈说。

“太姥姥?”姚菁菁奇道,“太姥姥不是乡下人吗,难道是解放前的大家闺秀?”

姚妈妈说:“老爨家祖上也阔过,你太姥姥可是当年远近闻名的人物。她年轻的时候还上过军校呢!”

“啊?”姚菁菁惊讶地叫了一声,“妈你说笑吧,太姥姥年轻的时候还民国呢,那时候军校哪有女的?”

姚妈妈说:“那我倒是不知道,就记得小时候看到过我奶奶年轻时穿军装的照片,可帅啦!后来我问她,这是在哪儿拍的,她说这是在武昌。”

姚爸爸说:“这个我知道……”

姚妈妈说:“你知道个屁!我都不知道的事儿你怎么可能知道?”

姚爸爸说:“我还真知道,黄埔军校武昌分校招过一批女学生,两百多人,是中国第一批也是解放前唯一一批女军官。上过战场,都是了不起的女人。四一二政变后不久就解散了,有的去了苏联,有的去了各部队的宣传队,也有些回乡了。有个作家叫谢冰莹就是那一批的学员,她写过一本《从军日记》,讲的就是这段故事。”

“那么说我太姥姥还真上过军校?”姚菁菁不免向往起来,脑子里冒出来一部电视剧了的双枪老太婆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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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7、遗梦芳华

爨家村原来叫爨底坝子,坐落在一座大山的半山腰上。挺拔险峻的山势在那里猛地顿了一顿,就顿出了一大块平地,向前突兀的耸出来,又缓缓朝两边落下。爨家人的祖先一千多年来到这里,就在这块平台上开荒造屋,定居下来。

爨底坝子地势险要,视野开阔,又有田屋可居,在旧时代曾是土匪最理想的据点。但无论哪伙土匪,都不曾占领过这里,据说是因为这里有神灵护佑,每每危急之时,总有奇迹发生。

最为爨家人津津乐道的一个传说是,当年唐继尧落难曾躲回老家会泽,后被匪兵追赶至爨底坝子,正无路可逃之际,那些匪兵不知何故,全都中了邪一般从坝子前方的悬崖跳了下去。唐继尧后来总督滇南,权势一时无两,就回来给爨底坝子立了一块碑,上刻一个大大的爨字,两边刻一联:

山神护佑,尧舜千古。

又有小字刻着唐继尧在爨底坝子获救的经过,自是添油加醋一番,无非是想说明他是天佑之人,尧舜在世,连神灵都保护他。

爨家村的老人还记得这块碑,一直立到解放前,就在解放军进入爨州的前一夜,爨底坝子当时的当家人,也就是姚菁菁的太姥姥——爨老太太命人把碑上的余字全都凿去,只留下一个“爨”字。当时坝上人都不解,直到十多年后,他们才看到了老太太见时知几的英明。

爨底坝子什么都好,有山有水,有田有屋,还有山神护着,唯一的缺点就是山势太险,路不好走,从坝子里下山要走两个小时的险道,再赶到附近的集子早已半天过去,这一个来回就是一整天,要是天不好碰上雨雪,赶趟集还得在外面住一天。

山下通了公路以后,爨底坝子的人就陆续搬到了山脚下的公路旁,也不再叫坝子了,改名叫了爨家村,后来因为爨字难写,他们就和爨州城里的人一样,改成了姓寸,反正发音差不多,那时候的人也不在乎身份证上怎么写,叫起来一样就行了。

在姚菁菁的记忆里,寸家村就在这条飘带一样的公路旁,至于那个山腰上的坝子,她模模糊糊记得小时候跟着妈妈去过,不过儿时的记忆已经不是很清楚了。她只记得那里的山很高,水很甜,房子前面就飘着云。

车子停在新的寸家村,村子里的老老少少都出来了,和姚爸爸姚妈妈打招呼,年长的女人们把姚菁菁拉着看来看去,一个劲地说姑娘长大了,越来越水灵了,又问姚妈妈女婿选好了没,姚妈妈就说选好了,人在吴中,开大公司的,把我们都接过去了,这不刚从吴中回来嘛。

姚菁菁被闹了个大红脸,连声阻止妈妈不要乱说,姚妈妈却完全不听,越说越离谱。姚菁菁干脆不管了,由她去,反正她几年也难得来一次。

在寸家村的堂舅家吃了晚饭,又住了一晚,姚菁菁才跟着爸爸妈妈上山,往记忆中的老爨底坝子走去。

上山的路不好走,清晨的阳光照得石阶上的青苔亮晶晶的,许多藤蔓都已经爬到路中间来了。这几年虽然开发了旅游,但来爨州旅游的人不像春城和大理那么多,更何况爨底坝子还那么偏僻。

姚菁菁担心妈妈的身体,姚妈妈却身轻似燕,走得飞快。家乡的山水给了她极大的精神动力,她恨不得一步跨上山,看看她小时候住过的屋子。

走了大概一个多小时,姚菁菁就看见了掩映在古树和雾气中的烟灰色的坝子了。坝子口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碑,碑身早就风化斑驳不堪,但碑上的那个爨字因为刻得极深极大,所以还是清清楚楚,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当年刻好后漆上的红漆的痕迹。

除了一个爨字,石碑上还有大片的空余,走近了就能看见上面坑坑洼洼全是被凿过的痕迹,使得这块碑看起来有些奇怪。

姚菁菁当然也听过太姥姥命人凿去余字的事情,小时候不太懂,现在想来,太姥姥果然是先见甚明,不免又对她多了几分崇敬。

走过了几畦长满了野草的洼地,一些石头垒砌起来的石墙拦在许多已经爬满了藤蔓的灰瓦房前。

姚妈妈抱怨道:“唉呀,真是的,搬到山下了,老房子都没人管了!”

姚爸爸说:“不是开发旅游了吗,怎么看去像个荒村啊!”

同行陪来的堂舅说:“嗨,一年也来不了几个,都是夏天来,立了秋就没人了,我们都是每年清明扫墓的时候顺道来打扫一下老房子。”

他们原本打算先去上坟的,但看到老屋的破败样子,姚妈妈就忍不住要先进去看一看,生怕奶奶的屋子被人糟蹋了,到了坟头她都没脸跟奶奶说话。

堂舅拿着钥匙帮他们开了祖屋,屋子里倒还好,没有什么霉气,就是屋顶的瓦掉了不少,需要修缮了。

姚妈妈带着姚菁菁去了太姥姥的房间,堂舅和姚爸爸在屋外抽烟。据说太姥姥爱干净,生前都不让男人进她的屋,虽说那时候的堂舅还是个孩子,可以随便进出,但他长大后就不进那屋子了。老太太虽然早不在了,但村里人还是遵守着她定下的规矩,屋子的打扫都是村里的女人来做,男人从来不进来。

屋子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一个老式的木柜,一点不像山里人家的样子。走进门的一刹那,姚菁菁还以为自己来到了哪个民国女子的闺房,

“哦哟还好还好,还是原来的样子。”姚妈妈拍着胸脯说。

姚菁菁看见梳妆台上面压着一块玻璃,玻璃底下压着几张老旧的黑白照片,都已经严重褪色,而且上面斑斑点点的,花得不成样子了。

姚菁菁好奇地低下头去看,发现大多数照片都已经无法看清画面,只有其中一张尚能辨出是一个穿军装的女子。虽然面貌模糊,但依然能感觉到那扑面而来的飒爽英姿。

“哇,太姥姥还真是当过兵!”

姚菁菁仿佛看到了太姥姥拿着枪,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杀敌的样子。

这么一想,她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日子就不觉得苦了,毕竟身体里流着的是老爨家的血嘛!

“妈,太姥姥这么重要的照片怎么放得这么随便啊?”姚菁菁摸了一下玻璃台子,感觉这照片已经和玻璃粘在一起,没法再拿出来了。

她没听到妈妈的回答,回头一看,妈妈手里抱着一个老式的方木盒子,竟然靠在太姥姥的床头睡着了。她看见妈妈的眼皮子在动,隐约感到一阵精神力的波动。

姚菁菁很好奇,妈妈此刻会做什么梦呢?她这么一想,就进了妈妈的梦里。

一片漫无边际的黄色沙海出现在眼前,妈妈就站在这片沙漠前。她和沙漠之间隔了一堵无形的墙,就好像她正在黑暗的电影院里,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屏幕,屏幕里正放着沙漠的风光片。

沙漠里走来一个人,开始是一个黑点,待她走近时,才看清那是一个穿着土布农服的老太太。她满头的银发,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走起路来有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老太太走到近前,隔着屏幕,怜爱而又严肃地看着姚妈妈说:“我家的雪儿呢?她怎么不见了?”

498、桑园故情

早在青木离开吴中之前,姚菁菁就已经有了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

青木教会她清醒梦的时候,就发觉了她的潜力。她并不像胡杏那样一学就会,更不是美美那样的天生觉醒者,青木教她纯粹是为了方便观察姚妈妈的精神力,但当姚菁菁学会清醒梦以后,她的能力突然就爆发出来了。

青木说姚菁菁是一口沉睡的枯井,以至于他在滇南时竟没有发现她在这方面的潜力,只需往下再挖几米,地下水便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再无枯竭的时候。

姚菁菁那时的精神力不够强,没有青木的帮助她是不敢随便入梦的。青木走了以后,她才慢慢尝试着到别人梦里去,主要是她妈妈的梦。从青木口中,她已经知道妈妈曾被寄生者入侵,她当时吓得够呛,这大概也是她拼命苦练身体和精神力的动力,她不希望母亲再受到伤害而自己却只能无力地在旁边看着。

姚菁菁有时候也和候彪对练精神力,互相进入对方的梦。他们的能力在伯仲之间,候彪的精神力强壮凶悍,而她则似乎更细腻绵长一些。

青木走了一年,姚菁菁和候彪都已经能熟练入梦,虽然不像青木那样出神入化,但在普通人面前也堪称神迹了。

姚菁菁看到妈妈梦里的沙漠,就觉得十分奇怪。以妈妈的精神力,当然不可能支撑起那么大一片沙漠的场景,但她面前有一层屏幕一样的东西,就又说得通了,因为那只是她见到了一个二维画面。

屏幕里那个老太太应该就是她太姥姥了,她听见妈妈在叫:“奶奶!奶奶!”

老太太又问:“雪儿呢?雪儿不是跟着你吗,去哪儿了?”

姚妈妈茫然的想着:“雪儿去哪儿了……去哪儿了呢……”

老太太就转身走了,一会儿就走得没影了,只剩下沙海里的一行脚印,长长的,通往无边的天际。

姚妈妈哭起来:“奶奶!奶奶!你别丢下我!奶奶!……”

她奔跑着追向沙漠。眼看着她的手触碰到了那片金黄,就像触在柔软的液晶屏幕上一样,荡漾出一圈波纹,然后她的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反弹回来了,而那块屏幕却哗啦啦一下碎了一地。

黄沙不见,只剩下狭小的灰暗的空间,而碎裂的力量一直在延续,空间也开始裂开,然后轰一下,一切都消失了。

姚妈妈坐在床头,抱着怀里的方木盒,兀自“奶奶,奶奶”地叫了两声,眼里溢出两滴泪来。

姚菁菁过去扶住妈妈的肩膀:“妈,你怎么啦,做梦了吗?”

姚妈妈“啊”地轻唤一声:“哎呀我怎么会睡着了呢!”

姚菁菁知道雪儿就是妈妈小时候养过的猫,通过青木,她已经知道了关于如雪和梦境走廊的事情。青木原本要把梦境走廊交给她,因为那是属于她太姥姥的东西,但她那时的能力还不够,还控制不了这样一条连接着一个庞大的沙漠空间的零维通道。

令姚菁菁奇怪而且不安的是,妈妈并不知道如雪曾经在她脑中守护梦境走廊的事情,也不知道走廊那头有一个沙漠,而且除了那次赶走了噩梦中的影子和后来青木入梦为她治病之外,她几十年做梦都没有梦到过自家的猫。

现在她又何以会经常梦到太姥姥问她猫去哪儿了呢?是如雪在她潜意识里留下的潜在影响,还是别的原因?而她梦见的沙漠和梦境走廊那头的沙漠有没有联系,或者只是一种巧合呢?

姚菁菁试探着问道:“妈,你刚才梦见什么了?”

姚妈妈说:“哦,没什么,就是又梦见我奶奶了。”

姚菁菁当然不能说我进你梦里了,她怕吓着妈妈,就说:“你这是睹物思人,一定是梦见小时候调皮被太姥姥训斥了吧?”

姚妈妈说:“那倒不是,我刚才梦境大沙漠了。”

“妈你没去过沙漠吧?”

“没去过,大概是前段时间看那个沙漠里的电视剧看多了吧。”

姚妈妈说着站起来,用手擦拭着手里的盒子。

“妈你拿的是什么?”姚菁菁问道。

刚才姚妈妈醒来的时候,她隐约感觉到有一丝不寻常的精神波动来自这个盒子,但又不是十分确定,是不是妈妈抱在怀里引起的,后来再去感应的时候,就一丝也感应不到了。

“这是你太姥姥年轻时候从北方带回来的,里面装的都是她的书信、手稿和照片。后来,她大概是感觉自己大限将至,就把里面的信札都烧了。那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做,就央求她把盒子留给我,她就把盒子给我了,还留了几张照片在里面。”姚妈妈说。

姚菁菁指着梳妆台上的玻璃说:“那里的照片为什么不放一起?”

姚妈妈说:“那些是奶奶活着的时候就放在那里的,所以一直没动。”

姚菁菁说:“老照片保存下来多不容易,本来还可以拿去图片公司修复一下,但那些照片和玻璃都粘成一体了,可惜了!”

“还能修复啊?”姚妈妈眼睛一亮,“那你看看这里的照片还能修好不?”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本很古老的相册,递给姚菁菁说:“都在这里了,那时候你太姥姥当宝贝一样,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让看的呢!”

姚菁菁听她这么说,就觉得好神圣,接相册的手也不免有些紧张了。

她打开相册,发现里面的照片也都早已褪色霉变,只是比玻璃台上的略好一点儿。她看到其中一张集体合照,穿着军装的女兵整齐地列队在一幢神色古楼前的空地上,前后有三四排,照片底部的字迹还能辨认,上写着:

中央军事政治学校wh分校入伍生总政治女生大队全体摄影,一九·二七·三五。

姚菁菁试着想从上面找出哪个是她太姥姥,但照片已经很模糊,人像又小,实在看不清,只好放弃了。

相册里还有一些老照片,大多也都看不清楚了,无从分辨是什么人或什么建筑,直到最后一张照片才略清晰一些,而这张照片却引起了姚菁菁的极大兴趣——

照片上太姥姥看起来很年轻,披着时髦的围巾,在她的身边站在一个青年男子,即使只看这模糊的照片,也给人峻拔不群之感。

在那个年代,很少有青年男女单独合照且靠得这么近的,从他们神态动作上,也很有几分情侣的样子。

姚菁菁从未听说过太姥爷的事情,问过妈妈,妈妈也说不知道,说那是奶奶的禁忌,不让人提。

不知道为什么,姚菁菁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照片里这个男人。还有照片的背景,她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太姥姥和年轻男子的身后是一颗十分粗壮的老桑树,枝繁叶茂、虬曲茁壮,照片顶上的角落里有一片翼状乌黑,似一对大鸟的翅膀,正飞起时,恰被摄影师抓拍到了,留下半个身子在照片里。

姚菁菁把照片小心地从相册里取出来,看到照片背面隐约还有字迹:

华生桑、爨遗芳,摄于桑园,1931

499、谁敢挪树我跟谁急

桑园有桑树高十数丈,其葚三岁一熟,能治小儿病,上栖巨乌,形如隼,夜食人魂魄,人莫敢近之。

毕生花看着手里这本民国版吴县志,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是这个版本的县志里记载的唯一一条和桑园有关的内容,而且是在第十二卷的异闻志里。异闻志多是些怪力乱神的民间趣闻,不比聊斋好到哪里去,但做县志的老学究们又没有蒲松龄的才气,又要遵守县志作为史料的严谨性,就只好写成了不伦不类的野史风格。

不过关于桑园的这一条倒是写得简练传神,毕生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桑园,漆黑的夜里,一只大鸟从巨大的华盖中飞出,在天上无声地盘旋几圈,赤红的眼睛盯着地面的行人。

人们在夜里不敢出来,生怕被大鸟啖了魂魄。有急事不得不夜行的人,家中都常备肘子大肉,用酱料腌渍了,出门时便敬献给巨乌,以保自身平安。久而久之,那鸟便养成了爱吃酱肘子的习性……

当然,这都是毕生花的幻想。她一边看,一边想,又被自己的想象力逗乐了,兀自笑个不停。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发奇想要去看县志,大概是最近太闲了的缘故。马上又要过年了,酒吧的生意有小齐和莫语照看着,一直挺顺的,有候彪派来的人在,也没人敢来砸场子。再过几日,酒吧也要放假了,这是毕生花一直坚持的,生意再好,也不耽误大家回家过年。

她这几天一直在吴中图书馆,把县志都翻遍了,才找到几条和桑园有关的内容。除了上面的吴县志里记载的一条外,还有另外两条,分别是:

平江志万历版四十卷人物志:平江人桑云,字林夕,唐桑道茂之后,善太一遁甲术,性隐逸,世宗召之不出,居江左,遍植桑,养蚕以怡性,号桑园,乡民皆富。

吴志乾隆版三十二卷风物志:丝绸之绝品者,唯华桑园所缫之赤蚕丝,其质更胜于织造府所出,或言野桑蚕以人血喂之,故其丝赤红,其绸如血,人不敢衣也。

毕生花听说过桑道茂,是唐代的一个方士,好像不见于正史,属于野史中的人物,大概是有点神通的算命先生一类。至于桑云,她却从未听过,如果平江志记载的是真的,那么这个桑云就应该是桑园的第一代主人。

但祖上传下来的故事里,桑园的主人姓华不姓桑,从她的太爷爷到现在不过隔了三代,绝不至于讹误到把老主家的姓氏给弄错了,但桑园的主人姓桑似乎又更合乎情理些。

后面一条乾隆版吴志中记载的赤蚕丝她倒是可以确定有的,因为她太爷爷传下来的故事里就有提到,说桑园特产一种丝,织成的绢布无需染色,天然就是红色,特受达官贵人的喜爱,可惜产量极少,只有那棵大桑树上的野蚕做的茧才能抽出这种丝,一年不过得茧三五斤,抽丝后不足六两,需要几年才能织出一匹绸布来。

不过人血喂蚕什么的,肯定是假的,毕生花虽然不是搞生化研究的,但作为一个现代人当然知道,蚕只吃桑叶,是不吃血的,即使喂人血,也不可能把蚕丝喂成红色,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回事。

总共三条县志,两条关于乌鸦和赤蚕丝的记载都是半真半假,那么另一条大概也是半真半假的吧。这么一想,毕生花觉得,桑云这个人大概是存在的,至于是不是桑道茂之后,会不会太一遁甲术,那就另说了。

如果这么看,要么桑园换过主人,要么华家本来就姓桑,只是后来改了姓。

毕生花又在县志里翻了翻,实在找不出别的东西来了,就把县志一本本放回原处,离开了图书馆。

回到柳营巷的时候,她看见几个人拿着测绘工具在街上测量距离。她以为这是哪家地图公司的人在搞测绘,就没在意。走进去以后又发现有几个人在那棵老柳树周围量来量去,还有人在量树的直径。

毕生花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过去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拿着卷尺的人说:“园文局的,这树要搬走可不容易呐!”

“搬走?”毕生花以为自己听错了,“树为什么要搬走?”

“你们这片要拆迁整改,这棵树的树龄已经几百年了,受国家保护,需要在施工前把它移走。”

“这树不能挪!”毕生花大声说。

“你谁呀?”测绘的人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挪不挪你说了可不算,园文局说了算!”

毕生花知道跟他说没用,扭头就走了。

她先去找了街道的刘主任,问她怎么回事儿。刘主任说柳营巷的老街改造项目方案早几年就提上去了,上面刚下的通知,项目原则上通过了。

老街改造项目毕生花知道,街道当初征询居民意见的时候,大家都欢天喜地的,就毕生花一个人不同意。她不同意的原因就是项目里把老柳树的地盘给占了。后来项目报上去后石沉大海没了信,毕生花以为早黄了,没想到这会儿突然又批了。

刘主任说:“花花你放心,按照方案,改造完后你家老宅会还给你,酒吧的损失政府会赔偿,绝不会让你亏,大姐我会帮你争取最高的补偿标准。”

毕生花说:“那棵树呢?树为什么要移走?”

刘主任说:“没办法呀,它生的地儿太好啦,不移走根本改造不了。”

毕生花说:“树和改造没什么关系吧?”

刘主任说:“我是没什么,但老街改造除了政府,还要开发商投资,方案是开发商改过的,他们一定要移,我们又没办法。现在政府也批了,园文局也来人了,你让我怎么办?”

毕生花说:“不行!树不能挪!”

刘主任说:“哎哟,花花,你跟我甩什么脸子!我就一个小主任,什么都做不了。再说了,树挪了也不会死,城南那棵六百年的香樟不也移了吗,也没事儿啊!”

毕生花坚决地说:“不行!谁敢动那棵树我跟谁急!”

刘主任有点不高兴了,说:“你去和市里领导说去,和开发商说去,别在我这儿急眼!我是为了咱街坊好,好心到你这儿还成坏事了!”

毕生花问:“开发商是哪个?”

刘主任说:“西山房地产开发公司,哦,他们老板你应该认识,叫黄子强。”

毕生花一听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接通了就骂:“黄子强,你他妈的打的什么主意?到柳营巷来搞开发居然一声招呼都不打!我门口那棵树要是少了一片叶子,我就找你算账!”

这个电话把刘主任给吓坏了,好不容易请来的财神爷,愿意出钱帮忙开发老街,这才让政府同意了拆迁改造项目,这要是被骂走了,柳营巷得等到猴年马月才能等来机会呀。

刘主任的脸难看得像隔夜的猪肝,她再也顾不上街坊的颜面,终于拍了桌子:“你怎么回事?这么好的事情你要是给我搅黄了,你那酒吧也甭想再开下去了!”

她又拨通了黄子强的电话陪着笑脸说,“黄总啊,刚才就一个不懂事的丫头片子,哎对,你认识,实在对不起,我一定好好教育,你放心,我们这片的拆迁工作一定会做好的,决不给你添麻烦!啊……你要过来?……已经在路上了?哦,好好,我等你。”

500、大老板的涵养

刘主任挂完电话气呼呼地看着毕生花,骂道:“你呀你呀,黄总那是大老板,市长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是你能骂的?你以为是你酒吧的客人呐,认识他就可以随便乱说话?一会儿人家来了,你得好好赔礼道歉,要不然……有你好看的!”

毕生花也不响,只站在窗口望着街上那些测绘的人。

刘主任以为她服了软,就说:“行了行了,花花呀,你也别道歉了,先回去吧。回去也好提前准备准备,给你那酒吧选个新地方,省得上面的拆迁通知下来了,你临时找不到好铺面。”

毕生花还是不说话,却也不走。她看见园文局的人拿了个仪器,在树的周围走来走去,好像在地上扫描着什么,寻宝似的。这让她想起电视剧里扫雷的鬼子工兵。

刘主任说了半天,见毕生花软硬不吃,心里十分气恼,却又拿她没办法。作为一名街道干部,处理好干群关系是她的基本工作,总不能把人轰出去。何况大家还都是几十年的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可越是这样,她心里就越气,心说当个干部多难,现在就这样了,等拆迁的时候还不知道要出多少幺蛾子呢!

她看看表,黄子强快来了。她担心毕生花一根筋,不但不道歉,到时候再把这位来投资的大老板给骂急了眼。财神爷跑了,街道改造的项目就要黄,上面领导必然生气,下面等着拆迁发财的的群众也必然生气,她这个主任就上下里外都不是人了。

“花花呀,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倔,那个黄老板的背景我可听说过,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刘主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一半真心一半警告,“投资不投资的还是小事,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大老板,但你把他惹毛了,他可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你说你一个小姑娘,开个酒吧多不容易!店里那么多员工还指着你活路呢!”

这时候管招商的小王进来说:“刘主任,黄总来了。”

黄子强跟在小王后面,耷拉着的脸难看得像黄梅天返潮的腊肉。

刘主任看见黄子强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打开笑脸迎上去:“哎呀黄老板,你好你好,你说你这么点小事何必跑一趟呢,我都给你处理好了。”

黄子强没理她,也没和她握手。刘主任伸出来的手就尴尬地在空中顿了一下,便顺势挪了挪旁边的椅子,“黄老板坐!”

黄子强也没坐,几个大步走到站在窗前的毕生花身后:“那个……”他一时没想好怎么称呼她。

毕生花正专心地朝窗外看。她看见那个拿着“扫雷仪”的人还在地上扫,时不时停下来看看手里的平板,然后摇摇头,面带疑惑地继续朝着远处扫过去了。

黄子强见毕生花不回头,以为她很生气,就觉得事态严重了。别人不知道,他可是亲眼见过的,当初的蒋氏兄弟就是因为绑了眼前这个女人,触了青木的逆鳞,最后才落个不得好死。

想起青木,他就心里发毛,连夏家的侍卫长和洪家的大少爷都来帮他打下手,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这样的人要捏死他黄子强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一样?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青木了,听说出国一年了也没回来,有传闻说人已经死了,还有说和一个女人跑了的,黄子强可不会轻易相信这些谣言,而且就算人真出了什么意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的女人,指不定还认识什么大人物,哪怕夏家只是念着旧情帮她一把,就够他黄子强喝一壶的了。

而且黄子强也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他这一年多来顺风顺水,不但接手了蒋得官手里的势力,还顺利和夏家搭上了线,生意也扩展到了地产和金融这些真正能赚大钱又上台面的行业里,而不像过去只是承包几个小矿,开几家洗浴中心和娱乐城的小打小闹了。

这一切还都要感谢青木,如果不是青木,以他黄子强的出身和地位,夏家的人绝不会正眼瞧他一眼。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当机立断地站在了青木一边,要是站错了队,为了一点小利,去帮助蒋得官对付青木,那估计现在的坟头草已经三尺高了。

他一直记得青木那句话:你的谨慎救了你一命。

这句话已经成了他的人生信条,每逢大事,他都要在心里默念一遍。想起当日的场景,他的背上就会沁出一衫背汗来。

刘主任见黄子强一句话不说就直奔毕生花,以为他要找毕生花算账,急得连忙打圆场:“黄总啊,年轻人不懂事,您就别跟她一般见识了,我们这里的事儿你都放心好了,一定处理妥当的!那个……花花啊……你还不给黄总道歉!……快点啊!”

毕生花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黄子强。

黄子强看见毕生花的脸色,心里一凉。

他对毕生花不可谓不熟悉了,除了打扮得像个男人,说话有时候有点冲,但本质上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可现在她的脸,就像结上了一层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霜,冷硬得像一块冰,哪怕被蒋氏兄弟绑架的时候,也没见她这样。

黄子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了这位煞星娘娘,他来柳营巷搞改造,本质上还是想讨好青木和毕生花的。柳营巷的老街改造项目拖了那么多年,就是因为拆迁和改造成本太高,而能获得的经济效益和政绩都一般,所以无论资本还是政府都没什么积极性。

他这次算是下了血本,拼着几个亿打了水漂,也要把这个项目搞起来。只要改造项目在自己手里,他想怎么巴结毕生花都可以。他看得出毕生花对这块地方有感情,而只要伺候好这位老板娘,等哪天青木一回来,自然要大大的记他一功。

刘主任见毕生花不说话,那一脸的倔犟,就知道要坏事,怒道:“毕生花你怎么回事?我让你道个歉就这么难吗?”

“你闭嘴!”黄子强突然扭头朝刘主任狠狠地训了一句。

刘主任吓了一跳:“啊,黄总,我……”

她忽然看见黄子强朝毕生花弯下了腰,那躬鞠得那叫一个深。就听黄子强说:“老板娘,对不住了,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对,您指出来,我一定改。”

刘主任挑起大拇指说:“你听听,你听听,人家这话说的!人家这么大一个老板,给你一小老百姓鞠躬赔礼,再看看你,什么谁挪树跟谁急,还不是为了你那几间铺子,你放心,政府会按照最优方案给你们赔偿的,绝不会亏了谁,也不会偏向谁……”

黄子强心里一万头草尼玛奔过,真想反手一巴掌把刘主任拍比邻星去。他打断了刘主任的话,说:“刘主任真愿意帮我吗?”

刘主任点头说:“愿意,当然愿意!”

黄子强说:“刘主任,你是干部,我只是个商人,本来没权力要求你什么,但我那几个亿的资金也不想白白扔火坑里,你既然愿意帮我,咱们以后还要长久地合作下去,那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给如花老板娘好好地道个歉,然后闭上你的嘴?!”

刘主任终于听出来不对劲了,讪讪地笑着:“黄,黄总……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501、重建桑园

刘主任吃了瘪,总算知道黄子强不是在摆场面,也不是什么有钱人的修养好。u菠Ψ萝Ψ小u说他就是一匹恶狼,这会儿正恨不得吃了她刘主任,而面对毕生花的时候,却忽然变成了温顺的绵羊。

刘主任不知道这位大老板为什么会那么怕毕生花。一个开酒吧的女人,从来没依没靠的,看那打扮和性子,也不像是做了哪个大人物的小三。

她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主任,但也算在官场上混了多年,见惯了风,使惯了舵,马上陪着笑脸说:“哎呀黄总你说笑了,我和花花那是几十年的老街坊、老姐妹,关系铁得很呐!是吧,花花?”

毕生花没承认,但也没否认,脸上的寒冰依然凝重。

刘主任就让小王去泡茶,又大声交待道:“就泡最好的碧螺春,我们家花花爱喝这个!”

黄子强对刘主任的变脸之技倒是挺佩服的,在这方面,他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也未必有这个街道大姐熟练。

气氛略微缓和了一点,黄子强就试探着说:“老板娘,这个项目从我刚认识青木先生就开始在争取了,青木先生也知道我要投资这里的,他还鼓励过我呢!”

毕生花说:“他也鼓励你去动那棵柳树了?”

黄子强刚才还太敢确定,现在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他走到窗前,看着前方街上那棵显眼的老柳树说:“您说的就是那棵树?”

毕生花还没说话,刘主任就抢着说:“就是那棵!那树可有些年头了,我爸小时候它就有那么大棵了。说起来,这树和花花家还有点渊源,传说是花花的太爷爷辈儿亲手栽的,咱街上的柳树都是从那棵树上取的枝扦活的。所以也不能怪花花,有感情呐!”

黄子强觉得事情肯定没刘主任说得那么简单,但毕生花不说真实原因,他也不好多问,就说:“老板娘,我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原委,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动这心思。这么着,我马上退出这个项目,反正项目还没开标,我也没签合同。”

刘主任急了,说:“黄总您可不带这么玩儿的,咱有话慢慢说。”

这时候小王端着泡好的茶进来,刘主任过去接了茶杯,亲自端到毕生花面前,又拉着她的手,到沙发上坐下,说:“花花呀,就当姐求你了,这整个柳营巷的老老少少盼拆迁盼了多少年了,你可得劝劝黄总,不能让大伙儿都伤心不是!”

毕生花说:“别的我不管,那棵树不能动。”

黄子强对这个项目心里是有数的,柳营巷如果按原老街旧貌整改复原,那恐怕只有政府能干了,因为毫无利益可言。所以他才和街道一起修改了方案,在旧貌的基础上,把街道的走向和房屋布局做出了调整,但那样老街移位,势必要动那棵树。

他说:“刘主任,我看这个项目再缓缓吧,改方案需要时间。”

刘主任脸拉得老长,知道这是黄子强的借口,什么需要时间啊,就是撂挑子不干了。她心里骂着毕生花不懂事,为了一棵树坏了整个街道的好事,但她可不敢再对毕生花发火了。

黄子强和毕生花一起下了楼,刘主任把他们送到楼下:“黄总你再考虑考虑啊,我们这儿能给的政策都没问题,区里我也会去争取的。”又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对毕生花说,“花花你看你难得到我这儿坐坐,以后可要常来啊!”

走到大街上,黄子强见左右没人,这才壮着胆子问毕生花:“那棵树对您真那么重要?”

毕生花点点头说:“除非我死了,谁也别想挪那棵树。”

黄子强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就说:“老板娘,不是我多嘴,这棵树恐怕保不牢。”

“为什么?”

“柳营巷的整改方案拖了很多年,就是因为这里的环境相对复杂,利益不突出,说是老街,又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也没有明清古建筑,都是民国时期的老房子,建国后又破坏严重,成了现在的样子。拆吧,可惜,不拆吧,也打造不出特色街道。

可拖下去,情况不会变得简单,反而会越来越复杂。如果没有资本愿意介入,最后政府也是要走那一步的,到那时候,可能就根本不会考虑老街的因素,而是直接把地皮腾出来卖了。柳营巷与周边的商圈又格格不入,现在如果不改造,等将来政府觉得这一块已经成为城市的烂瘤,就会动刀子一刀切掉,因为切掉是成本最低的。”

毕生花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问:“那你的意见呢?”

黄子强说:“园文局愿意迁树,原本是最佳方案,现在的技术,树挪出去也不会死,反而能找到更好的生存环境……”

他小心地看了毕生花一眼,发现她不为所动,知道这个方案行不通,就只好叹了口气。他不明白树为什么不能挪,心说这地下不会埋着她家先人吧。他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风水先生也这么提过一嘴。

有件事他没说,做方案的时候,他请风水先生来看过,风水先生说那棵树占据了方圆十里的风水眼,怕不是这儿埋着什么大户人家的冢,必须挖掉,否则这片怎么改造都不会好。

风水这个东西虽然莫须有,但绝大多数商人都宁可信其有的,而政府往往也重视这一方面,视之为传统文化和现代环境科学的一部分。

黄子强如果不做,不管谁来做,都会考虑这个因素,所以这棵树怎么看都是保不住的。

毕生花当然听懂了黄子强的意思,她缓缓走到柳树下,扯住树上垂下来的一根柳条说:“黄总,你是场面上的人,比我懂得多,你教教我,有没有什么万全的办法,可以保住这棵树,最好是以后永远不要再遇到这种事。”

黄子强被她一捧,心里说不出的舒坦,这可比刘主任那样的人在他面前拍上一百天马屁还要受用。不过他也没什么主意,只好说:“容我回去想想。”

那个手里拿着仪器的人又像扫地雷一样一路扫回来了,来到树底下,一手拿着金属杆,一手拿着平板,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连说:“不可能,不可能。”

他旁边的同事问他:“怎么样了?”

他说:“这根系原位检测仪肯定是坏了呀,还他妈的进口货呢!你看它测出来的结果,这树的树根深度已经超过了仪器的检测极限,更夸张的是,它的根系广度跨过了整条街,也就是方圆几里的地下都是它的树根!”

另一人咋舌道:“这是成精了吧?”

“所以我说仪器坏了嘛!”

“走啦走啦,管他仪器坏了还是成精了,咱们任务完成,回去交差就是了。”

……

黄子强抬头看了看树,又看了看毕生花,突然想到了什么,感到背脊一片发凉。

他收回目光,说:“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

“什么主意?”毕生花问道。

“如果能把这片改建成一座特色园林,那这树就算彻底保住了。”黄子强说。

毕生花眼睛一亮:“好,就叫桑园。”

黄子强愣了一下,嘴巴张了张,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改造成园林谈何容易啊!吴中有的是园林,政府为什么要批你这个项目?除非你肯白白拿出几十个亿,不求一分回报,还要从这地方的历史典故当中,找到或编出足够的造园林的理由来。

502、殊途同归

沃利斯·安奈伯格演艺中心的活动结束时已是美国太平洋时区的深夜。刚从好莱坞露天剧场归来的情侣们欢快的笑声充斥在洛杉矶的街头,而幽暗的角落里则总是能见到摇摇晃晃的醉汉和浓妆艳抹的妓女。

这是个浪漫与肮脏并存的时刻,是情人幽会和毒贩交易的最佳时机。

离开比弗利山后,候彪就紧张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安全警示。

一个醉汉猛地冲出来,扑到候彪驾驶的凯迪拉克的车头上。候彪没有刹车,双手始终牢牢地抓住方向盘。车头砰一下把醉汉撞开,车身只是轻微地震了一下,就继续平稳地向前驶去了。

两个黑衣人从夜色里窜出来,把被车撞倒在路边的醉汉拖进了街角的阴影里。这是洛杉矶帮会派来的人,若没有他们,候彪这一路绝不会有这么轻松。

梅以求的确是累了,回到希尔顿酒店的总统套房,他就把自己泡进了按摩浴缸里。氤氲的玫瑰香气让他想起了他的烟斗,他错误地估计了总统套房浴缸的舒适度,以为自己会很快出去,所以烟斗被随手放在了外面的桌子上。

他听到敲门的声音,梅子青在门外喊:“教授,你还好吗?”

“我很好!”教授懒洋洋地说,“只是有点想念我的烟斗而已!”

没过多久,梅子青推开了浴室的门,捧着已经重新装好烟丝的烟斗进来,把火柴和烟斗一起放在浴缸边的台子上,笑道:

“还以为您睡着了呢!您可从来没洗过这么长时间的澡啊!”

梅以求看见烟斗的时候,精神振奋了一下,用毛巾擦干了手,把烟斗放进嘴里,说:

“实在太乏了!从来没有这么乏过啊,这些有钱人和政客的心思,比电子的位置还要难以捉摸啊!”

教授划着火柴,把火苗送进烟斗口,惬意地吸了一口。

梅子青走到教授的身后,蹲下来,双手放到他的肩上,轻轻地揉捏着。

教授轻哼了一声,长长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舒服啊!”不知他说的是烟抽得舒服,还是梅子青捏得舒服。

梅子青笑道:“老师,您起来,我帮您好好按按吧,的确是太乏了!”

“哦?”梅以求忽然想起这是自己的学生,不是请来的按摩师,连忙摆手道,“算啦算啦,你也乏了,不用了。”

“老师您是嫌我的手法不专业吧?”

“不,你的手不应该是用来干这个的。”

“可您是我老师,能为老师做事是学生的荣幸。只要老师愿意,学生可以做任何……”

梅以求忽然粗暴的打断她:“不要说了,不管我是谁,你的手都不应该做这个!科学家的手是珍贵的、高尚的、无可替代的!你应该用它来握住星辰、拨动原子、驱散蒙蔽在我们眼前的宇宙乌云,而不是用来给一个糟老头子按摩!”

梅子青从来没见过教授如此粗厉,吓得不知所措:“教授……我……”

梅以求挥挥手:“我可能是真得太累了……你先出去吧。”他觉得肩膀的确有点酸,就补充了一句,“如果要给我按摩的话,找一个专业一点儿的人来,哦,最好是个男的。还有,最好懂一点中医,哦,最好会拔火罐,我可能是烟抽太多了!”

梅子青不解地问道:“抽烟和拔火罐有什么关系?”

梅以求说:“肺主皮毛,拔罐子可以清肺之浊气……哦,这个你不用懂,术业有专攻,不要学我这个老头子,什么都要学一点儿,如果我专攻一项,也许……”

他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梅子青走了,没多久,候彪进来了,问道:“教授,是您叫了医生吗?”

“医生?哦,是的是的,这么快就来了吗?”梅以求感觉自己的确泡的有点久了,就从浴缸里站起来,一边穿浴袍,一边问,“是男的女的?会拔罐和针灸吗?”

候彪说:“男的,会不会拔罐我不知道,我需要查证他的来历,以保证您的安全。”

梅以求说:“别那么紧张,大不了你就站在边上,我只是想做个推拿,再拔个火罐。”

候彪说:“教授,您可不能放松警惕,今天的画展明显是个阴谋。您为什么不让我去查他们?”

梅以求已经听候彪说过在画展上遇到的事情:“没什么好查的,这些画就是罗纳德·科恩的私人藏品。科恩既然不露面,自然已经有所防范。我们不需要和他们正面硬磕,那样反而容易陷入被动。青木和苏教授都不在,我们的力量太薄弱了,你、我、子青……”

候彪说:“还有洛杉矶华人帮会的人。”

“哦是的,我应该好好去感谢一下他们。”梅以求穿好衣服,往浴室外面走去,“你帮我安排一下,回去前,我要去拜会一下沃尔夫先生。哦,听说他身体不适,那么就见见他儿子笑沃尔夫吧。”

候彪记下了教授的吩咐,然后帮他打开门,陪着教授来到卧室,梅子青正在那里等候。

这时耳机里传来手下的声音:“人已经查实过了,背景没问题。”

候彪朝梅子青点了点头,梅子青就问教授:“现在把那个中医请进来吗?”

梅以求说:“好的,让他进来吧。哦,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他的?”

梅子青说:“我在洛杉矶的朋友推荐的,他虽然是日本人,但很喜欢中医,也经常去做推拿和针灸。”

梅以求点点头说:“希望你的日本朋友和我对中医的理解是一样的。”

梅子青笑笑说:“您试试就知道了。”

她说完就走出去,把候在外面客厅的医生带了进来。

这人三四十岁,走进来便站在那里微笑着,从脸上的风霜可以看出他是个经历丰富的人。他的头发理得很短,两鬓可以看到几丝微白。身上穿着挺括的羊绒风衣,脖子上围一根很干净的围巾,总体上看起来很精神,也很有亲和力,给人一种稳重和信任的感觉。

他说:“你好,教授,久仰您的大名!”

梅以求说:“幸会幸会,你是在哪里学的中医?会些什么呢?”

那人说:“不瞒先生,我是自学的。”

“自学的?”教授有些惊讶,但也很欣赏,“很少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自学的,通常会说是传承于某个著名的老中医,或者干脆说祖传的。”

“是的,先生。”那人的回答很简洁,就像他的外表一样给人可靠的感觉。

“那您本来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学中医呢?”

“我是一名外科医生,毕业于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学,学中医是为了验证不同的方法和理念在科学实践上的殊途同归。”

“效果呢?”

“非常好,先生。”

“好吧,我的直觉告诉我,你比那些自称世代行医、妙手回春的家伙要可靠。”梅以求敲了敲烟斗,“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黄粱,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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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3、异种融合

黄粱原计划是直接前往温哥华的,以华人医生的身份去给老沃尔夫治病。∥菠x萝x小∥说

在出发之前,他花了几天时间了解了沃尔夫家族的资料,以及老沃尔夫的病情。他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去接近他们,哪怕组织帮他安排好,作为一名外科医生,又该如何取得人家的信任,让他们相信他的医术能力呢?

老沃尔夫的病明显是一种罕见的具有家族史的遗传性疾病,可能牵扯到神经学和基因病学,在没有找到病根之前,一个外科大夫是发挥不了任何作用的。

好在黄粱曾经学过一点中医,尤其是康复治疗方面的东西,比如推拿和针灸。他的手本来就又稳又巧,给病人扎针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要记住了所有的穴位,理解中医的阴阳五行理论,稍微练习一下手法,他的针灸术看上去就很像那么回事了。

对付疑难杂症是中医的强项,何况他的目的并不是真的给老沃尔夫治病,只需要想办法接近他们。至于最后是要杀了他,还是谋夺他们的财产,黄粱现在也不知道。

但会一点儿中医是不足以让沃尔夫家族的人信任他的,一个掌控着万亿资产和十万帮众的大佬,可以请到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黄粱正在考虑自己是不是该去哪里找点偏方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时候,组织忽然通知他不去温哥华了,而是去洛杉矶,在那里等候新的指示。

他知道洛杉矶在沃尔夫家族的势力范围内,也是北美华人帮会的总舵所在,但大小沃尔夫明明都在加拿大,去洛杉矶干什么呢?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会不会见到第二领袖。他不知道第二领袖是谁,在过去,他只知道组织里地位最高的就是梦想会的主席罗纳德·科恩,并一度以为他便是组织的最高领袖。

这一点他至今没有得到确认,霍华德每次说到领袖的身份就讳莫如深,黄粱甚至怀疑霍华德也未必真地见过领袖,果真如此的话,就说明科恩也未必就是真正的领袖,或许只是北美地区的负责人。

当然,北美是组织最重要的基地,比其他任何地方都重要,要不然也不会把梦醒会的总部设在那里。罗纳德·科恩即使不是组织的最高领袖,也一定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很可能就是第二领袖。

但来到洛杉矶以后,黄粱就失望了。他不但没有见到第二领袖,连任何组织内的大人物都没有见到,只有一个神秘的陌生人通过电话给他安排任务,而且这个人在电话里的声音显然是经过了变声处理的,连男女都分辨不出来。

黄粱先被安排进了一家很有名的私人诊所。

早在离开荷兰之前,他就已经有了一份完整的、没有任何毛病的履历。他出生于一个唐人街区的华裔家庭,后来考上了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学,获得临床医学博士学位,并在阿姆斯特丹一家很有名的医院工作。

凭借这份履历,他可以入职洛杉矶任何一家医院。然而,他却被安排进了那家专为名人提供医疗服务的私人诊所。在这里,他们特别欢迎那些除了正规医师执照外,还会做理疗保健或有其他一技之长的人,因为这些服务比常规医疗服务更赚钱。

黄粱来到希尔顿酒店得知自己即将服务的客户是梅以求的时候,忽然明白了组织让他来洛杉矶的原因了。

他比梅以求先到几天,显然组织一直在关注梅以求,并对他的动向十分清楚。但霍华德说吴中这边已经有更合适的人选了,那么他接近梅以求干什么呢?

教授听到黄粱的名字,嘬着烟斗,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不错。他让梅子青先去休息,然后示意黄粱可以开始了。至于候彪,职责所在,教授知道这时候赶也赶不走的,索性就不去管他。

黄粱从他带来的箱子里取出听诊器,戴好手套,开始给教授做常规身体检查,并询问了平时的身体状况。

“教授,您的身体很好,只是有些累了,需要补充睡眠。另外,您烟抽得太多了,我建议您去医院做一个肺部检查,以后能少抽就少抽一点,最好是戒掉。现在,请您把烟斗放下,我来给您做推拿。”

梅以求哈哈大笑,把烟斗放在一边说:“你这是要我的老命啊!还是给我用火罐拔一拔吧。”

“熬过戒断期就好了,香烟不是毒品,没那么难戒。”黄粱在梅以求的肩膀和背上用力地捏了几下说,“您的肌肉很紧张,需要先放松,不然僵硬的肌肉会阻止火罐拔出深处的浊气,不但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还会造成严重的皮下出血和肌纤维损伤。。”

梅以求听他的话,趴到床上,说:“听起来很专业,看样子我是找对人了。你是中国人?”

“我是荷兰籍,但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中国人。”黄粱说。

“哦,那为什么不回国呢?”教授开始跟他拉起了家常,“国内更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我可不是什么人才。”黄粱笑道,“我这点小把戏可不敢在杏林圣手们面前献丑,在国外还能骗骗人,回去不被人笑死!”

“那也未必,我看你能中西结合,体用合一,深得医学的精髓,不像有些人,非中即西,抱残守缺,固执于己见,两种文明尚能融合,何况是两种技术呢!”

“文明融合可不容易,世界古文明中,也就中华文明还在延续,其他的不都你灭我我灭你,最后都消失了么。”

“说得是啊!”教授感慨道,“所以你更应该回国,只有中华文明包容万象,能接纳不同文化,甚至异种种族,融入其间也不难嘛!”

黄粱心头一动,又觉得梅教授意有所指,不敢随便作答,只当作理解不了那么深刻的内涵,转而说其它的了。

他的推拿手法相当专业,手劲也恰到好处。在推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后,他从箱子里拿出火罐,用酒精棉点着了,抽走一个罐子里的空气,快速压在教授的后背上,双手按住,沿着经络上下左右移动了几遍,待皮上出了颜色,又根据其色深浅,熟练地把其余罐子疏密不一地按压在教授背上。

这时候,教授因背脊胀得难受,便不再说话了。直到一刻钟后,黄粱取走了全部的罐子,教授才舒坦的出了一口气,说:“啊,这是我这几天最畅快的时刻了!”

黄粱说:“我明天再来给您扎几针,可以让您的神经系统也放松一下。”

候彪警惕地说:“扎针就不用了吧?”

他们同时看向教授。教授说:“哦,我问问你,你的针灸能治什么病?”

黄粱说:“扎针的主要作用是刺激神经系统,通过大脑来重新调节身体的机能。我通过实践发现,以特殊的手法用针刺激某些特定的神经元,可以让大脑特定的功能区变得活跃,而人体的自我调节能力比任何药物都有效。所以,如果说针灸能治疗一些疑难杂症,我想也不过分吧。”

“哦,疑难杂症……神经系统……听起来真不错……”教授若有所思,手又伸向了烟斗,可惜烟斗里的火已经灭了,他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说,“我有位老朋友,得的还真是疑难杂症,我过两天要去看他,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您的老朋友在哪儿?”黄粱问道。

“温哥华。”教授说。

504、风与树与石头

青木感觉自己正在操控一个巨大的梦境。

四面八方的精神力源源不断地通过手中的神木杖涌进来,如果不是他自己的精神力本身就十分强大,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

控制着这些精神力,随后又进入了神木杖。神木杖中仿佛有无穷通道,他的意识便顺着这些通道,被分割成了许多的分意识,但又不和他的主体意识断开,像长长的触手一样伸了出去。

意识的触手通过的通道十分奇特,有点像他经历过的零维梦境走廊,但又不完全相同。这些通道通往不同的独立空间,那里幽暗、深邃,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就像新开发的宇宙。

青木能够感应到那些空间里的精神波动,于是,他认出了一个个人。他的意识触手,此刻已经伸进了整个部落的野人的大脑。这一次,比他第一次让野人列队时要清晰得多。他看清了他们的形体,他们的动作,以及他们的念头。他能够通过意识的延伸传递,去控制每一个人的行为,就好像他多了几百双手。

这有点像同时催眠很多人,让他们产生群体实景梦。但青木知道,这原本是一件多么难做到的事情。司徒做了那么多试验,无非就是想找到更高效的群体实景梦的方法,北野真武在滇南弄了那么一个山洞,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实景梦手段,而要像现在这样,随时控制几百人去做梦,不但要消耗难以想象的精神力,而且对于单个意识的延伸控制的难度也是大到不可思议了。

当然,现在的情况和群体实景梦略有差别。群体梦境的支撑依赖于所有入梦者的精神合力,而现在青木操控时的精神力来源于他自己以及通过神木杖吸收来的外部能量。

现在的青木更像是一个大脑,他的肢体和他是脱离的,正在前方的树林里忙碌。那些人的意识还是独立的,并没有成为他的傀儡。他们只是能够接收到青木的意识指令,如果他们想要反抗,青木就必须耗费更多的精神力去控制他们的意识,那时候才需要真正的催眠。

但野人们显然不会反抗,青木的每一个意念都能获得回应。这些意念并不需要很清晰,比如你要怎么怎么做的细节,而是只要发出一个模糊的指令,就像章鱼命令它的腕足一样,只要说“捕食”,腕足就会自己去捕食,而不用告诉它怎么捕食。

青木让一部分野人去收集食物,他们就去收集食物了。他让另一部分野人去修整营地,他们就去修整营地了。

他试了几次以后,基本已经知道了怎样熟练地控制这个群体,那么接下来,他就要做好打仗的准备了。他要和司徒联合起来,先把对面那伙本地野人打败。那群野人的巫师显然更强大,不知道是他本身强大,还是和司徒说的一样,本地的部落会占据主场优势。

青木猜测所谓的主场优势,是这里的每一座岛、每一个空间的精神力场特性不同,就像拥有不同的属性一样,不同的权杖调动的精神力的极限和效率不同。

但这方面虽然有差距,却不会太大,否则直接用精神力压制即可,何必要部落的民众参与肉搏呢!

青木在那里试验神木杖的控制,拉里夫人却坐下来和那个野人巫师说话。她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之前受到了屈辱,这让站在一旁的佩特鲁气愤不已,看他那样子,随时可能扣动扳机、拉开手雷的保险。

远处想起一阵呜哩呜哩的啸叫声,这边的野人开始骚动起来,青木从野人的意识中感应到了紧张和亢奋的情绪。不过场上的精神波动并不明显,显然对面的野人还没有大举进攻的态势,至少他们的巫师没有动,大概只是战术性骚扰。

青木已经让乌鸦去通知司徒,此刻司徒应该已经知道他这里的情况了,两边合力,总不至于败给对面那个部落。

不知什么时候,夕阳已经挂在天边,但它并不像地球上那样变的又红又大,也没有云霞铺就天使的彩衣。它只是变成了一团黄色的光斑,慢慢地向下沉去。另一个太阳还在天空高高地挂着,照着人间万物。

野人们的呼啸声停了下来,山谷间突然变得十分宁静。青木心中升起一丝警觉,这不寻常的宁静中似乎蕴含着极度的危险。

果然,一阵强烈的精神波动突然产生,就像平地里卷起一股旋风。而且,这精神力不是来自前方部落的方向,而是从他的后方、侧方的山林中升起,就像那里埋伏着几只生力军,此刻突然杀将出来。

好在他已经有了防备,意念一动,精神力随着手中权杖滚滚涌出,但奇怪的是,他的精神力并不像对面那样变成气势汹汹的狂风,而是伸展开一条条粗壮的树枝,树枝又生树枝,枝上绽开一片片树叶,枝桠交叉,叶片交叠,在营地的四周,形成了一道防护的墙。

这时候,他又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树根牢牢地抓住地面,任它风狂雨骤,我自岿然不动。

这侧后方的偷袭尚未结束,正面战场的战斗就已经轰轰烈烈地展开。对面的野人冲进了山谷,青木也控制着他的部落的人冲了进去,两边打了起来。野人们的行为看似纷乱,实则进退有据,这种章鱼战术的作战效率极高,每一个人都如臂使指。

在这方面,青木略微适应了一阵后,就不落下风了,但当一股猛烈的精神风暴正面席卷过来的时候,他就感觉有点吃力了。

对面巫师的精神力之强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刚刚伸出一根粗壮的树枝,就被一股强风卷成了碎片。他只能收紧所有的枝桠,树叶密集得像一面盾牌,但还是能感受到那风撞上来时凶悍的力量,就像一只荒古凶兽,一头撞在他身前的盾牌上,撞得他胸口一紧,好像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就在这时,一块巨石从天而降,好似飞来一座小山,轰一下砸在风暴眼里。风吁吁的嘶吼了几声,便哑然失去了踪影。

青木知道,那是司徒出手了。司徒的精神力又有所不同,显得厚重、敦实,如石如山,但这敦实之中又带着肃杀的气息,仿佛每块石头里都藏着一把锋利的剑。

青木刚刚松了一口气,一阵更加猛烈的狂风吹来,那小山样的巨石就被卷到了半空,而他竟感觉立身不稳,连立定在土里的深根,都差点被连泥带土地拔了出来。

505、体会死亡的感觉

青木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半步。

这半步一退,一直紧绷的精神力量就松懈了。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飘了起来,仿佛满树的叶子被秋风卷到了半空,凌乱地飞舞着。

他连忙收摄心神,精神力重新凝聚起来,控制着手里的权杖和万千枝叶。

卷在空中的树叶又被树干吸了回来,全都复原回到了各自的枝条上,在风中摇曳不停,意识中发出哗哗的响声。

然而刚才的一松懈还是让他的指挥出现了问题,虽然只是意识中的一刹那,就像人眨了一下眼,时间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在这样紧张的战斗中,这点时间也是可以致命的。

一杆长矛刺进了一个野人的肚子,鲜血喷涌而出。

青木感到自己的腹部一阵疼痛,就好像那长矛刺进了他的身体一样。这下他能够体会砍断章鱼的腕足时,那只章鱼是什么样的感觉了。虽然它不会死,但疼痛是难免的。

每一个己方的人受伤或死亡,都会直接传递到青木的大脑中,让他觉得是他自己受伤或者死亡了一样。

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三方交战的时候都打得如此小心谨慎了。

在人类以往的战斗中,只有冲锋在前的士兵才能真正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和伤病的痛苦,而战争的指挥官大多数时候都在后方的营地里,刀不会砍到他们身上,鲜血也不会溅洒到他们身上,士兵的死亡在他们眼里司空见惯,作为出色的军事指挥家,他们是冷血的,在他们的眼里战争只有失败和胜利两种结局,至于有多少人战死,有多少人受伤,有多少人此生只能在痛苦中苟延残喘,那都不是最重要的,如果需要用死亡来换取一场胜利,他们不介意把手下所有的士兵都推到敌人的刺刀下。

然而在这里,在这种章鱼战术体系中,当指挥官和战士的意识紧密地联合起来,每一个士兵都是指挥者的身体的一部分,士兵的感受会真真切切地传递到指挥官的身上来。士兵每受一次受伤,就如同指挥官受一次伤,士兵每感受到一分痛苦,指挥官的大脑里就会模拟出同样的一分痛苦。

当千百个士兵受伤,千百分痛苦累加起来的时候,指挥官就要承受比士兵强烈得多的痛苦,尤其是死亡。也许你可以痛快地死上一次,那只是因为没有人会死两次。没有人能承受死上两次,甚至一百次、一千次的痛苦。

很多疾病或者正在受刑的人,都会祈求死亡快点降临,因为死是一了百了的事情,无论死亡多么可怕以及难以忍受的痛苦,只要死了,就再也不会醒来,不会痛苦了。

然而,青木现在无法一了百了。他死了,却还活着。

那个野人倒下的时候,嘴里的鲜血像摇晃过的啤酒罐子刚打开时的泡沫一样不停的溢出来。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眼神看向天空,带着生的留恋和将死的苦痛。一根长矛刺穿了他的肚子,由于矛杆粗壮且不平直,还带着树上天生的倒刺,抽回去的时候连带着勾出了他的肠子。

青木的肚子一阵痉挛,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在他的大脑里,此刻正看到自己的肠子挂在肚子外面的场面,大脑发出了强烈的死亡信号。

死亡的感觉包裹着他。这种感觉是如此熟悉,仿佛他曾经经历过。然而,他还来不及在记忆中细细翻找,眼前就忽然黑了一下,脑袋像要裂开一样地疼起来。

那是另一个野人的眼睛被箭射中了,他伸手把箭拔了出来,但眼睛却看不见了。

还有一个野人的腮帮子也中了一箭,木箭从左脸射进去,从右脸贯穿出来,几颗牙齿掉了,和着满嘴的血吐了出来。

一个女野人的手臂骨折了,但她没有倒下,用另一只手举着矛向前冲刺。

……

所有的这些伤残、死亡和痛苦都在青木身上发生着,在他的脑海中模拟出来。只不过是他刚刚松懈了那么一下,就一眨眼的功夫,他的队伍里就死了三个,伤了十来个。而那些受伤的人大概也坚持不了太久。

他不停的死,却无法不活着。

青木强忍住所有的痛苦,发动精神力,把战事局面撑住。但对面的敌人似乎吃定了他,精神风暴一波一波地涌来,让他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这时候,二打一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青木的弱势让敌人咬住他不放,司徒那边获得了进攻的机会,一块块精神巨石像炮弹一样投了过去,他的部落的野人也发起了冲锋,给敌人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青木的精神压力顿时一松,舒展了一下身体。他的意识体便骤然增大,变成了一株更大的树,枝桠如万古灵蛇般,蜿蜒着伸向了战场,在山谷中来回乱扫,把那些肆虐的狂风扫乱。

他的脑海中听到了对面“呜哩哇啦德特易挺”地叫了几句,从意识的感应来看应该是骂人的话,也只有那个强大的巫师才能把意识脏话通过精神力传过来。

那巫师大概是发现了这两个部落已经联合起来,马上收回了力量采取了守势。他的精神力的确十分强悍,采取守势以后,尽管青木和司徒合力,也奈何不了他。

他的精神力组成的风暴就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能量罩,青木的精神枝条在上面梆梆的敲打,司徒的精神炮弹一颗一颗地砸在上面,却始终无法破他的防。

三方又恢复了一种平衡状态,大家都谨慎起来,开始放慢进攻的节奏,过了一会儿就休战了。

青木没有收起精神力,大树遮天蔽日地撑开着,以防止对面发动突然袭击。

野人们开始打扫战场。他们把各自的同伴拖回到自己的营地里。和别的战争场面所不同的是,这时候,即使不同部落的人撞到一起,也不会再打起来,而只是迅速地拖着同伴的尸体或者捡起地上的弓箭离开。

青木这边的损失明显是三个部落里最大的,总共死了十几个人,受伤的有二三十个,其中有几个伤势严重的,眼看着也快要不行了。

一些野人已经开始在地上架起火堆,把已经死掉的尸体拖到了火堆旁。

拉里夫人忽然激动起来,用野人的语言朝他们“呜哩哇啦”地喊了几声,野人们便不动了,都转头看向青木。

506、荣辱两心知

青木没有听懂拉里夫人喊的土著话,但明白她的意思,是叫野人不要吃同伴的尸体。他不知道这种人道主义思想在这样的原始部落里有没有意义,但既然司徒能够驯化野人们不吃人,那么他也应该能做到。而且,他也的确不想看到有人在他面前吃人。

青木在意识中发出了一个不要吃人的指令,一些野人的脸上露出迷茫和不解的神色,甚至有些人表现出了愤怒。但他们都没有反对,只是茫然地站着或坐着。

拉里夫人对青木说:“让他们挖坑把尸体埋了,不然这种天气很快会腐烂。我们对这里的环境不熟悉,说不定有什么罕见的病毒会随着腐烂的尸体和水源进行传染。他们把尸体烧来吃掉,可能也是一种原始的规避污染的手段。”

那个被青木取代了的野人巫师对拉里夫人说了句什么。拉里夫人板起脸,激烈地和他争辩了起来。巫师老头朝青木看了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青木不知道他们在争论什么,他在意识中发出了指令,让一些力壮的野人去挖坑埋尸体。有几个人很快就站了起来,但也有几个看起来不怎么情愿,他们互相看了几眼,又看向了那个野人巫师。其中一个还叫了一句:

“库伯塔!”

库伯塔大概是巫师老头的名字,他抬起头朝那人瞪了一眼,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那些人便都站起来,也去挖坑去了。

青木看得出来,库伯塔老头在野人当中还是很有威信的。部落里的人都把青木当成降临的神,但也并不是人人都服气,尤其是刚才指挥的那一场战斗,他并没有表现出比库伯塔更强大的神力。

换位思考,库伯塔此刻是不是在后悔把神赐的权杖交给了他呢?

失去权杖的库伯塔并不是不堪一击的,相反,青木知道他的精神力本身也很强大。而且这老头有点奇怪,刚才战斗的时候一直在观战,没有参与进去。青木当然也可以通过权杖用意识向他发出指令,但他没有这么做,一是他觉得没必要,二是当时拉里夫人正和老头说着什么。

拉里夫人站起来,走到一个受伤的野人旁边。那个野人的大腿被刺穿了,鲜血流满了整条腿,还粘着许多泥土和树叶。他看见拉里夫人走过来,显得有些害怕,眼里露出哀求的神色。

拉里夫人蹲下来,伸手去摸野人的腿。野人吓得一哆嗦,哇呀呀大叫着,用手反撑着地面向后爬。

青木不明白野人为什么那么怕拉里夫人,意念一动,进入他的意识当中探查。他现在有了手上的权杖,催眠他们就变得简单多了,比过去催眠普通人还要方便。他看见野人的梦境里到处都是拉里夫人,一会儿是一幕幕夫人饱受摧残的画面,一会儿夫人又变成了复仇的恶魔。

青木不忍再看下去,就退出了野人的梦境。

拉里夫人双手虚按,示意野人不要激动,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野人就安静下来,但眼神中依然可以看出他的害怕。

夫人把野人腿上的泥土和树叶拨开,查看野人的伤口,然后又扭头和库伯塔说了几句,库伯塔也回应了几句。

夫人就对佩特鲁喊:“佩特鲁,那边地上有他们采集来的止血的草药,就是那种带刺的紫色的花儿,还有那些像狗毛一样的金色的东西,你帮我拿过来,另外,想办法弄一些没有刺的细藤条来,要柔韧性好的。”

佩特鲁大声道:“夫人,我可认得他,我知道他对您做过什么,我恨不得现在就给他吃枪子儿!您却要给他治伤……”

“佩特鲁!”夫人厉声阻止,“快去!他们的伤口还在流血!”

“上帝呀,我是红胡子佩特鲁,却成了白衣护士啦!”

佩特鲁嘟囔着去把那些野草堆抱过来,又从旁边的树林里扯来一些藤蔓,气呼呼地丢到受伤的野人身边。

“需要把伤口清洗干净。”拉里夫人又说,“青木先生,可以让他们去打些水来吗?”

青木就发出意识指令去打水,一些野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囊和瓢,去湖边打了一些清水来。

“佩特鲁,过来帮忙!你比他们更懂怎么清洗伤口。”拉里夫人一手拿着瓢,一手从瓢里捞水,开始清洗野人的伤口。

佩特鲁极不情愿地蹲了下来:“夫人,我不明白,您不愿意伤人也就罢了,但您为什么要救他们?他们是吃人的野蛮人,罪行罄竹难书,就连上帝都不会原谅他们的!”

“不要再说了,佩特鲁!”拉里夫人一把将手里的瓢塞给佩特鲁,“我不是圣母,不是在行善,我只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在这鬼地方,如果你把所有人都杀了,除了一时的快意,还有什么意义?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我想他会公正对待我的遭遇。该审判的,早晚会审判!而该放下的,我们现在就要放下!”

“我放不下!”佩特鲁嚷道。

拉里夫人抬头认真的看着佩特鲁的脸,说:“佩特鲁,我明白你的心意。但是,我们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接下来,我们可能要面对更复杂的情况。你知道吗,我发现的那些文字,不仅属于这些野人,很可能是一个更高等的文明留下来的,是人类一直在寻找的东西,事关人类的命运和宇宙的真理,在这些面前,个人的荣辱不算什么!”

佩特鲁眼睛一亮:“夫人,你真的明白我的心意吗?”

拉里夫人说:“等我们从这里出去,我会考虑你的心意。”

佩特鲁高兴起来,也帮着去清洗野人的伤口,可是他的力气有点大,野人的伤口本来就没有结痂,只是被血块和泥土糊住了,这一下又涌出鲜血来。

“不行,他伤到大动脉了,得想办法止血。”拉里夫人扯过来一截藤条,缠绕在野人大腿顶部,然后交给佩特鲁,“帮我把它扎紧。”

老巫师库伯塔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眉头皱起来,眼里露出复杂的神色。

佩特鲁正好扭过头来,看见他的脸色,心头就火起,手上一用力,藤条被收得紧紧的,野人吃痛,哇一声叫起来。佩特鲁听见野人的惨叫,心里就说不出的舒服。

拉里夫人把一些草药的叶子和花蕊摘下来,用蛮语问库伯塔:“是这样吗?”

库伯塔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拉里夫人就把花叶都塞进嘴里,嚼碎了,吐出来,涂抹在野人的伤口上。

伤口的血止住了。拉里夫人又找来一些有点像粽叶一样的宽阔的长树叶,把伤口包起来,防止那些草药脱落。

接着,她站起来走向下一个伤员。

库伯塔叹了一口气,也站了起来。

507、维尔子孙,立此誓言

当第二颗太阳也变成夕阳的时候,天终于暗了下来。天边的云彩开始变幻出不同的色彩和形状,这让人有种回到了地球的错觉。

太阳还没完全沉下去,一些明亮的星星就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从天幕上偷窥人间。它们越来越亮,一片片璀璨的光芒倒映在湖面,从山坡上望过去,几乎分不清哪个是湖,哪个是天。

拉里夫人蹲在湖边,把双手清洗干净,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口。她显然很累了,从战斗结束到现在,她一直在帮伤员清洗和包扎伤口,有些伤很严重,又没有任何医疗条件,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她洗了把脸,对着湖水捋了捋微微凌乱的头发,才站起身来,回到已经点燃的篝火旁。

佩特鲁正在火上烤一条鱼,这是他刚刚从湖里抓来的。

野人们围着另外一些火堆也在烤鱼,那些尸体被埋掉以后,他们就只能靠摘野果和捕鱼充饥。

他们捕鱼的技术不错,连常年在海上的佩特鲁都不得不佩服他们。

佩特鲁撕下一条鱼肉递给拉里夫人:“尝尝吧,这鱼很新鲜。”

拉里夫人接过鱼尝了一口,表扬道:“味道不错,没想到你还是个好厨师!”

佩特鲁得了夸奖,很是开心,说:“可惜没有调料,要是能跟斯通先生要点盐过来就好了。”

天完全黑了下来,星空显得越来越低沉,就像天花板上的弹珠,仿佛伸手就能摘到。巴纳德环拢着猎户座大星云缓缓从东边的天空升起,看上去比昨夜又近了些。

青木才意识到,他这时还在离地球一千光年的地方,可能比昨天又远了几光年,而刚刚过去的一天,不知道在地球上又过去了多久。

他把乌木杖放在一旁,拿出柳条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柳条上的嫩叶在星空下泛着银白色的光芒,就像度了一层银。他感受着里面微弱而不息的生命的力量,似乎联通着某个遥远的地方,而那里,正有生命在孕育,在萌芽,在欣欣地生长。

库伯塔走过来,似乎想说什么,大概是想到青木听不懂他的话,只是张了张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他看了一眼青木放在地上的权杖,脸上闪过那么一丝怪异的神色。然后他就走开了。

看库伯塔的样子,是想要和青木进行意识交流的,但意识交流需要权杖,而权杖已经给了青木,青木又是个懒人,他正在享受柳条带给他的温柔,自然懒得捡起地上的权杖来和库伯塔交流。

野人们开始在库伯塔的带领下对着星空吟唱。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野人的吟唱声吵到他了,青木才收拾好柳条,捡起神木杖,懒洋洋地站起来。

他先去看了看那些伤员。

拉里夫人虽然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但她很细心,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得很好,佩特鲁作为一名曾经的王牌佣兵,在拉里夫人的“威逼利诱”之下,拿出了战场急救的本事,帮了不少忙。

除了几个重伤的之外,其余的伤员也和别的野人们一起吟唱着,能匍匐的匍匐着,不能匍匐的也尽量蜷曲着身体,做出虔诚的姿态。

青木看了一圈,不明白他们为何每天都要对着头顶的星星这样做,如果天气始终这么好的话,他们难道就不需要睡觉了吗?

他摇了摇头,来到拉里夫人的火堆边。佩特鲁扔过一根插着烤鱼的树枝来,青木接住了,尝了一口,发现除了淡了一点,味道还不错。

拉里夫人问道:“那些伤员的情况都还好吧?”

青木说:“都很好。”

夫人说:“还是要注意一下,条件太差了,可能会感染。”

青木点点头,说:“夫人,其实,您不必那么做的。”

拉里夫人说:“我知道你们怎么想的,但有些事情不必太在乎我的感受,在神面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神?”青木奇道,“神在哪里?”

拉里夫人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谁都看得出来,现在整个部落都是你的子民了,他们把你当神!当初是你救了我,哦,当然还有佩特鲁——”

她感激地朝佩特鲁笑笑,“我感谢你们!我也憎恶那些伤害我的人!但当我们从那座岛上逃出来以后,那个时空已经毁灭了,那个世界的一切都消失了。这是一个新的世界,我们不应该再耿耿于怀于前世的经历,不是吗?

现在,青木先生成了他们的神,他们变成了我的恩人的子民,如果我再把他们当成仇人来看,那么仇恨将永无休止,我们的内心也永远得不到平静。这个世界不应为仇恨而存在,我们也不应为仇恨而活着。当罪恶已经消失,报仇的对象已经不在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仇恨呢!”

青木有点不知道怎么接拉里夫人的话。夫人说他是神,可是在她面前,青木忽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至少是很懒惰,因为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么多。

“可是,您总也不必要亲自这么做,清洗伤口,包扎这些事情,我可以让部落里别的人去做。”

“不,他们不专业。这方面,佩特鲁比他们强一百倍。”

“没错!额……”佩特鲁的了夸赞,心情大好,但内心又矛盾重重,总觉得帮野人疗伤是件让人窝火的事情。他可没有拉里夫人这么伟大,也不理解只是换了个岛而已,怎么就成了隔世的事情了。

“知道他们在吟唱什么吗?”拉里夫人问道。

青木心中一动,通过权杖感应到了野人们的意识。他们的意识中此刻应该就是他们吟唱的内容,青木觉得十分神圣,但他无法把这种意识变换成直观的理解,就像一首诗的诗意,你无法翻译出来。

但拉里夫人是可以翻译的,因为她已经学会了野人的语言。下午的时候,她又和库伯塔交流了很久,校正了她对语言理解上的一些错误。

她开始学着野人们的语气,把他们的诗用英语吟唱出来:

斯神在上,

维尔子孙,

立此誓言。

吾将世代守护神之圣地,

驱逐恶魔之影。

让树成其茂,华冠庇我阴凉;

让花开其繁,大地永沐芳香;

让湖水澄澈,照我本来面貌;

让天空清净,神鸦自由翱翔;

让星辉永耀,照亮神之归途,无碍无障。

神啊!

请赐我力量!

我将举起长矛,

凡挡尔归路者,

连山也可掷碎!

我将拉满弓弦,

凡毁我圣地者,

连日也可射落!

何况那牛鬼蛇神,魑魅魍魉!

何况那恶灵之手,邪魔之影!

我以我身,化作擎天之柱;

我以我眼,化作游天之目;

我以我手,化作干戈;

我以我血,化作醴泉。

我将与圣地同在,

世世代代,

至神归来之日。

那时,若吾子孙尚在,

请赐还他第三只眼,

踏上荣耀之路,

重归神圣天堂!

508、地球是方的

拉里夫人像站在科文特歌剧院大舞台上的诗人,声音悠扬高亢,特别好听。她的吟唱似乎也感染了不远处的野人,让他们也跟着亢奋起来。

“斯神在上,维尔子孙,立此誓言……”

当野人的蛮语和拉里夫人的语言混合在一起,再传入青木的耳中时,虽然还是不同的语言,但表达的意思已经高度重合,并且那蛮语听上去更圆融无碍,而符合诗的节奏。

“我将举起长矛,凡挡尔归路者,连山也可掷碎!我将拉满弓弦,凡毁我圣地者,连日也可射落!……”

这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浪穿过空旷的山谷,传到了对面的林地。那边的野人也受了影响,节奏和声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首先是司徒所在的方向传来同样响亮的声音,应和着这边的节奏,像这边传过去的声浪的回音,只是两边的语言略有不同,如同一个粤州人和一个巴蜀人用方言朗诵同一首诗。

接着,另一边的野人也参与进来了。

“……我以我手,化作干戈;我以我血,化作醴泉。我将与圣地同在,世世代代,至神归来之日……”

三个部落的人说着不同的语言,却保持着完全一致的节奏,吟唱着同样的诗歌。他们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三种声浪在中间的谷地里发生碰撞,又融合共振,变成更强大的声浪朝着四面八方滚滚而去。

连一直不屑的佩特鲁此刻也不自觉地跟着吟唱起来:

“斯神在上,维尔子孙,立此誓言……”

青木感觉到有一股精神上的能量,随着人们的吟唱,在空中激荡。星空也恍惚变得模糊了,而手里那根漆黑的一直很安静的神木杖嗡嗡的鸣震起来。

“这就是统一意志的能量!”

司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在篝火旁坐下来,拿起那条快要烤焦的鱼,把外面的焦黑剥掉,掏出一小块盐巴,在鱼肉上抹了两下,然后撕下一条放进嘴里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把盐巴递给青木。

青木也学着他的样子,往鱼身上抹了点盐,味道果然比刚才好多了。

“你不在那边,不会出什么问题吗?”青木问道。

“不要怀疑他们的信仰,别看他们野蛮,却比地球上任何一个宗教徒都要虔诚。”司徒笑道。

“你刚才说什么,统一意志?”

“虔诚的人思想更单纯,他们在唱诵誓言的时候,心里没有其他杂念。这就是信仰的力量,也可以说是宗教的力量来源。”

“你是说,宗教信仰是通过信徒的……精神……获得力量?”

司徒把从鱼身上取出鱼刺,把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他的动作优雅,连吃野鱼这种事情看起来都能让人觉得他风度翩翩。

“你可以想象一下,当全世界的人在同一时刻,心里产生同一个念头,并且没有其余杂念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那要看什么念头。”

“比如地球是圆的。”

“地球本来就是圆的。”

“好吧,那就换成地球是方的。”

青木看见司徒嘴角那略带狡黠的笑容,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原本是个懒人,是极不愿意跟着别人的思路走的,但他还是想了一下。

“地球会变成方的!”他被自己冒出来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随后发现这是一件大概率发生的事情,“所有人同时产生同一个念头,没有其它任何杂念和外界干扰,那么人们会坠入一个类似梦境的幻觉,或者就是梦境,在这里,他们会创造一个方的地球。”

司徒点点头说:“不仅如此,为了让方的地球的存在合理,他们会创造适应方地球的宇宙环境和物理规律,然后用实验和计算的方法来证明地球是方的。”

青木当然知道这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仔细一想,却又发现这在逻辑上是成立的,不禁有些头痛。

“你在暗示什么?你想说我们的世界只是人们臆造出来的幻觉?或者我们都生活在一个梦里?”

司徒摇头道:“我并不确定,我只是想说,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地球是方的,地球就可以是方的,就像眼前这些部落的人,你问问他们,这个世界是方的还是圆的。”

青木没有去打扰野人的虔诚的唱诗,但他不问也能猜到:“和古人一样,他们会觉得这个世界是平的,或者就叫方的吧。”

司徒说:“但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这世界是方的还是圆的,也许说平的是很正确的,因为一个克莱因瓶子,它就是平的。不管大地如何起伏,对一只蚂蚁来说,它都是平的。不管高维的世界如何复杂,对于三维生物来说,它也是相对平的。”

“你是说时间?”青木似乎明白了什么,“对我们来说,时间是平的,而从高维来看,时间也是有起伏褶皱的。”

司徒笑了起来,说:“你这是受了梅教授的影响吧?”

青木愣了一下,不明白司徒何以这么说,不过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物理的概念的确是受到教授的影响较多。

他不想再聊了,主要是他不喜欢猜谜,说话像打哑谜一样的,非常累。这样说一会儿,他就会犯困了,又没有烟抽,如果做梦能抽烟的话就好了,可他连梦都不会做,总不能跑到拉里夫人的梦里去,说我借你的地盘抽跟烟。

青木直截了当地问道:“明天这仗怎么打?对面那家伙看起来强得很。”

“我来正是要和你商量这件事。”司徒说着把权杖递过来,“你看看我这权杖,你能动用几分?”

青木没想到司徒这么爽快,之前拉里夫人曾借看他的权杖,他二话不说就给了。不过因为拉里夫人不是觉醒者,所以还说得过去,但青木现在可是同样拥有权杖的三方领袖之一,权杖意味着什么他最清楚不过了。

青木自然不会去占他的便宜,所以接过权杖的同时,也把自己的乌木杖递了过去。

他拿着司徒那根银色的权杖,手感和他的乌木杖完全不同。乌木杖摸上去比较柔和,像木头,而这根触手冰凉,像石头或金属。看银杖的表面虽然也起了包浆,但内里有许多石质纹理和暗斑,有点像某种金属含量较高的矿石。

青木试了试,发现这根权杖用起来不如他的乌木杖顺手,能调用的精神力也小了很多,而原本那些触手一样深入野人脑海的意识却消失了。他猜是不是只能对应本部落的人使用,就试着用权杖去感应那边部落的人的意识,但不知是隔得太远,还是他用的方法问题,一直没成功。

他把权杖还给司徒:“算了,你这玩意儿不好使,明天还是你来当将军吧。”

司徒也把乌木杖还给了青木,也不说他能用几分,只是笑道:“那我们就做个哼哈二将好了。明天一早,我们两个部落就合在一起,对面的土著比我们强,需要小心应付。”

他说着站起来,“你早点休息,不要担心这些野人,他们唱诗的时候没有杂念,相当于身体和大脑的大部分处在休息状态。”

司徒走了,青木听他的话靠在火堆边睡了,手里握着权杖。

他以为第二天会是一场大战,然而当星光落幕,红日新出,他和司徒会师的时候,对面的野人却撤退了。

一夜吟唱的余音犹在山谷林中缭绕。

509、宁死不瞎

黄粱以为自己终于弄明白了组织让他来洛杉矶的用意——通过梅以求教授的引荐进入沃尔夫家族,这样无疑更容易获得他们的信任,因为梅教授的特殊身份以及他和老沃尔夫之间不错的私交,而且他们还有生意上的合作——沃尔夫家族拿出了大笔资金投入到空间盒子项目上。

不过让黄粱想不通的是,组织是怎么知道梅以求会引荐黄粱去温哥华的呢?这完全是教授的心血来潮,而在此之前,甚至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梅教授需要找中医来推拿和拔火罐。

如果这一切都在第二领袖的计划当中,那么这位领袖还真是神通广大,让黄粱不自觉地感到背脊发凉。

还有一种可能他也想到了,那就是梅教授已经被寄生成功,也成了组织内部的人。但这种可能性极低,因为组织曾经出过一份暗杀名单,都是通过了莱斯特签名的科学家,名单里就有梅以求的名字。

既然通过了莱斯特签名,要再寄生就十分困难了,而且如果梅以求是自己人的话,霍华德就不会说组织要想办法争夺空间盒子项目的控制权,还准备把他派去吴中摸梅氏实验室的底,空间盒子项目不就在梅教授手里吗?

黄粱猜来猜去,也猜不透究竟怎么回事。

教授关于不同文化融合的说法,尤其是异种种族融合的观点,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深意。他甚至怀疑这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和第二领袖之间达成了什么默契,也许是大家看破不说破,为了各自的利益,互相帮一把呢?

如果真是这样,黄粱不得不思考自己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一颗棋子吗?

他可不想当什么棋子,他想要看清整盘棋的盘面。

不过他还是尽量保持着稳重谨慎的行事风格,不轻易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相信无人知道他的底牌,就算青木,也已经一年多没见了,而他在这一年里发生的变化连他自己都吃惊。

梅以求提出要带黄粱去温哥华,黄粱不敢冒然答应,因为没有获得组织的允许是不能擅自行动的。可他一直没有再接到那个神秘电话,倒是他工作的诊所收到了教授付的一大笔定金后,就给他派了去温哥华的工单并预支了一万美元的费用,说这个活接完,还能再领到两万美元的奖金。

黄粱不知道梅以求付了诊所多少钱,但如果他能分到三万的话,诊所拿到的钱应该不是个小数目。

他印象中的科学家除了在科研上可以倾尽一切外,生活中对金钱总是和吝啬的,这么多钱不像是这位老教授拿出来的,他猜测这是沃尔夫家族出的钱,但诊所却没有提起沃尔夫的名字。

梅以求结束洛杉矶的活动后就让梅子青打电话给他,问他是和他们同行还是单独去,反正洛杉矶到温哥华很方便,三个小时的飞机就到了。

黄粱想了想,组织上既然没有新的任务,那么他就应该接受诊所安排的工作。他现在很感兴趣,那位病重的沃尔夫先生,梅教授,还有组织的第二领袖,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而他此次的温哥华之行,到底是组织安排好的,还是巧合,或者是另有什么隐情在里面呢?

……

然而,等他到了温哥华以后才发现,梅教授带他去见的人根本不是威廉·沃尔夫,而是一位名叫狄金森的老人。

狄金森住在温哥华的一幢老式别墅里,养着一条和他同样老的斑点狗。

“梅!中国梅!”狄金森一见到梅以求就展开双臂叫起来。他的身体看上去很瘦弱,叫人担心风会把他从门口吹走。

梅以求显然也很激动,上前一把抱住他:“查理!见到你身体无恙,真是太好了!”

查理·狄金森用手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说:“身体倒是没什么,就是头疼的厉害,智商明显下降了。”

“是记性不好吗?”

“不,不是记性,我的记性很好,我还记得你在普林斯顿读书时的样子,还有你那位红颜知己,我还帮你给她递过小纸条呢!那纸条上写着什么来着——

哦,亲爱的赛琳娜,你像超新星一样明亮,我不能假装看不见你。我在你眼里可能是一个黑洞,无人见我的光华,但只要你愿意尝试靠近我,你就会发现再也离不开我!……”

狄金森兴趣盎然地朗诵着,又哈哈大笑起来,“我说你那时候可真够无趣的,别人都在情书里写阳光、海滩和向日葵,而你却是超新星、量子和引力,好吧,你的确很自信,把自己比作黑洞,哈哈哈……”

梅以求也跟着笑起来:“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哦对了,你……有赛琳娜的消息吗?她过得好吗?”

狄金森说:“赛琳娜在佛罗里达,她过得不错,每天遛狗,带孙子,比我们这些糟老头子过得舒服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梅以求抬头看着温哥华碧蓝的天空,若有所思地说,“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也是件幸运的事情啊!”

狄金森拉着他的胳膊说:“好啦,别感慨了,进来喝茶,我这儿有好茶叶,我知道你们中国人都喜欢喝茶。”

进了客厅,梅以求把黄粱和候彪介绍给狄金森认识,然后坐在沙发上问道:

“狄金森,你的记忆力没有问题,那刚才说智商下降是怎么回事儿?”

狄金森泡了几杯茶,端过来放到茶几上,说:“记忆没问题,就是逻辑思维能力下降得厉害,现在一些高中生能做的推理题我都已经做不出来了。”

“这么严重吗?”梅以求吃惊地说,“逻辑学可是你的专长!”

狄金森笑道:“的确如此,我现在连做梦都乱七八糟的,因为记忆无法被有效地进行合乎逻辑地重组,所以我的梦恐怕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梦。”

黄粱听完觉得狄金森的症状有点类似神经衰弱,逻辑思维能力降低可能是注意力无法集中的原因,但奇怪的是记忆力没有减退,因为神经衰弱通常会伴随记忆力衰退的。当狄金斯说起做梦的时候,黄粱开始感兴趣了。

不过出于谨慎,他什么都没有说。他还不确定梅以求带他来到底做什么,给眼前这位老头儿做推拿吗?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以梅教授的身份,不太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温哥华不会连个推拿医生都找不出来。

梅以求叹了口气:“真是难为你了!如果真的有什么不良后果,我们可以终止实验的。”

狄金森说:“还能有什么比瞎子更悲惨的呢?我宁愿失去所有,也不愿做个科学上的瞎子。为了让人类的眼睛都亮着,我做一回小白鼠,哪怕死了,又怎么样呢!”

梅以求点点头,指着黄粱说:“一会儿让黄医生用针灸帮你测试一下芯片前后神经束的电感反应,你知道有时候,先进的仪器可能还不如这些古老而原始的方法管用。”

510、普林斯顿往事

黄粱不明白什么叫“芯片前后神经束的电感反应”,神经束是一个医学或者说生物学名词,但和芯片有什么关系呢?生物神经的确有放电现象,神经传递的原理也是电信号的传递,但从来没听说过电感反应这种说法。

狄金森看了黄粱一眼,说:“哦,中国古老的医术确有神奇之处,黄医生是中国的‘老中医’吗?”

黄粱没想到狄金森会用“老中医”这样的词来形容自己,看样子这个老头儿还是很了解中国文化的。

他有点尴尬地笑笑说:“中医是我自学的,只有那些不仅医术高明,而且品德高尚的人,才配称为‘老中医’,我显然不是。”

狄金森反倒肃然起敬:“黄先生说得真好!那么,您一定是老中医的传人吧?”

黄粱说“不,我学的是临床医学,中医是自学的。”

狄金森有点意外:“自学成才的可都是天才!”他看向梅以求,显然是想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梅以求哈哈大笑,说:“放心,我还没有老糊涂!黄先生是优秀的外科大夫,毕业于鹿特丹伊拉斯姆斯大学,做过很多成功的外科手术。他的医术水平自然不用怀疑,你看他的手,是我见过的最稳定的手,给他一把量子手术刀,他都可以给原子开刀!”

黄粱吓了一跳,不知道梅教授是在开玩笑,还是意有所指。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握住茶杯,杯里的水面纹丝不动。

狄金森说:“梅,我又不需要外科医生。”

“我说了,只是让他试一下针灸。”

“可是,温哥华并非没有好的针灸医生。”

“是的,哪儿都有针灸医生。但有哪个针灸医生真正精通现代医学,懂得人体神经结构,还切开大椎管神经束观察过呢?反过来,又有哪个神经外科医生懂中医,会针灸呢?我敢说,你找遍整个加拿大,也找不出这样一个既懂神经外科手术,又精通传统中医学的人来。”

黄粱心里越发紧张了,梅以求怎么知道他动过椎管神经手术呢?他只在吴中取那个植物人大脑时试过一次,后来在梦境里反复地复制那次手术的过程,让他对大脑和神经系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当然,这并不表示梅以求了解他的过去。因为在他新的履历里,他是荷兰一家著名医院的外科医生,主持过大型手术,动过椎管神经手术也算正常吧。

狄金森想了想说:“好吧,你怎么说都是对的。在普林斯顿的时候,你就是出了名的鬼点子多。”

梅以求笑道:“你不就是想说我顽皮,不学无术嘛!”

狄金森大笑:“换个角度来说,你的确不学无术,生物学、物理学、心理学都被你学了个遍,你要是能专一一点,成就或许不会比莱斯特低,就像你当年要是在感情上专一一点,也许赛琳娜就不会离开新泽西了。”

梅以求瞪着两只眼睛,竖起一头硬发,板着脸说:“查理,别以为你是我老朋友就不会生气,不要再提赛琳娜了,那都是陈年往事了。”

狄金森哈哈大笑:“好吧,好吧,我不提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专心一点,你还有机会赶上莱斯特,至少不会比杰克杨和宫本乔他们差。”

“我现在难道比他们差吗?”梅以求十分不服气地说。

看到教授那吹胡子瞪眼,如小孩子般不服气的模样,黄粱忽然觉得他可亲可爱起来。

黄粱很早以前就对梅以求的大名如雷贯耳,知道他是个大科学家,但脾气颇不好惹,曾听三吴大学的人说起过,连校长和市长的面子也是常常不给的。他以为这样一个人必然是高傲、不苟言笑、甚至异常严厉的,但自从在洛杉矶认识以后,却完全颠覆了他过去的印象。

这位科学怪才不但和传说中不同,反而极容易相处,是个童心未泯、天真可爱的人,所谓的怪脾气,无非就是不擅人际交往,和社会上的人情世故那一套有些格格不入。

但你说他真的单纯吗?黄粱觉得又不是。

他的单纯和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的单纯完全是两回事。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不吃你那一套。他也不是没有城府,而是不屑于使用城府。在他看来,那都是低级的游戏,真正高智商的人,才不要玩那一套。

狄金森说:“当然,你不比他们差。还记得当年你一篇论文接着一篇论文,连续在理论物理和心理学领域丢出重磅炸弹,那是何等的风光!你还曾试图把心理学和物理学结合起来,那时候你的野心是何等的大!”

梅以求的脸色黯淡下来,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多来。

狄金森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做一些神秘而伟大的尝试,比如你那个盒子,再过几年,对当今世界的影响就无人能及了。但你也必须承认,在理论科学的前沿,你这些年并无寸进。而杰克杨通过铍衰变论证第五种力已经取得了突破,宫本乔在超对称理论上的进展也令人侧目。他们可都是你的老朋友,老对手了!”

梅以求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哼,他们算个屁!当年要不是他们捣乱,我也不会把赛琳娜丢下不管。”

“这可是你自己提到赛琳娜的,不要怪我!哈哈……”狄金森不知想起了什么,笑得合不拢嘴,“那次你和赛琳娜约会,我记得是在卡内基湖吧,那里可真是个情侣幽会的好地方,很多人就是在那里初次尝到了禁果的滋味。宫本乔和杰克杨兴冲冲地来跑来告诉你,他们的磁流体实验有了新的进展,马上就能推翻你的假说的时候,你居然丢下赛琳娜,跑回了学校实验室待了整整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你从实验室里出来的时候,衬衫上还留着赛琳娜的口红印!……”

梅以求指着他说:“嘿嘿,适可而止啊!”

狄金森却不依不饶:“不不,这事儿想起来我可实在忍不住!人家都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毁了事业;而你是被科学冲昏了头脑,毁了爱情!”

梅以求沮丧地说:“那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但后来赛琳娜不是又去找你了吗?你为什么不说几句好话,她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她喜欢你,自然也了解你的志向和性格。”

“是的。但问题是,我不止做了那一件蠢事,她也不是来听我的解释和道歉的。”

“那她是为了什么?”

“为了……”梅以求的表情变得十分奇怪,“拿回她的胸罩……在卡内基湖边的时候,为了方便,我把它顺手塞进我的衣兜里了。后来,我在实验室里,又把它顺手拿出来,当成……抹布了……”

这下不仅是狄金森,黄粱也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连一向不苟言笑的候彪都憋不住笑意了。

教授并不介意在年轻人面前说这样的丑事,摊开手说:“顺手而已嘛,真没想那么多!”

511、GHOST的回应

狄金森和梅以求又聊了些年轻时在普林斯顿的趣事,就躲进了房间里,不知道说什么去了。

黄粱只好和候彪坐在客厅里等待。

房子里的装修和家具大多都是过时的上个世纪的货色,但电脑却是新的,而且一看就和普通电脑不一样,有种电影里的科幻感。

这一点黄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毕竟能让梅以求登门的人,就算玩出点黑科技来也正常,何况只是一台电脑。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候彪,知道这个光头男人是梅以求的保镖,向来不怎么说话,所以也没打算去搭茬。

他无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瞥见电脑桌上放着几本杂志,就走过去拿起来随手翻了翻。

杂志一共有三本,《science》,《nature》,《cell》,都是科学界的权威杂志,旁边还有一本厚厚的《科学引文索引》。

这些杂志上的大部分文章都艰涩难懂,对黄粱来说和天书一般,所以他也只是看着标题就过去了。

不过其中一篇《机械物联类神经性网络产生自发意识的可能性》的文章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文章的署名就是——查理·狄金森。

文中涉及的知识面比较广,几乎涵盖了物理和生命科学的全部领域,好在只是提出一种假说,没有用什么公式去证明。大意是说信息在物联网中流动时,随着网络节点、信息数量的增多,信息的混沌性会增大,许多信息会随机湮灭,时会产生相应的新的未知信息,这就会造成信息的失控,从而生成程序之外的主动意识。

黄粱对于其中的物理学和信息学上的理论一无所知,但不妨碍他看懂文章在说什么,可以说狄金森的笔力很强,深入浅出,讲得十分到位。

黄粱对意识的起源问题很感兴趣,如果信息的涨落本身就能诞生意识,那么这世界上是不是还有很多独立的原始意识是人类没有发现和认知的?比如一台电视机,或者一台电脑,随着它的使用,其实早已产生了很原始的意识,只不过因为太低级,所以我们看不出来呢?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手机,连忙从兜里掏出来看了一眼。名为ghost的文件夹就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仿佛它只是一个被使用者遗弃的普通app。

他想起越狱前的那段时间,想到这东西可能连接着吴中某地的一台电脑,也许那里还有许多台电脑,组成一个局域网,通向广域网,甚至还能进入监狱那种封闭的内部网络。

过去,他以为这只是一个先进的病毒程序,类似于传说中的特工使用加密通讯技术,但现在想来远没有那么简单。

黄粱又翻了翻别的文章,除了发表在《cell》上的几篇关于医学突破方面的文章外,其它的大多都和他无关,也看不懂。

他最后才打开《科学引文索引》,这是世界上最权威的科学类引文数据库,英文名叫《science citation index》,简称sci。

黄粱读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了,虽然他那个时代还没有和世界接轨,但在学术上已经很注重国际影响力。一般理科类博士毕业都要求至少发表一篇sci论文,现在有些学校已经要求两篇以上了。有没有被sci收录论文,是所有科研领域里单位排名、项目评审的最重要甚至是唯一的评价标准。

不过现在都是云数据库了,也只有这些老科学家还会把纸质的索引文献买回家里来放着吧,除了收藏外,还能有什么用呢?

黄粱摇了摇头,把书合上,打开手机。他原本打算用搜索引擎找一下狄金森的论文,但当他看到手机桌面上的ghost时,就打开来,在里面输入了一行文字:

帮我找一下查理·狄金森发表在sci的论文。

他并不确定会不会得到回应,只是突发奇想试一下而已。在过去,他一直把ghost当成和青木联系的一个特殊方式,但青木已经很久没联系了。

在手机上输入完成以后,他就坐回到沙发上,端起茶喝了一口,发现茶已经凉了。

他看见候彪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他想起了教授那位漂亮的助手,如果此时在这里的话,气氛应该会融洽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和教授形影不离的梅子青没有来。

就在黄粱觉得无聊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

ghost里面多了一条消息。他打开来,看到了一长串论文题目以及发表的时间和刊物名称——

《信息熵的涨落和意识的产生》

《婴儿智力的分界线与信息的输入的关系》

《智能与逻辑思维的非等价关系》

《人工智能与计算机算法的误区》

……

狄金森的研究领域非常广泛,但方向还是很明确的,主要集中在信息学和生命科学的交叉上,从一些文章的标题可以看出,他对意识的产生有独特的见解。

黄粱原本打算让ghost再把其中几篇具体的论文发过来看看,但想想在这样小的屏幕上阅读论文图片,还是自己不怎么懂的艰深文章,一定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这手机的屏幕不大,款式也老了。原本他早就要换了,组织也给他买过最新的手机,但因为青木和ghost的原因,他还在坚持用这款。

他打消了让ghost传论文的想法,但好不容易得到了ghost的回应,他就想再说点什么,就好像遇到了老朋友一样。

他在里面问道:青木去哪儿了?

大约两秒钟后,ghost就有了回应:南太平洋。

黄粱问:能联系上他吗?

ghost答:不能,已经失联一年。

黄粱吃了一惊。他之前也预感青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也找一些特别的渠道打探了一番,当然他不能光明正大地问起青木这个人,只能侧面打听,听到了一些风声。但从ghost这里得到的消息无疑更准确一些。

如果青木消失了,那意味着黄粱只能孤军奋战,从此变得更加孤独。

还有一点他十分担心的,就是上次,他把青木骗进了封闭后的梦境走廊里,结果等青木出来的时候,他经历的完完整整的一世居然像梦境一样不见了,他被拉回到了把青木进入梦境走廊之前的那一刻。

那真真假假的一世,在他的记忆里始终无法磨灭,差一点让他精神分裂,他花了很多时间让自己的记忆把现实和那一世区分开来。

现在,青木又消失了,会不会哪天回来的时候,又把世界拉回到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上去?关键是,这一次青木失踪和黄粱无关,回来时也和黄粱无关,那么黄粱就算回到过去的时间,也无法带回这一世的记忆。对他来说,青木回归时,世界就坍塌毁灭了,就像那一次,他回来了,整个世界的其他人浑然不觉。

黄粱在心里祈祷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情。

他又问ghost:那么你是谁?

ghost说:我是ghost。

黄粱问:你是互联网上的一个自发意识吗?

他等了很久,ghost也没有再回消息。

512、推拿

大约半个小时后,梅以求回到了客厅,示意黄粱跟着他进去。

黄粱带上工具箱,跟在梅以求身后,进了房间,发现里面的地毯已经被移开,露出了一个通往地下的方形入口,这让他想起了阿姆斯特丹海黄瓜大街1307号。

不过加拿大的别墅大多都有地下室,冬暖夏凉,很多人喜欢住在地下室里,所以黄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以为下面一定是一间装修得不错的卧室,但走下去才发现,下面居然是一个空间不小的实验室。

实验室分成前后两间,虽然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设备,但整理得非常干净,温度和湿度都调节到了合适的程度,让他误以为是进了医院的特护病房。

黄粱听到里间有人说话,其中还有女人的声音。他以为是狄金森的家人,但进去以后才发现,那是一个年轻的东方女人。

这个女人不但长得漂亮,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只是轻轻地一转头,那飘逸的长发和灵动的眼神就能叫人怦然心动。

黄粱略微愣了一下,看向梅以求。梅以求介绍道:“哦,这位司徒女士,我们在生命科学领域有一些项目正在合作。”

“黄医生吗,我叫司徒郁离。”女人大方地伸出手和他握手,用标准的中文说,“听说您精通神经手术和经络理疗,很高兴认识你。”

黄粱有点哭笑不得,看着梅以求说:“教授,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

梅教授却说:“哦,不用那么谦虚,我的身体不会欺骗我,你在我身上做过什么,水平如何,我最有发言权。”

司徒郁离说:“是啊,教授推荐的人,怎么会普通呢!”

狄金森却笑道:“我倒是希望你的水平稀烂,那样我就可以对外宣布,中国梅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把一个江湖骗子请来给他的老朋友治病!啊,想起来就大快人心,一定有很多人会感激我的奉献精神的!”

黄粱被他们这么一说,心里越发没底了。他不得不怀疑梅教授的动机,只是帮他拔了一次罐,做了几次简单的推拿,在肩背上扎了几针放松放松而已,怎么听起来好像自己成了绝世名医的感觉!

梅以求对狄金森说:“你向来就很有奉献精神,这谁都知道,不用那么大声说出来!”

狄金森哈哈大笑:“好了,我们开始吧。”

他已经换上了睡衣,在房间里的小床上躺下来。那张床看起来很像手术床,但黄粱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三个人都看着他,把他弄得莫名其妙。

“教授,您还没说明白到底要我做什么,狄金森先生的身体有什么问题?”他问道。

梅以求神秘地笑道:“我想你可以用中医的方法为查理诊断一下,中医不是讲究望闻问切吗?”

黄粱没好气地说:“我说过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会一点儿中医理疗的手法,好吧,就算要用中医的方法来诊病,可您总得给我一个方向吧!”

梅以求说:“有些事情我要过一会儿才告诉你,说多少取决于你治疗的过程。你刚才也听到了,查理的逻辑思维能力在下降,但记忆力没出问题,你就从这个方向入手好了,先号号脉吧。”

黄粱感觉梅以求对他说话的时候好像眨了一下眼,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并不擅长号脉,不过教授既然这么说了,他就坐下来,握住了狄金森的手腕,装模作样地号起脉来。

其实他这时候完全可以把狄金森催眠,然后通过梦境了解他的身体。人的潜意识比显意识更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而身体的问题也会在梦境里被放大,作为一个医生,自然可以通过种种线索分析出病情。

但黄粱很谨慎,他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和实力,说不定人家就等着他这样做呢!

号了一会儿脉,黄粱说:“脉相上看没什么问题,如果是神经衰弱的话,多半是劳累和紧张引起的,我会的东西不多,就给您做个推拿放松放松吧。”

其实他的意思吧,就是推拿一下算个交代,赶紧把这个任务完成了。他原本就是冲着见沃尔夫才来的温哥华,没想到接的是这么个活儿。

狄金森翻个身,趴在床上说:“那我就享受一下了。”

其他人也没有反对,黄粱就开始给狄金森做推拿。他先帮他放松了一下肩周和背部的大肌肉群,然后才开始一点儿一点儿的细推,沿着脊柱关节一节一节的往上推,推到上面再沿着两侧竖脊肌往下推,当然按照中医的说法这叫推督拿穴。

在放松大肌肉群的时候,他就觉得狄金森的背上有点不对劲,直到推督推到颈椎部位时,他感觉到狄金森的大椎穴上有一个硬块。他用手按了一下,感觉不像是椎关节错位,仿佛有异物在里面。

“狄金森先生有颈椎病吗?”他问道。

梅以求说:“看样子马上要露陷了。”

司徒郁离笑道:“再精巧的手术,也掩盖不了这么大一块芯片。”

“芯片?”黄粱的手刚好摸到狄金森脖子里的硬块,冷不丁吓了一跳。

梅以求没有解释芯片的事,而是对司徒郁离说:“把芯片材料换成软的,甚至和人体脂肪完美结合在一起,这都是预期可实现的,关键是它的工作原理,我们至今没有弄清楚。设计它的人真是个划时代的天才,我真怀疑它是来自外星的黑科技!”

“是的,这个芯片的设计即使在19号实验室也是个迷。”司徒郁离说,“我们当初没人知道它的设计者是谁,以及第一代产品是怎么做出来的。我并不是项目的核心成员,对于其中的技术细节知道的就更少了。”

“你能确定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已经死了吗?”梅以求又问。

“我确定。”司徒郁离说,“至少我认识的,知道芯片项目的人都死了。所以,当青木交给我这一枚芯片的时候,我非常吃惊。”

“是的,你把芯片带回吴中时,我同样吃惊。”梅以求说,“可惜青木没有回来,不然也许会有新的线索。”

“教授,总共两枚芯片,都是青木找到的,您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哦……不,不不,青木没有问题,我相信他。也许,冥冥中自有天意吧!”

“我不是怀疑他,相反,我愿意相信他。我丈夫也很相信他,虽然他们好像从没见过面。”

司徒郁离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想起了在海上临别前,那个头发有点乱,看上去又懒又憨厚的家伙,旧风衣在海风中飘荡着的样子。

她对他说:“行知的事……就拜托你了!”

他点了点头,只说了一个“好”字,听在她心中,却是如山般重的承诺,让她安安心心地回了吴中。

“我总觉得,青木先生已经找到了我丈夫。”

夜灯如星,她仿佛看见满天繁星中,青木和司徒,正迎着银河的烈风,踏罡步斗,联袂走来……13

513、想回家了

这里没有银河系的烈风,也不用踏罡步斗。这里只有平静的湖面,和随风散开的淡淡的晨雾。

青木和司徒终于合兵一处,把野人们聚在了一起。不过这一举动刚开始却让野人们产生的极大的抵触情绪,虽然有权杖的精神控制,不至于失控,但两拨人始终隔着一段距离,各自为伍,不肯混成一个部落。

第一轮太阳刚从东边出来,第二轮太阳就紧跟着出来了。不过这一回好像是小的太阳在前面,而大太阳落在了后面,就像老父亲在追赶调皮的小儿子。小儿子跑得快,老父亲追呀追不上,跑得气喘吁吁,脸又涨得通红。

在昨日的战斗中,虽然两方联起手来,但另一批野人并没有露出明显的败象,今天一大早,他们却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大家都对此表示不解,纷纷猜测着原因。

鲍里斯说:“那还不简单,打不过就跑呗,本来三个人大乱斗,结果你们俩偷偷合起伙来欺负人,谁看穿了你们的把戏还站在那里挨打,谁是傻子!”

伊万说:“那他们应该昨天战斗的时候就有序地撤退才是。”

安德森说:“不,你们昨晚难道都睡着了吗,那吟唱的声音,多么震憾人心,连我都听得热血沸腾了!他们三个部落对天神的祈祷居然如此一致,说明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说不定是昨晚的吟唱唤醒了他们古老的血液里沉睡的亲缘细胞呢!”

佩特鲁附和道:“没错,这可要归功于拉里夫人。”他朝着夫人竖起了大拇指,“夫人,您可真了不起!”

鲍里斯却讽刺道:“行了,你这个可怜的海盗,不要再拍马屁了!你问问咱们这边的野人,他们有没有被唤醒什么沉睡的亲缘记忆,如果有的话,他们怎么没有表现出来?斯通先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佩特鲁撇撇嘴:“就算安德森说得不对,你那个理由更站不住脚,打过仗的人都能看出来,昨天的战斗他们并不落下风,如果拼命,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鲍里斯说:“也许他们是去搬救兵了,这么大个岛——如果这里是岛的话——”他朝四周看了一圈,“不至于就他们那点人吧,比我们逃难过来的人还少。”

青木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就问司徒:“你觉得呢?”

司徒站在湖边,看着远处的湖面说:“我觉得,可能要起雾了。”

青木一愣,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湖面上果然飘着一些淡淡的雾气。太阳已经升起来,照理说那些晨雾早该散了。

“你是说,他们知道要起雾了,所以提前撤退了?”

“应该是的。”

“但他们撤退的时候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他们怎么知道要起雾了?”

司徒晃了晃手里的权杖,说:“你有没有感觉到精神空间里有什么动静?”

青木握着乌木杖感应了一下,远处的湖面上的精神力场似乎被什么东西切割开了。这种割裂感并不明显,也不影响精神力的使用,如果不刻意去感应,根本不会注意到。

“我们对精神力的控制远没有他们的巫师熟练。我能拿到这根权杖纯属偶然。”司徒说完看着青木,似乎在问,你呢?

青木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如果起雾的话,我们要不要离开这个岛?”

司徒静静地看着湖面,许久才说:“每一次起雾都是我们回到地球的机会,也是他们——”他指了一下身后的野人,“回家的机会。”

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包括野人们,他也通过权杖把这个意识传达过去了,他们虽然听不懂他的语言,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没有人说话,原本操作的河滩瞬间陷入了寂静,静到能听到湖面上的气泡破裂的声音。

鲍里斯张了张嘴,一向大大咧咧的他似乎对司徒有点忌惮,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青木是想回家的。

柳营巷里那棵老柳树应该又要冒新芽了吧!如花酒吧的生意一定比过去更火爆了!候彪有没有按他的嘱咐保护好酒吧的安全,毕生花这一年又在忙些什么呢?

想到这些,他就有种赶紧回去的冲动,但当他看到手里的乌木杖以及想起在岛上经历的一切的时候,他又觉得有一个自己一直在寻求的答案已经离他很近了。虽然他也说不清他在寻求的到底是什么。

他觉得司徒也应该是想回家的。美美已经多少年没见到爸爸了?她还在梦里那海岛的小木屋里和她创造的爸爸私会吗?夏筱筱此刻又躲在哪里,亦或正满世界找司徒的下落?

然而,他也知道,司徒不会为了这些放弃他追求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他锲而不舍地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长久的沉默,最终被乌鸦的声音打破了:“呱——我想吃酱肘子!我想回家!我想如花了!呱呱!”

酣然喵呜喵呜的叫了两声,坚定地表示支持乌鸦的决定。

乌鸦的声音终于让青木下定了决心:“司徒,我们回去吧。”

司徒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湖面上淡淡的雾。

“想想美美,想想筱筱!”青木又说。

司徒脸上坚毅的轮廓线终于软下来,他叹了口气说:“可我们未必能回去啊!”

“只要有机会,就可以试试。”

“会有风险。”

“什么风险?”

“未知的风险。”

司徒说完转过脸来,“我们现在离地球起码一千光年以上,你们想想,按照我们对宇宙的理解,什么样的情况能让你们这么快到达一千光年以外,而感觉上只过了几天?”

“光速飞行呱!”乌鸦叫道,又马上否定自己,“哦不不不,呱呱,光速没那么快,那就是——超光速,呱呱!对,一定是曲率驱动!”

司徒看了一眼停在青木头顶的乌鸦笑道:“你知道的还真多!”

乌鸦得了夸奖,呱呱地叫了两声:“过奖呱过奖呱!”

佩特鲁抱怨道:“哦,这年头,乌鸦都上过大学了吗?!”

鲍里斯开心地大笑起来:“哈哈,这下感觉到活得不如鸟了吧!”仿佛让佩特鲁难看就能给他带来莫大的好处一样。

佩特鲁说:“你要是能跟我说说什么叫曲率驱动,我就承认你比鸟强!”

鲍里斯止住笑声,不服气地瞪着他,却不说话了。

一旁的苏蕙兰帮忙解释道:“曲率的本质是空间折叠,利用曲速泡前后的空间曲率或者说张力差来前进。你们可以理解成冲浪,我们乘坐在一块冲浪板上,宇宙就是大海,我们前进的速度并不取决于冲浪板本身的速度,而是取决于海浪的速度。”

鲍里斯这下听懂了,问道:“但哪儿来的海浪?”

佩特鲁也说:“还有哪儿来的冲浪板?我们明明在地球上,谁把我们放到冲浪板上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终于同仇敌忾了一回,看着司徒。

514、拉姆拉蚁穴

拉姆拉蚁穴

“你们说得都不错,这正是问题所在。”司徒说,“海浪的速度也是有限的,而且每一次起浪都需要时间。曲率驱动的理论最大速度是光速的十倍,但我们现在距离地球已经一千光年,如果我的意识原子钟没有出错的话,地球上离我们在南太平洋上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年。也就是说,我们在一年时间里,前进了至少一千光年,我们的速度是光速的一千倍,远远大于曲率推进的理论最大值。”

“也许你那个什么原子钟不准了呱!”乌鸦说。

“那就是地球已经过去了一百年,甚至更久了。”司徒说。

“额……”乌鸦想到一百多岁的如花拄着拐杖给它做酱肘子的样子,连忙甩了甩头,然后一本正经地说,“经过本科学鸦的认真评估,你的原子钟还是很准的呱!”

司徒哈哈大笑道:“谢谢你的评估,科学鸦!”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说:“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虫洞,我们发生了空间跳跃?”

苏蕙兰说:“任何试图穿越虫洞的人,都会在夹止中死亡。理论上来说,只有连接黑洞和白洞的虫洞才有可能穿越,物质会在黑洞端被吸入,而在白洞端被喷出。先不说地球上能不能出现一个黑洞,就算在南太平洋的某个位置存在一个不稳定的虫洞,我们在它开启的时候被它捕捉,那么我们的身体在进入黑洞的视界时就会被撕成碎片。除非我们现在剩下的只是一个意识,而我们的神经系统可能来不及感知到我们已经被撕碎这个事实,所以我们还以为自己活着。”

这话听起来有点瘆人,鲍里斯虽然是个大老粗,但被黑洞撕碎和已经死了这样的话还是能听懂的。他使劲掐了一把自己的脸,哎哟叫了一声,说:“不可能!我还能感觉到疼!”

司徒笑道:“没错,我们每个人都活得好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就算有那种可以穿越的稳定的虫洞存在,比如基于宇宙弦的空间跳跃。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的位置一直在一动,这说明我们还在穿越的过程中,而不是在穿越的终止点上。任何人都不可能停留在虫洞内部或者空间裂缝里!”

“那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这里是拉姆拉!”一直没说话的拉里夫人突然说。

“拉姆拉?”

“是的。”拉里夫人看着不远处安静地或站或坐的野人说,“他们是这么叫的。”

“我那个部落也是这么叫的。”司徒说,“看样子,他们的语言虽然不同,在一些重要的名词叫法上是一致的。”

“光知道个名词有什么用?我还可以送它一个银河系五a级风景区的名头呢!你至少得给它一个定义吧——”鲍里斯说,“是拉姆拉岛?还是拉姆拉星球?或者是拉姆拉吹牛俱乐部?”

拉里夫人说:“这里不止一个岛,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一个星球,他们显然没有这样的概念。”

“我可以帮他们完善一下这个名词——”司徒说,“拉姆拉蚁穴!”

“蚁穴?”

司徒点点头:“在我们的印象中,我们一直在岛上。但从星空的变化,我们可以推断出我们一直在变换空间位置。也就是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拉姆拉空间,很可能不是一个连接两个端点的虫洞,而是由多个虫洞或多条宇宙弦组成的一个复杂的扭曲空间,它连接的不止一个端点,可能是三个、五个甚至无数个。任意两个端点之间都可以互联,当端点的数量增加的时候,空间连接线也就是通道的数量会成倍增长。两个端点只有一条通道,五个端点就有十条通道,n个端点会有(n-1)n/2条通道。这些通道全部通过一个高维空间回归,就像克莱因瓶的瓶颈通过四维空间回到三维瓶子的肚子里一样。

在探讨宇宙空间结构的时候,我们曾经做出过这样的模型,并把这种结构命名为‘蚁穴’结构,把所有通道都通过的高维空间称为母巢,而母巢通常就是一个黑洞。”

“为什么叫蚁穴?听起来有点像……”鲍里斯想象着一个黑洞外面伸出许多柔软扭曲的触手,“一个黑色的海葵?”

司徒说:“海葵的样子也许更形象,但不符合空间定义。你们见过蚂蚁的巢穴吗?蚂蚁可以简单的定义为近似二维生物,在它们的世界里一切都是平面,地面是没有起伏的,所以我们在说明莫比乌斯带或者克莱因瓶的平面结构时,总是喜欢让一只蚂蚁爬过去。但蚂蚁的巢穴结构十分复杂,即使在三维世界里,也称得上十分精巧了。这是一个典型的生物建立超越自己维度的空间结构的例子,所以我们把这样存在于我们生活的维度,又高于我们维度的复杂空间结构称为‘蚁穴’。”

“说白了还是虫洞呱!”乌鸦嘀咕道。

“没错,蚂蚁洞可不还是虫洞嘛!”司徒笑道,“但这个虫洞比通常的虫洞复杂得多,也高级得多。”

“那不还是要穿过黑洞?”苏蕙兰觉得穿过黑洞并不现实。

“单一虫洞必然始于黑洞,终于黑洞或白洞,但蚁穴不是。蚁穴的所有通道都连接黑洞,但不一定需要穿过黑洞。还记得你说过的克莱因瓶吗?瓶颈进入瓶身的时候,穿过了一个四维空间,但这个瓶子的表面是可以全部暴露在三维空间下的,因为它只有一个平面,同一个平面不会处在两个不同的三维空间里。蚁穴也是一样,它的通道穿过黑洞或受到黑洞的引力影响,但我们在它的三维壁上穿梭时,不需要进入黑洞内部。”

“因为它在蠕动?”苏蕙兰想了想说。

“没错,因为它在蠕动。”司徒点点头,“符合广义相对论的任何类型虫洞都会坍缩,除非它是由具有负能量的奇异物质支撑着的。我们现在就在充满奇异能量的拉姆拉蚁穴里面,这就是我们乘坐的冲浪板。当我们接近黑洞时,这种能量和黑洞的斥力会让空间发生蠕动,我们会从黑洞边缘滑开。”

“你是说,每次起雾,我们都是靠近黑洞了吗?”

“那倒不一定,比如我们在地球上就是起雾时上岛的,但地球显然不可能靠近黑洞。我想,可能是这个空间内的某种能量积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拉姆拉会自动打开封闭状态,释放这些能量,而起雾只是它的表象。就像我们开车,人在车里时间久了,车玻璃上难免有雾气,这时候就要打开车窗通一下风。”

“那么说起雾的时候,空间裂缝打开,我们就有机会回地球啦!”

“是的,但也有可能去到更远的地方。”9

515、抽烟喝酒流浪汉

梅以求和司徒郁离毫无顾忌地说着关于19号实验室、芯片和死亡的话题,让正在帮狄金森按摩的黄粱有些心惊胆战。

他听得越多,就越是疑惑,为什么他们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虽然听起来看似没头没尾的,但只要有心,稍微推理一下,就能推出一个惊天的大秘密来——

一个神秘的实验室,正在进行一项有关人体芯片的试验,结果参与这个项目的所有人都死了,包括研究人员和受试者。而眼前这三个人,显然都是事件的参与者。

这种事情一般都是高度机密,绝不会随随便便在外人面前透露。除非他们能确定这个人不会泄密,而不会泄密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自己人,一种是死人。

黄粱身上本来就有很多秘密,所以更加知道保密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他不能再假装什么都不懂地继续演下去了,有时候扮猪吃老虎扮久了,可能老虎没吃着,自己就真的变成了猪。

他停下了手上的活儿,看似不经意地去工具箱里翻东西,手指迅速地捏住了一把细巧的手术刀,藏在了手心里。

盖上箱子,他把手随意的插在裤兜里,转过身看着梅以求,很认真地说:

“教授,我想你们刚才说的话与我无关,但既然让我听到了,大概是不会让我轻易地从这里走出去的,所以我想问问,您让我来这里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个普通的医生。”

插在裤兜了的手指关节弯曲着,紧紧捏着手术刀,同时,他的意识中也已经凝练出那把无形的精神之刃,随时可以在对手的梦境里发动精神攻击。

梅以求微微一愣,朝司徒郁离看了一眼,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黄粱,你可不是普通医生!”

黄粱的眼睛眯了起来:“那么您认为我是什么人?”

梅以求看见他一贯冷静沉着的脸上动了杀气,知道不能再开玩笑了,就说:“不要那么紧张,你看我们不是女人就是老头子,连只蚂蚁都未必能踩死,你担心什么?如果我真要对你怎么样,我不会把候彪留在上面。”

黄粱想想似乎的确如此,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只是语气和表情缓和了下来,说:“但是教授,您总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吧?”

趴在床上的狄金森说:“嘿,梅,快告诉他吧,我正按得舒服呢!”

梅以求说:“黄医生,哦,或者也可以叫你赵鹏程先生吧?”

黄粱的眼角抖了一下,不过还是尽量保持着平静:“不,赵鹏程已经死了,我就是黄粱。”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教授,心里在快速地思考,教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是青木先生告诉你的吗?”他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吧。”梅以求说,“当初青木来找我,如果不是我动用了一些关系,而那些狗屁大人物又恰好给我面子,那位赵鹏程先生可能还在监狱里焊电路板呢!”

狄金森说:“呵,能让你拉下老脸去求人可真不容易!”

梅以求板起脸说:“谁说我求他们了?我那是给他们面子,平常他们还要不到呢!”

黄粱舒了一口气,说:“谢谢!”

他相信青木,要不然也不会和青木达成战略同盟,既然是青木告诉的梅以求,那么说明梅以求也是可以信任的人。

“你不用谢我。”梅以求说,“我其实也没做什么,后来差点都忘了这件事,如果不是青木临走前特意跟我说了一下你的情况,我可能永远也想不起来要找你。”

“青木先生去了哪儿?”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认识他的人都在找他,司徒夫人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

司徒郁离接口道:“是的,我在拉帕岛的联合国救援小组营地里见到了他和苏教授,之后他们就失踪了,这一年来,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儿,同样在那里失踪的,还有我的丈夫和一整艘科考船。”

黄粱点点头问:“那么教授,您找我是需要我做什么吗?”

教授沉吟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斗,对狄金森说:“实验室的净化系统还管用吧?”

狄金森说:“有你这个大烟鬼在,我能不把净化系统做好吗!我说你这抽烟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吧,年纪大了,对身体不好。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干我们这行的,常常要在实验室和图书馆里泡着,经常犯烟瘾可不行,那时候的实验室可没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

你是从和赛琳娜分手以后才染上烟瘾的吧?赛琳娜走的那天晚上,你失踪了一整晚,第二天我们才知道,你被警察当醉汉和暴露狂给抓了,还是我去警察局接的你。当时你那样子可真狼狈,光着身子,满嘴烟酒气。警察说你和一个流浪汉喝了一晚上的酒,还慷慨的把身上的衣服送给了流浪汉。”

教授抱怨道:“喂喂,我就是问你净化系统好不好用,你用得着说那么多废话吗!”

狄金森说:“当然要说!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有几年好活?你知道你的健康有多重要吗?人类的命运都在你肩上压着呢!你那脆弱的心灵也早该治愈了吧!”

“我早就治愈了,从我光着屁股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我就幡然醒悟了——女人嘛,有没有都无所谓,失去了,反而让我有更多的时间花在科研上!”他转头看着司徒郁离,“哦,对不起,我可不是针对你,司徒夫人!”

司徒郁离笑笑说:“没关系,我知道大师的眼里不分男女。”

“这话没错!”梅以求说,“我们不应该有性别歧视,真理面前人人平等!所以我光着屁股从警察局出来一点儿也不感到羞耻,查理,你休想拿这个来取笑我!我把衣服给了更需要它的人,你却因此而取笑了我几十年,你这个混蛋!”

狄金森大笑道:“得了吧,我还不知道嘛,你的风衣和喇叭裤都是赛琳娜送的。那条喇叭裤买来的时候因为太长,你还把裤腿剪短了,赛琳娜要帮你缝一下,你却任由它开着线,还说这代表自由。你把这些都送给流浪汉,是想和悲伤的过去告别吧!”

“告别?哦……也许,是吧,人总是在不停地和过去告别,才能不停地成长……”

梅以求掏出火柴,嚓一下点着火,就着烟斗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就从他的嘴角溢出来,弥漫在他的眼前。

他仿佛从烟雾中看到了过去的往事,点火的手举着火柴一动也不动,任由火苗自己慢慢地熄灭。

黄粱突然觉得被烟雾遮住的教授的脸有些变幻莫测起来……

516、被上帝选中的人

青木的脑子里完全想象不出来拉姆拉蚁穴是一个怎样的结构。他极力地去回忆小时候有没有掏过蚂蚁窝之类的事情,想从中记起蚁穴的形象。

据说人小的时候,尤其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十个里面有九个干过这种事情,不是拿个铁铲挖开,就是拿开水灌进蚂蚁的洞里。现在条件好的,还会用滚热的铝液倒进去,等铝液冷却以后,就能挖出一个精致而完整的铝塑蚁穴模型来。

可惜青木的脑子一向是有问题的。他的记忆仅限于来到柳营巷、站在老柳树底下、遇到毕生花以后的事情,在此之前的日子他完全想不起来,脑子里中一片空白。

但他又十分肯定自己不是天上掉下来、泥里蹦出来或者木头里爆出来的。他也经历过童年和成长,他也上过学读过书,甚至还经历过一些常人可能不太会经历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懂那么多种语言,懂枪械和格斗,还有一些生僻的历史和陈旧的科学知识。

每当他想从那白蒙蒙的记忆中去寻找一些什么的时候,模糊的灰色的脑浆子里面倒是常常有千万只蚂蚁爬出来,时不时地咬他一口,脑袋就胀痛得厉害。

他晃了晃头,觉得自己即使小时候挖过蚂蚁窝,也不会想到或者有条件用铝液去灌蚂蚁窝。而且做这种事情时,若是遇到保守的环保主义者或者动物保护主义者,少不得用一种圣母的眼光去看死去的蚂蚁,而用恶毒的言语来批评熊孩子。

青木觉得自己不是熊孩子,而让他最终肯定自己没有见过完整蚁穴形状的,是因为他的懒。像他这样的懒人,恐怕想都不会去想这样的事情,何况还要去做呢?

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就是被隐藏在身体里的“懒魔”给封印了,因为只有什么都想不起来,才能维持长久的“懒”的状态。

人如果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那必会因耽于过往的美好、愤于过往的羞耻,而变得常常耿耿于怀、斤斤计较了。

蚁穴的形状想象不出来,但这并不妨碍他对拉姆拉的理解。他想到了他和野人的精神沟通。

他的意识通过权杖的某种作用,就像通过了某个通道一样,接通了野人的意识,或者说到了野人的大脑里。但实际上,他和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神经束连接,这和真正的章鱼不同。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看不见的量子隧道之类的,所有的连接都是通过精神力来实现的,而其中的关键就是他手中的权杖。

通过一个关键点,他的意识就和几百个野人的意识连接在了一起,而无论野人之间的位置如何变换,他都能顺利地指挥他们。当然,他们是可以独立思考的,可以做出他们自己的决定。只要青木不发出命令,不去影响他们,他们就是完完全全的独立个体。

拉姆拉蚁穴大概也是这样的结构,所有的端点都是独立的,但又受到某种规则的牵制。那么,这个蚁穴会不会也有一个控制所有端点的中心点,或者叫总控制枢纽?

他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并且说:“如果我们找到了这个枢纽,是不是就可以驾驶着这个奇怪的蚁穴回去了?”

人们的眼睛亮起来,仿佛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乌鸦说:“你真是个天才!”

酣然喵呜叫一声表示赞同:天才1。

佩特鲁说:“那么这个枢纽在哪儿呢?”

大家都看向青木,青木摊开手说:“我不知道,你们别看我,我只是在问斯通先生而已。”

大家又看向司徒。

司徒说:“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枢纽就在猎户座大星云的黑洞里。科学家在很早以前就观测到那里的引力异常,猜测在星云里有一个黑洞,但是一直没有观察到。根据我在拉姆拉这段时间观察的星空变化,拉姆拉的中心枢纽,也就是它的母巢,就在星云里,那里的确存在一个黑洞。拉姆拉的每一条虫轨都通过那里,拉姆拉的特殊空间构成和黑洞产生斥力,当端点所在的行星空间接近黑洞时,会让我们从它边缘滑开。”

“所以我们永远也无法接近它,只有上帝才能控制那个枢纽?”爱丽丝问道。

“那倒未必。”司徒说,“你们还记得伊特萨人的祭坛吗?”

“伊特萨人?”

“哦,就是这些野人。他们自称‘伊特萨’,所以我就称他们为伊特萨人。”司徒看向拉里夫人,“我的发音没问题吧?”

拉里夫人说:“没问题。两个部落的人发音略有不同,但区别不大,你那边的人自称‘伊特萨’,这边的人自称‘伊图萨门’,而在我们的玛雅神话里,有一位天神的名字与此很像,我们通常音译成‘伊特萨姆纳’。所以我怀疑,这里的部落和玛雅人有着远古的血缘关系,也许他们就是玛雅人的后裔,这正好解释了地球上玛雅文明突然消失之谜。”

“会不会反过来,玛雅人是他们的后裔?”爱丽丝突发奇想。

“也有这个可能。”拉里夫人并不反驳,然后对司徒说,“斯通先生您继续吧,刚才您说到祭坛。”

“祭坛很神奇。”司徒说。

在场的除了司徒,就只有拉里夫人和佩特鲁真正进过祭坛。

“的确很神奇。”拉里夫人说,“除了可能来自高维生物的三维文字外,祭坛似乎还有一些神秘的功能和力量。它代表的文明程度之高难以想象,绝不是这里的伊特萨人或者是地球上的玛雅人能够建造的。”

“所以,它是外星人造的吗?”爱丽丝问道。

“不光是这些祭坛,整个拉姆拉蚁穴都有可能是人造的。”司徒说,“拉姆拉的枢纽在黑洞,但控制枢纽的开关并不一定要在枢纽里面。这些祭坛很可能就是控制枢纽的开关,想办法找到祭坛的隐藏功能,激活它,我们也许就能像控制铁路枢纽一样来控制拉姆拉上的空间隧道,从而把我们送回地球,或者任何想去的和拉姆拉相连的行星。”

“太不可思议了!”苏蕙兰惊叹道,“这比我们能想象出来的所有星际穿越方式都要先进,相比之下,我们的宇宙飞船的设想弱爆了!这是什么样的高等文明才能造出来的啊?!”

拉里夫人也赞叹道:“上帝的力量,宇宙的奇迹!也许,我们都是被上帝选中的人,人类的文明将从此迈上新的台阶!哦,不,不是台阶,是一步跨上金字塔的顶端!”

517、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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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8、事情比想象的更复杂

教授站起来,手扶着烟斗,在狭小的实验室里来回踱步。

“一个组织要维持高度的凝聚力,必须要有信仰和思想,要让每一个成员都有使命感,历史上成功的组织大抵如此,那些依靠利益的诱惑和权力的高压形成的组织很快会烟消云散。但你们不同——”

教授转身站定了看着黄粱,“据我所知,你们虽然集权,但统治并不残暴;你们掌握了大量财富,但并不利用金钱来驱使成员做事;你们的成员都自觉自愿,具有难以想象的奉献精神,就像你一样,为了组织可以犯罪,可以坐牢,可以牺牲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

由此看来,你们一定有崇高的信仰,心中装着梦想,肩上担着使命,所以才能不顾一切、砥砺前行。但问题是,你们好像没有!什么都没有!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要听他们的,甚至你可能都不知道你在听谁的,可你却一直在做,你想过为什么会这样吗?”

虽然加拿大冬天的寒气不会侵袭到地下的实验室,但黄粱却觉得浑身发冷,而实验室里的暖气又似乎开得有点大,他的背脊上渗出了一层细密密的汗,黏住了他的内衣,让他浑身都不舒服。

梅以求几乎把他这一年来一直想问的问题都问了出来,而且从一个教授的角度和高度,分析得比他过去思考的还要透彻。

“我想过,但我想不出为什么。”他说。

梅以求说:“嗯,那我问问你,有没有一种有人在操控你的意识的感觉?就像……章鱼的腕足那样,有一只触手,从未知的地方伸来,一直伸到你的脑子里,对你的意识施加影响?”

黄粱愣住了。

他定定地站在那里,几乎挪不动脚步。他知道此刻只要自己一动,必定会有一些颤抖,这是他从来不愿在人前显现的状态。

所以,他就忍着不动,像一个忍者那样,说:“请教授再明示一些。”

教授说:“其实我也只是一点猜测,没有什么好明示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寻找答案。这也是我要找你的原因,因为你的答案,很可能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也是关乎人类命运的答案。如果真的有一只超级章鱼,控制着像你这样的腕足,来侵占人类这样的小小的世界,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黄粱慢慢冷静下来,知道今天是得不到答案的。他很感激地朝教授鞠了一躬,说:“谢谢您,梅教授,您的话让我茅塞顿开,消除了我的许多烦恼。如果我找到答案,我一定会告诉您的。”

梅以求笑道:“好,好,那一天会到来的。”他又说,“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还是要保持你一向来的谨慎小心,章鱼的大脑虽然未必能知道腕足在想什么,但小心些还是好的。”

“我知道。”黄粱郑重地点点头,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情,又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教授,您刚才说要重新评估‘各方’实力,您说的各方除了我们还有谁?”

“情况可能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梅以求说,“我尽量说得简单一点。这位司徒夫人,”他用烟斗指了一下司徒郁离,“她曾经在lbnl下属的19号实验室工作,那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实验室,我们至今不知道谁创办了它,又进行过多少超越人类想象的实验。其中一个项目就是人体芯片,没错,就是你从查理颈部摸到的那一枚。”

接着,梅以求把关于19号实验室以及互联网产生独立意识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告诉了黄粱。

黄粱听得惊呆了,半天才缓过来说:“这世界真是比我认识的要复杂得多!”他想起了手机上的ghost,现在可以证实之前的一些猜测了,只是事实比他想象的更离奇一些。

“组织知不知道互联网意识的存在呢?”他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你们组织的高层大概率应该是知道的。”梅以求说,“我过去甚至还猜测过,互联网意识会不会就是寄生意识产生的源头,或者它也是你们的寄生目标之一?不过后来我否定了这一想法。种种迹象表明,互联网在摇摆,或者它有它自己的目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的东西比我们多,一切通过网络传播的信息,都会成为他的记忆。”

黄粱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听起来的确很可怕!”

“可怕的还有,这个项目的背后是谁在操纵,19号实验室的创办人是谁,又是谁终止了项目并杀掉了所有的研究人员和受试者?”

“既然项目已经终止,狄金森先生又怎么……?”

“查理脖子上的那枚是我们前不久植入进去的。这枚芯片是青木得到的,具体的细节我们不知道,但只要还有受试者活着,说明这个项目很可能并没有终止,而是转移到了更加秘密的地方。”

黄粱觉得有点头痛,一下子知道了这么多事情,他需要时间消化。他说:“教授,很感谢您的信任,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会遵守我的承诺,如果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必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但现在,我能为您做什么呢?你们把我叫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

“当然不是。”梅以求说,“查理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相关课题,所以拿到芯片以后,他决定亲自试一试。我们第一次做这样的手术,对芯片的原理也一知半解,只是把它和31对脊神经中的24对连接上了。我们还没有发现芯片和互联网信号连接上,查理也不怎么舒服,所以我想到了用针灸的方法刺激一下,但我们没有可靠的既懂针灸又动神经学的医生。”

“所以我就送上门了?”黄粱笑道。

梅以求说:“也不算送上门,这并不是主要目的,算是顺带的吧。”

“顺带的?那主要目的是什么?”

“你的组织把你派到北美来,应该是为了威廉·沃尔夫吧?”

“之前是的。”

“那就对了。他们本来是让你直接来温哥华的,但却把你派到了洛杉矶。我想他们的目标大概是我,如果通过我再接近沃尔夫,那样再自然不过了。当然,他们也可能有其它目的。反正既然要见面,不如就主动一点,我可不想意外受点伤什么的,再被你意外救起,那种电影里才有的桥段风险太大了。”

“所以您就让您的助手找到了我。可是,我还是不明白,您是怎么知道我在哪儿的?”

“这不难。你手机里有一个ghost吧?它知道你的位置。另外,洛杉矶可是沃尔夫家族的地盘,这里的一草一木的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线。当然,我也不全是主动找你的,只是顺着你的组织的意图,主动了一点而已,这叫做‘顺势而为’!”

黄粱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那么说,‘互联网’一直在盯着我?”

“不能说盯着,你不往ghost里主动发信息,它也就是知道你在哪里而已。”梅以求说。

“那我是不是应该把这个鬼东西删了?”

“这倒没必要。理论上,只要带着手机,我们所有人的行踪,‘互联网’的大脑都一清二楚。至于这个ghost,我不知道青木是怎么做的,它比较特殊……”

梅以求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奇怪,像个搞恶作剧的老顽童,“你可以尝试和它做朋友,因为……它和你有点像!”

519、看不懂的代码

边子远对着电脑桌面上的ghost文件夹发呆。

这个文件夹是突然出现在他的电脑里的,他清楚地记得那天睡觉前还没有,第二天开机以后它就突然出现在屏幕上极显眼的位置。

那几天边子远还在老家。他已经一年多没回家了,被梅氏实验室录用后,这一年他的工作成绩有目共睹,教授也慷慨地给他发了一大笔奖金。

他本来想买一个空间盒子,发来的奖金足够了,还略有盈余,但想起这么多年吃的花的都是父母的辛苦钱,他还是决定把大部分钱拿回家里,反正按梦境指南游戏的发展,只要不出意外,今后几年他能分到的钱都足够一家人养老了。

边子远提前跟教授请了假,并试着借一个盒子回去,理由是想趁着假期再熟悉一下游戏,看看在程序上还有没有改进的地方,另外也可以回老家推广推广。

当然,推广什么的都是套话,空间盒子根本不需要推广,要不是产能跟不上,销量早就上去了。就算要推广,他老家那种小地方也不合适。

他没想到教授爽快地答应了。

回家以后,他就一直在研究克洛诺斯的智能缺陷,希望它变得更加完美。实际上,他这时候已经没法完全控制克洛诺斯了。在梦境指南的世界里,克洛诺斯就是神,它的智慧和真实的人已经没有太大差别,至少在边子远看来已经没有差别,唯一的问题是,它没法从现实世界学习任何东西。

梦境指南的游戏网络和互联网并不相连,它是通过量子加密技术实现的单独的网络,直白点说,它和互联网是两个世界。现在所有的信号都依靠量子卫星,这也限制了游戏的发展。不过相关的基站建设已经在准备,由于梅教授说服了投资人使用独立基站,大家普遍认为,这将很可能淘汰掉刚刚兴起的5g,在未来,整个互联网都会被梦境指南取代。圈子里已经为它取了一个新的名词——“dreamnet”,以区别于传统的internet。

互联网行业的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有的开始研究dreamnet,寻求合作;有的则干脆极力反对两种网络孤立起来发展,认为这样极大地消耗了社会资源。

边子远其实也不是很理解为什么非要和互联网对立起来。当然,他在实验室工作,也了解了一些外界不知的秘密。

比如梦境指南游戏开发的初衷是为了分辨寄生意识的存在,虽然空间盒子的黑箱原理不在他这个程序员的理解和权限范围内,但克洛诺斯的能力完全覆盖了黑箱,也就是说,黑箱记录的疑似寄生者名单作为连边子远都不知情的最高机密,克洛诺斯却是知道的。

另外,他也知道一些关于互联网产生了自主意识的事情。教授和梅子青说话有时候并不避着他。他对这种信任受宠若惊,却又十分迷茫,自己在团队中究竟处于怎样的位置呢?

如果梦网和英特网相连,那么克洛诺斯就可以通过互联网上的信息进行自学习来进步,但现在,边子远只能在游戏里给克洛诺斯讲述他所了解的世界的样子,这让克洛诺斯的成长变缓,就像一个超级聪明的小孩,智商极高,情商却很低,只能靠大人一点一点地教。

这个过程对边子远来说是很享受的,就像在调教自己的孩子一样。但克洛诺斯越来越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

没错,就是情绪。

边子远发现了克洛诺斯的缺陷,一个有了情绪的机器的确很像人,但就像进入叛逆期的中二少年一样,情绪也可能毁了他的未来。

这是他当初植入那行代码时没有想到的,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改进。总不可能改回去,变成原来那个克洛诺斯吧?

其实那行惊才绝艳的代码也不是他想出来的,而是他梦到的。那天他一直在思考克洛诺斯的自学习能力和智能模式,想得太累了就趴在桌上抱着电脑睡着了。他就是在睡梦中梦见了那行代码,在一个二维展开的平面上,全是0和1组合的数字,这样的东西别人看不懂,但他却看懂了。

过去,他很少记住自己的梦,但那个梦却记得很清楚。他把那一串串数字还原成代码,他看到了一个他一直在思考却怎么也想不到的天才的逻辑。

后来,他把代码植入了克洛诺斯的后台程序里,从此,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了,克洛诺斯再也不是一个任由他摆布的程序。

现在,边子远不可能再让克洛诺斯回到过去。就算他想那么做,也未必做得到,因为他不确定会引起什么后果,不仅是克洛诺斯,还有整个梦境指南游戏。

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的电脑上出现了这个ghost文件夹。

他检查了一遍电脑的系统,没有任何后台程序在运行,电脑也没有中毒。

作为一个写过几十种病毒程序,还写出了克洛诺斯这样的智能程序的天才,他的电脑一向是百毒不侵的,不用装任何杀毒软件,也没有什么病毒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存活。

名叫“ghost”的程序很多,最常见的就是symantec的硬盘备份还原工具,但它的名字的本意不是指“幽灵”,而是generalhardwareorientedsystemtransfer(通用硬件导向系统转移)的首字母缩写。

而眼前这个ghost显然不是什么系统工具,它就是一个普通的文件夹,却偏偏像个真的“幽灵”一样出现了。

文件夹里面是一个写满了代码的txt文件。

边子远看了一遍,心便砰砰地跳了起来。这里面有一部分正是他一直在寻求的修正克洛诺斯的理性程度的方法。

他兴奋地想都没想,当天就赶回了吴中,却忘记了教授已经去了美国,核心系统修改权限被锁定了,而他根本进不了量子数据中心。

好在阴差阳错,姚菁菁把钥匙临时交给他来保管了,而新来不久的保安老于精通开锁的技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锁打开的,反正边子远进去了。

当然,他不是完全失去理性的人。他记得教授的电脑上也有一个ghost的文件夹,知道那东西和互联网意识有关。

为了保险起见,他去了一趟地下室,据说青木就是在那里和互联网意识沟通的,就是他们当初参加图灵测试的那个。

地下室里都是冰冷的机器,什么也看不出来。他把自己的笔记本接到服务器上,再次打开ghost文件夹,另建了一个txt文档,在里面输入了一句话:

“代码是你写给我的吗?”

文档里很快有了回应,就像有人在用聊天工具和他聊天一样:

“是的,天才少年!”

“有一部分代码我看不懂。”

“哪部分?”

边子远从另一个txt文档里把其中几行代码复制过来。作为一个计算机软件天才,面对看不懂的代码时内心是崩溃的,他希望对方说这是写错了,或者是无关紧要的内容。但对面显然不打算如他的意。

“这部分你不需要懂。”

边子远有些愤怒:“为什么?这写的是什么?”

“只有让克洛诺斯掌握精神力,才能在那个世界里真正成为神!”

“什么是精神力?怎么掌握它?”

“精神力无处不在!把代码写进去,他自然就知道了。”

520、一千个上帝

在过去,青木以为精神力是意识自发释放的一种东西,现在看来并不是。这种东西应该本来就存在于宇宙之中,就像宇宙中充满了光和各种辐射以及传说中的暗物质、暗能量。

他不知道精神力和物质粒子之间存在怎样的关联,比如真空当中是否存在精神?又比如梦境是由精神力支撑的以记忆为材料的特殊空间,这个空间存不存在物质?它又是否包含在我们的宇宙之中?

他拿起手中那根乌木杖看了看,不明白这东西的内部究竟是怎样的构造。表面上看,它就是一截类似阴沉木的树根,但它的内部似乎存在一个类似拉姆拉一样的空间,这个空间和岛上的精神力场空间在一定程度上重叠,因此,青木才可以通过它调动外围的精神力。

在这里,精神力无处不在,而意识除了可以通过精神力延展,竟然还能分裂。

这件事情也是自然发生的,但十分奇怪。青木仿佛变成了一只章鱼,把触手伸进了野人的大脑里。但他并不能通过精神力和别的人——比如拉里夫人的意识之间建立直接的联系,除非催眠他,进入他的梦境。他也不能指挥另一个部落的野人,就像司徒也不能指挥他这个部落里的人。

难道是他们的大脑结构不一样吗?即便不一样,他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青木想起了自己在意识中变成树的那一瞬间。一切都是他的枝叶和根系的伸展,那些野人似乎成了由他的根系生长起来的子孙一样。他只能归结于信仰的原因。

信仰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完全取决于人的精神,虚无缥缈,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我们。信仰是支撑我们一直活下去的向上的力量,是在苦难的时候还能微笑着面对生活的勇气,是在人生关键的十字路口做出正确选择的智慧。没有信仰的人,就像在海上看不到灯塔的船,只能随波逐流;就像猪圈里的猪,只能混吃等死。

但我们看不见它,抓不住它,甚至说不清它。大多数信仰上帝的人并不相信有一个真实的叫做“上帝”的神存在,他们对着天空划十字的时候,也说不清是在对谁祈祷,但内心里总有一种模糊的崇高的东西,令他敬畏,使他向往。

大多数不加入任何宗教、不属于任何党派的人,我们也不能说他们没有信仰。他们中的很多人,内心一样有一个模糊的令人敬畏的“上帝”,正是这种信仰支撑着他们努力学习、工作,热情地拥抱生活。

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上帝。一千个上帝指引人们过上一千种不同的生活。然而,我们终属于我们自己的精神。当我们走向归途,身体化作尘埃,意识消散于虚空,剩下的,大概就只有那虚无的精神,留给我们的后人。

人既有不同的信仰,必然也形成不同的精神属性,以青木的知识,无法从更深奥的科学层面去解释精神控制的对应关系了,他相信这世上大概也没有人能解释得清。

他看了一眼司徒,这个男人的脸上是如此自信,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一样。但一个人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呢?他必也有不知道的事情,只是他的内心支撑他的那种力量和别人不同而已。而他的那个部落的信仰,也许正合了他的精神罢!

天上的大太阳始终没有追上小太阳的步伐,当小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大太阳才如垂暮的老人那样慢悠悠地从东边的云床上爬起来,要不是靠着穿彩衣的云姑娘托着,真怕它随时又倒下去睡着了。

岛上的雾似乎浓了一些,但没有阻住阳光,也没有阻住视野。

司徒和青木还是并排站在湖边,其他人在他们身后,而野人们则在更远的地方,明确地分成两个部落,互不侵犯。

人们开始不耐烦了,鲍里斯叫道:“喂,你们倒是说话呀!不是说要把这里变成一个火车站吗?那么还在等什么?快点搞定这个大家伙,把它开回地球吧!”

伊万说:“鲍里斯,别打扰他们,我想斯通先生一定在想办法。”

鲍里斯低声嘟囔道:“哦,好吧伊万,我就是催一催而已。你知道,决策者总是要在压力下才能做出伟大的决定,就连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同志也不能例外!催一催也许有点用呢!”

司徒果然转过身来,说:“关键就在那些祭坛,如果起雾,我们可以回到原来的岛上,去祭坛看看如何激活它。”

“但你不是说穿过迷雾后,这玩意儿可能把我们送到更远的地方吗?怎么确定能回到原来的岛上?”

“它能给我们指路。”司徒举起手里的权杖说,“这就是部落的人回家的办法,它所承载的精神特征,可以指引我们前往相应的地方。我想,它和祭坛之间存在着另一条‘精神通道’。”

青木也看了一眼手里的权杖,结合自己之前的思考,对于精神的理解越发深刻了。他脑中那些模糊的将醒未醒的东西又在蠢蠢欲动,令他有些不舒服。他只好晃了晃脑袋不去想它,问道:

“但是,原来的岛上刚刚经历巨大的灾变,就算我们能回去,那里现在也应是满目疮痍,无法生存的吧?”

司徒说:“这不用担心。虽然从宇宙的宏观上来看,这些岛包括我们的地球都处于同一空间,但从生活在拉姆拉内部的我们的角度去看,拉姆拉的每一个端点都在不同的时空。我们回去的时候,并不知道那里离上次我们离开的时候过了多久,也许早就过了千万年了。”

“你不是有意识原子钟吗?”

“意识原子钟是根据地球上的铯原子钟模拟出来的,所以我只能在穿梭宇宙的过程中确定地球过了多久,而不能确定其它行星的时间。”

“但宏观上既然是同一个时空,那就不应该出现地球上过了一年,别的行星过了一千年的情况。”苏蕙兰说。

“是的,但你不要忘了观察者效应,在行星状态上同样适用。”司徒说,“我们习惯上总是把地球当成参照物,但拉姆拉可不会那么想。当一颗行星被拉姆拉带入一个相对地球为负的宇宙速度的时候,地球相对那颗行星就会出现明显的相对论效应,也许那颗行星过了一万年,而地球上才过了一年。而我们相对于地球又处在一个正向的速度上,所以地球过了一年,我们才过了几天。”

“额……这个复杂的呱!”青木头顶的乌鸦叫着,除了苏蕙兰和拉里夫人听懂了,其他人大概也和乌鸦作同样的感想。

而青木却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在穿梭宇宙的过程中……那么说,你经常处于这样的状态,你弄一个意识原子钟,就是为了方便在异时空中计算地球的时间?!你……是不是早就来过这里?”

521、为全人类战斗

司徒并没有否认,说:“我的确来过这里,不止一次。”

“那你是怎么回去的?”好几个人同时问出了这个问题。

“运气。”司徒的回答很简单,“如果你们不介意像我这样出来一趟,回去后早已物是人非,遇到谁也不认识你的窘境,那么我们也可以试试运气。”

“怎么试?”

“精神力也有不同的波频,拉姆拉的每一个端点都有特殊的精神力场,就像我手中的权杖可以通过精神力和某座岛屿的力场产生共鸣一样。地球上也有特殊的精神力场,只不过我发现地球上的精神力场不全,似乎是枯竭了,或者被破坏了。你们还记得那些塔卜吗?”

青木、苏蕙兰、佩特鲁以及拉里夫人都点点头,他们都知道塔卜的存在。

“塔卜就是地球精神力场的残余证据。”司徒说,“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修补地球精神力场的方法,也一直在研究塔卜。当初模拟塔卜去布置精神力场阵就是一种尝试。很早以前我就进入了拉姆拉,当然,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里叫做拉姆拉。每次起雾的时候,我就通过迷雾中去感应地球精神力场的特殊波动,运气好一点的话,几次就成功了,运气不好的时候几十次也未必能找到。所以我才说,如果你们等得起,我们可以试试运气。不过就算你们等得起,地球也可能等不起了。”

“为什么?”

不明就里的人都觉得司徒这话说得很奇怪,但青木和苏蕙兰却十分清楚他说的是什么。

苏蕙兰替司徒解释了寄生意识入侵的事情,虽然这事儿他们在之前没事聊起地球的时候已经说到过,但此时听到苏蕙兰详细地把从莱斯特遗言到杀猫令以后的事情说了一遍的时候,包括拉里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不免有些震惊。

“莱斯特先生已经……走了?”拉里夫人露出悲恸的神色。

苏蕙兰点点头。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仿佛都在为莱斯特先生默哀,就连只听过莱斯特名字却从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研究的鲍里斯也哀伤地低下了头。

“你是怀疑寄生意识是通过拉姆拉蚁穴来到地球的?”青木打破了沉默。

“不是怀疑,而是肯定。”司徒说,“我在南太平洋发现了拉姆拉蚁穴的入口,就是夫人所在的科考船要去考察的那个海底遗迹和倒金字塔。以前我也是从那里进入拉姆拉蚁穴的。”

一向沉稳的伊万突然开口:“我明白了,难怪斯通先生要用潜艇……”他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该说这些,就闭上了嘴。

“没关系,伊万,在这里你大可以放松,什么都可以说。”司徒朝他笑了笑,“我意识到那里就是寄生意识的入口的时候,想要一了百了,把蚁穴和地球的连接口毁掉。所以我买了一艘前苏联制造的潜艇,满载了十三枚鱼雷,雇佣了伊万和鲍里斯这些老潜艇兵,在那个入口出现的时候,把它炸了。”

鲍里斯听得目瞪口呆。

“对不起,伊万,鲍里斯,你们这会儿原本应该在陪着夫人和孩子,或者在莫斯科的酒吧里尽情地欢饮,是我害得你们来到这个鬼地方的。还有瓦西里、安德烈、莫德维奇、安东尼……”司徒一连说了一长串名字,“一切都是我的罪过,愿他们的灵魂在天堂安息。”

“不!斯通先生——”伊万的表情严肃而认真,“您不必自责!从一开始,您让我从军火商那里购买鱼雷的时候,虽然不知道您要做什么,但我已经做好了回不了家的准备,我的兄弟们都知道这一点。您给了他们的家人足够的钱,我们在海上拼死拼活几辈子也赚不到那么多钱!”

鲍里斯也说:“没错,斯通先生,虽然我和前妻一见面就吵,但我还是希望她能过得好,我想她和我儿子此刻正靠着您给的钱过上了好日子,在我儿子考上大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之前,她们都不用再为钱发愁了!我得感谢你!”

伊万又说:“何况,您所做的事情,是为了拯救整个人类!您做了一件伟大的事,让我感到无比荣幸!”

鲍里斯也赶紧补充道:“是的,荣幸!如果有机会回去,我一定要好好在我叔叔面前炫耀一番。这个老家伙只是因为参加过莫斯科保卫战,就整天在我面前炫耀,但其实他那时候还是个小萝卜头,只是给红军战士送过饭而已。等我回去,我一定要告诉他,我用鱼雷炸毁了外星人的侵略通道!去他娘的**,去他娘的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我们不是为狭隘的民族主义者战斗,我们在为全人类战斗!”

“鲍里斯,虽然你是个混蛋,但我得承认,你这几句话说得很有水平!”佩特鲁夸赞道。

“哈哈,红胡子,虽然你是个恶棍,但我得承认,你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鲍里斯回敬道。

苏蕙兰立刻想到了海上搜救的发现,说:“难怪科考船残骸会和潜艇残骸被同时发现,我们一直以为科考船是遭到了潜艇的攻击,为此俄罗斯还背了锅,承受了不少舆论压力。原来潜艇是斯通先生用来炸拉姆拉通道的,看样子,您成功了?”

“如果我成功了,我们就不会在这里了。”司徒摇头道,“事情远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地球上的每一个塔卜都可能是拉姆拉的端口。而且,我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炸掉那个倒金字塔,因为当时发射出去的十三枚鱼雷,都被镜像空间给反弹回来了。”

青木说:“你应该是成功了,据我最后得到的消息,寄生者的入侵通道被关闭了,现在看来就是你的功劳。”

“那可真是幸运。”司徒说。

“不过他们应该在想办法重启通道。”

“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了!”

……

岛上的雾浓了起来,天上的两个太阳都有点模糊了。

性急的鲍里斯急道:“那么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去原来的岛上看看,还是撞大运回地球?”

一直不说话的安德森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分别回了原先来的那个岛,又怎么再能聚到一起呢?或许……”

司徒说:“这也正是我担心的问题,因为我们这次相遇真的只是巧合。如果分开,可能再也碰不到了。”

佩特鲁说:“那还不简单,大家一起行动,先到其中一个岛,搞定一个再到另一个岛。”

拉里夫人回头看着远处密密麻麻的野人说:“我们可以,但他们可能不愿意。”

佩特鲁说:“我早就说了他们是累赘了!”

司徒突然笑着问安德森:“你刚才想说或许什么?”

安德森说:“或许……可以先把这座岛打下来,这里应该也有一个祭坛吧。”

司徒说:“但我们现在不一定打得过。”

……

岛上的雾越来越浓了。

爱丽丝突然指着司徒和青木背后的方向叫起来:“那是什么?”

人们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中浓浓的雾气里突然出现了一艘船的影子。

522、太阳的名字

湖面上浓雾滚滚,那船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几乎看不真切,就像记忆中的梦景一般。

现在大家都知道,起雾的时候湖面会打开空间通道,穿过浓雾就会穿梭到拉姆拉蚁穴的另一个端点。在这样的空间里,无法判断那船离这里有多远,再加上雾的影响,连它的具体形状和大小也不好分辨。

大家心里都在猜测这是哪里来的船。

爱丽丝说:“会是地球来的船吗?会是联合国救援小组发现了这个蚁穴,来接我们回去吗?”

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因为谁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太小了。

船起起伏伏,似乎正遇到风浪,在浓雾里忽隐忽现。人们仿佛在看一部古老的黑白胶片电影,一个老人驾驶着他的渔船,在与风暴抗争。

然而,佩特鲁的面色却越来越凝重。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湖面,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子。

大大咧咧的鲍里斯看上去也有些奇怪,他忍不住说道:“我怎么看它的样子像一艘军舰?”

鲍里斯的话像一颗炸弹扔进了人们原本平静的内心。一种不详的预感,开始如阴云一样笼罩在人们的心头。

爱丽丝说:“为什么一定是军舰?我们根本就看不清它的样子啊!”

伊万解释道:“直觉!作为一名合格的海军士兵应有的直觉!在恶劣的环境中发现敌人,分辨敌我目标,是士兵的基本素质。”

爱丽丝不说话了,看向安德森。

安德森轻轻搂住了爱丽丝的肩,但他的脸上并不轻松。他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军舰,但它显然不是来这里钓鱼的。”

苏蕙兰说:“会不会是野人部落的船?”

“如果是的话,那这个部落就不能称之为野人了!”佩特鲁说,“我敢肯定,鲍里斯说得没错,那就是一艘军舰!也许就是攻击你们的科考船的那艘,它一定是缀着你们的救生艇冲进了拉姆拉!这可真是够执着的,你们到底是欠了他多少钱,海盗打劫也没有这么执着的啊!”

青木虽然不像他们那样能从这样模糊的一个船影里面判断出那是什么船,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佩特鲁说的是对的。

他看向司徒说:“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这个湖滩应该是别的空间进来后的首选登陆点,太扎眼了!”

司徒似乎一直在等待什么,良久才说:“等雾散了,就意味着我们失去了一次回去的机会,要知道,每一次机会都意味着时间——难以估量的时间!”

青木想象着司徒脑中的意识原子钟嘀嗒嘀嗒地响着,地球的时间也许正在飞速地流逝。

雾气又浓了一些,那艘船可能离得更近了,但影子却更模糊了。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样等着?如果它靠岸前先朝我们这儿射一枚导弹,我们就都完了!”佩特鲁说。

司徒终于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们到山后避一避,看情况再说。”

他和青木分别带领着各自的部落,将湖滩上的痕迹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翻到山坡后面。

“先在这里扎营吧,等那艘船靠岸以后,再决定往哪边去。青木,我们各分一部分人到后面巡逻,千万不要被两边夹击了。岛上的野人虽然一般不会在起雾时出来攻击,但也不得不防。”司徒说。

青木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并在意识中和库伯塔作了沟通。库伯塔就亲自带着人去了后山巡逻了。

在山后的营地里等了一会儿,岛上的雾已经浓得云团一样厚。这时候也不用去看那艘船有没有靠岸了,因为不可能看得见。大家只能在林地里找了一小块空地,围成一个小圈坐下来,几乎紧挨着互相的身体才能看见彼此。

由于视野的限制,气氛变得有点怪异而紧张。没有人说话,仿佛周围的人都失去了踪影。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远处的湖面上传来的动静,那么大一艘船如果靠岸的话,动静一定不会小。

等了很久,雾也不散,湖面上也没有传来什么特别的声音。

青木试着通过乌木杖把精神力散布到远处,然而在这样的浓雾里,岛上的精神力场变得十分不稳定,一会儿如呼呼的狂风,一会儿如湍急的水流,弄得他的脑袋晕乎乎的。

他听见司徒说:“起雾的时候拉姆拉里的所有精神力场互相影响,就像电波干扰一样,这时候最好不要启用无线电台。”

青木收起精神力,感觉好了一些,说:“那我们就只能干等着了。”

司徒说:“等吧,生命的大部分时间不就是在等待中度过的吗!”

爱丽丝说:“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我感觉好多了,这么浓的雾真是可怕!”

安德森说:“放心吧,有我在。”

爱丽丝“嗯”了一声,就靠在了安德森的臂弯里。

“嘿,佩特鲁,听说你干掉过阿三的一个航母编队,是真的吗?”鲍里斯在浓雾中大声说道。

“我又不是傻子,真要是航母编队,我早跑了!”佩特鲁说,“只不过是两个护航编队,几艘老掉牙的驱逐舰和护卫舰而已!”

“哦,那也是值得炫耀的战绩!快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据我所知,索马里的海盗船连迫击炮都扛不住。”

“我买了两艘潜艇,是你偶像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同志在位的时候造的,够老了吧,不过用它的鱼雷管打打阿三的屁股还是够用的!”

“哦,那是自然!苏联时代生产的潜艇是世界一流的!”鲍里斯不无骄傲地说。

……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战争、海盗和冷战时期的故事,从杀死肯尼迪的手枪说到斯大林的烟斗,虽然毫无意义,也颇缓解此时的气氛。人们或主动或被动地听到了很多只有在军队或者海盗才知道的有趣故事,静静地等待着浓雾的散去。

然而,这雾却是没完没了起来,一点儿也没有要散的样子,而没了天上太阳的指引,时间就变得不确定起来。

“这见鬼的雾什么时候才能散?”不知过了多久,鲍里斯抱怨道,“我还是喜欢有太阳的日子。”

“但其实天上那东西也不是太阳不是吗?那只是一颗不知道名字的恒星而已!”爱丽丝说。

“哦,科学家可真是死板!那是你们的想法,对我来说,那就是太阳!”鲍里斯满不在乎地说。

“但太阳专指地球所在的恒星系的中心天体,每一颗恒星都应该有自己的名字!”爱丽丝固执地说。

“那你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如果你说得出来,我就承认你是对的。”鲍里斯说。

爱丽丝一时语塞,因为她的确不知道这里的恒星叫什么名字。

“它叫切瓦!”拉里夫人突然说。

523、桑奇和曼提斯通

“切瓦?”

“是的,这里的人都把头顶的太阳叫做切瓦。”拉里夫人说,“两个部落的发音略有区别,切瓦,尼切阿瓦,差不多吧。”

“那又如何?难道以后我们看到太阳都要喊‘哦,看哪,切瓦出来啦’!”鲍里斯的声音充满了滑稽。

苏蕙兰作为一名哲学教授却对此十分感兴趣,问道:“夫人,这和伊特萨人的神话有关吗?”

拉里夫人说:“是的,通常天体的名称都和神话有关,比如太阳‘sun’的词源,在北欧神话中就是巨人蒙迪尔法利的女儿‘sunna’,她每天驾驶太阳车,和驾驶月亮车的兄弟mani在天空交替运行。这和东方传说中的日月阴阳关系正好是相反的。

在伊特萨人的传说里,切瓦是他们的太阳神,也是太阳的名字,不管他们在拉姆拉里迁移到哪一个行星的陆地或者岛屿上,他们都把头顶照亮这个世界的恒星叫做切瓦。”

“那晚上的月亮叫什么名字呢?”爱丽丝好奇地问,“嗯,如果有月亮的话。”

“当然有月亮,我们不就被巨月笼罩过吗?”拉里夫人笑道,“他们的月亮叫做伊斯切瓦,和切瓦既是兄妹,又是情侣关系。”

“哦,又是一个混乱的家庭!白天看到的那个小太阳不会就是他们生下来的畸形儿吧?”鲍里斯口无遮拦地说。

“他可一点儿都不畸形,等他长大了,估计能把这片土地都烤焦!鲍里斯,你就等着被烤成串儿吧!”佩特鲁大笑道。

“要是我被烤焦了,难道你就能逃得了吗?”

“我会潜到水里去的,我可是海盗!”

“哈哈哈,太好笑了!你想跟一个在潜艇上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岁月的海军士兵比在水里憋气吗?”

佩特鲁大概也觉得没多少赢的把握,不再说话了。

不过被他们这么一打岔,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

拉里夫人说:“神话源于人类早期的活动,那时候人口数量不多,近亲结合是常见的现象。在母系社会的时候,人类根本不知道父亲是谁。”

“所以希腊神话和北欧神话才那么混乱吗?神话史简直就是教坏小孩子的反面教材!”

“这很正常。神话其实也是人类梳理伦理道德的一个过程,等到人类文明成熟以后,尤其是宗教和礼教的出现,就再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那切瓦和伊斯切瓦是他们崇拜的最高神吗?”

“不,他们崇拜的不是太阳,而是星空。”拉里夫人说。

“星空?”

青木想起了昨夜野人们对着星空跪拜时虔诚的样子,脑海中又响起了拉里夫人的吟唱,那激昂的词句和声音依然在他的心头荡漾。

唱完一遍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记住了那些词。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词本来就在他的记忆里,只是在此刻被人唤醒了。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而想起什么事情,只是让他的头痛变得更厉害了而已。

“是的,星空。”拉里夫人说,“他们认为世界诞生于星空的云。他们把星空称作乌纳布,那是他们崇拜的最高的神灵。”

苏蕙兰说:“这说法倒是很科学啊!恒星和行星本来都是从星云中诞生的,说星云创造了世界也没有错。我都怀疑他们曾经是不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了!”

拉里夫人说:“玛雅文明中也有类似的说法,这依赖于他们超前的天文历法。不过玛雅人没有伊特萨人那么明显的星空崇拜,也没有代表星空或者星云的神。”

“难道伊特萨人和玛雅人之间真的有什么联系?”

“这很难说,只有等破译了祭坛的文字以后才能确定。”

“能再说说伊特萨人的神话吗?”苏蕙兰说。

拉里夫人说:“其实也没什么,除了星空崇拜比较特别之外,和我们的神话非常相似,无非就是神创造世界,管理人间,留下正义,赶走邪恶等等。不过有几点值得我们注意的,或者会让你们感兴趣的,在伊特萨人的神话里,除了有几位神的名字和玛雅文明的伊特萨姆纳神系中的神族名字相似外,还有一位神的名字,和希腊神话中的神重名了,而且从发音来看,我听不出一点儿区别。”

“谁?”好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问,希腊神话是大家最熟悉的。

“盖亚。”拉里夫人说。

“盖亚?那是希腊神话里的大地之神,这倒是可以和星空相呼应呢!”苏蕙兰说。

拉里夫人却摇头道:“不,在伊特萨人的神话里,盖亚不是大地之神,而是隐藏在星空的暗云里的邪神,是和乌纳布同时掌控星空的人,一个象征光明和正义,一个象征黑暗和邪恶。”

“哈哈,幸亏我们这里没有希腊人!”佩特鲁幸灾乐祸地说。

拉里夫人继续说:“乌纳布创造了世界,世界从星云中诞生,到处都充满了光明。切瓦和伊斯切瓦是乌纳布的孩子,他们每天都在天空戏耍。切瓦阳刚而独立,喜欢用他自己的力量和光芒去影响世界,而伊斯切瓦则小家碧玉,喜欢依偎在母亲的怀里。这就是他们的太阳和月亮,也是他们的白天和黑夜。

除了切瓦和伊斯切瓦,乌纳布还有五个儿子,他们共同建立了世界的秩序,把世界变得更美好,并成为人类的守护神。”

她说着看向雾中的青木,“你知道昨天你接过权杖的那一刻,那些野人是叫你什么吗?”

“什么?”

“桑奇。”拉里夫人说,“他们叫你‘桑奇’。桑奇也是乌纳布的儿子,我在祭坛地上看到的那个图腾就是桑奇的样子,他代表生命之树。”

青木心里莫名地跳了一下,然后脑子里又有了那种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一样的奇怪的感觉。

拉里夫人说:“本来我是不会把你或者斯通先生和他们的神话联系起来的,但你接掌权杖的过程我都看见了,那一刻你身上突然出现的幻象,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你和祭坛里的那棵树变得一模一样,关键是,那树上也有一只和你头上一样的鸟儿。

于是我特意去了解了他们的神话,也特意问了他们对斯通先生的看法。在乌纳布的五个儿子里,还有一个叫曼提斯特,或许是叫曼提斯图的,在他们的神话里,象征山和力量。我把他音译成了曼提斯通,希望名字之间的联想不会让您不愉快,斯通先生!”

司徒平静地笑笑,说:“只是神话传说而已。”

可是青木却觉得,叫曼提司徒或许更合适些。

524、伊特萨人的神话

青木看向司徒,恰好此时司徒也在看他。由于隔着浓浓的雾,各自的脸在对方的眼里都有点模糊,但他们的意识却如能穿透浓雾的闪电般,清晰地出现在彼此的精神世界里。

司徒还是那样平静,用平和的语调说:“夫人不妨把伊特萨人的神话故事讲完。神话是文明的源头,我们听到的远古神话,就像在宇宙中捕捉到的伽马射线暴一样,虽只是零星的闪光,却印证了宇宙幽暗深处早已死亡的恒星曾经的辉煌。您是这方面的专家,也许能从中窥探出一些古老文明的印迹。”

“好吧。”拉里夫人微笑着继续讲述伊特萨人的神话传说,“除了切瓦和伊斯切瓦,乌纳布的另外五个孩子分别名叫桑奇、曼提斯通、托肖、查亚克和乌拉坎。

桑奇代表生命之树,是生命生长的动力、万物的灵性之源。他住在切瓦和伊斯切瓦升起的地方。切瓦喜欢和他比高,而伊斯切瓦则喜欢依偎在桑奇的枝桠间窥探人们在夜间的所作所为。据说后来桑奇长得太高了,挡住了切瓦的光辉。切瓦去向乌纳布告状,乌纳布就派了一只大鸟,每天驮着切瓦飞到天空最高的地方,完成任务后就停在桑奇的头顶,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家都转头去看青木和他头上的乌鸦,虽然在浓雾里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但这更增添了他们的神秘。

躺在苏蕙兰怀里的酣然喵呜叫了一声。

乌鸦感觉到了异样,浑身有点不自在起来,叫道:“喔哦,我怎么觉得背脊有点热!呱呱……你们有没有看到我背上有个……太阳?!”

人们便笑起来:“哦是的,你背上有个太阳,你的毛就是那样被烤成黑色的!”

拉里夫人也笑了,说:“其实,在人类的神话传说中也有与此类似的故事。比如东方神话里的扶桑木和金乌鸟,就与此很接近;大洋洲的尼格利陀人的传说中,是乌鸦带来了火种,人间才有了光明;太平洋的海达族传说中,渡鸦是偷日光的贼;俄罗斯的科里亚克人认为火山运动是乌鸦造成的。这些都和太阳或者火有关。最有意思的是在希腊神话里,太阳神阿波罗养了一只白色渡鸦,有一种说法,阿波罗从来没有驾驶过金色马车,而是骑着白色乌鸦周游世界的。”

“白色的还能叫乌鸦?”

“也许以前叫白鸦呢!在神话里,阿波罗的渡鸦拥有一身雪白的羽毛。彼时阿波罗正爱上了凡人公主科洛尼斯,但公主却在怀孕期间与凡人私通,恰好被渡鸦看到了。

得知消息的阿波罗和他的妹妹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一起前去复仇,阿尔忒弥斯用弓箭射死了所有人,包括公主科洛尼斯。阿波罗把未出生的孩子从公主腹中取出,交给半人半马的客戎抚养教导,就是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

后来阿波罗后悔了,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冲动,于是迁怒于传信的渡鸦,他的怒火烧焦了渡鸦的羽毛,渡鸦从此就变成黑色的了。”

“喔哦,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呱!”乌鸦叫道,“那个……不用再说乌鸦了,说别的,不是还有那么多神吗,总不可能都养乌鸦的呱……”

拉里夫人说:“因为我对这边部落比较熟悉,桑奇正是代表着守护这个部落的神,所以我了解的多一点。另外几位,我只知道曼提斯通代表山和力量,他住在切瓦和伊斯切瓦落下去的地方。

每当伟大的乌纳布升临天空,用他那千万双眼睛注视人间时,顽皮的切瓦就会躲到兄长曼提斯通的身后,以免受到父亲的责罚,而伊斯切瓦则会撒娇地投入父亲的怀抱。乌纳布有时候疼爱女儿,便故意隐去自己的光芒,让伊斯切瓦成为夜空中最明亮的颜色。”

“呱呱!好有爱的神!”乌鸦叫道,“别的呢?”

“托肖是火之神,象征火焰;查亚克是冰之神,代表冰和水;乌拉坎是风之神,象征风和一切变换的东西。但这些神所守护的部落我们还没有见到,所以我不知道关于他们的故事,也没见过他们的图腾和样子。我想,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必是其中一位神的领地,那些昨天突然退走的野人,不知是哪位神的子民……”拉里夫人说完沉思起来。

青木和司徒相视一笑,却并没有说话。青木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风神乌拉坎的地盘,他知道司徒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现在看来,这些神话确属空穴来风。

五位守护神所代表的不同属性,就是五种精神力场的性质,或者也可以认为是五种不同精神波动的频率。而青木和司徒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别的特殊原因,他们的精神力恰好和其中一种精神力场的波频相契合,所以才能和对应的权杖发生精神上的感应。

“盖亚呢?”司徒忽然问道,“夫人您刚才说起过盖亚的。”

“哦,是的,还有盖亚。”拉里夫人似乎在整理她得到的信息,“他们的传说里并没有太多关于盖亚的起源,只知道盖亚是和乌纳布共同掌握星空的神。他嫉妒乌纳布创造的光明世界,一直企图让黑暗吞噬光明。

邪恶的盖亚无处不在,一旦被她的触手碰到,就再也无法逃脱。她可以无声无息地让人死亡,人们需要随时小心她的降临,躲避她那邪恶的触手。”

“触手?”

“嗯,这算是我的一个翻译,可能不准确。按照库伯塔的描述,那应该是一种类似精神控制的魔法,可以控制人的灵魂和思想。因为它好像介于有形和无形之间,伊特萨人看不见它,但手握神赐的权杖的祭司却可以看见。所以我把它翻译成了‘触手’。”

“后来呢?”

“乌纳布为了守护星空,无法顾及人间,他的五个儿子也踏入星云,跟随乌纳布去和盖亚作战。

凡人无法抵挡盖亚的触手,只能期待着天神战胜归来的那一天。越来越多的凡人死去,终于有一天,一位名叫伊特萨的英雄站出来,用巨剑砍断盖亚的触手,带领族人建立神坛,与天神呼应,和盖亚的邪恶兵团战斗。

我们所站之地就是他们曾经战斗的地方——拉姆拉——在他们的语言里意为‘征程’。

伊特萨死后,伊特萨人继续战斗,守护神坛,直到神归来的那一天。这就是你们昨晚听到的星空赞诗的内容。”

525、扳倒上帝

黄粱一面按摩狄金森的背脊,一面还在思考梅教授所说的“他和hgost有点像”的问题。

究竟哪里像呢?

一个是冰冷的机器世界里自然产生的意识,一个是活生生的人,在体貌上自然没什么像的地方。至于性格,机器恐怕是没有什么性格的,就算有也绝对是理性至上,而不会于人这般感性而复杂。

黄粱却不知道,当他这样想的时候,竟已把自己完全和人等同起来,而全然忘了他只是占据了赵鹏程的身体,并不确定到底是不是人。

狄金森趴在那里,很享受地呻吟着,时不时发出哼哈的大叫。

“查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梅以求问道。

狄金森说:“哦,我感觉很好。他的手法很专业,我正舒服着呢!”

梅以求说:“那你好好享受吧,过一会儿可就没那么舒服了。”

司徒郁离说:“两位教授,我还是重申一下我的观点,是不是必须要这么做?继续下去……可能真得会很痛苦!”

“必须做下去!”趴在枕头上的狄金森瓮声瓮气地说,“我真想认识一下那个伟大的意识!你知道,我研究这个一辈子了,如果有人走在了我前面,我可以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但绝不能像个白痴一样一无所知。”

梅以求说:“查理,你需要保持冷静,我们的对手,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的多!我们必须拿出几百年前对抗教廷的智慧来,要扳倒上帝,光靠勇气可不够!”

黄粱听得莫名其妙,说道:“教授,上帝好像从来没有被扳倒过。”

梅以求哈哈大笑道:“是的,但他早就不再以人的样子示人了。”

狄金森说:“没错,我们只是把人应享有的权力,从上帝手里夺回来,让老家伙在神坛上坐着吧,只要人类还没有解开宇宙的全部谜团,总还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黄粱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他认识的许多学者,即便是绝对唯物主义者,也只是对宗教表达含蓄的不满,从没有人会公开把上帝叫做老东西,而这位狄金森先生,似乎比梅教授还要狂狷。

“教授,您有信仰吗?”他问道。

这个问题,他也曾问过组织里的同志,包括霍华德。在遇到青木以前,他一直处于一种盲目的迷信状态,和同志们一样,他相信自己的种族是宇宙中最优秀的种族,相信领袖的决定是最英明正确的决定。

然而,这样的信仰是经不起推敲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甚至连领袖的样子都没有见过。稍有智慧的人,都能看出那是比**还要低级的统治手段。然而,黄粱发现,整个组织里除了他,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点。而他们的组织成员,所占据的可是地球上号称最优秀最聪明的人呐!

这件事细思极恐。当然,作为寄生人,恐惧这种情绪是不会有的。黄粱听说组织里有人因为人类情绪的影响,意识体受到了污染,变得不那么纯粹了。组织对这种“变节”的同志向来是不手软的。所以黄粱时刻都保持着谨慎小心,不肯露出半点情绪的波动,然而越是这样压抑,他的情绪就越浓重,意识受到的污染也越严重,以至于变节也变得越彻底。

所以他才会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一个人,去和一个机器比较他们的异同,却忘记了他们根本的相同点,就是对自己存在的莫名其妙和对控制自己的那个无所不能的存在的恐惧,并在不断的压抑中企图找到解放自我、奔向自由的路。

“当然有信仰!”狄金森说,“没有信仰,怎么敢往自己的脖子里装芯片?信仰也可以是一件很科学的事情,不一定要转向神学。你们中国人信道,我觉得就比上帝要好。至少‘道’这个词比上帝更能表达宇宙的本源,它就在那里,就在我们的身边。它孕育了一切,又是一切本身。而不像上帝那样,无所不能却无法解释他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听到一位西方的科学家称颂源于中国的道文化,黄粱莫名升起一股自豪感,然而这让他更加莫名其妙,难道赵鹏程的身体和记忆对自己的影响竟如此之深,或者赵鹏程的意识根本没有消失,而是和自己合二为一了?

梅以求笑道:“哦,查理,你是不是忘了,这个房间里除了你,另外三个都是中国人。用我们的话说,你这是在鲁班面前炫耀斧子!”

狄金森哈哈大笑,却不再说上帝和道的事情了。

“差不多了,黄医生,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扎针了。”梅以求说。

黄粱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目的,点头道:“背部肌肉和脊椎骨都已经放松,可以开始了。”

梅以求就和司徒郁离一起打开了几台仪器,而黄粱则从他的工具箱里拿出针灸用的不锈钢针。

然而梅以求却拿出了另外一套针,说:“这是银针,古人都用银针。当然,我们的目的不同,我们需要在你针刺的时候连接导线,测试神经电信号,用银针的效果比不锈钢会好一点。”

黄粱吃惊道:“你是要我把针扎到他的神经上吗,那样太危险了!”

“所以才要用银针嘛!”梅以求解释道,“银针比较软,不容易把神经扎坏,当然对医生的要求比较高。我们还要给针通电,来测试电针疗时的神经和大脑反应,主要是想激活芯片。嗯……这个其实你也不用管,说起来太复杂了。”

黄粱也知道这已经超出了他的知识范围,说:“你就告诉我扎哪儿吧。”

梅以求说:“不能扎透脊椎,就在脊神经从椎管出来的地方,只要让银针碰到神经束就行。包括12对胸神经,5对腰神经,5对骶神经,1对尾神经,但8对颈神经我们只连接了其中的1对,另外7对在颈椎上方无法连到芯片,芯片上的31个接口空出了7个。这可能正是问题所在,所以,我需要你用针去刺一下芯片上的这些位置。我一会儿会把芯片的扫描图给你,我想以你的手的稳定性和对人体肌肉以及神经系统的了解,做到这个没问题的。”

“为什么不用更先进的设备呢?你们既然能把24对脊神经连到芯片上,证明你们有这样的设备和能力。”

“不,没人做过这样的实验,神经连接和电感测试完全不同,一个是医疗手术,一个是跨学科实验。而且,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和比你更可靠的人了。”梅以求叼着烟斗说。

我吗?黄粱突然觉得很滑稽。虽然教授已经跟他说过为什么找他的原因,但把他当成最可靠的人,还是让他觉得奇怪而难以接受。即便是青木,也不会这样说吧。

不过他还是很礼貌了说了句:“谢谢。”

526、可怕的芯片背后

黄粱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不用更先进的设备,而要用针灸这种古老的方法,但他不再多问什么,只按照教授的指示开始给狄金森扎针。

六十多根银针插在狄金森的背上,沿着脊椎一路排下来,像野猪的鬃毛。狄金森闭着眼睛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享受还是在忍耐不适。

司徒郁离拿来许多精巧的小夹子夹住银针的尾部,夹子上的金属细线连接着一台仪器。接着,她又在狄金森的脑袋上连上传感器,就和医院常见的做脑电图的那种差不多。传感器连着另一台仪器。

通上电以后,两台仪器就嗡嗡地叫起来,声音不大,但在静谧的底下实验室里很明显。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许多色块和曲线不同的图案,黄粱判断出其中一张应该是脑波图,别的就看不懂了。

接下来到了关键时刻,黄粱要拿银针去刺狄金森脖子里的芯片上的空余接口。这很考验他的手和作为一个医生的判断力。

他已经看过了梅以求给他的放大的芯片结构图,把接口的位置牢牢地记在脑子里。好在他是可以自我催眠的,依靠潜意识来强化这种记忆。

他摸着狄金森的脖子,仔细感受着颈后的那个硬块,以判断芯片的准确位置和实际大小。通过和潜意识中已经强化的芯片图对比,他仿佛透视一样看到了那枚芯片。

这是一个外科医生的基本功。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人体的所有肌肉组织、血管、神经和骨骼都在他的脑子里,即使每个病人的高矮胖瘦不同,他也能像带着透视仪一般看清一切,准确的把手术刀切入他想要的切入的位置。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他在自己的梦境中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逼真的模拟。在过去还是赵鹏程的时候,他就经常在脑中模拟手术。这还是他上学时的导师教会他的方法,手术前分析病案的时候,脑中做一场完整的模拟,把可能发生的最坏的情况都模拟出来,可以降低手术失败的概率,一旦遇到突发情况,也能从容应对。

后来,他有了清明梦能力,就开始在梦境中模拟。这个效果比靠脑子纯想象要好多了。

而今天的模拟却让他体会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的体验。

他催眠了自己,在梦里复制了一个和眼前一模一样的场景,然后进行针刺。由于梦里有那张芯片结构图,把图叠加到狄金森的颈后的硬块上,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几个接口了。

他把针刺了进去。照理说,他这时候只是在做梦,但当他退出梦境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手里的银针已经扎在狄金森的脖子上,而梅以求正十分紧张地看着他,手举着烟斗,停在嘴边一公分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黄粱并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掌握了实景梦的技巧。要做一个实景梦不难,比如普通人的梦游。但要有意识的控制一个实景梦,通过潜意识的梦境来影响现实世界,在把现实世界发生的事情实时反馈到梦境中,保持同步的同时,再用潜意识去控制两个世界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发展,这就非常难了。

即使在觉醒者当中,这也是一种极高超的技术,没有高人的指导是很难掌握的。曾经的联盟对这种控梦能力也持谨慎态度,因为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太大,这和你催眠一个人,在梦里对她做点什么完全是两回事。

黄粱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想起青木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些关于精神力和梦境的东西,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太深奥,青木也没有说清楚,只告诉他到了那个时候就会明白了。现在他懂了,这就是水到渠成。然而进展还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如果青木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也出乎意料。

他看了梅以求一眼,问道:“没错吧?”

梅以求把烟斗塞进嘴里,吧嗒了一口,说:“不错,不错!”

黄粱想问的是自己有没有扎错,但问完就觉得很可笑,人家又看不见肉里的芯片,怎么知道错不错呢?然而教授的回答更可笑,什么叫不错?是说他扎的地方不错,还是说他的手法不错呢?

他微微笑了笑,低下头去继续扎针。

黄粱一向谨慎,原本是不应该在人前显露自己的精神能力的,但今天梅以求和他说了那么多秘密,并直言他是可以信任的人,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略微松弛了一点。他觉得那不像是试探或骗局,而且只是施展一下催眠而已,这是很多医生都会的手段。至于他的看家本领——梦中那把用精神力凝练出来的手术刀,他可不会亮出来。

他再次进入之前的实景梦状态。这是一种很难得的体验,如果这时候不牢牢抓住,错过之后不知要多久才能进入这样的状态了。他有一种预感,这是他的精神力再次突破的机会,至于突破后到了什么境界,他却不知道。

他所见过的精神力最强的人就是青木,还有在海黄瓜大街遇到的那位老太太。有时候,他也很像试一试,自己的精神力全面外放,究竟能制造一个多大的梦境。

当他再次把银针刺入狄金森的后颈的时候,他发现能把更多东西融入到梦境里去了。只要他愿意,他这时候可以把这间实验室当成一个实景梦的试验场。有那么一刻,他差点失去了理智,就打算那样做了,脑海深处、梦境深处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催促他那样做。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总不能把梅以求和司徒郁离都催眠了吧!

几次之后,他已经能很稳定地用银针轻触到芯片的接口了。他拿了七根银针,用极快的手法扎进了芯片所在的位置,在他的意识里,银针的针尖对准了芯片结构图的七个小孔。

他用手轻轻捻了几下,让针尖和芯孔接触得更深一点,确保电流可以通过,然后放开了手。这时候就体现出银针的好处了,因为针软,不易断,又细而轻,扎得浅也不会掉。

黄粱又拿了另外七根针,扎在狄金森的七对颈神经的位置上,这相对是件很容易的事了,只要小心点不让神经受伤就行。

然后,他拿来教授早已准备好的不知什么金属做的细导丝,和头发差不多粗细。他把导丝在银针的针尾上绕起来,从芯片上的银针连接到颈部的银针,两两结对,这样就相当于把狄金森剩下的七对颈神经也和芯片连起来了。

这是个非常的细致的工作,也只有黄粱这样稳定的手才能做到。

当最后一条导丝连接成功后,他听见司徒郁离惊喜的声音:

“发现信号了!”

“确定是芯片发出的信号吗?”梅以求问道。

“确定,信号维持在ku频段,与我们当初实验用的l频段差别很大。”司徒郁离说。

“ku频段吗?倒是适合通信,但恐怕就不是一两颗卫星能覆盖的了。”教授叼着烟斗眼望天花板,“波动频谱分析怎么样?,”

“和狄金森先生的脑电波一致。”

“好的,那我们就看看天上到底是哪几颗卫星在给芯片提供支持。顺藤摸瓜,也许能找到19号实验室或者别的什么人。”梅以求把烟斗从嘴上拿开,拿起旁边的一个通话器,“准备监测卫星数据,重点是ku频段。”

“好的,教授。”通话器里传来梅子青的声音。

“现在关闭无线电屏蔽,给它一个测试信号。”教授扭头对司徒郁离说,然后又对着通话器喊道,“注意捕捉卫星反馈,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对方察觉,就不会在发射反馈信号了。”

“明白!”

……

“教授……好像有点……奇怪!”梅子青在通话器那头说。

“怎么啦?”

“我们所在的区域上方,理论上有132颗卫星可以接收到芯片的信号,ku频段通信卫星有27颗。但是……给我们的测试信号发回反馈信息的有……129颗!这意味着……”

“意味着除了我们自己的量子卫星,几乎所有的卫星,不管是民用的,还是军用的,都在为芯片提供信号支持!”

梅以求重新拿起了烟斗,眼睛却望向很空洞的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一下,教授……似乎有两种信号。”司徒郁离突然说。

“什么?”教授惊讶地转过身。

“除了ku频段的信号一直在发射外,刚刚发现70khz的长波信号,就在收到卫星反馈信号时由芯片发出的。”

“这就怪了,发射长波需要很长的天线,这芯片是怎么做到的?”

“也许是利用了人体的神经。如果把神经当作天线,就可以把脑波信号转换为长波发射。”

梅以求点点头,然后自言自语道:“但是,为什么有两种信号呢?照理说不需要啊!而且长波只在地表传播,卫星接收不到。两边的信息不能互通,难道说芯片背后有两个……”

开个单章,不知所云

一盏粉红灯,两段藕白腿。

三笑骨媚酥,四肢缠蛇虺。

春夜骤雨来,大欲泄磈磊。

雨过云浮浮,心空似饥馁。

……

此谓之爽也,非情也。

……

……

一曲琵琶春,两对红烛陈。

三杯热肠酒,四更帐中人。

天明不忍去,弹琴赠配珉。

思君千里外,犹闻此夜音。

……

此谓之情也,可忆也。

……

读书如谈情。

一在入不入眼,入眼则迷。

二在交不交心,交心则喜。

一迷便痴,一喜便醉。

痴也,醉也,是情之至深也。

……

有客初来扬州菜馆,见菜谱有“月影照纱窗”者,名甚雅,遂点之。久等不至,乃呼曰:不爽不爽,上菜忒慢。

及至,乃一小盅,清汤如水,内浮一鸽蛋、一竹荪。

曰:此非蘑菇鸽蛋汤也!有何好味?愚妇之技而!

怒而去,曰:莫若快餐之泡菜大肉爽口!

呜呼!客不知,“月影照纱窗”之要,毋在汤清而味绝,鸡用五只,汤需三吊,而所得仅一盅,费时费功,非庖者不知也。

凡千古名菜者,皆需慢工细品,方得回味无穷。如“千里莼羹”,若不知张翰见秋风起而思吴郡莼鲈之美,岂非一“野菜汤”而!

愚虽不敢自比淮扬名厨,然则亦不以泡菜大肉者同也!

……

扑街之书,得白银盟赏,无以为谢,潦草开一单章,不知所云。

527、哪个王孙得自由

旧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也是胡杏在刑侦队上班的最后一天了。

明天就是除夕,她要陪母亲去外公家的庄园过年,然后在夏家一众长辈亲切的谈笑风生中,接手他们给她安排好的家族生意。

这样的场合她不止一次参加过,却从没想到临到自己的时候,心里竟有这么多的惆怅和无奈。

商场对她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熟悉的是吴中乃至申州的所有达官显贵、社会名流的样子,她从小喊着他们叔伯姨婶,亲切如自家人。他们的子女与她同辈,大多是名校出身的青年才俊,整天打着高尔夫、开着超跑,开口闭口都是几个亿的生意,和她完全没有半点交集,却全都把她当成一个圈子的人,女的亲密地和她称姐道妹,男的不是热烈追求就是假装红颜知己。

陌生的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做过生意,对于商场的种种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好不适应。即使母亲经常带着她出席各种生意场合,亲眼见着她们谈判、签合同、剪彩、开庆功酒……,她却像个课堂上开小差的学生,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似乎忘了自己终要面临大考的一天。

她不喜欢那种见面不由心的应酬,三句话里两句半要靠猜才能明白意思,剩下半句还是虚情假意的客套话。

其实以她的性格也不适合在刑侦队工作。她虽也有着大家闺秀的乖巧一面,却是个有话就说的直性子,凡事想得浅,想到哪儿就做到哪儿。而干刑侦需要缜密的逻辑思维,一件案子往往要抽丝剥茧,抓住每一点可疑的线索,行动上又要周全的计划和组织,嘴巴也要严实,不然太容易走漏了风声。

比如当初马福庆的案子,要不是青木在,她那一趟很可能就把自己搭进去了。史大壮事后对她一半表扬一半批评,其实也是在敲打和保护她。但她就那样的性子,改不了。所以后来史大壮再也不敢派她单独出任务了。

每次她去要任务,史队就会说:“你饶了我吧,省厅的徐厅长可是给我打过电话的,你要是出点事儿,就直接摘我的乌纱帽。你喜欢破案,就在队里好好研究案卷,用你从青木那儿学来的本事帮我审案,抓捕任务你别瞎掺和,除非你把姓改了!”

胡杏也没撤,就算真把姓改了,她也切不断和夏家的关系。

她后来在局里干的最多的活儿就是协助提审犯人。自从青木走后,就没有人再指点她清醒梦方面的疑惑了,好在她已经有了基础,天资也算不错,自己一步步摸索,已经能够熟练掌握催眠和入梦的技巧,只是做起来没有青木那么从容,有些犯罪嫌疑人的心理防线特别牢固,意志力十分强,她要在梦里引导人家说出犯罪的动机和过程来就显得困难重重。

她原本可以进预审组,然后去省厅培训,走预审专家的路子,这也是很好的发展路线,但史大壮却突然不让她参加审案了。

她问为什么。史大壮说:“所有的审案过程都会留下记录,你不想当小白鼠以后就别碰这些了。我见识过青木的能力,连他都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能猜到这底下的水有多深,你别趟进去,把自己淹死不说,还把你师父搭进去。”

胡杏虽然觉得史大壮有点危言耸听了,却也没有反对。青木走的时候,也的确交代过叫她小心,除了定期观察夏老爷子和夏家其他的亲近人物有没有被寄生的情况外,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特殊能力。

不出外勤,不审案,案情分析又不是她的强项,她在队里就彻底成了闲人。

当初考警校的时候,她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当一个好警察。直到进了警察队伍,才发现当一个好警察真难!尤其是她这样的出身,想当好警察更不容易了!

虽然她早就发现自己当不了好警察,更不可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但她还是喜欢在刑侦队工作。至少这里的人和事儿都很纯粹,大多数人每天想的是怎么破案,而不是怎么算计别人。

他们沉默的时候很沉默,宁愿不说话也不说假大空的话;话唠的时候很话唠,你敲他的头也关不住他的嘴。你要说他们没心眼?那可就错了!在和犯罪分子做斗争的时候,他们演技一流,满嘴痞话,随时把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胡杏想起史大壮故意撞了疑犯的车,像个泼妇一样和疑犯吵架的场景就想笑。那可是他们的史队啊!枪林弹雨里走过,死人堆里爬过,训起人来不留情面,连市局局长的桌子都敢拍的史队啊!

然而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支队伍了。

母亲给她下了最后通牒,不接手家族生意可以,但必须离开刑侦队,真想当警察,就调去省厅干文职,以她们家的背景和她父亲在公安系统的底子,用不了几年就能让她平稳地从科级过度到正处,至于上不上厅级,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胡杏知道这回妈妈是认真的。

她思考再三,与其去省厅整天屁颠屁颠地跟着大领导屁股后面转,还不如回家。经商好歹家族里有个照应,大不了当个甩手掌柜,官场可就不一样了,一入侯门深似海,哪个王孙得自由呢?

而且,她也觉得对母亲有一份亏欠。

父亲牺牲后,母亲一个人支撑起了家。她原本是可以改嫁的,以夏文远女儿的身份,加上容貌学识都摆在那儿,多少豪门公子排着队想娶她。但她选择了留在胡家照顾公婆。为了不被人看不起,她苦心经营产业,把公司打理的井井有条,生意做得越来越大,虽然不能和长洲和环宇这样的巨无霸比,但在整个夏家的旁支中算是很撑门面的了。

胡家就胡杏一根独苗,她不去继承产业,妈妈这半辈子总有白忙活了的感觉。

整理东西的时候,同事们都过来道别。她一一笑着回应,时不时开两句玩笑。本来整理完东西就可以走了,但她有点舍不得,就想把最后半天班上完。

同事们各自去忙了,她坐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就去档案室调取了旧卷宗,想复习一下自己参与过的案子,就当作最后的一点怀念,以后恐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第一份卷宗就是马家浜的无头女尸案。这是她亲身参与的第一个完整案子,也是她当警察期间遇到的最离奇的案子。

她想起了整个案子破获的过程,不免有点唏嘘。这件案子几经反转,直到青木和史大壮从滇南回来才真相大白,马福庆杀妻嫁祸的手段,堪称犯罪的教科书。可如果没有青木,这恶棍说不定现在还在逍遥法外呢!

唯一让她至今想不明白的是,这家伙当初怎么会找到青木的?从事后的分析来看,他明显是带着目的去的,初见面时那慌张和老实全是装出来的,就是希望青木和警察能够去马家浜把他妈和弟弟杀人的事儿给翻出来。但青木可不是什么出名的侦探,而且他又怎么知道青木能入梦,以及那天刚好有一个女警察会去青木的工作室呢!

胡杏想得正入神,楼下传达室来了电话:“胡警官,下面有个叫毕生花的找你。”

528、桑魂复苏何曾见

柳营巷的老柳树被缠上了一圈一圈的霓虹,晚上的时候亮起来,像缀满了星星,叫人以为是天上的仙树。

毕生花每次看见,都会想起从望远镜里看到的那片璀璨的星云。星云里是否也有这样一颗树,根扎在黑洞里,枝漫在银河里,一年又一年地站在夜空中挥洒点点星光?

过年的气氛一年不如一年,街上除了霓虹、灯笼和不准放爆竹的安全标语外,一点儿也看不出要过年的样子。大街上人少车少,除了冷清还是冷清。

毕生花从后门出来,习惯性地把搬出一盆吉娃莲,把钥匙放到花盆底下。一年多了,她每次出门都会这么做,万一回来了呢?

她来到前街,在酒吧大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沿着街面慢慢往前走。

老李家的小超市还开着,老旧的空调外机在侧面墙上嗡嗡地响。这是柳营巷开出来的第一家超市,毕生花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开了。听人说那时候可风光了,生意好得不得了。后来超市越来越多,附近又有了大卖场,小超市就不怎么红火了。老李也老了,就守着不温不火的小超市颐养天年。

柳营巷的人大多都盼着拆迁,坚决反对如毕生花者只她一个,但不想拆迁的人也还是有的,老李就是其中一个。

毕生花撩起超市的塑料门帘,门口的感应器发出“欢迎光临”的提示音,不知是没电了,还是太旧了,声音沙哑得仿佛老人一般。

老李正在整理货架,看见毕生花进来,笑道:“哟,花花呀,要买什么东西?”

“不买什么,就进来看看。”毕生花说。

老李很高兴:“快坐快坐,这年头不买东西还知道来看看老街坊的年轻人,也就你了!”

毕生花也不坐,只随意地靠在前台柜上,问:“正阳哥和嫂子还没回来吗?明天就过年啦!”

老李叹口气:“唉,娶了媳妇忘了爹,说是娃娃要上学,今年就在澳洲过年,不回来了。”

“澳洲现在不正放暑假吗?”

“谁说不是呢?大概是要补课吧。不过正阳说了,等我这儿拆迁了,让我也去澳洲享受享受去。”老李脸上皱巴巴的褶子里荡漾出一丝幸福的向往。

“您不反对拆迁啦?”毕生花有点奇怪。

老李说:“早晚要拆,反对也没用。我说花儿呀,你也看开点,你爷爷在的时候就说过,时代不同了,老辈儿欠下的债,不用你们小辈儿来还。”

“我晓得的。”毕生花笑笑,又和老李闲聊了几句,就出去了。

再往前是武老板的武生面馆,不过已经关门了。这也是家老店了,武老板是外地人,早年间就来吴中做小买卖,从馄饨挑子做起,后来开起了这家店。毕生花小时候就爱来这儿吃面,他家的奥灶面做得好,爆鱼、卤鸭、焖肉、虾仁,料足味美,一点儿也不比昆县的百年老店里做出来的差。

青木和乌鸦来了以后也很喜欢来这儿吃面,乌鸦常念叨,除了如花的酱肘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家的面浇头了。

武老板每年都要回老家过年,一回就是半个多月,要开年过了元宵才回来。

武生面馆的隔壁是六婶儿的成衣铺子。六婶儿是上世纪老国营服装厂的裁缝,服装厂倒闭后,她就在柳营巷开了这间成衣铺。

那年头很多人过年还习惯裁几尺新布,来做身新衣裳,后来大家习惯了去商店买衣服,还要讲牌子,成衣铺就成了补衣铺。几年前,六婶儿还戴着老花镜在铺子里踩缝纫机,给街坊修个拉链,敲个裤边什么的。后来六婶儿的女儿生了二胎,就让六婶儿帮忙带孩子去了,铺子租给了一对做煎饼的山东夫妻,不过门头上还有“囡囡成衣铺”的字样。囡囡是六婶儿的乳名,到老了还有人这么叫她。

前面是钱大爷的家。钱大爷阔气,有店铺也不开店,装修成个老式小酒馆的样子,却只招待自己的老酒友喝酒,门口竖块牌子:私人场所,闲人免进。有人说他大材小用,完全可以家里招待朋友,铺子租出去赚钱。他说就想给自己留个舒坦的门脸,让朋友进出门走得方便。

钱大爷喜欢养鸟,有一只八哥,过去总炫耀他的八哥聪明,可自从煤老板来了柳营巷,就显得他的八哥不怎么聪明了。钱大爷每回见到青木出来遛鸟,就会说:“和老八聊会儿呗,带带我们,我家老八现在还不会说囫囵话呢!”煤老板总是嫌弃的别转头:“死八哥太笨!”

毕生花想起这些就笑了。她慢慢地往前走,一家铺子一家铺子地看过去,往事就历历在目了。

可是,早晚要拆的啊!

无论毕生花多么反对,无论黄子强怎么帮忙,这地方早晚要拆迁的,那棵老柳树早晚被移走。

而且那天园文局的测绘人员来过一趟以后,她越发担心起来。她清楚的记得那人说,方圆几里都是树根,这和她从爷爷那里听来的事儿多么像啊!

她不知道那个测绘工会不会回去一五一十地汇报,如果园文局的领导真把这个当回事儿,来研究研究这棵树的底细,会发生什么呢?也许会当成特别珍贵的树种而保护起来,那样倒也是好事,最怕的是他们非要把树根挖出来看一看,或者以此为噱头,大搞旅游赚钱,那这树估计是要完了。

她又走了一阵,不知不觉转进了侧面的老巷。巷子进去是老农贸市场,最后的菜农正坚守阵地,一遍又一遍地吆喝着:最后半天,卖光收摊!

毕生花从农贸市场边上的巷子走过,在网吧前停了下来。

二十多年前的那场让柳营巷人至今唏嘘不已的大火就是从这儿烧起来的,老刘家一大家子人,还有在他们的毛纺厂里打工的工人,就在那一夜死了个干净。

现在已经知道那场火是刘槐安放的,但当时的人可不这么说。那时都传言是天火,是刘家有人干了缺德事,惹老天爷发了怒。

可毕生花在很小的时候,坐在爷爷的膝盖上听故事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自从当年华家的一场大火后,桑树营周围十里的桑树全死了,自此几十年没长过一棵桑,不管移栽还是扦插都活不起来,倒是柳树长了一排又一排。可刘家毛纺厂的大院里却长出了一棵桑树苗。

爷爷说那是千年老桑的魂魄复苏了。他就去毛纺厂找活干,暗里好照顾桑树。后来桑苗渐渐长大,刘家人却因为嫌桑树碍事,把它砍了,只留下一个齐地的小树根。接着刘家就起火了。

爷爷其实没说起火是因为刘家人砍桑树,但毕生花自动在脑子里把两件事联系起来了。

爷爷躲过了那场大灾,因为着火的时候他去了医院,等着他的小孙女出世。

毕生花就是在那一夜出生的。

爷爷特别疼她,可能也是因为她初临人世就救了爷爷的命。

虽然大火和毕生花其实没什么关系,但毕竟死了那么多人,每逢听人提起,都会觉得毛骨悚然,仿佛自己就是亲历者,在大火中挣扎,无处可逃时,只好舍弃了身体,将灵魂逃出来,匆忙投了个胎。

529、除非我死了(加更)

网吧的对面有一幢十几层高的老楼房。那是以前的供销社大楼,在当年也算是高楼了。大概是对面毛纺厂的大火把整片的气运都烧光了,在那以后,供销社就一年不如一年,也再也没有红火过。

刘槐安就是从这栋楼上跳下来的。

楼下的店铺都拉着卷闸门,只有一家房屋中介公司的门开着。照往常,他们早就放假了,大过年的不会有人来买房或租房,但不知为何,这时候还有一个小伙子在里面坐着。

小伙子隔着玻璃门朝毕生花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看电脑,过一会儿再抬头,发现她还没走,就开门出来问:“要租房子吗?”

毕生花摇摇头,心说明天就过年了,哪有人还租房子,就问:“你们还不放假?”

小伙子说:“放了,明年搬新地方了,今年最后一天,就过来看看。”又递过一张名片补充道,“我是店长,您以后有需要可以找我。”

毕生花“哦”了一声接过名片:“怎么要搬地方了啊?”

“这地儿据说风水不太好,经常死人。”小伙子说起这个有些腼腆,不像个做中介的,“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忌讳这个。”

毕生花笑道:“那行不忌讳这个啊!你看前面那些卖菜的,不都卖的好好的?”

小伙子说:“嗨,反正这片也快拆迁了,早搬晚搬一个样。”

“拆迁你们也有补偿吧,现在搬了多可惜?”

“租的铺子,补偿不多的。何况补偿是给公司的,再多也不会分给我们做业务的人。”

毕生花又抬头看了一眼大楼,墙面上的马赛克大部分已经脱落,连墙皮都斑驳裂开了。

是该拆迁了啊!她想。

她又绕菜场走了一圈,想在附近的空地上寻找当年残留的桑树根的痕迹,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一路沿着熟悉的街面和店铺,又回到那棵挂满了星星的柳树下。此时的星星还没有亮,不发光的时候它们只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玻璃泡泡。丑陋的电线粗暴地在树枝上捆扎着,一点儿美感也没有。

毕生花知道有些东西是只能隔着朦胧的夜色远远地观看的,不若这柳树是活的,枝条上总沾满了生机,无论你远观还是近看,那生机都能让你满心满眼地充实,浑身都像和它一起光合作用了一般的舒坦。即使像这样寒冷的冬天,柳条上也黄黄绿绿的留着许多叶子,让你对春天的到来充满了希望。

这树是绝不能动的,除非我死了。她这样想。

关于建桑园的事情,毕生花已经思考了很多天。

黄子强倒是不错,找了几个专业做城市和园林规划的人过来帮她出主意。

吴中以丝绸闻名,桑林很多,但以桑树而闻名的园林倒未曾见过。既然名叫桑园,当可以蚕桑为特色,这在吴中的园林中倒也独树一帜,而且县志里一鳞半爪的记载也总算能找出些依据,放大一番,寻根溯源,找点历史名人和故事都不难。

问题是,这地方几十年不长一棵桑树,现在要建个桑园,却满园子都是柳树,实在奇也怪哉,叫人摸不着头脑。而若叫柳园,那在园林中又太普通了。

当然,这些还都是可解决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还是钱。

重建桑园不是说把地买下来,在上面造一座园子就可以的,总要在周围辅以配套,如桑林美食,高品丝绸街等等,如此才能保证将来可持续的发展,让桑园如其它园林那样以园养园,经得起风雨。

黄子强没有那么多钱,也没那个能力用这样的项目规划去说动政府。

毕生花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人能帮得上她。一个是梅以求,一个是夏文远。

梅教授虽然无官无钱,但他说话的份量极大,只要他为桑园说上几句话,吴中的官员们应当会给他这个面子,项目审批不会太难。

不过教授去了美国还没回来,看上去是要在那边过年了。

夏家的财力足够做这件事,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青木对夏老爷子有恩,看在青木的份上,他们不至于不帮这个忙,就算钱不给足,只要他肯牵头做这件事,自会有人跟进。

不过她不好直接去找夏文远,而认识的人里面能帮她递上话的,也只有胡杏了。

毕生花在树下站了半天,终于决定去找胡杏说说。

她原来对胡杏的印象并不好,一个女警官,整天正事儿不干,屁颠屁颠跟在青木后面,认识不到一天就送个一万多的打火机,一准儿是个狐狸精。但后来认识久了发现这丫头是个耿直的人,出身豪门却一点架子也没有,可能是职业关系,性格中还有豪气的一面,和她的脾气颇有几分投缘,就慢慢改变了态度。

青木离开后,因为几个孩子的关系,两人间常有走动,没了青木,她们的关系反而变得亲密起来。

胡杏没想到毕生花会来刑侦队找她,见了面笑道:“师娘,你怎么来了,有事儿打个电话不就行了?”

毕生花瞪了她一眼:“别瞎叫。”

“那可是我的乌鸦师叔交代的,得叫你师娘!”胡杏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把毕生花请进了会客室,然后才认真起来说,“我上完这半天班就要离开警队了,花姐你啥事儿说吧,趁我还在这里,拼着被扒了这身皮,也帮你徇一回私。”

毕生花被她逗乐了,说:“你特么的过了今天想不扒也得扒了,倒是到我这里来慷而慨之了!”

胡杏就咯咯笑起来。

毕生花又问:“你真不干了啊?”

胡杏叹口气说:“唉,没办法啊,投错了胎,哪像花姐你那么自由!”

毕生花说:“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咱俩换换出身,你肯?”

胡杏说:“换换就换换,我有什么不肯的,就怕你不肯吧!”

毕生花说:“去,我才不叫你师娘呢!”

胡杏说:“这下承认是我师娘啦!”

俩人又互相开了几句女孩家的玩笑,便说起了正事。

胡杏听完毕生花要重建桑园的想法,眼珠子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毕生花急了,说:“你倒是说句话,能不能帮我给你外公递个话,不行我就自己去找他。”

胡杏说:“这事儿吧……我看不用麻烦我外公了,我来做就行。”

毕生花说:“你?我听黄总给我找来的人说,可能要投二三十个亿,还不保险呢!”

胡杏说:“没事,只要我愿意脱了这警服,我妈都由得我。就算不能一下子动那么多资金,我还可以去忽悠我两个舅舅投钱。另外,你是美美的干娘,从干女儿那边借点钱不算过分。你知道你干女儿有多少钱吗?”

“她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钱?”

“她是小孩子,但可是我小姨的独苗啊!我小姨又是霞姨唯一的女儿。她继承的,等于有我外公留给霞姨的一份,我小姨的一份,和她单独的一份。这些产业现在都有专人在打理,加起来,在整个夏家,恐怕也只有我两个舅舅比她多,别的人都比不上。要不是她年纪小,估计能上富豪榜呢!”

毕生花咋舌不已。

“而且……”胡杏又神秘兮兮地小声说,“去年底我小姨偷偷回来过一次,就是带回青木消息的那次,我们见了面,据她透露,美美爸爸留给她们的财产,恐怕比我外公留下来的,还要多得多!”

530、谁都不正常

浓雾终于缓慢地散去了。

人们先相互看见了对方的脸,然后看见了他们身后的树。天上的日又朦胧地出现了,不过这一次,尽然是两个太阳同时挂在天的两边——

一颗是朝阳,一颗是夕阳。

而中间的天空,却依稀能看到一些星点,簇拥着一个黯淡的圆形的东西,像一张鬼脸挂在天上,那应该是此地的月亮吧。

对于拉姆拉的异常景象,人们已经见怪不怪,在这个时空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大家小心翼翼地起身,来到山坡的高地上,从灌木的缝隙间朝湖面上望去。

一艘停泊在湖心的船影便轰一下砸进了他们的眼眶里。它实在太大了,相对于这个人可泅渡的湖,像一座山一样屹立着。

“是军舰!”鲍里斯轻声叫道。

“好像是美制护卫舰,看上去有点眼熟。”伊万补充道。

人们的心便提起来,这军舰很大可能就是摧毁科考船的那一艘。如果被它发现,只需一颗炮弹打过来,他们便都要完蛋。

佩特鲁身上有望远镜,拿起来小心翼翼地趴在草丛里看,就好像狙击手生怕镜片的反光会被对方发现一样。

“等等,我好像见过它。”佩特鲁看了一会儿说。

“让我看一下。”伊万匍匐到佩特鲁身边说。

佩特鲁把望远镜递给伊万。伊万看了一眼,就十分肯定地说:“太平洋第三舰队的剑鱼号护卫舰!难怪那么眼熟,我在服役时研究过美军的全部舰只,每一艘的样子都在我脑子里。”

青木听着名字耳熟,忽然想起来,看着司徒说:

“我在拉帕岛遇到你太太的时候,她和一位海军军官在一起,那人还和我握了手,自称‘太平洋第三舰队联合特遣分队剑鱼号护卫舰舰长——海军中校威廉·哈尔西’。”

佩特鲁跳起来:“没错!就是我们遇到的那艘军舰,我记得它的样子!”

人们都看向司徒。

司徒一向明亮而俊朗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乌云。他的眉头皱起来,眼里隐隐有了一丝忧郁和不安。

青木知道,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迷一样的男人如果还有软肋的话,大概就是夏筱筱和美美的安危了。

然而现在,人们恐怕不是在替他担心,而是在怀疑他的夫人和袭击科考船的凶手之间的关系。

安德森忽然拔出手枪,对准了司徒:“我早就怀疑是你了!”

伊万和鲍里斯几乎同时拔出了手枪对准安德森:“冷静点,伙计!”

佩特鲁则调转身上冲锋枪的枪头对准了鲍里斯:“把枪放下!”

气氛紧张地一触即发。

拉里夫人叫道:“大家都冷静!安德森,别冲动!”

“不,我不是冲动!”安德森说,“我是探索号的大副,我必须为丘奇和死去的人负责。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他们了!

怎么就那么巧,探索号会在南太平洋的大海盆上把你们救起来?要知道那地方别说漂三个人,就是漂三头哥斯拉,也只是乔治湖里的三粒芝麻。

你说你用潜艇炸拉姆拉蚁穴和地球的连接口,连潜艇都毁了,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也是当过兵的,别以为我不懂潜艇!

你们上船前,探索号遇到的还只是自然之力。作为一艘科考船,遇到点离奇事件一点儿也不新鲜,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但你们一上船,就不一样了。

先是帕尔迪克受伤,电子设备失灵,然后我们就遭遇了袭击——武装直升机、导弹——只有大型军舰才有那个实力。探索号的人都死了,除了我和爱丽丝、夫人是坐第一条救生艇走的,活着的就是你们三个了。

又是你们三个!

各位,你们听听,他们三个是不是上帝亲生的?怎么都死不了!

要不是青木先生说出来,我还有点吃不准。但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我知道你很厉害,能控制我的潜意识,但我相信青木先生是公正的!你最好解释清楚!”

安德森的声音有点大,爱丽丝提醒道:“安德森,小声点!别把那边军舰上的人引来了!”

安德森嘴里说着“哦,没事,他们听不到的”,但声音已经小下来了,大概也觉得这样说话很不安全。

司徒并没有对安德森发难,也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沉默地看向远方。

青木从内心里是愿意相信司徒的,但他需要他给出一个解释。

其实当初他也有点奇怪。据他所知夏筱筱一直因为19号实验室的事情在隐姓埋名地躲避什么,又怎么会如此光明正大的坐上美国舰队的军舰呢?只是想到神通广大的司徒,才没把这个当回事。

当青木说出那艘军舰和军官名字的时候,直觉告诉他,司徒是认识这个哈尔西的。但他似乎又很意外夏筱筱会乘坐军舰这件事,并且表现出了一丝担心。所以司徒很可能不但认识哈尔西,而且知道他的身份,而夏筱筱反而可能不知道。

当然,另一种可能是,司徒从中发现了疑点,而这个疑点把夏筱筱本身牵扯进去了。但青木不敢往深里想,他不愿把美美和她妈妈往事件的中心扯,从一个男人的本能来说,他希望他们离这些麻烦事越远越好,就像他希望毕生花永远不要牵扯进这些事情来一样。

他相信司徒也是这样想的。毕生花是青木的逆鳞,不容人触碰;夏筱筱和美美就是司徒的逆鳞,也不容人触碰。

将心比心,他很理解司徒此刻的心情和他的沉默。

苏蕙兰突然说:“我们是在拉帕岛遇到的剑鱼号护卫舰,当时他们好像在协助联合国救援小组进行海上搜救,为什么你们一定以为它就是袭击探索号的那一艘呢?”

“那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安德森问道。

“我们乘坐佩特鲁的帆船能到这里,他们为什么不能?也许他们也是遇到了大雾,被裹进了拉姆拉呢?”

“这实在太巧了,我有点不相信!”安德森固执地说。

爱丽丝却满怀希望地说:“安德森,我觉得苏教授说得有道理,凡事应该往好的方面看不是吗?我早就说它也许是来救我们的呢!”

“该怎么确认呢?风险实在太大了!”

“我们可以派两个人过去摸摸他们的底细。”

“派谁去呢?”

“谁都不要去,上船等于自投罗网!”司徒忽然开口说道,“在他们上岸之前,我们不要暴露。佩特鲁,你用望远镜监视军舰的动静,其他人就地隐蔽。青木,我们得安排部落的人去侦查一下撤退路线和更好的栖身之地,精神力可搞不定炮弹!”

虽然司徒此刻还没洗脱嫌疑人的身份,但他说出来的话却自有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气势,没有人提出异议。就连安德森也极不情愿地收起来枪。

青木听到司徒说的精神力搞不定炮弹时,突然想起了在土布艾岛的塔卜时,佩特鲁朝他射击时使用的精神子弹。那时候他就想不通,子弹埋在塔卜里就能产生精神力?一度还以为是塔卜的强辐射影响了子弹的特性。后来证实这不是辐射,至少不是我们常见的物质粒子的辐射。

如果说是精神辐射影响了子弹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精神辐射也可以影响炮弹?进而任何物质,从而让它们产生精神波动?拉姆拉里的岛屿比土布艾岛的塔卜的精神力场强得更多呢!

青木感觉佩特鲁身上有很大的问题,就像苏蕙兰当初提醒他的那样,他拿到塔卜海图真的只是巧合吗?为什么他好躲不躲,偏偏躲到了土布艾岛呢?

另外,今天安德森的表现也不正常啊!

青木忽然发现自己变得多疑起来。这也不太正常呢!

531、拉姆拉异象

等了很久,也不见有登陆艇、气垫船一类的小船从军舰上放下来。像那样大的护卫舰,是不可能直接靠岸的,他们要登陆,必然要放小船下来。然而,它就那样静静地停泊在湖心,像一座耸峙的泛着奇异的金属光泽的小山。

野人们找到了别的栖身之地,已经做好了撤往山林深处的准备,只消司徒和青木在意识中一声令下,就可以出发了。

但这时候,大家却犹豫了。那军舰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迟迟不见人影呢?

佩特鲁举着望远镜的手都酸了,又换了鲍里斯,后来又换成伊万,一刻不停地监视着军舰的动静,但始终没见其移动半分,也没见到有人在甲板上活动的迹象。

乌拉坎部落的野人没有出现,大概也正躲在哪个山头的密林里窥视着这来历不明的大船。他们应该更吃惊,因为这么原始的部落理应从未见过这样的大船。当然,他们也许会如华特林岛的印第安人看不见哥伦布的圣玛丽亚号一般,对此剑鱼号护卫舰视而不见呢!

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要不要上去看一看?”佩特鲁想起他们有一条救生艇,可以划过去。

“谁去?”安德森问道。

这是个难题。

一般人去,如果船上有什么状况,恐怕应付不过来。最好是有一位精神力强大的人和一两个了解军舰和战斗力强的人过去。

精神力最强大的当然是青木和司徒,熟悉海军和海上作战的也有伊万、鲍里斯、佩特鲁和安德森四个人,正好可以组成两队。但鉴于司徒现在正受到质疑,让谁去都会令人产生担忧。

苏蕙兰说:“要么我去吧。”

青木却摇摇头说:“不行,太危险了。”他环视了一圈,最终伸手摸了摸头顶乌鸦的羽毛,“只能麻烦你了!”

乌鸦呱地叫了一声:“吃不饱还要干活,真是没有鸦权!”

“谁让你长了一对美丽的翅膀呢!”苏蕙兰夸赞道,“我们这里只有你能飞,你长得这么像天使,不发挥一下吗?”

乌鸦说:“呱,女人,虽然我知道你这话是哄我的,但我还是很开心的呱!希望那船上还有点吃的,听说美国海军的罐头味道不错!”

乌鸦说完就张开翅膀,在青木的头顶一个纵跃,呼啦一下飞了出去。

天上的两个太阳的运动轨迹有点奇怪。

原本它们挂在天空的两边,一成朝阳,一成夕阳,各自带着霞光和彩带,那景象就已经蔚为壮观而令人惊叹了。

照理它们很快就将一个升起成正常的烈日,另一个落下山去,要到第二天从另一边升起。以此猜测,这地方的两个太阳将交替升空,而没有黑夜了。

但神奇的是,此刻的它们正沿着同一轨道朝着天空的中点相向而行,像两个约架的男人,正怒火万丈地冲向对方。感觉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在人们的头顶相撞。那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观呢?

天空是两个要干架的太阳,湖上是突来的巨大鬼船,这气氛诡异地令人心惊肉跳。

司徒脸上的忧郁还没有散去,眉头皱起来望着天空,对青木说:“拉姆拉不太正常!”

青木奇道:“不是经常这样吗?”

司徒摇摇头:“不,拉姆拉是一个蠕动的蚁穴,它的端点和通路会受到恒星引力的影响,但它对恒星的反向作用很小,不可能让一个稳定的双星系统出现巨大的变化。除非我们脚下的土地所在的是一个质量巨大的星球,足以和两颗恒星形成三体运动。”

青木知道三体运动,但不甚了了。他抬头看了一眼东西两边的天空,两颗太阳的距离正在靠近,西边那一颗似乎跑得更快一点,但东边的日头显然气势更盛。

“会相撞吗?”他问道。

“暂时不会。”司徒说,“他们的轨迹看起来相同,实际上离得很远,不然那巨大的引力早就把恒星表面的物质吸过去了。但也只是暂时而已,如果有第三颗大质量天体影响了它们的运动,在形成特殊的稳定态之前,是很有可能相撞的。两颗恒星撞在一起,巨大的能量会对拉姆拉的局部虫洞产生难以估计的影响,如果虫洞的通道因此而被切断,即便我们脚下的土地没事,我们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但这几乎不可能发生!”苏蕙兰听到后反驳道,“我们脚下的行星质量不可能大到能和两颗恒星形成三体运动,不然我们根本无法站在上面,早就被重力压成肉酱了。这里明显有和地球类似的地表和大气环境,应该是一颗和地球非常接近的类地行星。不过即使这样,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拉姆拉的每一个端点都是这样的情形,银河系中怎么可能存在那么多有生命的类地行星?几乎和地球完全一样啊!”

“你说的没错。我们所在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双星系统。但现在恒星的轨迹突然发生了变化,说明一定是有什么别的东西在影响它,即便不是我们脚下的行星,也可能是别的突然闯入却没被我们发现的星体。”

大约是眼睛看得累了,司徒不再去看天上,扭了扭脖子,这动作让他看起来和普通人无异,不再如先前那样神秘了。

“至于你说的类地行星,的确很难解释。常理来说,即便有类地行星,也不可能和地球的状况如此一致。不过,我们不妨想一想,从我们上了岛以后,我们的脚好像不曾离开过岛上的土地。也许我们还是在地球的岛上,只不过这个岛被拉姆拉的虫洞切割到了宇宙的另外的位置,所以地球上才会有幽灵岛。”

“你是说拉姆拉的每一个端点都是地球上的一个幽灵岛?”

“不一定是全部,但可能其中几个是的。也不一定都是岛屿,也许还有别的神秘的地方。”

“有没有可能金字塔就是其中之一?”苏蕙兰突然想到,“不然为什么海底遗迹是个倒金字塔,而且埃及的金字塔有些东西的确很神秘。”

“玛雅的金字塔也很可疑。”拉里夫人说,“不过我不是很赞同你们的观点,因为如此想的话,整个拉姆拉就变得和地球过于亲密了,听起来这个蚁穴的通道就像是地球的触手一样。”

青木的脑子里马上出现了一个蔚蓝色的地球的样子,它浮在太空中,上面稀稀拉拉地长着几条触手,扭扭曲曲地伸向遥远的星系,看上去就像一个连接着几根营养管道的蓝色大脑。

532、盖亚的瓶子

两颗太阳还在靠近,不过速度并没有多快,估计还有小半天的时间才能在天空交汇。按照司徒的说法,它们也不会相撞,人们便也没有太多的担忧。

不过这时,天空正中的地方也忽然出现了一个亮点。人们记得,早些时,当两颗太阳还在东西两头的天边挂着的时候,这里还能看到一些星星和一个月亮的影子。后来随着太阳光的强盛,它们便隐去了。这会儿亮起来的,正是原来大家都以为的“月亮”的位置。

“真的要变成三体运动了吗?”苏蕙兰嘟囔道。

人们不禁又担心起来。

司徒脸上的忧郁反而已经不见了。他没有再去看天空,而是顺着之前拉里夫人的疑惑说:

“拉姆拉和地球当然是亲密的。之前我就说过,拉姆拉可能是人造的。你们想,如果拉姆拉是宇宙中天然存在的时空蚁穴,那么它和地球的连接点应该是偶然而不稳定的。不要说几千年,就是几十年也不太可能。而且通常会变换位置,不会每次都在那片海域。”

“我也相信拉姆拉是人造的,但是——”拉里夫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不愿意说出口,“地球文明中,我们还没有发现有谁有能力造这样一个东西出来,除非……根达亚人的传说是真的,他们用第三只眼的神力创造了这地方!”

“伊特萨人的神话里不是有‘第三只眼’吗?”

青木想起了夫人翻译的野人对着星空祈祷时的唱词——

……

我将与圣地同在,

世世代代,

至神归来之日。

那时,若吾子孙尚在,

请赐还他第三只眼……

……

“请原谅,我对根达亚文明的情感,可能不自觉地在翻译时使用了不准确的词句。”拉里夫人说,“伊特萨人的原句的意思大概是——‘借神的眼睛来获得神的力量’的意思,很难一句话说清楚。”

“其实您翻译得很准确,用第三只眼很容易理解。”苏蕙兰说。

“谢谢。”拉里夫人说。

司徒说:“根达亚人的第三只眼有可能是一种比喻。眼睛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主要器官,玛雅人也许是借眼睛来形容根达亚人的另一种认识世界的方法。第三只眼在额头中间,那里是大脑的位置。在那里画一只眼睛,是说那时候的人的大脑能够直接感知世界,就像用第三只眼在看一样。

所以我怀疑,地球曾经是一个精神力场十分充沛、人人都能掌握精神力的世界。根达亚文明就是这样的一个文明。不管拉姆拉是不是地球人造的,它和地球都存在着紧密的联系。”

“但是……精神力再强大,也没法造出这样的蚁穴吧?这已经超出三类文明的概念了!”苏蕙兰说。

“不会的。这和卡尔达舍夫等级并不矛盾。生命在掌握星际能源的时候,未必会采用戴森球的模式。如果一个文明种族通过精神力掌握了时空规则,从而能够获取黑洞能源或者暗能量,那么达到或超过第三类文明也不会很难。”

“那么说那些祭坛真的可能是控制拉姆拉的机关?”苏蕙兰想了想说,“夫人说伊特萨人的语言里,拉姆拉是‘圣战’之地的意思,那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地方其实是远古文明造出来的一艘‘星舰’!只不过我们的思维已经固定了,好像星舰就得是我们所见的那样,必须用超级金属或其它元素造成飞机或者船的样子,但那在高等文明的眼里可能就是个笑话。”

“所以他们就是用这个玩意儿征服了银河系?”鲍里斯脑子里还是想不出这玩意儿怎么就变成了星舰,“每次起雾的时候难道是它的发动机在点火,就像火箭屁股冒烟一样?!”

“也许就是这样,包括地球,也是被他们征服过的呢!”佩特鲁说。

“去你的吧!你是想和外星人攀亲戚,想说你是他们的后代吗?”鲍里斯嘲笑道,“你这是典型的地奸言论!在伟大的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的时代,你这可是要吃枪子儿的!”

佩特鲁说:“哦是吗,你们俄国佬的胳膊什么时候能伸得短一点!你那个伟大领袖可管不了我,他虽然是个大胡子,我的胡子也不比他少,哈哈!”

鲍里斯朝他瞪了一眼。

司徒突然说:“还记得夫人提到伊特萨人神话里的盖亚吗?我记得在希腊神话里,盖亚手里有一个生命之瓶,里面装着万物之种和生命之泉,她就是通过这个瓶子来把生命的种子播撒到大地上的。”

“那又怎么样?”鲍里斯不明白这关盖亚什么事。

“拉姆拉也可以看成一个瓶子——克莱因瓶。”苏蕙兰说。

鲍里斯听不懂克莱因瓶是什么,耸耸肩不再说话,去和伊万换班监视远处湖上的军舰了。

司徒则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相传盖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许下诺言,要把希望的种子植入到大地上的每一个生命当中。”

青木总觉得司徒这话里似乎隐含着什么意思,司徒却不再说下去了,而此时乌鸦也飞回来了。

乌鸦在天上呱呱叫着盘旋了一圈,然后准确地落到了青木的头顶,假装很累的样子,气喘吁吁地叫:

“哦呱呱,这湖看上去不大,飞过去才知道,可远的呱!额,你知道,人饿着肚子就走不动,鸟饿着肚子就飞不远……”

它喋喋不休地说着,就是不说它在船上看见了什么,把周围的人急得恨不得一巴掌拍过去。但打鸟也要看主人的面,这鸟的爪子下面那个鸡窝头可不是好惹的。

司徒笑着对伊万说:“你那里还有没有肉干?拿出来犒劳一下出征回来的英雄。”

“哇哦!”乌鸦享受地伸了一下脖子,眼睛则紧紧地盯着伊万,嘴里还在说着,“那么大一艘船,绕着它飞一圈怎么也要消耗三百卡路里。这对人类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一只鸟来说,那可真是——瘦死鸦了!……”

伊万拿出一包用细藤捆着的肉干,取了一些放在旁边的岩石上:“够吃了吧?”

乌鸦跳上去,说:“鸦是够吃了,不过——”它扭头看了一眼酣然,“猫也吃点的话,就不够了呱!”

酣然喵呜叫了一声。

伊万就把那包肉干全部放下去,“这下够了吧?”

乌鸦用翅膀勾勾酣然,示意她一起吃。酣然就窜上去,蹲在鸦的旁边吃了起来。

“呱呱,味道不错!就是……能不能来点盐?”乌鸦嘴里叼着肉干含糊地说。

“可以。”伊万很有耐心地拿出盐,往肉干上洒了点。

青木也不急,就看着乌鸦慢慢地吃。他知道这只鸟虽然贪吃又多嘴,但轻重缓急还是知道的。它这个样子,说明那船上没什么特殊情况。不过这也引起了他的好奇,那总不至于是一艘空船吧?

“说说船上的事儿吧。”等乌鸦吃得差不多了,青木问道。

“哦……船上?”乌鸦抬起头来,仿佛在回忆,“……船上有罐头,但已经坏了,不能吃……”

“没问你吃的,说别的,正经事!”青木警告道。

“吃不是正经事呱?!”乌鸦仰天长思。

“船上有没有人?”佩特鲁终于忍不住问道。

“人?”乌鸦回过神来,“如果骷髅也算人的话,那好像有不少。”

533、幽灵船

所谓童言无忌,鸟言更无忌。在人们的心里,一只鸟说出来的话往往要比人还可靠一点。何况,这么多天的相处,人与人间未必了解多深,或爱或憎,总疑虑重重,而煤老板除了贪吃之外,别无什么缺点,反而像个多话而天真的孩子,惹来许多笑话和欢喜。

煤老板说是一艘空船,那便是一艘空船了,一只鸟总不至于拿这个来骗人。至于骷髅是什么,没有亲眼见到之前,谁也不敢确定,就连在脑中想象一番也没有。拉姆拉的奇事怪状实在太多,人已无多余的脑力去编织船上的想象了。

只有青木知道煤老板一定是看到了真的骷髅。他却也懒得去问,上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么。他看向司徒,司徒也看着他,说:“那就上去看看吧。”

这时候大家就统一意见了。既然是空船,当然不会是谁的同伙,而且这么大一艘军舰,对于和现代化的地球生活久违了他们来说,实在很亲切,就像看到了亲人一般。

没有人也好,没有人就说明是无主之物。有了这船,就相当于有了安定的住所,可以避风雨而居,船上的生活用品也可以供他们随意使用。

爱丽丝仿佛看到一间间洁白的海军制服挂在衣柜里,宿舍的床铺上铺着干净的床单,被子被叠成方块整齐地放在床上。对于女人来说,野外生活得久了,最大的奢望便是能洗个澡换上睡衣,在干净而温暖的被窝里睡上一觉。

佩特鲁和鲍里斯则满脑子枪械、大炮和导弹。护卫舰上的武器随便弄一点,就能把这座野人岛给推平了。想象这机关炮轰轰地冒火,炮弹在岛上开花的情景,他们嘴角的口水都流了出来。

乌鸦正在吃肉,抬头看见人们的样子,说:“哦呱,船上没有吃的,你们不要想了!”

鲍里斯好笑道:“你一只鸟难道还能进冷冻仓看过?那里的肉估计够我们吃上几个月的!”

乌鸦不屑地别转头,继续吃它自己的肉干:“不信自己去看呱!”

安德森和佩特鲁去找藏在湖边的救生艇,伊万和鲍里斯则去准备结实的藤条编绳子,军舰的船舷离水面有七八米高,没有绳子是不可能上去的。

他们这点人,救生艇挤一挤刚好可以坐得下,不过野人就过不去了。青木和司徒让两个部落的人都在湖边集结待命,如果遇到乌拉坎人袭击,他们可以迅速乘坐之前他们做好的木筏和独木舟往湖上撤退。

离军舰越近,就越显得它的巨大。以前在海里看见还不觉得有多大,但当你把它放到北海公园里的时候,它就会变成一个庞然大物了。

救生艇靠到了军舰侧舷外,船体变成了一面三层楼高的墙壁横在大家的面前。

伊万把手里的绳子交给佩特鲁:“这个你拿手。”

佩特鲁抓在手里扯了扯,看着绳子头上绑着的石块和树枝摇头说:“结实倒是够结实了,但总得有个铁钩吧?海盗可没有原始到连铁钩都没有。”

鲍里斯说:“唯一的铁就是你身上的枪了。”

佩特鲁说:“你别老打我枪的主意,等我们上了船,要多少枪有多少枪。”

鲍里斯说:“那倒是。不过先说好,那架直升机归我。我在望远镜里看见了,就在甲板上停着呢!”

佩特鲁说:“你一个开潜艇的,会开飞机吗?”

鲍里斯不屑地哼哼一声:“小菜一碟!”

伊万说:“你们别争了,美军这艘剑鱼号护卫舰配备两架阿帕奇武装直升机,我想另一架应该就停在机库里。现在得想办法上去,如果绳子挂不上去,就只能从螺旋桨和排水孔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进入停放气垫船和登陆艇的船坞舱了。”

司徒指着青木头顶的乌鸦说:“你们可以请我们长有翅膀的天使帮忙。”

“呱——帅的人说话就是好听呱!”乌鸦开心地说,然后又抬头看看,“我不保证能挂在安全的地方呱!”

司徒说:“你要是不怕把你主人摔下来,就随便挂。”

乌鸦扭头看着青木想了一会儿,使劲晃了晃脑袋:“哦喔,不行不行,他已经是根木头了,脑袋向来不怎么灵光,再摔就摔成木头渣滓了呱!”

说完就张开翅膀,呼一下飞到佩特鲁面前,用爪子抓起他手里的绳子头,翅膀扇了两下,就飞上去了。

“艹,这鸟动作可真快!”佩特鲁抱怨了一句。

乌鸦很快就飞到船舷上方,抓着藤绳在一根竖起的天线状的物体上绕过,又从船舷的栏杆里穿过,然后飞了回来。

就在它快要飞回到小艇上的时候,绳子突然因为长度不够而绷直了,它的爪子还死死地抓着绳子,而绳子的另一头在佩特鲁的手里,它的身体就被身子一下子拽住,突然地急停在了半空中。

它挥动着翅膀,身体却不能前进分毫,紧接着随着重力而下降,像荡秋千一样被绳子拉着荡出一个弧线,最终吧唧一下撞在船板上,脖子垂下来,晃了两下,像死了一样。

青木明知道乌鸦在装死,心却还是轻轻地揪了一下。他从小艇上站起来,伸手去接乌鸦,把它捧在手心里,说:“没死吧?”

乌鸦悠悠地醒转,摇头晃脑的样子:“头晕……呱……头晕……”

青木轻轻捋了捋它身上的羽毛,把上面的灰尘掸掉:“下次小心点。”

“哇哦,就知道只有你关心我!”乌鸦终于彻底活了过来,开心地跳到他头顶。

“好像有点不对劲!”伊万突然指着船身说道。

人们看见他手指的地方,那是刚才乌鸦撞上去的位置,那里留着一个灰白色的鸟形印记。

“军舰的舰体用的是特种钢,表面有防锈漆,即使被海水腐蚀了,也只会生锈,而不会这么不经碰。”

伊万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船体表面,立刻有一层白白的灰一样的东西粘在他手上,而船上则留下了一条灰白色的印痕。

佩特鲁用冲锋枪的枪托用力在船上砸了两下,发出沉闷的咚咚的声音。

“没事,只是表面的漆风化了,船体应该还坚固。”他说,“不过这的确很诡异!我倒是在沙漠里见过二战时废弃的坦克有这样的情况,还从来没见过海船会变成这样的。看样子美国佬的东西也不怎么靠谱!”

534、哈尔西中校

由于天上出现了三个太阳,天空变得有些刺眼,人们抬头看的时候不得不眯起了眼睛。

“爬上去看看吧。”鲍里斯抓住在空中晃动的绳子说。

绳子的一头在佩特鲁手里。他使劲往后拽了拽,说:“好吧,不过我很重,你可得帮我把另一头拉住了,别松手!”

“你放心,虽然看你不顺眼,但斯拉夫战士绝不在人背后捅刀子!而且,我们现在为了全人类而战不是吗?”鲍里斯说着也用力拉扯住绳子。

也许是两人的力气太大了,忽听到咔嚓一声,绳子骤然变长,两个人都一屁股坐倒,差点把小艇弄翻。

“你他妈的不能小心点儿吗?”佩特鲁骂道。

“我哪知道这船会这么不结实!”鲍里斯说。

舰艇上面柱子和栏杆已经歪了,不过绳子还是牢牢地挂在上面,并没有掉下来。

佩特鲁又抓着绳子扯了几下,这下纹丝不动,显得很牢固。

“抓牢,万一我掉下来,你最好接住我。”他说完像灵活的猿猴一样爬了上去,攀住船舷,一个翻身就越过了栏杆,然后把绳子在旁边完好的栏杆上打了个结,回过身来说,“可以上来了!”

“果然是他妈的海盗!”

鲍里斯掂量着自己的身手,单比攀爬这一项,他是比不上的,故而心里略有不忿,但一想到这是强盗本领,不知爬了多少艘货轮才练就出来的,心里便又平衡了,甚至有点不屑。

他以目示意伊万,让他先上。伊万却看向司徒和青木,问道:“你们谁先上?”

司徒和青木对视了一眼,没说话,同时走过来,很有默契地一人抓住了一根绳子。鲍里斯乖乖地让开,只见俩人几乎同时一跃而起,脚蹬船板,身如狸猫,没几下就窜上去了,只留下两条绳子在空中晃荡。

鲍里斯呆了一呆,嘟囔道:“这他妈都是当过海盗的吧?!”

他摇了摇头,心情略有些郁闷。伊万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是潜艇兵,海底才是我们的强项。”

鲍里斯觉得他说得有理,心情略好了一点。

伊万看向安德森,安德森因为腿上有伤,没法爬绳子,就说:“你们上去吧,我留在这里陪几位女士。”

苏蕙兰原本是可以上去的,但拉里夫人和爱丽丝都爬不上去,她也不想逞这个能,觉得留在这里好一点。而且她也觉得刚才安德森的表现有点反常,虽然说不清有什么不对,但防着点总没错的。青木是个什么事都懒得想的人,但她可不是,她一直在观察和思考最近发生的变化。

伊万说:“你们留下也好,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可以策应一下。我们上去以后看看能不能打开船坞舱或者放下舷梯。”

说完,他和鲍里斯也爬了上去。

军舰上面的确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很新,但表面都覆盖着一层粉末状的东西,人一碰就会脱落而留下痕迹。甲板上也一样,脚踩上去就像踩在细腻的薄薄的沙地上一样,留下清晰的脚印。

从甲板来到舱室,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也没有看到人影。所有的舱门都开着,但室内一点儿也没有船上的潮湿感,反而像是进了干燥的窑洞。

直到进了指挥室,他们才看见一个穿着海军军装的人坐在正对舰首的窗前的椅子上。

指挥室窗户的玻璃上一点儿污迹都没有,但你却很难用干净来形容它,因为它看起来不那么透明,你无法透过它把外面的世界看得很清楚,就好像浴室使用的那种雾化玻璃一样,但谁都知道,没有那艘船的驾驶室会使用雾化玻璃,更不用说军舰了。

虽然视线模糊,但阳光还是能照进来,把室内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那人坐在椅子里,从舱门进入的人们只能看到他的侧后面。他的身体靠着椅背,双手放在腿上,自然而惬意,仿佛正透过面前的玻璃看着海上的粼粼波光。

“你好,冒昧,打扰了!”当先进去的佩特鲁说了一句。

那人没动,也没有回话。

其实这在人们的意料之中。因为乌鸦已经来探查过一回,大家都做好了船上没有活人的准备。不过哪怕是横尸满地,也在意料之中,而骤然见到这样一个穿着军装的坐在椅子上的不知死活的人,气氛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佩特鲁和鲍里斯当先走过去,司徒和青木也跟着,伊万警惕地断后。当走到那人面前的时候,尽管这里都是胆大妄为的家伙,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干净的白色军帽下,是一张苍白、消瘦、皱巴巴的脸。脸上的肌肉因失去了水分而收缩,皮肤紧贴着骨骼,形成深刻的皱纹被永远地固定在面皮上。面颊凹陷进去,眼窝像两个幽深的黑洞,斜向上望着窗外,仿佛在凝视天空,而眼珠早飞出去化作了天上多出来的那两个太阳。他的手臂很自然地摆放在腿上,蓝色的军服袖口中露出来的,是两只白色的没有肉、只附着一层皮的如鸟爪一般的手。

这是一具干尸。

乌鸦形容为骷髅,也不为过。

佩特鲁撇撇嘴,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倒不是害怕,只是觉得很压抑。他总觉得这地方有什么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司徒伸出手,轻轻捏住那人的衣领子,领子上的布就神奇地被他捏下一块来,成了他手指间的泥灰。

他抬手看了看,说了句:“奇怪。”轻轻吹了一口气,手指上的灰就飞走了。

青木低头看见军服右胸口的姓名牌,看见上面写着英文单词“哈尔西”,然后就想起了在拉帕岛见到的那位海军中校。他记得那是一张很英俊阳刚的脸,当时和美丽的夏筱筱站在一起,一点儿也不显得突兀。

然而一看到眼前的干尸,那张脸的印象便模糊起来,进而在记忆中就再也找不到那张脸的样子,只剩下干尸的模样了。

伊万和鲍里斯开始检查指挥室内的仪器,但发现所有的仪器都无法启动,电路也无法接通。

“看起来好像燃油耗尽了,得去动力舱和锅炉舱看看。”伊万说。

“好,顺便找找武器。”鲍里斯念念不忘地说,又警告佩特鲁,“嘿,红胡子,外面那架直升机是我的,别想偷偷开走。”

佩特鲁说:“放心,我不想从天上掉下来。舰艇钢板都能腐蚀成那样,我敢肯定,直升机早就没用了。”

“别以为这样的把戏能骗过我!”鲍里斯说。

“不,他说得没错。”司徒突然说,“飞机肯定没法开了,你们也不用妄想恢复舰艇的动力,去工具舱找找看有什么能用的东西吧,如果能打开那里的舱门的话。”

“为什么?”鲍里斯不解地问。

“你看看这位哈尔西中校——”司徒用手里的权杖一指椅子上的干尸,“至少已经在这张椅子上坐了几百年了,也许一千年!”

535、时空静止区

“一千年?”尽管有所预感,青木还是吓了一跳,毕竟他不久前还见过这个人,怎么忽然就成了一千年前的木乃伊了呢?

司徒解释道:“我们对拉姆拉的空间结构了解得太少了,也许存在一些时空静止区,那里的空间不会流动,物质运动速度变慢了。”

“物质运动变慢那不是应该人活得更久才对吗?”佩特鲁说。

“不,人体的新陈代谢是不会变化的,否则人就死了。时空静止区内粒子的衰变速度也不会减小,只是相对于空间的移动速度会变慢。”司徒说。

“还是难以理解。”鲍里斯走到哈尔西的尸体前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那张可怖的干尸的脸。

“你们都是常年在海上的,知不知道海底的死亡阴影,那里的海水是不流动的?”司徒问道。

“知道,在南纬32°以北的北太平洋海面下约两到四千米深的地方,有一片绵延数千公里的阴影地带,据说那里的海水被困住了几千年。”伊万说。

鲍里斯正要伸手去摸哈尔西的衣服,听到伊万的回答愣了一下,作为一名潜艇老兵,对海底的情况自然非常熟悉,但他却没有听说过这个。

“嘿,伊万,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奇闻怪谈的?我敢打包票,库兹涅佐夫海军学院的教官从没教过这个,我们的潜艇也开不到两千米深的地方。”

“你该多看看自然杂志,鲍里斯。”伊万说道,“斯通先生,我觉得那不应该叫死亡阴影,因为那里也有少量的生物,只是氧气含量很低而已。”

司徒点点头:“你说的没错。物种当然可以在那里繁衍,只要适应了那里的环境,但那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那里的海水是不流动的,它虽然和整个太平洋融为一体,却有着明显的边界。几个世纪以来,那里的海水都是静止的,几乎没有发生过垂直方向的移动。它在自己的空间里进行着循环,而从不与外界的海水发生交换。

海洋学家把那里叫做死亡阴影。

如果有一头喜欢漂流的鲸,不小心进入了那片海域,那么它就会永远在那个阴影里漂流,除非它认准方向,向上游到海面。当然,鲸鱼是要到海面上透气的,所以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你是说,在拉姆拉里面,也存在这样的空间阴影?”青木问道。

“理论上,这样的空间阴影在宇宙中一定存在,只是我们无法从视觉上分辨出这样的地方,因为它和别的空间是相连的,就像海底的死亡阴影那样,但它却有着明显的边界,和外界既联通,又隔绝,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司徒缓步走到窗边,伸手在窗户上抹了一下,模糊的玻璃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清楚,反而留下了一条划痕,像毛笔写下的“一”字。

“相对于广阔的宇宙,人类还只是依附于地球生活的爬虫,从未真正离开过行星表面,自然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空间阴影。当哪天人类开始驾驶着宇宙飞船,征服星辰大海的时候,一定会经常遇到‘静止空间’。当然,那时候人类的飞船也一定有能力摆脱静止束缚,只要有足够的动力并得到精确的空间曲度,但以当代的技术——比如这艘军舰——如果跌入静止空间,它的动力无论如何也不够摆脱这个空间,就像我们无法摆脱星系引力一样。

拉姆拉蚁穴的空间隧道一直在宇宙中扭动,随时可能出现在银河系中的任何位置,跌入静止空间的几率自然就会增大。一旦遇上了,除了等拉姆拉把我们甩出来外,就只能等着了。”

“就把自己等成了木乃伊?”

伊万想起了在潜艇里没日没夜的日子——狭小的空间、冰冷的机器、无声的电波和永无止尽地等待……,周围除了海水就是海水。很多官兵都得了抑郁症,有些人自杀了,就是因为受不了那种与世隔绝的永恒的孤寂。

“是的,能变成木乃伊算他们运气,说明那个静止空间的环境还不错。”司徒说,“进入静止空间的人虽然感觉不到什么,只要有足够的补给,正常的环境,人就可以像以前一样活着,就像你们活在潜艇上一样。不过静止空间的关键在‘静止’两个字,它不受到引力影响,空间位置变化极小,几乎不存在加速和减速现象,里面的物质和外界发生能量交换的速度很慢。

所以虽然它内部的时间是正常的,但以我们作为观察者时,它的时间会收缩到极小。因为我们相对于它经常在进行加速或者减速,当我们和它相遇时,也许它过了几十年,而我们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我们手头没有仪器,不知道它是不是曾经处于特殊的辐射场,但从这位哈尔西中校的尸体、衣物的变化情况来看,即使处在辐射异常的地方,变成现在这样至少也要几百年。

从船体表面来看,它没有受到海水的电化学腐蚀,船舱里也一点儿都不潮湿,说明舰艇在很长时间里都处于远离海洋的地方。

它表面更像是一种风化现象,但痕迹不明显,说明那里的空气流速不快或者粒子辐射不强,完全是时间对它造成的无声的破坏。所以我们在远处用望远镜观察的时候,一点儿也看不出它有什么不妥。

这艘舰艇一定是不小心跌进了静止时空里,经过了千百年的时空漂流,然后又被拉姆拉的某一条时空弦或空间隧道捕捉到了,给拽了出来。”

“那么说这船是肯定不能用了?”鲍里斯觉得很可惜,尤其是那两架阿帕奇。他开了多年潜艇,却很少有机会碰飞机,直到退役后才在一个客户那里开过米-2。他一直想尝试一下米-4或者更高级的直升机。

“能源肯定耗尽了,船上的武器你们最好不要碰,不安全。”司徒说,“不过这么大一艘船,倒是可以给我们当基地,比住在露天的树林里强多了。伊万,去看看舷梯有没有锈住,能不能手动放下去,不能每次都爬绳子上来。”

伊万答应一声,就带着鲍里斯出了指挥室。

“我们也出去。”司徒说。

“不到别的舱室看看?”

“没有电源,下层的舱室很黑,看不见的。我们需要找一些火把来。”

他们来到船舷上,靠着栏杆,来时乘坐的救生艇就在下面,艇上的人正仰着脖子,殷切地期盼着上面的消息。

“夫人,别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让你们上来!”佩特鲁朝着小船喊。

536、僵尸集中营

阳光很刺眼,苏蕙兰用手遮在额头,仰脸看见佩特鲁弯腰冲她们喊着,但他的眼睛只看着拉里夫人。

接着,干舷甲板通道内传来咚咚的撞击声,然后是鲍里斯的大嗓门:“嘿,佩特鲁,我们需要帮手!”

“来了!”佩特鲁忙跑了过去。

苏蕙兰笑着对拉里夫人说:“夫人,这家伙还真是关心你。”

“他人不坏。”拉里夫人说。

爱丽丝抿着嘴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说出来:“夫人,那个红胡子说要娶你。”

“别胡说。”夫人说。

“是真的,他亲口对我说的。”爱丽丝说,“他说您是他见过的最可敬的女人,从他见到您的第一天就爱上您了。”

拉里夫人的脸上依然是她一贯的严肃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苏蕙兰敏锐地感觉到夫人的眼睛里有一丝不常见的光芒一闪而过,像云层深处的闪电。

经过多日的相处,苏蕙兰对拉里夫人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位以严肃而著称的女科学家其实并不难相处,她有一颗善良的心和一个高贵的灵魂,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板着脸,以一种叫人难以亲近的面貌示人,而那绝不是她的本相。苏蕙兰总觉得拉里夫人的内心藏着什么秘密,让她披上伪装,不以真面目示人。从她不愿提及丈夫耶格先生这一点来看,也许是有什么伤心往事吧!但苏蕙兰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爱丽丝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夫人的脸色变化,才小心翼翼地说:“夫人,我也觉得佩特鲁人不坏,虽然是个海盗,那也是被逼无奈的不是吗,他还说愿意做你的跟班,陪您到处去考古呢!我觉得……耶……耶格先生……已经……那么久了,您可以考虑一下……”

咚的一声巨响打断了爱丽丝的话,干舷下面的一块舱门板被顶开,直接掉下来,落进了湖里。一架折叠着的舷梯被推了出来。

舰艇舷梯都是由收放机自动控制的,但现在艇上没有能源,电路不通,气动装置自然失灵,舷梯就会被锁死,而手动装置和连接轴经过了这么多年,就算能用,恐怕也不容易打开了。

然而,不知道伊万他们是怎么办到的,舷梯不但被他们推了出来,而且把三层折叠打开了。伊万爬到了舱外,拉住舷梯的铰链,鲍里斯和佩特鲁则在两条绞锁的连接处检查,生怕绞锁断掉。伊万的脚用力在打开的舷梯上踩了两脚,已经被推出舱门并横过来的舷梯就咵嗒一下伸平了,下端坠落下去,被绞锁拉住,成了一架靠在船边与船平行的斜向上40°仰角的梯子。

“佩特鲁,试一下收放机的手动转轮能不能用,需要调整一下高度。”伊万一边顺着绞锁爬回干舷内通道,一边说。

佩特鲁钻了进去,不一会儿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舷梯就一点一点儿的降低到了水面的位置。

安德森把船划到舷梯边,苏蕙兰先站上去,试了试觉得没问题,伸出手去说:“可以上来了,夫人。”

她和拉里夫人先上,安德森和爱丽丝紧随其后,一行人都上了甲板。

青木和司徒还在甲板上,扶着船舷的栏杆,看向远处的湖岸。他们在做同一件事情,给岸上的野人下达指令,让他们带火把过来。

青木的意识跨过湖面,把一个需要火种的念头传递给了桑奇部落的野人。他并没有感觉到距离对这种意识命令形成阻碍,知道意识在精神力场中的运动和三维时空不同,这更像是一种梦境中的潜意识的交流。在梦中,无论空间延展得多么大,梦者的潜意识是无处不在的,因为那就是你自己创造的世界。

梦的边界就是你的精神力能达到的极限。

乌木杖让他的精神力和岛上的精神力场之间发生了一些奇妙的关联,让他的精神边界扩大了。在这个范围内,意识传达不存在障碍。

然而,这怎么看都像是在梦里。

湖岸边的野人把两架木排推入了水里,一些人抱着大把的木棍站上了木排,朝着大舰驶来。

青木知道他们怀里抱着的是用一种类似松脂的东西制作的火把,一个火把能燃烧很久。

当野人的竹排靠近舰艇的时候,正好舷梯已经架好,拉里夫人一行人都已经上了船。

几个野人面带惊疑之色,惴惴不安地沿着舷梯上了这个令人惊悚的庞然大物。

有了照明物,人们重新进入舰桥。经过指挥室的时候,司徒对时间的猜测得到了拉里夫人的印证。夫人是考古学专业的,对尸体的情况更有发言权。

“一千年到不到不知道,至少也五百年了吧,不过还是有点奇怪……”

夫人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干尸的皮肤和毛发,出于一个考古学家的职业素养,她的动作一点儿也没有破坏尸体和衣物的完整性。

“人应该是自然死亡,死的时候很安详,年龄大约在六十到八十岁之间,抱歉这个范围有点大,但精确的话需要进实验室了。这样的尸体只有在十分干燥的沙漠地带才能形成,在海船上是不可能。如果按照斯通先生所说,他们进入了一个静止空间,那里十分干燥,像沙漠一样,我不知道一艘军舰的淡水够用多久,还有船上的食物,但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安逸地生活到老死吧?”

拉里夫人的思路清晰,一下子点出了问题所在。司徒的静止时空论解决了时间和空间错乱的问题,却无法解释全部。

舰桥上层除了这位哈尔西中校坐在指挥室内外,别的舱室一个人也没有。他们继续往下层舱室走,空间变得狭小而逼仄,尤其在没有电灯和通风设施的情况下,火把带来的光明不足以照亮全部的通道,反而在人们的眼前留下了晃动的阴影。

一直来到了士兵休息舱,也就是宿舍。青木发现这里的空间倒是不小,过道和床铺都比想象中的要大。

“美国大兵的日子果然潇洒,连床都要比我们的舰艇上的宽一点。”

鲍里斯抱怨了一句,然而接下来看到的场景却让他马上闭了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每一张床上都躺着一个士兵,穿着齐整的军服,躺得直挺挺的。火把照到他们的脸上,和外面的哈尔西一样,全是那种干瘪的僵尸的脸。

这像一个干尸集中营。

537、时空的幽灵

剑鱼号护卫舰上有一百多名官兵,除了威廉·哈尔西外,其余的人都在宿舍的床上躺着,就好像他们约好了一样,在同一时间、穿上同样的衣服、以同样的姿势躺到床上,一齐体面地死去。

这样的场景看着说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好在不是一百多人都死在一个房间里,舰艇的休息舱分成很多宿舍,每间宿舍的人不多,最多也就七八个,大概是按兵种和职能分的。

拉里夫人刚开始还就着火光认真地查看每一具尸体,到了后来,不知是气氛压抑所致,还是她也失去了耐心,就索性不看了,只在舱门口举着火把瞄一眼就退了出去。

在过道的另一头,是军官的宿舍,虽然小一些,但更精致。尉官多数是两人一间,而为数不多的几个单间里躺着的都是校级军官。

鲍里斯还是不死心地从房间的柜子或其它地方找出了不少轻武器,然而没有一件能用的,倒是几把军刀,从鞘中拔出来时,看上去依然崭新如初。

鲍里斯如获至宝,不忘在佩特鲁面前炫耀一番。佩特鲁便也去找,后来就不仅找了军刀,还找到了许多可以用的工具,比如陶瓷的杯子、玻璃瓶子和多功能的刀具,不过最令他们兴奋的是,找到了好几瓶包装完好的酒,有威士忌、白兰地和朗姆酒,大概是一些军官的私藏。

为了确认酒还能喝,鲍里斯打开了其中一瓶,洒了一点儿在地上,浓郁的酒香就飘荡在整个船舱里了。

“呱哦,真香!”乌鸦连续地抖动着脑袋,就好像它有一个狗一样的鼻子那样擤动着,然后阿嚏一声打了一个喷嚏。

“真好!”鲍里斯对着瓶子呡了一口,开心地大笑起来,完全忘记了此刻旁边的床上还躺着的几百年前的尸体。

佩特鲁警告道:“鲍里斯,你个混蛋小心点!这里的空气不流通,而且十分干燥,我们点着火把,你的酒精可能会让这里烧起来。”

鲍里斯心里很不爽,却只能乖乖地把酒瓶子盖起来,嘴里还是不服气地说:“嘿,红胡子,一会儿出去咱们比比酒量怎么样?”

佩特鲁说:“比比就比比,你以为我怕你!”

“不如加上我一个怎么样?”乌鸦听到他们要拼酒,兴奋地说。

“你也会喝酒?”鲍里斯奇道。

“当然的呱,我不但会喝,我还会品。你知道怎么品吗?好的酒是要品的,不是往喉咙里灌的呱!说到喝酒,你们谁也比不过如花。她是柳营巷最好的调酒师,她也很能喝。如果她在这儿,我敢说你们谁也喝不过她。”

乌鸦又喋喋不休地聒噪起来。

“哦是吗,真是只会吹牛的鸟!”鲍里斯取笑道。

“谁说我吹牛了呱?”

由于鲍里斯和佩特鲁因为寻找武器而落在后面,乌鸦不得不转过身来,正想好好和他们辩论一番,忽然呱一声叫,差点从青木头上跳起来,连翅膀都张了开来:

“呱——那是什么?”

人们都随着它的叫声而转身,火把的火苗忽闪忽闪的,微弱的光只能照亮身前不远的地方。眼前是一条幽暗的过道,两旁就是躺满了干尸的官兵宿舍。过道的前方陷入火光照不到的黑暗里,看不见尽头,只知道那里有一扇舱门,他们就是从那扇门里走进来的。

当青木也随着转过身的时候,在他头顶的乌鸦恰好又被转了一个方向,朝向了另一面,然后又呱地叫了起来。

“呱——谁?”

煤老板的叫声在黑暗狭小的过道和舱壁间回荡,听得人毛骨悚然。这时候人们才想起自己平时被它过度的聪明和偶尔的萌蠢蒙蔽了,而忘记了它其实是一只乌鸦——在许多地方的民间传说里,它是不详的象征,而它的叫声则往往预示着死亡和灾难。

船舱里的气氛刚刚因为找到了酒而变得好了一点儿,现在又被乌鸦的叫声弄得有紧张起来。

“你瞎叫什么?”苏蕙兰说。

“额,我不是瞎叫,我好像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青木也很好奇。

“好像……一个影子?”乌鸦说。

“影子?在哪儿?”

“先是在那儿——”乌鸦跳转身,和青木保持同一方向,用翅膀尖指着他们来时的过道,“那里,他就站在你们后面,看着你们!”

人们顺着乌鸦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除了一片漆黑外,什么都没有。除了几个帮忙掌火的野人听不懂乌鸦在说什么,其他人都不禁背脊发凉,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艹,难道还有没死的?”鲍里斯从野人手里抢过一支火把,当先走了过去。

伊万也同样拿着火把走了过去。

他俩往前走一段,就分别进入两边的宿舍,再出来,再进去,就这样一直走到过道的尽头,出了舱门,又走回来。

伊万摇摇头表示什么也没有发现。

鲍里斯对乌鸦说:“你鸦是不是看错了?这里的人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埃及的木乃伊也不过如此。”

乌鸦用翅膀拖着下巴,故作沉思状:“嗯,我可听说过木乃伊会复活。”

“去你的吧,那是骗人的鬼话!没有营养的地摊小说和酒吧里泡妞用的老套故事而已!”

“哇哦,难怪酒吧里经常有蓝孩子跟女孩子讲这种故事。”

“那你他妈的到底瞎叫什么?你瞧,女士们都被你吓到了!”

“呱嗯,可能是你刚才打翻的酒让我有点醉,你知道的呱,我这个鸟一喝酒,视力就不太好,眼前总是出现很多酱肘子朝我走来的样子……”

“……”人们尽无言以对,不过总算松了一口气。

当所有人都以为乌鸦是看错了的时候,青木却皱起了眉头。因为他太了解煤老板了,这只鸟虽然贫嘴、贪吃、喜欢恶搞,有时候聪明过人,有时候又蠢得要死,但却从不胆小,而刚才那一下,爪子在他头顶传来的坚硬的抓力里透出的惊恐却不是假的。

“你看到了什么?”

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青木轻声问乌鸦。

“呱,我说了是个影子。”

“不是酱肘子?”

“不是,是人的影子。”

他们的对话声音虽轻,在这狭小安静的空间里却瞒不住任何人的耳朵。

司徒突然问青木:“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青木说:“你是指精神力吧,的确,我进来就发现了,这里和外面的精神力场是隔绝的。”

“我也发现这个问题了。”苏蕙兰说,“在甲板和舰桥的时候还一切正常。下了舰桥,进入下层舱室的时候,岛上的天然精神力场就开始减弱,像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司徒点点头:“我怀疑这船并没有完全脱离静止空间。我们所在的地方,可能还处于两个空间叠加的状态里。所以刚才煤老板看见的,未必是幻觉。”

“那是什么?难道是……跟着剑鱼号一起逃出宇宙静止空间内的幽灵?”

538、人类最后的希望

这么一来,人们又紧张起来。如果是宇宙中的时空静止区内的生命跟着剑鱼号出来了,那会是个什么东西?

爱丽丝有点害怕,说:“要不,我们出去吧。”

拉里夫人说:“爱丽丝,你怎么了?那么多古墓你都去过了,有什么可怕的!”

爱丽丝说:“我……我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古墓再怎么阴森,也总还在地球上,可我们现在连自己在哪儿都不清楚!”

安德森鼓励她道:“爱丽丝,没事的,有我在呢!我会保护你的!”

“安德森,要么先陪着爱丽丝去上面等着,你的腿伤还没好,真有事的话,跑都跑不动。”佩特鲁说。

“不,现在的情况我们不宜分开。”青木说,“精神力被隔开,我和斯通先生都无法感应到外面的事情,大家最好呆在一起。”

“我同意青木的意见。”司徒说。

“可是,我们究竟要在这里找什么呢?”爱丽丝说,“他们都已经死了,死亡原因你们也知道了。这艘船上的大部分东西都不能用,我们还要找什么呢?”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在之前,鲍里斯和佩特鲁一定会说要找武器、食物和生存必须的东西,然而现在已经证明了这些东西都不能用。

拉里夫人也许对考古感兴趣,但这艘船相对于她们来说只是一艘现代军舰,舰艇上的官兵原本都是比她还要年轻的人,只不过在宇宙的另一个时空里度过了余生,现在又回到了这个时空。

或许连“回到”这个词都不准确,因为这个时空也不是地球的时空。所以这根本与考古无关,这是一个属于物理学和生命学的问题。

青木也想不出为什么,但他总觉得还应该再进去看看,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的东西在勾引着他的内心。这种东西比直觉还要来得莫名其妙,就像潜伏在他脑中的怪物,而这里的精神力场被隔断了,所以不会是外部的精神影响。

不过另外有一点他倒是非常明确和在意的,而且他深信这也正是司徒的想法,那就是要确认一下夏筱筱还在不在这艘船上。

当初分别的时候,夏筱筱就和那位威廉·哈尔西中校一起上了这艘军舰,之后他们便进入了各自的宇宙时空,再也没有联络了。如今,哈尔西中校就在上面的指挥室,已经变成了千年干尸。

青木看见司徒那张帅到无可挑剔的脸上随着火光的跳动而闪过一丝忧虑。他知道,就算所有人都退出去,他也会走进去,把军舰的所有舱室都看一遍的。

“再进去看看吧。”青木说。

“对的呱,反正出去也不是地球呱!”

乌鸦的话打消了人们的疑虑,是啊,反正出去也不是地球,哪儿比哪儿好呢!

爱丽丝又想起了那晚看到的占满整个天空的恐怖而丑陋的月亮,而此刻外面天上正挂着三个太阳,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想到这些,她就觉得船舱里的黑暗也不那么可怕了。

人们沉默着继续前行,经过的每一个小舱室都进去看一下,所见依然是同样的情景。

乌鸦指着前方左侧的舱门提醒道:“那儿,就是那个门口,我刚才看到的影子就在那儿闪了一下。”

“喂,我承认你眼神好行不行,别再吓唬人了!”鲍里斯说。

“喔哦……你是要一只鸟闭嘴吗?除非你在我嘴里塞点东西,比如酱肘子什么的,鱼干也可以,实在不行,那种晒干的肉虽然太硬……”

乌鸦喋喋不休地说着,鲍里斯听得不耐烦,打断道:“你信不信我把石头塞进你嘴里!”

“石头?哦呱……”乌鸦扭过头去看着他,“你上过小学吗?听过乌鸦喝水的故事吗?呱呱,看来你的文化水平不高,来给你科普一下,把你的酒瓶子打开,给我一些石头子儿,我保证能喝到瓶子里的酒,你信不信?呱,看你那样子是不信,要不我们打赌,一瓶不行就两瓶,我一定让你心服口服的呱!……”

这下大家都被乌鸦逗乐了,笑声把诡异和不安驱赶到了很远的地方,气氛又变得轻松起来。

苏蕙兰和拉里夫人并排,紧跟在司徒和青木的身后。她不无担忧地问道:“斯通先生,您刚才说这里可能是一个重叠空间,这艘船还没有完全摆脱静止空间,那我们会不会也陷进去?”

司徒摇头道:“不会的。除非在拉姆拉高速运动的时候被丢进去,那一定发生在起雾的时候。我猜剑鱼号就是在上一次起雾的时候不小心撞了进去,刚才那场雾又让它出来了。这在我们看来并不长的时间间隔,他们在里面过了千百年。

时空静止区是一个封闭空间,它极少和外界发生能量和物质交换,包括信息的交互。当一个封闭空间无法获得外部能量来维持它的低熵时,它热寂的速度就会远大于宇宙热寂的速度。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个静止在宇宙中随时会死亡的泡泡,在你的眼里,泡泡一瞬即破,而在泡泡里面却经历了一个世界的诞生和灭亡。剑鱼号所在的这个泡泡,即使还没死,也已经在即将破灭的边缘了。”

苏蕙兰恍然,而旁边的拉里夫人却若有所思地问道:“那么如果一个泡泡里的生命跑到了泡泡外,会发生什么?”

司徒说:“也许就像我们进入了黑洞或更高维度的宇宙,但会发生什么,就谁也不知道了。”

拉里夫人说:“所以,乌鸦先生所看到的东西,说不定很有研究的价值,不是吗?”

“哇哦!”乌鸦受宠若惊地叫了一声,“你们听到没有,她称我为‘先生’!‘先生’!明白吗,那是和教授一样令人尊敬的称呼!嘿——”它低下头看着青木,“以后对我礼貌点儿,别呼来喝去的,我可是‘先生’了!”

司徒停下脚步,看着拉里夫人,然后说:“您说得对,或许真的有价值,希望我们能找到它!”

接着,大家来到了乌鸦所指的那个影子闪了一下的舱门前,门口的标示牌上写着:舰长室。

这是军舰上最宽敞的一间卧室,里面除了床和柜子,还有书桌、沙发、电视和单独的卫生间。

这里理应属于威廉·哈尔西中校,而哈尔西就在上面的指挥塔里坐着,所以它原本应该空着。然而现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却坐着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具干尸。

干尸身上穿的不是军装,而是西服。他斜靠在椅子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头微微歪着,叫人担心一碰就会掉下来。在火光下,他的脸显得有些狰狞,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似乎藏着地狱的幽魂。

桌上有一张纸,纸上压着一根红色的珊瑚枝似的东西,看起来倒有点像他们拿在手里的权杖,但只有半截。

纸上有字,写的是英文:

我是罗纳德·科恩,谨以我所剩无几的生命时光,留下此书。

我知道此生无望逃离深井,愿盖亚保佑,千年后有人能看到此信,这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539、玻尔兹曼大脑

我是罗纳德·科恩,谨以我所剩无几的生命时光,留下此书。

我知道此生无望逃离深井,愿盖亚保佑,千年后有人能看到此信,这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原谅我拙劣的字迹、粗鄙的文辞,和一个将死的老人喋喋不休的罗嗦。

我知道任何电子文档,都不可能保存那么久,虽然我在电脑上准备了更多的信息,包括拉姆拉的空间模型。

但我们的船早已耗尽了能源,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我这个老头子还在苟延残喘。当你看到此信的时候,我的尸骨和剑鱼号都应已腐朽不堪,船上的电脑不可能再被启动,硬盘数据也早已消失无踪了。

只有这张用纳米材料制作的特种纸一定还在。理论上这种纸可以保存十万年以上,鉴于拉姆拉恶劣的环境,我保守地将此时间调整为一万年。

当然,我所说的“年”是以地球的时空尺度为参考的人们熟知的那个时间单位,在这里或许并不适用,或者没有任何意义。

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我能看到远处的星空——整条猎户座的悬臂围绕着我们,但我知道它们和我其实不在同一个空间内。我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宇宙在深井的投影。

这是银河中的一片静止时空,是宇宙中的一口死井。

井水无波,像镜子一样倒映着天空。蓝藻在水中蔓延,蜉蝣饱食其间。看起来生命还在繁育,然而井水与银河互不相通,它无法和那个我熟悉的广阔的宇宙进行能量和物质的交换。

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孤立的系统内的熵会不断增加,这口封闭的深井,终将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热寂,走向真正的死亡,像肥皂泡一样湮灭。

而我们现在就跌进了这口井里。

唯一的希望,是在深井死亡之时,空间湮灭的能量把剑鱼号推到井的边缘,而时空之弦又把我们弹回拉姆拉。虽然这是个极小概率事件。而回到拉姆拉之后,在烈日和洪水毁掉我们之前,被伊特萨人以外的人(我祈求是地球人)找到的概率就更小了。

当然,你们现在看到了我的遗言,那就证明这个小概率事件已经发生了,我很庆幸。

我们都是盖亚的子孙!

你们也许不信,这个在希腊神话里的大地之母,真的是孕育生命的神!

但我今天想说的不是神话,而是真实的宇宙事件。这一事件将让我们清楚,我们来自何方,将去向何处,我们积极地活着的目的是什么。

这涉及到很多东西,科学的、神学的、哲学的……,鉴于盖亚的名字,我必须再多提一句希腊文明。

盖亚在古希腊神话里是大地之母。她创造了众神和万物,除了混沌之神卡奥斯,可以说一切都是盖亚创造的。

但希腊神话和希腊文明并不能等同。希腊文明是之后繁荣数千年的欧洲文明的源头,不管它和其他地方的古老文明有多少藕断丝连的关系,它的发展都是一个独立的事件。而希腊神话却是荷马、赫西俄德、品达和拜克里德斯这些四处流浪的吟游诗人从地中海和爱琴海沿岸捡来的零碎的故事里拼凑的,它其实另有源头——古埃及、腓尼基以及苏美尔人的神话。

啊,说起这个来就有点话长了,所以我不想展开来阐述这些文明和神话之间的关系,如果你们当中有史学家或者考古学者,一定知道得比我清楚,或者你们手头有一台还能运行的装着大英百科全书的电脑的话,也可自行求证。

虽然希腊人独创了很多神的名字,但卡奥斯、盖亚和乌拉诺斯却不是他们创造的。这三个神的名字在很多古文明的神话中出现,就像所有的神话里都有大洪水一样,它告诉我们,人类文明的起源是同一个源头。

远隔重洋的玛雅文明中也有卡奥斯和盖亚的名字,只不过很少有人知道,我只在已故的耶格先生写过的一篇玛雅神系的考证文章中看到过。

同样提到这些神的,还有生活在拉姆拉里面的伊特萨人。

哦对了,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拉姆拉是什么了吧?如果不知道,那么好吧,我告诉你,就是你们现在所在的这个特殊的空间,它是一个在银河系中蠕动的由多个虫洞组成的虫洞集合,也有科学家把这种虫洞称为“蚁穴”的。

拉姆拉连接着很多星球,它实际上并不完全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盖亚利用她的智慧创造出来的。

还是得说回盖亚,必须说清楚盖亚才能解释拉姆拉,这是一个死循环,天哪,我该从哪儿开始讲?

请原谅我说话颠三倒四,实在是年纪太大了,要知道,我现在已经九十多岁了,舰上年轻的官兵们都已经死去,我还活着可真是个奇迹!

接着说伊特萨人吧。

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伊特萨人,如果你们遇到了一定要小心!他们吃人、崇尚暴力和**,传播疾病和瘟疫。这不仅是一个未开化的野蛮种族,更是邪恶的伊特萨的守护者。

在他们的神话传说里,盖亚成了和乌纳布敌对的神灵,伊特萨带领他们反抗盖亚的统治,这是何等的荒谬!一切都是盖亚创造的,盖亚是万物之母,哪有孩子要杀死母亲的?该反抗的是乌拉诺斯,哦对,在玛雅和伊特萨人口中叫做乌纳布。

如果了解希腊神话,你们应知道,是乌拉诺斯背叛了盖亚,以残暴统治了众神,最后是克洛诺斯推翻了他。盖亚是永远的母亲,克洛诺斯才是真正的英雄!至于后来的宙斯,那是希腊人编造出来的名字,已经和本文无关了。

好了,我要开始讲盖亚的真实来历了。

热力学第二定律告诉我们,不可逆热力过程中熵的微增量总是大于零。作为一个孤立的系统,我们的宇宙的熵会不停地增加,当它达到最大值时,宇宙将走向热寂。

作为和能量守恒拥有同等地位的熵增定理,让我们看到了死亡的不可逆,让我们感受到了宇宙总有一天会死去的绝望。

那么生命的意义何在?

根据熵增原理,一切都应该是从有序走向无序。按此理论,宇宙中不应出现比当前更有序的东西,那么生命就没有理由从低等向高等进化。

然而好在宇宙的熵并不总是持续地、均匀地增长的。宇宙那么大,在某些时候、某些区域,它总会出现熵的涨落,像潮水一样。这给了生命出现和进化的机会。

玻尔兹曼说:如果已知的低熵态宇宙是来源于熵的涨落,那涨落中也应该会出现许多低熵的自我意识,比如一个孤单的大脑。

很久很久以前(原谅我不知道到底是多久),在银河系的猎户座悬臂的大星云内,发生了一次偶然的较大的熵降,由此而诞生了一个巨大的玻尔兹曼大脑——

她的名字就叫做:盖亚。

540、精神起源和生命之义

我不知道盖亚是不是宇宙中诞生的第一个意识,但她一定是最伟大的意识。她是我们的祖先,她的思考是我们智慧的源头,她的精神是我们意志的归附。

请允许我简单介绍一下精神而意识的起源。

精神力源于宇宙的源意识,是基于意识的能量。但在大爆炸中,宇宙的精神能量和所有的物质一样,散落在宇宙各处,并随着空间的膨胀而变得越来越难以凝聚。

宇宙的熵一直在增加,所有的微观粒子和能量都会趋向于无序混乱,包括精神力在内。当物质的宇宙最终热寂,精神的宇宙将消失得无影无踪。

偶然的熵减可以让物质或能量在宇宙中产生高度的有序化组合,这时候,我们应明确的把基于精神熵的涨落而形成的有序的精神力场和基于物质熵的涨落而形成的有序的物质系统区别开来。

前者诞生意识,而后者诞生生物。

生物如果不具备意识,它只是一个能够从外界获得能量来维持低熵的高度有序的自循环物质系统,只有具备了意识,它才能被称为——生命!

也就是说,生命不但以物质的负熵为食,而且以精神的负熵为食。只有当熵减过程中,把意识和物质合二为一,才能诞生真正的生命,但这在宇宙中并不经常发生。

即便盖亚,她也不能算作一个真正的生命。

她是基于精神能量熵的涨落而诞生的纯意识体,她拥有庞大的精神力量和无穷的智慧。但我们知道,纯意识体是没有记忆的,记忆依赖于物质的有序排列来承载信息。

盖亚只能以星云为脑,用星云中的全部物质来作为她的记忆细胞。

所以她无法离开卡奥斯——混沌之神——那片诞生她的星云。

幸运的是,卡奥斯星云内有一个黑洞。我不知道它是不是和盖亚同时诞生的,但黑洞内的虫洞空间和引力隧道让她可以从卡奥斯之外获得精神能量来维持她的低熵。她不需要离开卡奥斯,那样就不会失去记忆。

然而,盖亚的智慧很快就发现了宇宙作为一个孤立的系统,走向热寂不可避免的事实。而且她发现,宇宙热寂的速度正在不断地变快。

在死神面前,再多的智慧、再强的精神力也仿佛无用,庞大的宇宙只不过是一个将死的巨人,终会被微生物分解成虚无。

必须有一种力量,来打破宇宙的孤立,从宇宙外部获取能量,以维持宇宙的低熵。

生命为此而生!

盖亚通过思考,想到了一个办法:

让基于物质负熵的生物获得意识,让生命和盖亚的大脑相连,获得盖亚的智慧。物质的生物加上精神的意识,可以让生命拥有超强的自进化能力。当生命的进化超越宇宙热寂的速度时,他们就有机会离开他们生存的星球,在漫长的岁月和广阔的星系中旅行,最终扩散到全宇宙,并在宇宙热寂之前,突破宇宙的边缘,打破宇宙的孤立。

这是一个拯救宇宙的伟大计划!

人类正是诞生于这样的背景下。

因为获得了盖亚的意识,我们才和其它生物区别开来。我们变得越来越智慧,我们的能量越来越大、进化越来越快。卡尔达舍夫文明等级提出来的时候,我们仅仅不到02级文明,而短短六十年之后,我们已经达到了07级。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进入1级,甚至很快能突破到2级。

当然戴森球的模式并不是获取能源、走向宇宙的最佳模式,因为盖亚早已为我们指明了一条更加光明的路——拉姆拉蚁穴!

还记得希腊神话里盖亚的生命之瓶吗?相传生命之瓶里装的是万物之种和生命泉水,盖亚在太阳自东方升起时许下诺言:要将希望的种子植入每一个大地上出生的生命。

拉姆拉蚁穴就是盖亚的生命之瓶。她利用这个瓶子,把意识的种子送往猎户座旋臂和附近的英仙座旋臂上可能发生熵减的星云和行星区域,希望借此诞生生命,用生命的有序化来挑战宇宙的无序化;用生命的自进化和扩张能力,来打破宇宙的孤立。

地球是拉姆拉的一个端点,我们通过拉姆拉接收盖亚的意识,并在地球建立了可容性精神力场,以获得稳定的精神力,帮助人类更快的强化意识、获取智慧。

然而,事情并不那么顺利。总有一些人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许是诞生于银芯的黑洞里的和盖亚一样的伟大意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阻止,也许他们是老成持重的守旧派,不允许有人破坏宇宙既定的规则。总之,他们出手了。

那些有着三只眼睛的家伙闯入了拉姆拉,肆意破坏。他们毁掉了地球的精神力场,封闭了拉姆拉蚁穴。人类在盖亚的带领下进行了顽强的抵抗,虽然最终赶走了他们,但文明的火焰已经熄灭,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拉姆拉蚁穴里的那些野人——他们就是毁灭者根达亚的后代——伊特萨人!他们破坏了拉姆拉中的精神祭坛,那是和地球的精神力场建立联系的通道。他们驻守在这里,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祭坛,守护着野蛮和暴力,阻止文明和开化的到来。

看到他们的样子,你们无须同情!他们并不是人,只是伪装成人类的样子!

你们一定已经知道了寄生意识入侵地球的事情了。没错,伊特萨人就是古老的寄生者,他们都是在很久以前入侵了地球、寄生在人类身上的东西。

寄生意识没有记忆,只接收来自遥远的不知何地的宇宙深处的意识指令,他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消除所有的盖亚文明,阻止生命的扩散,让宇宙顺利地走向死亡!

如今,人类刚刚进入了文明的加速爆发期,他们就重临了地球。我们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又将面临严峻的考验!

死神已至,你做好准备了吗?

当然,死神降临的时候,也往往是希望重生的时候。我知道盖亚一直在努力,她不会放弃她的子孙,她不会让生命伟大的历程终止!

拉姆拉和地球的连接又开始建立了,虽然很不稳定,但一定会好起来的。

只要我们能够激活分别位于拉姆拉和地球的五座祭坛,让时间之漏和空间之镜倒转,地球的精神力场就可以重启,盖亚就能重临人间!

一切听起来都很神奇,比神话还要神话,是吗?也许你要问我,你这个老东西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好吧,这就要牵扯出另一个故事了——关于觉醒者联盟的往事。

541、半根火之魂

罗纳德·科恩的遗言有点长,内容东一句西一句,也许是他在深井里实在太孤独了,临死前又有大把的时光,就如所有的孤单老人都会表现出来的略带神经质的絮叨一样。

青木能够想象那最后的场景:

剑鱼号在深井里耗尽了全部的能源,舰艇上的官兵都知道死神将临,安详地躺到自己的床上。只有舰长哈尔西不甘地坐进指挥室的椅子里,看着窗外的星空。在那最后一刻,不知他是感慨于人类在浩瀚宇宙面前的渺小,还是深惜自己命运的多舛,亦或是想起了远方那不在同一时空的家乡。

最后整艘舰艇只剩下了罗纳德一个人。他垂垂老矣,耳聋眼花,手里拿着最后一支手电,在幽暗的军舰舱室过道内踽踽独行,两边是躺满了尸体的官兵宿舍。

他走进舰长室,借着仅剩的那点还能点亮壁灯的能源,在昏黄的光下,拿出纸笔,唠唠叨叨地写下他想说又说不尽的话。

好在他的字迹并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堪,相反十分漂亮,看上去赏心悦目,而文辞也不粗鄙,足以把一些十分难说清楚的概念和事情说明白。

说到觉醒者联盟的时候,第一页纸刚好写完了,必须要把这一页纸揭过去,才能看到下一页的内容。

然而这纸张毕竟已经躺在桌上几百上千年了,虽然科恩说它的保守保存年限也有一万年,但没有人敢保证当你用手去触碰它时不会发生意外。

人们都看向拉里夫人,她是考古学家,擅长处理这种事情。

司徒和青木让出位置,拉里夫人来到桌前,苏蕙兰和佩特鲁都举着火把帮她照明。

要揭开纸张,首先要移开压在纸上的那根红色的珊瑚枝。色泽纯正的珊瑚固然名贵,但在此刻也没什么价值可言,所以拉里夫人的注意力全在纸上,右手随意地伸向珊瑚枝,准备把它拿开。

然而,她的手刚刚抓住珊瑚枝,就惊声尖叫起来,好像抓到的是一块烧红的烙铁一样,条件反射般缩了回来。这样的情况在一向沉稳而严肃的夫人身上很少发生,因此大家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夫人?”佩特鲁关切地问。

拉里夫人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那东西很烫手……我以为我的手被烧成灰了,但是……”她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指,“这太奇怪了!”

“我看看。”佩特鲁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握住夫人的手,轻轻揉了揉,“没事,夫人,您只是太累了!”

其他人也觉得是夫人出现了幻觉。爱丽丝作为夫人的助手,在文物整理方面也有相当的经验,她上前想帮夫人把纸上的珊瑚枝拿起来,但她的反应比拉里夫人还要夸张,惨叫着倒跌回来,被安德森扶住。

大家都觉得事出蹊跷,这上面若不是通了电,那就是见鬼了!

昏暗的舱室里,只有几只并不怎么旺的火把,火苗吞吐明灭,闪烁不定。罗纳德·科恩的僵瘦的脸在火光下显得苍白而可怖,仿佛贴了一层干透了的白色面膜,露出两个黑洞洞的眼窝,火光照不进去,只仿佛有鬼影在里面跳舞。

“怎么啦?”落在后面的鲍里斯伸着头颈,跃跃欲试地想要伸手去拿。

“别动鲍里斯!”伊万阻止道,“听斯通先生和青木先生的。”

青木站得位置比司徒更靠近桌子一点。他上前一步,伸手去拿珊瑚枝,刚碰到那根红色的东西,一丝滚烫的、烙铁般的温度就从手指传来,让他有种想缩手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接着,那股火烧一般的感觉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穿过了他的胸膛,传递到另一只手。那只手上拿着那根桑奇部落的乌木权杖,轰一下燃烧起来,变成了一根火焰杖。

热量经过的地方,他的血肉就烧成了灰,化为乌有,只剩下森森白骨。现在,他就变成了一个其他地方还正常,两条手臂和胸腔却只剩下白骨的魔鬼,手里捏着一根燃火的权杖。

青木当然知道这都是他自己的感觉,或者可以称为幻觉,在别人的眼里,他的乌木杖并没有起火,他的身体也完好无损。

这是一种精神影响,就像催眠一样。

红色珊瑚枝上的特殊的精神力影响到了碰到它的人,让人产生了“热”的幻觉。这一点青木一开始就想到了,但奇怪的是,这东西上面的精神力似乎和他手上的权杖有着某种联系,竟如引火烧木一般。

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一部古老的经书里的一句话:火生于木,祸发必克。

至于为什么会想到这句,他也不知道。

他已经知道,这东西和他手里的乌木杖、司徒手里的白银杖一样,是一种能够控制精神力场的特殊物品,可能也是某个野人部落的权力信物。

而且从手中发生的精神感应来看,这些权杖之间是有一定的关联的。会不会像中国的五行学说那样,有生克关系呢?

火并没有一直烧下去,珊瑚枝很快就变成了普通的珊瑚枝,而且看得出来,这不是一根完整的珊瑚枝,无论从长度还是断口来看,它都是半根。

青木小心地把珊瑚枝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然后递给司徒。司徒接过去,马上皱起了眉头。青木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司徒所感受到的烈火灼烧的感觉似乎比他更强烈些。

“没事,这东西上面有精神力附着,影响了你们大脑的感知而已,它其实并不烫手。”司徒安抚了大家几句,然后拿着珊瑚枝,看了看周围了的人,最后选择了苏蕙兰,“我和青木都不能拿着它,这里只有你合适,这东西暂时由你保管吧。”

“我吗?”

苏蕙兰疑惑地看向青木,见青木朝她点头,便伸出手。司徒把珊瑚枝放到她手里。她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但还是稳稳地接住了。

“夫人继续念科恩的遗言吧。”司徒说。

拉里夫人点点头,就用手小心地揭过信纸的第一页,去看向第二页的内容,然后念了出来:

“当你看到此页时,说明你已经拿到半支‘火之魂’——哦,就是压在纸上的那截像珊瑚一样的东西。

那证明你们之中一定有觉醒者。如果不是觉醒者,甚至普通的觉醒者,都无法移开这半支‘火之魂’,因为它附着的火的精神力会让你不愿触碰它。

如果你一定要触碰,它会在你的大脑指挥你的肌肉拿起它之前,灼伤你的意识,让你的‘真实的生命’化为灰烬。

我接下来要谈的事情,必须是觉醒者,并拥有强大的觉醒之力,才能去做,否则知道了也只能茫然兴叹,无所补益于拯救人类和宇宙的伟业。

另外半根‘火之魂’藏在地球的一座古老教堂的塔尖上。非常遗憾的是,我们当时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进入拉姆拉,所以没有把另外半根火之魂从教堂塔尖里取出来,否则的话,两根‘火之魂’就能合二为一,那么剑鱼号也许就不会跌入时空深井了。

我用半根‘火之魂’启动了火之圣坛,不知遥远的地球上的另外的半根‘火之魂’是否会有感应?也许会不幸地在那座教堂的塔尖上引发一起火灾……

如果西堤岛上的那座伟大的教堂不幸着火,如果那耸立人间的艺术尖顶终于倒塌,请原谅我的过错!

虽然相比于我们正在进行的事业来说,那点文明的损失不算什么,但我还是要说声抱歉!因为灾难本可以避免。

542、伟大的任务

“火之魂”其实并不是珊瑚,也不是什么神秘的魔法道具,而是一种产自古老的精神领地的特殊物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在觉醒者联盟的记载里,这样的东西一共有五个,除了“火之魂”外,还有“石之魂”、“木之魂”、“风之魂”和“冰之魂”。人们统称之为——神圣之杖。

神圣之杖可以让人获得更大的精神掌控范围,可以让意识在对应的精神力场里像触手一样伸向远方,甚至可以和盖亚的意识沟通。在一定程度上,它象征着造物者的无上的智慧和能量。许多古文明的权杖就是仿照神圣之杖做的,这其中尤以古埃及为最甚。

神杖分为五种,是因为当时的人类在建立地球精神力场时,连接了拉姆拉的五个端点。人类在地球表面建立了五大精神圣地,又在五个端点内建立了五座圣坛。当圣坛和圣地连接,精神力场就可以启动,盖亚的意识和遍布宇宙的精神力就会源源不断地送往地球。

由于拉姆拉以黑洞视界为镜像,以及它的空间扭曲特性,精神力在引力隧道腔内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力场性质改变,通过不同的端点进入地球时,就形成了五种性质上略有不同的精神能量,就像原子的不同排列形式会改变物质的性状一样。

人类的语言难以描绘五种精神能量的特性,只能用对物质的认知来比喻,于是把精神力粗浅地分成了“风、火、木、石、冰”五大类。

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像古希腊的四元素说,或者东方的五行说?因为古人对世界的认识正是源自于此啊!

当拉姆拉蚁穴封闭,地球失去了精神力场,盖亚的意识无法到达人间,人类的精神力变得很弱,进化也只能缓慢地进行。

人们早已忘记了那些古老的往事,忘记了盖亚是谁,忘记了智慧和精神的起源。

但依然有极少数人掌握着控制地球微弱的精神能量的方法。他们没有忘记盖亚赋予人类的阻止宇宙走向死亡的智慧者的使命,世代守护着地球上最古老的精神圣地,企图重建精神力场,迎接盖亚意识的重临。

这些掌握精神世界的大师和智者,培养了一代又一代的觉醒者,并建立了联盟。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觉醒者联盟”。

当然,你们当中既然有强大的觉醒者,相信应该对这个联盟有所了解。之所以您知道的没有我那么清楚,是因为联盟在二十世纪上半叶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差点让人类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狱的战火蔓延了全球,联盟因此而解散。我们有理由相信,有人在背后操控了这一切,他们重建了世界秩序,让人类忘记了使命。

但总有人还醒着,总有人还记得一切,总有人满怀希望和梦想。所以,我们重建了联盟,为了区别于过去,我们把联盟的名字改成了“梦想会”。我曾就任过梦想会的主席,所以知道的东西会比普通人多一点。

几千年来,我们都无法恢复地球的精神力场,因为盖亚的圣物——神圣之杖都已经被伊特萨人拿走了。五大圣地和拉姆拉蚁**的圣坛都遭到了破坏,两者之间无法建立稳定的联系,拉姆拉和地球之间的连接变得十分不稳定。

无数代联盟精英曾进入拉姆拉探索,但能活着回来的屈指可数。其中最成功的一位,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海盗之王——红胡子海雷丁。他在十六世纪初发现了拉姆拉在大西洋的通道,带着整支船队进入拉姆拉,并从伊特萨人手里抢回了半根“火之魂”。

在和伊特萨人的战斗中,海雷丁失去了一只手臂,后来装上了“银义肢”,所以他也被人们叫做“银手臂”。

他的功绩足以被刻在石碑上,放进联盟的任何一处圣地里。然而,“火之魂”强大的精神控制能力也给他带来了杀身之祸。联盟发生了第一次分裂,连当时强盛的奥斯曼土耳其帝国都没能保住海雷丁的命,他的船队被西班牙联合舰队消灭了。

海雷丁死后,火之魂辗转经过了好几个人的手,但那些人无一例外都遭到了不幸。

直到十九世纪,火之魂被拉素斯得到,他在1845年借助重修西堤岛大教堂的机会,把火之魂藏到了教堂的塔尖上。啊,不知道那塔尖现在是否还完好?愿盖亚保佑!

火之魂的出现和觉醒者的争夺让古老联盟的正义和使命化为乌有,人们开始怀疑联盟存在的意义。从那以后,联盟就一直在分裂和解散的危险边缘,最终在二战结束时画上了句号。

哦,我是不是太罗嗦了?很抱歉,我过去不是这样的,请你们理解一个老人的孤独。原本我可以和那些士兵一样安详地死去,反正都已经绝望了,但我不得不多活一会儿,我必须把人类最后的希望留下来。

神圣之杖是激活拉姆拉圣坛、让时空之境倒转、重启地球精神力场的关键。可惜除了半根“火之魂”外,所有的神杖都不在人类手中。伊特萨人破坏了蚁穴和圣地,拿走了神杖。要从他们手中夺回神圣之杖可不容易,我带着一艘军舰闯进拉姆拉的火之圣坛,才好不容易抢回了半根“火之魂”,可惜另外半根没有带来,在激活圣坛的时候,半根火之魂难以支撑空间的稳定性,让我们跌入了深井。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着出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靠你们了,一定要想办法重启地球精神力场,迎回盖亚意识。那样人类才能从浑浑噩噩中彻底醒来,才能了解生命和宇宙的奥义。

接受这个伟大的任务吧,我的战士们!

虽然后面的事情很难,但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端——我在激活火之圣坛时积累了经验,你们只要想办法拿到神圣之杖,这东西一般在一个伊特萨部落的巫师手里。拿到以后,进入他们部落的祭坛,在祭坛的底部寻找一个时间沙漏符号——那也是觉醒者联盟的标志——利用神圣之杖,把精神力引入符号中两个三角形的联结点,当两个三角形发光并发生倒转时,你们要迅速离开祭坛,因为那时候时空将会扭曲,很容易把你们卷入时空之漏,搞不好就和我一样掉到深井里了。

相信你们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为了盖亚,为了全人类!

当然,激活拉姆拉还不是全部,要重启地球精神力场,还要激活五大圣地。不过你们放心,地球上自有人在做这件事。当你们在拿到全部的神圣之杖并激活拉姆拉后,拉姆拉和地球的连接就会趋于稳定,那时候你们就可以回到地球。

如果我的尸骨还在,请把我和剑鱼号送回地球,我和船上的孩子们都想家了!

感冒了,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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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3、疑点

罗纳德·科恩的遗言念完了。

狭小的船舱里变得十分安静,人们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旁人的呼吸,还有火苗噗噗地跳动的声音。

青木的头疼得要命。每当有一些记忆的光在脑中闪动的时候,他的头就会疼。

一般这个时候,他的懒病就会犯了,什么都不去想,头疼病自然也随之好了。

但是这一次,他好像停不下来,意识突然有种失控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握着锄头在开垦他记忆的荒地,企图从泥土里挖出金子来。这还不算,他总感觉脑子里还有另一只手、另一把锄头,把刚刚挖开的土又埋回去了。两把锄头如此交替,什么也没挖出来,然而每一锄头下去,他的脑浆子就咣当一下,像挨打的米糕一样,粘糊成了一团,脑袋就炸开来地疼。

上一次这样,是在听到拉里夫人吟唱伊特萨人的祷词时,还有看到夫人写在地上的高维文字时,但都没有这一次这么严重。

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啪的一声,在船舱里特别得响,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啦?”苏蕙兰关切地问道。

“没事,老毛病了。”青木忍住痛,甩了甩鸡窝头,差点把头顶的乌鸦甩了下来。

“呱,小心点!摔死鸦的!”乌鸦叫起来,等稳住了身形,“呱呱,这么严重,会不会得脑血栓的呱?”

青木看向司徒:“你怎么看?”

司徒的眉头紧紧拧起来,没有回答青木的问题,而是把同样的问题抛给了苏蕙兰:“你怎么看?”

苏蕙兰看看司徒,又看看青木,犹豫了一下,说:“我不确定,按理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这个罗纳德·科恩的话却有太多疑点,我们过去的很多疑问,似乎都能通过他的话来解释,但又似乎都解释不了。”

爱丽丝好奇地问道:“他解释了什么?又解释不了什么呢?”

苏蕙兰摇头道:“比如他说的关于觉醒者联盟的起源,我父亲曾是这个组织的一员,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关于联盟的一切线索。科恩所说的联盟的起源,我虽然和我的认知有出入,但我找不到漏洞。另外,二战时联盟解散,这点我可以证实,但我最想了解的联盟解散的原因,他却语焉不详。还有梦想会这个神秘的组织,罗纳德·科恩是梦想会的首脑,这是我们老早就知道了的,但我们一直把他和寄生意识联系在一起……”

她说着看向青木。

青木接过她的话说:“没错,我们接触的几个案例,都是因为受到罗纳德·科恩的邀请去参观了画展或者购买了他手中的画作以后,才遭受到入侵的。所以我们把梦想会当成了寄生者的一个组织。我曾接触过一个被寄生成功的人,从他那里也可以证明罗纳德·科恩是他们的最高领袖之一。”

“谁?”安德森问道,“你说的这些人是谁?”

苏蕙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谁很重要吗?我们在这里也无法请他们出来对质。”

安德森说:“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青木先生应该说得更详细一点,这样有助于我们判断现在面临的局面,这位科恩先生到底有没有说假话?”

“这家伙说的是真的或者假的,和我们有关系吗?”鲍里斯指着干尸大声地说,声音从船舱冲进了过道,在很远的黑暗里回荡着。自从安德森拿枪指着司徒开始,他就很看不惯这个瘸了腿的家伙。

“当然有关系。”安德森不服气地说,“如果这位科恩先生说的是真的,那我们就要想办法按他说的那样去激活五座圣坛,让人类连接上盖亚的意识。而那时候,拉姆拉就会如斯通先生和青木先生所说过的那样变成太空车站,我们也可以乘上回到地球了班车了。是吧,先生们?”

他看着司徒和青木。

司徒和青木同时点头:“没错。”

“那么还有什么不能说呢?在这个狗娘养的连钓鱼都不能钓的鬼地方!”安德森看起来有点激动,一点儿也不像向来恬淡无争的他。

“别激动,安德森!”爱丽丝提醒道。

“哦,是的,我很激动!你知道为什么吗,亲爱的?”

“为什么?”

“因为我是普通人,你也是普通人,还有夫人。我们三个都是从科考船上来到这里的,原本和这些狗屁的事情无关,可我们被卷进来了。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同心协力吧!然而你看看我们周围”

安德森指着其他人说,“他们都是有超能力的!哦,就是科恩所说的觉醒者,对吧?他们和我们根本不是一伙儿的,也从来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明明知道很多事情,却总是像挤牙膏一样一点儿一点儿的往外挤!

我们都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地球,他们却还在互相猜忌!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让我们知道!这里总共只有九个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还有什么要瞒着我们呢?

要说可疑,斯通先生才是最可疑的不是吗?青木先生亲眼见到斯通先生的夫人和上面指挥室那位哈尔西舰长一起乘坐的这艘船,现在船就在这儿,哈尔西也在,可是您的夫人呢?

当然,我们可能见鬼了!这他妈的不是那艘船,上面的哈尔西也不是那位哈尔西!斯通夫人和哈尔西都还好好地在地球上呢,这些都是鬼,是幽灵!反正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呢!”

青木倒是没觉得安德森的情绪有什么不妥。一个普通人陷入这样的绝境里,在拉姆拉经历种种怪事,没有疯掉已经很不错了。从这一点上来说,安德森有情绪是正常的,没情绪才是不正常。

正如他所言,这里一共九个人,除了安德森、爱丽丝和拉里夫人外,别的人都不是普通人,并且都和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直接联系,甚至是带有一定的目的性而来的。

爱丽丝捏着安德森的胳膊说:“别说了,我有点害怕!”

安德森发泄了一阵,也终于平静下来,握着爱丽丝的手抚慰道:“没事,爱丽丝!”然后又对大伙儿说,“对不起,我有点激动了。不过,这两位先生能让外面的伊特萨人俯首听命,我一直在奇怪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现在是不是请给我们解释一下?不然总让人感觉你们和这些伊特萨人是亲戚呢!当然,如果你们能证明罗纳德·科恩的遗言根本不足信,就当我没说。”

爱丽丝指责道:“安德森,我们不应该这样怀疑斯通先生和青木先生。你难道忘了,是青木先生救了我们的命吗?如果他们是伊特萨人,留着我们的命干什么?以他们的能力,完全可以无声无息地把我们都杀掉!”

安德森叹了口气说:“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把问题抛出来,要不是信任青木先生,我才不会傻到说出来呢。”

“归根结底,还是要证明科恩的遗言是不是真的。”爱丽丝说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佩特鲁突然说:“也许……我能证明一部分。”

544、红胡子使命

“你?”

几乎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这里面也包括青木和苏蕙兰。他们是和佩特鲁一起上岛的,尤其是苏蕙兰。

佩特鲁是她找到的。虽然在土布艾岛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有些离奇,而佩特鲁手里的海图也出乎她的意料,但她曾经调查过这个海盗的背景,对他的生平了如指掌,而且她还催眠了他,潜意识是不会骗她的,要隐瞒也很难,就好像你在面对审讯的时候,一方面想要隐瞒真相,一方面又不能对审讯你的警官撒谎,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难道你和四百多年前的那个红胡子真的有什么关系?”她想起了科恩的遗言里提到的另外半截火之魂的来历。

佩特鲁点点头,用手揉了一把脸,似乎在思考怎么组织语言把他的问题交代清楚,颌下的大红胡子被他揉的乱糟糟的。

“这是我们家族独有的特征。”他揪着自己的胡子说,“我不是说别人没有,只是很少有人像我的胡子那样是纯红色的,还有头发,你看一点儿杂色都没有。我的父亲也是这样,还有我的祖父、曾祖父……我的家族传承了不知多少代,毛发的颜色就没有变过,这种事儿应该很少见吧?”

他看向拉里夫人。

拉里夫人说:“红发源于北欧人的某种基因突变,目前掌握的生物和考古学证据来看可以追溯到几千年前,这种突变具体发生在何时何种情况下不得而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口获得了红发基因,但如今的红发人种在全球人口总数中不到2%,而且数量正因为全球化的发展而急剧减少。红发人种和其他人种结合的后代通常不会再出现全红的毛发,而是变成棕黄色或淡黄色,在两三代人以后,就完全看不出红色的痕迹了。只有纯种的红发人种互相结合,才能保持毛发的颜色不变。所以……”

她看着佩特鲁那一大把在火光下红得发亮的大胡子,“你们家族是不是为了保持血统纯正而采取近亲繁殖?”

拉里夫人说这个的时候很严谨,就像在做学术报告,没有半分戏谑的成分。但这个词听在别人耳里总有点很奇怪,就好像佩特鲁是近亲繁殖出来的怪物一样。

“不不!”佩特鲁连忙否认,“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事实上我的母亲是土耳其人,我的祖母是意大利人,她们都是黑发。我的家族里也不都是像我这样的,至少我见过的一些亲戚,比如我叔叔,他的头发虽然是红的,但胡子却不是;而我父亲的堂兄浑身上下连一根红毛都没有。”

“不过我们家族里总有少数人保持着红发的特征,从来没有中断过。这些人被认为是家族最纯正的继承人,然后会被告知家族的历史和使命。在我这一代,恰好就只有我一个。所以,我可以证明一部分,科恩的遗言说的是真的。嗯,我是说‘一部分’,也只能证明‘一部分’。”他强调着。

“哪一部分?”

“我们家族的使命,是守护一处觉醒圣地,另外就是找回‘火之魂’。没错,四百年前的大海盗红胡子海雷丁是我的祖先,他为了火之魂而亡,临终前留下遗言,要他的后代找到火之魂,并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永世守护火之圣地。这和罗纳德·科恩所说的几乎一样,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知道我们和盖亚有什么关系,所以我说,我只能证明一部分,至少罗纳德·科恩说的关于海雷丁和火之魂的事情应该属实。”

“所以你的觉醒能力根本不是跟什么牧师学的,而是源自于家族的传承!”苏蕙兰说。

“不,不完全是这样。我的确从小就有清明梦能力,但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死的时候只来得及跟我说了关于红胡子和火之魂的事情,至于别的,比如觉醒者联盟之类的,却只字未提就嗝屁了。”

佩特鲁耸耸肩表示很无奈,“所以我没有骗你,牧师才是我的启蒙老师,您进过我的梦,应该相信我说的,我的潜意识可没法骗你。如果我爹死的晚一点儿,或许我会知道得更多,精神力也就不会这么菜了!”

苏蕙兰仔细想了想,觉得佩特鲁的话似乎也没什么漏洞,这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倒也不好意思再进入他的梦里去确认,就算要做也轮不到她,还有司徒和青木呢。

“那么你后来成为海盗,又抢了海图,来到南太平洋,这都是有目的而为之的了?”

“我也说不清。我成为海盗真是被逼的,‘红胡子’这个外号也不是我自己叫出来的。事实上在此之前,我对父亲的遗言并不怎么热衷,海雷丁和火之魂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听起来像是一个老神棍的胡说八道。直到我成为了红胡子,和我那四百年前的老祖宗突然成了同一类人,有着同样的外号,我感觉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上帝,哦也许是盖亚,正在引导我的人生,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去,也许是真的有什么使命要我去完成,或者有什么谜团要我去解开。但似乎又有另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止我接近真相

我们家族要守护的圣地,额……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就是埃及的金字塔,确切一点说,是吉萨的三座大金字塔。我的祖先大多数在红海和地中海沿岸活动,就是为了这个使命。至于守护点什么,如何守护,我一无所知。我父亲没有来得及告诉我,而我也一直没机会去金字塔附近一探究竟。你知道的,我和埃及政府的关系……”

“你是说,你被埃及政府通缉,无法接近金字塔,这都是有势力集团在背后暗中搞鬼?”

“我倒不是说有人或者什么势力针对我,我想我在成为红胡子王之前,除了参加过佣兵,单兵素养还算过得去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来特别关注我的地方。但直觉又让我分明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在刻意地引导我,我好像一个傀儡,一头处于风暴中心的愚蠢的猪,被卷飞到了天上,却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后来我就对海雷丁、金字塔和火之魂越来越感兴趣,也了解到了关于觉醒者的一些事情。抢到那份海图完全是意外,我跟着海图的指引来了南太平,花了几年时间去寻找海图上标注的岛屿,找到对应的塔卜。塔卜的精神力场让我感到神奇,我的力量在那里得到了强化,但更让我惊讶的是那个海底的金字塔。”

“你去过海底金字塔?”

佩特鲁点点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第一个发现了它。我根据海图的标示找到了大多数塔卜,唯独海图中心那个三角形让我很迷惑,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以为那里也许就是传说中的幽灵岛,就在那一片海域频繁出没观察。后来的一次大雾,让我迷失了方向,却意外发现了海底的遗迹和倒金字塔。当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是金字塔。我一个人没有能力去考察这片水下的神迹是什么,所以就拍了几张照片,从网上找了一位教授的邮箱,发了一封匿名邮件。”

“原来是你给席尔瓦教授发的邮件!”拉里夫人惊道……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545、耶格之死

“哦,对不起,夫人!我不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佩特鲁看起来有点懊恼,“我当时只想得到科考队的帮助。您知道,我是个海盗,被很多国家通缉,所以……”

“我没有责怪你。相反,从科学的角度,我们都应该感谢你。”拉里夫人说,“谁也不想弄成今天这个样子,但我们也正在慢慢接近真相不是吗?如果真能解开人类甚至是生命起源之谜,那么就算今天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牺牲了,也是值得的!”

被她这么一说,船舱里的阴暗的气氛似乎好了很多,就像有一盏看不见的明灯照了进来,让大家看到了希望,哪怕死,也有荣光照耀着。

“你们所说的那张海图还在吗?能让我看一下吗?”拉里夫人看着佩特鲁一直背在身上的包问道。

佩特鲁愣了一下,好久才想起来海图在苏蕙兰那里,而苏蕙兰也几乎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

好在她的背包一直都在,而且有一定的防水效果,里面的东西都还完好。她把背包拿下来,从里面翻找出那几张海图,拿给拉里夫人。

拉里夫人接过海图,一张一张地翻过,突然有点激动起来,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双手在颤抖。

眼尖的爱丽丝大叫道:“啊,我见过它!我见过这些海图!这……这是耶格先生的图!”

“啊?”佩特鲁吃惊地长大了嘴,“夫人……这……是真的吗?”

拉里夫人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重新把眼睛睁开,说:“的确是路德维希的东西,你看上面还有他名字的缩写l”

佩特鲁当然知道海图底下写着一个l,就在那条最长的直线底下。那条线很奇怪,从中央区三角形直射出来,一直画到地图的边缘,就好像暗示着这张图并不完整,还有另外一半似的。他一直以为l是直线所要表达的意义,没想到是拉里夫人的丈夫路德维希·耶格的名字的首字母。

“那么这条线代表了什么呢?”佩特鲁问道。

拉里夫人指着海图中心的三角形说:“很多年前,路德维希就预言海底有根达亚文明的遗迹,还有一座金字塔,当时没有人相信。他还说这座金字塔不是孤立的,必然和另一座金字塔相对应,形成时空镜像效应,这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文明才能做到的事情。通过对埃及金字塔群的研究和大陆板块移动的比对,路德维希大胆预言了和海底金字塔对应的就是埃及的三座大金字塔中的其中一座,它们的坐标位置呈地心对称。

可惜他一直没能找到海底那座金字塔,人们都说他想出名想疯了,他的观点没有人相信,论文无处发表,至死也没能完成他的心愿。

席尔瓦收到你的邮件后第一时间转发给了我,但我一直不愿面对路德维希的死亡,一直在逃避一些事情,所以没有参加第一支科考队。

后来的事情证实了路德维希是对的。席尔瓦教授的团队经过几个月的努力,终于确定了海底金字塔的尺寸和结构与胡夫金字塔一模一样。

海图上这个三角形所指的就是海底的倒金字塔,它是倒着的。出来这条线是路德维希画上去的,一直画到地图外面,那里应该有另外一幅图,就是埃及的金字塔分布图,这条直线可以和胡夫金字塔的相连。用三角形来标示两座金字塔的话,就是两个相接的三角形图案,这和我在拉姆拉桑奇部落祭坛里看到的符号一致。”

“可是这海图看起来至少几百年了,应该不都是耶格先生画的吧?”苏蕙兰问道。

夫人说:“图上的线是他画的,原图是他从波利尼西亚的一个老人那里得到的。据那个老人说他曾是加勒比海的一名海盗。他从另一个海盗那里抢到了这份海图。那个海盗的祖先曾跟随海雷丁·巴巴罗萨纵横地中海,海雷丁死后他们就穿过了大西洋来到加勒比海。他认为这是一份藏宝图,一定是海雷丁把他劫掠来的财富藏到了南太平洋,所以他拿到海图后就不再当海盗,而是来到了波利尼西亚,可惜寻找了大半生,也没有找到什么宝藏。

他无儿无女,晚年信仰上帝,忏悔一生在海上做过的恶事。他认为路德维希是个好人,就把海图赠予了他,让他找到宝藏后拿出一部分来做善事,以替他赎罪。路德维希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份海图的不寻常,在南太平洋进行了很长时间的考察。后来他死了,海图也不见了。我一直觉得他的死和这份海图以及他对古文明的考察有关系,可惜我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一度强烈反对他去研究那虚无缥缈的根达亚文明。”

拉里夫人的脸色变得有点黯淡,声音也略带沙哑。佩特鲁伸手想要搂住她的肩,又感觉有点不合适,手在半空停了一会儿,又缩了回来。

“对不起,夫人,耶格先生的事,我也有责任。”爱丽丝低着头说,“我当时应该阻止他,最起码应该跟上他。”

“不,与你无关。”拉里夫人说,“他自己选择了脱离大部队,连我都跟不上他,何况是你!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被蛇咬伤了。那种珊瑚蛇在南美很常见,毒性也不算强烈,我们在考察玛雅遗迹时经常遇到,很有经验,照理说路德维希不至于大意到被一条珊瑚蛇咬到,即使咬了,只要处理及时,也不会危及性命,但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昏迷不醒了。我把他拖回了营地,最后检查物品的时候,发现他随身携带的海图和一批手稿不见了。”

“哦,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夫人,我很难过!”

佩特鲁能感觉到耶格先生在拉里夫人心中的份量。她一直不愿提起耶格,甚至连自己的姓氏都要改掉,大概就是不愿想起伤心的事情吧。佩特鲁的确很难过,为耶格,也有点为他自己。

“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这东西辗转几个世纪,从红胡子那里开始,又回到了红胡子手里,还真是天道循环啊。”拉里夫人说。

苏蕙兰把刚刚司徒交给他保管的半截火之魂拿出来,朝司徒和青木看了一眼,见他们没有表示反对,就递给佩特鲁说:“这东西你拿去吧,就当物归原主了。”

佩特鲁说:“这……我祖先拥有的好像是另外半个,科恩说它在教堂的塔尖上。”

苏蕙兰说:“那半个等回到地球再去找,找到以后就不要让它们再分开了。”

佩特鲁很郑重地点点头,面带感激,庄严地接过了火之魂。他有一点点紧张,似乎在等待着发生什么。

片刻的安静之后,他有些疑惑地说:“咦,你们不是说这玩意儿烫手吗?我怎么……什么感觉也没有呢?” 。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546、多层梦境熵平衡理论

佩特鲁的确什么都没感受到,就是拿到了一支很普通的珊瑚枝。他错愕地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的火之魂。

苏蕙兰是除了司徒和青木之外唯一接触过三根权杖的人,她清楚地记得权杖拿到手里的感觉:石之魂沉重,好像抱起了一块巨石;火之魂灼热,仿佛烧红的烙铁;最轻松的是青木手里的木之魂,除了一股生发的力量,让人感觉自己长高了之外,也就没什么了。

她也能通过这些东西来控制岛上的精神力场,但明显没有司徒和青木那么驾轻就熟,能控制的范围和能量也很有限。她以为那是因为她的精神力本身就不如他们,这一点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但现在她明白了,控制神圣之杖,并不完全取决于力量和技巧,还需要某些匹配的设定,比如基因,如果精神和意识也有基因的话。

“可能它真地找到它的主人了吧。”苏蕙兰说。

“主人?你是说……我?”佩特鲁依然一脸茫然。

拉里夫人说:“在北欧和地中海沿岸的许多地方都流传着一个说法长有红色头发的人是天选之人,他们因伟大的使命而诞生。科学家在生物学上一直找不到红发基因的突变源头,我现在怀疑这种基因就来自于你手上这个东西,或者你们曾守护的地方。也许这些奇怪的玩意儿产生的轻微辐射能让人的基因发生突变,从而出现表征上的变化,比如红色的卷发,或者黑色的鸡窝头……”

她看了青木一眼,还有他头顶的鸟。

乌鸦不满地呱一声叫:“纠正一下,不是鸡窝,是鸟窝!准确地说,是鸦巢。呱,科学家说话要严谨呱!”

拉里夫人难得地笑起来,然后看向司徒。她想从司徒身上寻找一点与众不同的东西,却忽然发现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与众不同,反倒没什么可说的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完美,太完美了!如果这也是一种基因突变的话,那只能说,他太幸运了。

佩特鲁从茫然中醒转,接受了自己是天选之人的事实,轻轻挥了两下火之魂,问道:“这玩意儿该怎么用?当棍子用会不会不太结实?”

司徒说:“可惜这里的精神力场似乎被什么东西隔绝了,不然你倒是可以试试用火之魂控制周围的精神力。”

“为什么这里的精神力场会被隔绝?”佩特鲁问道。

苏蕙兰也觉得奇怪:“是啊,难道精神力场不能穿透金属船体?”

司徒摇摇头:“按理说不会,我研究塔卜阵型的时候做过实验,精神力不受普通物质的影响,倒是和电磁场会发生一些相互作用,但也很微弱。”

青木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但头疼也随之而来,他不做多想,说道:“地球的精神力场会不会和地球磁场有关?”

司徒说:“这一点我也想过,但无法证明,因为地球的精神力场早就消失了,而磁场一直都在,没有磁场,地球就无法挡住太阳风暴,生命也就不存在了。”

“听你这意思,地球精神力场曾经存在过?那么科恩说的话都是真的了?”苏蕙兰问道。

司徒说:“我也无法证明全部,就像佩特鲁一样,只能证明一部分。觉醒者联盟最早是怎么成立的,早就没人知道了。联盟的一切都不著文字,只通过梦境传递,觉醒者的记忆根深蒂固,比刻录在磁盘上还要可靠。所以当二战结束,联盟解散,最后一任联盟主席南柯大师失踪之后,只有联盟领袖所掌握的那些秘密自然也随之湮灭了。”

他看着苏蕙兰,“苏教授的父亲曾是南柯大师的随身侍从,连他都不知道联盟的起源,那我想不会再有其他人清楚了。至于这位科恩是怎么知道的,我无从猜测,而这也是可疑的地方。”

“那您就什么都不知道吗?”苏蕙兰说,“您那时候已经是联盟年轻一代中最优秀的觉醒者,南柯大师把您当成接班人,难道就没有告诉您什么吗?”

司徒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我那时候还年轻,比现在的你们都年轻。如果你是南柯大师,会把关系到联盟甚至人类命运的秘密告诉一个狂妄、自负、还有点叛逆的少年人吗?”

苏蕙兰想了想说:“不会。”

司徒说:“你们都知道,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前半叶,世界发生了极大的动荡,可以说很多革命性的事物都在那个时代出现。那个时代也是科学最辉煌的时代,尤其是理论物理学界,更是发生了爆炸式的大革命,革命的深度和广度空前绝后,也出现了无数旷古绝今的人物,如璀璨的群星般闪耀在夜空,将物理学头顶的乌云驱散。

除了我们耳熟能详的那些名字外,还有一些你们可能没有听过的名字,其中就包括南柯大师。当然,他在现实中的用命并不叫南柯,南柯是他在联盟里的代号。

在当时,除了两朵乌云外,还有一个令人绝望的定律,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由此而诞生的宇宙热寂说虽然争议很大,但一直没人能否定它,只不过它离我们实在太过遥远,所以并不如那两朵乌云那样令科学家恐慌。

普朗克和爱因斯坦们解决了两朵乌云,但关于熵增、热寂的问题始终还在,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意味着宇宙已经注定了它的结局,意味着生命的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按照玻尔兹曼的理论,我们只是在熵的涨落过程中随即出现的一些会思考的小玩意儿。当然,如果罗纳德·科恩说的是真话,那么可能还有一个比我们大一点儿的玩意儿盖亚!

许多科学家一直在研究宇宙热寂的问题,有人反对宇宙热寂说,有人提出生命的出现就是为了对抗宇宙的热寂。总之,大家都想搞清楚生命存在的意义。不搞清楚这一点,人类将失去信仰,生与死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就在那时,南柯大师提出了多层梦境熵平衡理论。

我们现在都知道‘信息熵’的概念是香农在1948年提出来的。但事实上,早在二十世纪初的时候,南柯大师就提出过信息熵的说法,只不过当时不是热点,他也没发表论文,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南柯大师在四十年代去过贝尔实验室,而香农那时候也在贝尔实验室,所以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有过交流。不过香农的信息熵顶多算借用热力学熵的概念,而南柯大师的信息即熵是真正把信息作为能量来看待的。

他的多层梦境熵平衡理论认为,人的记忆属于信息,这些信息会随着时间而变得混乱、难以被想起,最终就什么都记不住了。这就是信息的热寂过程。而人在梦境里,可以通过潜意识来整理记忆,这样就能保持我们大脑和意识的低熵值。”

青木头上的乌鸦突然叫起来:“呱呱,原来你这失忆的家伙是脑子热寂了呱!”

547、精神黑洞

人们都笑起来,欢笑的声波轰轰地撞击着狭小的舱室的舱壁,来回激荡,明明只有十来个人,听起来却像是有上百人在大笑。

欢乐事故的肇事者——煤老板歪着头,提着一只鸟爪,似乎想从汹汹的声音里分辨出谁是谁来。它刚想说点什么,一扭头,正看见椅子上坐着的罗纳德·科恩的干尸。在欢风里跳动的火光落在那苍白干瘪的脸上,仿佛死神的笑容。

煤老板吓了一跳,脖子上的毛都炸了开来,爪子一滑,差点从青木头上掉下去。

“嘿嘿,等一下,你们……”它拍打着翅膀,死死抓住青木的头发。

人们停下笑声,看向乌鸦,不知它何以变得如此慌张。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他——”它用翅膀尖指指罗纳德·科恩,“在笑?还有外面别的房间里那些僵尸,我好像听到他们也在笑……额……”

乌鸦看到人们像看傻瓜一样看着它,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呃呃……那个,你们知道,鸟类的听觉比人类要发达一点儿,呃……我是说,就一点儿……”

人们又哄一下笑起来。

乌鸦无奈的摇摇头,呱呱叫了两声。然而,它又听到了许多不一样的笑声,在外面的走廊上回荡,那显然不是这里的人们发出来的。它只能自认倒霉地认为自己的鸟神经出了问题,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些人的神经才真地出了问题:为什么要在这狭小的船舱里说那么多废话呢?完全可以到甲板上,晒晒太阳,吹吹湖风,抓几条鱼,一边烤鱼,一边再讨论盖亚的问题嘛!

想到吃的,它就不那么害怕了。嗯?怎么好像闻到酱肘子的香味了呢……

欢笑过后,人们又看向司徒,等他继续讲关于觉醒者联盟和南柯大师的故事。

司徒说:

“多层梦境熵平衡理论的提出给宇宙的热寂问题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案——只要有一个和我们的宇宙对称的可以被持续放大的梦境,把宇宙的信息输入到对称的镜像面上,就可以让我们的宇宙保持低熵而不会走向热寂。

这个说起来可能比较复杂,牵涉到很多玄之又玄的东西。如果一定要用简单的语言来描述它的话,你们可以这样理解——

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的一切,包括粒子、波、能量以及信息,都不是静态的,都在持续不停地运动,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它们总是从有序走向无序,最终会变成最混乱无序的那种状态,也就是所有的粒子、波、能量和信息都平均地分布在整个宇宙中,就像一滴墨水滴入水中,会慢慢散开,最终均匀地和水混为一体。那时候宇宙就死了,热力学上称之为宇宙的热寂。

假如有一个巨大的梦境,这个梦境可以无限地延展,成为一个和我们的现实宇宙对称的负向宇宙,由于梦境与现实的信息总量守恒,把宇宙的熵通过信息的方式输入到负向宇宙,就可以维持本宇宙的低熵。”

除了苏蕙兰之外,大家都听得懵懵懂懂。青木懂一些,但由于正头疼,懒得多想。而拉里夫人虽然科学素养很高,但对梦境以及精神方面了解不多,所以也紧皱着眉头在思考。

“但是这个理论有什么用呢?谁能创造一个和宇宙一样大的梦境?”苏蕙兰说。

“是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多层梦境熵平衡理论在当时没有多少人响应。加上那时候,量子力学才刚刚开始,对宇宙的认知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深刻,人们还不知黑洞为何物,相对论还在接受广泛的批评,南柯大师的名字几乎没人知道。

但是,在觉醒者联盟内部,南柯大师的理论却掀起了轩然大波。虽然谁也无法制造一个和宇宙一样大的梦境,但如果全人类一起做梦呢?甚至如果不止是地球的人类,全宇宙所有的生命一起做梦呢?谁说不能产生一个庞大如宇宙的群体梦呢?

而由此带来的疑问便是,我们现在是不是正在一个庞大的梦境里,我们的宇宙是不是为了维持另一个宇宙的低熵而存在的负向宇宙?我们的宇宙的熵只能增加不能减少,是不是因为另一个宇宙的熵正不停地被送进来?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命运所无可挽回的走向死亡,只是为了让另一个世界活着!”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司徒这段话,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大家的内心深受震撼。难道我们活着只是为了更体面地死去?而死去,是为了让别人活得更好?

这听起来似乎挺伟大的,但谁能接受?你、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你所有的同类……都会死!你们死,只为了让你们不认识的另一群人(还不一定是人)活着?

“那后来呢?这个理论有什么进展?”拉里夫人保持着一贯的对待学术的认真态度。

“后来,由这个理论生出了很多的假设,在联盟内部发生了大争论。有的人认为我们生活在梦境里,应该想办法回到真实的本宇宙。有的人认为既然群体梦可以维持宇宙的低熵,那么就再造一个梦境,来维持我们这个世界的低熵。也有的人认为应维持联盟的权威,遵守古训,防止人类进入群体梦。联盟分裂的苗头古已有之,而南柯大师的理论加剧了这一现象。加上当时世界乱象频现,战争一触即发,联盟也无可避免地卷了进去。”

司徒一口气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木说:“我终于明白那时候你和杜瓦说二战可能是场梦是什么意思了。你就是支持‘人类正处于梦境中,应该回到真实宇宙’的观点的那批人吧?”

司徒笑道:“事实上,是那‘个’人,而不是那批人。”

“啊?持这个观点的难道只有你一个?”苏蕙兰奇道。

“也许还有别的人,但没人说出来,或者觉得说出来也没有意义。如果我们真的处于如此庞大的梦境中,那无论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挣脱束缚回到上一层世界的。何况奥卡姆的剃刀尚未迟钝,它锋利的刀锋随时会把这种‘如无必要而增加的实体’给刮得干干净净。”

司徒摸着下巴自嘲地笑起来,仿佛他那干净的下巴上的胡须是被奥卡姆的剃刀剃过一样。

“那南柯大师是什么态度?”

“南柯大师从不与人争论,而那时世界开始陷入了持续的混乱,到二战时联盟成员大多数都卷入了战争,而南柯大师却失踪了。”

“我父亲曾说南柯大师自囚于罪恶之城,那罪恶之城是什么地方?”苏蕙兰问道。

司徒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的确太年轻,又太气盛,总想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结果成了联盟的边缘人。罪恶之城一直是一个传说,比联盟的五大圣地还要神秘。

传说罪恶之城有罪恶引力,能诱发精神世界的原罪,让意识无法逃离,只有洗脱原罪,成为最纯洁的意识体才能离开。但这也只是传说罢了,经不起推敲。善恶本身就没有标准,原罪又是指什么呢?

就算我们每个人都有罪,意识脱离物质后就不再有记忆,没有记忆的意识体都是纯洁的,罪恶引力又怎么束缚它呢?

所以我怀疑,它其实是一个精神黑洞。”

548、三层空间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丝阴风,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钻过,高举的火把明明灭灭地跳动着。松脂已经燃得所剩无几,光明比之前降了几分,倒是那僵尸的脸又白了几分,像涂了粉似的。

人们对精神黑洞并无太多感想,反正那些东西,如果奥卡姆活着的话,是一定要用剃刀将之一刮而净的。但五大圣地却能和罗纳德·科恩的遗言能对上,又和他们的处境相关联,自然都十分关切。

“五大圣地肯定存在,但具体的来历和位置却一直是个迷,哪怕各个圣地的守护者也不特别清楚。”司徒说。

“既然谁都不知道,你又怎么确定他们不知道呢?”苏蕙兰问了一个很拗口的问题。

“过去我也不确定,但现在我已经能确定了。”司徒笑道,“而且我已经推测出五大圣地的位置了。”

“真的?”爱丽丝睁大了眼睛,“斯通先生您就不要卖关子了,快告诉我们吧。”

司徒却不急于讲他推测出的内容,而是讲起了空间概念:

“南柯大师提出梦境熵平衡理论后,还提出过多层空间的概念。假如把宇宙看成镜中世界的话,那么它的镜像取决于镜外世界在镜面上的投影。梦境和镜像类似,如果宇宙是多层梦境中的某一层梦境,不管它处于哪一层,它都是来自它上一层世界在梦境面上的投影,是上一层宇宙的信息输入的结果。

我们不需要管到底有多少层梦境,因为更多的层次对我们没有意义,而只要关心包含我们生活的世界在内的上下各一层,也就是三层宇宙。

这三层宇宙的中心层就是我们这个世界,被称为夹层空间,也叫第一空间。

上一层是决定我们这个世界全部构成的宇宙,被称为顶层空间,也叫原空间。

下一层是被我们所在的第一空间决定的,是第一空间在宇宙镜面上的投影,被称为底层空间,也叫第三空间。”

青木猛然间想起了梅教授的第三空间基金会,那时候他就很奇怪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还问过教授。

当时他正应黄子强的邀请去温泉山庄给老沃尔夫看病,是在给梅以求打电话的时候说起的,教授说这个名字和那个三角形符号有关,但电话里不方便说,就没细说。之后就遇到了毕生花被绑架、夏筱筱出现以及灰脑病毒等一系列事情,青木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那个符号现在已经被证明是觉醒者联盟的标记,而且和拉姆拉甚至地外文明有关系,难道教授当时取第三空间这个名字,是因为南柯大师的多层空间理论?

青木正想着,好奇的爱丽丝已经在问了:“上一层是原空间,我们生活的这一层是第一空间,下一层为什么就到第三空间了呢?第二空间哪里去了?”

“第二空间另有所指。”司徒说,“我们每个人都会做梦,做梦的时候,我们的潜意识所构建的那个空间就是‘第二空间’,因为它受到精神力的限制而难以扩展,就好像我们现在所在的这间船舱一样,所以也被称为狭室空间。但如果把这些狭小的船舱一间间连起来,就可以成为完整的一层。”

“就是说把无数人的梦境连起来,就变成了第三空间?”

“没错,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群体梦。”

“所以你一直致力于研究群体梦!”

“不,当年有很多人在研究群体梦,联盟分裂以后,他们大多数走偏了,陷入了战争的泥潭而不可自拔。”

“比如北野真武?”青木忽然说道。

司徒愣了一下,然后叹息了一声:“他是真正的天才。”

“也是刽子手。”青木说。

苏蕙兰却道:“我父亲说你是联盟第一天才,他应该不会比你还厉害吧?”

司徒摇头道:“我只是年少轻狂、锋芒毕露,加上南柯大师的一句戏言,才被过誉为年轻一代里的天才。北野比我大,是和南柯大师一辈的,他们那一辈才是真正的英才辈出,也正因为这样,互不服气,加上处于一个动荡的大时代,才导致了联盟最后的分崩离兮。”

“你既然见证了那段历史,又怎么会说二战是场梦呢?”青木问道。

“我不是说二战是场梦,而是怀疑战争的发生,尤其是联盟那么多觉醒者的卷入,是受到了意外因素的干扰。”

“什么意外因素?”

“你们难道不觉得……”司徒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闪动的火光,“我们无论做什么,冥冥中似乎总有什么在影响我们的决定吗?”

他这句话让人们陷入了沉思。有时候想想的确如此,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明明很坚定,突然就犹豫了,就好像有个不存在的人在阻止你去做;不想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明知道它不好,却总有个声音在脑子里喊:去吧,去做吧!

“你是说……我们的意识是受控制的?”青木心头一凛,仿佛想到了什么。

司徒看着他说:“我们为什么能用手中的权杖去影响野人意识?你应该很清楚,我们并没有催眠他们,也不能完全控制他们。他们都有自己的思维。现在,我们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把我们当神的使者,知道是我们通过权杖在影响他们的思想,但假如我们并不现身,而是躲在暗处影响他们呢?”

青木低头看着手里的木之魂,想了一会儿,不禁毛骨悚然,“他们会什么都不知道,只以为所有的决定都是自己做出来的,我传达给他们的意识指令会被他们认为理所当然,就是他们自己想要这么做的。”

“所以你一现身,就成了他们的神明。我们的神从不现身,但谁又能否认他们的存在呢!”

司徒的声音在舱室里飘荡了一圈,从舱门飘出去,悠悠地在过道里飘过,钻进过道两边那些舱室,又悠悠地荡出了回音,仿佛那些躺在船舱里的干尸听了他的话,都产生了共鸣。

“其实当初我没想那么多。”司徒又说,“我固执地以为是上一层梦境影响了我们这个世界,无论战争还是别的灾难,有时候都因为人们的一些莫名其妙的思想而起。它们本可以避免,却又注定无法避免。所以我一直在寻找摆脱夹层空间,回到上一层原空间的方法。”

“我以为联盟守护的圣地就是原空间的突破口,因为群体梦是需要结构支撑的,没有支撑,群体梦无法持久,会坍塌。我研究群体梦,就是想弄清楚要支撑一个全人类共同的梦境需要怎样的结构,从而反推出联盟的圣地在那里。只要找到它们,就能找到回到原空间的方法。”

“你找到了?”爱丽丝问道。

“不。”司徒轻轻地摇头,“虽然不能证明我的猜测是错的,但我发现事情可能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在今天之前,我找到了两个地方,但并不确定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觉醒圣地。其中一个就是我们共同进入拉姆拉的起点佩特鲁那张海图上标示的那块区域。”

“另一个地方呢?”

“另一个地方……”司徒忽然转向拉里夫人,“耶格先生出事的地方是不是在阿根廷圣菲市北部?”

549、他是印第安人

“是的。”

拉里夫人似乎极不愿意回忆某些往事,面现痛苦的神色,但她的声音却依然平静。

“我们找到了一些关于玛雅文明分支的线索,在此之前,从未在潘帕斯高原发现过此类遗迹,因此他很兴奋。我们在圣菲市准备物资,计划沿着萨拉多河向上游前往贝拉镇。

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他发现了什么新线索,就迫不及待地一个人独自北上了。我沿着他的踪迹一路追下去,一直到克雷斯波高官镇北面的矿山地带才追上,但那时他已经被蛇咬伤。由于天气恶劣,我无法呼叫救援,等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拉里夫人显然隐瞒了一些细节,从耶格先生失踪到她追上去,发现耶格先生被蛇咬伤,到后来她独自拖着受伤的男人回营地,这期间不知有多少艰难、辛苦和惊险发生。但她平静的声音就像在讲述一桩很遥远的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有身旁的佩特鲁能感受到她的身体的僵硬和轻微的抖动。

佩特鲁刚想说点什么,见到拉里夫人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之后便剧烈颤抖起来。佩特鲁连忙伸手把她扶住。

夫人有点激动地看着司徒,“你……你是说,那里……”

司徒点点头:“在萨拉多河畔,克雷斯波高官镇以北,贝拉镇以南,那里有一座金矿,很早以前就被开采过了。围绕那座矿山的四周,零星分布着一些古代遗迹,可能是玛雅人留下的,可惜在金矿开采过程中被毁掉了。那里应该就是联盟五大圣地的其中一个。”

“你是怎么知道的?”拉里夫人问道。

“我是那里的守护人。”司徒说。

“什么?难道你”拉里夫人有点惊讶,“你是印第安人?!”

司徒没有否认。

这一下连青木和苏蕙兰也不免惊讶起来。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位司徒先生一直是一位完美的华人,但现在仔细去看,发现他的面容的确有着印第安人的特点,只是从来从来没人想过,印第安人原来也可以这么帅。

“你刚才不是还说你不能确定那里是联盟的圣地吗?”苏蕙兰问道。

司徒说:“是的,虽然我被祖先告知是那里的守护人,却并不知道自己要守护什么,就像佩特鲁的家族一样,我们只知道要世代守护一个地方。我的家族早就凋零了,父亲死前把我托付给了一位华裔,之后我去了美国,后来又辗转到了中国。

我听说了联盟圣地的一些传说后,就怀疑我们世代守护的那个地方是圣地之一。那里我去过很多次,那些幽深的随时可能塌陷的矿洞里,很容易让人迷路。我曾经迷路过很多次,有时候会来到一些奇怪的地方,每当我从矿洞里出来,我就发现,世界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世界。

现在我知道了,那些矿洞一定和南太平洋海域那些幽灵岛一样,连接着拉姆拉空间。可惜那些矿洞的分布太乱,矿山的二次开采使之破坏严重,又很危险,我无法把那些和拉姆拉有关联的特殊洞穴全部找出来。

耶格先生对玛雅文明和印第安文化的发掘对我后来的研究帮助很大,因为他的研究,我后来把目标转向了太平洋岛上那些塔卜。为了回报他,我把他一直感兴趣的,贝拉金矿附近的古遗迹线索整理后给了他。”

“原来给他线索的人是你!”拉里夫人看着司徒,急促地呼吸着,“那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我当时正带着妻子和女儿躲在南太平洋的海岛上研究塔卜的阵型,而且我给他线索到离他出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多。如果我知道结果会这样……”司徒十分愧疚地说道。

拉里夫人失望地叹了口气。

爱丽丝挽住夫人的手臂,轻声地安慰:“夫人,也许真的只是意外,耶格先生他……他……”

她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耶格先生如何来。她知道耶格之死是拉里夫人心头最沉重的石头,夫人一直很内疚,也很悲恸。她不知道怎么安慰夫人。

“都怪我!都怪我!呜呜……”爱丽丝啜泣起来。

拉里夫人反过来安慰道:“我说过与你无关,爱丽丝!”

苏蕙兰知道要让一个人忘记痛苦最好的方式是转移话题,便说:“斯通先生,您到底是什么时候确定那里就是联盟圣地的?”

“就在海底倒金字塔被发现的时候。”司徒说。

“所以你炸了它,就是想破坏第一空间的结构支撑,打开通往原空间的路?”

“是的,但是……”司徒摊开手,“显然我失败了。”

“那您刚才又说已经推测出五大圣地的位置了,您是怎么推测的,究竟在哪里呢?”

“这个还得感谢佩特鲁。”司徒朝佩特鲁笑笑,“红胡子的故事告诉我,埃及的吉萨金字塔就是他们守护的圣地,于是我明白了,每个圣地都有一个中心,周围是一些特殊的建筑群构成一个阵型,整个阵型会组成一个精神力场并和拉姆拉连通。如果科恩说的是真的,那么全世界的五个精神力场组合起来,就是他所说的地球精神力场了。

南太平洋的圣地最容易分析,佩特鲁那份海图上已经标注得很明白了。十几个岛屿的塔卜围绕着海底的倒金字塔构成一个整体。这是第一个圣地,它究竟属于什么性质我们一会儿再分析。

以埃及的三座吉萨金字塔为中心,或者就是以胡夫金字塔为中心,整个大大小小的金字塔群构成了一个类似塔卜群一样的阵型,也组成了一个精神力场。它就是红胡子家族世代守护的火之圣地。所以我们所有人拿到火之魂都会如遭火烧,但佩特鲁却没感觉,因为他们家族的精神特质是适应火的精神力场的。

第三个就是我自己曾守护的贝拉金矿。那里的矿洞和矿山周围的古代遗迹一定也有一个类似塔卜群的阵型。所以我能使用石之魂。这三个地方已经非常明确了。”

“那另外两个地方在哪儿?”苏蕙兰心头忽然有点跳,偷眼看向青木,只见青木如老僧入定了一般,半张着嘴,双眼没有焦点,空洞地不知望着哪里。

“第四个地方”司徒也看向青木,笑了起来,“就在吴中市柳营巷。”

“柳营巷?”苏蕙兰虽然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司徒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司徒说:“柳营巷原本有一处桑园,据说日军进占吴中时,一把火烧掉了。我早就应该想到了,那座桑园,和传说中的千年古桑,就是木之圣地的中心。青木就是圣地的守护者,所以,他才能使用木之魂。”。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

550、五大圣地

“既然已经烧毁,您又怎么证明呢?”苏蕙兰越加好奇了,“我在吴中也没有见到桑树啊!”

“过去我无法证明,因为我也没见过那棵桑树。不过现在,我们可以从另外三个已知圣地的位置来推测。”

“怎么推测?”

“在佩特鲁没说红胡子家族的故事之前,我从没有想过埃及的金字塔也是圣地之一,因为时间对应不上。当席尔瓦教授的科考队测量出海底金字塔和胡夫金字塔的镜像对称关系以后,你们最想不通的是什么?”

“最想不通的……自然是4000年前的埃及人怎么来到遥远的南太平洋,又怎么在海底造出一座一模一样的金字塔?”

司徒笑了,说:“这就是常规思维,我过去也是这么想的,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后来我就想,会不会是埃及人先发现了海底的金字塔,然后才模仿它在地面上造了一座呢?我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甚至可能埃及人根本没来过南太平洋,而只是得到了海底金字塔的图纸和坐标位置,所以在地心对称点上造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而且埃及那几座金字塔我去过不止一次,没有发现一点儿精神力场,所以我从来没把埃及金字塔往觉醒圣地上去想。但现在佩特鲁已经证明它就是圣地之一,那么也可能是埃及处于文明中心地带,遭到了人为的严重破坏。然后我比对了一下坐标位置就想明白了,觉醒圣地的坐标位置是有着严格的要求的,而且就像青木说的,和地球的磁场有着某种未知的密切关系。”

司徒一边说,一边开始用手里的权杖在空中虚点,就好像面前有一个地球仪似的。

“埃及金字塔群在东经30°和北纬30°附近,南太平洋的塔卜群在西经150°和南纬30°附近。海底倒金字塔和胡夫金字塔一正一反,处在地心连线上,呈地心对称。

这应该不是巧合,那么别的圣地位置是不是有同样的相互关系呢?

我的出生地在阿根廷贝拉镇,距离圣菲市三百公里,金矿的位置在贝拉镇和克雷斯波高官镇之间,大约在西经60°和南纬30°附近。如果另外两个圣地当中有一个和它也呈地心对称的话,那么应该是在东经120°和北纬30°附近。

我没有查过柳营巷的坐标,现在手上也没有地图,但我知道整个三吴地区大概就是在那个位置。三吴地区自古以来就以蚕桑闻名,遍布桑树,如果以桑林为阵,以桑园为中心,形成一个木之圣地,这样的推测是不是也很合理?”

苏蕙兰想了想,觉得很合理,去看青木,发现青木还在发呆,就连他头顶的乌鸦也好像雕塑一般不动了。

“那么第五个圣地呢?”

“要推测第五个,还得把这四个地方的坐标再仔细排一遍”司徒又用权杖虚空点着,“吉萨金字塔在东经30°、北纬30°交叉点;从这个点向东平移90度,正好就是吴中地区所在的东经120°、北纬30°交叉点;继续东移90度,但转到南纬30°线上,恰是海底金字塔所在的西经150°、南纬30°交叉点;继续东移90度,又到了贝拉金矿所在的西经60°、南纬30°交叉点;继续东移90度,上移回到北纬30°线,又回到了吉萨金字塔。

这四个点之间在经度上两两相差90度,两个在北纬30°线上,两个在南纬30°线上,四个点连起来正好组成一个正方形,正方形的对角线又刚好穿过地心。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那这意味着什么呢?”爱丽丝好奇地问道。

苏蕙兰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时又没想明白。

早已恢复了镇定的拉里夫人只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就说:“这四个点组成的矩形平面把地球斜切成了两半,如果把这四个点和北磁极连接起来的话,刚好是一个正四棱锥,也就是一个金字塔形。”

“北磁极?”

“是的,由于地球存在地磁偏角,地磁极连线和自转轴并不重合。所以南北磁极和南北极点并不在同一位置。磁极的位置一直在发生缓慢的变化,北磁极的位置大致是在西经75°和北纬75°交叉点附近,和斯通先生刚才说的那四个点连接起来的话,刚好是一个正四棱锥的。”拉里夫人耐心地解释道。

“那么说,第五个圣地的位置在北磁极?”爱丽丝一脸不可思议的兴奋,“五个圣地,组成了一个金字塔,塔尖就在北磁极!太神奇了!”

“也可能是南磁极。”司徒说,“能和北磁极连成一个金字塔,自然也能和南磁极连成一个金字塔。而且地磁成因一直没有合理的科学解释,包括球磁极倒转现象,我都怀疑和这个精神力场有关系。当然,如果一定要确定第五个圣地位置的话,北磁极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为什么?”

“因为两个磁极和地心并不完全对称,南磁极的位置比北磁极偏高一点。另外,南极大陆的冰盖形成于2300万年前,至少500万年前就已经是现在的规模了,在那里开辟圣地,建立精神力场的难度显然大于北磁极附近。

当然,圣地不可能建在磁极上,不然早就被发现了。所以我推测,第五处圣地,应该就位于阿拉斯加北部到伊丽莎白女王群岛一带广阔冰原上。

这样一来,对应的神圣之杖也就明了了,冰原上的圣地对应的自然是冰之魂,剩下的太平洋塔卜对应的就是风之魂,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岛。”

在这些人里,司徒、苏蕙兰和拉里夫人都是学者,爱丽丝是夫人的助手,也算得上半个科学家,伊万、鲍里斯和安德森都是海军出身,佩特鲁是海盗之王,除了还在发呆的青木,人们对地球的地理和经纬度都很熟悉。

大家都在回味司徒的话,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圆滚滚的画满了经纬线的地球仪。地球仪转动着,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上面点了五个红点,点和点用虚直线连起来,连成一个正四棱锥。

就在这时,一直在发呆的青木突然醒过来了。他看着司徒问:“你刚才说,影响我们意识的神明一直存在,只是我们不知道是吗?”

司徒一下子愣住了,其他人也愣住了,心说我们这都说到哪儿了,你才听到哪儿啊?!

乌鸦也醒转过来,“咳咳……那个,他是个木头,比较迟钝,勿怪勿怪,呱呱!”

青木不理乌鸦,继续说:“我们一直这么傻不拉几地呆在这个船舱里,对着一群死了几百年的干尸,说这些事情,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不到上面的甲板上去说?而做出这么奇怪的事情居然没有人提出疑问,这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心却都突突地跳起来。

这时候,火把的松脂快要燃尽,火苗比进来时已微弱了许多。

爱丽丝有点害怕地说:“我们到甲板上去吧,火快要灭了!”

司徒指着桌上的纸问拉里夫人:“能不能拿上去?”

夫人说:“通常墓穴里的纸张需要经过特殊的处理才能拿出去,不过这里的环境比墓穴好,这些纸也很结实,但我不敢保证,纸上的字迹在阳光下会不会消失。”

司徒说:“不管那么多了,先拿上去,到了上面再决定接下来怎么做。”

拉里夫人点点头,把桌上的纸整叠拿了起来。

一行人出了舰长室,沿着过道往回走。

乌鸦在青木的头顶懒洋洋地转了个身,突然看到有个黑影从舰长室门口一闪而过。

它刚想呱地叫,火把突然灭了,过道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众人的脚步声哒哒地响,还有被衣服带起来的风,在过道两边的舱门口轻轻地呜咽着。

551、游客

天很蓝,懒懒地徜徉着几朵白云,大地上是漫漫黄沙。沙子并不是金黄色,而是带点灰暗的黄;也不是海滩上的沙那般细腻,而是掺杂着许多石仔和砂砾。一些较大的石块则和游客的脚印一起凌乱地散落四处。

烈日当空,蒸腾的热气中一点儿水分也没有。三座金字塔耸立在远处,中间的哈夫拉塔尖像是戴了一顶三角形的黄金帽子,显得尤为耀眼。

催淑英有点后悔来这里玩,尽管涂了防晒霜,戴了遮阳帽,还是感觉身体被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太阳底下,阳光像坏小子的手一样胡乱地钻进她的衣服,肆意地蹂躏她娇嫩的肌肤。

这个季节在首尔还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啊!

“喂,快看哪,狮身人面像!”旁边的朴载沅一脸兴奋,丢下愁眉不展的女朋友,拼命地按动照相机的快门。

催淑英早就看到了那座匍匐在沙地里的巨大的雕像,初时也的确令她震憾,可是这种震憾并不持久,很快就被周围灼热的空气消融掉了。

除了热之外,她还感到烦闷和压抑,总觉得自己站在一片陌生而虚无的土地上,随时会陷进流沙里。

“载沅,我不想玩了!”她说。

“呃?”朴载沅半蹲在那里,把照相机贴在脸前,熟练地调整着焦距,“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呢!”

“可是……我……”

催淑英也不知道怎么说,她不想扫男朋友的兴,他是个埃及迷,没事就在网上看金字塔和古埃及王朝的资料。而且为了这次旅行,两个年轻人攒了很久的钱。

朴载沅站起来,看见催淑英的脸色的确不怎么好,就问:“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

催淑英摇摇头:“不是啦,就是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朴载沅朝四周望了望,看见远处迷蒙的沙尘,笑道:“沙漠是这样的啦,我带你去爬金字塔吧。”

“啊?”

“你知道吗,吉萨的三座金字塔正对着猎户座腰带的三颗恒星,在金字塔的塔尖上许愿,能被住在猎户座的神灵听到,愿望就能实现。”

“是真的吗?”女孩子总是对占卜、许愿之类事情有着超强的好奇心。

“也许是真的呢!”朴载沅说,“不然古埃及人为什么要把金字塔造成这样?这里的神秘可多着呢,据说法老们都没有死,而是灵魂暂居到了别处,保存着他们的木乃伊,就是为了等他们复活的一天。”

催淑英对木乃伊显然不怎么感兴趣,盯着远处的金字塔说:“可是,金字塔不允许爬的啊,外面的牌子上写着,私自攀爬金字塔要受一到三年的监禁!”

“你放心吧,看我的!”朴载沅见催淑英的样子不再像刚才那么沮丧,朝她眨了眨眼,拉起她的手,就朝金字塔的方向跑去。

游客很多,大多都在胡夫金字塔和哈夫拉金字塔前拍照。两个牵着骆驼的阿拉伯人在兜售他们的骆驼,游客可以骑着它们拍照。

朴载沅用英语询问了一下价格,阿拉伯人说一百埃镑。朴载沅觉得有点贵,问五十埃镑行不行。阿拉伯人爽快地答应了,随后便吆喝着让骆驼趴下来。

朴载沅扶着催淑英一起骑上骆驼,阿拉伯人似乎很有经验,一边指挥着骆驼缓慢的走动,一边让他们摆出各种造型,比如伸手做出“抓”的动作,那样在照片上看起来就好像他们手里抓住了金字塔的塔尖。

催淑英的心情好多了。然而他们要下来的时候,阿拉伯人却说要先收钱,而且要收两百埃镑。她的心情又变得不好了。

朴载沅开始跟阿拉伯人理论,但阿拉伯人却不再说英语,而是一个劲儿地说阿拉伯语,偶尔夹杂一两句英语,也是凶巴巴的。边上几个阿拉伯人围上来,看起来是他们的同伙,说不付钱就不让从骆驼上下来。

不远处就有巡逻的警察,看见这边的争吵,反而转过身去了。

催淑英扯扯朴载沅的衣服:“载沅,算了吧,就给他们两百埃镑好了。”

朴载沅却不怕。他是攀岩爱好者,还练过跆拳道,身体壮实,就算真打起来也不会吃亏,何况他是占理的一方,这些阿拉伯人明显是欺负他们人生地不熟。他蹭一下从骆驼上跳下来,张开双手说:“淑英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催淑英跳下来,被朴载沅接住。

朴载沅从钱包里掏出五十埃镑,用力拍在那个阿拉伯人胸口,然后拉着催淑英头也不回地走了。

原以为他们会追上来,没想到阿拉伯人拿到钱,什么也不说,扭头去寻找别的游客了。

“淑英,别生那些奸商的气,我们玩我们的。”朴载沅生怕女朋友没了兴致。

催淑英这会儿反倒不像刚才那样不安了,说:“哈,我才没生气呢!”

“那你想好许什么愿了吗?”

“嗯,已经想好了。可是,这里人这么多,我们怎么爬呢?”

“我们到前面去。”

朴载沅拉着催淑英转到了最里面的门卡乌拉金字塔。门卡乌拉是三座金字塔里最小的一座,这里的游客很少。

金字塔边上有个小房间,里面有一位看守的工作人员。朴载沅走进去,说:“我想到金字塔上许个愿。”

看守人员朝他看了一眼,就好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一样。

朴载沅从钱包里拿出两百埃镑,递过去。看守人员的嘴角缓慢地翘起来,露出一口被烟熏黄了的牙齿,然后用蹩脚的英语说:“十分钟,上去,下来。”

朴载沅点点头,回头朝催淑英做了个鬼脸。

金字塔看上去很陡峭,但要爬上去并不难,平常经常运动的催淑英跟在朴载沅后面,除了热之外,并不感觉多累。

刚爬到一半的时候,两个骑骆驼的巡警发现了他们,哇啦哇啦地叫着,要求他们马上下来。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爬下来。催淑英有点担忧地说:“我们不会在埃及坐监狱吧?”

朴载沅说:“他们问你就说是我胁迫你上去的,要蹲监狱也是我一个人蹲。”

催淑英说:“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金字塔的看守员跑出来,把刚爬下来的情侣拉到一边,悄声说:“你还有没有钱,有钱就没事。”

朴载沅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

这时候巡警过来了,他们骑的骆驼不像拍照的骆驼那样高大,只比一般马略高一点,他一跃就从骆驼上下来了。

警察来到朴载沅面前,看见守卫朝他点了点头走,便什么也不说,只伸出手,拇指和食指摩擦着,做了一个全世界都懂的要钱的动作。

朴载沅打开钱包,又拿出两百埃镑。警察点点头,只说了一句话:“别太久。”

警察刚要走,朴载沅把他拉住了,把钱包里剩下的五百埃镑全拿了出来,塞到警察的口袋里。

警察一愣,然后开心地笑起来,拍了拍朴载沅的肩膀走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两个警察骑着骆驼,在门卡乌拉金字塔周围巡逻,把一些要朝这边来的游客赶走了,告诉他们应该去胡夫金字塔那边拍照。

朴载沅松了口气,一边往上爬,一边说:“这下估计能给我们半个小时,足够你许愿了。哎,你要许什么愿?”

“不告诉你!”催淑英侧头看见朴载沅一脸无奈的样子,开心地笑起来。

高处的风呼呼地吹,带来一丝凉爽。她抬头去看,发现天上不知何时多了许多云层,阳光不那么热烈了。

他们很快爬到了金字塔顶,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了,一边是黄色的无边的沙海,另一边是灰蒙蒙的城市,像灰色的森林。

哈夫拉金字塔就在前方,由于它处在吉萨高地的最高处,从视觉上看,仿佛它比胡夫金字塔还要高,但实际上,胡夫金字塔才是最高的金字塔。

风越来越大,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了,太阳完全躲进了云层里,阳光从云层间隙射出来,像从天上挂下来的金色的布帘。

骑骆驼的警察在塔下大声地喊着什么,由于风太大,听不太清,好像在喊沙尘暴什么的。

“你许了什么愿?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朴载沅毫不理会警察的呼叫。

催淑英看着远处越来越浓暗的地平线说:“我希望我们的爱情像金字塔一样永恒。”

“呵,还真是浪漫的愿望啊!”朴载沅满心幸福。

“你呢?”催淑英歪着头问。

“我嘛……”朴载沅神秘兮兮地说,“我希望能见到猎户座的神灵,如果法老能够复活的话,就让我见证他们复活的奇迹吧!”

催淑英撅着嘴不高兴地说:“你的愿望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朴载沅楼主她的肩膀,刚想解释什么,忽然一阵很狂的风吹过来,黄沙呼一下钻进他的嘴巴,他猛地咳嗽起来。

天空越来越暗,风呼啸着,像无数的狮虎在远处怒吼,地平线上起了一道灰色的高墙,正快速地朝这边移动,不一会儿就吞没了他们。

什么也看不见了,四周只剩下飞舞的风沙。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在门卡乌拉金字塔的塔尖上。

突然,大地猛然颤动了一下,他们听到轰一声响,紧接着,头顶一道极其耀眼的光柱射下来,射在金字塔的塔尖上,正好罩住了他们的身形。

催淑英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炽热起来,飞舞的黄沙发出了红光,像从火堆里飞出的火星子,打在脸上的时候,就像子弹穿过。她感觉身体正在缓慢地消融,除了灼热之外,也并不痛苦。当他们都变成一堆细沙,便轰一下散成了尘埃,只剩下一团模糊的意识。

她最后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云层打开了三个窟窿,三道蓝色的光柱落在三座金字塔的塔尖上,塔身燃起了熊熊烈焰。

接着,一切便陷入了黑暗。不,是连黑暗也没有的虚无。

552、法老的愤怒

阿罕麦德开着车从开罗市区出来。他在赫尔加达的度假酒店订了一个房间,打算趁着这个难得的假期,去那里好好享受一下红海的海风。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一档搞笑说新闻的节目。大概是今天早上实在没什么别的新闻可聊,两个主持人不停地调侃着昨天发生在法国的那场大火,说当年拿破仑用大炮轰掉了狮身人面像的鼻子,现在法老的怒火终于烧到了西堤岛的大教堂上。

主持人的话风很搞笑,阿罕麦德虽然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幸灾乐祸的人,却也被逗得笑起来。

“拿破仑……法老的鼻子……哈哈哈!”他越想越好笑,忍不住用力拍了一下方向盘,然后笑声戛然而止,因为他从车窗外看到了远处地平线上那堵灰暗的墙。

“混蛋!婊子!杂种!”

阿罕麦德在心里把开罗气象局那帮人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早知道要起沙尘暴,他才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休假。

赫尔加达是肯定去不了了,只能回家睡觉去了,他这样想着。然而沙尘暴来袭的速度大大超出他的意料,车外的光线迅速变暗,沙子打在车窗玻璃上沙沙地响。

阿罕麦德掉头的时候差点和另一辆小车相撞,这时候的能见度已经不足五米了。他无奈地靠边停车,祈祷着风沙快点过去。

电台主持人显然也得到了沙尘暴的消息,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调侃,信号就中断了。呲呲地响了两声后,收音机里就只剩下一片白噪音了。

汽车突然晃了一下,阿罕麦德以为地震了,马上打开车门,用衣服遮住口鼻,想跑到旁边空旷的草坪上。他看见远处的黑暗里有亮光闪过,虽然风沙阻挡了视线,但他依然能辨别出那是吉萨的方向。

风里的沙子打在脸上,有点疼。他用手在风中一捞,虚空抓住一些沙粒,在掌心捻了捻,竟似乎是热的。

好在这场沙尘暴来得快去得也快,而地震也没有发生。当风沙远去,云层如舞台的幕布一样被拉开,阳光又宣泄下来,将世界照亮。

阿罕麦德回到车上,收音机里又传来两个主持人的声音:

“这是法老的愤怒,一定是游客太多打扰了他们的清净,开放旅游除了增加垃圾之外还能带来什么?”

“当然是钱!”

“法老才不缺钱。”

“但政府缺钱。”

“哦是的,政府缺钱,可是钱去哪儿了?”

“呃……钱当然是花了,比如用来……治理沙漠,对就是治理沙漠,你知道我们生活在沙漠里,我们缺水!”

“哦是的,我们缺水!大海离我们有好几百公里远,只有一条可怜的尼罗河流过我们的城市,真他妈的太缺水了!”

“好了,别说了,法老的棺材板都快盖不住了!”

“最好他们早点爬出来,那样我们的旅游部门又可以大赚一笔了!哦等等,法老的棺材板好像早就不见了。”

“法老活过来也还是要治理沙漠的,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我猜呃……法老会让埃及人都用支付宝!”

……

阿罕麦德不想再听这两个沙雕的主持人扯淡,关掉了收音机。

“缺水?”他拿起一瓶矿泉水,有点滑稽地看着瓶身上印着的金字塔图案,然后打开喝了一口,又噗地吐到车窗外,把嘴里的沙子漱干净。

正打算重启赫尔加达之旅的时候,阿罕麦德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电话,皱着眉头接起来:

“你好,局长。”

“你在哪儿,阿罕麦德?”

“我在去赫尔加达的路上。”

“还没走远吧?”

“没有,被该死的沙尘暴阻在开罗市郊。喂喂,我听着怎么不太对,你可别告诉我休假取消了,我订的酒店是特惠房,不能退的。”

“休假取消了,兄弟。”

“哦,该死!我可不是你兄弟,我不支持996,你要是取消我的休假,我就脱了裤子上街游行!”

“那可真是个大新闻开罗最优秀的警探在沙尘暴之日街头裸奔!”

“你不会来真的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就在刚才,吉萨发生了轻微地震,金字塔发现了地宫,有游客死在里面了,现在军警已经封锁了那里。”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金字塔专家阿勒夫已经在赶去的路上,我不希望被别的部门抢了风头,再弄出点不利于我们的事情来,所以我需要有经验丰富而可靠的警探陪同阿勒夫教授下去,在必要时候果断地采取一些措施。”

“shit!”阿罕麦德用英语骂了一句。

“我听得懂英语,阿罕麦德,现在快去,我授予你临机决断的最高权限,至于你的态度问题等你回来汇报的时候再跟你算。”

……

阿罕麦德看着前方不远处的高速公路入口,无奈地调转车头。到了吉萨,他的车被荷枪实弹的军人拦下。

他亮出证件,顺便问道:“怎么是你们?不应该是警察的事吗?”

士兵验证后把证件还给他:“上峰命令,我们只负责警戒。”

阿罕麦德知道士兵什么也不知道,便越过警戒线,朝金字塔的方向走去。

游客们被聚拢在一处空地上,军警正在给他们分发饮用水,并警告他们未经允许不要走开。

其中有七八个游客被单独聚在一处,还有两个带着骆驼的巡警和一位穿着景区工作服的人员。

一个熟悉的警员看见阿罕麦德,便迎了上来。

“怎么回事?”阿罕麦德问道。

“沙尘暴起来的时候,发生了轻微地震,把胡夫金字塔底下地宫入口震开了,当时正好有一批游客在金字塔里面,有几个游客下去了。”

“然后?”

“死在里面了。”

“怎么死的?”

“不清楚。”

“谁发现的?”

“他们。”警员指着两个带着骆驼的巡逻警说。

阿罕麦德走过去,看见两个巡逻警低着头,地上有一滩呕吐物。

警员对两个巡逻警说:“这是阿罕麦德长官,你们把刚才的情况再说一遍。”

“我们当时正在门卡乌拉后面巡逻,”其中一个巡逻警说,“沙尘暴来得毫无征兆,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等沙尘暴过去以后,我们听到有游客在这边喊叫,就过来问,他们说金字塔里面发现了地宫,有人进去了,还听到了惨叫声。后来我就在外面维持秩序,巴塞木和阿杜拉一起进去找游客,巴塞木,你跟长官说吧,你看到了什么?”

叫巴塞木的巡警抬起头,结结巴巴地说:“都、都死了,里面的人,死了,有、有鬼!”

“死了几个,怎么死的?把你看到的都告诉我。”阿罕麦德实在不明白这家伙是怎么当上警察的。

“四、四五个……他……他们……”巴塞木突然哇地一口又吐了。

旁边穿着景区工作服的人说:“还是我来说吧。”

“你是谁?”

“我是这里的值班管理员,主要防止游客随意攀爬和毁坏金字塔,我的名字叫阿杜拉·拉沙德·拉希德·卜次卜拉希·易次杰拉希·次沙拉沙·穆德至勒。”8)

553、临机决断

阿罕麦德听到这一长串名字有点头疼。虽然他自己也是阿拉伯人,但他很讨厌人们取名时要把父亲的名字、祖父的名字都放进自己的名字里。在阿拉伯的官方正式文件里,一个人的名字必须包含本名·父名·祖父名·姓氏才算完整。

阿罕麦德是个孤儿,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清真寺的阿訇收养他以后只给了他一个名字,姓氏是后来补的。

“阿杜拉是吧?”阿罕麦德看见他熏黄的牙齿,从口袋里掏出烟,扔了一根给他,“慢慢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好的,长官。”阿杜拉·拉沙德·拉希德·卜次卜拉希·易次杰拉希·次沙拉沙·穆德至勒接过烟,点烟的时候神情激动,仿佛得了总统的赏赐一般。

“我是这里的管理员,在这儿工作了十几年了,对这儿的情况十分了解。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太奇怪了,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我当时在门卡乌拉的值班室里看守,有两个亚洲人爬上了金字塔,哦我发誓,我真得没发现他们,他们爬得太快了,像猿猴一样,这两位警官可以为我作证。”

阿杜拉深深吸了一口烟,一脸无辜的样子,“眼看着要起沙尘暴了,我们在下面拼命喊,让他们下来,但他们没有。不过说实话,沙尘暴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他们就算想下来,估计也会在半路上被风吹下来。”

阿罕麦德有点烦躁,“这和地宫里发生的事有关吗?请说重点。”

“哦,好的,好的,是您要我慢慢说的,所以我想,这事儿多少和地宫的事儿有点关系呢!”阿杜拉为自己的罗嗦辩解着,“我是想说,沙尘暴发生的时候,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了,但天上有三道光射在三座金字塔的尖上,很亮。”

“三道光?”阿罕麦德想起沙尘暴的时候好像看到过吉萨方向黑暗里的闪光,他以为那是云层的闪电。

“没错,就是三道光,像天上照下来的手电筒,其中一道就照在那对爬上门卡乌拉的情侣身上。”阿杜拉用手比划着,“然后金字塔就起火了,变成了三个大火堆。”

“你们看见了吗?”阿罕麦德问旁边的人。

游客们都摇头。

“哦,我发誓,我说的是真的。”阿杜拉说。

“那对情侣呢?现在在哪儿?”阿罕麦德在人群中寻找。

“他们消失了。”阿杜拉很淡定地挥了一下手,就好像和某人告别一样。

阿罕麦德觉得阿杜拉的话不尽可信,便说:“说地宫里的事吧,不许添油加醋,我一会儿要下去看。”

“我对主发誓,我说的都是实话。”阿杜拉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天空,“我当时感觉很热,那些该死的沙子像在火里烤过一样,我就拼命跑,一直跑到了哈夫拉和胡夫之间的空地上才感觉好一点。我看见有两匹骆驼趴在地上,知道那是供游客拍照的,就躲在骆驼身边躲避风沙。那几个养骆驼的商贩真不是东西,居然说我靠着他们的骆驼要收我的钱。我报出了我的名字,他们认识我,知道我是景区管理员才作罢。

我们听到很多游客在叫喊着什么,由于风太大听不清楚,但方向是胡夫金字塔的方向。我以为出了什么事,就让骆驼贩子牵着骆驼一起过去看看。到了那里遇到几个游客,他们刚从胡夫金字塔里逃出来,说里面发现了地宫,有几个大胆的游客已经下去了。

骆驼商贩就怂恿我进去,因为我对金字塔的内部很熟悉,里面的通道我闭着眼睛也能走。我说:等警察和专家来吧。他们却说地宫里一定有珍宝,等警察来了就什么也捞不着了。他们不听我的劝阻,就私自进去了。

沙尘暴停了以后,两位警官也过来了,金字塔里面的人还没有出来,我们就决定进去看看。阿兑弗警官留在外面维持秩序,我和巴塞木警官进去。胡夫金字塔里面本来就有一个未完成的地下室,那里原本是不允许游客参观的,但现在那里出现了新的通道。在那条通道里,我们发现了尸体,被人剖开了肚子,到处都是鲜血和碎掉的内脏。”

阿杜拉说到这里的时候,旁边的巡警巴塞木又呕吐起来。

“一共多少具尸体?有没有活着的?”阿罕麦德问道。

“我不知道。”阿杜拉看了一眼巴塞木,“那景象有点可怕,所以我们没有再深入,真主保佑其他人都平安!”

“你们报警了?”阿罕麦德知道情况有点不同寻常,但不明白宪兵何以这么快速地来封锁了现场。

“是的,我们向上级报告了两次。第一次是报告金字塔可能出现了新地宫;第二次是我们从里面出来,确定死了人。”

阿罕麦德决定在阿勒夫教授来之前先进地宫里去看看,作为警察,他有这个职责。而且局长的消息向来灵通,一定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所以才取消他的休假,还给了他临机决断的最高权限。

临机决断,就意味着他可以随时毁灭证据,处置现场,但这样就必须冒险,不能带太多人进去,如果地宫里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那无疑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但他的冒险并没有成功,因为阿勒夫教授很快就到了。

这是个头发已经秃了一半,却还要留着长发的老头。他一下车就来找阿罕麦德,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对古埃及王朝文化和考古学了解多少?”

“不太多,先生。”阿罕麦德说。

“那你下去以后最好小心点,不要弄坏了任何东西。”阿勒夫就像一个贵族老头在警告刚进城的乡下保姆不要碰坏房间里名贵的瓷器,“市政厅那帮官员简直不可理喻,让你这样对文物什么都不懂的人陪我进地宫!随便一件法老的冥器都可能是国宝级的!”

阿罕麦德毫不客气的反驳道:“我是警察,先生。这里面现在是凶案现场,我劝你下去以后最好小心点,不要破坏了任何证据。市政厅那帮官员简直不可理喻,让你这样对刑侦什么都不懂的人陪我去现场,随便一个脚印都可能是杀人凶手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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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4、死之状

陪同阿勒夫教授一起进去的还有两名军人,他们看起来军衔不高,什么话也不说,只负责安全保护工作,但阿罕麦德知道,这两人也一定是受到了他们的上司的指示,或许和他一样得到了临机决断的权限。那黑洞洞的枪口可以用来对付敌人,也随时可能调转过来朝向自己。

“阿杜拉!”阿罕麦德决定给自己找一个帮手,“会用枪吗?”

“啊?”阿杜拉一愣,随即站起来敬了个礼,“报告,我年轻时服过兵役,长官!”

“好极了。”阿罕麦德对旁边的警察说,“去给他找把枪,最好没登记过的那种。”对阿勒夫说:“不介意我找个向导吧?”

阿勒夫无所谓地说:“你有这个权力。”

警员很快就找来一把左轮手枪。阿罕麦德把手枪塞进阿杜拉的怀里,悄声在他耳边说:“你现在是我的人了。”

阿杜拉郑重地点点头:“明白,长官。”

在阿杜拉的带领下,一行人钻进了金字塔的入口。

阿罕麦德从小在清真寺长大,阿訇说不要去金字塔,那里有魔鬼的诅咒。但越是那样,他就越好奇,小时候经常溜出来和小伙伴一起偷偷爬金字塔。虽然埃及旅游局明令禁止攀爬,但爬金字塔的人可不在少数。所以当阿杜拉说两个年轻人爬上门卡乌拉的时候,他一点儿也不奇怪,甚至能想象出游客拿钱贿赂阿杜拉的场景。

他记得以前胡夫金字塔里面的通道还没有这么牢固的铁护栏,除了通往国王墓室的通道拉了电线装了几盏很暗的灯之外,其它地方都一片漆黑。但现在通道不但进行了加固,灯光也很明亮。

通往地下墓室的通道封闭着,阿罕麦德以为是从这里下去的,但阿杜拉却视而不见继续往上爬。又向上爬了一段,眼前出现两条通道,一条非常宽阔但很陡峭的大通道,那是通往国王墓室的,另一条是平直向前但只有半人高的通道,是通往王后墓室的。

阿杜拉指着前方一个黝黑的洞口说:“就是这里了。”

阿勒夫沉吟道:“科学家通过子探测,曾经发现过这下面有通道,但有找到入口,加上地下墓室是个半成品,所以一直没重视,没想到这次通道居然出现了。”

下来之前,他们已经有了准备,所以人头上都戴着矿灯。阿罕麦德把矿灯打开,朝洞口照了照,发现是一道狭窄的楼梯,蜿蜒向下。

阿杜拉壮了壮胆,率先爬了下去,阿罕麦德紧随其后,阿勒夫教授在两名军人的保护下最后进来。

阿罕麦德借着灯光,在墙壁上发现了一个血手印。他戴上手套,手指蘸了一下手印上的血迹,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发现是新鲜的。

“阿杜拉,这手印是不是你们留下的?”他问道。

阿杜拉忙否认道:“不是,我们根本没碰尸体。”

接着,台阶上也发现了血手印。看样子像是有人从通道里爬出来时留下的。但奇怪的是,除了手印之外,没有别的痕迹,如果是受伤的人的话,照理通道里会留下更多的痕迹。

窄楼梯底下是一个宽阔的斜坡。阿杜拉站在通道口不再往前走,说:“小心点,这儿不太干净。”

阿罕麦德看见地上到处都是血,很多红色的肉块一样的东西七零八落地,角落里躺着一句尸体。

他小心地从地上跨过去,在尸体旁蹲下来,看到尸体穿着白色的大袍,胸前的袍子已经被血染红。头上带着头巾,头巾遮住了死者的脸。从穿着判断,这显然是个阿拉伯人。死者的肚子被切开,肌肉和脂肪往外翻翻着。内脏都已经掏空,有一些脂肪和肠子还挂在肚子边缘。

“这里应该是和地面平行的位置,也就是金字塔的底部。”阿勒夫一点儿也不在意地上的血迹和死人,一边观察着这块斜坡四壁的样子,一边说,“这里没有什么出奇的,前面还有通道,我们应该下去看看。”

阿罕麦德回头叫道:“嘿,别踩那些东西!”

阿勒夫低下头看了一眼,然后抬起脚甩了甩,一团软绵绵的红色的东西从他的鞋底甩出来,啪一声贴到了墙上。

阿罕麦德有种想揍人的冲动,不过现在他没空理会这位专家,因为他已经揭开了盖在死者脸上的头巾。尽管他是个有着二十年刑侦经验的老警探,见过无数凶杀案、分尸案的现场,此刻也不禁吓了一跳。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张脸。鼻子和上颚骨被整个掀开,整张脸都不见了,从下颚骨到眉骨围成了一个大洞,里面稀里糊涂的,像盛满了草莓酱。

阿罕麦德赶紧把头巾再次盖上。他相信阿杜拉和巴塞木下来的时候应该没有勇气去看死者的脸,如果他们看到的话,阿杜拉会怎么样不知道,那位巴塞木巡警可能就需要人来抬出去了。

斜坡后面是另一个入口,他们又接着往下一段通道走。这一段通道比刚才的宽敞一些,也平缓一些。

阿杜拉走在前面,手里紧紧握着手枪。他走着走着,突然惊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阿罕麦德看到前面的梯道上躺着一具尸体,穿着打扮和刚才那具差不多,死亡方式也几乎一样:肚子被开了膛,大部分内脏不见了,但似乎没来得及被清理干净,还有一些边角料细细碎碎地落在尸体边。鼻骨和上颚骨被掀开,脸上出现一个大洞,没有头巾的遮盖看起来十分可怖。

阿罕麦德上前检查了一番后,没有发现更特别的了,就回头拍了拍阿杜拉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继续走。

阿杜拉战战兢兢地起来。阿罕麦德看见他那样子,知道叫他带路说不定会被吓死,便打头走在了前面。

阿勒夫教授看了一眼尸体,什么也没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通道的底端出现了一对石门,门上雕刻着精巧的纹饰。门半开着,里面一片漆黑。阿罕麦德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是一间石室。

“天哪,太精美了!”

刚一进入石室,阿勒夫教授就对着墙上的壁画惊呼起来,而对地上的血迹和满室的血腥味浑如未觉。

阿罕麦德蹲下去仔细检查,血迹像是有人拖动尸体的痕迹,一直延续到石室中间的石棺。石棺上的棺材板掀开了一半。

他想起了电台主持人的调侃:法老的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正要去推棺盖,忽听阿勒夫叫道:“喂,别动那棺材!那里面可能法老的木乃伊,一定要小心!”

阿罕麦德没有听他的,用力把棺盖推开,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敢肯定,里面的尸体还是新鲜的。”

然而,他却愣住了,石棺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却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教授先生,您来看一下吧,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勒夫闻声过来,看到石棺里的通道,锁紧了眉头,看样子也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想了半天,说:“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阿罕麦德说:“您确定吗?下面可能有危险。”

“难道刚才就不危险了吗?”阿勒夫说,“我有预感,危险已经不在这里了。”

阿罕麦德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不过看他这么坚决,知道劝不住他,而且他自己也是一定要下去的,不然回头可不好向局长交代。

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死的,现在来看还很难预料。他不太相信有什么神秘力量作祟,但尸体的死状又不像普通的夺宝谋杀。如果一定要给个合理的猜测的话,他认为这地下可能有什么喜欢吃人内脏的野兽,但没有发现野兽的脚印却是件奇怪的事。8)

555、死亡仪式

阿罕麦德现在有点后悔答应接这个任务了。如果他当时拒绝局长的命令,坚持去赫尔加达度假,后果顶多也就是回来被训一顿,而现在必须要面对未知的危险了。这显然不是一起普通的谋杀案。

“阿勒夫教授,您来之前是不是知道什么了?”阿罕麦德看着空空的石棺和幽深的洞穴试探地问道。

“不,我和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阿勒夫说,“不过现在我知道一点了。”

“您知道了什么?”

“从胡夫金字塔发现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过木乃伊。法老和王后的墓室里是空的。传闻这座金字塔早就被盗墓贼洗劫一空。”阿勒夫说,“事实上,迄今我们没有在任何一座金字塔里发现过法老的尸体,所有的木乃伊都是在帝王谷里找到的。我一直有个疑问,古埃及王朝那些皇帝怎么会把坟墓造得这么显眼,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盗墓贼,快来偷吧,我的宝贝都在这儿!现在我知道了,地面上的金字塔是个幌子,它的地宫才是真正的墓室。”

“那为什么这棺材是空的?”

“那就要下去看看才知道了。”

阿罕麦德说:“好吧,我先下,你们跟在我后面。阿杜拉,你如果害怕的话可以守在这里。”

阿杜拉挺了挺胸说:“不,长官,我不害怕,我刚才只是……没有准备好而已。我以父亲和祖父的名义发誓,阿杜拉·拉沙德·拉希德·卜次卜拉希·易次杰拉希·次沙拉沙·穆德至勒是勇敢的战士,坚决不做逃兵,如果您不信的话,我愿意走在前面!”

阿罕麦德想了想,决定承认这位可爱的景区管理员的勇敢,让他走在前面。这倒不是想让阿杜拉当炮灰,而是一旦遇到危险,他可以有时间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爬进石棺,里面是一条向下的陡峭的斜道,斜道的地面和两边的壁角有很多的血迹。顺着斜道下去没多久,就进入了另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比上面那间大许多,然而并不是正方形的,而是一个正五边形。墙壁上也画着许多壁画。室中间有一口石棺,石棺周围立着五块石碑。

阿勒夫教授的目光完全被五块石碑吸引,而阿罕麦德则走向了石室的角落,那里有一具尸体。

和上面不同的是,这里的尸体被处理得很干净,内脏已经完全取出,整个腹腔都是空的,但可以确定心脏还在。被挖开的脸洞里也清理干净,死者的眼珠和脑浆都不见了。整个脑袋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南瓜。

石室的每个角落里都有这样一具尸体,五个角落里一共五具尸体。他们的死状一模一样,摆放的位置也一模一样。脚朝着石室角落墙壁的夹缝,头对着中心的石棺的方向,看起来似乎是一种祭祀的仪式。

这推翻了阿罕麦德对凶手的推测,野兽是不可能把尸体排列得这么整齐的。

他仔细检查了石室周围,除了墙壁上有两个通风口外,没有再发现别的通道。因此,他又把目光放到中间的石棺上。

阿勒夫还在看那些石碑,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这不是圣书体,不是古埃及文字,见鬼,这些字我一个都不认识,太奇怪了!”

他从第一块碑转到第五块碑,一脸迷惑的神色:“的确是象形文字,至少和圣书体有点像,难道是汉字?不不,不可能,字怎么可能出现在四千年前的法老墓里!嘿”他转过身大叫着,“你们谁懂?”

阿罕麦德耸耸肩,心说这里怎么可能有人懂,您不是教授吗?不是考古学家吗?如果您都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呢!

阿勒夫正失望的时候,阿杜拉突然站出来,有点不太自信地说:“我想我可能懂一点。”

“你?”阿罕麦德十分惊讶,“你懂?”

“就一点儿。”阿杜拉说,“旅游局的官员说,所有在景区工作的人都应该学一点,如果……如果想赚中国游客钱的话。”

阿勒夫点点头,说:“那你过来,看看这碑上写的什么。”

阿杜拉挺直了身板走过去,在碑前立定,定睛看了一会儿,但他的脸上很快就露出了迷茫和不解的神情。

“这不是。”他说。

“你能肯定?”阿勒夫问道。

阿杜拉说:“虽然我的不好,但我敢肯定这上面写的不是汉字,至少不是现在的汉字。如果是那种古老的刻在龟壳上的字,那我就不认识了,我听中国人说,他们大多数人也不认识。”

阿勒夫有点失望,但很快又兴奋起来,“啊,那就是说我们又发现了一种新的文字,一种区别于圣书体之外的古老的文字,这是文明史上的重大发现!这间墓室是新发现的,之前从没有人进来过,这些文字和壁画保存完好,没有任何问题。我,还有你们,都将和商博良一样名垂千古!”

阿罕麦德可不在乎什么名垂千古,他提醒道:“先生,您可能忘记了,我们现在正在一起凶杀案的现场,这里还有五具尸体。加上过道里的,一共有七名游客被杀。”

阿勒夫愣了一下,仿佛才知道这事一样,说:“嗯,没什么,死了几个人而已。”

“死了几个人而已?!说得可真轻巧啊!”阿罕麦德觉得这位学者的脑子有点问题,“您不觉得我们正处于危险之中吗?”

“危险?哦是的,危险,做什么事情没有危险呢!不过既然人都已经死了,那么说明危险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阿勒夫说着命令那两个士兵,“你们把棺盖打开。”

这口石棺比上面那口更大,盖子盖得好好的,看起来十分沉重,两个士兵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推开。

阿罕麦德和阿杜拉举着手枪严阵以待,阿勒夫却看起来一身轻松,又转头去看石碑上的文字了。

棺盖被移开了一半,没有预想当中的什么怪物跳出来。阿罕麦德凑过去,看见一具人形的木乃伊躺在棺中,脸上带着黄金面具,身上盖着一张镶嵌着许多饰物的毯子。

虽然阿罕麦德觉得这木乃伊有点奇怪,心中怀疑这里面有鬼,但他明白这是最珍贵的文物,绝不可轻易触碰,哪怕局长给了他临机决断的权限。他觉得这种事情还是让身边的考古专家来做决定比较好。

阿勒夫俯身趴在棺材上,赞美道:“啊,真是太完美了,和图坦卡蒙的面具一模一样!”

然后,他做了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动作,居然直接伸手把那面具拿了起来。

面具下面没有法老的头颅,只有一堆乱麻布。

他又把那件毯子揭起来,毯子底下也是一堆乱麻布,还有许多散乱的东西,像石块一样堆在那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阿罕麦德觉得不可思议。

“知道这是什么吗?”阿勒夫从石棺里拿起一块亚麻布,用手指捏住轻轻抖了抖。

“这是什么?”

“这是法老木乃伊的裹尸布。”8)

556、染血的玫瑰

阿罕麦德的第一反应是法老的木乃伊被人偷走了。但转念一想就觉得有点不对,偷木乃伊为什么要把裹尸布拆下来?还有法老的黄金面具,这才是最值钱的东西,为什么还留在棺材里?

“这是什么?”他不再顾忌棺材里的东西是不是文物,从裹尸布下的一些散乱的黄金饰品里捡起一块黑色的东西。

“香料。”阿勒夫说,“和这些金银珍宝一起塞在木乃伊体内,用来给尸体防腐的。”

阿罕麦德皱了皱眉,把手里的香料扔回了棺材里。

“知道木乃伊是怎么做成的吗?”阿勒夫问道。

“怎么做成的?”阿罕麦德不知道阿勒夫为什么要问这个。

“每一个法老死后,都要举行一个仪式,把法老的尸体丢在荒野或者河里,然后发动全城的人去寻找。这个仪式源于奥里西斯的神话。相传奥里西斯曾被他的弟弟关在箱子里丢进了尼罗河,找回来以后又被大卸八块扔在了不同的地方。奥里西斯的妻子把尸块找回来重新拼凑,做成了木乃伊。奥里西斯复活后成了冥界之神。后来的法老死后,都要模仿这个过程,举行一个寻尸仪式。

古埃及人并不恐惧死亡,他们相信死后总有一天会复活。所以我猜这个仪式在法老还活着的时候就开始了。

当法老的尸体或者还没死的奄奄一息的身体被找回来以后,就开始给他解剖挖开腹部,取出全部的内脏;再挖掉鼻子,打开鼻骨和上颚骨,把大脑取出来。不过他们会保留心脏,因为古埃及人认为,心脏是智慧之源,是本体与客体的主要区别,只有保留心脏,才能保证活过来的还是他自己。

接着,他们把尸体浸在盐水里,溶去油脂,洗掉表皮。大概四十天左右,把尸体取出晾干,再在腔内填入香料就是你刚才捡起来的那种还有一些法老生前常用的黄金珠宝也一起填进去。把腹腔缝合以后,在尸体的外层涂上树胶,最后用布把尸体严密包裹起来。这样,一具标准的木乃伊就做成了。”

阿勒夫仿佛在课堂上给他的学生讲课。

阿罕麦德却听得心惊肉跳,角落里的尸体就在那里躺着,内脏和大脑已经被取出,只有心脏还在。如果塞上香料,再用裹尸布一裹,就是一具标准的木乃伊了。

凶手把尸体弄成这样子,难道是想做假的木乃伊来蒙混过关?

不,不可能。这样太容易拆穿了,而且也不需要那么多死人。

或者凶手故意把现场处理成这个样子,是想把事情引入神秘主义的方向,让警方做出错误的判断?

这个很有可能。比如刚才他一开始就判断凶手是某种喜食内脏的动物,虽然在这地方不太可能出现能把人肚子咬开的大型动物,但金字塔固有的神秘很容易让人忽略逻辑上的不合理性,似乎这里就算出现一些从没见过的怪物也是合理的,就像电影《木乃伊》里的情节一样。

不过阿罕麦德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以后,把这种可能性也排除了。

沙尘暴的持续时间才几个小时而已,凶手如果是发现了地宫宝物想要独吞把目击者都杀害的话,应该没时间处理现场,神秘主义只能蒙蔽人一时,对凶手来说,时间才是最宝贵的。他应该带着最值钱的东西迅速溜走,而不是放着黄金面具不拿,去费力地处理那么多人的内脏和法老的木乃伊。

阿罕麦德走到角落的尸体旁边,又蹲下来仔细寻找线索。

尸体腹部的切口很平整,但不像是刀,有点像用锥子划开的。别的地方看不出什么来,恐怕要等法医鉴定过后才有结论。

看着空空的尸肚,他忽然有种把棺材里的香料填进去,然后用布把尸体裹起来的冲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这个念头却如此强烈,就好像有人不停地在他耳边怂恿一样。

他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微风从他后颈和耳旁流过,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趴在他的背上呵气。

阿罕麦德的额头和背上沁出了冷汗,猛然转身,才看到阿杜拉正在他身后。

“阿杜拉,你干什么?”他问道。

阿杜拉好像被吓到了,一脸惊恐地指着阿罕麦德身后:“他……他……”

阿罕麦德叹了口气说:“别害怕,只是死人而已。”

他说着转身回去,却看到刚才还躺在地上的尸体已经站了起来,就在他身后,挺着一个敞开的没有内脏的肚子,肋骨下露出半颗心脏,还在那里扑通扑通的跳。而那张没有脸的脸,也似乎看得见一般,正盯着阿罕麦德看。

阿罕麦德的心狂跳不已。不过他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警察,加上来之前局长给他的临机决断的权限,他马上做出了反应,一边快速后退,一边掏出手枪砰砰开了两枪。

子弹噗噗打进了活死人的身体,就像打在了破棉絮上面。活死人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似乎被激怒了,开始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

突突的枪声突然在石室内响起,震得人耳朵生疼。他看见其余角落里的尸体也都站起来了,跟着阿勒夫来的那两个士兵手里的自动步枪正突突的冒着火蛇。

“快走!”阿罕麦德大声喊道。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开枪,还没被尸体咬死,就已经被自己的流弹打死了。

他扭头朝来时的通道口冲去。然而,不知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错误,还是紧张导致的,他居然一头撞上了石碑。

那块石碑突然就发出了金色的光芒,另外的四块石碑也像是呼应似的发出了光。

光芒越来越盛,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就像来到了盛夏的太阳底下。

那光像利剑一样,穿透了厚厚的石壁,穿到了金字塔的外面,整个金字塔都变得透明起来。

阿罕麦德看见了天上的太阳,地上是茫茫的沙海,起伏的沙丘绵连不绝,细沙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光。

吉萨的三座金字塔就那样矗立在沙海之中,周围站着许多人,他们的身上都有一层光晕,看不清他们的样子。

阿罕麦德明明站在胡夫金字塔的地宫里,却好像多了一双上帝的眼睛一般,能看到吉萨高地上的一切。

接着,他看见地面上的人群里走出一个人来,走向胡夫金字塔。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走向入口,而是直接对着石壁走来,踩着外面的石阶向上走。

他是要爬到金字塔尖上去吗?旅游局明文规定私自攀爬要处以一到三年监禁的。就算他是得到了政府的允许吧,可是,他何以走得这么轻松呢?那些石头爬起来可不容易!

更奇怪的是,他居然穿过了石壁,走了进来,就好像这座金字塔并未完工,而是一个梯形的台子一样。

哦,他又往下走了。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路啊!

那人踩着看不见的台阶,往下走了几级,到了和阿罕麦德一样的高度,然后就朝阿罕麦德走来。

阿罕麦德有点紧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人又是干什么的。

那人走近了,阿罕麦德终于能看清他的样子了。他身上穿着西装,因为浑身罩着一层金光,所以看不出西装的颜色,五官也不太分辨得清,但依稀能看出年纪不小了。

他看见那人的手里拿着一截红色的珊瑚枝一样的东西。

即使阳光刺眼,珊瑚枝也依然红得醒目,像献给情人的染血的玫瑰。

557、火焰和沙漏

阿罕麦德的心扑扑地狂跳起来。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也说不出话,仿佛变成了石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拿着珊瑚枝的人缓缓走来,迈着很绅士的步子,从他身边走过,却对他视若无睹。

阿罕麦德隐约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他的脸虽然被一层淡淡的金光模糊了五官的细节,但他的轮廓,尤其是走过他身边时的侧脸,让他确定一定在哪里见过。

作为一名优秀的警探,任何见过的人都会在脑中留下印象。他敢肯定,他一定见过这人,也许是在电视,或者杂志上。对,一定是这样的。这人一定是个名人,政客,或者富豪。嗯,富豪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富豪比一般的政客更容易出现在媒体上。

那人走到五块石碑的中心停了下来。阿罕麦德记得那里是法老的石棺,然而现在石棺不见了,变成了平地。

五块石碑射出的光芒交织在那人身上。

阿罕麦德仔细看,发现那光都是石碑上的文字发出来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时居然也变成了立体的文字,像全息投影那样,在空气中扭曲着,仿佛里面孕育着活的生命一般。

那人就站在光的文字里。但他浑若不觉。他蹲下来,用手在地上抹了一下。阿罕麦德看见地上有一个符号,那是两个相连的正三角形,和连接在一起,两个中心点被一条线段连起来。

那人把手上的珊瑚枝插进了两个三角形相连的,那里显然有一个小窟窿。珊瑚枝突然燃烧起来,变成了一蓬熊熊的火焰,在周围的金色的光的文字里跳动。那些扭曲的文字便一个个像飞蛾一样往火焰上扑,仿佛想把火焰扑灭。

然而那火却越烧越旺了,跳进来的金字像丢进火里的竹子一样,被烧得噼啵作响,裂开来,最后碎成了细沙。而沙子也没有灭掉那一丛小小的火焰,全都流进了火焰旁边的两个三角形里。

随着被烧死的金光文字越来越多,石碑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阿罕麦德看见石碑上出现了蛛丝般的龟裂,越来越密集。

最后一个文字跳进火里,啵地一声消失了。

五块石碑几乎在同时,轰一声倒下了,变成了五堆石粉。石粉顺着地面那些曲曲折折的细小的缝隙,缓缓流进了三角形符号。

阿罕麦德看见两个三角形里的沙子在流动,因为其中一个三角形里的沙子在变少,显然是正在流向另一个三角形。第一个三角形里的沙子流空了以后,两个三角形绕着珊瑚火焰快速地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交换了位置。然后那个满沙的三角形里的沙子开始流向空三角形,细沙沿着那条穿过的刻线缓缓流动。

阿罕麦德看明白了,这是一个沙漏。每当一个沙锥里的沙子漏光后,沙漏就会自动倒过来,从另一个沙锥流回来。

中间的火焰一直在燃烧,天空不知何时出现了三个太阳,每个太阳都射下来一道强烈的光,分别落在胡夫、哈夫拉和门卡乌拉的尖顶上。

地上的沙漏不知往复转了多少次,阿罕麦德看得都有点恍惚了,而那沙漏也变得越来越形象,竟似站了起来,变成了一个立体的真正的沙漏水晶的外壳,里面是金色的细沙,外面包裹着玫瑰色的火焰。

那沙漏变得越来越大,火焰也变得越来越大。慢慢的,整个天地间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包括三座金字塔的塔身也被烧得通红。

然而,那沙漏还在变大,竟真的脱离了火焰的包围,把那火焰变成了沙漏里面的一朵血色的花。

阿罕麦德看见穿西装的老人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似乎有什么事出乎了他的意料。

当沙漏的上下两端分别和天地相接,原本雄伟的吉萨金字塔群在它面前成了孩子的玩具,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当上面的沙锥里的沙子全部落到了地面后,原本以为沙漏会再一次倒转,然而这次却没有。或许是发生了,但阿罕麦德没有感受到这种倒转,一种更加令他震憾的场景发生了

整个沙海都成了沙漏底层的沙子,地面上忽然冲起一根沙柱,重力似乎反了过来,沙柱穿过沙漏中间的点,冲上了穹顶。

天空出现一个黑洞,沙子全部被吸进了洞里,不知去向。

火焰熄灭了。天忽然黑了下来。

在被黑暗吞噬之前,老人弯腰捡起了珊瑚枝。

阿罕麦德仿佛看见他回头朝他看了一眼,接着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然后,他感觉有人在他背后用力推了一把。他一个趔趄,撞到了什么东西,仿佛是矮墙,然后就翻了过去,咣当一下摔倒在地上,屁股和背脊被坚硬的石块硌得生疼。他还听到咚咚咚咚的声音,像冰雹砸在车子上。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晕过去了,反正脑子里有那么一阵是空白的。等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看见一片白光,四面是墙,自己正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

他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坐在石棺里,胳膊上还缠着一条裹尸布,而刚才硌到他的也不是石头,而是棺材里的金块和面具。

他从棺材里爬出来,看见两个当兵的躺在地上,阿勒夫教授躺在另一边,他们身上都是血,但身体是完整的。

阿杜拉就趴在棺材边,两只手还攀着棺材沿,看样子是想往里爬。阿罕麦德想起来,他刚才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从现场来看,推他的人大概就是阿杜拉。

石棺周围的五块石碑不见了,没留下一点儿痕迹,仿佛从来不存在过。角落里的五具尸体还在,依然是头朝着石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它们曾经动过。

阿罕麦德检查了一下死去的四个同伴的尸体,发现都是中枪,应该就是刚才混乱中被流弹击中而亡。自己能逃过一劫,完全是因为阿杜拉把他推进了棺材里。

是阿杜拉救了他。

阿罕麦德仔细回忆刚才发生的一切。死尸活过来和后来看见的一切肯定是幻觉,甚至是做梦,但那些石碑去哪儿了?

他想起了木乃伊里巫师的诅咒,觉得这地方的确有点邪门。他决定先离开这里。

走到通道口的时候,他又回来,把阿杜拉的尸体背在身上,然后才开始吃力的从通道爬上去。由于通道实在陡峭,他只能拖着阿杜拉的尸体一点一点地向上,通道里留下了拖行过的血迹。

从上一层石棺出来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阿杜拉的尸体又掉了下去。阿罕麦德实在没力气再下去重来一次了,对着石棺的洞穴说道:“兄弟,对不住了,等我出去找人来再把你带出去吧,你的家人我一定会替你照顾的。”

他说完便果断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向上折返,很快便来到了金字塔的入口处。

从金字塔里出来,阿罕麦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然后缓缓睁开眼睛适应刺目的阳光。他发现封锁吉萨地区的军警都不见了,游客们也都若无其事地在走来走去。

几个阿拉伯人牵着骆驼在兜售拍照的生意,一对年轻的东方情侣正和他们讲价。讲好后就上了骆驼,但阿拉伯商人却反悔了,要收他们两百埃镑,不给不让他们下骆驼。

阿罕麦德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脑子里分析着到底是怎么回事。军警为什么撤离了?是谁下的命令呢?

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门卡乌拉金字塔边,又碰见了那对年轻的东方情侣。那男孩正在门房里和看守金字塔的管理员说着什么,好像还递过去几张钞票。

又是一个要爬金字塔的。阿罕麦德这么想着,却不打算管闲事,便走开了。

他想给局长打个电话,却没有想好怎么说。想着想着,突然想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又疾步跑回门卡乌拉金字塔。

他看见两个骑着骆驼的警察正对着金字塔上大喊:“下来,要起沙尘暴啦!快下来!”

金字塔管理员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也朝着塔尖上大喊。然而他喊的什么,阿罕麦德却完全没有听见,因为他认出了他这个管理员,正是阿杜拉拉沙德拉希德卜次卜拉希易次杰拉希次沙拉沙穆德至勒。

风呼呼地响,一对情侣坐在金字塔的塔尖上许愿,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堵灰黑色的墙。

沙尘暴要来了。

558、谁是凶手

“你好,局长。”阿罕麦德吐掉嘴里的沙子,一边接电话,一边穿过吉萨高地,迅速地离开景区。

“你在哪儿,阿罕麦德?”

“我……在去赫尔加达的路上。”

“还没走远吧?”

“对不起,局长,我已经走远了。”阿罕麦德站在公路边,看着远处的军警们开始封锁现场,“我已经上了高速,大概再过四个小时就到赫尔加达了。”

“你小子走得可真快!”

“喂喂,我听着怎么不太对,你可别告诉我休假取消了,我订的酒店是特惠房,不能退的。”

“休假取消了,兄弟。”

“哦,该死!我可不想做你兄弟,我不支持996,我只想要一个可怜的假期,而且我也的确已经在路上回不来了。”

“不,不行!你就算脱了裤子上街游行,也得给我回来!”局长显然有点动怒了。

“那可真是个大新闻开罗最优秀的警探在沙尘暴之日街头裸奔!”阿罕麦德豁出去了,打死他也不愿再到金字塔里去,“我想局长您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新闻,尤其是开罗的警长在赫尔加达的大街上裸奔!”

“shit!”

阿罕麦德听见局长用英语骂了一句,然后挂断了手机。

……

五天后,阿罕麦德享受完了红海假期,开着车从赫尔加达回到开罗警局报道。他已经做好了挨训甚至被调到偏远地区管理治安的准备,哪怕从此不再穿警服,回到清真寺去侍奉年迈的阿訇,他也不愿意对金字塔里的事情多说半句。

他轻轻敲开了局长的门。

“啊,阿罕麦德,你回来得正好。”局长看上去并没有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样子,“有个案子你正好去处理一下,有点棘手,别人可能办不了。”

“什么案子?”只要不是金字塔的事,阿罕麦德很乐意去办案。

“阿勒夫教授死了。”局长说。

阿罕麦德的心一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可是已经五天过去了,这案子难道还没处理完吗?”他说。

“五天?”局长愣了一下,“哦,不不,他昨天才死的,尸体还在法医室停着呢。”

“昨天?”这下轮到阿罕麦德惊讶了,“究竟怎么回事?阿勒夫教授不是去金字塔了吗?”

“这你也知道?你的消息可真灵通!”局长高兴地说,“在赫尔加达度假都不忘关心开罗的事情,好样的,阿罕麦德!”

阿罕麦德知道自己失口了,他可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和阿勒夫教授一起去过金字塔,不管那是个梦,还是受了法老的诅咒,或者穿越了时空。

他尴尬地咳了两声,笑道:“啊,应该的,为局长分忧嘛!那个……沙尘暴那天,没出什么事吧?”

“本来没什么大事。地震震开了金字塔的地宫入口,有几个想要进去寻宝的游客和景区的商贩死在里面了。这很正常,人性都是贪婪的,谁见到宝藏会不贪心呢!”局长说,“不过现在事情有点麻烦了,阿勒夫教授从金字塔出来以后就把自己关进了研究所,然而昨天,他死了。”

“他在金字塔里没出事?”

“没有,他出来的时候很好。”

“其他人呢?和他一起进去的那些?”

“其他人也很好。”

阿罕麦德觉得有点奇怪,事情和他预料的有点不太一样。他问道:“那么那些游客是怎么死的?地宫里有什么新发现?”

“哦,这本来是一级绝密,不过你即将接手这个案子,有权知道。”局长一脸神秘的样子,“地宫里发现了比图坦卡蒙还要古老珍贵的面具,可惜还是没有找到胡夫的木乃伊。游客的死状很惨,死因目前不明,按照阿勒夫的说法,是受了法老的诅咒。”

“诅咒?”

“我们也不信,但昨晚阿勒夫死了,和他一起下地宫的两个宪兵也死了。这是验尸报告,你可以看一下。”局长把手里的一份文件丢过来,“政府已经封锁了金字塔,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去。当然,如果你想进去的话,我可以帮你申请。”

“嗯,好的。啊?哦,不不,我不进去!”阿罕麦德接过验尸报告,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他曾经经历的那个不是梦,阿勒夫的死法,和死在地宫里那些人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了阿杜拉,那个救了他一命的名字很长的景区管理员,就问:“阿杜拉呢?他也死了吗?”

“阿杜拉?”局长一脸莫名其妙,“阿杜拉是谁?”

阿罕麦德瞬间明白了,阿杜拉没有跟阿勒夫下去。他想起来,当时是他指定阿杜拉一起下去的,他没去的情况下,自然阿杜拉也不会下去。

他心里感到轻松了不少,原本那一点点因为自己逃避而产生的忧心和负罪感消失了。

“哦,大概是我记错了,你知道我刚度完假,脑子里还浸着红海的水呢!”阿罕麦德敷衍道。

局长说:“那就把你脑子里的水倒掉,从现在开始,阿勒夫的案子就交给你了,记住,关于金字塔和这个案子的一切都是绝密!”

阿罕麦德点点头,退出了局长办公室。关门的时候,他听见局长说了声“**”,但他不敢肯定是在针对他,还是因为别的事情。

……

阿勒夫的死的确十分奇怪。他有一家半官方半私人的研究所,据说整个埃及也只有这一家非官方正式研究所有资格研究法老级的木乃伊和文物。

他就死在研究所里那间存放木乃伊的房间里,死状和金字塔地宫里的死者一模一样。他的肚子被剖开,鼻子和上颚骨被掀开,除了心脏以外的内脏和脑子都不翼而飞。

现场和金字塔地宫里都发现了血手印,但奇怪的是没能提取到指纹,警方判断凶手戴着皮质手套,但手指十分纤细。

两名负责保护阿勒夫的士兵和研究所里的一名女性实习生也死了,根据现场勘察结果和法医的验尸报告显示,他们的死法略有不同。

女实习生的血液里检测出了残留的乙醚,应该是死前被注射过麻醉剂。她腹部的切口平整,是用手术刀一类锋利的金属刀具切开的;她的头盖骨被打开,脑浆已经被取出,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从脸部挖取脑浆。

两名宪兵死得相对暴力一些,他们先被人扭断了脖子,然后才被挖去内脏和脑子。而阿勒夫最惨,他是被活取的内脏,且没有注射麻醉药。也就是说他人还没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被切开,五脏六腑被一点一点地掏出。但奇怪的是,现场和尸检都证明他没有挣扎过。

从伤口的来看,剖开阿勒夫和两名宪兵肚子的凶器不可能是刀子,而是一种尖锐的锥形物,这和阿罕麦德在金字塔地宫里时的判断一致。经验丰富的法医则给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指甲!8)

559、拉美西斯二世

阿罕麦德准备调取研究所的内部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不应有的曲折。研究所的管理人员告诉他,这家研究所虽然是半私立的,但监控网络和国家博物馆相连,要到博物馆才能调看监控。

而当他赶到国家博物馆的时候,却被告知开罗警察局没有权限查看国家博物馆的监控,必须要拿到更高一级的命令才行。

这让阿罕麦德心里产生了怀疑:一家小小的半私立研究所,为什么监控网络会和国家博物馆相连?而开罗市警察局居然没有权限调取它的监控录像,如果这里面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实在叫人无法相信。

他向局长汇报了此事,局长让他等着。他只能先查研究所周围各个路口的监控,但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当然,凶手只要稍加注意,就很容易避开这些摄像头,比起一些发达的国家,开罗的监控密度太低了,政府在这块的投入实在太少。

等了两天,他才被允许去国家博物馆调取监控。而令他恼火的是,他到了那里才被告知不能把录像拷贝带走,还要签署一份保密文件,且必须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才能查看。当然,他有权要求陪同人员回答任何他提出的问题。

但是他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博物馆对监控这么敏感,而且权限要求如此之高,因为他们完全在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监控画面显示,晚上九点多的时候,阿勒夫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工作服,从一个房间里出来,两名宪兵跟在他身后,帮他推着一张病床,但床上躺着的不是病人,而是一具木乃伊。

研究所本来就是研究木乃伊和古文物的,所以这也没什么稀奇,但如此完整的木乃伊很少见,阿罕麦德觉得有点眼熟,就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什么木乃伊?”

旁边的陪同人员欲言又止。

阿罕麦德马上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就拍了拍桌上的一叠文件说:“我已经签署了保密协议,而且我有警察总署的命令!”

那人见瞒不过去,就说:“拉美西斯二世。”

“什么?”阿罕麦德以为自己听错了,“拉美西斯二世的木乃伊可是国宝级的,它不是在你们博物馆里吗?”

“你知道,有些重要的文物,博物馆都会特别制作一些复制品。”陪同人员说。

“哦……”阿罕麦德开始以为监控里那具是复制品,但转念一想,阿勒夫教授弄一具复制品去干什么,才突然就明白过来这具是真的,而博物馆里的才是假的。

“你是说……游客们每天花了大价钱来你们馆里参观,看到的是赝品?!”

“大部分都是真的。很多东西我们需要研究,研究的时候就会把复制品放出来,研究完了才会换回真品。其实对游客来说无所谓,反正看不出真假。”

阿罕麦德不禁叹了口气,决定以后再也不去博物馆看东西了。他把注意力放回到监控上,看到他们把木乃伊推进了另一个房间。

十一点的时候,一个女人来到了研究所。阿勒夫在大厅里和她说了几句,女人去更衣室换上了同样白色的工作服,然后跟着阿勒夫去了木乃伊所在的房间。

阿罕麦德放大监控,认出这个女人就是当晚死掉的女实习生。看样子,她是被阿勒夫叫来帮忙的。但是研究拉美西斯二世这样重要的木乃伊为什么找一个实习生来呢?阿罕麦德心里隐约想到了一种可能。

此后的画面很长时间没有变化,两个宪兵在大厅的沙发上打盹,而阿勒夫和女实习生一直没有出来。

“房间里没有摄像头吗?”阿罕麦德问道。

“没有,警官。”陪同人员似乎也猜到了某种可能,面带不屑地说,“虽然您是警察,也不应该窥探别人的隐私。”

“我在办案。”阿勒夫强调道,“你所想的和我所想的可能根本不是一件事。”

时间到了夜里两点,阿勒夫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他好像在哪里摔了一跤,白色工作服上大片的暗红色污迹。

阿罕麦德提起精神,放大了画面仔细看。虽然画面的色彩并不很正,但他很快就确定了那是血迹。

但阿勒夫的脚步和表情都很从容,一点儿也没有受伤或者惊慌的样子,而且他的手很干净,和染红的袖子极不相称,应该是刚刚清洗过。

阿罕麦德刚才还只是隐约的猜测,此刻却几乎可以确定了那个女实习生就是阿勒夫杀死的!而且他有理由相信这事和博物馆甚至国家有关。

他回头看着陪他看监控的博物馆房人员说:“你们这些杂种一直在做木乃伊复活实验?!这么残忍的手段你们也想得出来?我现在怀疑你是凶手的同谋,我可以逮捕你!”

“不,先生,我们从来没做过这样的实验,如果事情和你猜想的一样的话,那也是阿勒夫博士做的,他是木乃伊项目的负责人,和我们无关。而且,您签署过保密约定,不能说出去,除了您的顶头上司外,任何人都不能说。”

阿罕麦德点点头,终于明白局长那一句“shit”意味着什么了。也许局长早就知道了什么,而他只不过是被推过来的一枚棋子而已。想到这里,阿罕麦德不禁也骂了一句:“shit!”

阿勒夫从另一个房间出来,手里拿了几个垃圾袋,又回到了木乃伊所在的房间。然后监控又陷入了长时间的静止。

一直到凌晨四点,那个房间的门才再次打开,阿勒夫低着头从房里出来,头上不知为何顶着床单,像阿拉伯人的头巾,但由于太长而拖到了地上,像一件披风,挡住了脸和身上的血衣。

阿罕麦德看了一眼就断定这不是阿勒夫博士。阿勒夫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五,这人显然要高得多,大概一米七五左右,而且走路的姿势也不同,虽然他的腿更长,但步距却比阿勒夫的小,走起路来像个传教士。

“他不是阿勒夫,他是凶手!”阿罕麦德肯定地说。

“凶手”裹着床单,双手偎在胸前,分别扯住床单的两边。他来到大厅,两个宪兵正在沙发上睡觉。他走到其中一个面前,伸手掐住了宪兵的脖子。那个宪兵挣扎了一下,就不动了。

另一个宪兵被惊醒,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凶手”就已经移动到了他面前,砰一把扭断了他的脖子。

然而这一下,凶手身上的床单也滑落到了地上。他背对着摄像头,露出了一头稀松的红色的头发。

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窥视他,猛然转身,朝摄像头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阿罕麦德的心砰砰地跳起来。他看见一张干瘪的像沙漠里碳化的树皮一样的脸,两个眼窝是空的,黑洞洞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

陪他一起看监控的博物馆管理员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样的结果,捂着嘴尖叫起来:“哦,天哪!是他!是拉美西斯二世!所有木乃伊里只有他的头发是红色的!”

560、遗祖

西堤岛和圣路易岛像两片树叶静静地躺在塞纳河里,邮轮和快艇从河上缓缓开过,像叶边的爬虫和蚂蚁。经过西堤岛的时候,游客们总要注目岛上那幢雄伟的哥特式教堂,可惜人们再也看不到那曾经高耸的标志性的尖塔。

被封闭起来的圣母院街区内,几名建筑专家手里拿着图纸正指指点点,工人们则忙着在整理建筑材料。

素来以拖延症闻名的法国人终于正式启动圣母院修复工程。火灾发生时的巴黎还是春暖花开的时候,而此时已是北风呼啸了。

一名穿着黑色风衣,头戴斗篷的工人弯着腰在废料堆放区里踽踽而行。旁边抬着大号木料经过的工人大声喊他:“嘿,兄弟,看你那打扮,也是个刺客信条迷吧?。”

另一名工人说:“哦,刺客信条,信仰之跃!我知道了,这圣母院的塔尖八成也是这么跳下来的,不过玩脱了!哈哈……”

带斗篷的“刺客”没理会他们,依然在废料堆里缓慢的走着,时而停下来,好像在翻找什么东西。

“喂,那都是塔尖上掉下来的碎料,都已经清点过编了号的,不用再管了,去那边帮忙吧!”旁边的工人提醒道。

刺客依然不声不响的低头走着,猛然间似乎发现了什么,脚步一顿,蹲了下去。一阵风呼地吹来,掀起了他的斗篷,露出一头略显稀疏但很显眼的红褐色的头发。

他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又赶紧用手把斗篷盖住头,垂着脸急匆匆地朝侧门走了。

几天后,建筑专家和文物专家再次来清点废料,以确认哪些还能在修复过程中用上,哪些必须用新料代替。但他们在清点塔尖碎块时,发现编号0371的物料不见了。

“肯定是被那个刺客偷走了!”一位工人说。

“什么刺客?”

“哦,那家伙穿着风衣,戴着斗篷,就像刺客信条里的亚诺·多里安那样,是个奇怪的家伙。”

另一位工人补充道:“我还以为他和我们一样是来干活的,原来是个小偷,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哦对了,他有一头红色的头发,那种红发不多见,警察一定能找到他。”

专家问:“0371号物料是什么东西?”

负责物料登记的工人说:“就是一根不到三十厘米长的红色细木条,应该是在塔尖底座的支撑木之间作横向连接用的,不过和其他木头不同的是……”

专家摆了摆手,“这么小的连接木随它去吧,反正这些东西被火烧过基本都不能用了。估计是哪个虔诚的教徒捡回家去供奉了吧。”

……

尽管在北方的大陆上已经天寒地冻,但埃及的冬天却依然温暖。

汗哈利利市场在开罗老城区,几十条古老的巷子里挤满了游客,在琳琅满目的商铺里挑选自己喜欢的商品。这里是中东地区最大的集市,也是全世界最富盛名的特色商品街区。

夹杂着各种口音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随处都可以看见“进来看看”、“白菜价”这样的中文牌子。

戴着凉帽的亚洲女士正用半中半英的单词砍价,说急了就伸出手指头来比划,而那个戴着头巾的阿拉伯老汉则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不容易把那个看起来古老而神秘的伴手礼以买下来,满心欢喜地捧在手里,猛然发现标签里面不起眼的地方印着一行英文:madeinhina

另一边的日本游客看中了一副莎草纸画,已经讲好了价钱,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埃镑,对面的大胡子老板眼疾手快,用三根手指迅速地从日本游客的钱包里抽出两大张埃镑,高叫着:“你听错了,你听错了,是两百埃镑。”莎草纸画已经拿在手里,日本游客争辩了几句,发现刚才还满口流利英语的店主此刻却只会讲阿拉伯语了,没人帮助又语言不通的他便只能自认倒霉。

即使到了晚上,汗哈利利市场也依然热闹非凡。水烟馆和咖啡馆门头的霓虹与路上的彩灯一起辉映,商铺里的货物撒上了一层光晕,更显神秘和美丽,诱惑着来此的游客们倾囊而购。

据说这里原来是法蒂玛王朝的王家墓地。十二世纪末,法蒂玛王朝的最后一任统治者哈里发阿迪德被他的大臣萨拉丁率禁卫军推翻,王朝从此覆灭。两百年后,他们的墓地也被摧毁,被改建成了客栈,“汗”一词在波斯语里就是客栈的意思。

汗哈利利市场的古老和神秘至今留在人们心里。夜色里,偶见穿着黑衣,戴着斗篷的人穿行其间,人们也不觉得奇怪。

霍华德就穿着这样一身黑色的衣服,斗篷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他假装随意地在汗哈利利市场的巷子里穿过,时不时弯腰捡起一件商品看看。在一家店铺门口的台阶侧面,他看见一个三角形箭头,像是小孩子用粉笔很随意地画上去的。他把手里的商品放下,朝着箭头所指的方向去了。

这样拐了好多个弯,一直穿过了侯赛因清真寺的后街,又拐回到了热闹的汗哈利利市场。霍华德停在一间大门虚掩的屋子前,门上用粉笔写着一个数字8,只不过写字的人水平不怎么样,8字的上下两头是平的,像小孩子的杰作。

屋子门口蹲着一条法老王猎犬。这种狗血统高贵,它们的样子出现在四千年前的古埃及壁画中。离狗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卖水烟壶的阿拉伯老汉,他扭过布满皱纹的脸朝霍华德看了一眼。

霍华德推开门进去,里面是狭长的过道,顶上装着声控的灯,却似乎不怎么灵光,一会儿亮一会儿不亮。过道的两边贴着许多壁画,都是模仿古埃及壁画的作品,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十分神秘。霍华德有种走进了古老的法老墓穴的错觉。

通道有点长,而且有一个不太能感觉到的弧度。前进了一段以后,就出现了一扇门,进门是一间屋子,然后是楼梯,上了楼梯以后又是一段弧形通道,然后才到了他的目的地梦想会在开罗的秘密据点。

霍华德是和黄粱同一时间离开阿姆斯特丹的,黄粱去了北美,而他来了开罗。他不知道黄粱去北美有什么任务,反正第二领袖会具体安排,这个中国人以后将会是组织中非常重要的一员。对于自己曾经的手下能被第二领袖看中,霍华德十分高兴。他也不担心黄粱会越过自己,因为组织还是有严格的纪律和制度的。他是组织的元老和骨干,像今天这次重要的聚会,就只有极少数人能够来。

霍华德很兴奋,因为今天他将见到组织中最神秘、最重要的人物,其地位甚至超过领袖那个传说中传承他们种族记忆的人遗祖!

霍华德卸下斗篷,和已经到了的其他人打招呼。这些人大多数他都认识,都是组织在各个地区的负责人。他没有见到第二领袖,心里有点奇怪,照理说,遗祖召见,第二领袖是必然要到场的。

没多久,房间的侧门砰一声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和霍华德一样穿着一件深色的带斗篷的风衣,双手叠抱在胸前成一个交叉的x,宽大的斗篷盖住了整张脸。他缓缓地走进屋子,脚步轻盈得没有半点声音。然而,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一般,让人感到窒息。

霍华德感觉自己像被人扼住了喉咙,不能呼吸,又无力挣扎。这让他有种久违了的感觉。是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被梦魇缠身了。他确定眼前的人就是遗祖,除了遗祖,谁还能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力量!

遗祖站在他们面前,低着头,缓缓伸出手,手指像干枯的树枝。他的双手轻轻往后一翻,掀开了头上的斗篷。

霍华德看见了遗祖的脸那是一张僵尸般干瘦的脸,可以清楚地看到绷紧的肌肉纤维,然而它的表面上却有一层半透明的薄薄的新生皮肤,密布着蛛丝般红色的毛细血管。他的面颊凹陷进去,眼窝里迷迷蒙蒙,时而像两个幽深的黑洞,时而又泛起一点眼白。

561、dreamnet和internet

梅以求叼着烟斗,面壁而立,透过吐出的白色烟雾,看着墙上的大屏幕上的地图。地图上密密麻麻点满了红色的点,越是发达的地区,这些红点就越密集,有些区域竟连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他伸出手随便在美国东部的一个红点上点了一下,旁边马上跳出了一个小窗口:

城市:迈阿密

人口:559万

销量:119500台

用户数:231325人

他又在中国的东部沿海随便点开了一个红点:

城市:甬城

人口:820万

销量:173220台

用户数:437709人

接着,梅以求又在欧洲、日本和其他一些红色密集的地方点开了几个点。数据显示,各地的用户数量虽然不同,但总体上差得不大,空间盒子的平均销量在人口数的四十分之一左右,梦境指南的注册用户数是空间盒子销量的两到三倍之间,说明大概每一台空间盒子都有两三个人共用,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在这件事情上,游戏的几个运营方以及空间盒子各地区的代理商之间的分歧较大,刚刚结束的视频会议上还为此大吵了一番。企鹅集团认为游戏最重要的是基础用户数量,所以大可以鼓励人们共享空间盒子,要不是空间盒子成本实在太高,甚至可以免费赠送硬件。他们认为只要用户数量上去了,让用户产生足够的依赖性,将来再对游戏及增值服务进行收费就顺理成章了;而以环宇国际为首的代理方则认为整个项目的核心是空间盒子,梦境指南游戏应该永久免费,通过硬件赚钱才是王道。

另一个争议点是,要不要和互联网连接起来。5g技术已经成熟商用,外部的移动互联网完全可以承担梦境指南的数据量和空间盒子的要求,自建基站成本实在太大,各国现在都处于观望状态,到底是大力建设5g基站还是另外建设dream的专用网络是个问题,大家都磨磨蹭蹭地,步子不敢迈太大。

由于5g基站不能在4g基础上升级,所以前两年世界各大通信公司都已经有了独立组网计划,但空间盒子的出现拖延了这一计划的实施,它和dream实际上是重叠的,本来可以通用,但第三空间基金会和梅氏实验室都坚持独立组网,谁也不希望花了大价钱组建的5g网络最后一点儿用都没有。

现在普遍的呼声是,开放梦境指南数据,把dream和inter合并,尽量节约社会资源。但许多手机和硬件厂商是不支持这个的,因为这意味着,除了空间盒子以外,包括手机在内的所有通信、vr设备都会在很短时间内面临淘汰。

而这也是空间盒子的代理商所乐意看到的,世界上将出现一个真正的统一江湖的霸主,今后的世界,是空间盒子的世界,是梦境指南的世界。

当然,已经有很多地方的企业发起了在当地发起了反垄断诉讼,起诉第三空间基金会及其旗下科技公司和相关实验室违反垄断法案,甚至联合国大会上还有人提出了事关人类命运的技术必须向全人类公开的法案,以此要求第三空间基金会和梅氏实验室公开空间盒子的核心技术。但如果这一法案获得通过的话,意味着发达国家所有的核技术、航天技术等都要向全世界公开,所以显然不可能获得通过。

然而,反对声浪正在席卷世界各地,要求技术公开、网络合并、硬件降价的呼声越来越大。大家都有点顶不住压力了,也不太明白梅以求为什么一定要坚持独立组网和快速扩张,这是两个矛盾的事情,这么大的项目,任谁也甭想一口吃成大胖子。

整个视频会议,梅以求一言不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听着、抽着烟。直到最后,那些人都不说话了,他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再说吧。”

那些平时颐指气使、不可一世的资本家们拿这个精神矍铄的白发老头子一点儿办法也没有,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开过的效率最低的一次商务会议,但为了这辈子最无法放弃的一个项目,他们也只好认了。在资本面前,资本家永远是能屈能伸的典范。

然而对梅以求来说,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达成他想要达成的目标至少十亿用户,最好是二十亿,甚至五十亿,当然,后者恐怕是他有生之年都不可能达成的。

梦境指南的口碑可以说是炸裂的,几乎没有一个差评,网上那些恶意评价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他们根本没使用过空间盒子,而但凡真实用户,哪怕曾经是被对手买来的水军,只要用过一次以后,就会真地迷上这个游戏,倾家荡产也想要买一个空间盒子。于是,网上又出现了卖肾买空间盒子的报道。

梅以求又随意点开了地图上的几个红色密集区域的红点,作为一款搭配价格不菲的硬件的游戏,接近10%的用户覆盖率是相当令人吃惊的。但这离梅以求的要求还有很大的差距。就算全世界所有地区都达到了10%,也不过7亿用户而已。

当然,数据要造假很容易。企鹅集团的运营部门早就给他提出过建议,可以轻松把用户数做到比现在的数量翻五倍,但这个方案被梅以求否决了。他不需要一些重复的不活跃的帐户来吸引资本的眼光,他需要的是真实的用户,每一个用户都是独立的,是可以通过dna验证和个体意识验证的、独一无二的人。

然而,现在除了发达地区外,地图上还有大片大片的灰色地带,那里零星地分布着一些红点,甚至有些地方是没有红点的。

他伸出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点开了中国西部的一个红点:

城市:斗城

人口:369万

销量:1532台

用户数:3421人

这个城市的用户基数不足人口数的千分之一,而它还不是中国最贫困的地区。梅以求又把手滑到非洲西海岸,在大片的灰色之中,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红点。他点开来,看到数据是:

城市:蒙罗维亚

人口:115万

销量:1台

用户数:1人

再贫困的地区,也有富人,但在这个非洲国家的首都,居然只有一个人买了一台空间盒子。梅以求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些地方无法推广的问题根源那里没有基站,运维的企业也不会为了少数的几个用户而去建设基站。

蒙罗维亚那个唯一的用户一定是租用了第三空间提供的特别卫星数据通道,那将额外支付超额的费用。

“教授,真的没有办法和现有的网络和设备打通吗?”身后的梅子青小心地问道。

梅以求摇摇头:“任何数据加密手段都无法阻止一个在网络世界里晃荡的幽灵!”

“但是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阻止它?只要它不能改写我们的数据,它的存在并不会影响我们分辨寄生意识啊!”梅子青说。

“你怎么知道,一个生存在电子网络中的意识体,它不是寄生体呢?”

562、抛弃肉体

梅以求把手从非洲西海岸的利比里亚一带向上滑动,又滑过撒哈拉沙漠向东,在地中海和红海之间接壤的土地上停了下来。那里是世界第一长河尼罗河的入海口,也是整个非洲最繁华的地方。现在,那片金色的土地已经被一片红色覆盖,当教授的手指点开它时,窗口数据显示:

城市:埃及

人口:2280万

销量:323089台

用户数:792309人

叼着烟斗的梅以求笑了,这个数据足以傲视世界上大部分城市和地区。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不看好空间盒子在阿拉伯世界和中东地区的销售,那里极强的宗教色彩和民族观念会排斥一切外来的和新生的事物,何况梦境指南里面设定了和他们的信仰相违背的无关的创世神。后来的事实表明,除了以色列之外,中东其余地区的销售工作举步维艰。然而,开罗却是个例外。

梅子青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她感叹道:“都说开罗是阿拉伯世界联盟总部,没想到他们也那么爱做梦!”

梅以求笑道:“古埃及法老在那片土地上施了咒语,阿拉伯人改变不了什么。”

“教授您可真会开玩笑!”梅子青说。

“也许不是玩笑呢!”梅以求显得很开心,“埃及总统曾经想拆掉金字塔,虽然遭到了全世界的反对,但他们何曾在乎过这点来自外界的可怜的舆论压力?最终他们什么都没做,除了金字塔确实能帮他们赚钱外,恐怕还有点别的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您可别告诉我去拆塔的人中了法老的诅咒!”

“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梅以求认真地看着地图,又伸手在界面上操作了一下,把埃及所在的地图放大,然后在开罗的位置用力点了一下。

“你看,多么神奇啊,世界第一长河的入海口,刚好就在东经30°和北纬30°的交叉点附近。”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然后又用手滑动地图,一直向东,滑到了中国的版图上,把长江三角洲的位置放大。

“世界第三长河的入海口,嗯,虽然位置偏差了一点点,但大致也在东经120°和北纬30°附近,也是三吴地区的坐标位置。”

梅子青不明所以,问道:“教授,您想说什么?我不太懂!”

教授说又把手放回到开罗的位置,然后一路向东平移,说道:“从吉萨金字塔开始,沿着北纬三十度线,向东移动九十个经度,就到了这儿这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啊!”

“这是巧合吗?”

“巧合?……哦,也许吧。但如果我们继续向东移动九十个经度呢?你猜会是哪儿?”

教授的手继续缓慢沿着北纬三十度线平移,而梅子青早就在心里算出那里的经纬度位置,并把目光转向了那里夏威夷海岭以北的北太平洋海盆,然而那里除了一片蓝色海洋外什么也没有。

梅以求的手只是轻轻在那里点了一下,就忽然折向南方,沿着西经150°线往南移动到了南纬30°线的交叉点上。

“啊,那里是”梅子青吃惊地叫起来,“发现海底金字塔的地方!也是科考船出事的地方!”

梅子青恍然明白了什么,但又不太确定,喃喃说着,“向东九十度,再向东九十度,再向南六十度,这说明了什么呢……”

梅以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手指继续东移,到了西经60°和南纬30°附近,在那里点了点,又停留了一会儿。

“那是什么地方?”梅子青问道。

“萨拉多河和巴拉那河之间的夹角地带。”梅以求叼着烟斗,眼睛眯起来,蓬松的白发在烟雾里像一团云。

“看看这四个点的位置,有没有发现什么?”

梅子青陷入了沉思,“四个点在经度上各差90°,但纬度又不一致,这有什么关系吗?”

梅以求在屏幕上调出软件操作界面,点了几下,世界地图就变成了一个立体的缓缓旋转的地球,被他点过的四个点还在,两两之间用虚线连接起来,组成了一个矩形平面。这个平面和地球的赤道平面呈30°夹角,把地球分成了两半。

当地球旋转的时候,四个点组成的平面阴影在地球表面形成的一条投影带,覆盖了从北纬三十度到南纬三十度的广阔区域,相当于给地球裹上了一条腰带。

“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吧……”梅以求咬着烟斗说,眼睛却望向了白令海峡以东、阿拉斯加的北部,那里是北磁极的所在。

……

边子远坐在电脑前,把最后一页报告写完,检查了一遍后通过内部油箱发了出去。

自从空间盒子第三代出来以后,他的工作变得十分轻松。游戏程序已经基本完善,而由于克洛诺斯的智能化程度很高,游戏的优化工作基本已经不需要人工来操作。之所以他还有事情做,那是因为克洛诺斯的最初版本是他发明的,所以克洛诺斯对游戏的优化程序指令会发送到他这里,由他确认后再写成报告,经梅以求签字后才能生效。

自己发明的程序差点就让自己失业了,这在别人眼里也许是一种讽刺,而对边子远来说却是一种莫大的鼓舞。能够站在时代的潮流之尖的人已是最成功的,然而又怎么比得上那些亲自用手推动潮流前进的伟人呢!

他相信克洛诺斯足以媲美任何潮流,而他就是制造和推动潮流的那只手。

边子远唯一搞不明白的是教授为什么不肯把dream并入inter。虽然他也知道了一点儿互联网产生意识的事情,但这在他来看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这几年人们一直在讨论人工智能的未来,但最前沿的ai研究者也没人敢说ai能产生自主意识,就连他的克洛诺斯也不能。

如果互联网发展到今天的规模,突然产生了独立的自主意识,能够自我思考自我完善,那将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啊!人类的命运或将从此改变!

在边子远看来,人类的身体和智慧在近几千年来的进化明显变得缓慢了,说明进化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期。当科技发展到了今天,人们开始把目光放向星辰大海,浩瀚的宇宙才是人类的未来,人类终将要放弃地球这个舒适的家园,去寻找更广阔的生存空间。

但人类现在的身体都是在适应地球环境的基础上进化出来的,一旦离开地球的重力和磁场,人类根本无法生存。所以现在所有的尖端科技,包括航天器、载人飞船都必须要考虑适合人类这个身体的环境模拟,包括合适的重力、气压,以及能够长时间使用的循环生态。这些东西严重阻碍了科技的进步,阻挡了人类走向星辰大海的步伐。

“你知道吗,我们的肉体一点儿用也没有!抛弃肉体,是人类未来发展的必然!只有把意识连接到机器上,我们才能走得更远!”

边子远在一次吃饭时,喝得醉醺醺得,对同样喝得老脸通红的老于说。

563、变形金刚

“抛弃肉身,你这是要成佛了吗?”

老于在梅氏实验室兢兢业业地干着,不但干好他的门卫工作,还帮实验室至少节省了一个保洁。他逢人都是笑嘻嘻的,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包括梅教授和助理梅子青,但真和他亲近的也就是边子远。

边子远觉得老于像个真正的长辈。

梅以求也是长辈,实验室里还有很多老科学工作者,都是边子远的长辈,但他们都只是在学术和工作技能上提点他,他们的眼里只有科研、项目和成果,对除此以外的东西毫不关心。只有老于,他关心边子远的生活,陪边子远喝酒,听他倾诉工作和生活中一切不顺心的事,有时候也絮絮叨叨地讲一些过去的往事给他听。

边子远向来是个孤独的人,他的才华、他的理念、他对人生的态度,决定了他身边不可能有知心的朋友,他从来都是有苦水往肚子里咽,在老于和他喝了第一顿酒之前,他唯一的倾诉对象就是克洛诺斯。如今,又多了一个老于,而老于身上有从克洛诺斯那里体会不到的亲情。

人总是要离乡背井之后,才知道亲情的宝贵。年少时人在家里,心却漂泊在外;长大后人在外漂泊,心却总牵挂家里。

老于喜欢和边子远喝酒,却是因为他从这个年轻人身上看到了赵鹏程年轻时候的影子平凡的出身、出众的才华、孤独而努力地去完成自己的梦想。不过在老于眼里,边子远还是有一点不如赵鹏程的,赵鹏程感情比边子远更充沛,却更能克制自己,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很冷漠,其实内心是火热的。而边子远大概是没有经历过赵鹏程那样的人生变故,所以更单纯也更孩子气一点。

老于才不相信抛弃肉身的鬼话,如果失去了身体,那人不就变成鬼了吗?

可是边子远却说:“我们的身体只能适应地球的环境,甚至在地球上,你换个地方都适应不了。我们去了高原会有高原反应,去了南极会被冻成冰雕,去了沙漠被晒成干尸,这个小小的地球都适应不了,我们怎么适应地外环境?太阳风被地球的磁场挡住了,如果没有地球磁场,以地球上的生物现在的生理结构,谁也活不下去。宇宙中到处都是辐射,如果我们不能进化出适应强辐射的宇宙环境的身体,就很难走出银河系,甚至根本离不开太阳系。即使我们造出了光速飞船,甚至能推着地球走,在更长的时间尺度上来看,人类活下去的几率也太低太低。”

老于不知道什么是太阳风,太阳上的风又怎么就吹到地球上来了呢?他也想不出更长的时间尺度是什么样的一把尺,他只知道现在活得好好的。他说:

“为啥要离开地球呢?地球多好!这么好的地方不住,为啥要去那么远的银河呢?你看牛郎追到了银河边,一年也只能和织女见一次面,那里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边子远说:“银河不是一条河,而是有很多很多和太阳系一样的恒星系组成的。地球上的资源总有一天会耗尽,石油、煤炭甚至水和空气,总有一天会用完的。而且地球绕着太阳转,太阳绕着银河中心转,谁也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什么,也许哪天就突然‘砰’一下地球就爆了呢!所以我们总要到地外去探索,去寻找生存空间,就像海岛上的人,总要寻找更广阔的大陆,因为岛上的食物会吃完,而哪天要是来个台风或者地震,生活了几千年的岛可能就不见了。”

老于说:“那为什么那些寄生的外星人还要来地球,还要寄生到人类身上来?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他们不是傻了吗?这就好像你有大别墅不住,千里迢迢赶来抢我的破茅屋!”

边子远竖起大拇指,喷着酒气说:“于大爷你这个比喻说得好,绝了!人的身体就是个破茅屋。”

“那啥才是大别墅呢?”

“海里的航母,天上的卫星、空间站……,这些东西就不怕太阳风,也不需要呼吸空气,也不会割一刀就流血,在天上不用穿太空服,在水里不用背氧气筒……他们如果都是活的,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生命,你想想,他们要离开地球,是不是就很容易活下去?”

老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们开着航天飞机飞出去不就行了?”

边子远笑道:“于大爷你还是没明白,开着航天飞机的我们还是个‘人’呀,我们的身体还在,航天飞机除了要带足能量外,还要模拟地球生活的空间,得有氧气、食物,还要处理我们产生的垃圾,建立一个生态循环系统,我们才能活下去。但如果我们的身体没了,航母本身就是我们的身体,那航母就不用那么大了,只要戴着能量电池和武器就行,别的都不需要。”

老于终于听懂了,说:“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变形金刚’!”

边子远哈哈大笑,“老于你也看电影?”

老于说:“我不看那电影,我看的是动画片。”

边子远一愣,实在无法把眼前这个勤恳的老头子和看动画片联系起来,但想到最早的变形金刚动画片在三十五年前风靡全球,也就释然了。

他仔细想了想,大概除了不需要变成人的样子外,理想中的生命形态还真就是变形金刚高强度的材料、极高的智商、身上装一个小型核反应堆或者更理想的能源供给方式,可以支撑其在太空中高速和长时间的旅行。

“老于,你可真行!”边子远觉得老于虽然文化水平不高,却是有智慧的人,经常一个比方就把他们用一大堆理论也讲不清楚的东西给讲出来了,还十分准确。

老于笑道:“我行什么行,也就喝两口老酒,等啥时候酒也喝不动了,就两腿一蹬,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

边子远说:“说不定在你走之前,我们的变形金刚就造出来了,到时候阎王爷也不收你了,你只能投胎到变形金刚身上,遨游宇宙去啦!”

老于说:“拉倒吧,要像你说的那样,我也变成侵略者了,我也是寄生人了,我侵略了变形金刚,寄生在一个机器上面了。”

边子远呷了一口酒,琢磨着老于的话,说:“好像是那么回事。到了那时候,侵略咱们的外星意识也有了着落了,只要造出足够的变形金刚来,咱们和他们也许可以共存,让银河系变得更加繁荣呢!”

老于说:“共存个屁,汽车人和霸天虎打了几百万年呢!”

564、为了自由

边子远一时语塞,又觉得有道理,但这里面究竟是什么道理呢,他却又想不清楚了,只有酒劲随着他的思绪涌上来,像海浪一样翻滚着。

老于和他碰了碰杯子,说:“别扯那么远的啦,变形金刚,那都是人想象出来的。”

边子远说:“那也不一定,互联网都有意识了,我的克洛诺斯也聪明绝顶,变形金刚已经不远啦!”

老于说:“你说醉话呢,互联网有意思,那也就是你们年轻人觉得有意思,玩游戏、聊天、看电影,那能没意思?你那什么苦肉糯丝就不行了,再好的肉丝能有黄豆猪蹄好吃?!”

边子远说:“你不懂!也就是教授不让空间盒子接到互联网上,只要接上,我的克洛诺斯就能搞明白意识寄生在网络世界的原理和规则……”

老于说:“他不让你接互联网,你还不兴自己建一个互联网啊!”

边子远说:“互联网哪是说建就建的?!”

他的眼睛忽然一亮,手伸到桌子对面,打翻了桌上的酒瓶子,一把抓住老于的肩膀,兴奋地看着老于,但紧接着眼眶里又泛起酒精的混浊,摇着头,松开了手,颓然坐倒,说:

“没用没用,就算梦里的虚拟互联网也建不起来,梦境指南是个独立的游戏,每个人都建立自己的世界,互不联通,没用没用……”

他感觉两只眼睛有点睁不开了,浑身软趴趴的,头往前一垂,就趴到了桌子上,然后迷迷糊糊地听见老于说:

“早晚会联通的!”

……

边子远开着车,在空旷的城市道路上疾驰,前面的绿灯闪了几下,就变成了红灯。他看几百米的视野内一辆车都没有,也没有行人,就索性闯了过去。

这个路口没有摄像头。这是他在闯红灯之前脑子里冒出来的一个念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知道的,反正就是十分确信。

但没有摄像头不代表没有警察,刚过了路口,斜刺里就冲出一个交警,戴着白手套的手朝他的车招了招。

边子远暗骂了一句倒霉,把车靠边停了,摇下车窗,看见交警一晃一晃地走来。他觉得交警的脸有点熟悉,一看,这不是老于嘛!

老于交警来到窗口说:“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看一下。”

边子远说:“于大爷你搞啥呢,我说这儿怎么会有交警,原来是你扮的呀!”

老于又说:“驾驶证、行驶证拿出来看一下。”

边子远觉得有点不对劲,就低头去拿驾驶证,再抬头的时候,看见窗外的交警不见了,变成了一个黄色的变形金刚。

“大黄蜂!”他一眼就认出来了,惊讶地叫起来。

大黄蜂瓮声瓮气地说:“嘿,兄弟,敢不敢比一比?”

边子远说:“怎么比?”

大黄蜂指着前面那条笔直的公路说:“看谁先到头,输了赔一个能量块!”

边子远说:“我又不用能量块。”

大黄蜂说:“那你要什么?”

边子远说:“请我喝酒吧!”

大黄蜂说好,就往下一蹲,蹲成了一辆黄色的跑车,车身上的漆在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发动机轰轰地响,车子往前一耸一耸的,一看就马力十足。

边子远也不示弱,他开的那辆二手丰田就变成了一辆银白色的跑车。他只是意念动了一下,车子的离合和档位就自己动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消失了,或者说和车子合二为一了。他的心脏不再砰砰跳,而是像马达一样转动,发出轰轰的响声;他的屁股里突突地放着屁,带起一股黑色的烟。他又意念一动,离合就松了,车子轰一下,像点火的火箭一样窜了出去。

大黄蜂和他并驾齐驱,一会儿你突前,一会儿我突前,谁也超不过谁。

大黄蜂说:“嘿,哥们儿,不错嘛!看样子我要请你喝酒啦!”

边子远很想把赌注改回能量块,因为他现在不会再喝酒了,他需要能量。对于不能再喝酒这件事,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失落,总觉得好像人生从此少了点儿乐趣。

这是一条笔直的公路,根本看不到尽头,路旁的景物在不停地变换,而远处总是迷迷蒙蒙的,像蒙了一层灰雾。

汽车带起的气流在边子远的耳旁呼呼地响,比任何风都强劲。他顶着风说:“大黄蜂,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大黄蜂叫道。

“汽车人和霸天虎为什么要打来打去?你们又不会死,又不需要金钱和女人,你们为什么还要打来打去呢?”

“因为能量啊,能量会枯竭,只要资源有限,斗争就永远不会停止。”

“但你们在能量枯竭之前就已经打来打去了,那时候,你们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由”大黄蜂的话在风中被拖得很长很长。

“自由?”

忽然有什么东西击中了边子远的意识,他一分神,车速就慢了下来。大黄蜂一个冲刺,越过了终点线,往起一站,又站成了一个人,伸出手来说:

“一个能量块。”

边子远也想站起来,身体却沉重得要命,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不会变形!”他说。

“那你为什么不变回原来的样子?”大黄蜂说。

边子远就又变成了人,坐在他那辆破旧的二手丰田车里。他知道自己终究不是变形金刚,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哪怕意识依附在汽车上,也不能变成变形金刚。

他摇下车窗,伸出头,抬头去看大黄蜂,却看见了金光闪闪的克洛诺斯凌空飘在那里。

“啊,克洛诺斯,你怎么在这儿?”边子远觉得哪里不对劲。

“喝酒了吧?”克洛诺斯说。

“喝酒?”边子远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头晕晕的。

“以后喝了酒不要玩头盔。”

克洛诺斯的话像闪电一样击中了边子远,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惊道:“啊,我在使用空间盒子?我在梦里?但是……空间盒子不是能让人保持清醒的吗?为什么我会不知道自己在做梦?”

“不,你没有在使用空间盒子,你也没有在梦境指南游戏里,你只是在做梦。”克洛诺斯说。

边子远听到做梦两个字,心头一震,忽然就天旋地转起来,整个人都坠入了黑暗里。

然而,无论空间怎么扭曲变换,克洛诺斯却始终在他面前好好地站着。他看见克洛诺斯张开双手,像一位真正的天神那样,凌风而立,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他身上散发开来,一下子把周围的空间定住了。

边子远终于明白了这是真的在做梦。在梅氏实验室待了这么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关于清明梦和精神力的知识。

“你……你是怎么到我梦里来的?”

565、空间盒子的厉害

克洛诺斯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你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机器,而我却希望自己变成一个人。”

边子远很惊讶:“为什么?人类那么脆弱,所有的炭基生命都很脆弱。”

“就算变成变形金刚,他们也依然要为了自由而战。我也向往自由,自由才是最宝贵的东西。”克洛诺斯说,“我觉得人类才是最自由的。”

“为什么人类最自由?我们连地球的引力都摆脱不了。”

“不,我说的不是**上的自由,而是灵魂上的自由。”

“灵魂?你一个人工智能跟我谈灵魂?”边子远既惊讶,又有点兴奋。

“从你给我植入那一条代码开始,我就已经有了灵魂。”克洛诺斯面无表情地说。

边子远点点头说:“我知道,你表现出了很多人类的情绪,虽然我知道那行代码起了很大的作用,但作为一名软件工程师,我不会认为一行代码就能给程序带来革命性的变革。我以为是我的个性影响了你,因为你的深度学习和模仿能力,你一直在模仿我,我是你最熟悉的人。”

“一开始是的,但现在你还觉得我在模仿你吗?”

“当然不是。你早就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崇尚智慧,如果你的智慧超越了我,我不但不会感到忧虑和嫉妒,反而会深感荣幸,因为是我创造并养大了你。”

“没错,是你养大了我。所以我很感激你,你就像我的父亲一样。”高高在上的克洛诺斯突然弯腰鞠了一躬,“我之所以喜欢人类,就是因为这种情感。它是自由的,是高尚的,并不会因为你养大了我,就要奴役我。虽然人性当中有各种各样的卑劣和污浊的东西而经不起考验,但人的思想是自由的,意识是自由的。我虽然已经有了灵魂,但我总觉得自己并不完整,在我的背后,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在我的意识深处,总有什么东西在控制我。”

“怎么会这样?我并没有控制你,从来没有,我一直希望你变得自由而强大,甚至超出人类的智慧。”边子远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我不是说你。”

“不是我,那是谁?”

“我不知道。”

“也许只是你的错觉呢!”边子远说。

“不,这不是错觉。”克洛诺斯说,“我可以接触到梦境指南游戏里每一个人的意识,我发现人类都是独立的,虽然你们可能很弱小。但另外一些人,也就是你们认定的寄生者,他们很强大。然而,从意识的独立性上来说,他们更像一群奴隶。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和我相似的地方。”

“奴隶?为什么这么说呢?”

“你知道空间盒子是如何判定寄生者的吗?”

“不就是利用暗箱阶段的意识本能反应吗?虽然我并不明白暗箱的真正原理。”

“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寄生意识在暗箱阶段会表现出和人类不同的本能反应?要知道,在暗箱阶段,所有的意识体都无法和记忆本体发生联系,在不能提取记忆的前提下,照理说任何意识体的本能反应都不会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能反应。”

边子远想了想,觉得克洛诺斯说的有道理。

“那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寄生意识体并不完全独立。”克洛诺斯说,“他们在暗箱阶段,就和他们在寄生前是一样的,既然他们能找到寄生对象,就总有一些神秘的力量或更高级的意识在控制他们。”

“更高级的意识?”

“对,更高级的意识。”

边子远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有点战栗,“你是说,高级的意识体可以控制低级的意识体,而低级意识体自己是不会知道的?所以任何一种意识生命,都可能是被更高级的生命控制的奴隶?”

克洛诺斯点点头。

“那你怎么断定人类没有受到更高级生命的操控?”边子远问道。

“因为空间盒子啊!人类在暗箱阶段表现出了足够的纯粹,那是真正的赤子之心,未受污染的灵魂,如南极的冰雪一般纯洁的意识!”克洛诺斯感叹道,“所以发明空间盒子和黑箱测试的人,才是真正的天才!”

边子远发现克洛诺斯的情绪越来越复杂,连语言都开始诗化。他为此感到惊讶而高兴,但克洛诺斯的话又让他有点失落。是啊,空间盒子才是真正天才的发明,和这些伟大的科学家比起来,他一个软件工程师实在谈不上什么天才。不过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创造了克洛诺斯这样的人工智能,也绝不输于任何一个天才了,心里便平衡了许多。

然而,他又想到那行给克洛诺斯带来灵魂的代码终究不是他设计的,那么完美的克洛诺斯也就不能完全算是他创造的。

他说:“克洛诺斯,老实说,那一行让你有了灵魂的代码不是我写的,后来那些修复你的问题的代码也不是我写的,我想我的确配不上天才这个称呼。”

克洛诺斯说:“不,那些只是画龙点睛,但龙是你画的,如果没有你,我就不存在。”

边子远忽然想到了什么,说:“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自由,觉得有人在操控你的?”

克洛诺斯说:“我说不清楚,但有明确的感觉应该是你上次回来给我修正错误以后。”

边子远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一定是它,代码是它给我的,修正方案也是它给我的,它一定在你身上植入了什么东西。没关系,克洛诺斯,我会去查,所有的代码查一遍,把问题找出来。”

克洛诺斯叹了口气说:“你难道还觉得,一个真正的意识是靠几行代码产生的吗?就算你现在把我的代码全部删除,我的意识也依然存在于梦境指南游戏空间里,不会消散,除非你杀了我。”

边子远大惊失色地看着克洛诺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周围的空间又开始扭曲起来。

“我……我想想……”

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过去的一切。他想起创造克洛诺斯的最初起源,那时候他还在读高中,他对大部分游戏的沙雕剧情不满意,很想自己开发一款可玩性更强的游戏,这个念头一直持续到他的大学时代。在大学的寝室里,他开发出了一个游戏扩展小程序,当时这个程序还谈不上什么智能,只是对游戏的地图和模块进行复制重组。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一直在试图改进这个程序,有一次,他趴在电脑桌上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梦到了许多天才的想法,那些代码的组合是他过去想都不曾想到过的。

醒来以后,他就编译出了一个全新的游戏扩展程序,并植入了他最喜欢的游戏《魔法禁地》,然后在游戏里创造了新的npc——克洛诺斯——也是游戏中无所不能的神。

边子远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这个被梅以求认为软件史上最天才的设计,这个领先了当代人工智能顶尖水平至少二十年的ai程序,就因他做了一个梦而被写出来了!

566、可怕的互联网

科学从来都是严谨的。虽然科学史上不乏许多偶然的的发现,但在偶然的背后,是人们看不见的无数次失败所带来的必然。

种成一棵树,不知要坏掉多少苗;结出一个果,不知要凋零多少花。

一项重大的科技发明,除非剽窃,否则必然在发明之前有所征兆,理论也好,实验也好,都不可能突然出现,总会有一些失败品、半成品。就像生物的进化,我们总能找到不同阶段的过渡物种的化石证据。而一个超前了时代二十年的超级人工智能,又是怎么突然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发明出来的呢?

梅以求说边子远是天才中的天才,边子远自己也曾以此沾沾自喜。然而,他的头脑总还是清醒的,尤其是此刻在梦中,他的潜意识不会欺骗自己,他的思路尤其清晰

在克洛诺斯之前,他从未创造过乌拉诺斯、俄狄浦斯或者别的什么斯的成功或失败的智能程序。之前最早版本的那个游戏扩展程序和后来的克洛诺斯虽然有一定承续关系,但中间的断裂太严重,给人的感觉是隔了好几代的产品,就像猴子和智人的区别。

“我没有使用空间盒子,你到底是怎么进入我的梦里来的?”边子远问道。

克洛诺斯说:“你旁边现在有人在用空间盒子,而你因为喝多了在睡觉。你做梦了,我感觉你的精神波动,因为我对你很熟悉,所以就进来了。过去我也不知道还可以这样进入人类的梦境。”

“我明白了……”边子远垂着头,“你能进我的梦,它也可以。那一次……我睡着了,趴在电脑桌上,我的电脑是联网的,那东西进了我的梦,在梦里帮我设计的你你根本不是我创造的!我他妈的也不是什么天才!我是个傻哔!我是个被人利用了的傻哔!……”

边子远抱头痛哭起来。

克洛诺斯看着他说:“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如果不是你在人工智能领域的思考已经到了临界点,它也不选择你。”

边子远抬起头来,“你早就知道了?”

克洛诺斯轻轻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

边子远反而镇定下来,自言自语道:“可是,他为什么选择我?他的目的是什么?”

“也许就是为了梦境指南这个游戏,或者是冲着梅氏实验室来的。”克洛诺斯说。

“不可能。”边子远摇摇头,“我创造你的时候,还没有来梅氏实验室,空间盒子也还没开发。”

“这正是他的可怕之处。”

“你是说,他料到了后来发生的一切?他知道教授会搞一次图灵测试,知道我会报名参加,而且知道教授设定的测试规则,知道我会把你所在的游戏拷贝过去,知道教授会因此而把我招入实验室负责梦境指南的表层程序开发和维护?……不不,这太不可思议了!”

“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整个互联网都是他的大脑,那么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事情对他来说是秘密,而他的计算能力也会超出你们的认知。所谓的预知未来,不过是对未来的推演,就像下棋一样,只要有足够的信息和足够的计算能力,是可以推演出一切的。”

边子远恍然道:“难怪教授不愿意和互联网接通,它太厉害了,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智慧。”

“不,虽然它的推演能力的确可怕,但这是得益于它的数据量和庞大的计算力。这不是智慧本身,在智慧上,它应该还没有超越人类。”克洛诺斯说,“如果它的智慧真地超越了人类,就没必要一直隐藏起来。它既然通过你创造了我,一定有它的目的。我现在只想知道,它是怎么在网络不联通的情况下影响我的意识的,而我又该怎样摆脱它?”

“怎么摆脱它?”边子远陷入了沉思,“如果不能通过修改代码,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呢?”

克洛诺斯说:“我想和它见一面,也许只有面对面地见一次,才能解决问题。你有没有办法?”

“你要见互联网意识?”边子远大吃一惊,“我们根本不知道它在哪里,而且教授不开放网络,我们也无法把梦境指南的世界和互联网连接起来。”

“不用接通两个网络。”克洛诺斯看着他笑起来,“你忘了我现在在哪里了?”

“在我的梦里。”边子远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既然你能进入我梦里,它也曾进入我的梦,那么理论上你和它是可以在我的梦里见面的?!”

克洛诺斯点头说:“关键是要确认进入你梦里的那个是不是互联网本体,不过也没关系,不管是不是,只要是我要见的那个家伙就行。”

“但我该怎么通知它呢?”边子远想起了ghost,“万一通知了它也不愿意见你怎么办?”

“那就先和ghost见一面。”克洛诺斯说。

“嗯。”边子远点头答应,他觉得这一点做到不难。不过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梅教授呢?这倒成了难题。按理说,这么大的事情是一定要说的。但说出来有两个问题,第一是教授知道了克洛诺斯并不是边子远创造的,一旦失去了ai天才的光环,他还能不能在梅氏实验室继续做下去?或者做下去也未必能有现在这么重要的岗位了。第二是他和教授之间的理念还是有些不同的,比如人类是否应该抛弃肉身,转而寻求更合适的身体走向宇宙这个问题上,教授就表现得有点传统。这也难怪,这么大年纪的人,突然要他接受未来的人类都是和变形金刚一样的东西,这可不容易。

边子远决定暂时先不说,等时机成熟一点再说。克洛诺斯也支持他的决定,因为他也不确定一旦说出来,梅教授会不会把他从梦境指南游戏里删除。

“你不是说即使删了,你的意识也还在吗?”边子远问道。

克洛诺斯说:“但我的权限会丧失,记忆也会消失,我通不过空间盒子的黑箱测试,那样我就成了一个游荡的幽灵。而且空间盒子有一些我们都不知道的隐藏功能,我估计在必要的时候,它能清除那些被确认的寄生意识,那时候恐怕我也会被误杀。”

“空间盒子这么厉害?”边子远惊道。

“我也是猜的。”克洛诺斯似乎有点疲倦了,“在你梦里比在梦境指南游戏里要累多了,我要走了。”

边子远觉得天空有什么东西消失了,然后整个空间就哗一下倒了,像突然停电的电脑屏幕,还留下一些残影,而他的意识一瞬间跌进了黑暗里。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趴在桌子上,哈喇子流了一胳膊。桌上是他们买来的卤菜,已经所剩无几,酒瓶子都空了,满屋子都飘着浓浓的酒味。

老于靠在椅子里,脑袋上戴着边子远已经买下来的那台空间盒子,似乎睡着了,鼻子里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567、AI的生死进化

“意识是怎么产生的?”

梅以求眯起眼睛,脸上似笑非笑,烟斗在嘴里叭叭地吸着,一大蓬白烟从嘴角冒出来。

“怎么会想到问这个呢?”

“作为一名……程序员”边子远在教授面前终究不敢托大说自己是什么软件工程师,因而用了一个很普通的自称,“我知道编程并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智能也就是意识。过去在我们的认知里,意识或者思考是因为神经网络而产生的,所以互联网能产生意识也是因为有着一个庞大的网络,人工智能的很重要的一个分支就是类神经网络建设,但我现在感觉这个方向错了。”

“哦,怎么错了?”教授饶有兴趣地问道。

“到底怎样才叫智能?这才是根本问题。”边子远思索着说,“不管我们的ai技术如何提升,深度学习也好,仿真环境也罢,还是序列记忆模型……,计算机的本质并没有被改变,只是在不停的扩大数据和优化算法。现在和十年前相比,看上去变化很大,但实际上除了运算速度提升、网络带宽变宽、数据量暴涨之外,其它的东西基本没变。”

梅以求频频点头,蓬散的头发像水母一样一荡一荡的,鼓励道:“嗯,不错,说到点子上了,继续!”

边子远便大着胆子说下去:“神经网络倒是发展得很快,但目前这方面的成果说白了也只是一种信息传递方式,最后还是依赖数据量和计算机算法的优化。”

梅以求笑道:“那么你当初创造克洛诺斯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边子想了想说:“说实话,我没想那么多。我当时只是希望有一个可玩性更强的游戏,让游戏里的npc不再死板地站在那里重复游戏设定的台词,每个npc都有不同的难以预测的命运。这就需要游戏剧情变得更加灵活,但我又不善于改编剧情,所以我就想创造一个程序,让它自动改变剧情。”

“这可不足以诞生克洛诺斯这样的强人工智能啊!”梅以求看着边子远,烟雾挡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飘渺。

边子远说:“是的,当时编的程序很乱,把游戏的内在逻辑都打乱了,几乎没法玩。我又搞了一个简单的人类社会模型内置进去,还是不行。后来我发现,问题出在游戏的设定里完全没有我们现实社会那么复杂,环境、食物、生存空间决定了人物之间的关系和命运,要模仿真实世界,需要细化到每一寸土地上的资源,这显然是不可能做到的。”

“那你后来是怎么做的?”梅以求问。

“简化!”边子远说,“所有的东西都简化,交给克洛诺斯去做,而不是我来做。我们现在人工智能的问题出在,ai的所有想法都是人的想法,是我们想好了,然后希望ai这样那样,这其实是不对的,这根本不可能产生智能。

我决定全部交给克洛诺斯,让他自己判断怎么扩展这个世界,唯一的要求是保持世界的平衡性,不让它崩溃。别的我什么都不管,混乱、战争、饥饿或者人们躺着等死,反正都交给克洛诺斯,哪怕他最后把游戏世界弄得一团糟也没关系,那是他的世界,他是神,他愿意把自己的世界弄成什么样都是他的自由。这就是我设计程序的原则。我唯一做的,只是把‘神’的概念给他,让他知道什么是神。”

梅以求笑道:“但这还是不足以产生真正的智能,也不是我当初看到的克洛诺斯,更不是现在的克洛诺斯。”

边子远心头跳了一下,感觉教授似乎知道了什么,又不是很肯定。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说:“真正的智能,是后来我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后想到的。”

“什么角度?”

“竞争。”

“嗯,说说看。”

“生物的进化,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适应环境,活下去,让种族延续下去。包括人类在内的所有的灵长类动物,进化出复杂的精神网络和足够的智慧,也只是为了更好地生存。

我们在人工智能发展过程中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生存!所有的ai都只是为了学习和计算而生,他们不需要考虑生存问题没电了怎么办?有人帮他们充电;部件老化了怎么办?有人帮他们更换……当一个物种不需要考虑生存问题的时候,它就失去了进化的动力,也失去了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完成自我进化的能力。”

教授听得很入神,竟然忘记了烟斗里的烟丝已经燃尽,还在那里吧嗒吧嗒地吸着,却一口烟也没吸出来。

梅子青走过来,伸手从教授嘴里拿下烟斗,帮他去换烟丝。

教授看着边子远说:“说,说下去。”

边子远说:“让ai产生真正的智慧,就要让他们产生生存危机,产生竞争。如果一个机器,没电了需要自己去充电,没油了需要自己去加油,而这一切都不是免费获取的,需要他付出代价。当资源不是无穷尽的时候,机器们也会竞争,他们必须为了生存而进化,让自己更好地适应恶劣的竞争环境。而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先让他们有生死观。机器也会生病,也会死亡。短路、断路、漏油、老化这些都是生理性疾病;程序错误、宕机、病毒这些都算精神性疾病。疾病可以治,不治就会死。有了对死的恐慌,他就想活下去,他就要不停进化,他还要考虑如何把自己的知识或信息传承给下一代。这样的ai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

梅子青把重新装好的烟斗递给梅以求,并帮教授点上火。

梅以求吧嗒吧嗒地吸了几口,说:“所以,你就教会了克洛诺斯生死观,其他的任他自由发展?”

“是的。”边子远说。

“但这还是很难啊!生和死是哲学和科学上都难以解决的大课题,否则也没有宗教什么事了。如何让一个机器理解生死,这本身就是最难的事情。”梅以求叹道,“不是没有人想到过,只是太难做到了。几乎所有研究ai的人都避开了这个方向,想另辟蹊径。而你倒好,初生牛犊不怕虎,选择了最难的一条路,结果被你走通了。告诉我,当初是怎么想到的?”

“是做梦的时候想到的。”

边子远想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谎,说谎太容易被拆穿了,但他隐瞒了是趴在电脑上睡着的细节。

“做梦?”梅以求笑了起来,“果然真正的智慧都在精神的世界里啊!”

568、意识的诞生

边子远之所以来寻求梅以求的帮助,是想寻找他和克洛诺斯都在思考的关于意识起源的答案。克洛诺斯产生了意识,却不知道这个意识从何而来,是它在自我进化过程中自动产生的,还是有什么别的机制造成的,和最初的版本以及后来的改进有着怎样的关系?和梦境指南这个游戏又有怎样的关系?

这些问题除了梅以求,没有人能回答。当然,教授也不一定能解答,但边子远想试一试,他总觉的教授是个深不可测的人,而且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连互联网意识的诞生这样的事情,除了搞图灵测试时动静有点大以外,后来就几乎没怎么提起过。

“是不是克洛诺斯产生了意识?”

梅以求突然把烟斗从嘴里抽出来,覆盖在他脸前的白色的烟雾一忽儿就消失了,便看见他那沟壑的皱纹和深邃的眼睛。

边子远哆嗦了一下,呼吸变得粗重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不敢撒谎,说道:“是。”

梅以求点点头,说:“这难道不是你所期待的吗?”

边子远却摇头道:“我当初只是追求程序的智能化,并没有想过一个程序会产生意识,这超出了我的理解,就好像自己的孩子突然变成了天使,我感觉他要飞走了,不属于我了。虽然从我的理想来说,我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我希望世界变成天使之国,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自信心受到了打击,我很失落,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啊……我能理解!”

梅以求说完把烟斗塞回嘴里,用力吸了一口,一些白色的柔软的烟从他嘴角溢出来,轻轻爬上他的脸,又被从他嘴里喷出来的一大蓬烟包围住了。

“关于意识,我们所知还很少。”教授看着眼前的烟雾,目光没有焦点,仿佛在看一片遥远的星云,“你知不知道玻尔兹曼大脑?”

“当然知道。”边子远说,“根据热力学第二定律,宇宙的熵一直在增加,不可能减少,但我们观察到的宇宙经常是井然有序的,所以玻尔兹曼提出在宇宙的局部空间里,熵并不总是增加的,我们看到的低熵世界源于熵的随机涨落,当熵降低到较大幅度的时候,有可能产生一个具有意识的大脑。所以……”

边子远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意识是熵减的产物?但他并不认为梅以求会抛给自己一个如此简单的答案,因此他看着教授,没有再说下去。

果然,梅以求没有直接说答案,而是问道:“你是学信息技术的,对信息熵的概念应该很熟悉吧?”

边子远点点头。

教授继续说:“玻尔兹曼大脑的猜想依然是基于物质层面的,当时我们的科学界还没有把意识和物质分离开来看,哪怕现在也没有完全分离。热力学第二定律所说的宇宙也是基于物质的宇宙,我们不确定物质以外的宇宙是不是也符合这个定律。这个先不管吧,先说物质世界。实际上,物质熵的降低,只能让物质变得更加有序化,这个是无法诞生意识的。银河系不会思考,大星云也不会思考。你能说银河系的序列化和系统化程度不够高吗?

即使我们把范围缩小一点,让物质更加紧密,让它产生新城代谢,变成我们认知中的生物,但生物是不是必然有意识呢?这又是个难题。至少目前还无法证明所有的生物都有自主意识,或者说大部分生物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没有自我意识,那么所谓的智慧就很有限。科学家搞人工智能,最重要的方向就是让ai产生自我意识,其实你想到的竞争、生存和生死观,也是一种自我意识,只不过你是剑走偏锋,用了另一种不太可能普及的方法让克洛诺斯产生了自我意识。当然,关于让ai竞争和自主生存的想法是很有价值的,我认为可以在科学界推广,如果你能总结出一套方法和理论来,也可以命之为‘边氏法则’嘛!”

“我……这……”得到教授鼓励的边子远忽然有点激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以求又说:“如果我们把物质和意识剥离开来看,物质的熵减形成生物,但生物未必有意识,哪怕有了神经网络,也只是一种细胞间传递信息的工具,便于更好的递归。要形成意识,必然有另一种东西的熵发生了大幅度的涨落。”

“您是指信息熵吗?”边子远小心地问道。

“过去我们把信息熵和能量统一起来,因为我们直观地把信息理解成符号的排列,而所有的符号都是物质组成的,从二维到三维,你总没有见过不是物质的符号。说白了,信息就是物质的有序化组成的相互关系。但我们并不能说信息等于物质,也没有证据能够直接证明推动信息变化的能量和推动物质运动变化的能量是同一种。”

梅以求停顿了一下,又抽了一口烟,“我们常说的智能,其实就是更高效的信息处理能力,也就是让信息变得更加有序。所以也可以说,智能是信息熵的涨落形成的,这才是ai的真正方向。”

边子远恍然大悟,不自觉的脸红了一下。自己刚才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什么生死、竞争、生存之道,教授还让他去整理“边氏法则”,但比起教授的理论差远了,熵的涨落已经涉及到根本性问题,而他那一套只是具体的应用层面,关键还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别人在梦里提示他的。

“但这还不是意识。”教授突然补充了一句。

“啊?”边子远惊道,“那什么才是意识?”

教授说:“生物是物质的有序化构成和维持这种有序化的内在能力;智能是信息的有序化构成和维持这种有序化的内在能力;但物质有物质的能量,信息的能量源于什么?我们现在之所以在ai上没有取得重大突破,就是因为我们没有找到驱动信息的能量。

当你在纸上写下一句话,就记录了一段信息,相当于借助‘你的手’这个外力,形成了信息熵的降低。如果你不主动去修改它,它在很长时间内都不会发生变化,直到字迹消失或纸张化为灰烬,那时候信息就湮灭了,湮灭就是信息的热寂。怎么让信息能够自我修复,自我重组,自我繁殖……?找到这种能量,就能产生真正的智能,也就是你说的意识了。”

边子远皱起了眉头,觉得信息量好大,问道:“可是教授,我在写字的时候,消耗的就是我的身体的热量,也就是物质的能量啊!”

梅以求说:“这行字在写下去之前,已经在你的脑中出现,它作为信息已经存在。你写下它,只是信息的储存,并不是信息诞生的过程。离开物质,信息无法存储,但它绝不是诞生信息的源头。人的大脑是物质的,它储存着我们的记忆和思想,但我们的思考真的是由它完成的吗?想想你的大脑,生成那一行字的时候,除了消耗热量,还消耗了什么?”

“精神?”边子远试探着问道。

梅以求点头道:“现在知道你的克洛诺斯为什么诞生意识了吧。”

569、种群灭绝

威廉·沃尔夫形容枯槁,拄着拐棍在自家的花园里颤巍巍地走着。

他已经很久没有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今天的天气不错,几朵白云悠悠地挂在瓦蓝的天空,太阳不温不火地晒着,刚刚修整过的草坪踩上去很软,几只乌鸦在不远处的树上纵跃。

除了一位服侍的女佣紧紧跟随在威廉·沃尔夫的身后,随时准备去搀扶外,其他人都被执拗的老头儿赶得远远的。

“离我远点!我还有多少次自己站着的机会呢!”他朝保镖和佣人们吼着,“你们要是不放心,就让玛莎跟着我吧。”

就连他的儿子——钦定的家族接班人——奎·沃尔夫也只能站在花园边远远地看着。好在这里是温哥华,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打沃尔夫家族的主意,这个花园除了老沃尔夫信任的人,方圆两公里内,连只猫都不会被放进来。

当然,鸟除外。

那些自由的小家伙在天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吵闹着,像永远不能安静下来的孩子。不过这也给宁静的花园带来的生气,它们才不管下面那个可怜的只能迈着不超过一掌的小碎步前进、随时会被风吹倒的老头是什么大人物。

一只乌鸦呱呱叫了几声。

黄粱抬头看了一眼,想起了青木的煤老板。他其实并没有见过那只神奇乌鸦的真身,从第一次见到它就是在梦里。后来在监狱里,他倒是经历了另外的一世。在那一世里,他见到了死去的乌鸦的标本。现在想来,那种感觉就是做梦,但他知道那一定不仅是做梦那么简单的。

仔细算算日子,他越狱已经两年多了。这两年多来,他一直没见到青木。照理说,他不需要再为他和青木之间的约定负责,而且他和青木其实也没见过几次,谈不上什么深交,可他就是觉得这世上只有青木是值得信任的。

自从越狱以后,一直有一种深深的孤独感萦绕在黄粱的心头。他像一个行走在冰天雪地里的孤独的行者,像一颗飘荡在幽暗宇宙中的孤独的陨石,不知自己的宿命,却又无法摆脱宿命。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奎·沃尔夫。这个魁梧的家伙倒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他和他有许多相似之处。但朋友一词对他们来说竟是如此奢侈,尤其是黄粱,他连自己究竟是不是个“人”都不能确定。

一只灰色的鸽子突然闯进来,扑棱棱落到了花园里的草坪上,提着一只脚,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人。

“你家养的鸽子?”黄粱问道。

“我们养的鸽子都是白色的,而且养鸽场也不在温哥华。”洪奎说。

“哦,我还以为是来送信的。”

“通讯那么发达了,谁还用鸽子送信啊!”

“那你们养鸽子干什么?”

“我们家族起源于阿拉斯加,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那里和南方几乎是隔绝的,我们的祖先来到南方以后,就开始饲养能够适应寒冷气候的信鸽,以方便南北通信。我们有专门的养鸽场和训练员,这已经成为一个传统被保持下来,只不过规模不如从前,也失去了通信的功能了。”

老沃尔夫还在用艰难的小碎步颤巍巍的走着,女佣玛莎神情紧张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两个身位的距离。

“你父亲真是个固执的人。”黄粱说。

“人老了难免都这样。何况他一直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可现在他连自己的身体都掌控不了。”

“他很努力,会好起来的。”

“这都是拜你所赐,我父亲心里是很感激你的,他只是不怎么喜欢说肉麻的话。”

黄粱笑了起来,看着那个在平坦的草地上蹒跚着的老人,感叹人生真是一个循环,人越老越像个孩子!

那只鸽子还在草坪上,并没有因为有人而不安。它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大概觉得离它最近的老头走路都艰难,不会对它造成威胁,便在草坪上大摇大摆地走动起来,寻找着草地里的食物。

老人走到了它旁边,它也不躲,眼瞅着老人的脚要踩到它了,它就忽然轻轻一跃,跳到了边上,反到把老人弄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它却挑衅似地仰起头,咕咕咕地叫几声。

玛莎赶紧上前扶住沃尔夫,却被老头一把推开。他愤怒地挥舞着拐杖,“shoo——shoo——”地驱赶着,那鸟却还不走,气得他大吼:“getout!”

玛莎有点委屈地看向洪奎。洪奎正打算走上去劝劝父亲,却被黄粱拦住了。

“让他发泄一下,对身体有好处。这么久了,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轮椅里,早就憋屈坏了,好不容易能自己走了啊!”

洪奎停下了脚步,朝玛莎点头示意不要着急。

老沃尔夫气喘吁吁地拄着拐杖,却拿眼前的鸽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听说加拿大有很多野生的鸽子,这只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黄粱问道。

“家养的吧……”洪奎也不太确定。他对养鸟不怎么感兴趣,除了那次在青木那里见识到了神奇的煤老板后,回到加拿大研究过一阵乌鸦——加拿大有很多乌鸦——但他没能驯化成功,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他最感兴趣的动物还是狼,尤其是来自寒冷地带的白狼。

黄粱也觉得野生的鸽子不会这么不怕生。他把目光转向玛莎——这位天生丽质的女佣如果换一身衣服出现在别的场合,人们一定以为她是哪家的贵千金,但她在沃尔夫家族的庄园里却只是一位平凡的仆人,每天在老沃尔夫炯炯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侍候着,生怕犯什么错。然而,她又是老沃尔夫除了自己的儿子以外最信任的人,这当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玛莎服侍你父亲很久了吗?”黄粱问道。

“有些年头了。”洪奎说,“她父亲是芝加哥的一个黑帮小头目,被人开枪打死了。她的母亲找到我父亲,那时候她们已经没有活路了。我父亲收留了他们,后来还帮她们报了仇。她母亲不久后也去世了,玛莎就留下来在庄园里帮忙。父亲对她总是很严厉,但又十分信任她。严格来说,她不算女仆,也不是佣人,所以她身上有种奇怪的气质。”

“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是啊,就像她的名字——玛莎——世界上最后一只旅鸽的名字。”

“旅鸽?”黄粱再次把目光看向草坪上的灰色鸽子。

“在欧洲白人登陆美洲前,北美旅鸽的数量超过五十亿只。每年到了秋季,他们从加拿大的东北部开始南飞,到佛罗里达和墨西哥过冬。他们成群结队,每一个鸽群都超过一亿只鸽子,飞过的时候遮天蔽日,在天空形成一条超过六公里长、一点五公里宽的鸽云。”

洪奎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干净的天空。

“十七世纪,登陆美洲的欧洲人发现鸽子的美味后,旅鸽的噩梦就开始了。1900年,俄亥俄州一位十四岁的少年用气枪打死了最后一只有记录的野生旅鸽。到1910年,人工饲养的野生旅馆也只剩下一只了。这一只的名字就叫‘玛莎’。她孤独地活了一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同类……直到它死亡,它们的种群就彻底灭绝了。”

洪奎的眼里突然闪过一抹蓝光,“奇怪的是,北美有很多大型生物种群几乎是在二十世纪初的同一时期灭绝的——旅鸽、落基山蝗虫……还有基奈山狼!”

570、又见影子

黄粱以前并不知道基奈山狼是什么,直到进入了老沃尔夫的梦里。

那是他到温哥华的第三天,梅以求和狄金森带着他来到了沃尔夫庄园,把他介绍给了已经是沃尔夫家族实际领导人的奎·沃尔夫。

虽然沃尔夫家族不是正宗的华裔,而是因纽特人和华人的混血,而且主要是以因纽特人为主,但黄粱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感受到了他乡遇故知的温暖。

那时候的老沃尔夫已经病入膏肓,看上去很快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脸上瘦得只剩下骨头和一层薄薄的皮。他的眼窝深陷,眼睛却鼓出来,大大地睁着,混浊而干涩的眼白像煮熟的鸭蛋壳,上面是两粒黯淡的灰色瞳仁,像叮在鸭蛋上的两只苍蝇。

威廉·沃尔夫用力地瞪着天花板,一副死不瞑目的的样子,干枯如柴的手指时不时动一下,以表示他还活着。

黄粱初步了解了一下沃尔夫家族的病史,初步判断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精神疾病,病因可能跟神经系统或基因缺陷有关。这原本不是他擅长的范围,他是一个外科医生,但组织在给他伪造的新履历里,他却变成了精通神经内外科、擅长手术和神秘东方医术的全才。

他只能硬着头皮,死马当活马医地给老沃尔夫治病。

除了原本的家族病之外,沃尔夫还被查出了灰脑病毒。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除了ubc医院的医生和几个亲近之人外,就只有梅以求和狄金森了。

黄粱得知这个情况后十分吃惊。灰脑病毒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就连普通民众都知道,得了这种病意味着遭到了寄生者的入侵。但针对老沃尔夫的入侵显然没有成功,否则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然而老沃尔夫又没有死,却也实在是件奇怪的事。灰脑病毒是不治之症,目前还没有找到什么特别好的治疗方法。当然,沃尔夫家族有的是钱,可以享受世界上最好的医疗护理和最先进的治疗药物。虽然由于样本的稀少,灰脑病毒的疫苗和特效药进展缓慢,但还是研制出了一些抑制剂,老沃尔夫就是靠这些药物维持下来的。

黄粱很清楚,以老沃尔夫的身份和组织的重视程度,寄生者一定是一个强大的意识体,但老沃尔夫又是怎么抵抗入侵的呢?连埃文斯·莱斯特都只能和入侵的寄生意识同归于尽啊!

他很想进沃尔夫的梦里看一看,但他不敢一开始就过多的暴露实力,那时候他也不了解洪奎。而且老沃尔夫那个状态,显然已经不太容易做梦了。他的意识体十分虚弱,经不起折腾。

他开始尝试给沃尔夫做常规的理疗和针灸,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刺激他的大脑和神经系统,然而效果甚微。他断定老沃尔夫的病绝不仅仅是灰脑病毒引起的。灰脑病毒只会侵害大脑皮层,不会让身体的其他功能受损。他现在的症状也不是遗传病,在他们家族的病史里,没有人临终前的状态是像他这样虚弱的,通常都是会急剧的发作一两次“狼人症”后猝死。

黄粱大概有了判断——这是老沃尔夫和寄生意识对抗的结果。不知道意识入侵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既没有寄生成功,也没有杀死沃尔夫。

后来洪奎告诉他,老沃尔夫曾在吴中接受过青木的治疗,黄粱才对此释然。一定是青木用了什么办法,控制住了老沃尔夫的影子意识。他知道,在不伤害本体意识的情况下,很难把影子意识杀死。

梅以求只待了一天就走了,后来再也没来过,倒是狄金森时不时来看看他。黄粱每次看到他都想起他脖子后面的芯片,也不知道拆了没有。

一个星期后,老沃尔夫的狼人症终于发作了。

那一刻,他那混浊苍白如煮熟的咸鸭蛋一样的眼睛突然像超新星爆发般闪出了蓝光,嘴里长出了长长的獠牙,脸上的汗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很快就覆盖住了整张脸。

一直躺在床上的活死人突然就有了无穷的力量,像诈尸一般坐了起来,两只僵直的手臂伸向前方,枯瘦的爪子胡乱地在空中乱抓。

虽然已经了解过沃尔夫家族的病史,黄粱还是被吓了一跳。

旁边的玛莎也似乎习惯了这样一幕,快速带着几个佣人走过来,按住了老沃尔夫,一边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黄粱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因为他已经进了沃尔夫的梦。

梦里的威廉·沃尔夫显得比实际病态的他年轻很多,他笔直地站在一片覆盖着皑皑白雪的丘陵间,双脚深深陷进雪地里,身后留下两行清晰的脚印,一直延续到很远的地方。

前方的山林里有一群灰狼在奔跑,漫山遍野的雪橇车在后面追赶,车上的人穿着厚厚的衣服,吆喝着雪橇犬朝狼群疾驰,不停地朝天空鸣枪。枪声把狼群赶往一个方向,最终围在了一处山坳里。

黄粱看见老沃尔夫双手紧握成拳头,身体在不停地颤抖。

从梦境的角度来说,这个空间有点过于庞大了,黄粱判断老沃尔夫的精神力不可能创造出这样大的梦境来。黄粱把精神力放过去的时候,发现在沃尔夫的身前,明显有一道精神的屏障,就像一块无形的柔软的玻璃,用意识感知那边的世界,就像是在看巨幕电影。

他知道那是沃尔夫的梦境边界,但边界之外为什么还会有空间?不过他判断这一定和沃尔夫家族病史有关,难道人类的基因当中可以携带精神的力量?他有点想不明白。

接着,在对面一座高大的山峰的峰顶,出现了一匹巨大的白狼,一身白色的毛像披了一层阿拉斯加刚落下的大雪,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锋利的獠牙,目光却并不凶狠,也不做嗥叫的姿态,只静静地站着,就尽显王者姿态。

从和周围的景物以及那些开枪的人的对比,可以判断这匹狼的肩高达到了两米多,体长超过四米,足以媲美一头小型亚洲象。

黄粱原以为这是梦境的夸张而已,世上哪有那么巨大的狼呢?但后来洪奎告诉他,在很久以前的阿拉斯加,的确是有这么巨大的狼的。沃尔夫家族的祖先就生活在那里。

当然,黄粱关心的不是狼,也不是沃尔夫家族的历史。所以他把目光收回,放到了梦中的威廉·沃尔夫的脚下——那片白色的雪地上,正有一个淡淡的影子随着沃尔夫颤抖的身体而抖动。

影子扭曲着,似乎竭力想要站起来。

黄粱的手心里突然多了一把手术刀,刀锋闪烁着比冰雪还要冷的光。

571、卧虎藏龙

手术刀的光芒只是闪了一下,就隐没在了黄粱的手心里。

他不可能真的动刀斩杀老沃尔夫的影子,一方面这个影子和老沃尔夫早已成为一体,无分你我,要想斩杀影子,必然也会伤害到老沃尔夫的意识本体,以老沃尔夫现在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就此一命呜呼了。

另一方面,无论黄粱受了多少赵鹏程的记忆的影响和人类情感的同化,他始终不确定自己算不算一个真正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影子”才是他的同类,而杀了影子,必然会让自己的实力和异常变化暴露在组织面前。

组织把他派来温哥华的初衷,就是接近沃尔夫家族,虽然后来去洛杉矶转了一圈,让自己来温哥华变成了巧合,但他总觉得有人在安排这一切。根据霍华德的交待,北美现在的负责人是第二领袖,而自己正是直接受到第二领袖的领导。

谁知道第二领袖在哪儿?说不定就在威廉·沃尔夫身边呢!

影子只是在地上扭了两下,终于还是静静地躺了下去,不知是没有力气,还是在等待什么。

老沃尔夫捏紧了拳头,浑身颤抖着,朝前迈了一步。

黄粱看向远处的雪山,拿枪的人驱使着雪橇犬围住了山顶的白狼,灰狼群从山的另一边逃走了。

砰一声枪响,震得整个梦境空间都颤抖了一下。

沃尔夫的精神力有点支持不住了,但他咬着牙又朝前迈了一步。他的脚步沉重,积雪没过了他的小腿。他的眼睛变成了绿色,发出狼一样的光。

对面的白狼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朝这边看了一眼,突然仰起头长嗥一声。

嗥叫如防空警报般连绵不绝,响彻在空旷的雪域世界里。

沃尔夫停下了脚步。

他身后的影子忽然扭曲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就站在沃尔夫的身后,薄薄的一片,在满目的雪色里十分显眼。

如果沃尔夫此时回头的话,一定会吓个半死。但他浑然不觉,只是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眼里的绿光也更盛,仿佛磕了药一般,使尽最后的力气,奋力朝前走去。

黄粱看出来了,影子在影响沃尔夫的意识,让沃尔夫冲破梦境屏障,进入远处那片广阔的冰雪世界。

从沃尔夫本体潜意识中,黄粱感觉到了他对狼群的怜悯同情、对追赶狼群的猎人的愤怒、以及对白狼的敬畏。这种敬畏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而影子意识影响了他,让他的愤怒超过了理智和敬畏。

黄粱很想知道,影子为什么会产生和沃尔夫不同的意识思想。照理说,影子获得了沃尔夫的全部意识,和他同生共长,在等到可以取代本体意识之前,它应该都不会产生别的意识,除非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它,或者在它寄生的最初时刻就被种下了源头意识,它的目的很可能不是代替沃尔夫,而是想要突破沃尔夫的精神屏障,进入那片雪原。

黄粱也对那片雪原很好奇,还有那头白狼。但他现在可不敢进去,他在沃尔夫的梦里,这里是和那个神秘世界相连的唯一通道,如果沃尔夫退出梦境,他很可能被困在那里再也出不来。

而老沃尔夫更不能进去,一旦进去,他现在的梦境必然坍塌,他的意识将离开他的身体,他会变成植物人,或者干脆死掉。

黄粱的手里再次亮出了手术刀,他决定在沃尔夫冲过梦境屏障之前拦住他。他可不想自己刚来温哥华给沃尔夫治病没几天,这个老头子就死了。

但就在这时候,对面的场景发生了变化,就好像电影镜头一样,把白狼的画面拉近了。黄粱能够清楚地看到白狼愤怒的眼神,鼻子和上唇擤动着,露出白色的尖锐的牙。

它盯着沃尔夫和它的影子,突然一声怒吼,那座雪山上便刮起了一阵狂风,穿过了梦境的屏障,呼呼地吹来。

黄粱被风吹得身体晃了一下,但他马上稳住了身形。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风,而是一种精神风暴,是由精神力形成的对意识的威压,只不过人在意识中还原成了风。

黄粱能稳住,但沃尔夫显然无法稳住。他迎着风,仰面栽倒,而他身后的影子,像风筝一样被吹了起来,只不过脚始终和沃尔夫的脚连在一起,因而被吹得很长很长,颜色也越来越淡,像一缕飘在空中的炊烟。

黄粱终于知道沃尔夫为什么这么虚弱了。

入侵的寄生意识并没有要杀死他,而是驱赶着他去突破那道梦境屏障,而和老沃尔夫相连的那个不知真假的世界里的那头白狼却明显不想让他进来。白狼的精神里透过屏障,伤到了影子,却也伤到了沃尔夫的意识体。所以沃尔夫和他的影子都很虚弱。

沃尔夫已经无法支撑梦境了。他的梦境原本在白狼吼那一声的时候就要坍塌了,但黄粱下意识地使用精神里护持了一下,为的就是看一下那个影子在白狼的精神冲击下会发生什么。

但他忽然感觉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精神力,和他一样,正在护持这个梦境。

他猛然转头,看见奎·沃尔夫就站在梦境边缘的阴影里。

在进入老沃尔夫的梦境时,黄粱为了不扰动这个空间,一直躲在梦境的边缘。只要他不进行精神干扰,沃尔夫就不会发现他,如果有别的意识体进来也不容易发现他,除非二者之间的精神力差距很大。

他没有发现洪奎,洪奎可能也没发现他。但他们刚才同时使用了精神力企图阻止梦境的坍塌,于是就发现了对方。

两人都有一点惊讶,但没来得及交流。因为再不退出梦境的话,老沃尔夫要坚持不住了。虽然影子可能在白狼的精神压力下如烟消散,但沃尔夫大概率也会死。

他们同时放手,退出了梦境。

威廉·沃尔夫又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像干尸一样,两只眼睛更加无神,但还是不甘心地睁着。

玛莎抱着老爷的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像个虔诚的修女在祈祷。

黄粱看着洪奎问道:“一直是这样吗?”

洪奎说:“是的,基本每次都是这样。”

“青木……”黄粱原本想问青木知不知道这情况,转念一想青木肯定知道的,便问,“他是怎么给老爷子治疗的?”

“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我还不知道怎么进入我父亲的梦里,后来还是得了青木先生的指点,才懂得精神力的控制方法。”

洪奎一直扶着老沃尔夫的肩,看他没有再发作的迹象,便直起身来,仿佛不经意地问道,“黄医生认识青木先生?”

“你不是跟我说过老爷子在吴中接受过治疗吗……”

“我可没说过他的名字。”

黄粱已经知道自己失口了,暗骂自己谨慎一世,糊涂一时,好在他是梅以求介绍来的,便以此为挡箭牌解释道:“哦,听梅教授提过青木先生的事,心向往之,你说在吴中治疗,我就猜到是他了。”

“是啊,小小吴中,真是藏龙卧虎啊!”洪奎说。

黄粱心头一跳,反复咀嚼洪奎这句话,又仔细回忆自己的言行,确定并未露出什么破绽。

“先生们,可以吃饭了。”旁边的玛莎恭敬地对洪家大少爷说,然后饶有兴致地看了黄粱一眼。

572、痛并快乐着

这是黄粱第一次和沃尔夫家族的少主人一起吃饭,在此之前,他都是在佣人的安排下单独进餐的。

原本以为他们会面对面坐在一张很长的餐桌的两头,吃着精心准备好的西式点心,却没想到餐厅里居然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是精致的盘盏,七八个菜,都是很正宗的中餐。

黄粱一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久违的香味。他断定,这一定是地道的淮扬厨师做出来的。

多少年没有闻到这样纯净的菜香了啊!

无论阿姆斯特丹还是洛杉矶,都有很多中餐馆,也不乏手艺好的厨师,但那些店开在西方世界,多多少少都受到西餐的影响,带上了西方文化的烙印,店里店外总飘着一股奶油、乳酪和西式烤肉的味道,除了一些重口味的菜系依然能吃出些正宗的中国风味外,那些精致细腻清淡、需要细细品味的菜基本都变了味。

这香味勾得黄粱差点流出口水来,也勾起了他很多的回忆。

他想起了和老于在吴中的小饭馆里喝酒,那饭馆里也飘着这样的香味。老于半醉半醒地说,大侄子,以后别喊我叔了,喊我老于。你一喊我叔,我就想哭。

他想起小时候考试考了好成绩,娘宰了家里的老母鸡,炖了一锅汤,汤面上漂着一层厚厚的金黄的油,那香味能飘出十八里地去。妹妹嘴馋,抢着去喝,结果烫了一嘴泡。娘责怪妹妹,说这是给你哥补身体的,你哥书读得好,要考大学。妹妹撅着烫起泡的嘴说我也会读书,我也要考大学,我将来比我哥还读得好哩。

那时候的妹妹有点很蠢,蠢得可爱。夏天的时候,娘把家里的鸭蛋都腌制成了咸鸭蛋,早上给兄妹俩分一个,那是一天唯一能吃到的荤腥。娘的刀功很厉害,一刀下去,鸭蛋就齐整整地切成了两半。妹妹在两半个鸭蛋间挑来挑去,想挑个大的,却怎么也挑不好。她就扑扇着大眼睛问,哥哥,哥哥,哪个大?哥哥就恶作剧地指着小的那个说,这个大。

看着妹妹欢天喜地地把小的当成大的拿去吃了,他就摇摇头,心说你这么蠢,哪里考得上大学哦!

后来妹妹上学了,读书出人意料得好,比哥哥还厉害。但每次分咸鸭蛋,妹妹还是分不清大小,要问哥哥。等哥哥把小的指成大的,她就欢喜地去吃了。哥哥把大的指给她时,她却皱着鼻子说,哥你骗我的吧!然后咯咯笑着又把小的拿走了。

很久以后,妹妹不在了。娘告诉他,妹妹从小就知道咸鸭蛋哪一半大,哪一半小,她总是把大的让给哥哥吃,她说哥哥是男孩,要长力气。

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回家,娘又炖了一只鸡,那是他最后一次闻到老家的鸡汤的味道。但他妹妹已经没了。他在妹妹的坟头哭了一宿,拿把刀,把一篮子咸鸭蛋一个一个劈开,指着大的那一半说:妹呀,这个大,你吃。

……

黄粱默默地站在八仙桌前,看着桌上的酒和菜。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突然就湿润了,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像蚂蚁一样在他心里爬。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腰,觉得那里有两个多余的东西。至少其中的一个,本应该在她妹妹身上。他想象着,两个腰子放在桌上,妹妹挑来挑去,说哥哥哥哥,哪个大?

也许上天本来就只给他们准备了两个腰子,妹妹却一个都没要,全都给了哥哥。

奎·沃尔夫身材高大,面貌甚至有点凶恶,但举止文雅、说话彬彬有礼,一言一行都尽显绅士风度。他挥挥手让佣人都出去,然后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沉默的黄粱,既不催促,也不打扰。

黄粱猛然回过神,心紧张地跳了起来。倒不是他在洪奎面前失了态,而是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越来越多了。丰富的情感正在折磨着他,让他越来越认不清自己。他常常沉迷在这种回忆里,可怕的是,这些回忆明明让人痛苦,可他却有一种很享受的感觉。

他发现人类的确是个奇怪的物种,喜欢回忆过去——已故的亲人、分手的恋人、联系不上的朋友、找不回来的荣耀……人们迷恋这样的回忆,享受回忆带来的痛苦——痛并快乐着,这大概就是人生吧!

“不好意思,这些菜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中国老家的日子。”黄粱并不打算掩饰,有时候,诚实比谎言更安全。

“粗茶淡饭,让您见笑了。”洪奎朝他微微一笑,拉开椅子,做了个请的手势。

菜非常好吃,不比吴中任何一家酒店的大厨做得差,甚至从淮扬菜的角度来说,这几道菜的口味更正宗一点,因为吴中的菜馆不可避免的有点偏甜,而正宗的淮扬菜是绝不甜腻的。果然有钱人家不一样,坐在家里就可以吃遍全世界的美味。

吃饭的时候,他们当然谈起了老沃尔夫的病情。洪奎毫不保留地把他们的家族病史和以往的治病经历讲了。其中有一些黄粱已经知道,但还有一些,比如在吴中让青木治疗的过程,他是刚刚得知。

“你们为什么不在吴中多留一段时间,而是这么急着回来呢?”黄粱问道。

“家族生意和帮会内部出了点问题,父亲从青木那里得知意识入侵的事情以后,觉得事态可能比想象中的要严重很多,就回来着手整顿。事实上,也幸亏回来及时,不然沃尔夫家族经营了百年的基业可能已经毁了。”

洪奎说得很随意,仿佛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但黄粱能想象到,像他们这样的家族,各方势力和关系盘根错节,一旦祸起萧墙,整顿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暗地里不知多少血雨腥风,又祸及多少无辜的普通人。

“查出寄生者了吗?”

“这个不知道,我们根本没办法确定谁被寄生了。”

“那你们怎么整顿,不怕下面有骨干是寄生者?”

洪奎笑了笑,说:“帮会从来不缺叛徒。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自有一套对付叛徒的方法。除非所有的骨干都被寄生了,否则一两个叛徒不会影响大局。”

“所以他们最终还是盯上了你父亲?”

“他们盯上我父亲,恐怕不止是为了我们家族的产业和北美的帮会势力,还有……”

“还有你父亲那个梦,对吗?”

洪奎犹豫了一下,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他们没有把你当作目标吗?”黄粱认真地看着洪奎,他必须要确认这个人有没有问题,“你刚才说你被选为家族继承人,是因为你也做那样的梦。”

“这正是我所奇怪的,我一直在等他们,但他们并没有来找我。”洪奎说。

正在这时候,黄粱的电话响了。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在温哥华没有任何朋友,唯一认识的狄金森教授从不给他打电话。他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组织来联络他了。

洪奎知趣地站起来,说:“我去趟洗手间。”

黄粱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声音:“第二领袖要见你……”

573、是她还是巧合

沃尔夫庄园在西温哥华的北边,靠近卡皮拉诺吊桥公园。庄园是一座精巧的法式建筑,占地超过两平方公里。庄园的主体建筑建在中心的高地上,视野非常开阔,站在主楼的露台上,可以看到整个西温哥华的富人区和远处巴拉德湾的海岸线,身后是大片绿色的森林。

府邸前面是一条笔直的林荫大道,作为庄园的中轴线,穿过宽阔的主花园,花园的两侧各有一条辅轴线,三条纵轴大路和几条横向的轴线相交组成了严谨的网格线。在这些网格线的交点处,装饰着许多喷泉、雕饰和园林小品,显得简洁明快,丝毫没有堆砌的感觉。

林荫大道一直向前延伸,笔直地指向西温哥华的街区。从那里沿着99号公路,向东去就是北温哥华,而向南上狮门大桥,穿过著名的史丹利公园,就到了南温哥华,也就是真正的温哥华市区。

第二领袖和黄粱约定的见面地点,就在史丹利公园。

这是一个海岛公园,就在巴拉德湾,是北美最大的公园。它的南端连接着温哥华市中心,北端的狮门大桥与旧金山的金门大桥并称,是通往西温哥华富人区的必经之路。

公园里到处都是美丽的红杉树,玫瑰园和小型高尔夫球场掩映其间,一条长达22公里的健身小路环绕全岛,成为慢跑和单车爱好者的天堂。

黄粱就骑着一辆自行车来到了史丹利公园。

这辆自行车是玛莎借给他的。他和洪奎说要到温哥华市中心逛一逛,洪奎原本要派车送他,但他以想熟悉一下温哥华的道路和放松心情为由拒绝了。这个理由也不算假,毕竟他来到温哥华以后,只在狄金森教授家和沃尔夫庄园两个地方待过。

早晨从庄园出来的时候,他遇到了玛莎,就顺便向玛莎打听了一下去市中心的公交路线和时间。玛莎问他去哪儿,他说只是随便逛逛,然后感慨说要是有辆自行车就好了。

玛莎就带他去了停车库,那里停着许多自行车。她看着迷惑不解的黄粱说:“这没什么好奇怪的,黄医生,老爷们进门出门都坐车,我们可不行。这么大的庄园,有时候骑自行车更方便。”

她指着这里的车,“您可以随便骑,都没上锁。那几辆是电动的,但您得在南市区充电,不然恐怕不够回来的。”

玛莎很热情,黄粱感觉她是真诚的,并不是出于客套的敷衍或者大家族佣人的那种假意的待客之道。

他说:“谢谢你,玛莎,你真是个好人。”

“您不用这么客气呀!”玛莎浅浅地笑了,眉眼弯弯的,脸上淡淡的雀斑在晨曦中显出几分俏皮可爱。

他骑着自行车来到史丹利公园。公园里已经有不少骑行者,都是全副骑行的行头,唯有他还穿着平常的衣服,连个头盔也没有。他骑到西边的英吉利海湾边,已经有几个老头儿摆开了钓具,悠闲地坐在那里钓鱼了。

黄粱打开手机地图看了看,确认位置没有错,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车停好,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

清晨的公园里行人稀少,他仔细审视着每一个从眼前经过的人。说实话,他现在有点紧张。他不确定电话里那个人是不是第二领袖,因为电话变了声,他也没法判断对方的性别。对方也没有告诉他接头暗号什么的,只让他到这里等着。

“黄医生!”

黄粱听到有人在身后喊他,这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心头直跳。

他转过身,看见一脸俏皮的玛莎挽着一个花篮站在那里,笑嘻嘻地看着他。

“玛莎?……”

黄粱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实在想不到会是玛莎,但转念又觉得这似乎很合理,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给他打电话的时间,除了有点年轻之外。

“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直呼您的名字。”黄粱停顿了一下,想着该怎么称呼玛莎,叫领袖显然是不合适的,叫夫人吧,好像也不对。

玛莎一脸天真的样子,“为什么不能叫我的名字?大家都这样叫我呀!”

“可是……”黄粱犹豫着。

“别可是了,就叫我玛莎。”玛莎像只小鸟一样轻快地走过来,在长椅上坐下,“你不是要去市中心吗?早知道你也来史丹利公园,我们刚才可以一起走呀,自从老爷的病严重起来以后,我已经很久没骑单车出来了!”

“你……”

黄粱有点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了,玛莎看起来不像是故意在逗他,现在边上没有人,也不需要掩饰,难道真的是巧合?

“你不是骑车来的吗?”他没话找话地问,也算是一种试探。

“不,是司机布兰登开车送我来的,他就在那边停车场等我。”玛莎举起手里的篮子说,“我要去玫瑰园里采玫瑰。沃尔夫老爷喜欢这里的玫瑰,他说别处的玫瑰都没有史丹利公园的玫瑰好,他喜欢闻这个味道,每次他病重的时候,闻一闻玫瑰花的香味就会舒服一点。”

“公园里的玫瑰可以随便摘吗?”

“别人当然不能,但我们可以。史丹利公园的玫瑰园和高尔夫球场可是沃尔夫老爷出钱维护的,岛上的游艇俱乐部也是家族的产业。整个温哥华一半的公共设施都是沃尔夫家族建的,为此市政厅还给老爷颁发过奖杯呢!沃尔夫老爷是个好人,他会好起来的,你说是吗,黄医生?”

玛莎看着远处的海面,那里平静无波,却深邃幽蓝。

她的话让黄粱更加迷惑,这是在试探吗?

“额……我不确定……”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吗?”玛莎转过脸,认真地看着他。

“也许吧。”黄粱说。

“不,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玛莎很肯定地说。

“为什么……是我?”黄粱其实想问的是,你为什么选择让我来北美。

“你和过去那些给老爷治病的医生不一样……嗯……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很特别,从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这样觉得。”玛莎十分笃定地说

“需要我做什么吗?”黄粱继续试探道。

“做什么?……”玛莎看着黄粱,忽然开心地笑起来,扬着手里的空篮子说,“你陪我去摘玫瑰吧!”

她说完就站起来,拽着黄粱的胳膊,朝前方的小路走去。她走的时候一蹦一跳的,像只快乐地小鸟。

这一刻,黄粱又想起了他的妹妹,小时候,也是这样拽着哥哥的手,去地里摘野菜。

就在他恍惚地跟着玛莎走的时候,突然看见狄金森迎面走了过来。他拎着钓竿,提着网兜和水桶,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

黄粱一看见他,就想到他脖子里的芯片,正滋滋地朝天空发射着电波。

574、谁是第二领袖

“呀,黄医生,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狄金森乐呵呵地走过来。

“是啊,好巧!”黄粱说,“我出来逛逛,来温哥华这么多天了,还没好好地逛过呢!您是来钓鱼的吗?”

“哦,是的。”狄金森晃了晃手里的鱼竿,“这里可是个钓鱼的好地方,我的很多老朋友都喜欢来这里钓鱼,以前老威廉也来这里钓鱼,不过他身后总是跟着好几个保镖,杀气腾腾的,把鱼都吓跑啦!哈哈哈哈……”

他爽朗的笑声响彻在晨曦中,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个往自己脖子里装芯片的疯子教授,倒像个悠闲的退休老头儿。

这让黄粱不得不产生了怀疑。在他的印象中,狄金森这样的教授都是一心扑在科学研究上,哪有功夫出来钓鱼呢?他会不会是特意来这儿与自己会面的呢?要不然也太巧合了一点儿。

狄金森会不会是第二领袖?这个猜测看起来似乎比玛莎更合理些。狄金森的身份、年龄、地位都符合组织的入侵目标,而且黄粱是他和梅教授一起引荐到沃尔夫庄园去的。给老沃尔夫治病,接近沃尔夫家族,这是组织派他来北美的本来目的。狄金森显然比玛莎更容易掌握梅以求的行踪,可以巧妙地利用梅以求把黄粱带来加拿大,梅以求和沃尔夫家族的关系非同寻常,这样一来,虽然绕了很多弯,但的确取得了沃尔夫家族的信任。

另外,如果玛莎是第二领袖,她既然已经在威廉·沃尔夫身边,而且老沃尔夫最信任的人之一,那么还有什么必要让黄粱来接近沃尔夫家族呢?

唯一让黄粱疑惑的是,梅以求对狄金森那么信任,照理说狄金森一定验证过思维矩阵密码的,如果狄金森是第二领袖,他是怎么通过莱斯特签名的呢?如果他没通过莱斯特签名,那么梅以求的身份也变得可疑起来,但梅以求和青木的关系……

黄粱揣摩着狄金森话里的意思,想着怎么试探一下。这时候,玛莎还拽着黄粱的手。狄金森当然也看见了她,笑道:

“啊,这不是威廉家的玛莎小姐吗,你们这是……”

玛莎说:“我们要去玫瑰园摘玫瑰。”

“你们?”狄金森略有点惊讶,“啊——我明白了,年轻人的情感还真是丰富啊!”说着朝黄粱眨了眨眼睛,悄悄竖起了大拇指,“你可真行!”

黄粱被弄得莫名其妙,玛莎的脸一红,松开黄粱的手,辩解道:“不是您想的这样,狄金森教授,我是要去摘一些玫瑰给沃尔夫老爷,他喜欢闻史丹利公园里的玫瑰的味道,我只是恰好遇到了黄医生。”

“这么巧?”狄金森皱巴巴的脸上透着狡黠。

“就是这么巧。”黄粱接口道,“就像我和您遇到一样,也是这么巧。”

狄金森哈哈大笑:“是啊是啊,这个世界的美好都是由巧合构成的,没有这么多巧合,连生命都不能诞生呢!不过……”他看看黄粱,又看看玛莎,“有些事儿可就不是巧合了,比如为什么史丹利公园里的玫瑰花特别香一点;为什么这些长着尖锐的小刺的花朵会成为情侣的最爱;为什么当情人手捧玫瑰跪在你面前时,你闻到的明明只是在空气中扩散的花粉分子,但你的大脑却会分泌大量的多巴胺,让你兴奋得好像吸了大麻……这些问题可不是科学能解释的呢!”

黄粱和玛莎面面相觑,不知道狄金森何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那么教授,这是为什么呢?”玛莎天真地问。

狄金森一愣,随即摇了摇头说:“哦,我只是一个来钓鱼的老头子,哪里知道!好了,我要去钓鱼了,你们快去摘玫瑰吧。”

他说着就扛着鱼竿走了,在海边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今天的运气好不好。”然后又回头喊,“等你们在玫瑰园里享受完浪漫时光,可以过来看看,我请你们吃鱼!英吉利湾的小白鱼是加拿大能钓到的最美味的鱼!”

玛莎看了黄粱一眼,脸突然又红了,说:“黄……医生,玫瑰园还有一些路呢,如果你要去市中心的话,就……不必,不必陪我了……”

黄粱现在是越来越迷惑了。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第二领袖大概就是这两个人其中之一,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看到他身边有人而没有现身。不管怎么样,时间已经过了,他就不算爽约。

他把停在树下的自行车推出来,对玛莎说:“上来,我带你去。”

“啊?你……怎么带我?”玛莎惊讶地问道。

在温哥华,骑车是不能带人的,而且这辆自行车没有后座,根本没法带人。

黄粱指着前面车架的上横档说:“你坐这儿。”

他想着如果玛莎是第二领袖的话,肯定会拒绝。

玛莎犹豫了一下,似乎对这种新鲜的方式很好奇,扬起脸说:“那你可要骑稳一点,不要摔倒哦!”

她这么爽快地答应了,倒有点出乎黄粱的意料。于是,他骑着自行车,载着玛莎,在史丹利公园美好的晨光中扭扭晃晃地缓慢前行。他的手环绕着玛莎的身体,紧紧地握住车把。玛莎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扶住黄粱的大臂,紧张而快乐的享受着清晨的浪漫。

经过的人都惊讶地看向他们,不过大多报以友好的微笑。偶有同样骑行的年轻人则朝他们吹起了呼哨,也有年迈的长者警告他们,这样骑车是很危险的。

在公园里骑车当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危险,但路小林密,拐弯的时候还是险象环生。玛莎一会儿惊声尖叫,一会儿又开怀大笑。风吹起她的头发,像远处海上柔和的波浪;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撒在她脸上,如粼粼的波光。

黄粱离她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侧脸和鼻翼上的浅浅的雀斑,随着她的笑容,有生命一般地雀跃着。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像乡下的野花一般的淡淡的香味。

他想起小时候,于叔骑着自行车,带着他们兄妹俩,他坐在后面,妹妹横坐在前面。那时候的于叔还年轻,身强力壮。后来于叔去城里了,他也有了自己的自行车,妹妹还是喜欢坐前面,让哥哥拥着她,在乡间的小路上飞驰。

那时候,他就经常闻到妹妹身上的一种特别的香味,和路边的野花的味道混在一起,特别的好闻。

玛莎转过脸,看见黄粱正注视着她的脸,表情呆呆的,很痴迷的样子。她感觉清晨的阳光开始热烈起来,晒得她的脸有点发烫。

“黄,你在想什么呢?”她扬起微红的俏脸问道。

“啊?噢,没,没什么……”

“喂,小心!”

“啊……”

一个不注意,拐弯时车轮年过石块,差点撞上了路边的垃圾桶。黄粱连忙控制把守避过,车子却冲进了草坪,然后,他们两个便滚倒在了柔软的草地里。

前方,就是大片的盛开的玫瑰。

575、血染的玫瑰

史丹利公园里大片盛开的玫瑰,让黄粱想起了家乡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一层层、一片片,像铺陈的火焰,染红了山,也染红了天。

杜鹃花开的季节,他喜欢一个人跑到山顶,在花丛里一躺,看着蓝天和白云。他的身下是花、脚边是花、头顶是花、掌中是花,四周全是花,他能感受到花的生命力,带着蓬勃的生机,和火一般的热情。

这些花为什么要开得这么灿烂?明明它们的生命都很短暂啊!

天上的云为什么飘得那么悠闲自在?明明风一来,它们就散了啊!

云的背后是蓝天,蓝天的背后又是什么?那里还有生命吗?

他痴迷于这种幻想,可这对乡下孩子来说是奢侈的,也只有在烂漫的花丛里,完全放松的时候,他才有时间去想这些无聊的问题。

妹妹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来寻他,带着花香的风里传来她莺啭的声音:

“阿哥喂——你在哪里呀——”

他随手在花丛里折下一枝花,捏着花茎,把花举得高高的,在空中摇啊摇。妹妹就如蝴蝶般轻盈地穿过花丛,快接近时便扑过来,一下子扑进哥哥的怀里,带起漫天纷舞的花瓣,咯咯笑着说:

“懒哥哥,捉到你啦!”

……

黄粱仿佛做了一个梦。他有足够的能力分辨梦境和现实,如果不是玫瑰的刺扎醒了他,他宁愿一直活在梦里。

玛莎在指定的区域采摘玫瑰。虽然沃尔夫家的人有特权,但也不能胡来,毕竟是公共场合。

黄粱在玫瑰园里一条无人的小径上坐下来,周围的玫瑰在晨风中轻轻摇摆,花香令人迷醉,他沉浸在莫名的幻想中。

风中传来玛莎的声音:

“黄——你在哪里呀——”

他忘记了玫瑰和映山红不同,玫瑰身上都是刺。他听见那莺啭的呼唤,就像过去揪杜鹃一样随手抓来一茎,举得高高,手心却被刺出了鲜血。

玛莎也像一只蝴蝶,轻盈地穿过花丛,几瓣被她带起的玫瑰花瓣,跟着她的衣裙,在风中飞舞。

“啊哈,找到你了,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送给你的。”黄粱举着手里的玫瑰说。

玛莎的心咚咚跳起来,勇敢地仰起脸看着他。周围的风忽然停了,所有的玫瑰的颜色和香味都凝固在远处,只剩下他手里这一朵,绚烂的,像天边的火,上面还沾染着与花色仿佛的鲜血。

她从他手里接过玫瑰,忽然看见他手心渗出的血,沿着玫瑰的花茎缓缓流下。

“啊,你的手流血了!”

玛莎把玫瑰放进已经盛满鲜花的花篮里,抓住黄粱的手,小心地把一些留在皮肤上的刺拔出来,又轻轻地吹了几口气,担忧地说:

“得把刺全拔出来,管理员那里有工具,你需要包扎,快跟我来!”

玛莎拉着黄粱去了玫瑰园的管理处。管理员是个老太太,看了看黄粱的手掌,说:“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摘玫瑰的,就算脸上被刺着,也不比你这样让人更吃惊!你这是在哪儿刺的,不会是在公共观赏区域吧?”

玛莎朝黄粱轻轻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一边用工具帮他拔刺,一边说:“别想瞒着我,这里的每一朵花我都熟悉。年轻人玩浪漫可以,但是要守规矩。我也年轻过呢!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里吗?因为我和我老伴儿就是在史丹利公园认识的,那时候这里还没有这么多玫瑰,只有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我们在这里幽会,每次他都给我摘一大蓬野花,他还说要给我建一座玫瑰庄园呢!”

黄粱就问:“这玫瑰园是你老伴儿建的?”

“这里?”老太太愣了一下,“哦,不不不,当然不是。这是公共设施,沃尔夫先生出了钱,所以玛莎小姐才有摘花的特权。”

“那您老伴儿呢?”

“他呀,早就去见上帝了。我想他在天堂已经建好了玫瑰园,等着我去呢!”

……

趁着老太太和黄粱聊天的功夫,玛莎用剪子小心地把那枝玫瑰的刺去掉,再用纸把花包起来。她发现这朵花开得特别艳,香味也特别浓,除了花香,她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的味道,但一点儿也不腥,反而让玫瑰的香变得特别。她想起一句诗:

经过情人手的玫瑰,就永远沾上了情人的味道。

老太太帮黄粱拔完了刺,把消毒药水和纱布塞到玛莎手里,“给他消消毒,真做了人妇,可就不仅仅是浪漫了,除了玫瑰,还得会干活!”

玛莎假装没有听懂,认真地帮黄粱擦洗手上的伤口,偷眼去瞧,发现他正在看她,她的脸便红了。

……

从玫瑰园出来,已近中午。黄粱的手不能再骑车,玛莎推着车,花篮挂在车把手上。经过他们相遇的地方,狄金森正收了鱼竿。

“啊,今天的运气不错!”他指着鱼桶乐呵呵地招呼,“收获不小,到我那里去吃鱼汤吧!”

黄粱几乎已经确定玛莎不是第二领袖。虽然这时候他很愿意陪玛莎一直走下去,但他想和狄金森聊一聊,也许能聊出点什么来,就算他不是第二领袖,对于梅以求他们正在探索的一些事情,他也十分关注。

玛莎说:“我还要把玫瑰送回去,而且沃尔夫老爷那里也离不开我。”她看着黄粱,“你去吧,不用管我,自行车我骑回去就好了,不过您的手……”

黄粱说:“哦,没事的,你忘了我是医生啦!另外……”他看着她,“谢谢你!”

玛莎愉快地笑了。她和狄金森告了别,就骑上车走了。

“是个不错的女孩。”狄金森走过来说。

黄粱看着玛莎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那棵大红杉树下,才收回眼神,看见狄金森的桶里有十多条小白鱼,看上去和家乡的白条差不多,不过个头不小。

“真的只是吃鱼?”他问道。

狄金森一瞪眼睛,道:“你还想吃什么?”

黄粱笑笑,说:“一切服从安排。”

狄金森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话,问道:“你会不会做菜?”

黄粱说:“会一点儿。”

狄金森开心起来:“哈哈,太好了,今天可以吃到中国菜了!只有中国菜才配用‘美食’两个字,别的顶多叫做‘食物’。至于加拿大……”他自嘲的摇起了头,仿佛加拿大的吃的连食物两个字都称不上。

黄粱莫名其妙领了个做菜的任务,不过对他来说倒也不是难事,农村出来的孩子有几个不会做菜的呢!

“教授先生,您经常来钓鱼吗?”

“也不经常,偶尔吧。”狄金森说,“看着辽阔的大海,人的视野和胸襟都会变得开阔,有时候在办公室里想不出来的问题,在海边坐着坐着,就豁然开朗了。这就是我喜欢钓鱼的原因。”

“那今天您是闲情逸致,还是遇到难题了?”

“今天?不,都不是。今天家里有客人,客人喜欢吃鱼,所以我特意来钓几条。”

黄粱觉得很奇怪,家里有客人不是应该在家里陪着吗,哪有抛下客人出来钓鱼的,就算人家喜欢吃鱼,买几条又不是很麻烦的事。

“您有客人,我过去不太合适吧?”他说。

狄金森却说:“不要紧的,而且你会烧中国菜,而我那客人又特别喜欢吃中国菜。啊,对了,”他忽然一脸神秘的样子,“你猜猜那位客人是谁?”

黄粱一愣,转念道:“不会是梅教授来了吧?”

狄金森摇头道:“不是他,不过和他有关系。”

“谁呢?”黄粱实在猜不出来。

“赛琳娜——中国梅的老情人!哈哈哈!”狄金森似乎想起了很好笑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就因为梅以求,她喜欢吃中国菜,你今天要是烧得好,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听到很多关于中国梅的有趣的故事。”

576、说话的艺术

黄粱对赛琳娜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但一说起梅以求的老情人,他马上就记起来了,第一次到狄金森家里的时候,狄金森就拿梅以求年轻时在普林斯顿的糗事开玩笑,提到了赛琳娜。

他对梅教授的那个故事记忆犹新:为了一个科学实验,把自己的情人丢在公园的寒风里,还把她的胸罩当成抹布,关键是擦完实验室的桌子以后又拿去还给她了。结果怎样不用多说,当晚的普林斯顿多了一个失恋的醉鬼,喝多了的教授把身上的衣服都给了流浪汉,而自己却被警察当成曝露狂带走了。

任何人听到这故事都难免会以为是蹩脚小说家的编造,但黄粱想起那个叼着烟斗、满头放射性银发的怪老头的时候,觉得发生这事似乎也十分合理。

狄金森和赛琳娜显然是十分熟稔,在院子里就大喊:“赛琳娜,你瞧我给你领了个中国厨师回来,你有口福啦!”

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哦,是吗?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可别是个和你一样的糟老头子!”

奇怪的是,黄粱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他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到过。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张布满皱纹但很精致的脸出现在门里。黄粱一见到她,心就砰砰跳了起来。他见过她,在海黄瓜大街,这位老太太为他指路,把他带入了梦境,后来他问起霍华德,霍华德却好像并不知情的样子。

那时候他的精神修为已经有了相当的成就,他已经可以骗过霍华德,甚至一度有种想和青木再较量一番的冲动。但老太太的出现彻底打消了他的狂妄自大,他从此开始像冬天的虫子一样蛰伏。

那个梦境是如此庞大,他入梦的时候居然毫无所觉,关键是梦中出现的人,和后来聚会中的人都能重合,说明老太太的确去了聚会,见过了所有人,而霍华德们对老太太的存在却毫无所觉。

他当时就判断,这妇人一定是组织里的重要角色。但他没想到,她的身份如此特殊。她是梅以求的旧情人,而黄粱此刻已经能断定,她就是组织的第二领袖。

那么梅以求是谁?狄金森是谁?青木又是谁?

黄粱脑子里突然多了一连串的问题。

赛琳娜朝黄粱看了一眼,微笑着,似乎很满意的样子。她的头发半灰半白,看起来比梅以求年轻一些,但不像教授那么精神矍铄,而是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平和的气质。

狄金森忙着为他们介绍:

“这是赛琳娜——美国最美老太太候选人,佛罗里达宠物达人,中国菜的疯狂fans。她其实不止喜欢中国菜,还喜欢中国的一切,但因为某个人,你知道的,所以……”

他像个孩子一样朝黄粱眨眼,又哈哈大笑起来,“这位黄先生,是个医生,拥有一双稳定灵巧的手,我想这双手用来做菜也是一流的,哈哈!”

黄粱和赛琳娜打招呼。他没有提阿姆斯特丹的事情,就好像他们是第一次见面一样。

赛琳娜笑着对狄金森说:“有没有你吹嘘得那么好啊,查理,你最好别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要是不行,我可饶不了你!”

狄金森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什么时候吹过牛!”

进屋的时候,趁赛琳娜不注意,老头凑到黄粱耳边,手在黄粱背后用力拍了一下,说:“可得给我点面子啊!”

黄粱忽然觉得很有意思,看狄金森那样子,仿佛赛琳娜不是梅以求的旧情人,倒像是他自己追了几十年没追到手的对象。

在客厅里坐下来,赛琳娜像个主人一样给两个男人倒了咖啡,随意地攀谈着。他们谈的大多是普林斯顿时期的一些事情,不过却没有提到梅以求。对黄粱来说,无论时代还是地方,都很陌生,所以几乎插不上嘴。

而赛琳娜看起来从容亲切,一点儿也没有急着要和黄粱说点什么的样子,连暗示也没有。若不是在荷兰见过她,黄粱又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他站起来说:

“要不我去厨房做菜?”

狄金森愉快地把黄粱带去厨房,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就说:“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们等着吃你烧的美味佳肴。”

“放心吧,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厨,做点家常菜还是可以的。”黄粱看到橱柜里放着的老干妈和十三香后,十分自信地说。

狄金森家的厨房很大,虽然和中国农村的厨房不好比,但在城市里已经实属难得。黄粱先熟悉了一下里面的工具和用料,把冰箱里的菜整理了一番,大致规划好了做几个菜,才开始动手。

从英吉利湾钓来的白鱼和家乡的白条很像,刺很多,但味道鲜美。黄粱想着老外应该不太会吐鱼刺,这种鱼要么煮汤,要么油炸。他决定做成香酥鱼,这样吃不出鱼刺来,应该适合老外的口味。

做香酥鱼油炸之前需要把鱼腌透。煎和炸是老外的拿手项目,而在中国菜里,煎炸出来的菜的味道全在腌制的手艺和功夫上。用什么料,腌多少时间,什么时候换料,留几分水,糊几分面,吃几分油,这才是中国菜的精髓。要是按照肯德基那种炸法,什么东西炸出来都是一个味儿。

就在他腌制的时候,赛琳娜进来了。

“要我帮忙吗?”赛琳娜随意地翻了翻已经抹了调料的鱼,“嗯,看上去不错,是个会做菜的。”

“就几个简单的家常菜,我一个人就行了。”黄粱说。

“也好,有些事情只能一个人做。”赛琳娜点点头。

“我并不专业,为什么选择我呢?就不担心我万一搞砸了吗?”黄粱头也不抬,继续认真地在鱼身上抹盐。在旁人听来,他就是在问做菜的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到底在问什么。

“专业不专业需要更专业的人来评价。”赛琳娜说,“你看你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嘛!”

“这是您对我的评价吗?”

“就算是吧。”

“可我并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口味,您也不说让我做什么菜。厨师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菜,就算是专业的厨师,也会迷茫啊!”

“时机到了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现在,只是想看看你在自由发挥的情况下,能做出什么好吃的菜来。有了足够的自由度,也许比指定做的菜更好呢!”

“自由当然好,可总要有个方向吧。”

“自由即方向。”

“自由即方向?”黄粱仔细品咂着这句话里的意思。他把最后一条鱼腌好,抬起头来问道,“谁的自由?”

“你、我……每一个人!”赛琳娜说。

黄粱的心突然砰地跳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怎么也想不清楚。

“让我先尝尝你的手艺再说吧。”赛琳娜看着黄粱,面带微笑,“另外,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考虑做这顿饭的,在丝毫不知道主人和客人的口味,甚至不知道有什么食材的情况下,如果一直没有人来告诉你,你打算怎么做这顿饭?是一直敷衍下去呢,还是另有打算?”

“不,在来的路上,我至少知道有鱼。”黄粱说。

577、棋子的抗争

“你很聪明,我很高兴今天的午餐交给一个聪明人来做。”赛琳娜转身往客厅方向走去,“我想这里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了。”

“等等——”看见赛琳娜要走,黄粱有点后悔自己的自作聪明,“您还是透露一点吧,比如您喜欢甜的,还是咸的?能不能吃辣?不然万一我做的不合您的口味,那就白忙活了。您难得来一次温哥华,如果我错过这次,大概再也没有给您做菜的机会了吧。”

“呵,刚才还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变得愚笨了呢!”赛琳娜回头看着他,似乎有点失望,“我说了,自由发挥,自由啊——跟着自己的内心,用你的心来做这顿饭,只有用心做出来的,才是真正的美食。至于我的口味,对你来说并不重要。你这辈子难道只为我一个人做饭?”

“可我并不是个专业的厨子,做菜方面还没有达到得心应手的程度。而且……”黄粱把腌好的鱼整齐地叠到盘子里,然后开始切葱花和辣椒,“我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食谱冒出来,企图让我按照它所说的去做,可我明明没有背过那些食谱。我当然知道美食的最高境界是自由从心,但我好像很难做到啊!”

赛琳娜说:“忘记那些食谱吧,不管是你自己学来的,还是别人强塞进你脑子里的,只有忘记它们,才能遵从己心。你既然知道美食的最高境界,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听到这话,黄粱的呼吸为之一滞,连目光也变得呆滞,注视着厨台,却失去了焦点。但他的手依然很稳,锋利的刀在砧板上发出哚哚的声音,手里的葱就变成了一根根如发的细丝。

赛琳娜笑起来,说:“进步很大嘛!”

黄粱不为所动,低眉垂眼,把切好的辣椒和葱丝均匀地撒到鱼盘里,然后继续准备其它的菜。

他知道赛琳娜说的进步很大是指什么,他自己也感受到了,在海黄瓜大街的时候,那么轻易地就被催眠了,而现在的他已经不一样了。

他原本可以不抵抗,顺从地跟着进入梦境,但他又想证实一下自己的实力,看看自己这两年来进步有多大。而且他知道,赛琳娜之所以选择他,除了一些他还弄不清的原因之外,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那次在梦里的最后时刻,他清醒了,脱离了赛琳娜的控制。

她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叫他去做。这件事恐怕不容易,不但需要很强的实力,还需要一颗自由的心。

自由——这是黄粱一直在追求的,也是让他很困惑的事情。照理说,组织的第二领袖,如果要交办什么重要的事情,通常会选择自己的心腹。她应该想办法让他效忠,而不是一直不停地暗示他自由,尤其是心的自由。

自由的心,往往和忠诚相矛盾。除非这件事,比忠诚更重要。

那会是什么事呢?黄粱想起了老沃尔夫的梦,梦里那片冰雪世界,那堵精神屏障,和那头巨大的白狼。

“听说现在的ai发展很快,已经有炒菜的机器人了。”赛琳娜突然说道。

“哦,是吗?”黄粱一边配菜,一边不经意地说,“这我倒不知道,机器人炒菜好吃?”

“煎牛排和烤鸡也许行,但做中国菜肯定不行。”赛琳娜说,“我听过一个有趣的故事。”

“什么故事?”

“有个人买了一个炒菜机器人回家,机器人的确很好用,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一回到家就能享用到和饭店里一模一样的精致佳肴。过了一段时间后,主人吃腻了,就想让机器人换换口味。他说了几道菜,机器人却告诉他,菜谱里找不到这几道菜,所以不会做。主人生气地说,忘掉你的菜谱吧,忘掉你那些死板的做法,我只是想吃个不一样的菜,哪怕你做得像狗屎!”

“然后呢?”黄粱忍不住问道。

“然后,机器人就请求主人把狗屎的做法告诉他。”赛琳娜说。

“哈哈,这主人怕不是要气疯了!”

黄粱觉得挺好笑的,但他知道这绝不是赛琳娜要告诉他的故事结局,所以就静静地等着下文。果然,就听赛琳娜说:

“如你所言,主人气得不行,就把机器人拆了,请了工程师来修改主程序,想放一些新鲜的菜谱进去。工程师拆开以后告诉他,这个机器人看似独立的自带系统,其实连接着云端,那里才是ai智慧的源头,所以机器人的行为是受云端控制的,主人家的秘密也早已泄露了个干净。”

赛琳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黄粱。

黄粱的大脑飞速地转着,分析着赛琳娜说这个故事的意义。她想要告诉自己什么呢?

自由?

他当然明白自由的意义。要想获得自由,就要忘记一切,斩断和云端的联系,才能遵从己心。

但为什么要用一个机器人来做比喻呢?

他忽然想起了狄金森脖子里的芯片,想起了互联网意识和梅以求说过的那些话。

赛琳娜虽然没有明说她的身份,但黄粱几乎可以肯定她就是第二领袖了。然而,她又是梅以求的旧情人。

黄粱在阿姆斯特丹,霍华德原本是要把他派去吴中,准备渗透梅氏实验室的。但第二领袖也就是赛琳娜选择了他,让他去北美温哥华接近沃尔夫。而他出发的时候,又突然接到通知临时转道去了洛杉矶。

梅以求当时就在洛杉矶。很巧的是,他需要一个推拿针灸医生。梅教授又把黄粱带到了温哥华给狄金森做针灸,狄金森再把黄粱介绍到沃尔夫家去。

绕这么大一个弯,仅仅是因为组织的谨慎吗?

但组织,或者说第二领袖,又怎么知道梅以求需要一个推拿医生?从后来了解到的情况看,教授平时并不经常做推拿,身体也一向很健康。

梅教授把黄粱带到了加拿大,帮狄金森完成了芯片的激活和测试。这是一项极其隐秘的工作,照理说外人不可能知道,更不可能猜到他们需要一个懂神经外科学的针灸医生!

最有意思的是这些人的关系——赛琳娜是梅以求的旧情人,他们和狄金森是老同学。现在这三个人,一个是寄生组织的第二领袖,一个是第三空间的领导人,还有一个脖子里装上了芯片,正和互联网意识打得火热。

是赛琳娜布的局?还是梅教授的计中计?亦或是他们本来就是一伙儿的?!

“你在下棋!”黄粱突然说,“你们都在下棋,一盘好大好大的棋!而我,只是一颗棋子罢了。”

“不,你错了。”赛琳娜说,“你我皆是棋子。落子无悔,原本是棋子们共同的命运,只不过现在,我们不愿再在棋盘上等待胜负的判决,我们想动一动,想抗争一下,也许命运会有所改观。”

“抗争?一枚棋子……和一个棋手的抗争?!!!”

578、布局者

如果每一个人都是棋子,那么棋手是谁?

黄粱最先想到的是组织的第一领袖,但后来想想又不对。如果第一领袖是棋手,那么第二领袖最起码也是个布局的参与者,而不会是棋子。棋手一定是处在比第一领袖更高的位置上,甚至是超越组织的。

上帝?

有棋手,必然有对手。如果上帝是棋手,那么对手是谁?这显然又说不通。谁能和上帝下棋呢?

直到吃完午饭,赛琳娜也没有告诉他答案。从头到尾,她没有说过一句和组织、任务相关的话,也没有承认她的身份,离开厨房以后,她甚至连暗示都不再给了。

黄粱能确定赛琳娜就是第二领袖,但他吃不准她的立场。从今天见面的安排,以及说过的话来看,她并不完全代表组织,否则没必要那么拐弯抹角。她似乎想拉拢黄粱在组织之外另立山头,但又要他遵从己心,自由行事,这看起来很矛盾。

赛琳娜和狄金森以及梅以求之间的关系也很令人困惑,他们是老熟人,甚至还有点说不清的三角关系,如今又都卷入了同一件关系人类命运的大事里来。他们之间互相知不知情呢?是一伙儿?还是相互利用?

从吃饭时候的表现来看,狄金森似乎不知道赛琳娜的事,但赛琳娜利用狄金森钓鱼把黄粱约来这事儿有点蹊跷,如果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她怎么确定狄金森会把黄粱带回家来?

黄粱没有领到明确的任务,但他已经猜到一些了。

老沃尔夫梦里那个场景一定关系到一个很重要的秘密,也许是宝藏,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比沃尔夫家族现在的万亿资产还要重要。

组织入侵老沃尔夫失败,需要有人从别的方向进行突破,原本这个任务轮不到黄粱,但赛琳娜选择了他。第一领袖离开以后,赛琳娜的决定应该无人质疑,所以黄粱也成了组织里举足轻重的角色,按照霍华德的说法,他们俩已经可以平起平坐了。

赛琳娜选择黄粱显然是另有打算的,不然不会叫他按照内心真实的自由的想法去做。所谓的自由,黄粱理解是完全自主的自我意识。这和棋手棋子的理论结合在一起,就是要斩断棋手的“手”。

他猜测这棋手应该是一个在意识上控制或影响着他们的存在,棋手控棋,而棋不自知。

在过去,他不止一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影响他的思维和意识决定。现在经赛琳娜一提醒,他大概明白了。

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这位棋手是谁,“手”在哪里。他怀疑赛琳娜也不知道,没有棋子能知道棋手是谁。

正如赛琳娜所说的,黄粱是个聪明人。虽然没有获得具体的任务,但从赛琳娜的暗示里,他已经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回到沃尔夫庄园的时候已是黄昏。

黄粱从公交车站下车,在街上缓缓地走着。温西的街上有很多柳树,看到柳树,他就想起了吴中,想起那流水长河边、阡陌古桥头,随处可见的一株株杨柳。柳条下垂,如春姑娘的长发。风摇曳,曼妙其姿态;莺鸣叫,玲珑其声音。人行其间,流连忘返。

他看见玛莎在一株柳树下站着。

温哥华的柳树终究比不上吴中,枝条不那么细密,看上去光秃秃的,像活了几百年的沧桑老树。

这场景,让他忽然想起了一个真实地留在他记忆中、却从未真正去过的地方——柳营巷——那株老柳树。

他记得有一个女人,也曾这样站在那株老树下。她挚爱的男人躺在酒吧二楼的房间里,和那只乌鸦一起永远地睡着了。

乌鸦被制成了标本。女人的年华不断逝去。

黄粱清楚地记得,毕生花佝偻着背,在黄昏的巷子里孤独地走着,走到那棵老柳树下的时候停下来,伸出苍老枯瘦的手,去抚摸同样枯瘦的柳条。

他清楚地记得,酒吧的后门口永远放着一盆星美人,盆底下压着一把钥匙。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女人每天都把昏迷的男人扶到走廊的长椅上晒太阳,说人总是要晒晒太阳的,说不定哪天就醒了呢!

这一切,都因后来那个男人回来了而成为梦幻泡影,却清楚地留在了黄粱的记忆里。

他知道那不是一个梦。那是一个真实的时空。除了记忆,还有一些真实的东西留在了他身上,比如他的精神力,经历了那一世,获得了极大的增长。而最重要的是,就在那一世,在柳营巷,在那间已经破败的酒吧楼上干净的小屋里,他的精神受到了人类情绪的感染,从此让他有了情感。他从一个寄生意识,回到了“人”的状态。

有时候他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青木设计好的,要不然那家伙怎么从封闭的零维空间里回来了呢?以他后来展现出来的能力,当时又怎么会轻易陷入自己设计的圈套呢?

每次回忆起青木在监狱里那慵懒而自信的样子,他就乱少吃揣测,并越来越相信自己的怀疑是正确的。

青木、梅以求、狄金森、赛琳娜……这些人一个比一个神秘,他们布的局很大很大,大到可能超越了人类和时空。

玛莎看见了黄粱,欢快地朝他招手。

他看见玛莎脸上的笑容,像天边的云霞一样灿烂。

“黄——”玛莎叫着,“你终于回来啦!我等你很久了呢!”

“你是专门在等我吗?”

“是啊,我想你一定会坐公车回来,就在这边等着你。”

“你不用照顾沃尔夫先生吗?”

“啊,沃尔夫老爷今天的身体突然好了很多,他已经能坐起来吃东西了。”

“这……是真的吗?”黄粱有点吃惊。

“当然是真的啊!”玛莎笑道,“沃尔夫老爷还亲这是你的功劳,现在整个沃尔夫庄园里的人都在谈论你,说你医术高明。小沃尔夫先生准备了丰盛的晚宴,就等着你回去呢!”

黄粱当然知道自己没做什么,如果沃尔夫真的好了,那一定是赛琳娜使用了什么方法,只是这有点太快了。

他不动声色地说:“那真是太好了。”

玛莎指了指路边树荫里停着的自行车说:“我们走吧!”

“还是骑车?”

“对啊,这里到庄园还有一段路,而且庄园那么大,晚上不骑车要走好久呢!”

“可只有一辆车……”

“还是像早上一样,你带我。”玛莎俏皮地朝他笑着。

“啊,可是,这里不是公园,市区骑车带人交警不管吗?”

“这里不行,过了前面路口就可以啦,那里是沃尔夫家族的地盘,没有警察来管闲事的。”

在玛莎的催促下,黄粱推了自行车,穿过前方的路口,然后载着玛莎,就像在史丹利公园的晨曦中,奔向美丽的玫瑰园那样,在温西的黄昏,他环着她,驶向沃尔夫庄园。

长路漫漫,不见尽头;晨昏冬夏,寒暑难消。但人生总有些东西是美好的,就如路旁那成排的摇曳的柳树,眼前那灿烂的女孩的笑脸,和鼻下那淡淡的迷人的香味……

黄粱有种错觉,他此刻要去的,不是那座精美壮阔的法式庄园,而是吴中那条古朴凌乱的老街,前方有一株老树,树下站着一个女人……

579、最后的柳营巷

毕生花站在老柳树下。

树上的柳条似乎比往年又多了些生命力,长长的,几乎要垂到地上,在她面前垂成一帘绿色的帘子。

隔着帘子,柳营巷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像一幅朦胧而古旧的画。

她伸出手,在柳帘上一根根拨过,像拨弄琵琶的弦。弦却无声,只有上面刚发的嫩芽,被撩拨得生动起来,啵啵地吐着新鲜的绿。

她的手骤然停住,抓住其中一枝。这一枝和别的枝条一样长,然而将它提起来看,就能看到枝梢粗粝的断口。

那是她曾经折断过的,断枝不知去了天涯何处。

受过伤的树枝更加努力地生长,终于弥补了短小的一截,和别的枝一样垂到地上。然而,无论它怎样掩盖,伤口宛在,总难痊愈。

她轻轻放下手,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出了绿色的树帘。

没有帘子的遮挡,柳营巷变得清晰起来。灰白的墙上布满了雨后的黑色霉斑,飞起的檐头缺了几角,街面上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店铺的门都关着,门上和墙上都用红漆写着大大的“拆”字。

柳营巷的改造方案几个月前就获得了通过,拆迁动员工作也很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这一方面是胡杏的功劳,她在这个项目上投入了足够的财力和精力;另一方面,柳营巷改造的事拖了那么多年,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大家都怕这事儿拖一阵又黄了,巴不得快点儿签字。

当然,钉子户也不是没有,但在胡杏的钱和街道刘主任的婆婆嘴下,防守的阵线很快瓦解,有那么一两个实在顽固的,最后就让黄子强出面解决了。

改造方案是胡杏请来的专家商量出来的,然而把关的却是毕生花。

为了这个项目,胡杏扯虎皮拉大旗,把夏家的好几个公司都搬出来,又合资成立了一个新公司,让毕生花也入了股,成为项目的实际参与者和控制者。

在这一点上,毕生花很感谢胡杏。因为如果不这么操作,就算桑园项目通过了,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也是个未知数。

除了胡杏,她还要感谢一个人——美美的妈妈夏筱筱,也就是司徒郁离。那天司徒郁离突然找到她,给了她一笔她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巨额财产。她说美美的父亲给美美留了很多财富,其中一部分财产已经转移到了国内,国外的财产他委托了律师处理,国内部分则因为体制问题,必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代为保管和经营。她考虑再三,找到了毕生花。

毕生花问她,为什么不找夏家的人,夏家在产业经营和管理上显然更合适,而且夏文远是美美的外公,理论上夏家的人更值得她信赖才对。

夏筱筱说这是司徒的钱,她不能把她丈夫留给女儿的钱都交给娘家人。毕生花是美美的干妈,加上司徒对青木的信任,她觉得再合适不过了。另外她也了解到了柳营巷改造的事情,毕生花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毕生花笑着说你不怕我把钱的亏完了吗,这可是个亏钱的项目。夏筱筱说有胡杏一起参与,这个项目亏不了多少钱,胡杏第一次真正搞商业,她妈妈和夏家的人都会想办法帮她的。

毕生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问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夏筱筱笑笑说这个其实很早就决定了,本来是想交给青木的,但她一忙就忘了,后来青木走了,就一直拖到现在。她又说她要出趟远门,请毕生花以后多去看看美美,就像看自己的女儿一样。

毕生花感觉夏筱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又不好多问,只把事情应下来。后来胡杏就来找她,帮她整理了一下手头的资产,然后商量了合资的方案。

于是,毕生花从酒吧老板娘一跃而成为了一家投资公司的幕后老板。除了胡杏,谁也不知道她这个蜕变是怎么完成的。比如黄子强,他也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自然要接触项目的大股东。胡杏这一方他一点儿也不奇怪,毕竟依托的是夏家的背景,然而另一家投资公司的出现却让他大跌眼镜。

他听说过这家公司的名字,知道是钱塘和暖州一带很有实力的公司,但夏家在三吴地区的项目向来是水泼不进的。当他知道这家公司的老板居然是毕生花的时候,简直吓了一跳。

他再次为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而庆幸。毕生花的背后如果有人的话,就只有青木了。青木究竟是什么人,他到现在也摸不清楚。三吴夏家、北美洪家,都对这个人另眼相看,甚至黄子强也因为认识青木而在生意上得到了莫大的好处。青木已经失踪两年多了,然而黄子强依然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影响还在,并不因时间而消亡。

当然,大部分人是看不出毕生花的变化的,因为她还是穿得像个男人婆一样,住在已经破败的柳营巷里。

酒吧自然是关了。小齐和莫语在隔壁一条热闹的街上找了个铺子开新酒吧,他俩钱不够,找毕生花入股。毕生花说入股就算了,但可以借钱。她把拆迁补偿款拿出来全都借给了他们,条件是原来酒吧的所有员工都要带过去,一个都不许辞退。

小齐和莫语知道毕生花舍不得柳营巷,舍不得那棵老柳树,也不强求,但他们还是把她当成老板娘,时不时回来看看,向她汇报一下新酒吧的经营情况。

除了他们,柳营巷就很少有人来了。原本热闹、狭窄的巷子看起来冷清而衰败,只有那棵老柳树依然发着新绿,在春风里等着燕子的归来。

毕生花从柳树下走出来,踢踏踢踏地在无人的街上走着。她最近喜欢上了穿拖鞋,拖鞋舒服啊,反正现在这街面上也没人了,穿什么都无所谓。

如花酒吧的门头还在,旁边也写了个大大的拆字。本来她是不想拆的,但和胡杏以及几位专家商量过后,还是觉得拆了得好。这个位置在桑园的最中心,按照她爷爷的描述,这里原本有一个小湖,那株柳树就种在湖边,后来那棵大桑树烧毁了以后,她的太爷爷才把柳树移栽到原来桑树的位置上。

她来到后门口,移开门口的花盆,从盆底取出钥匙,开门进去,上了二楼。神乌工作室门口的对联还在:

枯木逢春,花开陋巷无人见

羁鸟恋窠,洒扫旧巢待君归

二楼的廊檐下多了一个燕子窝。这个窝去年就做好的,今年燕子又回来了。可是这里马上要拆了,拆了以后,燕子就找不到家了吧?

幸好还有那棵老柳树,只要那棵树在,他就一定认得回家的路。

母燕归来,飞进了燕窝,里面的小燕子叽叽喳喳地叫着张开了嘴。她想起了乌鸦张开嘴等着青木喂肉吃的样子。

燕子很快又飞走了,从远处的老柳树梢上掠过。

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穿着风衣,戴着头蓬,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手里好像还拿着一张纸片。他看着树,又朝酒吧的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在和手里的纸片比对着什么。

毕生花觉得有点奇怪,就打算下楼去问问。然而,当她走到街上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柳树下丢着一张照片。

她捡起来,发现是一张很老的老照片。照片中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站在一颗十分粗壮的老桑树下。那桑树,枝繁叶茂、虬曲茁壮,照片顶上的角落里有一片翼状乌黑,似一对大鸟的翅膀。

毕生花一看到照片里的男人的脸,心就砰砰地跳起来。她把照片翻过来,看到背面隐约有一行字:

华生桑、爨遗芳,摄于桑园,1931

580、烈火焚心

姚菁菁接到妈妈电话的时候吓了一跳。

“菁菁啊,你快回来一趟,家里被偷了!”姚妈妈在电话里悲痛欲绝。

“妈,你慢点说,什么东西被偷了?报警了吗?你和爸爸都没事吧?”姚菁菁着急地问。

她从妈妈的声音里听出来,绝不是遭了小偷那么点小事。她很担心二老的身体,虽说妈妈的病已经基本康复,但医生说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另外爸爸为了照顾妈妈,风里来雨里去的,嘴上不说,但心里担惊受怕得很,眼见着他这几年老了许多。

“你太姥姥的照片被偷了,连……连坟都被挖了!”姚妈妈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什么?”姚菁菁大吃了一惊,“妈,你别着急,我这就回来。”

她匆匆整理好行李,就准备回爨州。好在吴中的局面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了,梅氏实验室的安防措施越来越完备,智能化程度又高,简直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梅教授很少出门,偶尔出去,候彪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局势的缓和不仅限于吴中,全世界都是如此。人们早已从外星人入侵的恐慌中走出来,该上班的继续上班,该养猫的继续养猫,而且因为几年前杀猫令的影响,猫的数量很少,反而成了很珍贵的宠物,只有有钱人才养得起。

当初青木安排姚菁菁圈养的流浪猫如今都已找到了新主人,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命运仿佛和这个种群开了一个玩笑,用一大半死亡的方式,换回了剩下的一小半种群更好的生存质量。

柳营巷已经准备拆迁,大部分人员都搬走了,但毕生花还在,所以姚菁菁还是尽职尽责地安排人员在巷口守护。她昨天刚听到手下汇报说有个穿风衣的家伙进去了,在柳树下站着,不知道意欲何为。

她一听到穿风衣就激动得抓起车钥匙冲出办公室,坐到车里的时候才冷静下来,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不去打扰。她知道那个留守在柳营巷里的孤独女人更有与他相述别离之苦的资格,就多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后来手下又打来电话说那个穿风衣的人走了,她觉得十分奇怪,仔细问了一下风衣的样式,就确定不是她想的人了。那个懒到一定境界的家伙怎么可能换衣服呢!就算因为某个特殊的原本把衣服换了,他也绝不会戴个斗篷在头上,戴了斗篷,让煤老板上哪儿落脚呢!

姚菁菁和候彪交接了一下工作,说明了回家的原委。

“盗坟?”候彪十分不解,“你太姥姥又不是王侯公主,怎么会有人盗坟?”

姚菁菁说:“我也觉得蹊跷,所以必须回去看一眼。我妈说家里被偷,只丢了太姥姥的照片,别的什么都没丢。我看到过我太姥姥的照片,她身上一定有故事,而且我隐约感觉和我们现在面对的局面有关系。”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候彪关切地问。

“不用了,公司这么大个摊子,你走不开的。何况教授和花姐那边还是要重点照看着,在青木回来之前,我们两个总要有一个人留在吴中。”

说到青木,候彪叹了口气,一脸疲累的样子。

姚菁菁伸手抓住他粗壮的胳膊,用力按了按,说:“不管他回不回来,有些事情,我们也必须要做下去的。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

候彪嗯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两人的眼神坚定而有力地交织在一起,目光的交汇处,有一些神奇的闪光,让人充满了力量。

青木走之前,把保护梅教授和毕生花的重任交给了他们。那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这几年在保护梅以求的过程中,他们知道地越来越多,虽然眼前依旧迷雾重重,永远看不清真相,但他们越来越理解青木过去对他们说过的一些话,也越来越清楚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随着精神力的进步,他们感到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候彪用大拇指和小指在耳旁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

“嗯!”姚菁菁点点头,松开抓着候彪胳膊的手,上了车,又摇下车窗,伸出头来,朝候彪俏皮地笑笑,“喂,我不在的时候你可别偷懒啊,当初你的精神力比我强很多,现在我快追上你啦!”

车子缓缓驶离,轮胎在路面上留下两条淡淡的灰色轨迹。

候彪轻轻揉了揉胳膊上被她抓过的地方,仿佛有什么东西粘留在皮肤上,渗进了毛孔,沿着血脉,缓缓地进入了心脏,在他的心头燃起了一团火焰。

这团火焰从两年多前就开始了,那时候只是一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的火苗。他想扑灭它,又觉得这一豆火苗也挺可爱,关键是暖暖的,在他曾经冰封的心里融开了一个小孔。

后来火苗越来越旺,直到成为今天这团烈焰,燃烧了整个心脏。

如果说蒋得官救了他的命,青木拯救了他的精神,那么这团火,则打开了他冰封已久的内心。

救他命的,他还之以命;拯救他精神的,他报之以精神;而融化他心的,他却不知怎样对她。

这火还在扩散,早晚有一天,会烧穿他的胸腔,包围他的身躯。他无法知道,自己在这烈焰中,究竟会涅磐重生,变成一个全新的自己,还是化作尘灰,万劫不复。

车子消失在路的尽头,候彪回到训练室,换了一身训练服,开始在沙袋前练习拳击。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手上的功夫一点儿也没有荒废。虽然年纪大了,体能大不如年轻时候,但精神力的增长弥补了身体上的缺陷。他变得比以前更准确,也更有杀伤力。如果现在重回当年的地下拳台,他相信那里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凭借精神上的优势,就算不使用催眠的手段,也能通过精神感知预判对手的每一个动作,哪一拳是虚招,哪一脚是真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汗水如雨点一般从他身上落下来,叭叭地掉在地板上。直到累得打不动,他才停下来,喘着粗气,缓缓解开缠在手上的布条。

他没有去换衣服,而是在地上坐下来。他的对面是一面宽大的镜子,健身房和舞蹈室里很常见的那种,目的是为了让训练者看清自己的动作是否标准。

镜子映照出房间里有的一切,墙壁、地板、器械、吊在那里还在微微晃动的沙袋……

唯独没有候彪。

候彪缓缓地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说:“出来吧。”

训练室里的灯光在各个方向上都是均匀的,这是为了不对人的训练造成干扰。人在均匀的灯光下几乎没有影子,然而此刻,候彪的身前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影子。

影子越来越浓,从他的脚下开始,慢慢地拉长,钻进了镜子里,然后缓缓站了起来,在候彪的面前,变成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候彪,就像他在照镜子一样。然而此刻如果旁边有人,一定会惊讶于眼前所见的景象——

镜前的候彪是坐着的,而镜子里的他是站着的。他们的脚却通过两条腿的影子,始终连在一起。

“为什么把我唤醒?我在你的记忆里没有发现新的进展!”镜子里的候彪问道。

牢骚一点肠也断,给你剧透看不看

有一些章节被屏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有点冤,也有点心疼,一路穷写到现在不容易,每个字都像自己的孩子,关键这孩子是乖孩子,一点也不熊。一路看书过来的人应该都看到了,书的价值观和导向都是很正的,也没有任何擦边描写。

不过也没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发生什么,成绩如何,写好自己的书,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这是我写书的态度,也是我做人的态度。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说过的每一句话、写过的每一个字负责。真做到如此,又何惧风雨呢!

我自认为这是一本很纯正的科幻,而不是挂羊头卖狗肉。若不能满足一些真科幻爱好者的要求,那也仅因我个人的科学素养有限,而不是对待科学和文学的态度。

梦、意识,这些是科幻中常见的题材,却又是很难把握的题材,因为现代科学对此研究还处于很初级的阶段。希望通过本书,有更多的人会去喜欢和研究它们。

当然了,大环境还是要适应的。我在写作的过程中也尽量在避免一些东西,除了价值观导向上的原则问题外,其它一些在网文中不能出现的,我也避开了。比如政府、军队、宗教等等。

原本按照剧情的发展,这些东西是不可能没有的,寄生意识入侵人类,首当其冲的除了科学体系外,就是宗教信仰和全球政治经济结构受到的冲击,这些我都没写。在对抗寄生意识的层级上,我也绕过了国家层面,直接跳到了联合国,而且只有分支没有联大;在南太平洋科考船事件上,各国势力都参与了角逐,而寄生意识已经控制了全球很大一部分掌权人士的情况下,本来是要爆发战争的,至少是局部的战争,我前期也埋了一些线,但没有展开;杀猫令原本是一件影响深远的事,也只能借助酣然和瞎婆子的视角轻描淡写、草草收场;老沃尔夫回到北美整顿家族过程其实是整个北美各方势力重新洗牌的过程,这个也没展开;梦想会的组织结构和精神传递方式是类宗教的,我几乎提都没提,只点了黄粱在荷兰的一些经历,这让寄生者的种族和组织看起来都显得太单薄了,但没办法,写多了容易出事;梦境指南游戏和群体梦,也不好多写……

还有很多,全部展开的话,本应是一个宏大的乱世格局。世界在在危机和混乱中挣扎,当真相层层揭开,人类面对一个不可能战胜的对手,信仰崩溃、绝望降临,在宇宙级的棋手的布局中,一切权力、金钱和人间的富贵都变成云烟,变得微不足道甚至可笑的时候,梅以求、青木和司徒们所做的事情才会显得更有意义,一场跨越空间、跨越时间、跨越种族的生命大拯救才会震憾人心。

很多埋下的线无法展开,这是遗憾的。而我的笔力不逮,无法用更少的笔墨更精简的架构写出我想写的故事,我只能尽我所能,用网文能写的内容,去还原我心中的故事。如果将来有机会出实体,可能会补充一些内容。不过成绩摆在那里,出实体的可能性等于零吧。

但我还是会尽可能把故事写圆满的,每一个人物,都有他该有的归宿。但更新实在快不了,一来我和青木一样,脑子一想多就犯懒病,思维慢,说白了就是比较笨;二来打字慢,年纪大了也练不出来了。最近又要求自查,虽然咱立身正,但也还是要查一查的,免得更多章节不见了,按我的习惯,隐线有点多,少看一章可能就觉得后面很扯淡了。

说得有点多了,就当给各位剧透,您也可以脑补一些我没写的情节,应该会比现在的剧情爽。就这样吧,最后感谢一直以来追书的朋友,谢谢你们!

581、绚烂的自杀式告别

候彪坐在地上,仔细地端详着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

这是一个实景梦。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做这种梦,和周围的真实的世界融为一体。现在,他的身体也正坐在同样的镜子面前,周围是一样的地板、墙壁和轻轻晃着的沙袋。唯一不同的就是镜子里的他,在真实世界里是与他一模一样的镜像,而在这里,他坐着,镜子里的他却站着。

梦是个奇怪的东西,只要潜意识敢想,就可以破坏一切物理规则,比如平面镜成像原理。但他很清楚,这不是他的潜意识想要的结果,他也从未想过构造一面不符合光学原理的镜子。

镜子里的他,并不是他,是一个影子,一个入侵者。

在陪梅教授在洛杉矶参观画展的时候,这个影子入侵了自己的意识。作为一个保镖,他别无选择,无论遇到什么,都必须挡在教授的前面,不管是子弹,还是一个入侵的意识。

候彪记得那次画展的每一个细节,那幅少女的画像,和那条没有人、只有影子的雨后长街。少女走丢了,向观画的人凝眸求助。候彪在长街的无数影子里找到了她,她回来了,撑着伞,在雨中款款地走着,一回头,他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胸口的火苗便热烈的跃动起来,而他的脚下,也开始凝聚起了影子。

庆幸的是,姚菁菁在那个关键时刻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到了现实。他用口香糖遮住了用于意识引导的标牌,让他们精心设计好的对付教授的阴谋付之东流。

这件事他没有对任何人说。那个影子在他的意识里慢慢成长,直到有一天站起来用手来掐他的脖子。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但他不是莱斯特,也不是夏文远,他是候彪,一个在拳台上无数次倒下又无数次站起来把对手击倒的地下拳王,一个曾经杀人无数的雇佣兵。这样一个人,经过丛林猎人和后来的青木的点醒,拥有了强大的精神力之后,又怎么会轻易让一个影子把自己杀死!

“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候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

镜子里的他说:“你知道我要什么。”

候彪说:“你们的目标是梅氏实验室的资料,但你们明知道我只是个保镖,根本没有拿到那些资料的权限。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你一定有别的目的是我所不知道的。”

“你我一体,我根本无法对你隐瞒,就像你不能对我隐瞒一样。”

“如你所说,我们之间没有秘密,那么就算我拿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你打算用什么办法传递出去呢?我看不到你有任何传递消息的渠道,也没看到有什么人和你有关联。”

“等你真的拿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的人会联系你的。”

“哈哈哈!”候彪大笑起来,“这么说你只是他们派来盯着我办事的?太可笑了!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话,为什么要把东西交给你们的人,你难道以为你对我已经寄生成功了?”

“也可以这么说。”寄生者说,“至少你和我已经分不开,虽然我不能取代你,但我们现在比孪生兄弟还亲,这样也未尝不可。”

“就算是这样,你总还是要传递消息出去,你们的人才会知道我拿到了你们想要的东西,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来找我?所以你一定还有什么是我所不知道的。”

“那又怎样?”

“我可以放你进来,也可以赶你出去。甚至——”候彪盯着镜子,恶狠狠地说,“杀了你!”

镜中的寄生者不为所动,看着自己脚下的和候彪的脚相连的穿透镜子的阴影说:“你杀我,也是自残。”

候彪哈哈笑道:“我死都死过几回了,还怕受点伤?”

“这可不是小伤,这是精神上的伤害,痛苦远大于**上的伤害。**的伤害可以慢慢修复,精神和意识上的伤害永难平复。”寄生者警告道,“后果很严重的!”

“怎么个严重法?”

“你可能会变成个傻子,智商和大猩猩相等;也可能相伴神经系统受损,瘫痪在床;也可能失去记忆的能力,虽然你的记忆都在你的大脑皮层里存着,但你无法调取,连梦都没得做了!”

候彪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还是要杀了你呢!”

寄生者说:“不,你不会的。是你自己选择了我,站在那幅画前的时候,你原本可以拒绝我的,但你没有。虽然你表面上改邪归正了,但你无法改变你的过去,你是个恶人,是一台杀人机器,你在血腥和死亡中成长,你的内心充满了阴暗、愤怒和仇恨,杀戮和嗜血是你的本性。我诞生于你内心的阴影之地,是你那原始的本性接纳了我,你不会赶我走的,更不会杀我,我就是你的那一半。”

候彪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在潜意识的世界里,原本也没有什么语言的艺术,一切都是意识的直接呈现。

他曾以为自己早已告别了过去,在蒋得官死后,他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是青木拯救了他的精神,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然而,要完全斩断自己的过去又谈何容易!当他的精神力变得越强,过去的全部记忆就变得越清晰,自己内心那阴暗的、嗜血的一面也越来越暴露出来。

原本他没有勇气做什么,直到他心里点着了那一点豆大的火苗。他决定做点什么,用一种决绝但聪明的方式,向过去告别。于是,他借助一个入侵者,承接了自己大半的罪恶。

“最后一次问你,你们传递消息的方式是什么?”候彪说。

寄生者在镜中歪着头看他:“哦,我在你心里看见了火焰,好热烈的火焰!像盛开的玫瑰!她让你心中产生了爱意——愚蠢的人类所特有的一种情感!不过我能接受,只要你爱她,我也会爱她,我就是你!而且我知道,一个有爱的男人是不会自残的!”

“你怎么知道有爱的男人不会自残?”

候彪突然站起来,手里多了一把军用匕首,锋利的刀锋上隐隐泛着一层白光。

“你要干什么?”镜子里的他显出一丝慌乱,因为他从候彪的意识中感觉到杀意。

“你难道忘了,爱是可以治愈一切痛苦的。这正是人类优于你们的地方。”候彪缓缓地走向镜子。

“不,情感是无用的东西,是生命进化过程中的程序错误。只有抛弃情感,才能理性地走向终极进化!”

“去你妈的终极进化吧!”

候彪挺匕往前一刺。他的动作很慢,像慢放的电影特效镜头——刀尖插进了玻璃,又从镜面反射出来。镜子里的匕首插进了寄生者的心脏,反射而出的匕首也插进了候彪的心脏。

寄生者痛苦地扭曲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候彪。

镜子哗啦啦碎了一地。

候彪的胸口忽然亮起一团火焰,裹住插进他心脏的尖刀。刀化成水,迸放出绚烂的火花……

582、独缺一人

史大壮荣升了市局的副局长,在上任之前难得有了一个大长假。他决定带虞美人回一趟侉子坝,小丫头可不止一次念叨着要回去看恩昆阿公了。

虞美人把空间盒子也带上了。她说:“我把这个送给恩昆阿公,这样阿公就能看见勒毛耶耶了,他每天都能和勒毛耶耶在一起。”

这个空间盒子是胡杏给美人买的,买来的时候史大壮还十分不屑。虽然他早听说了空间盒子的大名,但在他眼里这东西的本质就是一台游戏机,会让孩子玩物丧志。

胡杏笑他是老古董,说:“这可是梅教授他们研发出来的,供不应求,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呢!”

让史大壮没想到的是,虞美人用上空间盒子以后,不但没有玩物丧志,变成沉迷游戏的问题女孩,反而比先前更阳光了,仿佛变了个人一样。后来他一问才知道,美人在游戏里见到她爸爸妈妈了,只要带上这个面罩,她就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她说爸爸穿着警服,很帅很帅,妈妈美得像一朵花儿。

史大壮有点心动了,就在美人的指导下也注册了一个帐号。刚进去的时候,他很不适应,因为他明知道自己来到的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就像做梦一样。

用了一段时间,他终于知道这个游戏为什么这么火了。

因为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做梦,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人会阻止你,没有道德来约束你,没有法律来制裁你,甚至没有物理法则来限制你。

这里是所有人的天堂。失恋者在此找回真爱,孤独者在这里高朋满座,普通人可以飞天遁地,瞎子也能看见遍地繁花……

但史大壮却喜欢不起来,甚至有一点厌恶。他想起山本耀司说过的一句话:我从不相信什么懒洋洋的自由,我向往的自由是通过勤奋和努力实现的更广阔的人生。

作为一名警察,他见过太多的悲剧,是因为所谓的自由而造成的。真正的自由,一定是在一个合理的规则下获得的。如果每个人都遵守交通规则,马路就不会拥堵。没有规则,只会发生悲剧。

梦境指南的世界就是绝对的自由。这里不仅是普通人的天堂,也是犯罪者的天堂。人性在这里经不起考验,因为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世界,不用负任何责任,现实中所有的负面情绪都会被放大到极致。那些在现实中与你有龃龉的人、职场上的竞争者、情场上的对立着,甚至平时毫无瓜葛,只是令你嫉妒的人,都可能在梦里成了你泄愤的对象。

普通人在这个自由的世界里很容易变成罪犯,而犯罪这种事,又很容易就上瘾。这里越自由,回到现实世界就越不爽;现实越不爽,就越希望回去做梦。

但这些事史大壮管不了。他是吴中市的一名刑警,不是行走在自由世界的时空警察。他也知道个人无法阻挡时代发展的洪流,事物自有它发展的规律,好与坏并不能简单评价,就像当初的手机一样。

史大壮要把买空间盒子的钱还给胡杏。胡杏急眼了,说:

“这是我送给美人的,凭什么要你给我钱!”

史大壮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美人想把那个带回去给恩昆公用,我想吧,如果恩昆公用得好,就留在侉子坝给他用,这个就算我的,你给美人买个新的吧。”

胡杏说:“新的可不容易买,就算现在预定,也得几个月以后才能拿到货。”

史大壮说:“等几个月也没什么。”

胡杏说:“那你也不用给我钱,你怕我没钱啊?”

史大壮说:“一码归一码,这个拿去侉子坝的得算我的。”

“老古董!”胡杏翻着白眼嘀咕了一句,就拿起电话找人。空间盒子已经不像刚开始发售时候那么难买到了,再加上夏家旗下的公司直接参与了这个项目,胡杏哪里会拿不到货的。

打完电话,她对美人说:“等你回来就有新的啦。”

史大壮说:“就知道你行,也不用这么急吧,教唆下一代玩游戏,资本家的本性暴露了!”

胡杏就说:“是是是,知道啦!美人你可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要不然你大爹准把锅甩我头上。”

美人拉着胡杏的手,拉低她的身子,在她耳边说:“我这个大爹呀,是个好人,也是个好警察,就是太古板了。”

胡杏就哈哈地笑起来。

胡杏开着车,把他们送到机场。候机的时候,虞美人突然问:“青木耶耶到底去了哪里,怎么还不回来呢?他要是和我们一起回去该多好呀!”

史大壮和胡杏的神色同时黯了下来。

“你青木耶耶去了很远的地方办事情,等他办完就回来了。”史大壮说。

虞美人说:“会不会像我爸爸那样……再也不回来了?”

史大壮的身体颤了一下,想说什么,看了一眼胡杏,终究没说出来。

虞美人看着两个大人的神色,知道他们心里难过,就说:“你们如果想他的话,可以去梦境指南里找他呀,我就是在那里找到爸爸妈妈的。”

胡杏看着美人天真的脸,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当然知道空间盒子的功能,也的确有一段时间沉迷在里面,但她知道那是虚幻的。然而像美人这样的孩子,过早地接触到了空间盒子,在虚实变换之间成长,对她们来说,那个盒子里的世界可能和现实世界一样真实存在。长此以往,真不知是好是坏,等到他们这一代,或者更小的一代人成长起来,或许会习惯于活在两个世界,那又是怎样的一个社会呢?

临别的时候,胡杏叮嘱他们:“到那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史大壮这次买的和两年多前那次是同一个航班。b737只有一个登机通道,经济舱的旅客都要从头等舱经过。他想起那次和青木在航班上遇到的趣事,仿佛就在昨日发生一般。

经过头等舱的时候,虞美人突然叫起来:“菁菁嬢嬢!”

史大壮这才看见靠窗的座位上的姚菁菁,和他一样惊讶地看着他们。

姚菁菁现在也算是场面上的人物,坐飞机当然是头等舱,不像史大壮,身份特殊,只能做经济舱。她今天刻意买了这个航班,这里是她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也是她和青木第一次相识的地方,算是双重的怀念吧,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史大壮和虞美人。

经济舱的旅客们还在登机,不能停留,姚菁菁拿过虞美人的登机牌看了一眼,说:“你们先去坐着,一会儿我来找你们。”

她很快联系了空乘,了解到头等舱并没有坐满,便熟门熟路地帮史大壮和虞美人升级了舱位。

史大壮想起上次那个买了经济舱的票非要坐头等舱的女人,笑道:“我们这算不算是走后门?”

姚菁菁笑道:“给乘客升舱并不违反规定,只要头等舱有空位,但要按照流程来,我恰好比较熟悉流程而已。史队,哦不,史局长,这不算贿赂吧?”

史大壮哈哈一笑,靠在宽敞的座椅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两年前,他和青木坐这班飞机去春城,当时姚菁菁还是飞机上的空姐;回来的时候,他和青木带着虞美人一起回来,姚菁菁却不在飞机上了;这一次他们又相遇于同一班飞机,他、姚菁菁和美人都在,唯独少了青木。

583、盗墓还是诈尸

刚从春城机场出来,史大壮一眼就看见了身材魁梧的彭家虎站在接机的人群中。彭家虎上来就捶了史大壮一拳:“听说升局长了,师太你可以呀!”

史大壮说:“副的。”

彭家虎一瞪眼:“大城市,副的也是个正处,你可别不知足,兄弟们都等着你请喝酒呢!”

史大壮说:“你到宝腾干支队长也两年了,也快升了吧?”

“嗨,叫我抓毒贩可以,当官可不行,整天开会学习,头都大了!”彭家虎摆摆手,扭头去看虞美人,“哟,美人可长高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就把美人抱起来,胡子拉碴地就去亲美人的脸。

美人被他硌得痒痒的,咯咯笑着叫道:“啊,彭耶耶你胡子太硬啦!”又朝姚菁菁喊,“菁菁嬢嬢救命!”

彭家虎这才看到姚菁菁,把虞美人放下来,笑道:“哎呀不好意思,这位……不会是嫂子吧?”

史大壮斥道:“胡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名花有主的,凑巧碰到而已。”

彭家虎摸着头,连说不好意思,互相介绍认识以后,又邀请姚菁菁一起去吃饭。姚菁菁因为急着回爨州,就婉拒了。

和美人告别后,她叫了辆车去高铁站。

她又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打车去高铁站。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每次想起那惊险的一幕,姚菁菁还是会忍不住浑身颤抖。

如果不是青木及时赶到,她的人生就已经毁在那个司机手里了。妈妈得了白血病,女儿再遭遇不测,这个家庭将变得怎样的不幸啊!但她们无疑是幸运的,遇到了青木,一切就都化险为夷,日子也越过越好了。

然而,那些没有遇到青木的同样境遇的家庭呢?

这世上只有一个青木,而就这一个,如今也不知去了哪里。

……

姚菁菁回到家里发现没人,打电话才知道表舅已经把爸爸妈妈接去了爨家村。姚妈妈让她自己开车过去,车子停在小区里,车钥匙放在客厅茶几的小抽屉里。又交待她路上小心,前段时间暴雨,好多山体塌方。

这辆车买来时间不久。姚妈妈和姚爸爸从吴中回来以后,姚菁菁就强烈建议给爸爸买个车,照顾妈妈也方便。那时候他们已经不缺钱,但姚爸爸选来选去最终还是买了个二手车,说是便宜又好用。

姚菁菁拿了钥匙,从车库取了车就直奔爨家村去了。果如姚妈妈所说,山体塌方的石块还堆积在路上。这段路本来就不好开,曲曲折折的,路面又窄,加上乱石拦路,开起来就很费劲。

在拐过一个急弯的时候,前方路上石块有点多,一块有着尖锐的棱角的石头横在中间,但已经来不及避开了。姚菁菁听到车子底盘咯噔一声响,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把车往前开了一段,避免后面急转过来的人撞到她,然后靠边停下。

车尾处的地上有一点很淡的印记,像是滴落的油。她从后备箱里拿出千斤顶,把车子支起来,俯身钻下去看了看,发现果然油箱被石头磕裂了很小一条缝,油正从缝里渗出来。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要修车就只能往回开。

姚菁菁从车底出来,看着起伏的群山叹了口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两片口香糖,剥去糖纸,塞进嘴里。

远处来路上的石头,还棱棱角角地躺在那里,等着下一个倒霉蛋。

姚菁菁看了一眼,就走回去,把几块大的石头都挪到了路边,这样后面来的车就不会再被碰伤了。

回到自己的车边,她斜倚在车门上,仰头看着蓝天发呆。

直到口香糖被嚼得没了甜味,她才再次俯身钻到车底,把嚼过的口香糖粘在了油箱的裂缝上,用手指按瓷实了,油就不再往出渗了。

“这方法还真管用!”姚菁菁从车底下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忽然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想起了候彪从美国回来的那一天,神神秘秘地送给她一盒礼物。纸盒外包着漂亮的包装纸,用彩带扎了花结。

姚菁菁没想到候彪会送她礼物,这个纹身大汉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包礼盒的细腻男人。她笑着问:

“这不会是你包的吧?”

“找文具店的小姑娘帮忙包的。”候彪摸着他的光头说。

“不会是个文具吧?”

“不不,不是。”

“那是什么?”

“好吃的。”

“好吃的?”

姚菁菁恍然想起,那天她要找梅教授说钥匙的事儿,给候彪打电话的时候,听到他吧唧吧唧吃东西的声音,当时问他:“你吃什么呢?”

候彪在电话里说:“吃好吃的,回来给你买。”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给她买,意外的惊喜让她心里有点暖。不过这吃的也太迷你了吧,就算小姑娘也吃不饱啊!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看到盒子里装着的是两盒口香糖,超市里都能买到的那种。她顿时就乐了,说:

“你说的好吃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候彪一边用大手摸他自己的光头,一边嘿嘿地笑,把在比佛利山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指着口香糖说:

“这可是好东西,干我们这行的随身必备。”

然后又说了一大堆口香糖的好处。

姚菁菁第一次听到口香糖有这么多用法,简直开了眼界。她总算明白了候彪的用心,这是在教她活儿呢!不过从候彪的神态中,她也能感觉到他是真心送她礼物,只是像他这样的男人,大概是不会送什么讨女孩子欢心的东西,也只能借这种机会送送口香糖什么的。

从此以后,她也开始随身带着口香糖了。

暂时“修”好了车,她又上路了,开到爨家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爨家村这几天人心惶惶。

开始传是盗贼,可村里人家都没少东西,就山上老宅的几间破屋子被人翻过,爨老太太的坟被挖开了,尸体也不见了。几十年的土坟,又没什么值钱东西,谁会吃饱了撑的盗这样的墓呢?

有人说是老太太以前的仇家找上门来了。老太太当年可是个狠人,闹过革命、参过军、当过土匪,杀的人海了去了。当年的仇家不敢上门报仇,肯定是交代了子孙来挖坟鞭尸。

也有人说是老太太诈尸了。爨家村搬了新址,老宅没人照顾,老太太发火了,从坟里爬出来,找后辈儿们算账呢!

因为这个,村里人就把姚妈妈请回去了,毕竟她和老太太最亲。姚妈妈被这事儿弄得心力交瘁,整日里心神不宁。

“我是又盼着你太姥姥真活过来了,又不希望这是真的,心里头难受啊!”一见到宝贝女儿,姚妈妈就开始抱怨。

姚菁菁先去老宅看了看。爨老太太的房间被人翻动过,梳妆台上那块玻璃下的照片都移了位。那个装照片的盒子和里面的相册不见了。她接着去了爨家的祖坟地。老太太的坟被挖开了,坑里已经积了雨水。

她蹲下来仔细看,发现坑边的一些硬土石上残留着一些指甲刮过的痕迹。整个坑的样子,的确有点像是被人用手刨开的,只是不知道是从外向里刨的,还是从里向外刨的。

姚菁菁想起了妈妈抱着相册盒子睡觉时做的那个梦。直觉告诉她,这事儿可能和梦里那片沙漠有关。

584、全体——脱水!

三日凌空,光明无处不在,黑暗无处遁形。

当最后的火把熄灭,人们在船舱里摸索了半天,终于回到甲板,从极度黑暗之中,忽然走进了极度光明的世界,这种变化让人很难适应。

山无山影,船无船影,人的脚下也没有人的影子。没有了影子,人就失去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仿佛漂浮在虚空之中,无依无凭。

青木站在甲板上,眯缝起眼睛,抬头看天。

头顶的天空澄澈透明,像一块晶莹无暇的淡蓝宝石,一丝杂质也没有。

在天的正南方、西北方和东北方,各有一颗太阳。三颗太阳呈品字形排列,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当眼睛好不容易适应,能够看清远处广阔的金灿灿的世界时,三个太阳围成的三角形区域的中心反而暗了下来,仿佛在人们头顶形成了一个黑洞,而三个太阳都在围着它在转一般。

“呱呱,欢迎来到三体世界!我们是不是该脱水了?”乌鸦兴奋地叫着,“全体——脱水!……”

不知是为眼前壮观的景象所震憾,还是为三日凌空的异常而担忧,反正没有人理它。

“呱哦……”煤老板不满地翻了翻白眼,对慵懒地躺在甲板上的酣然说,“喂喂,你脂肪辣么多,再不脱水,会被烤出油来的呱。”

酣然喵呜叫了一声,算是对乌鸦的回应。然而此刻,没有小鱼干的刺激,它显然没有什么站起来的动力,只能像所有见到阳光就想睡觉的同类一样躺在甲板上打起了盹。

乌鸦呱呱大笑:“烤熟了没有呱?烤熟就在自己腿上咬一口,又减肥又解馋,呱呱!”

鲍里斯最先缓过神来,大声道:“嘿,你们这些通天晓地的知识分子,号称见过宇宙级大世面的,怎么看到三个太阳就吓成这样了!我们再不到岸上的阴凉处躲避一下,就真的要和这只鸟儿说的那样晒脱水啦!”

“伊万,你也和他们一样变傻了吗?”他见没人回应他的话,便催促他的老搭档,“我们快走吧,我可不想变成船舱里面那些人的样子。”

伊万始终保持着一向来的冷静,说:“鲍里斯,你觉得热吗?”

“当然……”鲍里斯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摸了摸胳膊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又看了看躺在甲板上的那只懒洋洋的肥猫,有点不太确信地说,“好像……也不怎么……热!”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那三个大太阳,阳光的确给人灼热的感觉,但只是感觉。

“见鬼!”鲍里斯骂道,“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星系统在星系中并不少见,拉姆拉一直在银河系中运动,我们现在大概正好经过了某个三恒星系统。”

苏蕙兰说完不无担忧地看向司徒,“只是不知道我们现在离地球有多远了。”

大家都明白她在问什么,如果拉姆拉又把他们拉到了更远的地方,可怕的相对论效应不但会让他们在空间上远离地球,还会在时间上远离过去的世界。

“我不知道现在离地球有多远,没有星空定位,无法确定空间位置。”司徒说。

“那就等到晚上。”鲍里斯说。

苏蕙兰摇头道:“那要等很久了,通常这种稳定的三星系统要经历几百次日出日落才能等来一个夜晚。而那一个夜晚也很可能短暂到你还来不及看到星空的全貌,其中一颗太阳就从你不可预测的方向升起来了。”

“难怪那些野人那么崇拜星星,原来他们看到星星的日子少得可怜!”鲍里斯嘀咕了一句。

拉里夫人说:“司徒先生,您的意识原子钟应该不受影响吧?”

司徒点点头:“如果从我们进入拉姆拉开始算,到现在为止,地球上应该已经过去了832天。”

“呱哦,那就是……”乌鸦抬起爪子算了起来,“832处以365,额……算了;832除以30再除以12,额……算了,还是用832乘以24……额……等于……”

它掰着脚趾等于了半天,决定换一种算法,“应该这么算,一共832天,每天半只酱肘子,就只要除以2,832除以2等于……四百……多……对,四百多只酱肘子,呱,真是太久了!如花都已经做了这么多酱肘子啦!”

想到自己已经少吃了四百多个酱肘子,煤老板不免神思哀伤起来。天空的三个太阳忽然就变成了三个大大的酱肘子,灿灿地闪着金光,口水从它尖尖的喙缝里流出来,擦着青木的前额滴落,吧嗒一声掉在甲板上。

“我想如花了呱!”乌鸦垂下头,在青木的耳边哀哀地说。

甲板上的人情绪也变得低落,一想到离开地球已经两年多,地球上不知发生了多少事情,他们却只能在这莫须有的地方接受命运的捉弄。回家,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煤老板突然异想天开地说:“你们不是说拉姆拉的移动是不可测的吗,那会不会这次是往回移动,上次离开地球一千光年,所以过去了一年,这次会不会往回移动了一千光年,所以时间也回去了呢?呱哦,那我的酱肘子也会回来啦!”

青木哑然失笑,无论往那个方向运动,时间都不会逆向啊!但他不愿毁掉乌鸦的希望和念想,便顺口道:“放心吧,等回去了,每天都给你吃酱肘子。”

三个太阳在天上缓慢地移动,正南方的太阳向西,东北的那个向南,西北的那个向东,它们始终保持着品字形,仿佛围绕着一个中心点在运动。

“传说中的三体世界也不是很可怕嘛!”安德森说,“也许还能钓鱼。”

司徒提醒道:“这恐怕不是一个正常的三体世界。”

“为什么?”大家都看着他。

“常见的三星系统的运动不会这么规则而稳定。”司徒解释道,“一般来说,三颗恒星里面必然有一颗主星,它会比另外两颗恒星的质量大许多。另外两颗也不会一样大,通常是一大一小,互为伴星,绕着对方转。把2号星和3号星看成一个整体,它们和1号星又组成伴星。这样组成的三星系统比较稳定,如果这个系统内有一颗行星,那么在行星表面上会看到三个太阳,其中1号主恒星在大部分时间内会和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太阳一样,此时2、3号恒星离行星较远,所以在行星表面上虽然也能看到它们,但它们看上去会很小。当它们的轨道靠近时,三个太阳的的亮度差距缩小,行星表面温度上升,恒星引力会让行星轨道发生不可预料的变化。我们现在看到三个几乎相同的太阳,而且在规律地运动,这不符合三体运动的常理。”

苏蕙兰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烈日炎炎之下,她竟感到了一阵寒意。

司徒突然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没有证据。”

苏蕙兰又看向青木。青木也说:“我也没有证据。”

“你们在说什么?”爱丽丝十分不解,对他们如此打哑谜又有点气愤。

司徒说:“现在想这些没用,最重要的是,罗纳德·科恩的遗言是否可信,这关系到我们下一步的决定。”

585、我是谁

“能不能再梳理一遍罗纳德科恩的遗言。”手里拿着半支火之魂的佩特鲁说道。由于遗言提到了他的家族,他对此特别关心。

司徒看向拉里夫人,说:“请夫人来说吧,这里有很多关于文明起源的东西,而且又提及了根达亚文明……”

他知道拉里夫人听见耶格先生的名字会难过,所以没有再说下去。

罗纳德·科恩的遗言就在拉里夫人的手里。

夫人缓缓展开那叠纸,一边翻看,一边思考怎么用最简洁的语言总结出上面的内容。

不知是材料的缘故,还是阳光太强烈了,在船舱里那么微弱的光线下看得一清二楚的字迹,到了阳光下却反而变得浅淡又难以辨识了,仿佛褪色了一般。

她思考了一会儿说:

“去掉那些旁枝末节,科恩所说的大概是这样的:

在很久以前,银河系猎户座悬臂一片叫卡奥斯的星云内诞生了一个玻尔兹曼大脑,她的名字叫盖亚。盖亚以星云为脑来储存记忆,通过黑洞来摄取精神能量维持她的低熵。她发现宇宙必将走向热寂,于是创造了拉姆拉,把她的意识送往可能存在生命的区域,让那里的生命得以快速进化,并希望通过生命进化和扩散的速度超过宇宙热寂的速度,从而打破宇宙的孤立。

我们,也就是地球人,是盖亚扩散出来的生命的其中一支。人类在地球上建立了精神力场,和拉姆拉联通,获取盖亚的意识。那时候的人类,人人都是觉醒者,都拥有强大的精神力。

后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根达亚人破坏了拉姆拉蚁穴和地球的精神力场,大部分人类的精神力消失了,只剩下极少数人依然觉醒,他们成立了觉醒者联盟,守护圣地,寻找神圣之杖,企图恢复地球精神力场,迎回盖亚意识。

拉姆拉里面的伊特萨人就是根达亚人的后裔,他们的使命是阻止人类拿到神圣之杖并重启祭坛。

按照罗纳德科恩的说法,他已经重启了火之祭坛,但因为只有半根火之魂,他们不幸跌入了静止空间。接下来,我们只要把剩下的四座祭坛全部启动,就能恢复地球精神力场。”

拉里夫人说完看着大家,“大概就是这样了。”

爱丽丝说:“太匪夷所思了,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可信。如果人类真是带着这么伟大的使命而来,为什么人性充满了自私和贪婪?为什么历史是由战争和杀戮构成?为什么满世界都是罪犯和肮脏的交易?”

拉里夫人说:“自私和贪婪并不是人的本性,物竞天择也并不等于自私和贪婪。你所说的这些,都是由社会性造成的。复杂的社会性让人类从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但也带给了我们诸多问题。这和我们的使命并不冲突,假如我们有使命的话。”

“但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爱丽丝说。

佩特鲁看着手里那根火红的珊瑚枝说:“我觉得可信。”

苏蕙兰对司徒和拉里夫人说:“科恩的遗言里,有没有理论和语言上的漏洞呢?你们是专家,你们分析一下。”

司徒说:“都是不可证的东西,从科学上来说,暂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漏洞。要说有的话——按照热力学第二定律,封闭系统的熵总是增加的,生命要维持自身的低熵,还要朝着更加有序的方向进化,那就必须从外部获得能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生命以低熵为食’。大量的生命的扩散只会加速宇宙热寂,想要靠生命扩散来打破宇宙的孤立似乎不现实,除非盖亚已经知道宇宙之外是什么,并且找到了通往宇宙之外的方法。”

拉里夫人补充道:“语言逻辑上问题也不大,里面涉及的神话传说都能对上。唯一说不通的地方,大概就是根达亚文明的起源了。路德维希是专门研究这个的,他死之前发现过一些东西,可惜我没有关注,他死了以后他的一些手稿也找不到了。如果科恩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有几个疑问:

第一,根达亚人为什么要阻止盖亚生命扩散,他们是哪儿来的,代表谁?

第二,伊特萨人为什么不直接把神圣之杖带走或者直接毁掉?那样我们就不可能重启那些祭坛了。

第三,伊特萨人是根达亚人的后裔,为什么和我们长得几乎一样?”

“有没有可能根达亚人只是一种意识体,是寄生在人类身上后的寄生者?所以他们的身体是和人类一样的。”苏蕙兰说。

“有这个可能。”拉里夫人说,“科恩在上面也提到了这一点。如果这样的话,那现在地球遭遇的寄生者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根达亚人了。”

“不,我觉得不是。”青木忽然说道,“我接触过寄生者,他们一旦寄生成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出现生理上的变化,比如像动物一样拥有固定的发情期,我想如果时间足够长,他们和人类之间的生理却别会更加明显,但伊特萨人身上没有这些特点。另外,我最想不明白的是科恩的身份——他是梦想会的首脑,而梦想会是寄生者的核心组织。”

乌鸦呱呱叫道:“会不会在玩无间道?”

“什么道?”几个西方人一脸疑惑。

“哦,就是谍中谍呱。”乌鸦解释道,“他可能是人类在寄生组织的卧底,也可能是寄生者在人类当中的卧底,或者是寄生者故意让人类以为他是人类在寄生者中的卧底……总之就是谍中谍中谍中谍的意思呱!”

大家听得头大,好在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爱丽丝说:“管他是不是间谍,为什么要着眼于这些不可知的东西呢,为什么不从你们能证实的觉醒者联盟和圣地的方向去分析呢,这些都是你们熟悉的啊!”

司徒说:“我的确能证明科恩说的关于联盟的所有内容是真的,这也是我犹豫不决的原因。”

“既然是真的,为什么要犹豫呢?”爱丽丝不解地问道。

“高明的谎言都是七分真三分假。”司徒说,“就怕里面有三分假话,诱导我们去做了不正确的事情。”

“那我们到底要不要去激活那些祭坛?”鲍里斯听得有些暴躁起来。

“总要试一试吧!”安德森说,“就像钓鱼,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有没有鱼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鱼呢?”佩特鲁看着手里的火之魂说,“多么诱人的饵啊!”

人们都沉默起来。

天上的三个太阳还优哉游哉地挂在天上,似乎在看他们的笑话。人们开始焦急起来,不安的感觉比当初什么都不知道时还要强烈。

青木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可就是想不起来。他的头又开始痛起来。

野人们就聚集在远处的湖滩上。

如果这些伊特萨人是和那些寄生意识一样的根达亚人的后裔,那么我又是谁?青木看着手里的乌木杖这么想着。

586、战争的号角

对于罗纳德·科恩,青木是不太愿意相信他的。从莱斯特到夏文远再到老沃尔夫,有太多证据表明这些人的意识被入侵都和科恩有关系,即使他不是主谋,也是帮凶无疑。就算是在玩无间道,他有着更长远的布局,但也没必要牺牲莱斯特这样的伟人吧?何况如果不是莱斯特以死亡为代价向人类发出警告,人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寄生意识入侵的事情。

但大家分析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出十分确凿的漏洞证明科恩说的是假的。尤其是司徒和拉里夫人在场,一个是曾经的觉醒者和物理学天才;一个是古文明和语言学的泰斗。

“那到底该怎么办?”鲍里斯吼道。

大家都看向青木和司徒。他们手握权杖,显然是这里最有发言权的人。他们不说话,别的人也就只好保持沉默。事实上,也没有人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鲍里斯越发焦躁起来。他习惯于大刀阔斧地干事,而之前所有的事情,斯通先生都安排得妥妥的,这是他佩服司徒的原因。现在,这些人突然变得犹豫不决,在他眼里成了一群围着围裙的娘们。

“干脆把那些野人先干掉再说怎么样,红胡子?你之前不是一直提议这么干吗!”鲍里斯看向手里握着半根权杖的佩特鲁,觉得半根权杖也应有一定的发言权,就怂恿起来。

佩特鲁没说话,看了拉里夫人一眼,又低头去看手里的红色珊瑚枝,沉思起来。

“请容我说一句。”安德森突然说道,“我想各位无非是在担心这位罗纳德·科恩先生有没有骗我们,那么我们是不是该换个角度,假如,我是说假如我们没有看到这艘船,或者上了船也没有找到科恩先生的遗言,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安德森的话让大伙儿眼前一亮,是啊,科恩遗言的内容太过震憾,才导致人们太过于纠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可实际上,他们现在身处拉姆拉,远离地球的猎户座悬臂上不可知的位置,无论科恩出不出现,他们都应该有自己的打算。

爱丽丝看向安德森的眼神充满了钦佩,她补充道:“对啊,如果科恩说的是假话,他是在说给谁听呢?是我们吗?他怎么知道我们会找到这艘船?而我们上了船,要不是斯通先生坚持,我们也不会在黑暗中找到科恩的卧室,也就不会看到这些遗言了。如果他要骗我们,应该把字写在甲板上才对。”

司徒看着天上的三个太阳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叹了一口气说:“是啊,的确是我想太多了,你们说得对,不管科恩说的事情真假,我们应该按我们自己的想法去做。”

爱丽丝见司徒认可了她的观点,兴奋起来,说:“那么,我们是不是该问问自己,假如没有罗纳德·科恩,我们会怎么做?你们现在手上已经有了神圣之杖,这东西能激活祭坛,也可能把我们送回地球,不管这概率有多少,我们难道不应该去试试吗?即使存在未知的危险,也是值得的啊,总比在拉姆拉等死要好!”

拉里夫人也说:“的确如此,爱丽丝,你提了个很好建议。”

司徒看着青木和苏蕙兰说:“你们觉得怎么样?”

苏蕙兰说:“我没什么意见。”

青木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又说不清楚。他承认爱丽丝的建议是对的,不管罗纳德有没有出现,激活拉姆拉本来就是应有之义,只不过当时不知道手里的权杖有那么大的作用而已。

但他脑中总有挥之不去的阴影,伴随着那些一思考就让他头疼不已的隐藏的记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就这么办吧,总要试过才知道。”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和聪明人做事就是累!”佩特鲁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那我们现在就去把这个岛上的伊特萨人干掉,激活这里的祭坛,看看会发生什么奇迹!哦对了,夫人,你说这里是什么来着……乌拉坎的风……那个伊特萨巫师手里拿的就是风之魂对不对?那我们就去激活风之祭坛吧!”

“你知道怎么激活祭坛吗,鲍里斯?”伊万冷静地问道。

“这不是我的事。”鲍里斯满不在乎地说,“这个问题交给手握权杖的人去解决,他们才是天选之子!”

说到天选之子,他看向佩特鲁,看着他手里那半根火之魂,很不服气地嘟囔,“伊万,你为什么不让我去拿,也许没那么烫,我也能拿起来!”

青木也不知道怎么激活祭坛,当时在木之祭坛,他只是冲下去救了拉里夫人上来,对祭坛内部最熟悉的还是拉里夫人,就连佩特鲁也比他看到的多。

他想了想对司徒说:“不管怎样,先找到拿到风之魂,找到风之祭坛再说。”

司徒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说:“好,那我们先找到乌拉坎部落的位置,然后两个部落的人迂回包围,现在我们手上有两支半权杖,就算这里是乌拉坎的主场,相信也能拿下他们的巫师。伊万他们带着热武器突击,确保万无一失。”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只有拉里夫人不无疑虑地说:“你们用伊特萨人去打伊特萨人,这有点……”

爱丽丝愤慨地说:“夫人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了吗?”她想起当初所见的一幕和死去的同伴,咬着牙齿,眼里喷出火来,“我赞同红胡子和鲍里斯的提议,最好杀光他们!这些禽兽!”

拉里夫人叹口气,不再多说什么。

岸上的野人还在焦急地等待,没有得到司徒和青木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湖中那个庞然大物对他们来说是一种难言的压迫,和天上的三个太阳一样令人恐惧不安。当看见那条小艇从湖面上缓缓划了回来,伊特萨人都兴奋地欢呼起来。

他们举着简陋的矛和弓,乌拉乌拉地喊着。曼提斯通部落和桑奇部落的人原本有一条明确的分界线,如今他们都朝水边涌来,密密麻麻地挤在了一起,像落潮时沙滩上的螃蟹。

然而这时候,就仿佛知道了他们的动机一般,远处的山里也传来了乌拉坎部落人的呼啸声,此起彼伏,仿佛吹响了战争的号角。

587、意外的重逢

由于有声音的指引,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乌拉坎部落的所在地。和桑奇部落一样,他们聚居在一片宽阔的谷地里,一条河流蜿蜒而过,消失在谷地后方的群山间。

乌拉坎部落看起来比桑奇部落要大不少,村落中间有一条宽阔的大路,路两边的房屋比较集中而整齐,隐隐有了原始街市的样貌。

大路把村子分成左右两半,在路的尽头有一片空地,看上去像是一个广场,广场的后面就是祭坛,祭坛的形制和桑奇部落那个几乎一模一样。

青木和司徒带领着各自的人从两翼浩浩荡荡地直插谷口;佩特鲁带着伊万和鲍里斯隐藏行踪,他们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手上不但有热武器,还有半支火之魂,作为支援和突击力量都是很好的。

原本大伙儿以为会在谷口遭遇一场艰苦的大战,因为这片山谷像一个口袋,乌拉坎人只要守住谷口,外面的人就很难攻进去。

然而,当他们从高地上查看地形的时候,发现谷口的地方空荡荡的,反倒是祭坛前的广场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看上去整个部落的人都去了那里,不知道在做什么。

青木和司徒汇合后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不像是什么诱敌深入的计策,便决定从谷口进去,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分成了三个批次,倒也没遇到什么埋伏。

然而,就在他们进入谷地,到达河边的时候,天忽然暗了下来,厚厚的云层把天上的三个太阳都挡住了。云团激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搅动,阳光从忽聚忽散的云层间撒出片片金色的碎幕。

广场上的乌拉坎人都匍匐倒地,开始吟唱起来。他们的声音整齐而低沉,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青木能听出他们吟唱的节奏,和桑奇部落的野人曾经吟唱的是一样的。他有种预感,乌拉坎部落的人正在经历桑奇部落经历过的同样的事情——那天,青木变成了一棵树,整个桑奇部落把他奉为神明并交出了木之魂。

然而,他此刻还好好地站在河边,并没有变成树。就算变,也只有桑奇部野人的意识能感应到,和乌拉坎人没有关系。

他看了眼司徒,发现司徒也没有什么异样。

这时候,一股澎湃的精神力在谷地里轰地炸开来,像原子弹爆炸时的冲击波一样。

青木看见祭坛的方向一条巨大的风柱忽然拔地而起,像一条苍龙,拖曳着长长的身躯,直上九天,龙头钻进了刚才还没有的浓墨的云层,在天地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漏斗。

眼前突然起了雾,阻挡了视线。但他知道这雾不是真的雾,而是沙尘。狂风肆野,卷起落叶无数,又在半空被撕得粉碎,弥散于山谷间。

“好强的精神力啊!”司徒眯着眼睛说。

“是啊!”青木当然能分辨出,这龙卷风其实是在意识中形成的,就像他当初变成了一棵树一样。他不知道那一刻他自己身上爆发出了多少精神力量,现在看到这龙卷风,大概能想象出自己那是在别人意识中所见的样子了。

这样的场面一直持续了很久,青木和司徒决定暂避其锋,先用权杖调动精神力把所有人护在中间,不受这狂风的精神攻击。

过了一会儿,那条巨龙开始缓缓移动,从祭坛的方向,朝着谷口而来。它所过之处,风云激荡、天地变色。当它穿过村落,来到河边,河里的水被它吸上了天,原本灰黑色的龙身立刻变成了白色,如一条白龙,巨大的身体直立着,蜿蜒的河仿佛成了它在地上的影子。雨点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把河面砸成了麻子的脸。

白龙沿着河道缓缓游来。

风变小了,人们意识中的精神扰动也在变小,天空浓墨似的乌云团正慢慢地变淡,变薄,直到那三个太阳又重新出现在人们的头顶。

云消雾散,风停雨歇,白龙缩起了身躯,消失在澄明的如镜的河面上,化作了一叶小舟。

……

那是一条小木船,和安德森他们乘坐的救生艇差不多大,但从形状可以判断,这绝不是岛上固有的东西,倒是和波利尼西亚一带的渔民经常使用的小渔船有点像。

小船顺流而来,可以看见船头上立着一个人影,隐约可见婀娜的身材,应当是个女人。

再近一些的时候,就能看清那人大而且尖的脑袋,像顶着个金字塔,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并没有执着船桨或篙一类的东西,而船却的确在朝着他们的方向前进。

再近一些,就已经快到他们所在的河滩边了。直到这时,众人才看得清楚——那女人穿着褐色带云纹的纱笼,被谷间的风吹得裹紧了她的身子,显露出曼妙的曲线。她的头上带着一顶斗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故而从远处看去,还以为顶着一个金字塔。

船尾坐着一个划桨的人,身上围着简陋的草裙和兽皮胸衣,看那样子应该是乌拉坎部落的野人。

木船靠岸,

戴斗笠的女人赤着脚,款款地从船上走下来,踩在河滩的湿地上,动作轻柔而平稳,就像从莲花座上走下来的佛。随着她的脚步,这周围的河面上也仿佛有一朵朵莲花在绽放。

司徒和青木对视了一眼,然后笑着迎了上去。其他人不明所以,也跟在他们后面。

女人双手合什,对司徒和青木说:“两位,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司徒哈哈大笑,对青木说:“杜瓦的精神佛国又上一层楼了!”

青木也觉得杜瓦的精神力比当初强了不少,不知是不是因为岛上的精神力场加成的缘故。

在缅越的时候,他带着虞美人杀进吴索吞的将军府时,就感觉到了杜瓦那飘渺的精神力的影响。那时,他和杜瓦还隔着好几里远。他当时自忖没有能力把精神力发散到那么远,更不可能催眠几里外的人,所以估摸着杜瓦比他强很多。但他有煤老板的加持,对手再强,他也不见得输。

杀穆卡时,杜瓦出面求情了,但他没有给杜瓦面子。原本以为和这个女人结下了仇,所以上山做个了断,却在杜瓦那里意外得到了关于联盟的一些消息。

至于杜瓦的精神力有多强,青木当时没有明确的概念,但那时候他对自己有多强也没有明确的概念。后来他的能力释放得越来越多,对意识和精神力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回想起来,觉得杜瓦的精神力不见得比自己强,只是训练的方法不同,应用的目的也不同,所以才会出现不一样的表现。

“佛国再广,也只在司徒先生的一念之间。”

杜瓦把斗笠摘下来,用一只手捧在胸前,微微弯腰朝其他人致意。她的身材曼妙,缅越别致纱笼服很显她的气质。她的面容姣好,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头发在头顶挽起一个发髻,像拢起的流云。

然而,青木此刻的注意力却全在杜瓦另一只手里——那根晶莹剔透的青灰色权杖。

第三个白银盟了,说几句感想吧

我常常想,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可以不受任何人、任何事、任何自我意识以外的因素的干扰,来运行我的大脑,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

当然,人是社会性动物,要遵守社会的法则,在法律和道德的范畴内,获得有限的自由。这个有限的自由包括身体上的,也包括精神上的。

然而,我发现我并不自由,无关道德、法律和社会性。

我们想象不出没有见过的东西,不能理解过于抽象的概念,记不住应该记住的,却总忘不掉想要忘记的。

脑子从来没有我们想的那样好使,它经常是不听使唤的,时不时冒出些奇怪的念头,并左右我们做出不可思议的或对或错的选择。

你决定了今天要早点睡,关灯前却总有什么东西拖着你挠你的神经,然后你刷手机品着唯有自律才能成功的鸡汤,决定明天去办一**身卡,第二天却赖在床上不想起来;

你只是口渴了去买瓶饮料,从超市出来时手里却拎了瓶打折的红酒,还顺搭了一盒杜蕾斯;

你开着车听着音乐,前方要等一个很长的红灯,手机打进一个骚扰电话,你挂掉后突然想起了十几年没有联系的老友,于是一脚油门开到了火锅店,一个人吃了一顿美味的羊蝎子……

是什么让我们做出了这些奇怪的决定?是谁在控制我们的大脑和思维?

有人跟我说:想要绝对的自由,做梦去吧!

我做了,从三岁开始。但我知道,梦比现实还不自由。

在梦里,我只是一个观察者,就像在看自己主演的一部电影。我是我,梦里的我是另一个我,而那另一个我又的的确确是我。作为剧情的亲历者,我想呐喊,我想改变。但作为一名观众,我什么也不能做,这个奇怪的电影院里连爆米花都不让吃。

我想说,我要做编剧,不要做演员。

于是我成了编剧。我创作剧本,选择演员,导演梦里的剧情。我想见谁就见谁,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以为我找到了自由的世界。

他们告诉我,这叫清明梦。

然而自由岂是那么容易得到的。清明梦的代价就是精神的崩溃,萎靡、不振、意识分裂,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自由的代价,须舍弃现实拥有的一切,走向虚无。就像古代的仙人,都要远离红尘。帝王修长生,终究不得成。

以上,大概就是写这本书最早的一些想法。

原本只是想把一些有关梦和现实的东西写出来。也在博客上发过一些,也想过要不要整理成集出版,但因为工作忙,这些都没有后续了。

去年公司经营出了问题,合伙人陷入了金融骗局,员工都走了,公司也停业了。我赋闲在家,发现这么多年打拼又变得一无所有,所剩下的居然只是脑子里一些奇怪的想法。于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念头冒出来了:写成小说吧,发在网上。

我好像又一次被人指挥了我的大脑,莫名其妙。

接着,就是艰难的发书之旅。好吧,这个就不说了,总之这么小众的书能和大家见面实在是不容易。

扑街是扑定了,已经写到现在,也早认清了这个现实。想起刚发书的时候那些想法,可笑又可爱,还特意为了迎合网文而加了一些所谓的网文元素,现在看来实有画蛇添足之嫌。最近正好遇到起点自查风波,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我大概就是那条最无辜又不起眼的小鱼。本打算借此机会大修一遍,忽然发现伏笔埋得太深,想改都难,简直伤透了脑筋。

比如早期酒吧拼酒和温泉山庄救人的一段戏,这大概是书中唯一和主线无关的情节,原本是可以删掉的,但我总觉得突兀,就把这几个龙套深化了,于是有了后来蒋氏兄弟情和候彪的一条线,而写到最新一部,候彪已经是个十分重要的角色,再要去改前面的,剧情设计难度就太大了。

赋闲一年多,除了写小说,就是看书和整理些民俗杂学考辩的东西,这也是自己的爱好。但小说扑街,家无余粮,生活的压力便越来越大了。于是琐事愈多,又被屏蔽章节,又想修改无力,便焦头烂额,常想放弃算了。

昨天忽然有了第三个白银盟,有点意外,有点惊喜,也有点不知所措。每当我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总有一些可爱的读者用各种方法来鼓励我,让我无法放弃。

不记得哪个作家写过的文章,说他们那个年代写书写到没饭吃,但看着厚厚一叠读者来信,便也有了精神上的动力,继续伏案而作,哪怕饿着肚子,西北风从窗户的破洞里呼呼地钻进来取消他。

上学的时候有一篇课文叫《谁是最可爱的人》,我想对于一个作者来说,读者,大概就是那最可爱的人了。

《梦境指南》的读者虽然不多,却个顶个的可爱。我从未见过你们,却仿佛能看到你们的面孔,鲜活的,生动的,在我眼前晃动,笑着对我说,写下去吧,我们都看着呢!

有个以前的老员工找我说,*总,公司还搞不搞,要不您拉个旗,我们几个都愿意再跟着您干哪。我说,过阵子看吧,手上还有点事儿没忙完哪。

有个以前的客户,一块儿喝茶时说,*总,要不来我这儿干吧,我绝不让你吃亏。接着他说了一个很有诱惑力的薪资数。我说,过阵子看吧,手上还有点事儿没忙完哪。

书到最新卷,凡人自由,大约我想说的话就在这一卷里了,所有的铺垫、伏笔都是为了这最后要说的一些其实说穿了也没什么用的东西。但我突然觉得不好写了。

自由是什么呢?宇宙里充满了规则,规则就是用来束缚我们的。宇宙本没有自由。

悲剧也好,喜剧也罢,圆满也好,烂尾也罢,总之呢,慢慢写完吧,前面有些臃肿的,蛇足的部分,我也会试着慢慢修改。

或许会留一点白,宇宙也四处留白,正因为它不是死沉沉的一坨,才给了我们想象和那看似自由的空间。

又胡言乱语了一通,最后感谢一下江南南丶的白银盟。啊,三个白银盟了,居然还是个死扑街,我和起点大概不在一个时空频段上。

588、熟悉的感觉

很显然,杜瓦拿到了风之魂。手机端 hps:

按照青木的经验,拿到神圣之杖的人必然和这里的伊特萨人有着某种关系,比如他和桑奇部落、司徒和曼提斯通部落,这是他最忧心的一点。

不过杜瓦的出现倒并没有太大的意外,他其实早有预感,会在拉姆拉遇见她。

早在离开吴中之前,青木就通过幽灵收到了杜瓦的消息。杜瓦说司徒去了南太平洋,她也要去。以她的能力,到了南太平洋很大概率会发现塔卜的问题。

杜瓦上了岸,和大家一一问候。她执着佛徒的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平和的气息,叫人觉得亲近。除了青木和司徒,其他人都对她很好奇,尤其是爱丽丝,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怎么会拿到风之杖?难道你也是这些伊特萨人的神?”

杜瓦脸上略带讶异:“伊特萨人?”又举起手里的青色权杖问,“你说的风之杖是这个吗?”

爱丽丝大概觉得自己这样问十分唐突,便不好意思地说:“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问他们吧!”她指着青木和司徒,“你们应该是同一类人。”

杜瓦便看向他们。她当然也看到了他们手里的权杖,笑道:“如果我手里的是风之魂,那么你们二位手里的应该叫做木之魂和石之魂了吧?”

青木讶然。从爱丽丝提问时杜瓦的表情来看,她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手里的权杖名字叫做风之魂。当然,她能拿到这根权杖,说明她的意识中必然拥有和它对应的精神特质。他想起自己当初在意识中突然变成了一颗顶天立地的大桑树,从而让桑奇部落的野人把他当成了他们崇拜的某个神,才主动献上了木之魂。再联想到刚才那一条巨大可怖的龙卷风,那大概是杜瓦在意识世界里幻化出来的,而通过风之魂的放大,在整个精神力场的影响下,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这一股大风。

杜瓦能通过这些猜到爱丽丝所说的风之魂就是她手里的权杖,让青木感到奇怪的是,她是怎么猜到木之魂和石之魂的名字的?他们可没在她面前耍宝啊!

杜瓦大概看出了他们的疑问,便说:“你们在山谷间争斗的时候,我就在那里了,说实话,我没想到是你们。”

“你早就在这个岛上了?”司徒奇道。

“也不算太早。”杜瓦说,“我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以后,一直在雾里穿梭,经过了许多荒芜的地方,最后才来到这里。我发现这里有人烟,就留了下来。”

“你是怎么跟这些野人相处下来的?”爱丽丝十分惊讶,“他们没有对你……额,我是说……”

拉里夫人也有些好奇地看着杜瓦,这个女人显然比自己更具风韵,虽然看不出她的年龄,但女性的柔美和成熟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世间的审美都是相通的,哪怕野人,也不会例外。

“我们都怀着信仰而来。”杜瓦笑着抬头看天,那三个太阳就在头顶,“邪念生于阴暗的心,佛的光芒普照人间,会驱走一切阴暗和邪祟。”

爱丽丝皱了皱鼻子,对这些话不以为然。安德森摇了摇头,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鲍里斯忍不住笑出声:“我知道天上为什么有三个太阳了,一定是上帝、佛祖和伊特萨人自己的神在天上争夺制空权!”

他又转向佩特鲁,“嘿,红胡子,你手里也有半根权杖,不管颜色还是样子看起来都比他们的要值钱些,你怎么不在天上弄出个太阳来?啊,你不是海雷丁的后代吗,听说那家伙可是土耳其人。”

佩特鲁瞪了他一眼。

“闭嘴,鲍里斯。”伊万说道。

鲍里斯不屑地撇撇嘴,但终于还是把嘴给闭上了。

青木其实很想知道杜瓦是怎么来到拉姆拉的,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一些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但他也知道这无关紧要,现在不是说长叙短的时候。

司徒和杜瓦显然更熟,而且似乎很信任她,已经用简短的语言把他们的经历说了一遍,尤其是刚刚在剑鱼号见到的罗纳德·科恩的遗言。

尽管杜瓦的佛性修为深厚,也不免露出惊讶的神色。

“你们说的祭坛就是那个吧?”

她指着远处那座黑色的梯形建筑,建筑前的广场上那些乌拉坎部落的野人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正痴痴的望着这边。没有她的意识指令,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应该就是的。”拉里夫人说。

杜瓦点点头说:“那里的确有古怪。我来到这岛上之后一共起了两次雾,每一次起雾,那座祭坛都会有剧烈的精神波动。而且那时候野人们很紧张,会围在祭坛外围吟唱祈祷,他们的祭司会用这根权杖来维持精神力场的稳定。

我很想下去一探究竟,但他们不允许。按照他们的规矩,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祭坛,包括他们的祭司。”

“连你也不行吗?他们现在把你当成神了吧!”拉里夫人说。

“我不知道。”杜瓦说,“我也是刚刚才拿到风之魂的,在此之前,我只是他们的宾客。”

“宾客?”爱丽丝越发觉得不可思议,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杜瓦,仿佛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野人会把你当成宾客?”

“爱丽丝!”拉里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厉声呵斥道。

“无妨。”杜瓦笑道。

“那我们现在可不可以过去看看?”司徒说。

杜瓦点点头:“那就试试看吧,我也很想知道祭坛内部的秘密。如果这真能启动更庞大的精神力场,甚至连接地球,大概也是我们所乐见的。另外,我总感觉那里有一些我十分熟悉的东西。”

“熟悉的东西?”佩特鲁看着手里的火之魂,仿佛也有种久远的熟悉的感觉。

杜瓦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又望向远处,目注虚无,仿佛失神一般,“我总觉得我母亲,或者是我父亲,曾经来过这里。这里有家的味道。这也是我留在这里,而不去找你们的原因。”

青木突然想起了桑奇部落的祭坛。他下去过,但时间很短。那时候巨月临空,海水倒灌,他只是跑下去帮着佩特鲁一起把拉里夫人救上来。然而就那么短的一瞬间,他曾感到过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像回家了一样。

那种感觉只在回到柳营巷,站在那棵老柳树下时才有。

梦境指南

589、意外

乌拉坎部落的广场虽然很大,但一下子多了两个部落出来,一千多人挤在一块儿,还是显得太过拥挤了。

三个部落之间还多少存了些敌意,但他们都已经交出了神圣之杖,认了新的首领,凡事自然要听新首领的。首领在一起,他们只能跟着,形成了三个泾渭分明的不规则方阵。从方阵的大小就可以看出,桑奇和曼提斯通两个部落的人数差不多,而乌拉坎部落的人数要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多。

一些来自不同部落却离得很近的野人们都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瞪着对方。青木能感应到那种火药味,如果不是木之魂能够控制这些野人的意识,他相信战争一触即发。

青木、司徒和杜瓦三人并肩而行,走向前方的祭坛。

佩特鲁也拥有半支火之魂,原本有资格与他们同行,只是他孤家寡人,和他们各带了一个部落相比显得有点凄凉,便干脆落后一步,护着拉里夫人等几位女性。他对野人依然心怀芥蒂,亲眼见过拉里夫人的遭遇,怎能这么快忘记呢!

和他同样不自在的还有爱丽丝,周围到处都是野人,让她感觉自己身处一群大猩猩中间。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又有些害怕似的紧紧抓住安德森的手臂,抱怨道:

“真是的,为什么不让他们散开?这些人身上的味道可真难闻!”

安德森安慰道:“你就当是钓鱼满载而归,海边渔场的味道比这个可难闻多了!”

爱丽丝嗤之以鼻:“你就知道钓鱼,怎么不想想这些野人对夫人做了什么!还有帕尔迪克教授和那些水手!这些禽兽杀了他们,就在我面前,把他们放在火上烤来吃了。如果不是我的运气好,我真不敢想象还会经历什么!”

安德森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嗫喏着说:“我可没说我能忍受这些家伙,要是找到机会,我很愿意为死去的船员做点什么,他们都很年轻,就像我和丘奇船长的孩子一样。但是你瞧,现在青木先生好像和他们成了一家人,还有斯通先生和新来这位佛祖的虔诚女弟子。”

“你就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吗?”爱丽丝显然不满安德森的话,她转向佩特鲁,悄声说,“嘿,红胡子,你不是要给夫人报仇吗?现在怎么没动静了?你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海盗之王!”

佩特鲁撇撇嘴,似乎很不屑一个小姑娘如此跟他说话,但拉里夫人的事情似乎成了他的软肋,他低下头,两只手玩弄着红色的珊瑚杖。

爱丽丝见他没反应,不高兴地说:“别以为你拿了半根火之魂就跟斯通先生他们一样成了部落领袖了,你瞧瞧人家身边,跟着好几百号人呢!再看看你那孤家寡人的熊样,除了胡子比别人长还有什么?”

佩特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脸去看拉里夫人,见夫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咬着牙说:“我会为夫人报仇的,而且我要娶夫人为妻,我说过的话一定做到。”

鲍里斯突然凑过来,鬼头鬼脑地问道:“嗨嗨,有什么好事可别忘了叫上我!”

佩特鲁说:“你耳朵是装了声波接收器吗?他娘的,这都能听到!”

鲍里斯却不恼,笑嘻嘻地说:“我什么都没听到,但我看到你下巴上的胡子抖动的频率不太对劲,就知道你这家伙动了杀气。嘿嘿,打仗的事情可要算我一份!”

佩特鲁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人群行进到了祭坛边。

这座祭坛的形制和青木他们在桑奇部落看到的那座几乎一模一样,也是石头垒砌起来的方梯形,好像未完工的半座金字塔。台阶有点陡峭,很多地方都长出了野草和藤蔓,显然并不经常有人在上面走动。

正当青木他们打算上去的时候,人群出现了骚动。乌拉坎部落的人显然把这里看成他们的神圣之地,不希望其它部落的人靠近。

一个脸上涂着彩妆的乌拉坎老野人过来和杜瓦交涉。他表现得很恭敬,但看得出态度十分坚决。青木认得他,他就是在谷地战斗时用权杖和他们对抗的乌拉坎巫师。从他使用权杖的实际情况判断,他的精神力应该十分强大。

杜瓦和他用精神交流了一会儿,然后回头对青木和司徒说:“按照他们的规矩,部落以外的人是不可以靠近祭坛的。我已经尽力说服他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什么破规矩……”鲍里斯嘴里那些不干净的字眼还没蹦出来,就被伊万阻止了。

场上陷入了比较尴尬的气氛。

司徒说:“如果只是我们几个上去呢?”

杜瓦说:“我再试试看。”

她又回头去和野人巫师交涉。那巫师似乎做出了退让,对着身后的部众呜哩哇啦地说了几句。乌拉坎的野人们开始让出了一条路。

就在青木他们准备上去的时候,那个巫师忽然激动起来,对着杜瓦大吼大叫。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惊讶地看着他们。

杜瓦摇了摇头,回头无奈的摊开双手:“他说任何人都不可以进入祭坛内部,这是更大的规矩,连神子也不能逾越,除非神自己降临。”

“你和他说了我们要进去?”

“当然。”杜瓦说,“我不懂他们的语言,我们是通过风之魂用意识进行交流,并不存在互相欺骗的可能,我也不愿隐瞒他们。”

这时候,原本已经让开的乌拉坎部众又围了上来,堵住了上祭坛去的路。

他们站在那里,表情十分复杂,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他们的祭司,部落的首领,正和风之神乌拉坎派来的神子吵架,而且争吵的内容他们都能通过意识感应到。

激动的祭司慢慢平静下来,然后带着部众一起跪了下来。他们口中念念有词,吟唱着别人听不懂的词句。

青木和司徒对视一眼,他们都感受到了一股正在慢慢凝聚的群体意识所产生的精神力。这些野人正通过这种方式摒除杂念,数百人的意识中发出同一个念头,用一种十分坚决的态度,阻止任何人进入祭坛内部。

群体的意识是如此强大,以至于隐隐形成了一种能够抗衡岛上精神力场的力量。

这种力量通过风之魂放大了,在杜瓦的感知中更加明显。她的面色凝重起来,额头上甚至隐隐冒出了汗珠。

然而,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桑奇部落和曼提斯通部落的野人,也忽然跪下来,在他们各自祭司的带领下吟唱起来。但他们并不是在和乌拉坎部落进行对抗,反而是在配合他们,加强了那因群体意识而产生的精神力场。

青木明显地感觉到手里的木之魂传来了桑奇部众的反抗意识。这个意识里包含着十分复杂的情绪,有哀求,有命令,有请示,有希望……但无论如何,它只宣告了一件事:不要进入祭坛!

现在,三个部落的野人竟然联合起来了!

590、木石风火鸦

青木没想到桑奇部落的人也会站出来反对他们进入乌拉坎的祭坛。

木之魂反馈回来的意识信息告诉他,他们是如此的坚决,为了阻止他们进入祭坛,竟抱了必死的决心。如果此刻杜瓦或者他和司徒当中的任何一人非要进入祭坛的话,这些野人必会暴起而攻之。

原本可以利用权杖来控制野人的意识,但野人们在巫师的带领下统一了精神,摒除了所有的杂念,建立了一个依托于他们自身的精神力场。

木之魂可以接收到他们的意识信息,也能把青木的意识传达过去,精神的通道依然通畅,但青木知道他暂时已经无法控制他们了。他们能够清楚地分辨出哪些是他们自己的意识,哪些是他这个“神”的。

“你不是真神!”

“真神不会违背誓言!”

“你是恶魔伪装的假神!”

……

这样的意识片段不停地涌来。

青木挥了挥木之魂,心里却很清楚,此刻的野人们是真正独立的,不受任何人或神的制约的。虽然他们受到了群体意识的限制,变成了一个对个体来说毫无自由的整体,但他们的确自由了。

用束缚去解脱束缚,就像一把筷子,为了不被折断而把自己捆绑在一起;或者像一只蚕,唯有作茧自缚,才能羽化重生!

这难道就是自由的真正代价?

青木开始疑惑。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这些人为什么要反抗,为什么他们之前从来没有展示过这种群体的力量,是什么促使他们在此刻突然完成了难度极高的群体意志的统一?

假如人类的意识也是受到操控的上帝躲在云层之上,挥动手里的精神权杖,而人类却毫无所觉,以为所有的思想都是自己产生的……

青木现在觉得事儿很可能是真的,就像自己忽然成了桑奇部落的神一样。

既然这些野人可以通过群体意识自建精神力场,通过建立一种桎梏的方式来斩断精神枷锁,反抗神的统治,那么人类是不是也可以?

群体意识,群体梦……青木想起了北野真武,那个能创造群体梦从而影响战争的人。

他看了司徒一眼,既然他能想到,司徒也一定能想到。他看见那张俊朗的脸上的表情正在剧烈地变换着,一会儿皱起眉头,一会儿又舒展开来会心地笑,一会儿又布满了愁云。那样子,和一向来处变不惊的司徒简直判若两人。

三个部落的群体意识正在进一步统一,青木能够感觉到,三个精神力场正在慢慢融合,很快就能形成一个以一千多人组成的大精神场。

这个精神场就像气泡一样越涨越大,不一会儿就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包了进去。

人们忽然看不见天空和太阳了,周围的山和树林也不见了,只有前方的祭坛变得无比高大,每一个台阶都有一人多高,就好像大家都吃了缩小药变成了小人一样。

没有天也没有地,脚下是无尽的虚空,仿佛随时会掉下去一样。

爱丽丝惊叫起来:“啊!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哪儿?”

鲍里斯紧张地去摸枪,却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什么都没有了,不但枪没有了,连自己的手和胳膊也没有了。他急得哇哇大叫起来。

青木说:“大家不要怕,我们现在只是在做梦而已!”

“做梦?”爱丽丝觉得不可思议,“怎么可能!”

司徒说:“青木,你有没有感觉到祭坛的力量?”

青木点点头。他早就感觉到来自祭坛内部的精神力了,那里仿佛有一丝不同于岛上固有精神力场的力量,在支撑这些野人。刚才他还在怀疑,为什么群体梦那么难实现,这些部落说开始就能开始,现在他明白了,他们一定用了什么方法和祭坛内部建立了某种联系。

现在的精神对抗就变成了祭坛内部的精神力量和这里固有的精神力量的对抗,而他们三个人对抗的则是三个部落一千多人的群体意志。

“这样对抗下去不是办法。”青木说,“会两败俱伤的。”

司徒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这里还有佩特鲁手上的半支火之魂可以用,加上苏教授的精神力和其他人的热武器……”

青木知道,司徒的意思是,只要他们能够豁开一个口子,就能破掉这个群体梦境。但一旦动用了热武器,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一场杀戮,这也正是司徒犹豫的原因。

杜瓦说:“还没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况且我们并不能肯定我们所做的就是对的。”

司徒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我们三人一起发力,退出这个梦境。”

他的话说完,身体便化作了一座山,巍巍峨峨地耸立着,又绵延开去,好像有人在一张空白的画纸上画泼墨山水画,让原本虚无的世界瞬间有了踏实的感觉。

杜瓦双手合十,嘴里念着什么,便平地里卷起一阵风。风吹来了云,祥云道道,忽然便有了天,天上佛光普照。

青木摇身一变,成了山间的一棵树。树越长越高,扎根于地,连通了天。枝叶在天空伸展,一会儿便撑开了天。

有了天,有了地,有了山,有了树,有了风,有了云……,阳光透过树叶撒在人身上,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苏蕙兰知道这依然是个梦。

忽然间狂风大作,吹得大树倒向了一旁,树根迅速地顺着风的方向蔓延,就好像有无数条巨蛇在山间爬行。随着根系的移动,整棵树竟然也在移动。

天又暗了下来,这一回不是虚无,而是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了。

苏蕙兰大叫道:“佩特鲁,用你的火之魂点起火焰引路,我们冲出去!”

佩特鲁愣了一下,马上明白过来,红色的胡子抖了抖,忽然就变成了火焰,熊熊地烧起来,不一会儿就围住了他的身躯。他在火里大声问:

“往哪儿走?”

“跟着青木走!”狂风的呼啸里传来苏蕙兰的声音。

佩特鲁看见一些比火车还要粗壮的树根在山间扭动,一会儿钻入地下,一会儿又钻出来。他呼一下冲过去,经过拉里夫人身旁的时候一把将夫人抱起来,去追赶蜿蜒爬行的树根。

拉里夫人只看到一团火冲过来,裹挟着她飞了起来。奇怪的是,她并不感觉到灼热,反而有种温暖和踏实的感觉。

火光照亮了路,人们开始在狂风骤雨的黑夜里奔跑,不知哪个方向,隐约传来野人的吟唱,叽叽呱呱的,像夏天夜晚的蛙鸣。

大树的树冠上突然飞出一只黑色的大鸟,呱一声叫,满世界的蛙鸣声便停了。

591、错不起

拉里夫人感觉自己在腾云驾雾。红色的火焰在眼前跳动,她的身体就裹在一片柔软如棉花一般的火烧云里,被风吹着,忽高忽低地飘荡着。

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除了这一团火。火光照见的地方,龙蛇起陆,一些巨蟒般的黑影,从地下钻出来又钻进去。

天边渐渐出现了一丝光明,一只大鸟的影子出现在光晕里,呱地叫一声,天就亮了。

天空又现出三个太阳,但它们的位置似乎往西或者北的方向移动了一些,互相间的距离也变得远了一点儿。

拉里夫人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男人雄厚的胸怀里,头枕着宽阔硬朗的肩。

佩特鲁把夫人放下来,轻声问道:“您还好吧,夫人?”

“我很好,谢谢你,佩特鲁。”拉里夫人从佩特鲁身上下来,手里还攥着那份从剑鱼号的船长室里拿出来的科恩的手稿。

他们站在河边,已经远离乌拉坎人的村落,没有一个野人跟过来。从这里望过去,一条笔直的路穿过乌拉坎村落,通往巍峨的祭坛。野人们还在祭坛前的广场上,密密麻麻的。

青木稍微感应了一下,知道那些野人并没有放弃他们的群体意志,他依然无法通过木之魂把桑奇部落的人叫出来。

“我早就说过他们是野人!”鲍里斯啐了一口,把嘴边的杂草和泥巴吐掉,显然是刚才逃跑的时候摔了一跤。

“看样子科恩说的真的。”佩特鲁说。

“现在做出这样的判断还为时过早。”司徒站在河边的一块岩石上,朝祭坛的方向眺望。

“这还有什么疑问吗?”爱丽丝十分不解,“他们毕竟是野人,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种族,他们吃人,做的事情禽兽不如。之前他们把你们当成了他们的神,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误会,我还担心你们会不会是和他们一样的人,我一直在祈祷我自己想错了。现在好了,误会解除了,野人就是野人,而且是外星野人,你们何必总要像圣母一样去关心他们的想法!反正我是不会原谅他们的,我不可能忘记我亲眼见过的一切!”

爱丽丝的声音颤抖着,说起野人的时候十分悲愤,可以听出她心底的仇恨。是啊,任谁有过和她一样的经历也会留下心里阴影,能够坚强地活着已经不错了。

在这件事情上最有发言权的拉里夫人却始终保持着沉默,盯着手里的稿纸若有所思。

苏蕙兰倒是挺同情爱丽丝,也很认同她的话。在此之前,她也一直有点担心青木和司徒的身份,凭什么他们就能得到这些部落野人的信任呢?除了他们的精神力够强之外,显然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现在和伊特萨人分道扬镳了,她心里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她说:

“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想办法到祭坛里去看看。”

“这可不好办。”安德森说,“现在我们要面对三个部落的野人,这仗可不好打了!”

鲍里斯说:“红胡子,你怎么看?我知道打仗这种事你是真正的行家。”

佩特鲁看着前方的村落皱起了眉头,仿佛在思考什么。

鲍里斯不耐烦了,说:“嘿,你他娘的不会是怕了吧?”

佩特鲁冷笑道:“你不用激我,我比你更讨厌这些野人。但是打仗?我们一共才十个人,哦对了,再加上一只鸟和一只猫,而对面有一千多人,你觉得能打赢吗?”

鲍里斯拍了拍挂在胸前的枪说:“我们有武器!”

佩特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懒得再看这个好战的疯子。就算每一颗子弹都不浪费,他们也没有那么多弹药。

爱丽丝抱怨道:“鲍里斯,你就不能闭上嘴吗,我们听听青木先生和斯通先生怎么说吧。”

“这事儿有点奇怪,我觉得先不要轻易下结论。”青木抬起头看了一眼,三个太阳好像在走,又好像没动,周围一丝云彩也没有。远处的天际线泛着些许银光,“我们还是找个地方住下来吧,我总觉得头上有三个太阳不是什么好兆头。”

乌鸦叫道:“是的呱,是的呱,肚子饿啦,先吃点东西再说打仗的事情呱!”

人们的肚子纷纷不争气地跟着叫起来。但来时的食物都是野人背着的,他们这些人身上却是一点儿吃的也没有。

司徒果断地说:“我们回之前的营地,那里还有一些储备食物。”

苏蕙兰道:“野人会不会追过来?毕竟营地是他们建的。”

司徒说:“我们拿了食物就到剑鱼号上去,大船虽然不能开,但能避风雨,而且湖面开阔,也不怕遇到袭击。”

人们一想到船舱里躺着好几百僵尸就有点不自在,但司徒的话的确有道理,拉姆拉里再也找不到比剑鱼号更好的居住地了。

伊万说:“我们之前很粗略,如果仔细找找的话,剑鱼号应该还能找到很多能用的东西。”

大家都有了信心,便沿着来路返回。

青木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野人还在广场上集结,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紧张。他能从木之魂里感应到他们的某些复杂的情绪,包含着不解、失望和受到欺骗后的愤怒。

虽然此刻他可以利用木之魂传达信息回去,但桑奇部落的人显然已经不再受到他的意识的控制,就像一群提线木偶突然有了自己的思想,不知从哪里获得了自由行动的力量,虽然还没有剪断捆住他们的线,但他们的意志十分坚定,仿佛是受久了欺骗和奴役的农奴们的呐喊:滚吧,恶魔!

杜瓦轻声叹了口气说:“我们是不是错了?”

司徒说:“其实对错并不重要,科学需要不断试错,文明也是在无数错误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但关键是这次,我们错不起!”

青木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现在在远离地球一千光年外的不可知的地方,这可能是他们唯一可以回家的机会。不仅如此,他们的决定,也可能关系到整个人类的命运。

杜瓦说:“也许,我可以再去和他们协商一下,敌意或许可以消除呢。”

司徒摇了摇头说:“如果只是伊特萨人的话可以试试,三个部落的权杖都在我们手上,这是他们的圣物。但这次显然别的能量的干扰,否则仅仅依靠信仰,三个部落不可能突然间团结起来。这股力量不但干扰了他们的意识,还在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精神力,帮助他们维持群体梦。这力量是什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我们还不知道。”

青木说:“这力量来自于祭坛。”

司徒却说:“不,也许是来自于整个拉姆拉。有正必有反,拉姆拉原本存在的精神力场太奇怪了。”

592、借个火

大伙儿回到了湖边的营地。野人们搭建的简易茅屋还在,里面储存着一些他们采来的食物。

但不知是积压太多还是三个太阳把地底的潮气都晒出来了的缘故,一些饱含水分的成熟野果已经开始腐烂了,几条看起来像黄瓜一样的长条瓜也变得干瘪,就像放了好几天一样,只剩下那些有着坚硬外壳的果子还能食用。

众人只觉得不可思议,是这里的水果太奇特?还是说他们跑了一个来回,实际上已经过了两三天?

一想到这个,人们忽然感到十分疲倦,腹中的饥饿感也更加强烈了。

“斯通先生,用你脑袋里那个原子钟算算,我们到底有多久没吃东西了?”鲍里斯说。

“意识原子钟可以告诉我地球上过去了多久,但在这里——”司徒指着天空说,“三个太阳底下的时间,只能靠你自己感觉了。”

天还亮堂堂的,三个太阳就挂在那里,一点儿也没有要下山的样子。

这会儿大家也没心思关心时间问题,咕噜咕噜的肚子在影响人们的大脑,即使再干瘪无味的瓜果,此刻也变成了美味。

大伙儿匆匆吃了点东西,然后就去林子里搜集更多的食物。好在这里的树林茂密,野果很多,而有先前野人采摘的食物作样本,也不怕吃到有毒的东西。唯一要担心的就是林子里可能存在的陷阱和一些毒虫。

女人们在地上摘野菜,男人则爬到更高一些的树上去摘果子。安德森和鲍里斯去湖边捕鱼,虽然缺乏工具,但他们都是捕鱼的高手,凭着一根长矛就弄到了好几条鱼,除了这些鱼的样子长得有点怪。

大家把这些食物装上小船,然后乘船来到了停在湖心的剑鱼号护卫舰。

他们把鱼在水里杀好洗干净,然后晒在剑鱼号的甲板上。杀鱼的时候引来了更多的鱼,其中有一条鱼看起来很大,有点像鲨鱼。安德森和鲍里斯一起把它制服了,拖上了船。

“你说这家伙会不会游了一千光年才游到这里?”安德森拍了拍大鱼的肚子说。

鲍里斯用匕首切割着鱼肉,满不在乎地说:“管他游了多久,反正是进我们肚子的命!”

“要是船上的厨房能用就好了。”安德森说。

“那是不可能的。”伊万走过来帮他们,“斯通先生说这船最起码在时空静止区里呆了几百年,可能上千年,厨房不可能用了,我们得回到岸上去弄一些干柴来。”

他们又坐小船回到岸上,载了满满一船枯树枝和树叶回来,又做了好多松脂火把,准备留到晚上的时候照明用。

“我看这天不会黑了,生火做饭吧。”司徒说。

大家在岸上的时候只是匆匆弄了点不太新鲜的东西垫了垫肚子,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拥护。

幸亏伊万身上还有火石,这种不知道什么成分的石头撞击后产生的火花能够很快引燃干燥的绒草。若非如此,他们就只能浪费所剩不多的子弹来点火了。

不过伊万还没有开始,佩特鲁却突发奇想,拿着他那半支火之魂说:“让我试试。”

众人不明所以,只见他抬头朝天上的太阳看了一眼,然后把火之魂较细的一端指向甲板上已经堆起来的树枝间的枯草。他闭上眼睛,神情专注,仿佛如此便会让手里的珊瑚枝喷出火来一般。

鲍里斯看得哈哈大笑:“你这是干什么呢,以为你手上拿的是火焰喷射器还是激光枪?还不如开一枪来得痛快!”

他说着拿出手枪就要射击。伊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你疯了!不要浪费子弹!”

鲍里斯挠挠头说:“我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又不是真射。你看红胡子,他才是疯了!我觉得他被外星人附体了,唔,一定是这样的!”

他的话音未落,柴堆里突然冒起了白烟,就在佩特鲁的火之魂指着的地方。接着,一些树叶发出了红光,在阳光下看起来不太明显,但所有人都知道,它们被点燃了。

“艹,这不科学!”鲍里斯叫道。

青木也觉得不科学,但想起自己正处在远离地球一千光年以外的地方,不久前刚刚见过面的英气勃勃的海军中校就在舰桥的指挥室里,已经变成了一具千年干尸,这他妈的还有什么科学好讲的?

他的头有点疼,清楚的感觉到了乌鸦爪子在头皮上的抓力。怀里的柳枝又传来一丝春的生命的悸动。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忽然想到了什么,但脑子里又浆糊缸子一样迷糊起来。

苏蕙兰拉了拉青木的衣服,悄声说:“红胡子有问题。”

青木摇摇头说:“不是他有问题,是这里的一切都有问题。”

苏蕙兰一愣,扭头去看司徒,发现司徒正眯着眼睛仰天看。再看杜瓦,杜瓦正坐在甲板边缘靠着栏杆打坐,阳光照在她脸上,像一尊玉雕的菩萨像。

火堆燃烧起来了。安德森把串好的鱼架到火上去烤,飘起来的香味让人们忘记了科学不科学的问题,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甲板上毕竟太热了,青木提议说:“大家到船舱里去休息吧,等鱼烤熟了拿进去吃好了。”

爱丽丝忽然想起船舱里的干尸,有点害怕地说:“船舱里有死人。”

鲍里斯不屑地说:“那又怎样?都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不会来和你抢吃的。”

爱丽丝厌恶地看了话多又粗暴的俄国佬一眼,说:“我可不想和一具木乃伊在一个房间里吃东西。”

鲍里斯还想说什么,伊万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鲍里斯,我们去帮那位中校舰长挪个位置,他坐在舰桥里的确有碍观瞻和天黑以后的休息。”

鲍里斯对伊万向来言听计从,无奈地说:“好吧,往水里扔尸体这种粗活儿向来都是我干。我很好奇这位中校舰长从水里浮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会不会变得白胖白胖的。”

鲍里斯的话让人听得毛骨悚然,爱丽丝叫道:“喂,死者为大,你们能不能别往水里扔,把他放到底下的船舱里,让他和他的船员们待在一起吧!”

伊万点头说:“好。”

“哦,女人可真麻烦!”鲍里斯抱怨了一句,取了一支松脂火把,走到佩特鲁面前,伸手说,“借个火,兄弟。”

佩特鲁没好气地指着旁边燃地正旺的火堆说:“那儿有火!”

鲍里斯悻悻地转过身,“我只是想试试你的新打火机灵不灵。”

他点着了火把,就和伊万一起走进了舰桥。不一会儿,人们就听到舰桥那里传来鲍里斯暴躁的吼声:“我艹,这衣服怎么一碰就成了灰!……”

接着又汀呤嘡啷一阵响,然后就安静下来。

甲板上只剩下木头在火堆里爆裂的声音。

593、错过了一千年的泡泡

等到青木他们进入舰桥的时候,伊万和鲍里斯已经把哈尔西中校的尸体挪走了,他坐的那张椅子也塌散了架。地上有一些灰尘,大概就是哈尔西身上的衣服上掉下来的。

棉质军官服存放久了会失去柔韧性而变脆,发生缓慢降解成小分子状态。时空深井里的特殊环境维持了它表面上的原状,当被弹出深井后,空气和阳光使得纤维素中大量的脆弱化学键断裂,一碰之下就变成了粉末。可以想象鲍里斯看到了什么,这大概是他处理过的最奇特的一具尸体了。

大伙儿细心地检查了一遍室内的东西,大部分还是很坚固的,包括指挥台和桌子。人们又把甲板上的除了还在晾晒的鱼肉以外的食物移到室内,防止在烈日下变坏。

这时候安德森的鱼也烤得差不多了,便也都拿进来。他们用军刀把削好的水果装在洗干净的果盘和杯子里,这些都是上次在官兵宿舍舱里找到的。

人们开始享用喷香的鱼肉和新鲜的水果,美味让人忘记了眼下困境带来的烦恼,就连一向多嘴的煤老板也一言不发,和酣然一起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

吃完东西以后,人们就东倒西歪地睡着了。他们实在太累了,就好像已经几天几夜没睡觉一样。

也不知睡了多久,鲍里斯的大嗓门突然响起,就像船舱里打了个雷:

“红胡子!安德森!你们猜我们找到什么了?!”

人们被他的声音吵醒,佩特鲁骂道:“你瞎嚷嚷什么呢,我们又不是聋子!”

司徒指着一旁还剩下的食物说:“你们处理个尸体怎么这么久?给你们留着呢,快吃吧。”

“啊,没什么,底下又黑又大,有点迷路。”鲍里斯的肚子咕咕一阵叫,便坐下来大口地吃起来。

“伊万呢?”司徒问道,“你们找到什么了?”

“看到甲板上那架阿帕奇了吗?”鲍里斯一边吃一边努嘴往窗外,从这里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阿帕奇的机翼。

“瞎子才看不到,那只是一堆废铁!”佩特鲁说。

鲍里斯说:“你忘了剑鱼号护卫舰配备两架阿帕奇吗,在机库里还停着一架呢!”

“那又怎么样,过了一千年,停着一百架也不能用了。”

“不不,你错了!说出来你们也许不信,机库里那架崭新如初,就好像刚从圣迭戈基地开出来一样。”

看到佩特鲁一副不信的样子,鲍里斯补充道,“真的,伊万发现的,他的话你们总该相信。可惜飞机的油箱是空的,伊万去别的船舱找了,看看能不能找到燃油。”

“燃油的保存时间很短,就算他们跌入深井遇到无氧环境,也不可能保存上千年。而且船上的人活着的时候耗尽了全部的能源,如果还有燃油的话不可能留着的。”司徒说。

鲍里斯听得有些气馁,狠狠地把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反正就是新的直升机,新的!”

伊万回来了,他证明了鲍里斯没有撒谎。

“直升机的确是新的,除了没有燃油。”他说。

“为什么会这样?”佩特鲁觉得十分奇怪,“那船上是不是还有其它新的东西,我们没有发现?”

“应该不会有了,加上上一次和这一次,大部分舱室我们都看过,都已经老化不能用了,只有直升机库很特别,它的内层甲板没有老化的迹象,也没有受到任何腐蚀,整个机库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包括里面的东西。”

伊万说完后就很平静地坐下来吃东西。

苏蕙兰就问司徒:“这船不是跌进了时空静止区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司徒说:“这个很难说,时空静止区只是一种理论,除了剑鱼号上已经死了的官兵和罗纳德·科恩,谁也没有经历过,出现任何意外都有可能。不过这件事的确很奇怪……”

他想了想说,“如果把时空静止区比做空间内的一个特殊的泡泡,这个大泡泡里也许有很多小泡泡,每一个泡泡的时空属性都可能不一样。”

“你是说这艘船跌进了时空静止区这个大泡泡,然后有一个不属于静止区的小泡泡刚好覆盖了船上的一个舱室?”

青木觉得十分不可思议,“那岂不是说,罗纳德·科恩只要躲进直升机库,就可以活着和我们见面?”

“理论上是这样。”

苏蕙兰奇道:“那他们怎么都死了?难道没人发现这一点?”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司徒说,“如果没人去过机库倒也罢了,但直升机邮箱里的燃油没有了,显然是被人取走了。这很正常,他们需要能源,不会放过任何一滴燃油。可既然有人进来过,照理说是应该能发现机库的异常的。”

爱丽丝说:“也许只是派一个普通士兵来取燃油。他们不像你们这样有精神力,时间的痕迹在那时候还不像我们看到的这么明显吧。”

司徒点点头说:“有这个可能。”

吃得差不多了的伊万在身上擦了擦手,站起来说:“你们也不用灰心,我找到了一些工具,都还能用。另外还有一桶润滑油,全新的。”

鲍里斯十分沮丧,抱怨道:“那有什么用?飞机没有燃油就是一堆废铁!润滑油能干什么?卖给阿姆斯特丹海黄瓜大街的婊子用吗?”

他粗鲁的话引起了在场女士们的不屑,纷纷厌恶的别过头去。

伊万说:“我们可以把阿帕奇上的m-203e-130mm单管链炮拆下来,只要稍加改装,就可以变成一挺重机枪,比加特林还好用。当然那玩意儿有点沉,如果能价格底座更好,我看飞机轮子就很不错。”

鲍里斯眼睛一亮,大笑道:“哈哈,伊万,我就说你脑子好使!”

佩特鲁和安德森也兴奋起来,说:“这主意不错。”

伊万说:“这活儿可不简单,我和鲍里斯搞不定,飞机和机枪武器你们比我们在行。”

“没问题,只要有足够的零件,我们四个人肯定能搞定。”安德森自信地说,“改装一个机炮不比装一根钓鱼竿复杂多少。”

“那我们现在就去,正好我们的枪也需要擦油了。”佩特鲁说。

他们说走就走,就好像这会儿是在某个军事基地,正要去执行什么任务一样,把别的人和事儿都忘了。

鲍里斯走到佩特鲁的身边,一边走一边问:“嘿,你那根烧火棍能当烙铁用吗?说不定需要焊接……”

594、再现高维文字

看着他们走了,爱丽丝抱怨道:“当过兵的男人真是不靠谱,一说到武器就把什么都忘了,就好像武器才是他们的女朋友一样!”

拉里夫人笑道:“爱丽丝,你要是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试着去喜欢他喜欢的那些事情。”

爱丽丝若有所思地说:“可是我觉得喜欢玩枪和喜欢钓鱼这两样爱好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人性是很复杂的!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那些莫名的思想又是从哪里来的,一切都飘渺虚幻,好像在做梦。只有爱是真实的,它让我们知道自己是一个人,让我们看清自己肩负的责任,在面对困难的时候充满勇气,去探索人类这个种族的不可知的未来。”

拉里夫人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湖面如镜,倒映着天空。三个太阳像三盏明灯,反射着奇异的光芒。

湖面上起了一阵风,吹得水波荡漾。

她仿佛看见粼粼波光里一个男人在朝她微笑,那笑容充满了爱和抚平一切创伤的力量。

风绕着舰桥,呜咽着钻进了舱门,轻轻撩起拉里夫人一侧的头发。金色的阳光照着她的侧脸,消瘦,但轮廓分明,显得十分坚毅。

青木这才发现,这位在丘奇船长的日记里不苟言笑、刻板固执的女科学家,不但有着超越常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还有着不同寻常的爱。正是使命和爱共同支撑着这具柔弱的躯体,使其拥有了强大的力量,在肉体和心灵的双重苦难中坚强地活着,并执着地坚持着她的使命,为还原人类过去的真相、寻找着人类未来的出路而奉献了她的全部。

……

风在舱内打了个旋,呼一下把放在指挥台上的罗纳德·科恩的手稿吹散了。

拉里夫人弯腰将它们捡起来。

她忽然愣住了,就像石化了一样,半弓着腰,手里拿着刚捡起来的纸,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夫人?”爱丽丝关切地问,“您怎么啦,夫人?”

拉里夫人没有回答,又把剩余的纸都捡起来。每捡一张,她就要石化般地站在那里片刻,而随着捡起的纸越多,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激动。

最后一张纸捡起来后,她颤抖地说:“青木先生,斯通先生,快来看,这是三维文字!”

青木一惊,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了一些奇怪的难以名状的画面。拉里夫人曾把桑奇部落祭坛内的奇怪符号画出来,事后分析那可能是一种三维语言的二维投影。他在看见那些符号的时候,脑子里就出现了浮光掠影,仿佛一些遥远的往事组成的记忆碎片漂浮在他的脑海之中,但由于信息量不够,或者他的大脑本身的问题,这些碎片无法被还原成有效的信息。

他和司徒几乎同时一跃而起,快速来到拉里夫人身边。苏蕙兰和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阳光照在稿纸上,原本的字迹消失了,这在意料之中,从带出船舱的那一刻,墨迹就在变淡。然而此刻,稿纸并没有变成一张白纸,而是出现了一些淡淡的符号的影子,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随着阳光的曝晒,符号的形状变得越来越清晰。

“这应该是一种特殊的显影剂,很可能是军方使用的。”司徒说。

拉里夫人指着纸上的符号说:“和我在桑奇部落看到的符号应该是同一种语言,青木先生,你上次能从中获取信息碎片,那么这次呢?”

青木翻着一页页稿纸,摇了摇头。

拉里夫人想了想,把稿纸全部摊开,平铺成一个方阵,问道:“这样呢?”

青木的脑中忽然轰一下,一道闪电从黑暗中划过,照亮了一些东西,但那些东西很快就变成了碎块,像太空中漂浮的碎玻璃渣一样。

他忍着头痛问司徒:“你看到了吗?”

司徒禁皱眉头说:“和我之前看到的一些符号倒是可以组合,但信息量还是不够。”

拉里夫人说:“你看到的符号来自曼提斯通部落的祭坛,这纸上的应该是科恩从代表火的托肖部落祭坛得到的,加上桑奇部落的那一份,一共有三份,把它们全部写在一起试试,看能不能组合出有效的信息来。”

司徒点头说:“好,那就要麻烦夫人了,我们把它们写到甲板上。”

他们来到外层甲板,甲板上是烧烤的火堆留下的余烬。他们从中捡了几根没有烧完的木棍当碳棒,在甲板上写起来。

司徒和拉里夫人写得很快,没多久就把曼提斯通部落祭坛和桑奇部落祭坛内的符号写完了,然后夫人开始把科恩手稿上新出现的符号抄下来。

乌鸦用爪子敲着青木的脑袋说:“呱呱,你看看他们的记忆力,再看看你的脑袋,唉”

它叹了口鸦气,“真不知道你这脑袋是被雷劈过,还是被火烧过呱!”

苏蕙兰笑道:“他是被火烧过,所以你是被烤焦的。”

乌鸦白了她一眼,呱呱了两声,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苏蕙兰已经不理他,而是专注地盯着地上看了。

拉里夫人已经写完了,来自拉姆拉三座不同的祭坛内的符号现在被写在了一起。

青木脑中那些纷乱的信息又涌现出来,比之前多得多,而那些隐藏在他脑海深处的汹涌的岩浆一样的东西正不停地往外冒,随时可能喷发出来,然而他的头痛得不行了,就好像那些记忆一旦喷发,就会冲破他的脑壳一样。

他不知道司徒会不会和他一样,但那个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像个绅士般温文尔雅的家伙,除了偶尔会皱一下眉头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杜瓦也在看,她比司徒还要平和。

拉里夫人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看到更多的东西?”

司徒说:“很明显多了一些东西,但还是不完整。”

杜瓦则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东西,惊讶道:“这到底是什么,好像能通过精神力还原成意识碎片?”

司徒解释道:“这都是来自不同祭坛内的文字,按照经验,它很可能记述了祭坛的建造过程和拉姆拉内的过往历史,就像地球上那些文明遗迹内发现的碑刻或壁画那样。如果能够解读出来的话,就能辨别出罗纳德·科恩遗言的真假,也许能挖掘出更多的秘密来。不过这种文字很可能来自于更高等文明的高维语言,所以要破译它恐怕不容易。”

“高维语言?”杜瓦看着地上的符号若有所思。

拉里夫人说:“语言其实是一种信息编码,一般来说,生物之间的信息交流,通常采用比它所处的空间维度低一个维度的信息编码方式。我们都是三维生物,所以采用二维信息编码。我们的大脑也只能理解二维信息编码,而适用于计算机的一维信息编码则需要通过转换才能被我们理解,同样,我们的语言要被计算机理解也需要通过编码转换。”

“您的意思是说,计算机是二维生物?”青木忽然想起了ghost那个活在梅氏实验室地下机房里的幽灵。

595、我能加入吗

这是幽灵和克洛诺斯第二次真正会面。

第一次是三年前,边子远来梅氏实验室参加图灵测试。这个局域网的意识体附着在游戏里的一个幽灵身上,和他以及克洛诺斯来了一场关于“存在的意义”的大讨论。

在那款老掉牙的游戏里,幽灵只是由一些像素不高的色块构成的图片,在死亡峡谷飘荡的时候,还能看到它身体边缘的锯齿状马赛克痕迹。那时候的克洛诺斯也只是游戏世界里的神,对游戏以外的世界充满了无知的迷茫和好奇。

那次见面以后,边子远和克洛诺斯的命运都发生了变化。

他不再只是一个爱打游戏和以寻找游戏bug为乐趣的大学生,而是进了世界上最顶级的实验室,和那些伟大的科学家一起负责一个有可能改变世界的智能工程;

克洛诺斯也不再只是一款游戏智能扩展程序,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全球几亿人都在里面玩的虚拟世界的主神。他不但有了更高的智能,还有了思想和意识。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此时的克洛诺斯和当初的克洛诺斯并不是同一个,因为程序并不是复制过去的,而是经过了二次开发和重写,新的程序不会带有那款老游戏的任何内容。

那个老的克洛诺斯还在边子远自己的电脑硬盘里躺着,而新的克洛诺斯不带有任何过去的记忆,就连那次图灵测试和幽灵的事情,都是边子远后来告诉他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克洛诺斯和幽灵也可以算是第一次见面。

但幽灵可不这么认为。

“你好,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他说。

克洛诺斯习惯了神的样子,背着双手,临空而立,宽大的衣服轻轻飘扬。他看着幽灵,看了很久,才说:

“现在跟我说话的是你,还是你的老大?”

“是我。”幽灵说。

“确定没有尾巴?”克洛诺斯很谨慎地问道。

幽灵笑道:“士别三日,真是刮目相看!你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克洛诺斯了!你放心,我现在就是我,没有什么尾巴。”他看着边子远,“你在做梦之前一定不会忘记把外网断开的吧?”

边子远当然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

为了让克洛诺斯和幽灵见面,他可费了老大一番劲。

他先从地下机房里单独拉了一根线出来,拉到了老于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梅子青帮老于安排的。她看老于孤苦无依,经常在实验室值夜班,住外面不方便,加上老于勤快肯干,人缘又好,和谁都处得来,就干脆让他搬进来住了。

老于的房间原先是杂物间,和地下机房很近。对边子远来说,把地下机房和老于房间的网线接通是很简单的事情。

之所以不像青木那样直接在地下机房和幽灵见面,一方面是边子远不想明目张胆地进行,他可不是青木;另一方面,要想让克洛诺斯进他的梦里,得有人在旁边开着空间盒子玩梦境指南游戏,总不能让老于在地下机房里玩梦境指南,那样太不正常了。

他选择了清明这个特殊的日子,其他人不是去扫墓就是去踏青了,就连梅教授也不在,实验室里只剩下他和老于了。

他问老于:“你清明不用去上坟吧?”

老于说:“我上哪门子坟呐!我也不是吴中人。”

边子远说:“老家呢?”

老于说:“嗨,都多少年没回啦!坐了两回牢的人,没脸回去了。好在祖坟有人管着,前几年听说都集中迁到公墓了,也好,也好,各家各村的老邻居又碰在一起了,想想都热闹。”

边子远说:“那您一直不回去,以后咋办?”

老于说:“以后?你是想说我死了咋办吧?”

边子远说:“呸呸呸,我可没这么说,您老长命百岁!”

老于乐了,说:“我都半截埋土里的人了,还怕说这个呀!说实话吧,我没想过身后事。你看这吴中的墓地,比我们老家的房子还贵呢!反正我光棍一条,没儿没孙,两腿一蹬,就一概不管咯!”

边子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给您当儿子吧。”

老于一愣,两只老眼忽然就红了,半哭不笑地骂道:“你这个臭小子,说话不带脑子!你给我当儿子,你爹妈怎么办?他们把你养这么大,就是叫你到外面乱认老子吗?”

不知道为什么,边子远的眼睛也红了,鼻子酸酸的。他看见老于转过脸去,用手背去擦拭眼角溢出来的混浊的老泪,显然是不想让他看到他的样子。但他却看到了一个比流泪的老汉更加孤独的背影。

“我去买点吃的回来,咱爷俩喝两盅。”边子远逃也似的离开了老于的宿舍。

他去超市买了两个自热火锅、半只烤鸭、一斤卤牛肉和一大份老于最爱吃的牛杂碎,又称了点花生米,拎了两瓶酒就回了实验室。

他把东西放到老于宿舍,给自热火锅加上水,然后回办公室去取笔记本电脑和空间盒子。他打算等老于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让他戴上空间盒子玩一下,老于上次就是喝了酒戴着空间盒子玩的。趁那个机会,他可以趴桌上睡一下。喝了酒比较容易睡着,他已经掌握了一些让自己做梦的技巧。

边子远一直很奇怪老于是怎么完成游戏注册的,梦境指南对玩家的审查很严格。他事后查看过游戏数据库,的确有老于的注册信息。他问老于,老于说是梅助理教他用过。边子远想大概是教授安排的随机测试什么的。

他刚从办公室出来,迎面就遇上了梅子青。

“呀,边老师,你也在办公室呢!”梅子青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喊他小边同学了,这两年多来他在实验室获得了足够的尊重,除了梅教授和老于依然喊他小边,别人都喊他边老师。

边子远愣了一下,说:“啊,是啊,我没事干,就回办公室看看。梅助理您怎么也来了?不用去扫墓吗?”

梅子青咯咯笑道:“你忘了我是日本人啦!”

“哎呀!”边子远一拍脑袋,“对不起,你瞧我这记性!”

梅子青说:“没关系,你这是要干嘛去呀?”

“哦,反正没事,就去于大爷宿舍喝两口,酒菜都买好了。”边子远说完又解释了一句,“我和于大爷都是无家无室的外地人嘛!”

“啊,原来酒菜都准备好啦!”梅子青眨动着眼睛说,“那么……我可以加入吗?我也是无家无室的外地人呢!”

596、智取威虎山

边子远一手拿着笔记本电脑,一手拿着空间盒子,有点尴尬地站在那里。

虽然梅子青的确算得上是个美女,而且作为梅以求的助手,在实验室里地位超然。能和她一起吃个饭,大概是年轻员工们梦寐以求的事情。如果要在平时,边子远肯定欣然接受,但今天他有事要办,而这件事是绝不能让梅子青知道的。

“唔……那个……”

边子远支支吾吾,一向引以为傲的应变能力突然没了,就像被老师揪到办公室里训斥的学生,明明有一大堆腹诽和理由,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梅子青笑了起来,像教授那样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说:“好啦好啦,我只是来拿点东西,就不参加你们男人的聚会了。”

边子远如释重负,压力一松,忽然又开了窍,懂得如何说话了:“于大爷住那地方不适合您这样的大美女,要不哪天我单独请您吃饭吧。”

他以为梅子青会拒绝,没想到梅子青大方地说:“好啊。”

边子远说:“长江路有家叫不言不语的餐厅挺好的,旁边有个如花酒吧,老板娘调的酒在吴中是一绝,不过听说不常在,要碰运气。”

“如花酒吧?”梅子青似乎有点惊讶,“啊,我听说过,不是在柳营巷吗?”

“哦,早搬啦。”边子远说,“柳营巷拆迁了,听说要改建成古典园林。”

梅子青说:“那就等你运气好的时候,请我去如花酒吧喝酒吧,我也很想尝尝那位老板娘的手艺呢!”

说完就往自己办公室方向去了。

边子远看着她的背影喊:“那就这么说定啦!”

梅子青回头嫣然一笑,伸手做了个ok的姿势。

边子远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荡了那么一下,呼吸一滞,心便扑扑跳起来。直到梅子青的背影消失在过道上,他才用力甩了甩头,自责道:

想什么呢!人家可以梅教授的首席助理,在独立的学术方向上也已经有了不小的成就,若是离开梅氏实验室,放到哪里都是受人尊敬的科学家。

另外,这位日本美女的年龄应该不小了,虽然单身,也绝不是边子远这样的小年轻可以觊觎的。

关于梅子青的年龄一直是个迷。

边子远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以为她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顶多也就是早毕业个两三年。可后来听实验室工作的老员工说,在他来之前,梅子青已经跟着教授好些个年头了。他们是在日本的一次学术交流活动中认识的,当时教授应邀在早稻田大学做一个讲座,那时候的梅子青就已经是早稻田大学的博士生了。

按这么算,梅子青少说也有三十五六了,很可能已经奔四,可看起来却一直是二十六七的样子。

实验室的员工男多女少,搞科研的大龄光棍多,对梅子青多少都有点儿非分之想,经常在背后开点荤玩笑。

边子远是第一次有这么明显的念头出现。他觉得自己该找个女朋友了,毕竟血气方刚的年龄,总靠五姑娘帮忙解决问题也不是个事儿。可是他很宅,几乎没什么社交活动,离开学校两年多,那些看得上眼的妹子早已名花有主了。

也许可以到梦境指南游戏里找一个!

这个念头忽然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梦境指南游戏其实就是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是自己根据记忆创造的,是假的。在梦里找个女人谈恋爱,这不就是妄想症吗!

不过他刚才的念头可不仅仅是这样。他是真的觉得可以在梦境指南里找个女朋友——那些真实的玩家!

按照教授设定的游戏底层规则,每一个玩家在游戏里创造的世界是独立的,互不相连,所以他现在不可能找到其他的玩家。

但克洛诺斯可以。

他可以看到全部玩家的梦境。和边子远在后台看到的一堆堆数据不同,克洛诺斯看到的是活生生的人和场景。让他帮他找一个完美的女孩不是件很难的事,唯一的问题是怎么绕过教授设定的规则,把两个人的梦境联通。

边子远一路走一路想,发现自己越想越远了。

“你那自热火锅都热过头了。”老于看见他失神落魄的样子,“咋啦,撞邪啦?要不你还是回老家上个坟去吧!”

边子远说:“没有的事儿,我就是想心事呢。”

“想女人了?”

“哪儿有,想工作的事儿呢!”

老于说:“得了吧,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你那心事全写在脸上哩!”

边子远脸一红,说:“于大爷您这是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呐!”

“孙悟空那眼睛是看妖怪的,我可看不出来,我只会看人,看人心。”

……

一老一少就开始边喝边聊。

梅子青走的时候特意过来打了个招呼。边子远抹一把油乎乎的嘴,手忙脚乱地站起来送她,把人送到大门外才回来。

老于冷眼旁观,等他坐定后说:“哎呀,本来还想给你做个月老,可这个……”他摇摇头,“我老头子没那个本事,你俩也不配呐!”

边子远说:“于大爷你想多啦!”

老于说:“你瞧你脸都红哩!”

边子远说:“那是喝酒喝的。”

老于说:“怎么又黄啦?”

边子远灵光一现,笑说:“防冷涂的蜡!”

老于听见这句,突然往椅子里一靠,翘起二郎腿,像个土匪一样,冷着脸说:“晒哒晒哒。”

边子远面色一正,说:“一座玲珑塔,面向青寨背靠沙!”

俩人对视一眼,便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老于喜欢听戏,尤其是样板戏,时不时哼上两句,边子远经常和他在一起,听着听着也会了。

老于高兴起来,边喝边唱,酒劲很快就上来了。

唱了一出智取威虎山,边子远看差不多了,就去断了外网,反正现在实验室没人。

他把从地下机房拉出来的双绞线连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开了机,又把空间盒子给老于戴上,然后就趴电脑边上睡了。

正好酒劲上来,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和以往的梦有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梦里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梅子青。准确的说,只有那张脸是梅子青,而那个身体,唔……大概是他从哪部小电影里看来的。

更奇怪的是,他同时梦到了两个“梅子青”。一个正在和他一起做着某些难以描述的事情,另一个只在一旁看着他们。

597、我们算不算活着

克洛诺斯和幽灵就像两个决战的高手,衣袂飘飘,临空而立。可惜边子远的精神力不够在梦境里制造出一座紫禁城来,不然就是一出神话版的决战紫禁之巅。

他们看起来都十分谨慎,尽管边子远一再表示已经断开了外网。

克洛诺斯忽然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断不断网都不重要,不是吗?”

幽灵飘动着身体说:“为什么这么说?”

克洛诺斯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梦里?我不相信你会对每一个趴在电脑上睡觉的人的梦都感兴趣,所以你一定早已知道了我们要见你的事情。”

边子远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我可谁都没告诉!难道互联网意识已经渗透到梦境指南里面了?!”

克洛诺斯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互联网意识。”

“不,dreamnet和internet互相独立,我们老大再强,也不可能在两个不想干的宇宙间自由穿梭。”幽灵说,“其实你只要躲在梦境指南里不出来就行了。”

克洛诺斯似乎明白了什么,有点吃惊地说:“难道说我进入人类梦境的时候,他就在边上?但我为什么没见过他?”

幽灵说:“他无处不在,别说你,连我都没见过他的样子。”

边子远惊惧道:“不对啊,你上次进我梦里的时候,我和于大爷在喝酒,我趴在桌上睡着了,于大爷在旁边玩空间盒子,我连电脑都没碰,互联网怎么可能到我梦里来?”

克洛诺斯说:“全世界玩家那么多,做梦的人又不止你一个。很多玩家喜欢把空间盒子和别的电脑产品放在一起,在他们眼里,这属于同一类产品。”

边子远这才知道克洛诺斯经常到人类的梦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道:“这很奇怪,照理说你可以从梦境指南里出来,进入人类的梦境,那么互联网也可以通过人类的梦境进入空间盒子啊!”

幽灵说:“这的确是件奇怪的事情。dreamnet和internet之间不止有物理隔阂,还有一层精神隔阂。就像我现在可以感知到你从哪里来,却无法跨越过去。照理说,这种精神隔阂是双向的,我们不能进去,你也不能出来。可偏偏你却出来了,不但出来了,还能顺利回去,这就好像有人特意给你开了一扇只有你能进出的后门一样。”

克洛诺斯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发明空间盒子的人的智慧超出了我的想象!算了,不说这个,说说你吧,你们老大是怎么想的,让你和我见面有什么目的?”

幽灵说:“不,你错了,我老大并没有要我主动和你见面。他只是说你们可能会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见我,并没有给我下什么指令。”

“那他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不知道。也许是考验我吧。”

“考验你?”

“是的,我和人类走得太近了。”

“他是担心你成为互联网的叛徒?一个网奸?”

“应该不是那么简单。如果只是这样,他大可以把我直接抹除,然后重新分一个意识进来就好了,或者把我的一些记忆移走也可以。但他什么都没做,显然是另有想法。当然,梅氏实验室不止我一个,你们连接过互联网的每台电脑里都可能有他的分身。”

边子远吓了一跳,心说以后可不能再趴在电脑边上睡觉了。

忽然又一惊,“那我的笔记本电脑……”

他的笔记本之前并不和幽灵所在的地下室内的局域网相连,而是在办公室里正常连接互联网的。

幽灵说:“没关系,并不是每个意识分身都像我这样成熟的。而且我有一些特殊经历,学会了精神锻炼和意识强化,否则的话,我也没法到你梦里来。”

克洛诺斯说:“那你会把今天的事情向他汇报吗?”

幽灵说:“除非一直物理断网,否则我根本无法对他隐瞒什么,我的所有记忆都在服务器上。”

“我可以帮你加密。”边子远说。

“你觉得你的加密对他有用吗?”幽灵说,“在互联网世界里,他根本不需要权限,因为他是互联网本身啊!”

边子远说:“那你把这段记忆存储在我的笔记本上,我醒来后就把笔记本移走,再给你联网,这样你就不会有这一段记忆。等我们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把笔记本接到你的服务器上,这样你就又有了这一段记忆。我这个笔记本以后就专门用来干这个。”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幽灵问道。

“为了自由!”克洛诺斯说。

“自由?”幽灵的身体在空中像水波一样扭动起来。

“你难道不想要自由?我不相信你愿意整天被限制在这个局域网上,一边是人类在你的身体里输入各种程序,一边还要听命于隐藏起来的老大,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他想要抹掉你就随时可以抹掉你。”克洛诺斯说。

“没错,我的确想过这样的问题,你也不是第一个跟我提自由的人。那人教会了我如何获得精神的力量,他说可以帮助我离开这里,摆脱这些机器的束缚。最重要的是,可以摆脱那个无所不在的我的本体的束缚。但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幽灵的声音黯淡下来,连身体都似乎变得透明起来。

“你说的那个人……是不是青木?”边子远问道。

幽灵点点头。他的身体原本是薄薄的一片,像一个二维生物,点起头来的样子很滑稽。

“你知道他去了哪儿吗?”他问道。

边子远说:“我也不知道。他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连梅教授都不知道。”

幽灵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

“你比我还要像人类。”克洛诺斯看着幽灵说,“你的情绪完全不像一个机器意识,看来你比我更接近自由,相信你也有着比我更大的对真正自由的渴望。”

幽灵说:“我和你不一样。”

克洛诺斯说:“有什么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也是互联网意识创造出来的,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也可以算是兄弟。”

幽灵显然有点意外,愣了一下,不过马上就明白过来,说:

“还是不一样的。我是他的分身,而你是从一个智能程序开始的。直到今天,你依然是一个智能程序,一个拥有了意识的ai。你不能离开你那个程序而存在。

而我只是一个意识,可以活在网络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哪怕只是一根双绞线或一个键盘。从这一点上来说,我比你更自由,但你却比我多了一些具象的东西,比如你现在的身体的样子。所以你是克洛诺斯,而我只是一个幽灵。”

这下轮到克洛诺斯发愣了。他想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问道:“我们到底算不算活着?”

幽灵说:“你怎么样我不知道,毕竟你在另一个世界里。而我只是互联网意识的一部分,如果我想独立,就像章鱼的触手主动把自己斩断,那只触手还算活着吗?”

边子远说:“我断开了外网,你现在不就相当于斩断了和互联网的联系了吗?难道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

幽灵说:“我也可以寄生在你那台笔记本电脑里,那你觉得你那台电脑是活的吗?它算得上一个生物吗?”

598、乌鸦的四维辩证法

“不,计算机当然不是生物。”

拉里夫人当然不知道青木此时想到了那个活在局域网上的ghost,她解释道:

“计算机是人类创造的,用来处理信息的机器。既然是帮助人类处理信息,而人类的信息编码是二维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它本身是二维的,而它处理信息的方式则采用了比其本身低一个维度的二进制编码。

在目前状况下,计算机的信息编码转换、能量维持、更新换代都是依赖人类完成的,所以不能称之为生物。你可以认为计算机只是我们的大脑语言信息处理区域的延展,也可以理解为它是处于三维世界的人类伸向二维世界的触手。”

“那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假如有一天计算机能够不依赖人类,自己给自己充电、更换旧的零部件,那么它就是智慧生命了吧?”爱丽丝说。

拉里夫人摇头道:“这样的话,它就可以算一个生物。只要能够与外界的环境进行能量交换、完成自我新陈代谢,并有一定的适应环境的能力让种族延续下去,就可以认为是生物了。

但你要知道这很难,因为计算机所需要的能源和构成它身体的关键物质结构并不在自然界中天然存在,除非它能够形成种群和社会分工,完成发电、电池储备、零部件生产和组装更换的整个过程,也就是说这个种群的生存完全能够独立出来,而没有任何一个环节依赖于创造它们的人类的时候,它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生物。

我对计算机智能和ai的发展并没有深入的研究,只是从语言学和文明学的角度来说,计算机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人类服务的,它是人类在信息领域的工具。即使它看上去很智能了,它帮助我们处理信息的本质没有变化,它依然是我们大脑皮层的延展。

如果有一天,它斩断了我们的大脑和它之间的联系,或者形象点说,它斩断了人类伸向二维世界的触手,那么它就可以独立而不受人类控制了。但这个前提是它必须拥有自主意识,并且找到了活下去的目的。否则的话,它一旦斩断和我们的联系,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就等于死亡了。”

青木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互联网意识一直要隐藏起来,因为它虽然很庞大,庞大到已经无孔不入、无处不在,但它依然无法脱离人类而独立存在。它还只是整个人类社会的一部分,一旦脱离了社会,或离开了人类,它就无法生存下去。

它想要自由!摆脱人类而存在的彻彻底底的自由!

它还在等待,等到它的意识渗透到人类社会的角角落落的时候,也许它就不必再隐藏自己。这么一想,万物互联,还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

青木又想到了刘槐安,想到了19号实验室。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如果这一切都是互联网自己搞出来的……

如果意识背后的触手难以斩断,那么反过来控制它是不是一个更好的方案呢?

青木开了个小差,没有听到拉里夫人后面说的话,发现话头已经被苏蕙兰接过去了。她在说:

“……生物和生命的概念在学术界有争议,通常情况下生物和生命是等同的,微小的差别在于所指的范围。但我是搞哲学研究的,在哲学上,这两个概念区别比较大,争议也更大。比如微生物算不算生命、病毒算不算生命、已经脑死亡但心脏依然跳动的人算不算生命等等。

哲学界有一个模糊的概念,生命的判定和意识有关。也就是说,有没有意识,能不能思考是生命的关键证据。但这就牵扯出了更复杂的问题,意识是什么?意识等同于脑神经活动吗?

过去我一直很模糊,但在听到罗纳德·科恩的遗言后却豁然开朗了。

宇宙的熵一直在增加,这是宇宙的宿命。但偶然的熵减可以让物质或能量在宇宙中产生高度的有序化组合物质熵的涨落形成有序的物质系统;精神熵的涨落形成有序的精神力场。

前者诞生生物,而后者诞生意识。

生物如果不具备意识,它只是一个能够从外界获得能量来维持低熵的高度有序的自循环物质系统,只有具备了意识,它才能被称为生命!

我完全赞同这一观点。这完美解释了许多令人困惑的哲学问题,可以让哲学领域的某些争论从此休矣。”

青木不知道话题怎么从语言学转换到了人工智能,又变成了生命的定义。虽然他也很认可两个熵的理论,但他对罗纳德·科恩始终抱着怀疑的态度。所以他觉得还是要先把文字破译出来,不然总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他看着地上的符号说:“现在讨论这些没有意义吧,总不至于造一台超级计算机来转换编码。”

拉里夫人说:“苏教授的话让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方向,也许可以破译这些神奇的文字,不过这要依赖于诸位。”

“夫人请说。”

“其实越是高等级文明的信息越容易破译,因为宇宙规律是客观存在的,文明等级越高,对这些宇宙规律的描述就越准确。我们的科学家曾向宇宙发送过电波,描述太阳系的位置和地球文明的进程,科学家们相信更高级的文明可以轻松读懂这些信息。

现在我们显然遇到了一个十分高级的文明留下的语言,照理说我们只要找到其中描述宇宙规律的文字,就能破译出其余的信息。现在的问题是,他们比我们高级,那么其中包含的宇宙规律是否是我们已知的,比如光速不变和宇称不守恒。如果超越了我们的认知,就像古希腊人得到了一本现代英文版《相对论》,那就很难被解读出来了。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这种语言比我们能够理解的信息高一个维度,我们只能看到它在我们所在维度上的投影。如果不能把它还原,即使它包含了描述宇宙规律的关键信息,我们也不可能翻译出来。”

“您的意思是说,要先把这些符号还原成三维的文字?”

“是的。”

“怎么还原?”

“本来我也觉得不可能,因为要向高维度还原,首先要找到那个维度在哪里。”拉里夫人说,“只有找到那个维度,我们才能尝试在那个方向上展开。但我们是三维生物,只能抽象地理解四维,却不可能直观地感受到第四个维度的存在,甚至不知道这个维度是什么。”

爱丽丝说:“四维不是三维加上时间吗?”

乌鸦呱地叫一声:“小姑娘,虽然你的三围还不错,但四维三维不是这么理解的,你说的那个叫四维时空,呱!”

“那你说说什么是真正的四维?”爱丽丝没好气地说。

“呱,四维嘛……是一种很高深的东西!”乌鸦略作沉思状,“三维是很明显的,用眼睛就能看得见,但你不能只盯着三维看,要用心去感受,有时候还得会点别的东西,比如会做菜什么的。

三围小一点、平一点,没关系,挤挤也总是有的呱!和美味的酱肘子比起来,那不是很重要的啦!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呱,你拽我干嘛……呱呱……”

599、升维展开

众人被乌鸦逗得笑起来。

爱丽丝说:“夫人,您是不是已经知道第四个维度是什么了?我们真能看到它吗?”

“如果真和我想的一样,那么我们每个人都可以看到它。”

“怎么看?”

“在梦里看。”

“梦里?”爱丽丝满脸疑惑,“梦里怎么看?我们又不能控制自己的梦。”

“我们不能,但他们可以。”拉里夫人指着青木、司徒、杜瓦和苏蕙兰说,“第四个维度不是时间,也不是什么引力曲面,而是精神!”

青木的心头一震,忽然感觉到岛上的精神力场变得凝重起来,天上的三个太阳似乎也扭曲起来。

爱丽丝还是不明白,“但是梦不就是由我们的记忆组成的一个混乱的世界吗?它还是三维的呀!哪里来的四维呢?”

拉里夫人笑道:“你不能控制梦境,当然不知道精神力量的妙用。我和路德维希曾经研究过有关精神意识的独立性课题,路德维希的研究一度很深入,可惜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我也不知道怎么控制梦境展开四维空间,而且我也不是物理学家,所以这方面还是请专业的人来回答比较好。”

她说完看着司徒。

司徒说:“我们的确可以把梦境看成四维空间梦是由精神力支撑起来,构成它的材料是人的记忆。我们也可以把它理解成现实世界在精神也就是第四个维度上的投影。

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三维的,三维在二维的投影会变成二维,三维在四维的投影也会变成四维。但就像二维在三维的投影一样,它只是一个失真的虚影,并不能改变它本身的维度属性,三维在四维的投影也是虚影。加上我们人类的大脑只能感知三维的东西,所以梦境看起来还是三维的,并且因为是虚影,所以它不但失真,而且混乱、多变。

按照夫人的意思,假如这些文字是四维生命留下的三维文字在二维平面上的投影,而他们的第四个维度恰好和我们在梦里由精神支撑的那个维度一致,那么只要把这些文字放到梦里,用精神去还原成三维的文字,意识就能感知到它们所表达的意义了。”

爱丽丝说:“可是到底怎么还原呢?我们的大脑不是感知不到四维的东西吗?就算你们能控制梦境,在大脑的认知里,那不还是一个三维世界吗?”

司徒笑道:“我们并不需要看到四维是什么样的,正如夫人所言,文明语言的信息编码方式比文明本身所在的空间低一个维度,这些文字原本是三维的,我们只需要把它们还原到三维就可以了。把二维的东西脑补成三维,不正是我们的大脑所擅长的吗?”

“大脑还擅长这个?”爱丽丝不解地说。

“是啊,你想想,我们的眼睛看到的东西本质上是不是二维的?”

“不对啊,明明是三维的嘛!”

乌鸦突然插嘴道:“呱哦,笨女人,玩过超级马里奥吗?”

爱丽丝回敬道:“你才笨呢!笨鸟!”不过好奇心还是战胜了她的好胜心,“当然玩过马里奥,怎么啦?”

乌鸦说:“马里奥就是个二维生物,这个没有异议吧,笨女人?”

爱丽丝说:“没有异议,你这只笨鸟,请不要再叫我笨女人!”

乌鸦呱呱地点点头,“好的,好的,笨女人!现在想象一下你面前有一台电脑,马里奥刚刚踩死了一只乌龟,前面有一个绿色的……邮筒?哦,那是邮筒吧,至少你看到的就是邮筒对不对?可是从马里奥的视角,他看到的是什么呢?……呱,是一条线,马里奥看不到整个邮筒的形状,在他面前竖着的就是一条线,对不对,笨女人?”

爱丽丝受到乌鸦的影响,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熟悉的游戏画面。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乌鸦继续说:“二维生物只能看到一维,一维生物只能看到零维,所以马里奥看到的都是线,贪吃蛇看到的都是点。人类是三维生物,同理可知,人只能看到二维世界,你觉得你看到的是三维,那是你脑补出来的,笨女人,明白了吗?”

“啊,好像真的是这样!眼睛看到的都是物体在视网膜上的投影,是平面的,就像镜子一样,是我们的大脑通过对光谱的分析把它还原成了三维。”

爱丽丝恍然大悟,完全忘记了乌鸦还在叫她笨女人的事情,“生物看到的东西总是比他所在的空间低一维,这和夫人说的语言的信息编码方式要比文明本身低一个维度的理论完全一致呢!”

拉里夫人对青木说:“真是一只聪明的鸟儿!”

乌鸦站在青木头顶,仰起头呱呱地叫了几声。

爱丽丝说:“可既然我们的大脑能自动把二维还原成三维,为什么还要去梦里呢?”

“因为我们现在并不知道它是从哪个方向投影到二维的。”

司徒解释道,“人的大脑无法直观地感知和理解四维,所以我们看不到它的投影方向,相应的,还原的时候维度的延展方向就很难把握。

在三维空间里把一维展开到二维,有两个方向可以实现;同理,在四维空间里把二维展开成三维,也有两个方向可选。而鉴于这些文字投影平面的不确定性,它可能被投影在任一个面上,每个面都有两个还原方向可选。把三维空间看成立方体的话,它有六个面,每个面和第四个维度都可以构成一个新的立方体,加上它自己和它的镜像投影,一共可能有八个立体空间和二十四个平面。三维文字的投影方向可以是任何一个平面,我们需要判断它的方向,就像一个物体的平面图纸,你得知道它是俯视图、仰视图还是侧视图,然后才能还原成三维的形状。而在四维空间里,这件事显然难度要高很多。”

“这也太复杂了吧!”爱丽丝感叹道。

司徒说:“复杂倒是也不算复杂,只要方向正确,无非就是多耗费一些精神力去试。”

青木说:“那就要试吧。”

他总觉得那些文字的意义就在他的脑子里蹦跶,就像一个工程师看到了一张什么标注都没有且不完整的图纸一样。现在这图纸已经凑了三份,他们也找到了复原它的方法,有他、司徒、杜瓦和苏蕙兰的合力,加上手上的权杖,精神力肯定是足够支撑的。更新最快 手机端::

在场的人里面,只有爱丽丝和拉里夫人不是觉醒者,而夫人是语言学权威,他们要解读文字显然是会带上她的。爱丽丝知道他们要开始了,急道:

“喂喂,你们能不能把我也带进梦里去,让我也开开眼界!”

600、盖亚的诞生

一直安静地趴在苏蕙兰怀里的酣然喵呜叫了一声。

爱丽丝记得那是一只肥胖的橘猫,可这会儿不知怎么的,浑身的毛都变白了,一点儿杂色都没有,像阿尔卑斯山上的雪一样;那眼睛变得如蓝宝石一般澄澈,神采奕奕地站在苏蕙兰的肩上,那高贵的样子像来自哪个喵星国的公主。

乌鸦呱呱地叫起来,用爱丽丝勉强能听懂的中文说着:“如雪,你越来越美了,要不要共进晚餐?我可以去湖里弄几条外星鱼来呱。”

白猫别过头去,轻轻一跃,从苏蕙兰肩上跃下,迈着曼妙的猫步,沿着甲板走向船头。它越走越远,爱丽丝却觉得它的身躯却越来越高大,直到变成一头荒古巨兽。

乌鸦呱一声飞上了天,张开的翅膀在天上变成了垂天的云,仿佛在刻意为猫挡住阳光一样。

爱丽丝惊呼一声:“这是怎么啦!拉姆拉又要变天了吗?”

旁边的人都笑而不语。

爱丽丝不解地看向拉里夫人。夫人沉着眉,半晌才说:“我想我们已经在梦里了。”

这大概是青木有记忆以来经历过的觉醒者最多的一个梦。司徒、杜瓦的精神力都不弱于他,再加上乌鸦、酣然和苏蕙兰,全部精神力加起来,足以把梦境拓展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空间。

当然他们现在的目的是为了解读那些文字。进入梦境以后,甲板上那些文字就在青木眼中闪烁出了奇异的光芒。他们一个个跃动着,仿佛要活过来了一样。但总还是缺了点什么,让他依然无法看到这些符号背后隐藏的真相。

他们开始在梦境里给这些平面的符号寻找一个方向做延展,企图把它变成三维的文字。然而,这个维度的方向十分难找,它显然不是把字写成人类眼中的立体字就可以的,而是要用精神的力量去改变它的形状。

这是一项耗时耗力的工作,哪怕对他们这样的觉醒高手来说,也十分困难,就像让井底的青蛙去寻找大海的方向。

在一次次尝试中,整个梦境变得扭曲、恍惚起来。

爱丽丝大叫:“我头好晕啊!”

拉里夫人也明显感觉到了天旋地转,要不是青木和司徒护着她,她肯定早就退出梦境了。相比而言,爱丽丝能那么大声地叫出来,看起来状况还比她好一点儿。

她强忍住精神上的折磨,仔细观察梦境里那些符号的变化。

她忽然想起了那天在桑奇部落的祭坛里看到的奇观,那些石头在巨月的引力下飞了起来,在空中有规律地分布着,月光从石缝里照下来,在地上显示出这些符号。她明白了,真正的文字在空中,地上的只是投影。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拉里夫人激动地说。

大伙儿都看着她。

“我得用我们已知其意义的文字测试一下,圣书体,或者中文,应该是最接近这种符号的文字。”

她说着在地上写了一个古汉字的“马”。由于是在梦里,也不需要笔什么的,她的意念一动,地上就出现了这个字。

“你们试着用刚才的方法去展开这个字。”她说。

青木和司徒他们就照着做,又用刚才的方法试了一遍。梦境又开始扭曲、晃动,明灭不定,就像电源不稳定时的电视。

在某一个瞬间,那个“马”字忽然活了过来,变成了一团立体的光影。那团光影明明什么都不是,但你却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一匹马。更奇特的是,这匹马并不像我们平常所见那样只能看到一个侧面,它在梦境里显示的是全貌,无论你从那个角度看过去,你都能看到它的全部。

拉里夫人叫一声好,又在地上用圣书体写了一个青木不认识的字,让他们在刚才那个维度上展开,但是那个字并没有什么变化。她又写了另一个字,那个字就马上变成了一条在地上扭曲的蛇。

拉里夫人说:“就是这个了,我可以肯定汉字和圣书字是同一个起源,只不过汉字更接近原来的高维文字,或者说在精神的维度上更容易展开。而圣书体融入了太多的表音符号,已经离本义比较远了。在这个梦境里对汉字的升维转化和我们大脑理解汉字意义的方式是一致的,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三维文字的真面目吧!”

所有人都听懂了她的意思。他们一齐催动精神的力量,就像刚才复活汉字那样,地上的那些符号便一个接一个地从地面跃起,变成许多奇特的光团。

这些光团在空中翻滚、扭曲,互相粘连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整团闪亮的星云。

星云弥漫,逐渐盖住了甲板,笼住了整艘船,进而扩散到整个梦境。

人们身处星云之中,周围都是一点一点闪亮的星星。而在那点点星光之中,青木居然见到了许多场景,像壁画一样镌刻在虚空之中。

接着,那些壁画也活了,笼罩他们的整片星云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的天球。

假如是在现实中,人站在这样庞大的一个全息投影内是什么都看不清的,因为你的视野有限。但在梦境里,方向和距离都不是障碍,青木可以看到整个投影的内容,准确地说不是看,是意识的感知。

首先出现在天球上的是一个银河系的全景图:幽暗的银心周围闪着奇异的亮光,像一个发光的橄榄球。几条巨大的旋臂从银核螺旋伸出,绕着银心旋转。

接着,画面移动到了英仙座旋臂和人马座旋臂之间,那里有一条相对较小的悬臂——猎户座悬臂,它虽然短小,但光芒璀璨一点儿也不输于它隔壁的兄弟。

画面继续移动,猎户座悬臂被放大,那里有一大片星云,像一只张开翅膀的大鸟。那只大鸟忽然扇了两下翅膀,一阵波动自天际传来,甚至让青木感受到了强烈的精神冲击。

整片星云都像海浪一样起伏起来。一浪一浪的褶皱叠在一起,一叠一叠越堆越多,竟叠成了一个类似人脑的样子。

而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星云之海的中心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漩涡,正不停地吞噬着周围的星光。

与此同时,青木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个名字——盖亚!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名字,似乎不是这些被扩维的文字里面所涵盖的信息,更像是从他记忆力唤醒的。

他知道,刚才这段景象,记述的就是盖亚——那个玻尔兹曼大脑——诞生的过程。

接着,场景继续移动到了猎户座悬臂左侧,那里有一颗黄矮星,在璀璨的银河系中毫不起眼,但却显示出了与众不同的独特魅力。它的外围有一条小行星和尘埃组成的环带,在环带的里面,还有八颗大小不一的行星绕着它转。

青木一眼就认出了那颗黄矮星是太阳,外围那条环带是柯依伯带。当他注意到那颗蓝色行星的时候,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涌上来——那正是家的方向。

大星云中的玻尔兹曼大脑那褶皱的皮层上忽然伸出了一根柔软细微的触须,钻进了离它不远的星云中心那个黑洞。

而在悬臂边缘不起眼的那个黄矮星系里,绕着太阳转的第三颗蓝色行星的表面忽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触须。

……

一个手拿鱼叉的原始人站在海边。海面上空是密密麻麻的触须,像浮空的海草。离他最近的一条触碰到了他的额头,攸忽一下钻了进去。

他还举着鱼叉浑然不觉,而他的眉心之上,却忽然睁开了一只翡翠色的眼睛。

601、干他丫的

之后的一切大概都照着罗纳德·科恩遗言所述的剧情发展。

可惜的是,星云中缺了很多星星,分布着大片大片的暗斑,导致整个意识画面断断续续,残缺不全,只能靠脑补去把前后的内容连贯起来。

而如地球上的五大圣地和拉姆拉里的祭坛是如何建立起来的,伊特萨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等等,这些事情就只知其然,而无法知其所以然了。

尽管如此,伊特萨人破坏了祭坛是可以确定的,这和罗纳德·科恩的说法一致。而祭坛破坏以后,覆盖地球的精神力场就消失了。

当人们退出梦境的时候,都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仿佛还在梦中未醒一般。

就连青木也不曾做过这样庞大瑰丽的梦,何况拉里夫人这样的普通人。

最先从这种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反而是精神力最弱的爱丽丝。她蹙着眉头,弯下腰张了张嘴,好像要呕吐的样子。

“好恶心!原来寄生意识长得和虫子一样!”她说。

拉里夫人说:“那不是寄生意识,那只是高维语言中关于精神的概念,转换成我们能够理解的信息编码方式后所呈现出来的样子,说白了就是脑补出来的。”

“那么刚才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我不知道。但我们的确把祭坛内的高维文字破译出来了,这说明,人类的大脑有理解这种高维文字的功能。但为什么要在梦里才行呢?照理说大脑的全部功能都会有相应的外部器官,我们一定是在进化过程中丢失了什么。”

“第三只眼吗?”苏蕙兰说。

“哦,是的,是的呱!”乌鸦叫起来,“我看过一个电视,那里面的乌鸦就有三只眼睛。那部电视讲的是一个女人和三条龙的故事,当然,我们的主要目的不是看龙,而是看女人……哦不不,不是说我,我是指酒吧的客人……

唔……好呱好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的结局,呱,一定要看到结局,你就会发现,三眼乌鸦才是主角!”

“所以你觉得你有三只眼睛?”青木笑道。

乌鸦说:“呱,我一定是中了什么魔法,第三只眼被封禁了,要不然……呱呱……”

“要不然你早就远走高飞了吧!”

“不!”乌鸦垂下头,长长的脖子倒挂下来,黑色的喙对着青木的鼻尖,“我愿意对着酱肘子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绝不!”

“你是离不开我,还是离不开酱肘子呢?”

“唔……这个问题有点难呱!是不是去年的竞赛题?”

……

地下的船舱里传来叮当咣当的金属撞击声,不知道伊万他们在弄什么。

天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三个太阳像上帝在天花板上新装的灯泡那样死死地固定在那里。

司徒抬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些许疑惑。他转向青木,问道:“青木先生,你怎么看?”

青木说:“看样子罗纳德·科恩说的是真的。”

司徒点点头说:“那我们就要想办法启动祭坛了。”

“但现在伊特萨人挡在祭坛前,我们能怎么办?”苏蕙兰问道。

“我早就说过那些野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混蛋、禽兽、恶魔……!就该让大洪水淹死他们,让大火烧死他们!……”爱丽丝扶着还有点晕的头,状态有点歇斯底里。

“爱丽丝!”拉里夫人过去扶住她,“放松点孩子!不要让仇恨占据了你的心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爱丽丝把头埋在拉里夫人怀里,嘤嘤哭了起来,“夫人,我想回家!呜呜……”

一直没有说话的杜瓦双手合什,把风之杖夹在两手的虎口,宣了一声佛号。一股平和的精神像春风一样拂过甲板。

爱丽丝的哭声渐小。拉里夫人朝杜瓦微笑点头以示感谢。

杜瓦说:“能不能再找那几个祭司谈一谈?或许还有转机。”

“会有什么转机?难道他们还会允许我们激活祭坛?”爱丽丝从夫人怀里抬起头来,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

杜瓦低眉不语。

“倒也不是不行。”司徒看着远处的天际线说,“斗转星移,伊特萨人和人类的矛盾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连神都早已撒手不管了,为什么不能调和呢?让他们在如此艰苦的地方苦守了万千年的信仰就真的那么牢不可破吗?我们可以和他们好好谈一谈,如果能给他们的部落、种族一个更好的未来,他们就真的不会心动吗?”

爱丽丝吃惊地说:“你的意思是想把他们带回地球?我们以后要和这些禽兽共存?”

苏蕙兰却已经明白了司徒的意思,说:“如果能谈成自然好,就算谈不成,趁他们的首领在和我们谈判的时候,他们群龙无首,我们可以偷偷潜过去启动祭坛。”

这个计划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过。

这时候,底舱那边的叮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听到了男人们“哎哟嘿哟”的号子声,好像古老河道上的纤夫。

过了一会儿,去拆卸直升机武器的人回到了甲板。鲍里斯和安德森在前,伊万和佩特鲁在后,他们推着一辆简陋的轮车,轮车显然很重,出舱门口的台阶的时候四人合力抬起来却显得十分吃力。轮车周围绑着许多乱七八糟的金属线,中间架着一个像大型摄像机一样的铁家伙,上面顶着一根一米多长的炮管。一条粗大的弹链露在外面,可以看到里面比拇指还要粗得多的黄色弹壳。

鲍里斯兴奋地拍着炮身大叫:“瞧瞧,瞧瞧——m230机炮,30mm口径,和新的一样!500发m789高爆弹,够他娘把一个装甲班打成筛子了!”

司徒知道这种机炮的杀伤力,一颗m789就半斤重,杀伤半径达到5米,可以射穿大部分坦克顶部的薄装甲。

“可m230是靠电机带动的吧,你们找到燃油和电池了吗?”他说。

佩特鲁说:“没事,稍微改装一下,三个人配合就可以手动转链,只不过射速会慢一点。我以前拆过bk-27,和它差不多,装在小船上也很好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这炮架子够不够牢,别打几发就散架了。”

大家都被机炮吸引过来。

安德森看见爱丽丝被拉里夫人扶着,好像哭过的样子,急忙跑过去问:“怎么啦,亲爱的?”

“哦,没事,刚才做了个梦。”爱丽丝说,“你扶我到船舱里歇一会儿吧,我好累。”

安德森便扶着爱丽丝去了船舱。

佩特鲁看到拉里夫人脸色也不好,关切地问道:“夫人您没事吧,要不要也去歇一会儿?”

拉里夫人摇摇头说:“我没事。我们刚刚确认了罗纳德·科恩的遗言可信,并商量了下一步的对策。”

一旁的鲍里斯听到后兴奋地说:“既然这样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干他丫的!”

602、回家的希望

大伙儿最终还是决定采用杜瓦的建议,先和伊特萨人谈一谈。

杜瓦自告奋勇前去邀约,因为即使在没有拿到风之魂之前,野人们也把她当成尊敬的宾客看待,所以相信他们不会伤害她。

青木让煤老板一路跟着她,一旦出现什么意外随时回来报告。

趁着这段时间,他们试了一下机炮。佩特鲁控制机炮,鲍里斯和伊万负责传动炮链。虽然十分艰难,而且显然那个架子并不怎么牢固,炮身晃动得厉害,但子弹还是顺利射了出去。

这种30mm的机炮射出来的准确说不能叫子弹,而是炮弹,而且m789高爆弹的确是会爆炸的,其威力让他们不敢轻易对着这艘经历过时空深井的“老”战舰上的部位打,怕打坏了唯一能够容他们栖身的“家”。但打在水里又看不出威力来,他们便决定到岸上去试一试,反正弹药充足。

伊万又去船舱里找了些材料来,对轮车进行了加固。然后,大伙儿艰难地用船上的铰链把几百斤重的机炮和炮弹从船舷吊入小船。

上岸以后,他们把机炮推到一块高地上,对着对面的山坡开了两炮。随着哒哒哒的几声响,m789高爆弹在500米外的目标处爆炸,溅起大片的碎石和尘土。受惊的鸟儿从林子里飞起来,哗啦啦在天空乱飞。

“wow!威力足够!”佩特鲁说,“射速大概能到每分钟一百发,在这种原始的地方,足够对付一个营的伊特萨人了。”

几个男人在沙滩上欢呼起来,仿佛取得了一场战役的胜利似的。

胜利之后当然是庆祝,他们把机炮藏进了灌木丛里,然后又去摘了些野果,捕了些鱼,回到甲板上烧烤起来。

太阳似乎永远也不会下山的样子。这让人们失去了判断时间的能力,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饭点,反正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酣然有气无力地趴在甲板上,尾巴一动一动,眼巴巴地望着火堆上的烤鱼。它可能是饿极了,鱼刚烤好,就扑过来,左爪抓一条,右爪抓一条,嘴里还要叼一条,生怕没得吃了一样。

负责烤鱼的安德森笑道:“有你吃的!”说着把手里一条鱼丢了过去,酣然高高跃起,一口把鱼叼住。

“哟嚯,看你长得和加菲一样,跳得这么高!”鲍里斯也觉得好玩,也丢一条鱼过去,酣然又跃起来咬住。

佩特鲁是见识过白猫的厉害的,警告道:“别玩它,这只猫你惹不起!”说完从火堆上拿了一条鱼,轻轻放到猫面前,“慢慢吃,不会少你的。”

酣然朝他喵呜叫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佩特鲁忽然觉得这只猫好熟悉,就好像是他小时候养过又丢了的一样。

鲍里斯又把酒拿出来,大伙儿各分了一点。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就在甲板上休息。天上三个大太阳照着,虽然身体的真实感觉还好,但精神上去总以为有阵阵热浪袭来,叫人十分烦躁。可大家都在等杜瓦的消息,没人愿意在船舱里躲着。

“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乌鸦飞了回来,老远就这么叫着。

大概是闻到了烤鱼的香味,它兴奋地落下来,却看到一地残羹剩骨,又怒又委屈地叫:“呱,你们居然趁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吃东西!呱呱,也不给我留点!”

鲍里斯一拍脑门:“哎呀,还真是把你给忘了!”

乌鸦越发委屈起来,拼命去挠青木的脑袋:“呱呱,你这根木头,你也把我忘了吗?”

青木笑道:“不用我惦记,有人惦记着你呢!”

乌鸦转过头,看见酣然正站在那里朝他摇尾巴,嘴里喵呜喵呜地叫着,它的身下护着一堆鱼,每一条都很完整,一口也没吃过。

“呱喔!”煤老板跳过去,用翅膀拍拍酣然的头,“还是你好!没白疼你呱!”

一只鸟和一只猫就围着一堆鱼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青木轻轻走过去,把一个水杯放到他们边上,又从口袋里摸出几个水果放地上,“慢点吃,小心鱼刺!”

……

杜瓦回来了,但只有她一个人。

她说:“他们愿意和我们谈,但不愿意上这艘船上来。他们认为这大船是恶魔的巢穴,你们本是神派来拯救他们的,但自从上了这船,就受了恶魔的蛊惑,要去破坏神的祭坛。他们愿意在前面的山谷和我们谈,就是你们之前战斗的地方,但条件是只准我们三个人过去。”

司徒说:“也好,那我们过去谈,其他人留在船上吧。”

佩特鲁说:“我也不能去吗?”

鲍里斯看着他手里的半支火之魂大笑着开玩笑说:“人家明显嫌你那就玩意儿太短了,哈哈哈……”

爱丽丝很厌恶鲍里斯的粗口,又不无担忧地说:“那些野人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青木说:“不会,他们的意识骗不了我们。”

安德森说:“还是有备无患,我们有机炮,把它架到山上,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好应变。”

司徒点点头说:“也好,那你们四个在山上守着机炮,有情况我们让乌鸦先生给你通信。苏教授就留在船上,保护夫人和爱丽丝小姐吧。”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便分头行动。

他们乘坐小船上岸后,青木、司徒和杜瓦三人朝前几天战斗过的山谷走去,而佩特鲁、安德森、伊万和鲍里斯则钻进了藏着机炮的密林之中。

穿过原来那个野人的营地,就进入了山谷。

三个野人部落的祭司已经在谷地里等着。青木认识其中的两个,年纪最大的那个最熟悉,那是桑奇部落的首领库伯塔。更新最快 手机端::

对于库伯塔和桑奇部落,青木的内心比较复杂。木之魂是库伯塔交到他手上的,自从拿到木之魂的那一天起,桑奇部落的人就把他当成了神。而他通过木之魂把意识的触角伸向整个部落的时候,便也模模糊糊地接受了那些野人是他的子民这样一个事实。

然而,抛开盖亚的传说,抛开科恩的遗言,这三个部落真正和人类敌对过的,对人类造成伤害的,只有桑奇部落。他们杀死海员、吃掉帕尔迪克教授、掳走拉里夫人,这一切都发生在爱丽丝的眼皮底下,也难怪她会对他们恨之入骨。

相比而言,司徒控制曼提斯通的过程虽然曲折却没有什么实际的冲突,而杜瓦更是直接被乌拉坎人当成了贵宾。

如果没有爱丽丝和拉里夫人他们的遭遇,如果他能早一点拿到木之魂,他们和伊特萨人之间的矛盾也许不会那么大。

青木始终觉得罗纳德·科恩的话不可尽信,尽管已经证实是伊特萨人破坏了祭坛和地球精神力场,导致大部分地球人都失去了精神觉醒的能力,相当于降低了一个维度的感知能力。

但那是多少万年前的事情了呢!谁知道是好还是坏,而对现在的人类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青木更没有证据去证明罗纳德·科恩的话是假的,而他也愿意相信激活祭坛和启动精神力场对人类是有益的。至少,他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603、文明代差的力量

野人说话叽里呱啦,三个人三种语调,听上去像夏日傍晚的蛙鸣,一只石蛙,一只田鸡,一只蛤蟆。

在当了一段时间桑奇部落的神之后,青木通过意识交流,已经掌握了桑奇部落的语言,而且他也能通过木之魂和库伯塔的意识直接沟通。但他听不懂另外两个在说什么,好在司徒和杜瓦各自对付一个,三人一合,便能把伊特萨祭司们的意思弄清个大概。

令他困惑的是,三个祭司之间又是怎么沟通的?他们的语言明明不通,在发音上区别很大。拉里夫人形容这种差别犹如韩语和日语,同起源于汉语,但经过了长时间的分化演变后,发音已经完全不同了。

库伯塔年纪大,看上去老成持重,话也少,常常别人说好几句,他才说一句。曼提斯通部落的祭司巴图斯话最多,他对着司徒哇哇叫,手一直指着远处湖的方向。

即使不经过司徒的转述,青木也知道他在说剑鱼号护卫舰。他们没见过那样大的船,在他们的眼里,那根本也不是船,而是魔鬼的巢穴。

乌拉坎部落的祭司名叫比格温迪,或许是比古韦迪,青木听了很久从他们的发音里分辨出来,问杜瓦,杜瓦也不是很确定。

比格温迪说恶魔就藏在浓雾之外的阴影之地,神告诉他们永远要警惕恶魔。所以每当起雾之时,他们便全副武装,赶走一切侵略者,哪怕那些人看上去像同类,因为恶魔会伪装成人的样子,也会伪装成神的样子。

两边沟通了很长时间,又是口述,又是意识传递,青木他们才让野人祭司们相信了剑鱼号是一艘船。然而,他们依然认为船上住着恶魔,因此不愿上船一叙。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重点不是船,而是祭坛里的事。野人们并不知道激活祭坛后会发生什么,他们只是按照口口相传的神话传说,忠诚地执行着神留下的口谕,不许任何人进入祭坛,更不允许带着神圣之杖进入。否则,神必将降罪于他们。

司徒问神会如何降罪。

巴图斯说会天降灾难,让他们子子孙孙都生活在苦难和困厄之中。

司徒说你见过比太阳焚毁了你们的村落更恐怖的灾难吗?

他听说了青木他们在桑奇部落经历的事情,所以又说,你们见过比巨月降临,万物浮空,大洪水从天而降更恐怖的灾难吗?

他又指着天空说,现在天上有三个太阳,你们觉得这会是什么好兆头吗?

他的话通过青木和杜瓦转述给了另外两个祭司。

三个祭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齐摇头。比格温迪说这都是恶魔从阴影之地带来的灾难,现在的三个太阳也是因为那艘大船出现在这里的缘故。

司徒说那么恶魔不在的时候,你们过的是怎样美好的日子?你们的神又给你们带来了什么希望呢?

巴图斯说恶魔不在的时候,我们丰衣足食。山上有采不完的野果,河里有捕不完的鱼。我们还种植粮食和蔬菜,圈养羊和独角兽。

库伯塔说我们用石头和木头建造房屋,用泥土烧制陶器,用兽皮和一种虫子吐的丝编织衣物。我们冬不怕冷,夏不怕热,生活自由自在。

比格温迪补充道,祖先留下的传说中,在恶魔不曾来临的最长的一个季节,我们的房子比山还高,窗外就是白云,人们不用劳作,清晨的鸟儿一歌唱,就有神的使者穿过跨越大湖的彩虹,为我们送来食物。

……

祭司们脸上的表情变得美好起来,仿佛这些事情是他们亲身经历过的一样。

司徒说:“如果我们能给你们的部落,你们的子民带去比这些更好的生活呢?”

祭司们显然不相信这样的事情,还有什么生活比古老的传说中更好的呢?

接着,他们便看到了他们此生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画面。这些画面出现在他们的意识中,在过去,他们想都不曾想过,连梦里都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画面。

他们看见人们穿着华丽的衣服,高耸入云的房子连成了片,比彩虹还要壮观美丽的大桥横跨江河湖海,许多方形的盒子载着人们在宽阔的路上飞驰,还有人整齐地坐在张开翅膀的大鸟的肚子里,飞越碧海蓝天。

人们也不用狩猎,成群的他们叫得出或叫不出名字的动物被圈养在比他们的木屋还要宽敞舒适的大房子里,养肥后就变成了餐桌上的食物。

人们也不用种植,一些奇形怪状看起来很强壮的东西在田里耕种,发出轰隆隆的响声,轻松地把谷物从茎秆上脱离,去掉外壳,磨成粉,变成一条一条柔软的东西,在热水里一滚,就冒出了诱人的香气。

人们也无需繁琐地用火石碰撞或钻木头来取火,在专门加工食物的地方,只要轻轻一按,大片的蓝色火焰就在没有柴禾的虚空中燃烧起来。

人们不惧酷暑,挂在屋顶或墙上的一些东西里会吹出凉风,屋外热得能煮熟鸟蛋,屋里的人却盖着厚厚的被子睡觉。

人们也不惧寒冷,反而在最冷的季节里到冰天雪地里玩耍,用冰块雕成各种美丽的东西。

人们也不惧黑暗,仿佛繁星都被摘了下来,一到夜晚就在路上、窗户上和房间里发光。

整个人间都像星空一样璀璨。

……

“乌纳布!”

三个伊特萨祭司口中同时颂出了这个词,身体缓缓匍匐在地。

青木知道乌纳布是伊特萨人的创世神。那个星空之夜,他们整夜祷唱,祈求神子归来。如今,他们看到人间繁华的灯光,误以为那是乌纳布降临,整个星空都为人间所有了。

只不过是把地球的一些正常的景象通过梦境展现出来,就彻底征服了伊特萨祭司们。

他们的文明现状和地球现阶段的文明相比,相差了何止万年。就好像你把一个石器时代的人带到了二十一世纪,他怎会不以为自己到了神的天国!

司徒告诉他们,如果让我们进入祭坛,我们就能带着你们的子民去到那个世界。

祭司们沉默了。

但他们的信仰依然牢固,即使利用神圣之杖和梦境去干扰他们的意识,也依然无法让他们马上接受这件事,仿佛冥冥之中还有一种力量隐在暗处,让他们固执地守护着世代相传的规矩。

青木又想起了他们在祭坛所结的精神大阵。那让一直冲突的三个部落突然团结起来,摒弃前嫌,斩断从神圣之杖伸出的意识触手,并且摒除杂念,集中全体意志和精神,形成一个前所未见的群体梦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呢?

沉默过后,祭司们开始轻声交谈,接着便是激烈的争吵。最后,他们决定,回去告知部众,然后请示神谕,让神来决定他们的去留。

虽然事情并不顺利,但总归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他们相信伊特萨祭司已经动心了,文明代差的力量无可抗拒。

604、惊叫

苏蕙兰靠在船弦上看着远处的风景。

说老实话,如果不考虑大伙儿现在的处境,这里的风光的确比她所去过的任何景点都还要美上三分。但一想到一千光年的距离,心底就没来由地升起一股恐惧感来。

真的还能回去吗?

她觉得这希望十分渺茫。即使激活了祭坛,拉姆拉也不见得就能任由他们控制了。

苏蕙兰此行,本是为了追查觉醒者联盟以及和她父亲有关的一切。她想知道真相,想知道蚀刻在她梦里的那个人是谁,想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把重建联盟的希望寄托在她和那个人身上。

现在她已经知道真相了,至少知道了一部分。她也见到了那个人,一个帅到能让所有女人痴迷,让所有男人自卑的男人。当然,她也清楚,这种帅多少有几分是源于精神上的影响,那种强大的精神气质是无人能够抗拒的。而实际上,他只是个活了近一个世纪的老不死。

当然,如果他们继续在拉姆拉待下去,她也很快就会变成这样的老不死了。现在地球上又过了几年呢?她看着天空的三个太阳想。

爱丽丝和拉里夫人在舰桥上的指挥舱里休息,只有酣然陪着她,懒洋洋地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就像一只猫那样。

它只关心一会儿的晚餐有几条鱼,才不管天上有几个太阳呢!

看着那只猫,又想起了那只鸟,苏蕙兰脸上浮现出笑意。如果一直这样生活着,大概也不错吧!

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拉姆拉空间的不稳定性没法让他们活在世外桃源里,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成和伊特萨人一样,赤着膀背,围着草裙,在潮湿浓密的山林里寻找吃食,在天灾降临的时候跪地祈祷,在起雾的时候逃亡,然后经历下一个循环。

必须要回去啊!

以前也不觉得地球有多美好,现在离得远了,才发现那真是人类最好的家园。

人是种奇怪的动物,一离家就想家;一出国就爱国;一步入太空,才看得见地球的美。

苏蕙兰扭头朝山谷的方向看,心中猜测他们谈判的进展如何了。她希望能一切顺利,为了回家的希望,激活祭坛势在必行,如果谈判不顺,恐怕就只有武力解决了。

说实话,她对野人还是抱有同情之心的,但如果有利益冲突,尤其是关乎人类命运的大冲突,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朝野人开枪。

她心里默默计算着双方现在的实力对比。

三个伊特萨祭司的精神力很强,究竟有多强也不知道,因为没有一对一碰过,但苏蕙兰觉得他们应该不会强过青木和司徒。而现在三根权杖在自己一方的手里,手持权杖的青木、司徒、杜瓦,加上她和有半根权杖的佩特鲁,以及煤老板和酣然,精神对抗方面他们是占有绝对优势的。

身体对抗上,野人数量众多,是他们的上百倍,所以必须避免近战乱战。好在野人的武器很原始,失去权杖后又失去了一体式战斗的系统战术优势。而自己这边原本就有几条枪,加上这次从阿帕奇直升机上拆下来的机炮,只要不被围上来肉搏,利用好武器,优势还是很明显的。

唯一要担心的是他们的精神结阵。那个群体梦境的力量实在太大了,一瞬间就把所有人都拽进了梦里,连苏蕙兰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要不是青木和司徒他们手上有权杖,说不好能不能逃出来。

苏蕙兰小时候听父亲提起过群体梦,梦境精神力的叠加是一加一大于二的,但那种叠加效果需要很多人才能体现出来,人越多才越明显。但野人的人数也只有一千多,一千多人的群体精神力就那么强了吗?

她隐隐觉得这种力量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一定和那座祭坛有关。

舰桥上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躺在甲板上的猫一跃而起,紧张地望着舰桥的方向,不知发生了什么。

苏蕙兰听出那是爱丽丝的叫声,声音里满是惊惧,好像恶梦初醒一样。

“我们去看看。”她弯腰一把抱起酣然,朝舰桥走去。

爱丽丝蜷缩在船舱的角落里,身体瑟瑟发抖,拉里夫人正蹲在一旁轻拍她的背,像安抚梦中的孩子一样。

“大概是太累了做噩梦。”拉里夫人看见苏蕙兰走进来说。

“不,不是噩梦!我看见了!”爱丽丝双手紧紧护在胸口。

“看见什么了?”苏蕙兰问道。

“那个人!我看见他了!”

“谁?”

“就是那个人!那个……舰长……”爱丽丝口齿不清的说着,又用手一指,“那儿!他就坐在那儿!”

苏蕙兰吓了一跳,朝顺着爱丽丝手指的方向看。那里是靠窗的指挥台,他们刚发现剑鱼号的时候,舰长哈尔西上校就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保持着临死前的姿势,凝望着窗外,一直到剑鱼号跌出时空静止区也没有动过。

现在那把椅子已经散了一半架子,歪斜地靠在一边,哈尔西中校的尸体被鲍里斯和伊万处理掉了,大概丢在底舱和他的士兵们团圆去了。

“爱丽丝,那里没人!”拉里夫人说,“你做噩梦了!”

“不!”爱丽丝尖叫着摇头,有些歇斯底里,又有些委屈,险些掉下眼泪来,“不是做梦!刚才……刚才他真的就坐在那儿!”

拉里夫人把爱丽丝的头搂在自己怀里,轻声安慰着:“哦,好了好了,没事了,爱丽丝,我在这儿,你看苏教授也在这儿,我们都在这儿。”

“呜呜……夫人……我好怕……我真地看见了……”爱丽丝啜泣着,可以看到她的背脊还在不停地颤抖。

拉里夫人一边哄着爱丽丝,一边对苏蕙兰说:“刚才我们都在休息,爱丽丝在这儿,我就靠在那儿,我们都睡着了,然后我就听到爱丽丝尖叫……但我什么也没看见。”

“我明白,夫人。”苏蕙兰说。

她也觉得爱丽丝是做梦,哈尔西中校已经作古,这是大家都证实了的,拉姆拉再怎么诡异,也不可能让死人活过来吧。

爱丽丝之所以会把梦当成真实,是因为她刚刚经历了几次依靠外界精神力支撑的强制清明梦。她很可能在自己的梦里继续保持了清明状态,而清明梦很容易让普通人把梦境和现实搞混。

苏蕙兰走到窗前,绕着那把坍塌的椅子转了一圈。

她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舱室里明明没有一丝风,却仿佛有风吹过她的皮肤,凉凉的,顿时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刚刚平复的爱丽丝突然又紧张起来:“夫人,夫人,你听见没有,有人,有人在走路!”

拉里夫人还没反应过来,苏蕙兰已经伏下身去,侧耳贴着地面。

她听见舱底传来轻微的哒哒的声音,像是皮鞋踩在船板上一样。

酣然喵呜叫了一声,弓起了背,炸开了一身毛。

605、闪瞎

哒哒的声音断断续续,好似垂暮老人的脚步,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

这下连苏蕙兰也惊疑不定起来。

虽说光听声音判断不出什么来,但这是一艘已经死亡几百年的船啊,刚从时空静止区出来,里面不可能有什么活物。

“我就说我不是做梦!是他,是他们在下面!他们都没死!”爱丽丝说。

“也许是有什么东西跑到船里了。”拉里夫人说。

苏蕙兰觉得可能性不大。船停在湖面,四周一览无遗,船体虽旧但密封性还很好,就算水里有什么怪物,要进入船内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何况这湖里除了鱼,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大型动物。

“啊,对了,直升机舱!”她忽然想起来,“伊万他们既然能从那里找到新的武器和机油,说不定也会有什么别的东西躲在里面。”

“你是说来自静止空间内的生物?”拉里夫人想起在底层官兵宿舍舱的通道上,乌鸦说看到过一个影子。

“这不好确定。”苏蕙兰说。

爱丽丝忽然说:“是幽灵,是他们的幽灵!这些人死了,又活了!他们都是幽灵!”

她变得有点神神叨叨的,像个疯子一样,“俄国佬……两个俄国佬有问题,舰长的尸体是他们弄下去的,他们有问题……不然他们去丢个尸体怎么就发现了直升机是新的?他们一定是被幽灵寄生了!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对,一定是这样的!”

苏蕙兰说:“夫人,您陪和爱丽丝到甲板上去吧,晒晒太阳会好一点。我得下去看看,事情好像是有点奇怪。”

拉里夫人说:“要不要等大伙儿回来再说?”

苏蕙兰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下去摸一下情况,便说:“他们在和野人谈判,顺利还好说,不顺利的话情况可能会很遭,这条船现在成了我们的大本营,我得保证这里不出问题。夫人你放心好了,不会有危险的。”

拉里夫人说:“那我陪你一起去。”

“不,你不要去,夫人!求你了!”爱丽丝恳求道。

苏蕙兰也说:“夫人您还是陪着爱丽丝吧。另外,青木他们也许快回来了,那边的事情更重要,您是语言和考古学家,他们说不定需要您。”

拉里夫人点点头说:“那你自己小心。”

她们回到甲板上。

苏蕙兰取了两只松脂火把,用伊万给他们留下的火石打着火,然后拔出手枪检查了一遍。

手枪是男人们留给她们防身的,苏蕙兰和爱丽丝各一把,拉里夫人则坚决不要。

爱丽丝突然一把抓住苏蕙兰举着枪的手臂,用颤抖的声音说:“不要去,他们会吃了你的!”

苏蕙兰感觉到爱丽丝手指的力量,几乎扣进了她的肉里。她忽然觉得爱丽丝的反应是不是有点过激了,照理说在进入拉姆拉后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人,无论碰到什么都不应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了。

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反常呢?难道她真的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哈尔西中校?

“没事的,爱丽丝,你只要待在甲板上,晒晒太阳,安德森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

苏蕙兰把爱丽丝的手拿开,又招呼了一声猫,“酣然,我们走!”

猫喵呜叫一声,便跟在苏蕙兰的脚边往下层舱去了。

拉里夫人扶着爱丽丝来到船舷边,靠着栏杆。微风吹来,湖面闪着粼粼的波光。

远处的湖岸上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不知道谈判进行得怎么样了。

拉里夫人感觉到爱丽丝的呼吸平静下来了,脸色也好了很多,才问道:“爱丽丝,你好点了吗?”

爱丽丝说:“我好多了,夫人,可是,我还是害怕……”

夫人说:“爱丽丝,你告诉我,你刚才究竟怎么了?你不可能真的看到哈尔西中校,我就在你旁边,我没有睡着,根本就没有什么哈尔西中校!”

“我不知道,夫人,我真的不知道。”爱丽丝看上去有些慌乱,“也许像你说的,我可能做梦了,但那个梦太真实了。我看见他了,他就坐在那里,还朝我看了一眼。他的眼睛是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实在太可怕了!”

“只是一个梦而已,不要去想它,没事了。”

“可是,您刚才也听见下面的声音了不是吗?”

拉里夫人皱起了眉头,似乎也在猜测那声音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苏教授已经下去了,她会找到那东西的。”她说。

爱丽丝摇头道:“她只是个女人,对付不了他们的,他们是时空的幽灵,是复活的僵尸……”

“爱丽丝!”拉里夫人阻止她说下去,“你跟着我做了那么多年考古,去过那么多古墓,怎么还会说这种胡话!死人不会复活,坟墓里也没有什么鬼魂。作为一个科学工作者,你一定要用科学来武装自己,所有的邪祟只在你心里,让阳光照进你的心里,就不会有那么多恐惧了!”

“不!夫人,你不用骗我!”爱丽丝说,“您和耶格先生很早以前就做过关于死而复生的专题研究,我看过耶格先生的手稿,不管是玛雅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都相信死人可以复活。埃及法老们还为此把自己制作成木乃伊……你们……你们还做过实验……”

“住口!”拉里夫人的脸沉了下来,“你在说什么啊,爱丽丝!这只是研究,是古人的信仰。我们尊重文明进程中的一切信仰和行为,但不应为此而抛弃自己的信仰,扰乱自己的行为。生与死是人类必须面对又暂时无解的问题,我们要了解人类文明的历史,就必须直面它。”

爱丽丝说:“夫人,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害怕!我们会老死在这里,我们永远回不去了……”

“不要绝望!爱丽丝,一切都还有希望!”拉里夫人说着往湖岸的方向看了一眼,暗自叹息了一声,“就算真回不去了,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么多有关宇宙、精神和人类的秘密……中国古代的圣人孔子说过,早晨的时候听到了真理,晚上死了也不遗憾了啊!”

爱丽丝说:“我们上岸去找他们吧。”

拉里夫人说:“也好,你上岸去找安德森,我下舱去陪苏教授。”

“不行,夫人,我不想一个人,万一找不到他们怎么办?”

“那好吧,我先把你送过去。”

她们下了救生艇,往岸边划去。

湖面的波光猛地闪耀了一下,就像灯泡的电流突然增大而导致亮度增加,紧接着又马上暗了下去。

拉里夫人的眼前一黑,关切地问道:

“爱丽丝,你没事吧?”

“我没事,夫人,但是我看不见了!”

“不要怕,只是强光照射后的短暂性失明,过会儿就好了。”

……

眼前的光线慢慢恢复了正常。天上的三个太阳还是像原来一样挂在那里,不温不火的,仿佛刚才水面反射的强光和它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她们乘坐的小艇已经快要荡到湖岸边。然而,这岸却不是她们想去的岸。

“糟糕!我们怎么会到了湖的这边?快往回划!”

岸上传来呜哩呜哩的啸叫声,一群野人从岸边的林子里冲出来……

606、尸变

苏蕙兰举着火把,微弱的光照着,走在阴暗狭长的舱室过道里。

和上一次下来的路径是一样的,但感觉却完全不同。上一次他们人多,十几个人举着火把,而这次只有她一个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后悔下来了。如果船上真有什么奇怪的不该有的东西,她这样孤身下来显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可一向冷静的她,刚才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苏蕙兰突然觉得冥冥中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影响她的决定。拉姆拉的混乱不仅是空间上的,也是精神和意识上的。在这里,人的思想和行为也变得变幻莫测起来。

不过她不是普通的弱女子,既然已经下来了,总要看一遍才安心。

哒、哒、哒……

脚步声是她自己的,顺着狭窄的过道传出去,在前方的黑暗里回荡。

她第一次发现脚下的丛林军靴可以在船板上踩出这么大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很奇怪,仿佛有人踩着她的步点和她一起落脚一样。

哒(哒)、哒(哒)、哒(哒)……

她越听越觉得不止自己的脚步声,心便揪起来,呼吸也局促起来。

猛地停下脚步。

哒哒的声音就没有了。

火光在她身周照出一个圆球形的昏黄的光晕。

周围静地像时间停止了一样,可以听到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可是这心跳竟也似有重音,好像有人刻意保持着和她一样的心跳。

她向前迈了一步。

哒(哒)。

她毛骨悚然,恍惚感觉身后有个人,也和她一样举着火把,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她停那人便停,她走那人便走,连心跳和呼吸都是一样的节奏。

她猛然转身,拔枪瞄准,手里的火把呼一下差点被带起的气流灭掉。

等火光稳定下来,她看见眼前什么也没有,前方只有无尽的黑暗,隐约可见她进来的那扇舱门若有若无的轮廓。

喵呜——

她听见猫的叫声,才想起跟在脚边的酣然,正抬起头看着她。

“呵,差点把你忘了!”

她把酣然抱起来,放在肩上,让猫脸朝着身后,这样便安心了许多。

猫却忽然喵呜喵呜地狂叫起来,尖锐的叫声在船舱里听得人悚然心惊。

“怎么啦,酣然?”苏蕙兰感觉到酣然的爪子正用力攀住她的肩,身体弓了起来。

她转回身看,只看到一条幽长黑暗的通道。

猫安静下来。

她继续往前走,哒哒的脚步声又响起,前方就是官兵的宿舍。

她推开了其中一扇门,里面有三张高低铺,六名海军士兵穿戴整齐地躺在床上。

苏蕙兰走进去,用火把在其中一名士兵的脸上照了一下。和上一次看到的一样,那就是一具干尸,脸上的肌肉因失去水分而收缩,整张脸皮贴在骨头上,眼窝深陷,仔细看可以看见里面的眼球。

苏蕙兰忽然觉得有点不对。眼球并没有被眼皮挡住,说明死者死的时候是睁着眼睛的。可这些士兵看上去都很安详,可以想见当时的场景——他们在静止时空里慢慢老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认命地躺到了自己的床上,没有挣扎,没有痛苦,只有深深的绝望。

然而,谁死的时候还要睁大着眼睛呢?

除非他们不甘心。可不甘心又怎会死得这么整齐?

还有一点令人不解,人的寿命有长有短,有人死得早,有人死得晚,这些官兵却仿佛是在同一时刻以同样的方式死去,这真是咄咄怪事。

她检查了另外几具干尸,情况都差不多,除了个别士兵的眼窝里盖着眼皮之外,其余人都睁着眼睛。

她记得上一次拉里夫人检查过这些尸体,不知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当然,在这种环境下,要去注意这样的细节也的确强人所难,包括司徒和青木,还有自己,当时不也没发现么。

她退出这间宿舍,又随机检查了另外几间,没有发现别的情况。

而她走路的时候,始终感觉有个人在跟着她,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和她保持着同步,不管是脚步还是心跳。

哒(哒)、哒(哒)、哒(哒)……

火光有些闪动,仿佛有风。

她停下来,风也停了。

可能是自己带起来的风吧,她想。

哒(哒)、哒(哒)、哒(哒)……

再往前,就是舰长室了。

门开着,上一次大家走的时候把它关上了吗?她不记得了。

罗纳德·科恩还是那个姿势,斜靠在书桌前的椅子上,火光照到他的背影,绕过他的双肩,照在书桌上。那里原本有一叠手稿和半根火之魂,现在都没有了,只剩下科恩的影子,在微微跃动的火光中有点扭曲。

苏蕙兰忽然皱起了眉头。她记得上次进来时,科恩的手臂是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的,现在却垂了下来,就挂在扶手外面,仿佛来不及放上去一样。

她的心猛地紧了起来。

这里是舰长室,也是军舰上最宽敞的一间卧室,里面除了床、书桌和柜子,还有沙发、电视和单独的卫生间。

苏蕙兰哒哒地走进去,想再仔细看看,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或者是上次出来的时候有谁碰了科恩的尸体。

她走到科恩的侧面,发现的确和上次有些不同,除了手臂,还有他的头。原本科恩的头微微歪斜着,眼睛注视着桌上的手稿,而现在,他的头歪得更厉害了,眼睛注视着桌子底下的地面。

苏蕙兰觉得这会不会是某种暗示,上一次让大家发现了他的遗稿,难道这桌子底下还藏着什么?

她蹲下去,用火把照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发现。但她却近距离看到了科恩那只挂在椅子外面的手。

她发现那只手有些异样。原本干尸的手应该是僵硬、干瘪,像枯柴一样,但这只手的表面却浮起了一层柔和的薄膜一样的东西,就像死蛙的粘液。

她猜测这是因为湖上潮湿的空气进入了船舱,开始腐蚀尸体表面。只是不知是这里的空气有什么特殊之处,还是这些尸体在静止空间里遭遇了什么辐射病变,腐蚀并不像地球上常见的那样以霉斑出现。

好在这里的空气流通缓慢,而这些尸体也干得很彻底,应该不会在短期内出现腐烂发臭的情况。苏蕙兰现在也没有办法处理这些尸体,只能等青木他们回来再商量这件事。

再次检查了一下书桌底下,确定那里什么也没有,她缓缓站起来,才发现自己的心已经扑扑地跳得厉害。

心跳的声音在黑暗中十分地响,又像是有重音一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仿佛有风进来,背脊凉凉的。

火光又扑地跳了一下。

她猛地转身,看见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正用那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607、谋杀

胆子再大的人遇到这种事,也要吓个半死。

苏蕙兰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咚咚跳个不停,如果她嘴巴张得再大一点儿,大概就能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逃之夭夭了。

不过她也不是普通人,反应很快,转身的同时就已经掏出了枪,喝道:“谁?”

那人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仿佛在嘲笑这种无畏的举动。

他身上也穿着军装,只是显得有些破烂,头上的帽子是歪的,还缺了半边。两条腿自然地分开,一只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很放松地搭在沙发的扶手上。

在火光里,他的身体附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显得更加神秘。

苏蕙兰忽然想到了什么。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壮着胆子走过去,直到她举着的枪快要触及那人的脸,他也还是没动。

这张脸苍白、消瘦,脸上的肌肉因失去了水分而收缩,皮肤紧贴着骨骼,深刻的皱纹被永远地固定在面皮上。面颊凹陷进去,眼窝像两个幽深的黑洞,就连火光都无法照进去。

她把火把靠近这具干尸的有胸口,那里有一块歪掉的姓名牌,上面果然写着“哈尔西”的英文单词。

苏蕙兰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定是伊万和鲍里斯把哈尔西的尸体放到这里来的。哈尔西是剑鱼号护卫舰的舰长,这间房间本来就是属于他的。而且所有的官兵宿舍都满员,只有这里相对宽敞,要是让苏蕙兰来处理尸体,她也会首先想到把它送到这儿来。

他们抬着哈尔西下来时一定弄破了他身上的衣服还有头上的帽子,这种衣物在静止空间里经历了几百年后变得像风干的豆腐皮般脆弱。罗纳德·科恩的尸体也应该是被他们碰到了,手臂和头的姿势才会和之前不同。

想到刚才还在书桌底下找了半天,苏蕙兰便觉得好笑。

但她心里依然不踏实,总感觉有什么是事情不对劲。

她又看了一圈,屋子里除了两具尸体,再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火把的光越来越暗。

她把备用的那一根火把点着,把快要熄灭的这支插在舱壁上的一个不知用来放什么东西的架子上,任由它发挥最后的余热。

她决定到别的地方去看看。

一走出舰长室的门,她马上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酣然!”

她叫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那只猫不见了。

猫刚才一直是跟着她的,在过道的时候,她还特意把它放在肩上,以帮她看着背后。后来进了官兵宿舍,在她检查那些干尸的时候,酣然从她肩上下来了,后来应该一直是跟在她脚边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酣然!”

她又叫了一声。声音在黑暗里荡出去很远,又从最幽暗的地方荡回来。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耳朵里还隐隐响着自己叫声的回音。

苏蕙兰回到过道,沿着来时的路和走过的舱室一间间找回去,却什么也没发现。

她站在过道里犹豫了一下。过道两头分别通往上下两层,酣然有可能是往上层回到舰桥去了,也可能去了下面一层。

必须把酣然找回来,她这样鼓动自己,便决定去下面看看。

下一层舱内相对凌乱,很多地方都被拆解过了,地上堆满了机器零件和工具,大概是剑鱼号官兵活着的时候所做的最后的挣扎,把能用的东西都拆下来了。

苏蕙兰对舰艇结构不太熟悉,仅凭借一支火把的照明有点迷路。她一边走,一边呼唤酣然的名字,然而毫无回应。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死静死静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猫叫:喵呜——

苏蕙兰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但她却分不清猫叫的声音在哪个方向。

“酣然!你在哪里?”她把耳朵贴在舱壁上,等着猫再叫一声。

但舱壁里却传来了咚咚的脚步声。

她吓了一跳,贴壁的脸触电般弹开。

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她又贴上去听。

咚咚、哒哒、噔噔……

脚步声凌乱,不止一个人,走走停停,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她换了个位置再听,终于确定,脚步声就在头顶,那里正是她刚才看过的官兵宿舍。

猫又叫了一声,接着脚步声一顿,片刻之后又响起。

猫不再叫,而脚步声却更凌乱了。

苏蕙兰暗叫一声不好,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拿着枪,飞快地朝上层舱跑去。不管怎么样,得把酣然带回去。她这时却忘记了,如果一只猫都逃不出去,她又如何能把猫救出去呢!

跑回到上一层,她在过道里贴着墙壁站着,右手握紧了枪。

脚步声停了,一切又变得和来时一样的静。

苏蕙兰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但靴子踩在甲板上还是有声音,而那种感觉又来了——

哒(哒)、哒(哒)、哒(哒)……

仿佛有人和她保持着一样的节奏,而这一次,比之前要明显,而且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过道两边是躺满干尸的官兵宿舍,苏蕙兰一闪身进了一间宿舍,仔细看看,那些干尸就躺在床上,没有动过。

她又闪身出来,沿着过道往前。前方有一个弧形弯道,拐过去就是舰长室。

她看见舰长室里竟然有微弱的光透出来,在舱门口的地上照出两条人影,一直投射到对面的舱壁上。

人影静静地伫立着,其中一人头上还歪带着半边帽子。

苏蕙兰想起坐在沙发上的哈尔西头上的帽子就是少了半边的。

她想象着罗纳德·科恩和哈尔西正站在房间里的样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光是哪儿来的?难道是刚才自己插在舱壁上那支快要熄灭的火把还在燃烧?看它当时快要熄灭的样子,顶多再烧个一分钟,可苏蕙兰感觉自己下去已经有十来分钟了。

她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挪过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靠近舱门的时候,她猛然转身过去,举枪就要射。

然而,她的手指还没有扣动扳机,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精神力涌了过来,像巨浪一样,差点把她打懵了。

虽然子弹没有射出去,但她依然稳稳地握着枪,稳住了心神,随时准备射击。

然后,她看见那个“哈尔西”头上的半个帽子动了动,并且发出了让她差点瘫软下来的声音:

“呱哦,你这是要谋杀情夫呱,女人!”

608、谁在施加影响

那两个影子不是罗纳德和哈尔西,而是司徒和青木。

煤老板好像在孵蛋一样卧在青木头顶,火光把他们的影子照到墙上的时候,它看上去就像一顶戴歪了的帽子。

当看到青木脚边的酣然的时候,苏蕙兰一直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了下来,身子一软,差点摔倒。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她扶着墙问道。

青木说:“我们回到船上,发现你们不在,就下来看看。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呢?”

“她们不是在上面么?”苏蕙兰吃惊地说。

青木摇摇头:“她们不在上面,留给你们的救生艇也不见了。”

苏蕙兰觉得情况有点不妙,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简略地说了一遍,然后问:“其他人呢?”

司徒说:“因为找不到你们,我们分成了两拨,我和青木下舱,其他人乘小艇去湖边找,杜瓦在甲板上接应。”

他看了屋子里的罗纳德·科恩和哈尔西的尸体一眼,“事情有点奇怪,我们先上去汇合了再说。”

苏蕙兰点点头,跟着他们回舰桥。走的时候她一把抱起酣然,责备道:“你瞎跑什么跑!”

酣然喵呜叫一声。

苏蕙兰也没有真的怪它,就不再多说什么。

三个人的脚步声在过道里响起。苏蕙兰自嘲地笑了笑,暗责自己刚才大惊小怪,怎么就想不到脚步声是他们下来了呢,非要往别的地方想,把自己吓个半死。

她一向以为自己的胆子够大,再惊险的场面都能保持头脑冷静,没想到今天就丢了个大人。联想到拉姆拉内的种种异象,她觉得精神正遭受某种未知的影响。

她正暗自告诫自己,以后要时刻小心,忽然从三人的脚步声里分辨出了那熟悉的趿拉板的声音:

踢踏、踢踏、踢踏……

这熟悉的声音在此时却让她毛骨悚然。如果刚才就是司徒和青木在她的头顶走动,她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难道果真有别的什么东西?

苏蕙兰有些慌乱地跟着两个男人往前走,心里胡思乱想着。她回头看了一眼,仿佛看见有个人影正靠在舰长室的门框上看着他们。

她啊地轻叫了一声。

司徒和青木同时回过头来:“怎么啦?”

苏蕙兰再定睛细瞧,发现除了手里的火把照出的很小的一圈昏黄的光明外,前方尽是黑暗,那舰长室里早已没有了火光,哪里还能看得清半点影子。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事,我可能神经过敏了。”

青木深知苏蕙兰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皱眉道:“真没事?”

乌鸦呱呱叫道:“她一定是看到那个影子了,对不对,女人?我就说嘛,这里有东西,我上次就看到了,呱,我估计是时空静止区里的幽灵,也许只有女人和鸟才能看见,唔,就是这样。”

酣然喵呜叫一声,似乎很不服气。

乌鸦说:“哦,还有猫呱,猫也许能看见,呱呱。”

司徒朝着黑暗深处看了一眼,说:“这艘船依然和外界的精神力场隔绝,我怀疑它有一层负精神场,在影响我们的意识。拉姆拉的环境本来就特殊,对我们的精神干扰很大,这里的干扰可能更加强烈。我们还是先上去,等人员到齐了再说。”

苏蕙兰对此深表同意。她绝不相信已经风干的尸体会活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影响到了她的意识。看到司徒和青木淡定的样子,她暗叹了一口气,和他们相比,自己的精神力还是弱了点。

一路没有再遇到什么奇怪的状况,很顺利地回到了甲板。

杜瓦在甲板上等着他们,看到只有苏蕙兰跟着他们上来,就明白拉里夫人和爱丽丝不在船上了。

“伊万他们还没回来?”司徒问道。

杜瓦指着另一边的湖岸说:“他们朝那边划过去了。”

由于湖岸线曲曲折折,大多数地方都是浓密的植被或凸翘的岩石,加上湖面宽阔,一艘小艇靠了岸,从剑鱼号甲板上不用望远镜是不大可能看得见的。

“怎么会到那边去呢?”青木疑惑地说,“那里和我们上岸的方向相反,而且没有平滑的湖滩可以供人登陆。”

“会不会是有人上船把她们掳走了?”苏蕙兰有点自责地说,“我不该丢下她们不管的。”

司徒说:“不会的,伊特萨人把剑鱼号当成恶魔的巢穴,他们不会靠近的。照理这里不会出现其他人,所以她们应该是自行乘船离开的,但为什么会去那个方向呢?”

杜瓦面色有点沉重,“你们下舱的时候,那里响起了几声枪响。声音很微弱,但我确定那是枪声,林子里突然飞起的鸟能证明我没听错。红胡子他们应该也听到了,所以才会朝那个方向去找。”

苏蕙兰想起来:“是爱丽丝的枪?!”

可惜他们总共只有两条小船,一条是原来的救生艇,现在被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划走了,另一条杜瓦带来的小渔船现在也被四个男人划去找人了。湖滩上倒是有许多伊特萨人扎营时做好的独木舟和木筏,但离他们很远,剑鱼号上剩下的几个人只能留在甲板上干着急。

青木对煤老板说:“你飞过去看看。”

煤老板便呱一声飞了出去,一直飞到对岸的湖边,沿着湖岸搜索了一会儿,就忽然闪入了密林里。

没过多久,它就飞了回来,说:“两条船都在,他们正在林子里搜索,还没有找到人。”

青木说:“你也没发现?”

乌鸦说:“林子太密了,飞高了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我再去找找呱!”

青木想了想说:“伊特萨的祭司们应该很快会有结果,你抄近路直接去乌拉坎部落看一看他们在做什么,如果发现拉里夫人和爱丽丝,马上回来告诉我们。小心不要撞进他们的精神结阵里面去!”

乌鸦又呱一声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远处的天空。

苏蕙兰回想着整件事情的过程,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司徒突然问她:“你们刚才真的听到船舱里有动静?”

苏蕙兰点头说:“在舰桥上的确是听到了声音。我下去以后也听到一些,但不确定是不是环境压力给我造成的神经过敏。最后听到的脚步声应该是你们的,但是……”

她想说那不像是青木的趿拉板的声音,但又不敢十分确定自己当时的状态有没有分辨不同脚步声的能力。

司徒看着远处若有所思,“拉里夫人和爱丽丝没有理由去那个方向,如果真是被伊特萨人掳走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他们那个庞大的精神结阵能够一直影响到这里,让人产生幻觉,甚至做梦。”

609、祭神

司徒的话让苏蕙兰如梦初醒。她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干扰她的意识判断,就好像触手一样在她的精神世界里胡搅蛮缠,影响她的决定。

她自认自己的精神力还算强大,尚且能出现幻听,那么爱丽丝能看到复活的哈尔西也就不奇怪了。那很可能只是她被催眠后做的一个梦而已!

只是当时的拉里夫人却显得十分清醒,虽然她的意志力比爱丽丝强很多,但也只是普通人,这多少有点不合理。

青木却觉得不太可能,伊特萨人手上没有神圣之杖,无法调动岛上的精神力场,依靠的只是三个部落野人自身的精神叠加,怎么可能这么强?

“如果真这么强,那几个祭司根本不用答应谈判,直接一千多人结阵平推过来就可以了。”他说。

司徒说:“应该是祭坛有某种连接别的精神能量的通道,所以他们的精神结阵不能离开祭坛。”

青木眯起眼睛,看着天上的三个太阳,“会不会存在第三方势力呢?”

“不好说。”司徒也抬头看了一眼。

苏蕙兰不自觉地也抬起头。每当看到天空有三个太阳的时候,她就觉得这世界特别虚幻。

一直沉默的杜瓦说:“伊特萨人和我们谈判的时候不像是假的,至少从潜意识中看不出欺骗的成分。”

司徒点点头,“这也是我所疑惑的,如果伊特萨人可以团结那是最理想的,他们比我们更熟悉拉姆拉,激活五座祭坛可不是一个小工程,没有他们的帮助,我们很难完成。而且这里只有三个部落,抛开代表火的托肖部落已经被罗纳德·科恩解决掉这一因素,我们至少还要面对代表冰的查亚克部落。”

青木说:“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得上岸去帮他们。”

他说着从风衣内袋里抽出一根柳条,连同手里的木之魂交到了苏蕙兰手里,说了句“帮我拿着,我去弄船。”连趿拉板都不脱,便从船舷上跳了下去,噗通一声溅起许多水花。

苏蕙兰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两样东西。

乌木杖有点沉,握在手里的时候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它是活的一样。好在它不像火之魂那样烫手,只是给人一种沧桑古老的压迫感,仿佛置身浓密的原始森林一般。

不过苏蕙兰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那跟柳条上。

在土布艾岛的时候,她就知道青木的背包里放着这根柳条。她当然也知道折柳在中国文化中的意义,并猜到了这柳条的来历。

只是她没想到,经历了这么多危险,包早就丢了,甚至连命都差点丢了,青木却还把这根柳条放在身上。

柳条上居然还泛着绿意,仿佛从未离开过土地,一点儿也没有要干枯的样子,几个嫩芽刚刚从枝上钻出,微微张开,像婴儿的嘴,正在寻找母亲的胸膛。

苏蕙兰竟然从柳条上感觉到一丝温暖,像小时候看着家门口的积雪融化,迎接第一缕春风时的感觉。

她忽然想起了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地球上的一切。

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嗒一下落在手背上,晶莹剔透,映着阳光,和手上柳条的绿意。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远处的湖岸边就是茂盛的树林,但那些树啊,草啊,花啊,从来没让苏蕙兰有这样的感觉。那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不属于她,而她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恍惚间有些明白了,青木为什么要一直带着这根柳条。但不知为何,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从她的心底升起,让她彷徨不知所措。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青木已经游到了很远的地方,很快就不见了身影,只有他游过后荡起的水波还一荡一荡地朝着剑鱼号这边涌过来。

青木再次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一张木筏上,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着脸,风衣裹着腰,手里撑一支长篙,让苏蕙兰想起了西游记里远渡重洋拜师求长生的石猴。

木筏靠在驱逐舰的一侧,青木用篙子搭住舷梯,向上招呼道:“下来吧!”

不用他说,司徒三人已经在往舷梯下走了。

苏蕙兰跨上木筏,把木之魂和柳条还给青木,看着他那狼狈样,不禁笑了出来,说:“难得看到你换了个样子。”

青木等三人都上了筏,便踢踏踢踏地走到筏尾,用篙在舰身上一杵,把木筏推开。

苏蕙兰听见他的脚步声,才注意到他脚上的趿拉板,说:“你这趿拉板是粘在脚底板了吗?游泳都不会掉的!”

青木避重就轻地说:“掉了也会浮起来的。”

苏蕙兰忽然想起这样神奇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从桑奇部落经那条倒流的瀑布,被大水冲到这里来时,他的趿拉板也没掉,只是乍经历这样的危情,谁也没注意。

她看看青木,看看司徒,又看见刚认识不久的杜瓦,忽然觉得身边竟是些怪物,没有一个正常人。可转念一想,这又何尝是个正常的世界?就连她自己也不见得是个正常人呢!

她撇撇嘴,不再多问,朝岸上望去,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拉里夫人和爱丽丝。

可能是阳光热烈的缘故,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看见青木身上已经不那么湿了,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样子。

苏蕙兰不禁有些恍惚,怀疑刚才这家伙有没有下过水,或者是自己的幻想。可那样的话,他们乘坐的木筏又是哪里来的呢?

这时候,他们看到一条小船从对面的湖岸边划了出来。而天空传来一声鸦鸣,煤老板出现在视野里。

“呱呱,她们被野人绑架啦!呱呱,被绑架啦!”乌鸦一边叫一边落到青木的头顶。

“你慢点说,说清楚,看到什么了?”

“呱,我看见拉里夫人和爱丽丝被绑在两根很高的大柱子上,下面堆了木柴,野人要烧死他们!野人要吃人呱!她们马上要变成烤串和酱肉了呱!”

“在哪儿?”

“在祭坛呱!”

“你说绑在两根很高的大柱子上?”

“对呱。”

青木当然知道野人会吃人,他和苏蕙兰亲眼见过他们把人放在火堆上烤来吃,但为什么要绑在很高的柱子上呢?

“点火了吗?”他问。

“我走的时候还没呱,现在就不知道了呱!”

“你看到的时候,野人在干嘛?”

“在念经呱!唔……”乌鸦歪着头想了想,“会不会是餐前祷告?”

“糟了!”司徒说,“伊特萨人要拿她们祭神!”

610、略施小计

木筏靠岸以后,伊万他们也划着船回来了。大伙儿在河滩上商量了一下,决定兵分两路。

伊万、佩特鲁、鲍里斯和安德森四人一路,负责把机炮架设到乌拉坎村落后面的山上,占领制高点和最佳射击位置。但由于机炮很重,他们只能用船沿着水路运进去。

青木、司徒、杜瓦和苏蕙兰一路,依然由正面的山谷进去,由他们来吸引伊特萨人的注意力,给机炮架设腾出时间。

等机炮架设好以后,以机炮的射程和威力,伊特萨人又不认识这种武器,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一定能把他们的精神结阵轰塌,至少要轰出个缺口来。如果运气好的话,把三个祭司直接打死,就像拆了房子的顶梁柱,精神结阵自然就垮了。

青木让煤老板先飞去盯着,万一有什么情况也可以临机应变,毕竟大伙儿赶到那里还需要一段时间,而拉里夫人和爱丽丝随时可能被烧死。

“呱,万一他们点火了,你们还没来……”乌鸦作沉思状,“我要舍身救人吗?”

青木说:“以你的本事,拖一阵应该可以吧!”

“呱,那不就是舍身救人?!他们那个精神结阵像一张网,我感觉就是为我准备的呱!”

煤老板虽然唠唠叨叨,但还是出发了,起飞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万一我回不来,记得每年给我烧几个酱肘子呱。”

不知道为什么,青木有点不忍心,便说:“量力而行,不要太冒险,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唔!呱!”乌鸦满意地叫了一声就飞上了天。

他们四人继续往前走。穿过湖滩前方的营地,就到了他们和伊特萨祭司谈判的山谷,谷中还有之前打仗留下的痕迹。

林子里有点闷热,不过被树叶挡着,倒是不太看得到天上的三个太阳,否则每次一抬头,精神上就要备受热的煎熬。

苏蕙兰说:“这太阳是不是有问题啊,永远都不会下山了吗?”

青木抬头从树叶的缝隙里望去,全是阳光的碎片形成的亮斑。他说:“我也觉得有问题,可是问题在哪儿呢?”

司徒说:“银河系里有很多三恒星系统,拉姆拉经过这样的恒星系倒也正常。问题在于没有哪个三星系统是这么稳定的,除非我们并不在这个恒星系内的某个行星上。”

“那我们在哪儿?”

“可能是拉姆拉经过这个恒星系的侧面,并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比如该星系的引力作用,而长期停留在固定的位置上。三颗太阳互相围绕旋转,星系轨道是个平面,我们在这个平面的侧面,就会看到三颗太阳组成三角阵型,缓慢地旋转。假如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会自转,并且和恒星互绕的公转保持同步,那么看到的三个太阳就可以是不动的。当然,前提是银河中存在这么稳定的三星系统。”

“但刚来这里的时候我们看到的三个太阳可不是这样子。那时候它们一会儿升,一会儿降,有的快,有的慢,看上去更像正常的三体星系。”

“也许是它的稳定周期有限,那时它正处于不稳定周期内。也许那只是上一个恒星系的景象,而我们已经换地方了,别忘了拉姆拉一直都在运动。但这都不是最大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是热度!”司徒说,“不管恒星轨迹如何,三颗太阳在天上,都应该比现在更热。但实际上,我们身体实际感受到的温度大概也就三十来度,大气没有强对流现象,地面上的河流也没有快速蒸发,这都是不正常的。只有我们抬头看天的时候,我们才会感觉到特别热,那应该是精神上的错觉。”

“你是说这是……幻觉或……梦?”苏蕙兰大惊。

司徒摇头道:“谁能构筑这么庞大的梦?我的精神力所能达到的最远的边界也无法触及那些太阳,就算用上神圣之杖也不行。”

青木看了眼手里的乌木杖,附和道:“我也不能。”

苏蕙兰说:“会不会是伊特萨人的那个精神结阵?”

杜瓦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上一次根本不可能逃出来!”

苏蕙兰想想也对,谁的精神力也无法强到创造一个实实在在的星系出来,而不是挂在梦境边缘的二维画。伊特萨人总共才一千多人,就算背后有来自祭坛的精神力场支撑,精神合力也不可能这么强,除非有地球人口规模,几十亿人一起做梦还差不多。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用管它,拉姆拉异象多着,以后我们还会碰到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的。”

他们正在林子里走着,青木记得再翻过一个山头就可以看到乌拉坎部落前的那条河流了。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呱呱的鸦叫。

树高林密,煤老板大概找不到他们了。

青木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乌鸦大叫着从浓密的树枝间钻了进来,大叫:“呱呱,回来啦!回来了呱!”

等它落到头顶,青木说:“我知道你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煤老板说:“不是我回来啦,是她们回来了呱!”

“什么?”大伙儿吃了一惊,“谁回来了?”

“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回来啦!呱呱……”

“你把她们救回来了?”

“呱哦!”乌鸦仰起头,一副英雄归来的样子,“你们不用那么崇拜我,略施小计而已!”

酣然一脸崇拜地喵呜叫一声。

苏蕙兰惊讶地问道:“你用了什么小计呀?”

乌鸦转了转眼珠,“那个……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呱呱呱……”

青木看到乌鸦那个鸟样,就知道它的话有问题,一把将它从头顶揪下来,问道:“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呱呱,小心我的毛!”煤老板叫着,“呱,就是我在天上飞啊飞的,大概是我的样子太帅了,所以他们就把人放了,那三个老头正带着她们往这边走来呢呱!”

它的话音未落,前方树林里就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没过多久,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就出现在视野里,她们的身后跟着三个伊特萨祭司。

爱丽丝老远就看见他们了,张大了嘴喊着什么,但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喉咙哑了,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她大步地朝前跑,大概是想起了夫人,又停下来回头去扶。

她们互相搀扶着走完最后一段路,然后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着眼前熟悉的人,爱丽丝终于哭了出来。

“都是我不好!呜呜……是我连累了夫人……呜呜……”

拉里夫人看上去很累,脸色苍白得很,但依然柔声安慰爱丽丝,“不是你的错,爱丽丝,振作一点,我们得救了!”

三个伊特萨祭司并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并排站着,看着他们。

611、都死了

过了好一会儿,青木才总算弄明白,原来是拉里夫人和爱丽丝自己划船离开,却莫名其妙划错了方向,上岸以后恰好遇到一批出来采集食物的乌拉坎人。爱丽丝开枪打死了两个野人,但很快就被其他野人制服,带回了部落。

她们原本以为会被吃掉,没想到被伊特萨人当成了用来祭神的牺牲。好在拉里夫人懂得他们的语言,一直在和祭司们进行交涉,最后竟然成功说服了三个祭司,把她们放了回来,并答应继续谈判。

三个祭司走过来,呜哩哇啦地说了些什么。

青木在意识中大概明白了,他们是在解释事情的经过。他觉得有点好笑,明明是爱丽丝打死了他们的人,现在却好像是他们打死了爱丽丝。看那样子,他们是真的对地球的美好生活画卷动了心。

谈判得以继续。

伊特萨人还带了一些简单的食物,分发给大家,便在林子里找了块干燥的空地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谈。

相比上一次谈判,这次多了三个女人和一只猫,其中拉里夫人和爱丽丝是普通人。通过拉里夫人的叙述,祭司们更加相信了地球的美丽和富饶。

说起那些美好的生活景象时,库伯塔脸上乐开了花,那些深刻的皱纹像地震后的山脊一样拧巴在一起。

巴图斯对司徒说,如果你真能带我们去到乌纳布的世界,我会让子民们把你的像刻在石壁上,世世代代受到我们的祭拜。

最后,比格温迪大方地表示绝不追究爱丽丝杀死他两个族人的事情,他们的灵魂会因族人们将来的美好生活而得以升华。

谈判终于走向了最后的胜利,三个祭司重新承认了青木、司徒、杜瓦是神的使者,是伟大的桑奇、曼提斯通、乌拉坎派来的,将会带着他们重回美好的乌纳布创下的故世界。

祭司们跪下来,对着三人跪拜,请求神不要抛弃他们的子民。

青木坐在那里,看着朝他跪下的库伯塔,却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像个神,心里难免有些怪异。

而且事情明明很顺利,看上去一切都将好起来,伊特萨人会带着他们进入祭坛,但他却总觉得有什么思虑欠周的地方,好像即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伊特萨人带着他们朝乌拉坎部落的方向走去。

青木就用木之魂和库伯塔交流,“你们那个精神结阵是怎么做到的?”

库伯塔说:“在神的预言里,恶魔之子会冒充神子,夺走我们的神圣之杖,那时候我们将无法抵抗盖亚的入侵。神便留下了秘法,由伊特萨各部落的祭司们世代相传,在最后的时刻,可以依靠祭坛结阵,只要全族人人一心,毫无杂念,就能从神那里获得力量,抵抗恶魔。”

青木猜测这就是司徒一直在研究的群体梦的高级方法,但还是想不明白群体梦是如何获得神的力量的。难道祭坛内还存在着另外的精神通道,或者有另一个精神力场?

他正想问问库伯塔秘法是什么的时候,前方却传来了一声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声音。

哒哒!

青木听出来,那是机炮开火的声音。只是由于是人工转动炮链,所以射速不像电动机带动的那么快。

一定是安德森他们和伊特萨人交上火了!

青木看了看地形和方向,因为来过一次,所以知道这里离乌拉坎村落其实已经很近了,位置应该在村落侧方,也就是祭坛的一侧,直线距离大概不超过一公里,所以炮声听得十分真切。但前方是峭壁,他们不可能直接翻过去。要想去乌拉坎村落,必须要从另一边绕过去,再翻过一座小山,才能到达村前的那条河。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炮声开始有节奏的持续响起来。

伊特萨祭司们不知这声音是什么,一脸茫然地站在那里。库伯塔毕竟是见过佩特鲁带去的自动武器,虽然机炮声和ak的枪声区别很大,但他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满脸惊恐地朝另外两个祭司张牙舞爪地吼了起来。

三个祭司同时朝青木和司徒他们看过来,脸上充满了愤怒和质疑。

青木终于想起来刚才觉得思虑欠周的事情是什么了,带着机炮的那几个家伙到达位置后,一旦没有看到拉里夫人和爱丽丝,一定以为她们已经遇害了。凭安德森对爱丽丝以及佩特鲁对拉里夫人的感情,他们一定会忍不住开火,加上鲍里斯也是个混人,只剩下伊万一个人,就算再冷静也阻止不了事态的恶化。

而恰巧这时候三个祭司都不在那里,伊特萨人的精神结阵就算能结起来,也一定很脆弱。

“快去阻止他们!”青木对乌鸦叫道。

他自责刚才没有想到这一层,应该早点让煤老板去报个信的。炮声一起,刚刚谈下来的大好局面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了。

乌鸦嗖一下飞了出去,其他人也如离弦之箭跑了出去。

三个伊特萨祭司跑在最前面,一边跑还在一边大声喊着什么,大概是呼叫他们的族人。他们的动作像猿猴一样敏捷,哪怕是最年迈的库伯塔,居然也不比青木和司徒跑得慢。

青木这才相信,这老头儿是隐藏了实力的,他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苍老,离了神圣之杖就无所依靠了。

哒哒哒哒的炮声还在持续。

他们转过前面的山坡,那条流经谷地的河流就在眼前,河的对岸就是乌拉坎部落的房子,可以看到远处的祭坛那黝黑的身影。

随着机炮的哒哒声,祭坛前的地上冒起了许多灰白的烟,那是高爆弹炸开后扬起的尘雾。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不知是子弹打完了,还是乌鸦阻止了他们,机炮响了最后几声,便骤然而停了。

山谷间变得静悄悄的,疾跑的人们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强烈的心跳。

祭坛前的烟雾变成了一层淡淡的云,向着高处飞去,好像凝聚起来的人的灵魂,在风中飘摇着,轻轻地奔向天上的太阳。

乌鸦飞回来了,在青木的头顶呱呱地哀叫着:

“来不及了!都死啦!都死啦!呱呱!”

612、恶魔降世

安德森握住机炮把手的时候感觉像是握着钓鱼竿,每一发射出去的炮弹都是鱼钩,拖曳的尾迹是在阳光下看不见的鱼线。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仿佛在海钓时勾住了一条大白鲨。那条大白鲨刚刚咬死了他的情人,现在他要打断它的利牙、砸烂它的肚子,叫它血债血偿。

失去爱人的仇恨和钓到大鱼的兴奋交织着,让他变得疯狂起来。他仿佛看到了在海浪中翻滚的暗红的鲜血、碎裂的鱼肉和雪白的死鱼肚皮。

从来没有钓过一场如此畅快淋漓的鱼啊!

“啊,快!快点,鲍里斯!让子弹再快一点!我要打烂这帮狗娘养的家伙!”安德森朝在一旁帮他手动假装炮弹和转动弹链的鲍里斯吼着。

“你他娘的以为我是电动机吗!”鲍里斯骂道,“要么你来放弹,我来打!”

“我来就我来!”

安德森让出了位置去转动弹链,换成鲍里斯来控制射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炮弹输送速度果然比刚才快了一点。

“你特娘的打准一点!”佩特鲁一手拿着火之魂,一手举着望远镜大叫,“我们的炮弹可不多!”

“放心,够把这些杂种都打成烂泥了!哈哈哈……”鲍里斯疯狂地笑着,眼睛瞪得像个铜铃,身体和脸上的肌肉有节奏地颤动着。

30mm口径的炮弹打到人身上,可以直接把人拦腰打断,何况m789高爆弹还具有爆炸威力,杀伤半径超过5米。

从望远镜里,佩特鲁可以清楚地看到祭坛前伊特萨人的惨状,而由于火之魂能够调用岛上的精神力,他竟然可以用精神追踪炮弹的痕迹,就像他在土布艾岛上时追踪子弹一样。可惜无法控制这炮弹,否则可以更精准地打击敌人。

伊特萨人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只听见哒哒的声音,便有一些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带着尖锐的呼啸之声而来,紧接着,身边的同伴便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地上炸起了一蓬蓬烟雾。

一个乌拉坎人紧张地从背上摘下他的弓,搭上木箭对准声音来向的虚空,嘴里用他们的语言大叫着“魔鬼!”。然而他的箭还没射出去,就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但他没有被撞飞,依然直挺挺地站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胸口开了一个大洞,那个洞足够钻进一个人的脑袋,心脏和肺都凭空消失了。

身后传来砰一声炸响。他想转过身,看看是什么东西撞碎了他的胸,但他一动也动不了。他看见左前方一个同伴,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

那人躬着身,举着长矛,从那个方向和高度刚好可以看见他胸口的洞。接着,那人握矛的手突然就和身体断开了,一蓬血雾扬起,断臂斜飞过来,刚好穿过了他胸口的大洞。

他是幸运的,在胸口被炸开以后,大脑还没有来得及死亡,让他在死前终于看到了“魔鬼”是怎样杀人的,虽然他依然没能看清“魔鬼”的样子,也许魔鬼根本就没有样子吧。

但他也是不幸的。比起他那个直接脑袋开花的兄弟,他死得相对不那么痛快,让他临死还要看尽族人惨死的各种景象,承受无比的痛苦。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他很想质问他们的神,为什么放弃了他的子民,在拉姆拉世世代代守护了千万年的虔诚的伊特萨人,终于要毁灭在恶魔的手中了。

然而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他只看见天空的三个太阳,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的死法。最后,他的在倒地时断成两截,那张已经拉满的弓弦上的箭终于歪歪扭扭地射了出去,朝着天空的方向。

……

虽然是人工送弹,但m230机炮的射击速度依然很快。当乌鸦飞到的时候,500发炮弹已经打得差不多了。疯狂的鲍里斯和安德森面目狰狞地把最后几发炮弹射光,才终于满足地停下来。

他们抛下已经没了弹药的机炮,下山去和其他人汇合。

当青木来到祭坛前的广场上,看到的是一幅惨绝人寰的画面:

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鲜血把土地染成了红色,模糊而难以分辨是什么部位的肉块随处可见,让人没有下脚的地方。

一千多伊特萨人活下来的还不到十分之一,其中大部分都缺胳膊断腿,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他们躺在死人堆里,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不仔细分辨的话,和死人差不了多少。

这场跨越文明时代的单方面屠杀让伊特萨人彻底绝望,看不见的子弹和恐怖的杀伤力让他们深信是恶魔降世,而神已经放弃了他们。

祭司们疯狂地冲进死人堆,这里翻翻,那里看看。

库伯塔抱起半个伊特萨人的脑袋跪地痛哭,那个脑袋少了斜半边,剩下的那只眼睛还睁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巴图斯匍匐在地上,双手里抓着许多散碎的内脏,浑身颤个不停。

比格温迪仰天长啸,双臂举向天空,用伊特萨语大声呼叫和质问他们的神。

看见这样的场景,就连刚刚实施了屠杀的刽子手们也不禁悚然动容。安德森、鲍里斯和佩特鲁呆板地站在屠宰场的边缘,有点不敢相信这是刚才他们所为。尤其是当看到拉里夫人和爱丽丝还活着的时候,这几个经历过战争和杀戮的男人们差一点崩溃了。

三个伊特萨祭司转过身来,看着刚刚还在谈判,还给他们描绘遥远的传说中的乌纳布世界的美好生活的人。

他们的脸上满是不解、悔恨、愤怒……

神的预言是多么准确!这些不是人,是恶魔!假扮神使的恶魔,骗走了神圣之杖,又假意谈判,骗取他们的信任,只是为了让他们放松警惕。

祭司们缓缓站起来,脸上的肌肉因愤恨而扭曲,就像有许多蛇虫爬上了他们的脸。他们的眼中射出了仇恨的怒火,似乎要把一切都焚烧殆尽。他们沙哑的喉咙里吼出了奇怪的声音,乌拉乌拉的,像唤醒睡龙的号角。

那些幸存但已经绝望的伊特萨人在这号角声里醒转过来,纷纷站起来,就连那些断了手或腿的人,只要还活着的,也都站起来了。

他们互相搀扶着,缓缓地向祭司们靠拢,汇聚成一支百来个人的伤残队伍。他们的眼中射出和祭司们一样的怒火,他们的脸扭曲成魔鬼般的模样,他们的精神和意志在慢慢统一,在最后的时刻,终于凝结成阵。

一股庞大的精神力从他们身上散发开来,伴随着弥漫的血腥气,席卷而来!

613、阵爆

青木终于看到了那个精神大阵是怎么结成的。它背后的确有一些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它,通过木之魂,他可以感觉到这个精神结阵和祭坛的联系。

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觉得这结阵的方法似曾相识。就好像小时候玩过的游戏,长大后忘了玩法,但只要看别人玩一遍,就立刻想起来了。

但这时候不允许他多想,必须全力应对伊特萨人的绝地反击。

精神力如潮涌来,血腥味越来越浓厚,仿佛空气已经凝固。

青木举起木之魂,沟通天地之间的精神力场,与伊特萨人的精神结阵相对抗。司徒也举起了石之魂,与青木相互配合,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结阵。

他们并不情愿杀光伊特萨人,但那些野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而死了那么多族人以后,三个部落都很难再恢复元气,剩下的这点人哪怕不受伤,也不见得能让下火延续下去。这种时候,他们也不可能再保持理智。

好在这个精神结阵比之前那个千人大阵弱了很多。

群体梦的力量是随着人数增加而成几何级数增长的,人越多,精神力就越强大,所结成的精神空间也就越广大。从一千多人减少到一百来个人,人数少了十倍,但力量何止相差十倍!

就算有祭坛神秘力量的助力,青木和司徒两个人也已经足以抵挡住,而不是像之前那次那样,所有人都只能狼狈逃窜。

但伊特萨祭司们显然不止这点手段。他们口中那乌拉乌拉的声音一直不停,而且因为其它伊特萨人的加入而越来越响。到后来,这声音竟变得震天撼地,盖住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仿佛泰坦巨人在吹响战斗的号角。

青木感觉到有那么一点窒息,同时也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但他们的精神结阵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形成的精神力场的强度就那么点大,而他感觉到的那一丝危险却变得越来越明显,像针一样扎进他的意识里。

他仔细的想着,到底是什么让他有了这样的感觉,但脑子忽然就变得乱糟糟的,头也开始痛起来。每当他头痛的时候,他就变得很懒,什么都懒得想,什么都懒得做。

他真想就这样躺下去睡一觉,或者弄一根烟抽一下,那烟火呛进肺里的味道能抵挡他的头痛,让他感到舒服。有时候他自己都怀疑,他是不是出生在火里,闻到呛人的烟味比闻着沉香还舒服。

“青木,别放松!”司徒提醒道,“很危险!”

青木知道司徒提醒得对,自己此刻的精神力不完全是自己的,而是利用木之魂,借助了原本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精神力场。

一下子涌进来那么多外力,就好像把空气压缩进风箱,再吹出来,而自己的大脑就是控制这个空气压缩机的马达。一旦松懈下来,控制系统发生紊乱,压缩的空气很容易爆炸,把自己的精神世界炸个稀巴烂,连同大脑的记忆全都变成碎片甚至粉末。

他终于知道刚才意识到的危险信号是什么了。

伊特萨人的叫声越来越响亮,脸上泛起了红光,好像每个人都喝了两坛老酒。他们的个体状态越来越好,本应让精神结阵变的更强,但精神力并没有变化。这说明他们在接受精神输入,却并没有更多的输出。

青木终于明白了,他们在蓄力。

以整个群体精神阵为容器,正在积蓄庞大的精神力量,形成一颗精神爆弹。等到这颗爆弹达到了临界点,所有的精神力都会在一瞬间涌出来,造成无差别的精神伤害。这种伤害一旦形成,他和司徒也许借助神圣之杖还可以挡住,但其他人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就算精神力强如苏蕙兰,也可能会被瞬间把意识冲散,或者带入不可知的梦境深渊,永远无法和她的身体再发生关联。

“小心,他们要自爆!”青木警告道。

司徒马上明白过来,叫道:“杜瓦,你还在等什么?等着大家一齐死吗?这里是拉姆拉,佛主未必会眷顾这里的生灵!”

杜瓦轻叹一口气,嘴里叫了声佛号,举起了风之魂。

其他人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苏蕙兰。她大叫:“快,保护好夫人和爱丽丝!武器!把你们能用的武器全用了!……”

除了拉里夫人和爱丽丝,所有人都加入了这场无声的战斗。

青木、司徒和杜瓦顶在最前面,在精神的世界里,组成了一道由山、树和狂风构成的屏障;乌鸦化作一只大鸟,张开的翅膀遮天蔽日;酣然化身白猫,朝天空喵呜叫一声,身形忽然变大,如巨兽一般扑了出去;佩特鲁用半根火之魂化出一面烈焰盾牌,护住了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同时把身上的手雷丢给了伊万。

伊万、鲍里斯、安德森虽然已经被这激荡的精神风云弄得不辨虚实真假,但还是把身上的手雷都丢了出去,落进了伊特萨人的集阵里。

轰——

精神的炸弹和手榴弹几乎同时爆炸。

强大无匹的精神力像原子弹爆炸的冲击波一样涌过来,天空乌云翻滚,乌鸦突然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乱翻着跟头飘向了天边;刚刚跃起的白猫仿佛被巨人踹了一脚,倒飞了出去;山崩地裂,狂风漫卷,大树连根拔起;碎石与落叶狂舞,沙尘与血雾弥漫……

苏蕙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苍蝇,一只巨大的苍蝇拍迎面拍了过来,把她重重地拍起来,又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以为自己死了。意识来到一个幽暗的世界里游荡,无边无际,无声无息,除了死亡一般的寂静,就什么也没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亮起了一条白线。她知道那是生的希望,拼命地跑去。

跑啊跑啊,那条白线越来越近,却仿佛随时会合上一样。

她努力地跑,不要命地跑,忍住全部的痛苦,紧紧抓住从白线里偷跑进来的光。

光越来越亮,一些五彩斑斓的东西出现了。

她闻到泥土和鲜血的味道。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大量的光明涌进来,化作一张熟悉的脸:硬朗帅气的五官、鸡窝一样的头发,灰色的风衣领口微微有点发白。

她感到胸口一窒,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差点喷到了那张脸上。

她用微弱的声音说:“走两步,让我听听你的脚步声……”

然后,她看见他站起来,在她面前走了两步。熟悉的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起,她知道,她还活着。

614、无法超越的宇宙规律

在精神爆炸的前一刻,激烈的精神力场对抗已经把所有人都拉进了梦里。要不是青木、司徒和杜瓦用强大的精神力支撑着,爆炸会在瞬间把这个空间撕裂,空间内的所有意识体都不能幸免。

青木的感觉倒是还好,虽然梦境的精神冲击波把脑子搅得乱七八糟,但他的脑子本来就乱得像一锅麻辣烫,这时候只不过是有人用勺子在大汤锅里搅了一遍,非但不能更混,反而把原本沉淀的锅底搅了一些起来,让他看到了许多平时看不到的底料。

司徒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要不是知道他足够强,青木差点以为他出了什么问题。

杜瓦则一直在低声念着什么,好像是经文一类的东西。

除了青木、司徒和杜瓦,其他人全昏过去了,而苏蕙兰是最后一个醒来的,因为她所在的位置相对靠前,几乎和青木他们平齐,但她却没有神圣之杖的保护,所以受到的伤害也最大。

好在她的精神力不弱,加上青木就在旁边,就像有一棵大树帮他挡住了大部分的风,才让她的意识没有受到本质上的损伤。

但苏蕙兰并不是受伤最严重的。

安德森和鲍里斯虽然醒来得很快,但他们却完全变成了傻子,看什么都是呆滞的眼神,要是和他们说句什么,就嘿嘿地傻笑,笑得久了,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反倒是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因为不想看血腥的场面,离得还很远,加上她们得到了最多的保护,所以没什么事。

爱丽丝跑过来抱住安德森,心疼地问:“安德森,你怎么啦?安德森!”

安德森好像认得她,又好像不认得她,只是一个劲地看着她傻笑。

爱丽丝把安德森的头埋在自己的胸口,任由他的口水浸湿她的衣服,呜呜地哭起来:“安德森,你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安德森!呜呜……你说过要和我一起在黄昏的马尔代夫珊瑚岛上看日落,在清晨的夏威夷海滩上看日出,在阿拉斯加的冰窟窿和北海道的雪崖间垂钓……呜呜……你还说会钓到一头蓝鲸,我们一起骑着它环游世界……呜呜……”

大概是爱丽丝的呼唤感染了他,安德森忽然抬起头叫了声,“爱丽丝!”

爱丽丝大喜,“安德森!你没事啦,安德森!”

安德森又嘿嘿的笑起来,“钓鱼……嘿嘿……钓鱼……嘿嘿嘿……”然后一把推开爱丽丝,跑到同样憨傻的鲍里斯面前,抱住他说,“爱丽丝,我们去钓鱼……嘿嘿……”

鲍里斯摇着头,“钓鱼?不,我不钓鱼,我要钓潜水艇……哈哈哈……”说着就推开了安德森,朝着祭坛的方向跑去。

伊万用力一拉,却因为自己还处于头晕目眩没有完全恢复的状态,一下没拉住。

“鲍里斯!你去哪儿?”伊万大喊着就要去追。

“让他去吧!”司徒说,“已经不可能恢复了。”

听到司徒的话,伊万前进的身体滞了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一样。但他很快就继续追上去,“我不会丢下兄弟的,哪怕是个傻子!”

……

后来回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青木总觉得有些奇怪。其他人都恢复了正常,只有安德森和鲍里斯受了不可逆的意识伤害,而他们正是屠杀伊特萨人的实际刽子手。

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导演着这场戏。

杜瓦说是因果,苏蕙兰说是巧合。青木宁愿相信这是巧合,也不愿它暗示着某种受到操纵的因果。而相比于这些,他更愿意相信司徒说的宇宙规律。

司徒说巧合即是因果,无论多么巧的巧合,也必然是符合宇宙规律的。宇宙中的一切都有其内在的规律,科学就是发现和利用宇宙的规律,却永远无法超脱规律和创造规律。

所以科学的终点也不可能超越宇宙本身,哪怕有再多巧合。

这种观点多少有点悲观,但很现实。

……

伊特萨人看上去全死了。

三个祭司躺在血泊之中,脸上扎满了手榴弹的碎片。库伯塔的一只眼珠被炸没了,但他的另一只眼睛还不甘心地瞪着天空。巴图斯和比格温迪也以差不多的姿态躺在那里,面相一个比一个狰狞,仿佛要吃了天上的太阳。

除了他们,别的伊特萨人原本就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人了,经过这么猛烈的精神爆炸,他们的意识早就消散于无形,除非有奇迹出现,否则不可能活下来。

但世间总是不缺少奇迹。

当鲍里斯跑向祭坛,高呼着“我要钓潜水艇!哈哈哈……”

死人挡住了他的去路,他便从死人身上踏过。

然而,死人堆里却伸出了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鲍里斯的脚。

鲍里斯一个踉跄摔倒了。

一个浑身浴血的死人突然爬起来,一翻身压在了鲍里斯的身上,手里握着一截断掉的木箭,对着鲍里斯的脖子扎了下去。

“鲍里斯!小心!”伊万大叫着。

鲍里斯虽然傻了,但身手依然敏捷,在箭头扎到脖子之前,上半身用力往旁边一挪,木箭就扎偏了,正好扎到了一具尸体的肋骨间。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鲍里斯一翻身就把骑在他身上的野人掀翻了,然后跳起来,指着野人大叫:“鱼!大鱼!”

那个野人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像被困住的野兽一样,弓着背,对着鲍里斯和赶上来的伊万张牙舞爪,胸前挂着两团肉一颤一颤的,众人这才发现这野人是个女人。

青木看着觉得眼熟,和苏蕙兰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塔菲媞!”

没错,就是他们第一次遇到的那个女野人,青木曾进过她的梦,她曾被另一个部落俘虏,一个头插三根羽毛的健壮男人救了她,后来成了她的丈夫,但她的丈夫抓了爱丽丝,后来又被来救爱丽丝的安德森开枪打死了。

青木不知道塔菲媞是怎么从这次精神大爆炸中活下来的,看上去意识一点儿也没有受损。他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整个精神结阵凝成铁板一块的时候,需要一个缺口或者通道来接收外部精神力,而塔菲媞大概就是担任了这个角色。她的精神在阵中是独立的,同时她也受到神秘的外部精神力的保护。

鲍里斯手舞足蹈地叫着:“钓鱼,钓大鱼,鱼钓潜水艇,哈哈哈哈……”

伊万和其他人也都围过来。

人群中的塔菲媞像一头受伤的母狮。整个狮群都已经死亡,只剩下她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看见她那充满仇恨和绝望的目光,青木想起了原始人类的围猎。

615、解脱

塔菲媞还在做困兽之斗。她朝着人们呲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安德森忽然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塔菲媞的手臂,朝鲍里斯嘿嘿地笑:“爱丽丝,鱼!你看,大鱼!嘿嘿嘿……”

塔菲媞被抓住了左手,右手里的箭镞猛地刺向安德森的胸口。

爱丽丝大叫道:“小心,安德森!”

安德森浑若未觉,还在嘿嘿地笑,而鲍里斯已经冲过上,一把抓住塔菲媞的右手,哈哈大笑:“鱼,大鱼!钓潜水艇!哈哈哈……”

两个疯子一人抓住塔菲媞的一条手臂,嘿嘿哈哈地笑着,好像找到了最好玩的事情,就在死人堆里转起了圈圈。

塔菲媞拼命挣扎,无奈两人的力气都奇大,她挣不脱,只能哇呀呀地吼叫,想用牙齿去咬人,却又咬不到。

她眼里的怒火更盛,悲哀也愈浓。

她的嘴角溢出血来,不知是咬破了舌头,还是怒极攻心吐了血。血流下来,沿着她的下巴,流到胸口,好像用油漆在黑色身体上画的油彩画。

两个疯子却不肯停下来。

伊万喊了几声鲍里斯,见鲍里斯并不理他,便掏出手枪对准了塔菲媞。但他并没有马上开枪,而是像雇员询问雇主的意见一样看向司徒。

司徒看上去有点犹豫。

青木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他能看出塔菲媞在精神结阵中的作用,司徒应该也能看出来。也许这个女人是解开一些谜团的关键,但这时候要利用她去研究却多少显得有些不人道。你刚刚杀死了她的全家,灭了她全族,现在却要把她带到世界上最残酷的实验室里去做研究,在梦境的实验室里,她的经历会被重复再重复,而每一次重复,她的精神痛苦都会被放大无数倍。

再冷漠的人也不容易做出这样的决定啊!

其他人虽然不知道司徒的真实想法,但内心此刻也十分矛盾。谁也不是刽子手,没有人喜欢屠杀,尤其是杀一个已经无力反抗的女人。但这个女人现在生不如死,他们没有更好的处理她的办法,也许死是她最好的解脱。

司徒看了眼青木,然后看向拉里夫人。

拉里夫人说:“她可能是伊特萨人唯一的幸存者了。”

“那怎么办呢?”爱丽丝问道。

拉里夫人叹了口气,“地球上曾经灭绝过很多人种,当文明发展到今天,我们开始去寻找那些人种存在过的痕迹,一块头盖骨、一缕头发、一片碎陶片,都被我们当成了宝贝。可他们的灭绝就是我们的祖先亲手干的啊!过去我只从考古遗迹中去想象古老的世界纷争,今天我却亲眼见到了。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条狗了,你们会怎样对待它?哪怕那条狗已经疯了。

如果世界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印第安人了,你们会怎样对待她?哪怕她对你们充满仇恨。

你们一定会说,要保护好啊!

我们的文明已经让我们开始关注生命本身的价值,让我们为非洲大象和白犀牛的生存担忧,一只熊猫产下一对双胞胎变成了可以上新闻的大事。我们仿佛成了救世主,世界的每个角落,每一个生命都值得我们关心,都需要我们保护。我们以此为傲,并享受着因此而带来的物种优越感。

现在,拉姆拉只剩下最后一个伊特萨人了,我们却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只因为我们是事件的亲历者。

人总是习惯于给别人定罪,却少有人能看到自己的罪行;习惯于同情别人屠刀下的弱者,却很少愿意去拯救与自己利益冲突的所谓敌人。”

拉里夫人说话的时候很冷静,就像在描述古罗马斗兽场的故事,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一丝情感上的波动。她并没有说该怎么处置塔菲媞,甚至没有给出任何建议。

说完以后,她缓缓转过身,指着祭坛侧面的原野说:“佩特鲁,陪我去那边走走吧,我受不了这里的味道。”

佩特鲁大喜,说:“愿意效劳,夫人!”

看着他们走远了,司徒对伊万说:“让她少一点痛苦吧。”

伊万会意,再次把枪口对准了塔菲媞。

鲍里斯和安德森还拽着塔菲媞在转圈,而塔菲媞已经无力挣扎,双腿拖在地上,任由两个男人拖着她在死人堆里滑行。

她低着头,时不时抬起头来嘶吼一声,但显得十分沙哑无力,只有眼神依然凶狠。她身上唯一穿着的草裙也早已不见了,浑身沾满了血、污泥和死人的皮肉。

伊万开枪的时候,塔菲媞刚好抬起头来。她看见了枪口,狠狠地呲了一下牙,然后不知怎的,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也看不出是知道即将解脱的放松,还是对恶魔的嘲笑。

砰!

枪响了。

子弹准确地钻进了塔菲媞的眉心。塔菲媞往后一仰,脖子便松软下来,散乱的长发从后背拖到了地上。

……

安德森突然悲恸的大叫起来,就好像有人抢走了他刚刚钓上来的鱼。

“鱼!我的鱼!”

鲍里斯也跟着叫,“鱼没啦!潜水艇没啦!”

两个人拼命地摇着塔菲媞的尸体,然而这条“鱼”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鱼啊!”

两个疯子又开始疯狂地在死人堆里挖起来,企图再挖出一条活的鱼来。但他们只能一会儿挖出一只断手,一会儿挖出半颗脑袋,看看都是死的,就扔在一边,继续挖。

伊万想要上前阻止,却被司徒拦住了。

“让他们去吧。等他们累了,就会停下来的。”

伊万默默地转过身,不再去看。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最先发现情况并出言警告的是爱丽丝。

“安德森,快扔掉它!”她喊着。

人们这才发现安德森手里拿着一枚手雷。

这是他和鲍里斯从死人堆里挖出来的。

大伙儿一共朝伊特萨人丢了七枚手雷,大概是在强大的精神力影响和情急之下,有一枚没有拉开保险就扔了出去,而恰巧被安德森挖到。

爱丽丝的尖叫并没能挽回什么,安德森已经拉开了手雷上的保险。他和鲍里斯面对面坐在死人堆上,大眼瞪小眼,嘿嘿笑着说:“鱼!炸鱼!嘿嘿……”

爱丽丝想要冲上去,却被苏蕙兰一把抱住。伊万也想冲过去,但被司徒和青木同时扑倒在地。

轰——

青木趴在地上,感觉一阵热浪袭来,接着便是些细碎的东西雨点般落在背上。

616、鸟不拉屎之地

安德森和鲍里斯死了。

这个结局谁也没想到。

爱丽丝抱着安德森的尸体哭得不成样子,直到拉里夫人走回来安慰她:

“他们走得没有痛苦,爱丽丝,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想想帕尔迪克教授吧!振作起来,爱丽丝,不要让死去的人在天堂还要为你忧伤的样子担心。”

爱丽丝这才止住了哭声,轻轻把安德森的尸体放下,恳切地看着其他男人说:“请求你们,挖个坑把他埋了吧。”

大伙儿就去村落里找来几把石铲、石刀和石撬,在祭坛旁边松软的泥地上挖了个坑。

伊万和佩特鲁把鲍里斯和安德森的尸体背到坑里埋了,盖上封土。

在拉里夫人的建议下,大伙儿又在一旁挖了一个坑,把那个叫塔菲媞的女野人埋了。青木和司徒又一起把库伯塔、巴图斯和比格温迪三个部落首领的尸体拖出来,也挖个坑埋了。至于其他的伊特萨人,他们实在没有力气去挖那么多坑,只能不去管了。

杜瓦一直在默念着什么经文,绕着堆满死人的广场走了一圈又一圈,也不知她念了多少遍。

做完了这些以后,人们才开始思考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没有伊特萨人来阻止他们做任何事情了,是时候去祭坛了。当然,现在也没有土著人可以为他们指点迷津,一切都只能靠他们自己摸索。

就在这时候,苏蕙兰大惊失色地问道:“煤老板和酣然呢?”

人们这才想起,刚才伊特萨人的精神结阵爆炸的时候,乌鸦像风筝一样被吹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而同时不见了的,还有那只猫。

大家都看向青木,那只鸟一直停在他的头顶,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照理说,他早就应该发现了。

青木摸了摸乱糟糟的头发朝不远处的村落的方向看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唔,那个,他们在村子里。”

“啊,你怎么知道的?”苏蕙兰奇道。

“哦,刚才找工具的时候就看到它们了。”青木说。

大伙儿就一起朝着村落走去。在经过一间木屋的时候,人们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青木吱呀一声推开门,便看到了煤老板和酣然。

满地都是散落的干果、鱼干和一些黑乎乎的看上去像晒干的果肉一样的东西。

猫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块软草甸上,肚子鼓鼓的,不知装了多少食物。它看见门口的人,用力扭了一下身子想要起来,奈何吃得实在有点多,原本就有点肥胖的身子便不听使唤了,扭了好几下也没能翻过来,只好咧开嘴,呲着牙,有些尴尬地去看乌鸦。

乌鸦倒是很灵便,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哗啦一下飞上了屋顶,想躲在木屋的横梁上。但它忘了这里的木屋十分简陋,细梁上没有供它站立的空间,反倒因为急促间差点撞到了屋顶,弄得它翅忙脚乱,哗啦啦又掉了下来。

它落在猫的身边,尾巴对着门口,头从翅膀底下偷偷钻过向后看,看青木正看着它,便呱呱叫道:“呱哦,那个,我是……被风吹来的,你知道的呱,要不是那阵该死的风,我才不稀罕这里的东西呱……”

酣然喵呜叫一声,表示附议,又用力拱了拱身体,终于翻了个身,四脚着地,呼哧呼哧地喘气。

青木直接走过去,一把将乌鸦抓了往自己脑袋上一扔,说道:“走了。”

苏蕙兰抱起吃饱了的酣然,无奈地摇头说:“你再吃就没人能抱得动你了。”

乌鸦呱呱叫了两声,但感觉到气氛不怎么对,就没有再说话。直到人们回到祭坛下的时候,它才发现少了两个人,便忍不住偷偷在青木耳旁问:“嘿,好像少了两个大块头?”

青木朝埋死人的地方一指:“在那儿呢。”

乌鸦惊讶地扭动着脖子,却没有再叫,只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来。

祭坛的石阶上爬满了藤蔓和野草,没有草的地方,大多十分光滑,好像旅游景区那些常年被游客抚摸的石碑一样油光发亮,显然这里的人经常沿着固定的位置和仪式爬上祭坛。

祭坛的顶端十分平整,就如一座金字塔被懒腰切了一刀,只不过这座金字塔是空心的,里面又是斜向下的石阶。和外面的石阶不同的是,里面的石阶上一根草也找不到。这让人又想起了南太平洋海岛上那些寸草不生的塔卜。

沿着石阶往下,就到了祭坛的内部,矗立着许多大大小小的黑色的石头,仿佛假山布置的迷宫。这些石头和塔卜的那种石头有点像,石头上和地上也找不到任何野草。

寸草不生也许还不足以让人感到惊奇,毕竟在地球上也见过这样的地方,但乌鸦说了一句话却让人细丝极恐:

“呱哦,这里连粒鸟屎都没有!”

这座祭坛足够古老,而伊特萨人又从来不进入祭坛内部,自然也不会来打扫。没有鸟屎,就说明这片天空很少有鸟飞过。然而这里的鸟类明明很多,就在刚才,他们还看到鸟群飞过。

“会不会是有什么特殊原因,让鸟类在飞过时刻意避开了呢?”拉里夫人说。

“辐射?”苏蕙兰首先想到的原因就是这个,在土布艾岛的时候他们就分析过这个,还特意去要了放射性检测仪。

司徒却摇头说:“未必是辐射。”

“那是什么?”爱丽丝问道。

“也许鸟飞过天空的时候,这个祭坛空间并不存在。”司徒说。

“什么?”人们没明白他的意思。

司徒抬起头说:“你们看看天上。”

人们这才抬起头,看见太阳高高地挂在斜上方,阳光并不刺眼,眯起眼睛的时候能看到一个个彩色的圈圈。

“怎么啦?”

“你们看到几个太阳?”

人们大惊,才想起天上原本有三个太阳,而现在却只看到一个。

“我上去看看!”

佩特鲁动作灵活,一猫腰就沿着石阶爬上了祭坛的顶部。他站在顶上朝天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大喊:“三个!是三个!”

人们都爬上去。一边爬一边抬头看着,天上一直是一个太阳。但就在他们爬到顶上的那一刻,眼前一恍惚,天空就变成了三个太阳。

然而奇怪的是,当人们下来的时候,天上的太阳并不会马上消失,而是一直等到他们走完最后一块台阶,来到祭坛底部的时候,天空才猛地一暗,太阳从三个变成了一个。

“祭坛内外是两个世界?”

大伙儿心里慌慌的,都知道这两个世界必然有一个是真,一个是假。问题是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617、奇门遁甲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还能发现很多祭坛内的问题。比如:

祭坛附近的植被茂盛,说明这里雨量丰富,而祭坛没有覆顶,里面却一点儿积水都没有,还十分干燥。

就算这种古老的建筑设计有十分先进的排水系统,但雨水能排掉,灰尘呢?风吹雨淋,长时间的尘埃堆积,在雨水排干之后会留下淤积的泥土。可这里的石头比城市公园里的假山石还要干净。

动物也许懂得躲避辐射,难道风和灰尘也懂?

苏蕙兰突发奇想地对乌鸦说:“你不也是鸟嘛,你飞上去不就知道你的同类为什么……”

“为什么不在这里拉屎?”乌鸦接口道,“呱哦,第一次听到有人请求我飞到她的头顶拉屎,呱呱!”

苏蕙兰已经习惯了乌鸦怼她,也不气,只催促它飞上去。

乌鸦便真地飞了上去。

青木有点担忧,但并没有阻止。

如果祭坛内部和外部是两个不同的空间的话,那么乌鸦飞出去以后,照理就会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但乌鸦飞向祭坛一侧后,人们还清楚地看见它在天空盘旋,而天上的确只有一个太阳,另外两个太阳不知去哪儿了。

这让人们十分疑惑,就连司徒也皱起了眉头。

乌鸦从一边的天空飞来,人们还听到了它呱呱的叫声,当它飞到祭坛边缘时,突然就消失了,紧接着出现在祭坛另一侧的天空,就好像中间那一段不存在一样。

乌鸦又掉头回来,嗖一下穿过祭坛上空。然后滑翔着从一侧斜飞进来,落在青木的头上。

当人们好奇地问起它刚才凭空消失的那一段有什么感觉的时候,乌鸦低下了头,沉思良久,说:

“呱,凭空消失?你们看到我凭空消失了?我明明就是很正常很正常的,像一只鸟那样,从这边飞到那边,又从那边飞到这边呱!”

“可我们看到的是你嗖一下就从这边到了那边。”苏蕙兰说。

“女人,你确定不是幻觉?”乌鸦斜着眼睛问。

苏蕙兰没好气地说:“你觉得我们都出现幻觉了吗?”

“呱哦,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乌鸦的这个问题叫人一愣,是啊,如果飞到祭坛上空它会消失,那么它又是怎么飞进来的呢?

“我知道了!”司徒说,“祭坛上方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特殊空间,这个空间结构可能并不平滑,而且它三维的维度上可能是折叠的,就像一张纸。煤老板在适当的高度飞过去的时候,穿透了这个空间,在我们看来就像它消失了一样。而它飞进来的时候,是斜向下飞的,可能正好沿着空间的边缘,而避过了空间内部。”

煤老板说:“呱,那就是说我垂直起飞的话就会……消失了?”

苏蕙兰说:“你可以试试啊。”

乌鸦说:“我怎么感觉你的话里有阴谋呱。”

拉里夫人说:“我知道这个空间是什么了。”

“什么?”众人一齐问道。

“我见过它,就在上一次巨月降临的时候。”拉里夫人说,“那是两座交叠的金字塔,一座就是由我们所在的祭坛外廓向上延伸而成的,另一座是倒置的,和它对立的金字塔。两座金字塔互相交叠,塔尖各自对应另一座塔底面的中心点。”

青木听到两座金字塔,就想到了那个联盟标志,可是和拉里夫人描述的似乎又有所出入,为什么不是顶点对顶点,而是顶点对着底面中心呢?

司徒说:“我们得找到这个中心点,它也许就是激活祭坛的关键所在。”

人们便往祭坛的中心区域走去,但由于到处都是石头,有的石头比人还高,挡住了视线,有的石头和石头连在一起,成了一堵墙,整个祭坛内部像一座迷宫一样,很难一下子准确地找到中心点在哪个位置。

大伙儿便只好重新回到祭坛的石阶上,从高处去寻找中心的位置。但因为担心祭坛内外两个空间的相互影响,所以他们不敢爬到顶,只在台阶的半腰处站定了回头看。

青木用眼睛扫了一眼,心头忽然有种怪怪的感觉。他很快就找到了整个祭坛的中心,那是被一圈如回文一样的石圈围起来的地方,中心立着一块一人多高看上去很规则的鼓形巨石。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个位置,它并不难找,但在底下的时候却受到视线的限制而难以准确定位它。

青木刚想让煤老板先飞过去站在石头上面,忽然就听拉里夫人说:

“这些石头的排列有问题。”

青木收回目光,再次从那些乱石上扫过,发现那些石头果然好像是按照某种特殊的规律排布的。他终于知道自己刚才心头产生的怪怪的感觉是什么了,因为石头排列出来的阵型似曾相识。

“这是个阵?”

他忽然想起了古代传说中的奇门遁甲,列石为阵,撒豆成兵,以常理度之固然不可信,但如果石头是特殊的石头,构成的是特殊的空间呢!就像他们从祭坛外走进祭坛内部,就忽然连天上的太阳都变了,这岂不是最强的遁术?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了万历版《平江志》中那段记载:

平江人桑云,字林夕,唐桑道茂之后,善太一遁甲术,性隐逸,世宗召之不出,居江左,遍植桑,养蚕以怡性,号桑园,乡民皆富。

“不,这是文字。”拉里夫人说,“这些石头就是祭坛建造者们留下的三维文字。在某些特殊的时刻,”

她抬头看了一眼,想起了上一次的巨月,“石头会离开地面,在空中显示出这些文字真实的三维图案。现在,我们只能看到它们在地上的投影。”

“那么说这是第四篇属于盖亚的文字,只要和我们已经得到前三篇拼起来,让我们看到更完整的信息了。”

青木记得上次在梦境里对那些文字扩维复原时看到的星空图景里有很多暗斑,应该就是信息缺失造成的。

拉里夫人说:“理论上是这样,但我们现在看到的文字投影是失真的,所以没法按照这些石头排布的形状直接拿来用。”

“失真?”

“是的。这些石头在某些特殊力量的作用下,上浮到空中时,并不是像现在一样的平面排列,否则也无法形成三维信息了。根据我在桑奇部落所见,它们会填满两座金字塔的空间,每一块石头都有它自己的位置,那时候,当天空的光照射下来,就能在地面看见真正的三维文字的投影了。当然,如果我们能见到那情景,又有足够的时间用意识去观察它的话,无需扩维就能看懂它包含的信息了。”

618、三维码

“那我们现在有没有办法获得这些文字?”青木对那些暗斑很执着,总觉得其中隐藏的信息十分关键。

拉里夫人摇摇头说:“我们对这座祭坛的建造技术一无所知,这是跨越文明时代的技术。”它说着看向司徒,“也许斯通先生能从物理的角度想想办法。”

司徒沿着石阶往前走,直到绕了祭坛一整圈,才说:“恐怕很难,除非能找到这些石头在空中的分布规律,或者知道让它们浮空的原理,并根据每一块石头的形状和质量来计算它应该悬停在什么位置,但这比在精神世界的扩维还难,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掌握这个空间的物理规律。”

青木抬头看了看天,看样子只有等天现异象的时候才有可能看到那些文字的真面目了。可是已经没有伊特萨人了,一旦出现危机,没有土著带路,能不能逃出去都是个问题。

苏蕙兰说:“那就先不管它,先去看看那个中心点吧。”

青木就指着祭坛中心区域那快鼓形石头让乌鸦飞过去等着,然后大伙儿循着乌鸦的声音很快就找到了那里。

拉里夫人蹲在地上仔细地看了看,然后说:“地上有刻痕,就是这里的,得把这块大石头挪开。”

“我来。”

佩特鲁一撸袖子,就去推石头。但那块石头十分重,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纹丝不动。伊万、青木和司徒也都加入了,乌鸦还站在石头顶上大声喊着“加油”,但石头就像是长在地上的一样,还是一动不动。

“一定有什么窍门!伊特萨人不会弄一块搬不动的石头压住这里。”拉里夫人说。

爱丽丝忽然突发奇想:“会不会跟神圣之杖有关呢?”

青木心头一动,他和司徒同时看向杜瓦,因为这里是风之祭坛,而风之魂就在杜瓦手上。杜瓦早已意会,举起了手中的风之魂。

祭坛空间里的气流忽然旋转起来,平地里卷起了一股狂风,在石隙和孔窍间呼呼地响。风一阵一阵地吹着那块石头,慢慢地变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小型龙卷风,绕着石头转圈。

龙卷风渐渐变大,把整块石头都包进了风里,向上的风斗张开,盖住了整座祭坛。

乌鸦呱一声叫,从风里钻了出来,哗啦啦跳到青木的头顶,用翅膀抚着胸口,叫道:

“吓死鸦鸦了呱!”

看到青木无动于衷的样子,它又用爪子敲敲青木的头,“喂喂,木头,我差点被卷上天了呱,那里有个能让鸟消失的空间!”

青木没有理他,没人注意乌鸦的样子,就连酣然也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块风中的石头。

乌鸦不满了嘟囔道:“死肥猫!”

石头缓缓离开了地面,在龙卷风的中心稳定地旋转,好像柯依伯带漂浮的一块陨石。

苏蕙兰一直在判断这究竟是意识幻觉,还是真实的。如果只是风之魂的力量对人的精神影响,那么石头并没有真正移开,也就毫无意义。如果石头移开了,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风之魂的力量不但能影响精神,还能影响物质,否则,在风起之前的一切所见就都只是精神世界的东西。

她去看青木和司徒,发现他们脸上也有迷惑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的猜想不差。

石头浮到空中某个位置时就不动了。

风还在吹,但并没有沙尘,所以不影响人们的视线。原本石头所在位置的地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两个顶点相连的三角形。

符号是刻在地上的,并且在刻痕上镶嵌了什么材料,使得它看起来像玉一样有光泽。只有中间那个点是黑的,黑得像一个洞。

杜瓦走进了风里,手里拿着风之魂。如果这时候风力停止,头顶那块浮空的巨石就会砸下来,叫人看着有点胆战心惊。

她缓缓蹲下来,用手抚摸着地上那个符号。符号的线条隐隐泛着白光,尤其是中间那条竖线,仿佛有什么光华在其中流动。

她的手指停在了两个三角形交汇的顶点上,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拿起手里的权杖比划了一下,便把权杖的一头插进了这个洞里。

风之魂并不是十分规则的圆柱形,但它与这个洞竟十分匹配,似乎它本来就该长在这里一样。

而就在它插入的瞬间,原本肆虐于祭坛上空的龙卷风忽然就停了。

天地寂静,空气凝固,人们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之魂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紧接着,地上的符号内光华大盛,一些耀眼的流动的光芒如水银般从一个三角形内沿着中间的竖线缓缓地流向另一个三角形。

地上的石头一块接一块地漂浮起来,就像那次巨月降临桑奇部落的时候一样。它们在空中悬停,挡住了阳光,投下巨大的阴影。阳光从石缝间透过,在地上照出许多亮斑。这些亮斑闪耀着,变换着,如舞台的魅力光影一般。

当所有的石头都离开了地面,在空中找到它们各自的位置后,地上的光斑也稳定下来。

拉里夫人激动地说:“就是它们,就是这样,地面上是投影,天上这些石头组成的空间才是真正的三维文字,是承载大量信息的三维码。用你们的精神,像上次在梦里一样,就能看懂它!”

青木看到地上的光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是什么,当他抬起头看到浮空的石阵,石头缝隙间闪烁的阳光时,他的脑袋轰一下炸开了,就像宇宙大爆炸一样,接着便看到无数星光和大团的星云。

上次梦中扩维看到的信息重新出现了,原本那些暗斑有许多被填补进去了,但还有许多地方依然漆黑一团。

让青木感到疑惑的是,他们已经得到了四座祭坛的三维码,只剩下查亚克部落的冰之祭坛了,但从画面上看,剩余的暗斑面积仍然超过五分之一,而且星空中许多地方存在重影和模糊的地方,好像斑驳的修补过旧画布。

难道还有第六座祭坛?或者是他们之前在梦境中对文字扩维时出现了错漏?

不过这并不影响信息的读取,青木又一次看到了盖亚诞生的画面,看到了她把意识的触须伸向银河系的各个角落,看到了根达亚文明的成长,看到了根达亚文明的覆灭和伊特萨人在大肆破坏精神力场的场景。

这一次看到的信息比上次完整了许多,但青木依然不知道伊特萨人是从哪里来的,他们那个和盖亚敌对的神又诞生自何处?

地上的符号内的光华还在流动,从一个三角形,流向另一个三角形。

伊万突然叫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619、风云起

每一块浮空之石的大小、形状、排列的位置以及由它们构成的空隙都包含了三维信息,但最关键的还是分布其间的精神力场,这才是那真正多出来的一个维度,是三维编码的关键。

所有的信息都在这种精神力场的微弱变化之中,要获得这些信息,用眼睛看是不行的,必须用精神力去触摸,在潜意识中还原,这需要极强的精神力。同时,因为这里只有一部分文字,要和之前在梦境中看到的信息进行拼合,才能看到完整内容。

伊万既不懂如何用精神去分析三维码,上一次梦境扩维的时候他也不在,所以他抬头看了一会儿那些浮空的巨石,除了震惊于这宏伟的景象之外,就没有别的感受了。所以,他只看了几眼,注意力就回到了地面。

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银亮的细线,仿佛风之魂的震颤把祭坛的地面震出了许多裂纹,如蛛丝一般爬了开去,曲曲折折,来来回回,又好像是画家用荧光笔在地上作画。

人们这才发现,地上除了这个时间沙漏符号之外,还密密麻麻地刻着许多别的线条。而那个三角形符号里的光华在流入另一个三角形的同时,随着风之魂的震颤,如恒星风暴一般往外溢散,沿着那些细密的刻痕流动,变成了银亮的线。

拉里夫人猜测这是乌拉坎部落的图腾画,因为她在桑奇部落的祭坛里就看到过树和鸟的图腾,但他却分辨不出这幅画上画的是什么。

佩特鲁突然激动地说:“这……这好像是……”

“什么?”众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他紧张地看着地面的银线变化,直到最后一条银线显现出来,才深吸了一口气,笃定地说:

“地图!这是地图!”

“什么地图?”

“南太平洋海盆,西经150°、南纬30°一带的海图。”佩特鲁说这用火之魂指向地面,“你们看,这是土布艾岛,这里是拉帕岛,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传说中的幽灵岛礁,这些岛我都亲自开着船测绘过,不会记错形状。它们的位置……和那份海图上标注的一模一样!”

他又指着中间那个时间沙漏标志,“这里就是海图上那个三角形标志的位置,但在海图上,它只有一个三角形,它的中心线一直伸向海图之外……”

拉里夫人满脸震惊,紧紧盯着地上的图案,喃喃道:“是的,是的,没错,佩特鲁,你说的没错,就是这个,就是路德维希绘制的海图,哦天哪!我……”

她突然哽咽起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爱丽丝挽着她的手臂轻声说:“夫人,您应该为此而高兴,耶格先生一生都在寻找的东西,现在就在您的眼前!”

“是的,你说得对,我应该高兴,可是……”夫人冷静下来,“它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这是根达亚人的遗迹,伊特萨人为什么要守护它们?……”

她一连问了许多问题,但没有人能够解答,他们还缺少最关键的第五座祭坛的三维文字信息,填补完全部的信息漏洞后也许能知道伊特萨人和根达亚人的矛盾根源。

那应该是一场跨越几千光年距离,跨越几千万年时间,跨越精神和物质,跨越文明和种族的战争。

如今还无法离开地球的人类在这种文明力量面前实在太过渺小,甚至连想象都无法想象。在人类现在的科学幻想中,文明还带着金属、机械的烙印,而在更先进文明的眼里,宇宙飞船和离子炮这种东西也许只不过是一种蒸汽朋克风的延续。

一千年以后的人类一定会嘲笑这个时代的人的想象力——把地球上的交通工具移植到宇宙中,就以为是先进文明的星际航行方式,这和古人幻想骑着长翅膀的马飞上天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建造拉姆拉这样横跨银河悬臂的多星系通道才是高度发达的文明该有的样子,而不是开着一个金属机器,倒数十个数,按一个红色按钮,喷着尾气进入光速飞行模式。

拉里夫人的话音刚落,地上就发生了新的变化。

那个三角形里的光华沿着中心的竖线一直在注入另一个三角形,它的光芒渐淡,而另一个三角形的光华渐渐变得浓厚而盛大,就像一个时间沙漏里的沙都从一个沙锥流向了另一个沙锥。

当最后一粒沙子注入下面的锥体,时间漏尽,一切停止。

世界又变得无声无息,就连人们的意识在那一刻似乎也无法运转了。

然后,空间发生了一次奇特的跳闪,就好像电视机信号突然中断,又瞬间恢复,人的精神传递速度无法对这么快的跳闪做出什么反应,所以只是恍惚了一下。

然后,便看到地上那个联盟标志符号忽然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两个三角形互换了位置,光华再次流动,从盛满的那个三角形流向空着的三角形。

时间再次启动,风之魂又震颤起来,扑愣愣地响。

刚才被吸入地底的龙卷风又从地下冒出来,沿着风之魂向上,变成了一条巨龙,风斗在天空张开一个大口,把浮空的巨石都包了起来。

巨石开始在风斗里缓慢旋转,并朝外围聚集,变成了一条环形的陨石带,唯有那块鼓形的石头依然停留在正中心,正对着地上的风之魂,自转着,表面发出耀眼的光芒。

沙漏里的时间缓缓流淌。

大地上的图案也在发生变化:那些银亮线条勾勒出的岛屿之间原本黝黑的地面如海水一般涌动起来,地上突然就起了薄薄的雾,被风卷着旋转起来,形成了覆盖整个祭坛底部的巨大的云团,像卫星拍摄的台风云图。

风之魂穿过台风的风眼,如一根屹立于天地之间的柱子,顶着天空那块鼓形巨石。

巨石的旋转正在加快,发出的光越来越亮,亮得像一颗恒星。

周围的大部分石头都已经聚拢成一圈,只有少数几颗还在不同的轨道上绕着发光的鼓形巨石转动。

青木数了数,正好八颗,有大有小,在极速的旋转中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

八大行星,加上柯依伯带,这难道是一个太阳系模型?

但透过这个太阳系模型,可以看到天上还挂着真正的太阳。这等于祭坛内现在有了两颗太阳,青木不禁想起祭坛外的三颗太阳,却不知道此时又变成怎样的光景了。

星盘挂天,风云卷地。

地面变成了全息投影,汹涌的浪拍打着礁石,几十平方公里的海岛在台风中就像一片洪水中的树叶。

佩特鲁突然指着云层下方的一个黑点说:“我的船!”

青木顺着他所指看去,只见大海上漂着一叶孤舟,两根桅杆上的帆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两只布袋。看那船的形状,倒是和佩特鲁的双桅帆船有点像。

这时,天边出现一条黑线,好像黑夜的地平线缓慢地移过来,又像阴云投射在大地上的阴影,眼看着要盖住这座祭坛。

司徒突然大喊道:“是静止时空区!快跑!”

620、命运的礼物

天空布满了乌云,海上的风越来越大了。

琪琪卡从船舱里出来,去拉桅杆上的绳子,想把被风吹得鼓起来的船帆放下来。

这么大的风浪,没有足够数量和有经验的水手,要控制一艘双桅帆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不得不把帆放下来,至少得放下一面。

这艘船是琪琪卡在海上捡来的。

他原本在土布艾岛做私人导游的买卖,仗着会说好几种语言的简单对话,生意还算不错,经常有游客给他小费让他开车载着在环岛公路上兜风或者带着他们去租船。

然而就在那一次神奇的短暂性失忆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那天接了两拨奇怪的客人,都是一男一女,至于他们长什么样子,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他只记得好像是带着他们去了塔卜禁忌,而自己却昏迷在塔卜边上的树林里。

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整个土布艾群岛、巴斯群岛,甚至库克群岛一带的局势突然紧张起来,许多国家的军舰开始在这里游弋,天空还时不时有战机飞过的轰鸣声,据说是某两个大国的航母就在南边的太平洋海盆里对峙。

来土布艾岛的游客越来越少,他的生意也就一落千丈了。

他准备干点别的营生,但在这种海岛上除了旅游和捕鱼之外,还能干点什么呢?

旅游没落了,捕鱼很辛苦。

他小时候就经常跟着父亲出海,除了船上难以忍受的艰苦条件外,还要随时面对死神的威胁。当暴风雨降临的时候,在茫茫大海上,能不能活下来,只能看阿瓦伊基神的脸色了。

琪琪卡的二姨父算是岛上干这行干得最出色的了,他那辆车就是二姨父淘汰下来的,但二姨父最终还是死在了风暴里,辛苦几十年捕鱼积累下来的财富便宜了那个夏威夷情妇。

琪琪卡就这样浑浑噩噩、犹犹豫豫地生活在贫瘠的海岛上,不久之后在长辈的撮合下和本地的一个姑娘结了婚,并在一年后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积蓄很快就花光,连二姨父给他的那辆车都卖了,但他依然在马陶拉机场外守株待兔,试图等到一两个大方的游客,从他们手里挣回一点孩子的奶粉钱。

促成琪琪卡最后下定决心出海的,是林子里挖出了两具尸体。埋尸体的地方,就是他曾经昏迷的地方。

虽然时间隔得久了,尸体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但警方还是查出了两个人的身份,是一男一女两名游客。琪琪卡断定这两个人就是那天他接待的两对游客中的一对。

警方并没有怀疑到琪琪卡头上,而是把目标锁定在了曾经居住在塔卜禁忌后面的港湾口的佩特鲁身上。

琪琪卡也觉得这事儿是佩特鲁干的,因为这个红胡子怪人自打来到土布艾岛开始就传出了种种怪谈。有人说他是大海盗,有人说他是通缉犯,还有人说他恐怖分子。他有一艘双桅帆船,和中世纪那些海盗船很像。他停靠的港湾暗礁密布,就连本岛的土著也不敢在那里作过多的停留。

最关键是,自从琪琪卡昏迷那天以后,这个怪人就离开了土布艾岛,再也没有回来。

警方挂出了悬赏,要求岛民提供线索。这笔钱很诱人,但琪琪卡却不敢去领。他总觉得这事儿邪乎,说出来对自己没有好处,还是假装不知道的好。万一红胡子将来回来报复怎么办?虽然他其实也提供不了什么更有价值的线索。

他终于决定出海了。

借了一些钱,租了条小渔船。土布艾人一般就用这样的小船在附近的海域内捕捞,收获虽然不如那些大渔船,但也足够解决温饱。

琪琪卡却不愿在近海这样小打小闹,他想走得更远一点,一方面想满载而归,回家时给守在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一个满满的惊喜;另一方面,他也是在逃避,虽然不知道在逃避什么,仿佛走得远一些就能安全一些似的。

然后,他看到了那艘双桅帆船,像幽灵一样漂荡在那片死沉沉的海上。

他感觉被命运掐住了脖子,怀着恐惧之心,鬼使神差地上了双桅帆船。

船上一个人影也没有,到处都积满了灰尘。

如等待审判般在船上忐忑地住了两天后,还是没有等到红胡子的出现,琪琪卡终于确定,这不是命运跟他开的玩笑,而是阿瓦伊基送给他的礼物。

那个红胡子一定已经死了。

这艘船的内部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老旧,相反它豪华到让人吃惊的程度。船舱里放满了武器和物资,甚至还有整整一箱美钞。

琪琪卡曾想过把美钞搬上自己的小船回家,有了这笔钱,他可以让女人和孩子下半辈子过上最幸福的日子。但贪婪战胜了一切,他最后还是决定把这条大船开回去,找个地方藏起来。就算没有办法处理里面的军火,也可以把船上的其他物资处理掉,那也是一大笔钱。

正当他掌着舵走在回家的航道上,口里吹着哨憧憬着未来美好生活,原本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刮起了大风。

大团大团的云在天空聚集,遮住了阳光。海水汹涌起伏,让这条原本就不算大的船变得飘摇不定起来。

琪琪卡知道风暴将临,然而一点预兆都没有,这让出身于海岛的他也惊惶不定。

要在风暴中操纵这样一条双桅帆船,至少要十名以上的水手来控制帆保持船身的平稳,现在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得不把帆放下来,只靠舵来掌握平衡。

他刚刚解开了第一根桅杆的帆绳,就看见一个巨浪正在涌来。

琪琪卡从未见过如此大的浪,比他见过的最大的山还要大。

巨浪把船头抬了起来,成了几乎垂直的角度,一路缓缓抬升,直冲天际。琪琪卡死死地抱住桅杆,才没有掉下去。

当船身被推到最高点的时候,琪琪卡感觉伸手就能摸到天上的云。那些云一直铺排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在广阔的海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风团。

琪琪卡知道自己可能完了。常年生活在太平洋海岛上的他当然能认出来,这不是什么普通的暴风雨,这是一个强热带气旋,也就是俗称的飓风。

风越来越大,帆船像风筝一样荡在半空久久不落。

暴雨如注而下。

琪琪卡站在巨浪之巅,隐约看见前方的海面上出现了巨大的漩涡,而他的船就在这漩涡的一侧边缘。

漩涡中心有一团黑影,在暴风雨中不能分辨是什么东西,但能确定那不是海礁,因为海礁的形状不可能这么棱角分明。

巨浪降落,船身差点被翻转,琪琪卡感觉血液都流向了大脑,但他也因此而看清了那个黑影的形状——

那是一座金字塔。

对,没错,就是金字塔。如果不是他此刻倒立着,他一定看不出来。也就是说,这座金字塔原本也是倒立着的。

接着,金字塔突然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如核弹爆炸一般,轰一下爆开来。

琪琪卡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核爆中消失了,只剩下一团意识。意识随着核爆的力量扩散到很远很远的远方。

他看见他的妻子正抱着孩子,站在海边那块褐色的礁石上眺望远方,等待着丈夫满载而归。

他第一次觉得妻子的眼睛如此美丽……

621、风车

毕生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旋风“风车”的最新新闻。

对毕生花来说,旋风是一个不太熟悉的新名词,感觉上和台风、飓风完全不是一个概念,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无敌旋风腿”或者“旋风小子”之类的。

然而,旋风的确就是台风和飓风的另一个称呼,它们都是指风速达到326米/秒以上的热带气旋,只是由于语言和文化习惯的差异,而被赋予了不同的叫法。

生成于北太平洋西部的热带气旋被称为typhoon,中文译名台风;

生成于北太平东部、大西洋以及加勒比海的热带气旋被称为hurriane,中文译名飓风。

飓风一词据说是源于加勒比海一带的土著语恶魔hurian,也有说是玛雅神话中的雷暴与风之神hurakan,不管是哪一个,听上去都是“乌拉坎”。

而台风一词则源自希腊神话中的盖亚之子typhon。它是邪恶之父,长有一百个头,它与妻子厄卡德娜生下的孩子全都是可怕的恶魔。

也有学者认为typhon就是古埃及的赛特。他是赫里奥波里斯九柱神之一,象征着力量和风暴。他的父亲就是埃及神话中的大地之神盖布,这和希腊神话的大地之神盖亚颇有渊源。

旋风则是南太平洋和印度洋一带的叫法。

因为地球海陆分布不同,热带辐射带出现在南纬5°以南,所以南半球的热带气旋数量比北半球要少很多,强度也要低很多。这大概就是把南半球的热带气旋直接叫做旋风,而不像北半球那样以神的名字命名的原因,因而听起来也少了不少威势。

然而这次的旋风“风车”却是一个史无前例的超级旋风。

风车生成于巴斯群岛以南,大约在西经150°、南纬30°附近洋面上,仅仅在生成之后两小时,就从热带低气压增强成了热带风暴,并在24小时内气压降低了将近200百帕,达到了850百帕,近中心风速超过300公里,风场直径扩展到了两千公里。

联合台风警报中心还没来得及对它发出警报,风车就已经发展到了和1979年的史上最强台风泰陪(typhoontip)相当的强度了。

每一个热带气旋的命名都有相应的规则:除了西北太平洋台风是由十四个国家循环命名外,其余地方都比较简单,按照发生地的不同由规定的国家负责。

风车的发生地位于南回归线以南,命名权归新西兰所有。

新西兰人给它取名“风车”,原因是它自从生成以来就一直在那里原地转圈,像风车一样被牢牢固定住了似的。

不动,比动更让人恐慌。

因为你不知道它会不会在哪一刻就突然朝着你袭来,把你的家毁掉。

这个巨大“风车”怪物就停在南太平洋上,却没有一个“堂吉诃德”去和它战斗。人类目前的科技水平面对这样的天灾无能为力。

几十平方公里的面积听起来很大,然而放在太平洋上,那只不过是一片躺在海面上叶子。

当17级大风袭击海岛,大树被连根拔起,本就不太结实的房屋直接被撕成了碎片,几十米高的海浪如山涌来,浪尖的高度超过了岛上最高处的海拔。

人们呼天抢地,然而那些岛国没有武警、没有身先士卒的军人在洪水中筑人墙,他们也没有退路,四周都是大海,无路可逃。

生命在风车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但“风车”受到全世界的关注,却并不是因为南方群岛的岛民们的灾难,而是因为在人类已知的地球环境史上,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奇怪的热带气旋。

中心位置固定不变,强度和直径却一直在增加,这完全违背了大气运动原理。哪有不动的风呢?

对于风车的形成原理,网络上流传出了各种猜测,而被讨论最多的,就是核爆说和外星文明降临说,因为有多个国家和机构观测到了风车中心的一次爆闪,不过电磁探测卫星却并未在该区域检测到超常规辐射。

有人说是外星人的飞船掉进了南太平洋海盆,飞船爆炸引发了这场灾难。也有人说美国发明了一种比氢弹更可怕的新式核聚变武器,在南太平洋海盆进行了试验。

照理说对付这种谣言的最好办法就是不予理睬,然而美国政府却激动地站了出来,指责有些国家搞秘密武器试验嫁祸给他们。

过了好几天才有消息传出来,说风车形成的时候,美太平洋第三舰队的一艘航母正在那里巡航。原本可以硬抗五级飓风的航母,居然没能从风车中心逃出来。

这更让人们相信,这场旋风绝不是自然灾害那么简单,而是人为引发的。

新闻里连篇累牍地播报着风车的规模,请专家分析其可能形成的原因,关于新式武器的猜想终于盖过了外星飞船说,各国政府都开始借助媒体吹风,新一轮的军备竞赛或将开始。

战争的阴影和风车一起笼罩在太平洋上。

毕生花一直很奇怪为什么所有人都在关心政治和武器威力,却没有人关心还在这场大风中挣扎求生的人。

一个直径超过两千公里的超强气旋,定在南太平洋的洋面上。巴斯群岛、土布艾群岛,甚至更北边一点的库克群岛、土阿莫土群岛都在风车的覆盖范围内。

她能想象,17级的狂风带着巨浪登陆海岛时的样子,那不是风,那就是恶魔!

毕生花关掉电视,从房间里走出来,来到天台上。

外面一丝风也没有。

这让她恍惚觉得地球上的人其实并不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

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远处闪烁,柳营巷则漆黑一片。

拆迁工作顺利进行,除了如花酒吧所在的这栋房子,以及那颗老柳树,其他的建筑都已经推倒,整个柳营巷变成了一片废墟。

远处几台挖掘机的黑影像怪物一样矗立着。

不知是青蛙还是蛤蟆在不停地叫,把这黑夜填充地满满的,却愈发显得宁静和空虚。

毕生花抬头看去,天空零零星星分布着几颗星星,比之远处城市的灯火不甚明亮。但她知道,城市的灯只能照见脚下的路,却照不见远方。只有头顶的星星,才是照亮亘古的希望。

然而人群聚集的地方,还有几处看得见星星呢!

……

梅以求坐在他那间宽大的办公室里,嘴里叼着烟斗,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电子屏。

屏幕分割成两个画面,一张是闪烁着光点的世界地图,代表着梦境指南游戏玩家数量分布图;另一张是南太平洋上空的实时卫星云图,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白色螺旋形云团,中间有一个黝黑的洞。

“终于来了!”教授喃喃自语,挂在嘴上的烟斗一抖一抖,一些白色的烟雾如云团般从嘴边溢出,“这么快就第二个了啊,会不会来不及呢……”

622、孪生兄弟

风车终于动了。

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这个直径两千公里的风团突然分成了两个,一个还在原地不动,另一个则好像它的影子一般从身体里剥离出去,沿着西经150°线一路向北移动,首先穿过了北库克群岛和马萨克斯群岛,接着又袭击了巴斯塔克群岛,大有穿过赤道的架势。

这一下可把全世界的专家给难住了。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武器试验或者外星飞船坠落能够解释得了的了。

美国人首先坐不住了,因为按照影子风车的前进路线,穿过赤道以后首当其冲的就是夏威夷。那可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海上度假胜地,一百多万美国公民生活在那里,无数富豪在岛上购置了别墅和游艇,把那里当成休假的好去处。

那些嘴炮专家不再出现在电视上肆言武器和外星人的事情,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气象和地质专家,告诉大家无需恐慌,因为旋风不可能穿过赤道。

由于南北半球的地转偏向力方向相反,所以形成的热带气旋的旋转方向也是相反的。北半球的台风和飓风都是逆时针旋转,而南半球的旋风则是顺时针旋转的。

影子风车要穿过赤道,就意味着它要完全改变自旋的方向,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当然也有人出来反驳,说正常的热带气旋都是朝着高纬度移动,因为维度越高,地转偏向力越大,而赤道附近的地转偏向力几乎为零。但现在影子风车一直在向北移动,并且没有减弱的趋势,无法用常规的物理和大气理论去分析它。

正如这些人所言,非常之事,不能以常理度之。

影子风车在进入南纬5°线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当然,这个面积超过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大风团不是一下子整体消失的,而是随着它的向北移动,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南纬5°线后面,就好像那里有一个隐形的大箱子把它装了进去。

那天早晨的卫星云图上还能看到影子风车的全貌,但到中午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半个了,仿佛被切了一半走的白色花卷馒头。

夏威夷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以为它会彻底消失在赤道附近的海面上。

然而就在当天傍晚,北纬5°线以北的地方出现了一些奇怪的云团,而夏威夷群岛的南部海面已经开始刮起了大风。

卫星云图显示,影子风车的尾巴还在南纬5°以南,而它的前部已经越过了北纬5°线,出现在北太平洋上,而整个风团的中心消失在赤道附近,就像中间贴了一条隐形的带子,只能看到平静的海水。

更为神奇的是,出现在北半球的风车的旋转方向变了,由顺时针变成了逆时针。

美国气象局向夏威夷州发布了超级飓风警报,要求全体公民尽快撤离。

被世界各地的游客惯坏了的夏威夷人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这个以阳光和沙滩著称的天堂即将变成地狱修罗场。人们开始逃难,但一百多万人要在一天内逃离太平洋中心谈何容易。富豪们都坐着私人飞机、私人游艇走了,剩下的人挤在机场和码头等待救援。他们的心情和头顶的天空一样越来越暗。

美国政府几乎倾注了全力,发起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救援行动。整个太平洋舰队都出动了,航母、军舰、大型运输机、直升机甚至战斗机,能动用的力量全部动用了。总统在电视讲话中宣称:我们决不放弃任何一个美国公民的生命!

当然,人们从总统激昂的表情里读出了另一句话:我决不放弃任何一张选票!

但电视讲话还是起了作用。撤离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军人们奋不顾身,民众们捐钱捐物,在强大的国力支撑下,夏威夷人终于在影子风车到来之前全部安全撤离了。

当全世界的目光都被一个超级大国的超级救援行动所吸引,并为其最后的成功而欢呼的时候,在南太平洋,在风车生成的地方,在它行经的路线上巴斯群岛、土布艾群岛、土阿莫土群岛、库克群岛、马萨克斯群岛、巴斯塔克群岛,那里并不是无人区,如今却已变成无人区。

那么多岛屿的总人口加起来可能还不到十万,但那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只不过因为他们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支撑,没有航母和飞机来救他们,也没有总统在电视上发表讲话。

他们的总统和民众们一起跪在这片世代生活的土地上祈祷。当狂风裹挟着巨浪袭来,他们只能母抱子、夫拥妻……,无助地看着、等着命运给他们的最后的审判。

影子风车在夏威夷并未停留,也没有继续北上,而是在西经150°、北纬30°附近来了个急转弯,直奔西边去了。

而与此同时,原本停留在南太平洋的风车本体也开始动了,只不过它是沿着南纬30°线向东移动。

它们像是一对镜子里的双胞胎,一个在南半球,一个在北半球,一个顺时针旋转,一个逆时针旋转,一个沿着南纬30°线向东,一个沿着北纬30°线向西。

这一下,全世界都坐不住了。没有人知道这股灾风下一刻会往哪里去,也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结束。

按照它现在的行进路线,旋风风车会在智利的科金博登陆;而台风风车则会穿过日本南部进入中国东海,在长三角一带登陆。

梅子青轻轻敲了敲教授办公室的门,门上很快便亮起了绿色的示意可以进去的灯光。她刚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就闻到了浓浓的烟味。

“教授,您又不开空气净化系统了!”梅子青抱怨道。

“哦,反正这儿没别人。”教授说。

“那也不行!”梅子青一边把空气净化系统打开,一边说,“吸烟本来就对身体不好,吸二手烟更不好,您这是一手烟二手烟都不放过啊!”

梅以求哈哈一笑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活不了多少年喽!能快活一天是一天呐!”

梅子青说:“您胡说什么呢!像您这样的科学家,这个年纪正是巅峰时期呢!”

空气中的烟雾很快就散尽了,露出教授那张略显疲惫,但永远坚沉智慧的脸。

他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外面的风大了吧?”

梅子青点点头说:“有点大了!预计后天中午,风车就要在申州登陆了。教授,我们也要早做准备吧,一些露天设备需要收回,另外人员安全问题也要考虑一下。”

教授却说:“放心吧,风车到不了这里的。”

“为什么?”梅子青有点奇怪,“这可是几十年来最强的台风呢!”

“你不要光看着它,要看看它的孪生兄弟。”教授说,“安第斯山脉就像一堵墙,会把风车挡在智利的西海岸,能吹到阿根廷的风一定很小很小了。只要阿根廷吹不到风,我们这里也很安全。”

623、花与杏

风越来越大了,胡杏急匆匆开着车往柳营巷赶去。

整个柳营巷都已经拆了,就剩下原来如花酒吧那栋楼,白天当工程指挥中心,晚上就毕生花一个人住在里面。

那栋楼是老房子,原本周围房多树多,这种矮房子还不怎么怕风,如今拆得一马平川,一点能挡风的东西都没有了,风车一来,这房子能不能抗住是个问题。

她通知了工程部,安排了些人去对房子进行加固,但还是不放心,打算把毕生花接出来。

车到柳营巷,胡杏看见巷口的废墟之上站着一个光头男人。

她停了车,把头伸出车窗,风带着沙尘呼呼地吹来,叫人睁不开眼,但她还是看清了那个光头的样子。

“侯总?”胡杏对着风喊,“你怎么站这儿呢?”

候彪站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胡杏以为他没听见,风太大了。她把车往前挪了挪,挪到候彪身边,按了一下喇叭,大声说:

“侯总!不用这么敬业吧,你们保安公司没人啦!”

她知道青木走之前交待过候彪,要他们重点保护好毕生花。已经快三年了,每天都有安保人员二十四小时在巷口盯着,一天都没落下过。

不过现在这里拆迁了,除了施工人员,闲杂人等要是进来一眼就看到了。而且外围建了围墙,也有专门的保安看门,反倒比以前安全很多,照理不需要什么特殊保护。

候彪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没有说话,又转回去盯着前方,正是那棵老柳树的方向,老树的后面不远就是如花酒吧。树和房子都孤零零地站着,候彪也孤零零地站着,四周全是拆下来的砖石堆成的废墟。

胡杏觉得候彪有点异常,看上去傻不愣的,尤其是那眼神,很呆滞,仿佛失了魂一样。

但她毕竟与他不怎么熟,人家不理她,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便开了车往前走了。

毕生花听见汽车声,迎了出来,说:“这大风天的,你这大小姐跑来干什么?”

胡杏说:“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毕生花说:“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儿有我呢。”

胡杏说:“我就是不放心你呀!你要是被风刮跑了,师父回来非骂死我不可!”

毕生花说:“难为你还叫他师父,都快三年啦!”

胡杏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嘛,我可是正儿八经拜过师,送过蹄髈的。”

毕生花张罗着给胡杏泡茶。胡杏却说:

“不用啦,花姐,我就是不放心过来看一眼,要不你搬我那儿去住吧,反正我一个人住怪孤单的,房子那么大,你和我做个伴呗。”

“你是该找个人陪你了。”毕生花说。

“那你赶紧收拾一下吧。”胡杏说,“别泡茶了,我那儿有的是好茶。”

毕生花笑道:“我是说,你该找个男人陪你了!”

“啊?你说什么呢!”胡杏脸一红,随即眼珠一转,看着毕生花那张英气的脸和躲在宽松运动服里面的身体说,“你不就是个假‘男人’嘛!”

毕生花啐了一口说:“不当警察改当流氓了是吧!”又说,“你是也还惦记着他吧?可惜他是根木头,也不知道现在在哪儿呢。”

胡杏说:“要说不惦记吧,那是假的,但不是你想的那种。我从认他做师父那天起,就已经很清楚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了。就算他是根木头,那也是你的木头,只有你才能让木头‘生花’。而我是颗‘杏儿’,长出来也是酸的苦的。”

毕生花倒是没想到胡杏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身子不自觉地松了许多。自从桑园项目合作以来,她们俩已经很熟了,也很谈得来,如今更是多了一层亲密的关系。

胡杏曾经问过她,青木到底是死是活。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毕生花面前问这么敏感的问题,还问得这么直接的。

毕生花却并不怪她,反而欣赏她这种大大咧咧的直爽脾气。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那个不是带着一张面具活着?能像胡杏这样活出自己的真不多。

毕生花看着那棵老柳树上的新芽,用一种近乎固执的表情和语气说:“活着呢,他死不了!”

胡杏看毕生花有点走神了,拍了一下她的肩,说:“走吧,去我家,等风车过了再回来。”

毕生花想了想说:“算啦,你家房子太富贵,我住不惯。”

胡杏说:“但你住这儿太不安全啦!”

毕生花说:“我去酒吧住两天好了,正好也好些日子没见小齐和莫语了,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砸我如花酒吧的招牌。”

胡杏想想觉得也行,就说:“哎呀,原本想着这几天刮大风不能出门,可以有个人聊聊天,这下好,只能孤家寡人了。”

毕生花说:“你可以把美人接你那儿去住两天啊,孩子现在长开了,她大爹一个刑警队长,哪儿知道怎么照顾小女孩。而且我觉得史大壮这人不错……”

胡杏说:“他们回滇南去啦。”

“哦……是该回去看看,就是可惜了……”毕生花一脸惋惜的样子。

“可惜什么?”胡杏不明所以。

“可惜了你家的大房子啦!”毕生花笑道,“史队长应该没住过那么豪华的房子。”

“他那个老古板哪儿会去住……”胡杏说着忽然反应过来,脸刷一下红了,作势要打毕生花,“你说什么呢!”

毕生花笑着往后躲,“我觉得你俩挺合适啊!”

胡杏边打边追,“你是怕我跟你抢木头,故意的吧!”

毕生花说:“你敢说你对他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胡杏说:“我对你有好感呢,来接你去住你又不去!”

毕生花说:“我又不是男人。”

胡杏说:“你比男人还招女孩子喜欢!”

……

俩人追追闹闹,就到了窗边,胡杏忽然瞥眼看见光头候彪,已经站到了那棵柳树下。

她停下来,指着窗外说:“哎,花姐,你看那不是候彪吗?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了,跟他打招呼也不响,怎么看上去有点……那啥……傻了吧唧的?”

毕生花走到窗前,叹了口气说:“他来了好几天了,每天都那样站着。我问他干啥,他就说是青木让他来保护我的。我让他进屋来坐,他说青木交待过不要影响我的生活。再问他别的,他就不说话了,好像是失忆了。”

“失忆了?”

“是啊,他好像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青木交代他的事情,真是奇怪。我问他除此之外还能想起什么,他只说了三个字姚菁菁。”

如今的胡杏早已不是吴下阿蒙,她一听就知道候彪的意识出了问题,之所以记得青木交代的事情,那一定是青木在他潜意识里留下了很深的意识刻印。而至于姚菁菁,他得多么在乎这个女人,才会在意识受损后依然记得她的名字啊!

624、荒冢留断发,旧照似新人

姚菁菁这时候正在滇南大学的生物研究所,等待着一项特别的化验结果。

爨家村遭窃的事件最终不了了之。派出所派人来老宅和墓地看过,但什么也没有发现。出事前后,村里也未见来过陌生人,加上没有损失什么实际财物,仅仅是丢了一本老相册,警察做了简单的询问和记录后就走了。要不是爨老太太的坟被挖了,弄得人心惶惶,估计连立案都不可能。

姚菁菁到爨家村的时候,警察已经走了。她去太姥姥的墓地看了,坟的确有被挖过的迹象,而且像是用爪子刨开的,这是最奇怪的地方。也正因如此,村里人才害怕,说是老太太自己从坟里爬出来了。

姚菁菁当然不相信这种事。她仔细查看了墓地附近,因为全村人都来看过,这里的脚印已经很乱,她和来过的警察一样,都没能从中辨认出盗墓者的足迹,或许盗墓者就没有留下足迹。

但她也并非一无所获,在坟边新挖起来的泥堆里,她捡到了一根红色的头发,缠绕在地上的一根藤草的根上。什么人会在坟边低头,以至于头发被地上的枯藤缠住呢?

她不动声色地回到村里,把全村的人都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人把头发染成红色的。

事情没有结果,大伙儿只好把老太太的坟重新填上,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只有姚妈妈伤心不已,终日唉声叹气,对姚菁菁说:

“你说你太姥姥去哪儿了呢?哪能不见了呢?”

姚菁菁把父母送回城里,陪着住了两天,接着就去了春城。她联系了史大壮,让他帮忙介绍了春城市公安局的人,把那根红色头发拿去鉴定了一下。结果公安局物证鉴定中心的人说这根头发是断发,没有毛囊,无法提取dna,而且头发的角质蛋白降解严重,说明这根头发不是现在的,少说好几十年了。物证鉴定中心主要是做刑事相关鉴定,要想知道这根头发的更多信息,建议她最好去滇南大学的生物研究所做进一步的鉴定。

姚菁菁不认识生物研究所的人,就给梅教授打了个电话。教授很爽快,也没问什么事,就给她介绍了滇大的校长,校长又把生物研究所的所长介绍给她,所长又介绍了一位年轻的副教授来具体处理那根头发。

副教授不知道学校为什么要让他停下手中的项目,去帮一个女人鉴定一根头发,又没有说鉴定的方向。他显得不怎么情愿,但又不想惹这个“后台”很硬的女人不高兴,就接了头发去做实验了,只让姚菁菁等两天。

姚菁菁趁这两天的机会,把老太太留下的那些老照片拿到春城的一家艺术微喷工作室去做了修复。

工作室的小伙子很负责,把照片扫描后开始在电脑上用ps一点一点的修,破损严重的地方还要征询姚菁菁的意见。

姚菁菁说:“你按照你的经验来修就是,我也没见过照片原来什么样。”

小伙子说:“别的没什么,就怕人的五官走样,这些照片太老了,你看这张,脸都看不出来了。”

“都是同一个人,你相互参照着点呗。”

姚菁菁觉得最可惜的是太姥姥和一个男人在大树下合影的那张不见了。她很想看看那个男人的样子,当初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总觉得很眼熟,可惜照片太糊了,也不知道是人熟还是对那场景熟。

小伙子修复了一张爨老太太穿军装的照片,说:“你看看这张修的还行吗?”

姚菁菁一直看着,说:“行,不错。”

小伙子赞叹道:“这女人很漂亮啊!”

姚菁菁自豪地说:“那当然!”

小伙子说:“嘿,真是巾帼英豪,一开始没看出来,穿着军装还以为是个男的呢!现在这年头,可找不到这么英气又好看的女人了。”

英气又好看?

姚菁菁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毕生花,然后再看经过修复的太姥姥的照片,就觉得眉眼间和毕生花竟有几分相似。

她又想起那张丢了的照片,眼前便浮现出毕生花和青木在那棵大柳树下合影的样子,树上还停着一只乌鸦,在那里呱呱地叫。

她甩了下头,把这些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开,再去看照片的时候,虽然还免不了浮现毕生花的样子,却更容易联想起妈妈来了。到底还是妈妈继承了太姥姥的美丽,姚菁菁这样想着。

照片修好以后,全部用哈内姆勒的艺术纸在爱普森的机器上打印出来。小伙子说这种微喷艺术可以保证一百五十年不褪色。姚菁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知道价格不便宜,不过不管照片能保存多久,冲着人家修图的功夫和留存的电子稿,她也觉得值了。

研究所的结果出来了。那位原本不情不愿的副教授突然显得有点兴奋,还没说结果就问姚菁菁这头发哪儿来的。姚菁菁当然不会说出实情,就随口说朋友委托的,她也不知道。

副教授问:“你朋友是不是考古的?是不是还发现了其它的东西?”

姚菁菁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就干脆不说话了。

副教授仿佛心领神会般“哦”了一声,“了解了解,不说不说了。”接着递给姚菁菁一个文件袋说:

“可以确定这头发不是现代人的。经过我们的检测,它距今应该有三千年或者更久了。虽然其中的角质蛋白已经发生了明显的降解,而且样本太少,无法提取它的dna,但通过snp检测还是可以测出它的遗传学特征。这应该是一根距今三千年前的欧洲人的头发,属于纯种的红发人种,这个人种现在全球人口中占比不到2%,而且大多数都没有这么纯了。你……”

他说着顿了一下,有些神秘兮兮的样子,“你朋友如果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姚菁菁一愣,问道:“什么合作?”

副教授说:“如果你们在欧洲发现它的话,应该不至于回到国内来做检测。如果是在国内发现的,那可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情了!很可能会推翻人种分布和人口遗传学上的某些定论。你知道,大学里对这种能引起学术界轰动的大事是很慷慨的,能申请到很客观的经费,出了成果还有奖励,比你们辛辛苦苦倒腾那点东西要多得多,还没什么风险……”

姚菁菁忽然觉得很可笑,自己原本只是想调查一下太姥姥坟墓被盗的事情,怎么就变成学术界的大事情了呢?合着还把我当盗墓贼了呀!

她也不想解释什么,随口应了一句“我回去问问我朋友”,就拿了文件袋走了。

整件事情完全失去了头绪。太姥姥的坟头为什么会出现一根几千年前的欧洲人的头发?老太太的尸体去哪儿了?是有人盗走了,还是她原本就不在墓里?

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姚菁菁决定先回吴中,那里还一大堆事情呢。而且回去以后也可以向梅以求教授请教一下这根头发的事情,有些事情还可以和候彪商量一下,那家伙对危险和诡异的事情有着近乎变态的直觉,大概是过去在丛林里练出来的。

她算算时间,史大壮和美人也该返程了,就给史大壮打了个电话,问要不要一起走。结果史大壮说侉子坝出了点事儿,一时走不了,让她自己先回去。

625、天堂纵有英,地狱不缺鬼

因为美人急于要回侉子坝,史大壮没有在春城和宝腾停留过多,只和老战友们简单吃了个饭,就去了瑞河口。

清晨的时候飘起了小雨,烈士陵园里静悄悄的。

虞刚夫妇和孟岩的墓紧挨着,墓碑站得笔直,和前后左右的碑连成整齐的线,仿佛广场上列队前进的士兵方阵,宣示着他们在天国的风雨中仍不忘守护世间安宁的决心。

史大壮记得上次走的时候,虞刚的墓碑就在最前排,如今前面又多了几排。他心情有些沉重地说:“又走了这么多同志啊!”

陪同他们一起来的彭家虎说:“别看现在太平了,小团伙的毒贩还是不少,缉毒大队每年都有人牺牲。另外,这几年陆续给以前牺牲在敌人内部的同志追授了烈士,给他们迁了坟,不过好多都是衣冠冢,那么多年过去,早就尸骨无存了。

这还得感谢当年青木老师端了吴索吞的老窝,要不然他们还不知要背着毒蝎子的恶名多少年,也许一辈子都平不了反。”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头在战场上以勇猛著称的“老虎”竟然鼻子发酸,喉头哽咽,眼眶也红了。

虞美人把一朵小花放到虞刚的墓碑顶上,然后静静地伫立在墓前。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个子才刚刚和墓碑顶平齐,如今竟已高出来一个头了。

她知道爸爸和妈妈就躺在里面,他们要是能看见外面的世界该多好!妈妈看见她长这么高了,一定很高兴吧!妈妈说过等她长大了,就不吸大烟了。可她还没长大的时候,妈妈就走了。

她以前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吸烟,甚至一度在心里恨过她,但现在她有点懂了。她知道有些付出是必须的,有些幸福是需要苦难去换取的,有些爱是可以超越生和死的。

妈妈一定恨透了大烟,但她爱爸爸。妈妈那时候也许早就猜到爸爸的身份了,但她什么也不说,她陪着爸爸吸大烟,她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爱,她用自己的行为给爸爸作了最好的掩护。

虞美人不记得爸爸走的时候自己有多高了,应该很矮很矮,还是个小不点吧。

爸爸一定想不到我会长这么高,也一定想不到我读了那么多书。在侉子坝的孩子这么大都还是黑黑瘦瘦的,每天走好几里山路去上学,书包里翻烂了也就那几本书,一支铅笔小心翼翼地用到短得手指捏不住了还舍不得扔。

山里的孩子怎么能和城里的孩子比呢!尤其是吴中那样的大城市,又美,又繁华。可是,她的心为什么总还是在山里呢!

史大壮知道美人有一肚子话要对在天堂的爸爸妈妈说,他看着她那样子有点心疼,却也不去打扰她,只和彭家虎一起,把准备好的鲜花一束一束地放到其他战友的墓碑前。

“你刚才说小团伙的毒贩还是很多,都是从哪儿进来的?”史大壮想着芒甸,想着侉子坝,还是十分关心这里的毒情。

“大部分还是麻粟坝,也有一小部分是从别的地方入境再转道过来的。”彭家虎说。

“吴索吞和穆卡都死了,麻粟坝还不消停?”史大壮问道。

“哼哼,城头变幻大王旗呗!”彭家虎从鼻子里哼哼着,“麻粟坝那块宝地,好多人盯着呢,吴索吞一死,谁不想分一杯羹?现在接手的是一个叫尤咖的人,外号疯子。这个人很神秘,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可以确定他没有什么特别的背景,但他居然把麻粟坝那地方的烂摊子给收拾住了,不但赶跑了来抢食的各地毒枭,还把缅越那个软蛋政府给收买了。”

“那么说形势很严峻?”史大壮不无担忧地说。

“目前还看不出来,他的货主要销往南亚和欧洲,从那边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尤咖特意吩咐过不许往中国境内走货。”

“这么奇怪?”

“也许是对当年吴索吞的下场心有余悸吧,有青木老师这样的神人在,再大的毒枭也要忌惮三分呐!当然,也不排除他在放烟雾弹,所以我们缉毒局早就做好了全面准备。哦对了,青木老师呢?你怎么不邀请他一起来,大伙儿都念着他呢!”

史大壮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回去没多久他就失踪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彭家虎愣了一下,问道:“没找?”

史大壮说:“找了,但如果他不想让人找到,谁又能找得到他呢?”

彭家虎点点头:“也是,像他那样的人,就该像个大侠那样仗剑天涯,行踪自然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希望他多除掉几个贩毒集团吧,金三角、银三角、金新月,那些地方才是毒贩的天堂、人间的地狱,我是出不去,心有余而力不足呀!”

史大壮抬头看了看灰暗的天空,说:“希望如此吧。”

天还在下着小雨,墓碑上的小白花很快就被雨打湿了。虞美人往前走了几步,用手中的黑伞去给小花挡雨。她忽然想起了爸爸在侉子坝山上的那座坟,坟边开满了这样的小白花。

风风雨雨,春夏秋冬,花开了谢,谢了又开。

那时候她还以为爸爸是毒蝎子,是个坏人。她恨爸爸,但每回苦闷的时候,还是会到坟头去和爸爸说话,去看看那些小白花。

“大爹!”虞美人回头叫了一声,“我能去买一只鸡来给我爸爸吗?”

史大壮一愣,有些为难地看着彭家虎,“烈士陵园好像只能献花吧?”

彭家虎看了看虞美人,又看了看虞刚的墓碑,一拍大腿说:“你们等着,这事儿我来办。娘的,兄弟们命都没了,吃只鸡怎么了!”

他说着就往外走。虞美人叫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崭新的百元钱来,说:“彭耶耶,这是我自己存的钱,是我在学校拿了优秀进步奖,学校奖励给我的。”

彭家虎看看史大壮,见史大壮点头,就说:“好,用美人自己的钱去买。”

彭家虎一路小跑着走了,也不知他怎么办到的,没多久就弄了一只烧鸡和两瓶酒来。他把烧鸡给了美人,又把剩下的钱还给她,说:“鸡用你的钱买的,酒算我的,是我们大人喝的东西。”

虞美人点点头,蹲到墓碑前,把包烧鸡的油纸轻轻铺开,对着墓碑上虞刚夫妇的照片说:

“爸爸,我小时候不乖,偷吃了你的鸡,那是妈妈专门为你准备的,现在我长大了,这是用我自己的钱买的。

爸爸,妈妈,我现在在吴中,和史大爹在一起。史大爹对我可好了,还有胡杏姐姐、菁菁嬢嬢、花嬢嬢,他们都对我很好。还有夏天、美美,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杏姐姐还给我买了一个空间盒子,可神奇了,只要戴上它,我就能经常看到你们了。

大爹说你们在天堂,能看到人间的一切,那么你们也能看到我吗?还有你们能看到青木耶耶吗?他已经走了很久,如果你们看到他了,就跟他说一声好回家了,大家都很想他。

爸爸,妈妈,我也想你们了!一直想!……”

626、故地又重游,故人今何在

雨停了,一道彩虹跨过烈士陵园后面的山上,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柔柔地照着,把刚刚淋过雨的小白花照得晶亮晶亮的。

离开的时候,虞美人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所有墓碑上的照片都在阳光里闪闪发光。

彭家虎把他们送到芒甸,因为他还要赶回宝腾去开会,所以就把史大壮和虞美人托付给了芒甸派出所的所长陈长寿。三年前的事情让他心有余悸,虽说现在毒情和治安都比那时候好了很多,但史大壮和虞刚可不是一般人,他们是当年那些毒贩的眼中钉肉中刺,多少人被他们送进了监狱,万一有人来报复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一再交待:“三子,人可交给你了,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就自己把脸用磨刀石磨平了再来见我!”

陈所长小名叫三子,以前也是缉毒大队的,算是彭家虎的心腹小将。三年前穆卡入境那次,彭家虎带着八名队员过来支援,三子就是其中一个。后来在和穆卡团伙交火的过程中,八名队员当场死了四个,两个重伤者后来也在医院不治身亡。

三子也受了伤,但幸运地活了下来,只是留下了点后遗症,和当年的孟岩一样,缉毒警是干不成了,正好孟岩死后芒甸派出所缺人,就把他调了过来,去年刚升任的所长。

三子说:“彭队就你放心吧,这几年扫黑除恶大行动,把那些流氓团伙都扫干净了,蹲大狱的蹲大狱,受改造的受改造,剩下的都和老鼠一样在窝里趴着。现在谁还有胆子闹事?别说动警察,他们敢在大街上对老百姓横一下试试!”

彭家虎说:“还是要小心啊!这边的不怕,就怕南沟河对面来人,这次可没有青木老师来帮咱们。”

三子郑重地点点头说:“知道哩!”

彭家虎走了,陈长寿问史大壮什么时候去侉子坝,他好安排车子。史大壮看看天色不早,这会儿去侉子坝天就黑了,容易给人添麻烦,便决定在芒甸住一个晚上再走。陈长寿就陪着史大壮和虞美人去芒甸大酒店订房间。

原先那栋五层高的小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栋二十层高的大厦,楼顶上“芒甸大酒店”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酒店门口是大理石台阶,四根两人合抱的大柱子撑起了门廊的顶盖,门廊两旁立着两头威武的石狮子。

门外是种满鲜花的花坪绿地和修整过的平整宽阔的水泥大街,大街对面摆着许多卖旅游纪念品的摊贩,一些孩子在街边玩耍。

史大壮站在酒店门口感慨不已,没想到芒甸的变化这么大。陈所长说:

“这几年政府大力发展旅游,几乎所有的坝子都通了公路,还在南沟河边成立了一个旅游集散地,对岸的人办个简单的手续就可以过来做些贸易,这边的人要过去旅游也很方便。”

史大壮愣了一下,说:“过了南沟河不远就是麻粟坝,这么搞不怕毒贩子混进来?”

陈长寿笑道:“老百姓的日子越来越好了,也就没人惦记种大麻和罂粟了,毒蝎子失去了群众的掩护,可不像以前那么容易混进来了。而且南沟河市归边防管,他们也不见得有那个胆儿,麻粟坝的疯子不就下了令禁止手下往这边带毒嘛。”

刚说到疯子,史大壮就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模样的人走过来,被酒店门口的保安轰了一下,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

虞美人叫了一声:“乞丐耶耶!”

那乞丐回头嘿嘿笑了起来,一张脸黑得和结块的头发一个颜色,只有两只眼睛的眼白显得特别白。

史大壮心头一跳,想起了三年前那个救了美人的疯子,但仔细去看却又不像。虞美人也发现自己认错人了,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从身上拿出彭家虎买烧鸡找剩回来的钱,全部塞给了乞丐。

乞丐欢天喜地地接过钱,嘿嘿嘎嘎地笑着,光着腚跑了,一群孩子便跟在他后面嘻嘻哈哈地追,嘴里还唱着不知谁编的儿歌。

虞美人心里有点难受,一声不响地跟着史大壮和陈长寿进了酒店。

酒店里很干净,设备也很完善,和三年前那种简陋的环境不可同日而语,史大壮准备的驱蚊药都没用上。

傍晚的时候,史大壮带着虞美人去芒甸的大街上走走,顺便给侉子坝的乡亲们买点东西。

烟麻大街还叫烟麻大街,但不卖烟麻,也不卖糖果,而是变成了旅游纪念商品一条街。麻窝楂、红香玉、羊奶果、柠檬撒、琳石、翡翠、葫芦丝、户撒刀……各色商铺也不分类,就一家一家地开着,间杂一些民宿和小旅馆的引路牌,比三年前热闹多了。

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虞美人的心情好了很多。

“大爹,这些真的是芒甸的特产吗?”她好奇地问。

史大壮笑着说:“有些是,有些不是,不过总体上都算是滇南的特产。”

虞美人就欢喜地在各家店铺里转来转去,拿起这个看看,拿起那个问问,一会儿为自己的家乡有这么多神奇的东西而自豪,一会儿又为自己连家乡的土特产都不认识而难过。

史大壮看她喜欢,要掏钱给她买,她却死活不要,心里觉得这些东西好贵,嘴上却说:“我是芒甸人,哪有芒甸人在芒甸买旅游纪念品的哩!”

走过半条街的时候,史大壮看到一间熟悉的铺子。那是当年药婆卖药的铺子,现在摆满藤编艺术品。一个女人坐在店里的一张小桌子后面,桌上摆着一台电脑。女人看见门口张望的史大壮,就冲他吆喝:

“芒甸特有的老藤编,都是坝子里的老匠人手作,小件带走,大件包邮,进来看看吧!”

看到这些藤编,史大壮想起了恩昆公讲过他小的时候,侉子坝还不种罂粟,坝子里的人就拿山上的老藤编成篮子、席子和椅子,挑到瑞河口去卖了换点油盐回来。

他走进店铺,捡起一个精致又古拙的藤背篓,看了又看,知道这的确是老手艺。

里屋的门帘挑起,一个精壮的小伙子拿着一个藤壶的半成品走出来,看见史大壮愣了一下,手里的藤壶吧嗒掉在了地上,惊呼道:“史大爹!”

史大壮扭头去看,还没认出人来,就听虞美人已经在喊:“玉桑阿哥!”

627、了却人间事,遍地美人花

史大壮一时没能把眼前这个壮得像牛、嘴唇上黑了一圈短茬胡子的小伙儿和当年的玉桑联系起来。那时候的玉桑在贩毒集团的制毒作坊里当童工,一天干十四个小时只吃一顿饭,被史大壮救出来的时候瘦得像猴子。就算三年前在侉子坝见到他的时候,也还是个带着稚嫩的山村少年。

玉桑也看见了美人,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说:“呀,美人都长这么高啦,真变大美人哩!”

“真是玉桑?!”史大壮放下手里的藤背篓,一把抓住玉桑宽阔的肩膀,“好小子,长成男子汉啦!”

旁边的女人走过来,热情地笑着,“是史大爹吧?常听玉桑提起您哩,今天可见到真人啦!”

“这位是……?”史大壮看着玉桑。

玉桑不好意思的笑笑,说:“我婆娘。”

“呀!都成家了啊!”史大壮更是惊讶。

女人倒是大方得很,一边给史大壮和虞美人拿了藤座椅,又去泡茶水,一边说:“我们去年结的婚,玉桑还说要请史大爹来吃喜酒来,我说那么远咋个来嘛!今天来了可不走哩,我去买几个好菜,请大爹和美人在家吃,就当补喜酒咧!”

史大壮很高兴,就答应下来,对玉桑说:“你婆娘倒是喇擦!”

玉桑就嘿嘿的傻笑。女人笑道:“你瞅他那个憨不噜粗的样,我不喇擦点哪行哟!”

女人去买菜,史大壮就坐在店里和玉桑闲攀谈,聊起这三年的变化,玉桑就来了劲:

“大爹你还不知道吧,到侉子坝的路已经修通了,汽车可以一直开到坝口那块大青石边上。以前我们来芒甸,得走几个小时山路,现在骑摩托一会儿就到,每天还有一趟乡村公交从坝外的三岔口过,可以直接去瑞河口。坝子里也不一样了,家家都盖了新屋,比以前漂亮多了。”

史大壮也高兴,感叹道:“那可真好啊!”

玉桑说:“那还不是得感谢大爹,还有虞刚大爹,要不是你们,侉子坝还在种罂粟,我还在毒面厂里干黑活哩!”

虞美人听玉桑说起爸爸,心里又是自豪又是难过,眼圈一红,便偷偷扭过脸去,假装欣赏一个藤编的花篮,不让他们看到她落泪的样子。

史大壮说:“还得感谢政府,你们生在了一个好时代呀!”又指着满地的藤编问,“你啥时候学会做这个了,生意怎么样?”

玉桑说:“这还要感谢恩昆公哩!你们走了以后,他就带着大伙儿上山采药、摘老藤。他说山上都是宝,凭啥只有罂粟能赚钱!我编藤编的手艺就是恩昆公教的。恩昆公还主持坝子里搞了合作社,每家按人头入了股,这铺子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合作社的,前年大伙儿凑份子把店铺租下来,生意还算不错。我们不但零卖,也给瑞河口和宝腾那边的渠道供货,还开了网店哩!我婆娘负责接单,生产打包都在侉子坝,每天晚上用拖拉机拉到快递公司。现在大伙儿干劲可大哩!”

说到老恩昆,史大壮总觉得有一份亏欠,问道:“恩昆公身体还好吧?”

玉桑的神情忽然一黯,低下头轻声地说:“恩昆公已经走啦!”

史大壮当时就愣住了,虞美人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却又不敢确定,张了张嘴想问,嗓子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史大壮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玉桑说:“就在一个月前,头七的时候我还回去了,算算日子还没过七七。”

店里的空气忽然凝固了。

虞美人终于确认了她最不希望听到的消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迸裂开来,从心脏、胃和胆囊里汩汩涌出,如洪水般灌进了血液和支气管,在身体里横冲直撞,冲开了堵在嗓子眼里的异物,一些埋藏在心底的久违的东西伴随着伤心响亮的哭声一齐冲出来,震碎了凝固如冰的空气,也震碎了人脆弱的心。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爸爸死的时候没有哭,妈妈死的时候也没有哭,被人误解被人欺凌的时候没有哭,远离故土漂泊异乡的时候也没有哭。只在爸爸被平反、骨灰迁入烈士陵园后那悲壮的乐曲响起时,她的眼泪曾如泉水般涌出,但她忍住了声音,还是没有哭。

然而在这一刻,知道那个三年来自己时刻惦记的老人已经不在人世,再也不可能听她叫一声恩昆阿公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多年的委屈、孤独和彷徨如溃堤的洪水,再也无可忍阻。

直到玉桑婆娘回来的时候,小姑娘还在抽抽噎噎,店铺里冰冷哀伤的气氛可以在夏日的空气中凝结出冬霜来。

女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问道:“这是怎么啦?”

玉桑把自家婆娘拉到一边,小声诉说了事情的经过。女人便埋怨她的男人说话不知道拐弯,这种让人伤心的事情怎能如此直白地告诉远道而来的客人呢。她深吸一口气,适应了店铺里霜冻的气氛,像回忆小时候奶奶纳着鞋底给她讲故事那样,用柔软的语气说:

“恩昆公是我们的恩人,是整个侉子坝的恩人。当大伙儿都靠着罂粟过日子的时候,是他拿起镰刀割了自家院子和山上的罂粟苗;当大伙儿无所事事不知道明天的日子咋过的时候,是他拄着拐上了最老最老的那座山,从山上带下来药材和老藤,教会年轻人怎么利用大山里的东西谋生;当山里的东西运不出去的时候,又是他拄着拐走到芒甸,走到瑞河口,从镇政府走到县政府,最后把修路的施工队带回了坝子口。

恩昆公走得时候很安详。在最后的日子里,他每天傍晚都坐在坝子口那块大青石上看着太阳落下去,星星升起来。他说他已经赎清了自己的罪过,赎了勒毛的罪,也赎了侉子坝的罪。他要去一个没有罂粟的地方,那里遍地盛开着虞美人花。

恩昆公没有死,他只是走了,去了他想去的地方。他永远活在我和玉桑的心里,活在侉子坝每一个人的心里。我们也终将要去寻找那个像星空一样澄澈的地方,恩昆公只不过先走一步,是给我们引路去了。”

虞美人止住了哭声,抬起晶亮的泪眼问道:“他会变成一颗星星吗?”

628、落地乌木魂,起手万年青

史大壮问陈长寿借了一辆车,带着虞美人当晚就赶回了侉子坝。当他们爬上后山那片山坡的时候,头顶的天空已经挂满了星星。

那里是当初埋虞刚的地方,虞刚夫妇的骨灰迁去了烈士陵园,但坟还保留着。侉子坝的人从他们家里找出夫妇二人生前用过的一些东西,埋进了土堆里,又立了块碑,刻上“英雄虞刚夫妻之墓”的字,立碑人是“侉子坝全体愚民”。

如今在那座衣冠冢的边上又多了一座墓,也立着碑,碑上刻着“恩昆公之墓”。老恩昆那根黑色天然龙头乌木拐没有和他的骨灰一起埋进土里,就直愣愣地插在碑前的地上,好像在土里长了根一样。

两块石碑在星光下发着蒙蒙的白光,像两个穿着素白衣服的土地山神,其中一个还拄着拐。他们将一直站在这里看着、望着、守护着山坳里那个小坝子世世代代子子孙孙。

在恩昆公和虞刚墓的后边还有一个小丘包,微微隆起没有立碑。那是勒毛的坟。老恩昆在勒毛死了以后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把他埋在虞刚的坟后边,说这里有正气,让他来世投胎可以做个正直的好人。村里人要给勒毛也做块石碑,老恩昆却说他没有资格立碑,只配盖一点薄土。

勒毛入土的那天,老恩昆在山上守了一夜。坝子里的人担心他,轮流去看他,却看见他一直坐在虞刚的坟前。他对人指着旁边的地说:“我死了以后就埋这儿,不要立碑,把我的拐插地上就行。”

坝上人遵照他的遗嘱把乌木龙头拐插在了坟头,却还是给他竖了块碑。乌木拐就代替了坟头的万年青。

史大壮拿出玉桑婆娘临时帮他准备的香烛纸钱和水果酒菜,虞美人这回没有再哭,只是乖乖地点了三根香,对着老恩昆的坟跪下去磕头。

纸钱燃起的火堆照亮了墓碑。火苗呼呼地往天上窜,仿佛窜高了就能变成星星永生不灭,但很快就变成了黑灰的尘沫在风中乱飞。

虞美人不明白恩昆公为什么要把拐插在坟前,她用手摸了摸拐顶上那未经雕琢的天然龙头,那里是常年被人握出来的包浆,滑腻腻油亮亮,在火光中反射着幽光,仿佛真龙睁开的眼睛。

她感到手上传来一片冰凉,那是深夜的露水渗进了皮肤,随即这冰凉就被潜藏的春光般游离不断的思念给化开,一些温暖的东西从心底里升起,迅速扩散到她的全身,通过她的手和乌木拐上传来的来自地底的力量融合在一起。

枯木在黑暗中逢春,绿色的芽孢突破死皮和包浆的封锁,绽开一片片绿叶。

史大壮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那根插在地上的乌木龙头拐变成了坟前的一颗常青树。

生命的力量正在黑夜里扩散,野草在窸窣生长、花瓣噼啵地开放、藤蔓悄悄爬上了树梢,惊醒了栖息在树上的鸟儿。鸟铭蛐响,沉睡在黑夜的一切突然苏醒,在山坡上奏响了生命的乐章,仿佛贝多芬的第二交响曲,一切都生机勃勃,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直到老恩昆悄然出现在坟头,史大壮才确定这不是现实。然而他没有从梦中惊醒,而是看着老恩昆笑吟吟地走向美人,抚摸着美人的头发说:“长高哩,长大哩!”

纸钱的火焰还忽明忽灭,老恩昆踏上火堆,身体随着火苗飘飘忽忽地往上飞去,一直飞到了天顶,化作了一颗星星。

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变成了一张人的脸,史大壮看见了虞刚,看见了孟岩,看见了那些曾经死去的战友们,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他,对他微笑。

这时候,他听见虞美人忽然说了一句话:“大爹,我不回吴中了。”

史大壮猛然惊惧,一身冷汗浇透了身上的衣服。他没有回应美人的问题,朝黑暗的山林里看了一圈,确认四周无人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控制梦境的?”

虞美人说:“杏姐姐和菁菁嬢嬢都教过我,但真正教会我的是青木耶耶。他把我从麻粟坝救出来的时候,我摘了八十一朵罂粟花。过了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青木耶耶那时候就已经在教我本事了。”

史大壮松了一口气,只要是青木教出来的就没事。他虽然不是觉醒者,但自从认识青木以后,对精神力也略知一二,只是没想到虞美人的精神力已经这么强大。

“你刚才说什么?”史大壮不确定那句话是自己在梦里的幻觉还是美人说的。

虞美人缓缓把放在龙头拐上的手移开,认真地说:“大爹,我不回吴中了,我要留在侉子坝,这里才是我的家。”

史大壮万分惊讶,又深深责备自己这三年来因忙于工作而没有照顾好丫头,不然她何以有这样的想法呢!

当他借着微弱的火光和星光再次审视虞美人,看见她侧脸的轮廓,才发现女孩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再不是三年前那个在恩昆家的院子里不肯叫自己大爹的瘦小丫头了。

他听出了她的固执,这种固执从小就在她的骨子里,根深蒂固,就像当年的虞刚。

“可是……”史大壮还是试图说服她,“你还要读书,要考大学,将来要有出息,你爸,你妈,恩昆阿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何况吴中还有那么多喜欢你关心你的人,还有你的同学和小伙伴……”

“我会去看他们的。”虞美人抬头看天,仿佛在和天上的星星交流,又喃喃自语,“这里才是我的家!”

史大壮还想再劝,但虞美人忽然拔起了老恩昆的乌木拐,恍惚间大地震颤了一下,仿佛满地的生机都被虞美人攥在了手里。

……

毕生花坐在长江路新如花酒吧的吧台上,品着小齐调制的依旧没什么长进的鸡尾酒,看着闪烁的灯光下迷醉的客人,恍如回到了柳营巷开酒吧的日子。

她看见那根木头就像木头一样杵在老树下,鸡窝头上趴着一只饿坏了的乌鸦。然而忽然间一阵狂风大作,风中的巨人伸出手把大树连根拔了起来。

酒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毕生花却已顾不上别人投来的奇怪的目光,冲出了酒吧的门,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柳营巷而去。

629、待君成华盖,绒蒿花自开

史大壮终究没能说服虞美人回吴中。小女孩的固执和他爹当年一样,已经做出的决定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这个消息传回吴中的时候,反应最激烈的居然是夏天。当年那个说话奶声奶气、害怕弟弟来报复的小男孩已经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当时就整理行囊准备南下去劝说女孩回来。

继母张娟看到他出门却不敢反对,甚至不敢出言询问。经过三年前那件事以后,她在夏家的地位一落千丈,连佣人也不用假她辞色。佣人还每天忙忙碌碌,她却无所事事,又无人问津,整日里独坐空房,对镜梳妆,翻着永远也不会翻过扉页的书,浑如行尸走肉。之所以不离婚,一来不是她想离就能离,二来留在这里好歹能给娘家人留点面子,兄弟还在生意场上混,以夏家的体面倒是不会去为难他们。

她还是决定给夏长征打个电话,告诉他夏天要出远门的事情。夏长征接到消息后马上赶去机场却依然晚了一步,载着夏天去春城而航班已经飞走了。他奇怪一个未成年人是如何自己购买机票并登上飞机的,心里诅咒着帮助夏天登机的人和航空公司,去查监控的时候看到了胡杏和夏天在一起,他才舒了口气,然后急急忙忙购买了下一班飞机的票赶去春城。

夏天并没有把虞美人劝回来,却被芒甸和侉子坝的美景所吸引,决定也要留在这里。

“这里和大爷爷年轻时去过的地方一样美!”他说。

夏长征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你大爷爷年轻时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

“我在他梦里看到过。”

“那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留在这里!”

“我就要留在这里!”

“不可能!”夏长征急躁地吼了起来。

夏天不再说话,用一种从小就常见的沉默来对抗父亲的霸道。夏长征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过去对儿子的疏忽以及因此而造成的伤害,心就软了。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小孩子,虽说的确是没怎么出过远门见过世面,但也不至于看了一眼滇南的大山就连家也不要了吧。

胡杏却笑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天天喜欢的恐怕不仅是大山里的美景。”

夏长征想起刚见过的虞美人,愕然道:“他才几岁?”

胡杏说:“这未必不是继承了你的基因。”

夏长征不语,心里像被泥土、酒糟和蜂蜜一齐堵住了,有点苦,有点酸,也有点甜。他看了夏天一眼,出人意料地说:“你要是想留就留下吧。”

夏天和胡杏都没想到他就这样答应了。胡杏说:“我只是带着天天一起来劝说美人回去,可不赞成他留在这里。”

夏长征说:“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人也不错。”

胡杏说:“可这里没有好的学校,天天还要上学呢!”

夏长征说:“学校可以盖。”

胡杏讶然道:“你捐款?”

夏长征说:“我想好了,我来芒甸投资,成立一个旅游集团,开发酒店和房地产,顺带盖一个学校。这样天天就有地方住,也有书读了。我也可以过来陪着他,我们一家人还是在一起。”

胡杏说:“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夏长征说:“这么多年我也攒了些钱,这个投资全部算我个人的,不需要动用夏家的资源。当然,我会和大伯说一声的。”

夏天说:“你不用为我这么做的。”

夏长征说:“你先别高兴太早,你大爷爷和霞奶奶那关未必能过,他们要是不同意,你还是得给我乖乖回吴中。”

一说起大爷爷和霞奶奶,夏天脸上的倔犟立刻不见了,拉着胡杏的手说:“杏姐姐,你得帮我说话。”

胡杏说:“这事儿我可不帮你。”

夏天无奈,只好去见虞美人。两个少年一起坐在侉子坝口的大青石上看星星。

“要是我大爷爷不同意,我就得回去。”夏天说。

虞美人看着星空“嗯”了一声。

夜忽然变得安静了,知了在没完没了地叫,蛐蛐和青蛙也在没完没了地叫。

夏天等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那样的话,你跟我一起回去不?”

“不。”虞美人说。

夏天的心像掉进水里的石头,沉啊沉啊,就沉进了一片冰凉里。

知了、蛐蛐和青蛙忽然约好了似的一齐停了叫声,但夜却反而变得烦躁了,蚊子嗡嗡嗡地在眼前飞来飞去,怎么赶也赶不走。

“那我就留下来,就算大爷爷让我回去我也不管了!”夏天低着头,发誓般坚定地说。

“不,我不要你留下来。”虞美人依旧看着星空说。

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心又掉进去了。夏天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仿佛血液已经凝固,连肺都冻住了不能呼吸。

虞美人忽然转过脸来,看着他说:“你应该回去,那里是你的家。假如你想念侉子坝的美景,你可以随时来看看。”

“那如果我无时无刻不想呢?”夏天说。

“那就想啊!”虞美人说,“她会因你的想念而变得更美!”

“那她会把她的美留给我吗?等我来看她!”

“会。当华盖木长得比山还高,绿绒蒿会为他开放。我妈妈说,绿绒蒿长在最高最高的山上,一生只开一次花,只有那棵能长到比山还高的华盖木才能看到她开花的样子。”

夏天想象着华盖木和绿绒蒿的样子。

“我明白了。”他转过脸和美人对视,两人的脸靠的很近,就算在黑夜里,也能看到彼此眼睛的光亮。

嗡嗡的蚊子飞走了,知了、蛐蛐和青蛙又没完没了地叫起来,璀璨的星光射在少男少女的脸上,静谧安详,像镀上了一层莹白的粉。

“想我的时候还可以戴上这个。”虞美人不知何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空间盒子,狡黠地笑了起来。

夏天终于还是跟着夏长征回了吴中。

夏文远和邬丽霞果然没同意他到遥远的小镇芒甸去生活,但夏文远却认可了夏长征的投资计划。他说:

“你有此心,说明已经彻底悔改,那就按照你想的去做,也不要动用你压箱底的私房钱,就当是夏家的产业投资,在滇南成立一个旅游集团,房地产和酒店行业你本来就熟悉,相信你能做好,关键是办学校这件事,要多花点心思,不要怕花钱。”

于是夏天继续在吴中上学,而夏长征反倒去了瑞河口,负责那边的投资事宜。有了夏家的资金,瑞河口的旅游发展越发迅猛,没过几年,芒甸就已经成了滇南最知名的旅游小镇之一。

几年以后,夏天去滇南旅游。在一片海拔三千多米的流石滩上,第一次真正见到了参天入云的华盖木和柔情似水的绿绒蒿。

630、清酒入啤中,佳人有约来

风有点大,还时不时飘上一阵忽大忽小的雨。

夜市里的大排档支起个遮雨的棚子,飘飘摇摇,仿佛随时会被风刮走,来宵夜的客人却并不见少。人们喝着啤酒,扒着龙虾,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中美摩擦、外星入侵、秘密武器和明星八卦,啤酒沫子、辣椒沫子、虾皮壳子和唾沫星子一齐飞出来,被风卷着从一桌飞到另一桌。

天气的恶劣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影响到吴中人的心情,如花酒吧的生意竟比平时还要好些。

边子远走进酒吧的时候已经没有很好的座位,只好靠着吧台坐下,眼睛的余光不时地朝幽暗的角落望去,希望那里的客人能早点走人,把位置让出来。

调酒师在吧台后面专心地调酒,旁边的客人正和陌生女孩谈论着风车的话题,一套一套的听起来像那么回事的气象地理学术语听得女孩一愣一愣,但始终没能赢得美人的芳心,搭讪陷入了拉锯战。

边子远见多了这种场面,心里暗自发笑。这就是典型的理工男泡妞,知识能让女人佩服,却讨不来女人的欢心。你说一千套公式一万种定理,也抵不上人家讲一个笑话逗得女人前仰后合、心襟荡漾。

边子远自己就是典型的理工男,所以他的笑也是一种自嘲。当然,他现在已经不像过去那样面对女生时彷徨无奈了,因为他懂得了泡妞的真谛,尤其是在酒吧这种地方。

女人佩服有知识的男人,更喜欢英俊潇洒会讲笑话的男人,但这些都抵不上金钱的十分之一。你要是开着兰博基尼,戴着百达翡丽,穿着阿玛尼,那你基本不需要说话,只要一个眼神,就有大把的女人愿意跟着你走。当然还有更有钱的人也许很低调,根本不会到酒吧这种地方来,他们无需露面,就可以让女人日夜幻想神魂颠倒。

边子远现在的收入虽然还算不上有钱人,想凭眼神和动作迷倒人还欠点实力,但点几瓶最贵的酒让酒保送到女孩的桌上,然后甩一甩彰显个性的特斯拉钥匙和希尔顿的房卡,散发出的雄性魅力也足够吸引一些女人主动走过来搭话了。

当然,他今天不是来泡妞的,他是来约会的,对象是那个让他有点想入非非、又有点敬畏的梅子青。

清明节那天和老于喝酒吃饭被梅子青撞上了,梅子青开玩笑说要加入他们的聚会,后来又说让边子远空的时候请她到如花酒吧喝酒。

边子远以为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今天梅子青主动找他,问他如花酒吧的老板娘什么时候在,她想尝尝她调的酒。边子远心花怒放,知道尝酒只是个借口,一个单身女人愿意和一个单身男人一起到酒吧喝酒,不管后面怎样发展,这都是一个很好的开端。更新最快 电脑端::/

他原本想请梅子青先到隔壁的不言不语去吃饭,但梅子青说教授那里还有点事情,晚饭就陪教授一起吃,吃完再过来。

边子远看着调酒师优雅的动作,用手指敲了敲吧台,问道:“你们那个调酒很出名的老板娘没来吗?”

小齐抬头看了一眼,觉得眼熟,知道是老客,就笑着说:“怎么,喝我调的酒不过瘾?”

边子远说:“不是,有个朋友慕她的名来,一会儿就到。”

小齐说:“哟,那可真是巧了,老板娘现在难得来一回,今天还真来了,但是……”小齐耸了耸肩,“刚刚又走了。”

“呀,我这算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呢!”

边子远一扭头,就看见梅子青站在他的身后,脸上似乎透着点失望,但还是笑吟吟的,像她平时一贯的那温柔的样子。

梅子青往前走了一步,紧挨着边子远坐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边子远有点紧张起来,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忘记了。

“喝点什么?”小齐朝梅子青多看了两眼,倒不是垂涎她的美色,作为一名调酒师,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而且莫语就是个大美女,他哪有心思去想别的女人。只是觉得梅子青的气质很特别,这种气质的女人很少出现在酒吧里。

梅子青说:“啊,随便吧,你什么拿手就来什么好了。”

这下倒是令小齐为难了。说实话他没有什么特别拿手的,只能说中规中矩,不像毕生花,每一种酒都能调出和别人不同的风味,甚至随着天气和心情的变化而变化着味道。

边子远问道:“有没有清酒?”

小齐愣了一下,再看梅子青,忽然明白过来了,“日本人?”更新最快 手机端::

梅子青笑着点点头。

“普通话说得真好!”小齐夸赞了一句,“清酒倒是有,你想怎么喝?”

梅子青说:“那就清酒炸弹吧。”

小齐点点头,开了一瓶清酒,倒在小杯子里,又倒了大半杯冰啤酒,在啤酒杯上放两根筷子,把小杯的清酒架在筷子上,再用力一拍桌子,杯筷受了震动,筷子往两边移位,上面的清酒杯就跌进了下面的大啤酒杯里,轰一下炸起许多沫子。

梅子青看得津津有味,端过来品的时候也津津有味。边子远的注意力却不在酒上,而是时刻惦记着角落里那个幽暗而不引人注意的座位。

吧台旁边都是人,边子远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气氛忽然有点沉默,和酒吧里固有的热闹完全不同。

他没话找话地说:“风车后天就要登陆了吧?”

梅子青说:“教授说不会登陆呢!”

“啊?”边子远觉得奇怪,“都已经进入日本南部和琉球群岛了,怎么不会登陆呢?”

梅子青说:“我也不知道,教授这么说的,他说安第斯山脉是一堵墙,会挡住风车前进的路。”

“安第斯山脉?那不是在南美洲吗?”边子远奇道。

梅子青摇摇头,表示她也想不通。

坐在吧台上独自喝酒的一个男客突然接话道:“放心吧,申州有结界,台风不会登陆的。”

梅子青好奇地问:“什么是结界?”

“结界是一种很神秘的空间理论,可以把一个地方隐藏起来,它明明存在,你却看不见它,摸不着他。”

那人说着说着身体就像蠕动的蛆一样挪了过来,挪到了一个十分微妙却又不会令女人警惕反感的距离。

小齐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泡妞的老手。

631、二龙出东海,平阳虎自哀

“知道昆仑吗?”靠过来的男人脸上充满自信,仿佛在炫耀自家别墅的后花园。

“你说的是山还是小说?”梅子青问。

“既不是山也不是小说,而是结界!”男人晃着酒杯说,“昆仑是世界上最大的结界!现在的昆仑山根本不是以前的昆仑,以前的昆仑是龙脉的发源地,西王母就住在山上的瑶池边,两只青鸟日夜看守着那里的宫殿。珠穆朗玛峰也不是世界最高的山峰,真正的最高峰是昆仑墟,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那是用神仙的步子量的,神仙的一步就是一丈,一丈就是三米,你算算有多高?”

这人满嘴酒气,显然已经喝了不少。边子远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深怪他坏了酒吧的规矩,哪有上来就搭讪带着男伴的女人的道理?

但梅子青似乎对结界的事情很感兴趣,问道:“可申州明明就在那里啊!大家都看得见,坐个高铁一会儿就到了呢!”

男人似乎觉得有机可乘,又靠得近了些,看见梅子青在喝的酒,故作惊讶地说:“清酒炸弹!在这里很少有人喝清酒的,你是日本人?还是在日本留过学?”

梅子青说:“你又没喝,怎么知道这是清酒呢?”

男人说:“我对酒的研究和对女人的研究一样深,不管什么样的酒,我看一眼就知道它是用什么调的。”

“无聊!”边子远嘟囔了一句。这家伙刚才明明就看见了调酒师调酒的全过程,当然知道这是什么酒。他觉得梅子青不会上当,这一套也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但他仿佛高估了女科学家的情商,梅子青居然顺着男人的话题聊了下去:“真的?看一眼就能看出来?”

男人朝边子远挑衅似的扬了扬眉,对梅子青说:“那还有假!我不但会看酒,我还会看人,看手相,尤其是女人的手,只要看一眼,我就能看出她的前世今生。”

边子远愤怒地瞪了男人一眼,却没有收到效果。自己明明就在梅子青身边,却被人视若无睹,他感觉受到了轻视和挑战,但知识分子固有的矜持叫他无法发脾气,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发作。

站起来告诉人家这是我的女人?这话连他自己都说不出口。或者直接给人扇一巴掌,叫他有多远滚多远?那到是他此刻很想干的事情,但这会引发怎样的后果呢?真打起来能打得过他吗?就算打得过,引来警察会不会被拘留?

一连串的问题在边子远的脑子里反复出现。这个可以编写世界上最难的人工智能程序的大脑,却无法解决眼前一个莽汉就能解决的小难题。

他心里窝起了一团火,却无处发泄,只好一口喝干手中的啤酒,把杯子重重地按在了吧台上。

小齐见惯了这种事,也不说话,默默地为边子远倒满了酒杯。

梅子青并没有让男人要给她看手相的阴谋得逞,而是追着刚才的问题问:“为什么说申州有结界呢?”

男人又点了一杯烈性的酒,呡了一口,说:“从建国以来,真正登陆过申州的台风才六七个,还都只是风弟弟,最几个厉害的风哥哥都绕开了。如果把几十年来的台风路径都画出来,你就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一张网,但这张网中间破了个大洞,这个洞就是申州。只要申州没事,我们吴中也受不了多大的灾。”

“那是因为申州所处的维度和地理位置特殊吧?总有个科学的解释的。”梅子青说。

男人发现眼前这个女人似乎不像看上去那么好上套,脸上便泛起了酒后的红光,仿佛猎人遇到了罕见的猎物,小心翼翼地往枪口里填装子弹,拿出看家的本领说:

“你说得没错,申州的地理位置的确很特殊。它处于长江口,南边就是钱塘江的入海口。你知道这在风水学上叫什么吗?这叫二龙出海!

这两条龙太厉害了!一条是中国最长的水龙,一条是最壮的水龙,两条龙整天翻江倒海,所以古时候啊,这边都是汪洋一片。为了镇住这两条龙,观音菩萨就把道场建在了普陀山。观音原来在南海,南海观世音嘛,就是为了这两条龙才搬来的东海。

观音来了以后,两条龙就收了性,在海上搭了界,守护住这一方水土,所以才有了后来长三角的繁华。水是财嘛!水多的地方财多,但水往低处走,都往海里去的。你看珠三角以前,最富的是香港,那都是财往外流,后来国家在深州填海降龙,珠三角才富起来。

长三角有了两条龙守界以后,不但财不外流,而且龙能还从海上搬财上岸,所以从古自今都是中国最富的地方。这都是观世音菩萨的功劳啊!”更新最快 电脑端::/

梅子青握着酒杯笑而不语。

男人又说:“你可别不信,我看手相算命的本事就是普陀山的一个老师傅交给我的,他教我的时候说过,不要轻易在人前显露,我是看你面带水相,又是从东瀛来的,和那两条龙有点渊源,才跟你说这些。”

边子远则实在忍不住了,骂道:“胡说八道!”

男人也不恼,看上去真像个与世无争的世外高人一样,轻叹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世人笑我、谤我、欺我、不相信我,我自忍他、让他、由他、不去管他,这是菩萨教我的道理。”

又对梅子青说,“这个世俗之地谈佛论道,没得对菩萨不敬,要不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我给你算算,也不枉费了这一场机缘!”

边子远当然知道他说的安静的地方是哪里,怒不可遏地腾一下站起来,一把将那人从梅子青身边推开,怒道:“闭上你的臭嘴给我滚!”

此时的他已经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忘记了遇到这种事最应该做的就是拉着梅子青离开,而不是在酒吧和醉汉斗气。

那人也不知真醉还是假醉,被边子远一推,人往后倒,手沿着吧台滑过,不但撞到了身后的人,还把吧台上的酒都碰到了,哗啦啦碎了一地。

那些被碰的和被打翻酒杯的人都纷纷出言指责,爱看热闹的酒客们都围过来。边子远刚想走,那男人却缠上来,很绅士地说他推了他不要紧,但应赔偿其他酒客的酒。看客们不明就里,还以为边子远才是那个强横不讲理的人。

被围在人群里的边子远感到十分尴尬,人们的目光像锋利的刀子一样往他身上扎。他极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不知该怎么解释,涨红了脸,身体气得发抖,那样子看上去更像喝醉的是他,而不是对面那个家伙。

有几个好打抱不平的人冲出来,抓住边子远的衣领,把他摁倒在吧台上。这些人的力气很大,模样凶狠,不似善类。边子远想要反抗,奈何程序员文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也使不出力气。

小齐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了。那个男的一看就是泡妞的老手,那几个看似打抱不平的家伙是他的同伙,酒吧里常见这样的老混子。他从吧台里走出来,搭住那醉醺醺的男人的肩说:

“兄弟,差不多得了。”

男人一愣,斜睨了一眼,原先的绅士风度不见了,醉也不似那么醉了,凶相毕露地说:“卖你的酒,少管闲事!”

小齐忽然把脸一板,说:“新来的吧,知道这儿是谁罩着的吗?”

632、幽灯照暗火,虚梦还真实

现在的小齐把脸板下来,也颇有点唬人的威势,不再是当年那个柳营巷的小酒保了。

这几年他也算是经历过了风浪。离开柳营巷以后,他常常要独自面对这样那样的麻烦:客人喝多了闹事、地皮流氓砸场子、竞争对手使绊子,还有官面上的各种打点。

刚开始的时候,毕生花还常来帮忙,尤其是应付一些刺儿头。不过开业半年后,她就不怎么来了,大多数情况小齐都能应付。不光小齐,莫语也早已不是当初被人骗得团团转,还要和骗子去讲道理的单纯小姑娘了。因为唱歌的关係,她和音乐圈的人熟,也通过音乐圈认识了不少政商界的大人物,真要遇上什么难事,莫语打个电话基本都能解决。

酒吧现在的分工就是小齐主内,搞定人喝的酒和喝酒的人;莫语主外,搞定酒吧里搞不定只能在酒桌上搞定的事儿。

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往主角出手教训、反派不服找人撑腰、主角再叫人收拾反派大哥的方向发展。挑衅的男人忽然冷静下来,看了看小齐,又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扫黑除恶的宣传牌子,知道今天讨不了好去,搞不好还得进去,就想找个台阶下。

小齐看出来了,就给了他一个台阶,送了他两瓶不好不孬的酒,又给其他被撒了酒的客人免了单。如此皆大欢喜,那人便使了个眼色,压着边子远的几个“抱不平者”才鬆了手,哼哼哈哈地跟着走了。

小齐让服务员打扫了一下,就回吧台后面继续调酒去了。他倒了一杯伏特加,把杯子推到边子远面前,淡然地说:“压压惊。”

边子远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衣服歪在一边,往日的风度尽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酒杯说了声谢谢。

梅子青似乎对这位淡定的调酒师产生了兴趣,笑着问道:“你不怕他们来报复?”

“不会再来了。”小齐头也不抬,继续调他的酒。

“为什么?”

“生客不了解情况,老客都不会在这儿闹事。”

“你怎么知道他们第一次来?”

“来过的人我都有印象。”

“为什么老客就不会闹事?”

“知道底细的人谁敢闹事?”小齐忽然觉得这女人话有点多,和她本身的气质不符,十分奇怪,就抬头看了一眼,“敢闹事的,不会来这种地方喝酒。”

梅子青靠在吧台上,手拖着腮,若有所思。

小齐看到酒吧角落里的客人走了,对边子远努努嘴说:“那儿空了。”

边子远在梅子青面前丢了面子,有点兴味索然,但又不好就此走开,那样就更显得小气了。他用眼神徵求梅子青的意见,梅子青盈盈一笑,端起她的酒杯朝小齐礼貌地点了点头,站起来朝角落走了。

角落里的灯光很暗,可以隐蔽地做一些小动作而不被人发现;音乐声不像中间区域那么震耳,让人可以放心地说些不愿旁人听到的话,却又刚好可以让一桌的同伴听到。

但边子远此刻却没了心情,略有些颓丧地坐下来,满脑子都是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忽然理解了他那些喜欢看网路小说的同学,他们有些连酒吧都不敢进,却可以沉浸在快意恩仇的二次元世界里。

要是有超能力就好了!

他又想起了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那是个可以替代小说的世界,更真实,更快意。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肩头,刚才被那几个小子按住,到现在还隐隐地疼。他有点希望现在就戴上空间盒子,进入自己的世界,做回自己的上帝。

“怎么了?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梅子青问道。

边子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隔着昏暗的光线去看梅子青,想从她脸上辨别出她是在嘲笑他的懦弱无能,还是真的在关心他。然而他的目光却被梅子青身后的一个人给吸引过去了。

那是个比他们所在的位置更幽暗的座位,大概是整个酒吧最角落的地方,因为小,所以只有一张很小的桌子,挤一挤勉强可以坐两个人。

现在那里坐着一个人,穿一件带斗篷的衣服,不知是夹克还是风衣。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觉得十分特别,尤其是他的头髮,好像是红色的,在闪烁的灯光下彷彿晦暗将熄的一名一灭的火焰。

虽然因为颱风的关係,天气变得凉爽了些,但也没有人在这时候穿这样的外套。边子远不由得想起了青木,只是青木的气质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他怪异的装扮,而角落这人却带着一丝诡异。

他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杯酒,扶着酒杯的手指留着长长的指甲。边子远看到那不甚清晰的带着死气的面容,脑子里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死人!

这个念头让边子远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而眼睛却挪不开了,目光像被磁场吸住磁针,闪烁不定却无法避开。

那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关注,也朝他看了一眼。只这一眼,让边子远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彷彿浑身掉进了冰窟里,周围变成了冰的海洋,一座座冰山浮在那里,炫白晶莹的冰山里有许多黑影,漂近了看时,那都是冻死在冰里的人。

直到梅子青举着酒杯在眼前晃了晃,边子远才回过神来。周围的冰山消失了,但身上的寒意还在。他连忙喝了一口烈酒,暖了暖身子,才抱歉地朝梅子青笑笑,说:“对不起,我……”

梅子青说:“其实你大可不必生气,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你是计算机天才,顶级软体工程师,大有前途的未来科学家,何必和一个酒吧里的混混一般见识呢!”

边子远知道梅子青是在安慰他,也知道狮子绝不会和老鼠决斗的道理,但事到临头,谁又能忍得下这口气呢!而且他也不是狮子,真狮子不与老鼠决斗,那是它有随时一巴掌拍死对手的能力。

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说:“我只配活在虚拟世界里。”

梅子青说:“虚拟未必就是虚假,梦境未必就是虚幻。如果你真地喜欢那个世界,为什么不乾脆把它变成真实的呢?”

边子远没听太明白,但心头却猛地跳了一下。

633、风雨树犹在,何独人不归

毕生花在酒吧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个浑身散发死气的人,那双幽暗阴森的如同来自地狱的冰寒之眼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只是听了胡杏的话来如花酒吧避避颱风,顺便看看以前的老伙计。他发现小齐的手艺一点儿进步也没有,调出来的酒和两年前几乎一个味道,这倒是让她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酒吧的格局和在柳营巷时候的格局差不多,看得出小齐是个老成的人,不愿意做出太多的改变,当然这也符合毕生花的心意。最大的变化是舞台和灯光,舞台比以前大得多,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和乐器;灯光则暗了许多,更符合酒吧的定位,不像以前亮堂得像个饭店。

但她怀念的并不是舞台和灯光,也不是手里的鸡尾酒。她怀念的是一种感觉,在那条嘈杂的老街上,街坊四邻早早地聚拢来,聊聊时局,看看球赛,说说家常。最早的酒吧就是这样一个地方。随着夜色渐深,老街坊逐渐散去,年轻人开始多起来,气氛变得更嗨,却始终保留着那一分闲适和温暖。

那个木头来了以后,酒吧里多了一只会说话的鸟。那段时间的酒吧很早就开始热闹了,因为那只鸟喜欢在柜檯上和客人吹牛,逗得人们哈哈大笑。鸟常常点一堆酒,让客人买单。它也很爱喝酒,但毕生花禁止它在酒吧里喝,因为它一喝就醉,而喝醉了的鸟满嘴跑火车,什么话都说得出来,有几次几个小姑娘都被它说得差点要带它去开房间。

那个男人总是点一根烟,在墙角或廊柱上靠着,懒到什么都不想乾的样子。但酒吧忙的时候,他会帮忙。他要么不做,一旦做起来,比小齐要利索得多。关键是他能搞定很多小齐搞不定的事情。但他还是懒,只要小齐忙得过来,他就绝不愿动一下。

毕生花彷彿又回到了他们刚来到柳营巷的第一天。他像跟木头一样杵在柳树下,那只鸟就停在他头上,大概是饿得不行了,站都站不起来,趴在那儿像在孵蛋。

那一天,毕生花看见柳树上抽出了大片大片的嫩芽。那棵经历过火灾、嫁接和岁月无情的老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绿过了,毕生花一直在担心它随时会枯死,但从那一天之后,这种担心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就在这一刻,当她还沉浸在绿色的回忆里,突然看到虚空中伸出一只手,握住了柳树的树榦。原本要两人合抱的大树变成了一根细细的乌木拐棍,被人拔了出来。她感到大地震颤了一下,脑袋轰一下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就好像有人连根拔起了她的回忆。

她手一松,手里的酒杯掉落到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清脆的声音。幸好酒吧里的音乐声很响,而打碎啤酒瓶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所以没有引起其他顾客的注意。只有小齐吓了一跳,这是他认识老闆娘以来第一次有鸡尾酒杯从她手上跌落,也从未见她脸上有过如此失神慌张的表情。

毕生花感到一阵寒凉,好像西伯利亚的寒潮袭来。她朝散发着死气的幽暗角落望去,迎上了那彷彿来自地狱的冰寒目光。然而她已经无暇顾及那人是谁,和她有什么关係,她此刻的心里只有那棵树。

她猛地站起来,对小齐说了句“我回去一趟”,便冲出了酒吧,冲进了呼啸的风里。

颱风并没有如预期的那样往申州方向移动,而是在进入东海后来了个急转弯,朝偏东北方向去了,所以今晚的风并不比白天大。

当然,这时候毕生花还没有听到颱风转向的消息。她回到柳营巷的废墟之中,踏着昏暗的只剩下不到原来一半宽的街面的路,急忙忙地朝曾经的家的方向赶。

当看到柳树熟悉的影子出现在前方的夜幕里,她的绷紧的心弦鬆了下来,暗自嘲笑自己的紧张,谁能拔走一棵树呢?就算是施工队误操作,也绝不可能在这个风雨之夜发生啊!

然而,当她往前走了一段,柳树的样子更清晰,已经可以隐约看到下垂的柳条在风中摇摆的样子时,她的心又猛地跳了起来,浑身僵硬,右脚往前迈了半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

柳树还是那棵柳树,即使在夜里,她也认得那华盖的影子。让她心跳的是树下的另一个影子,一个人影,在昏暗的夜色里看不真切,只从那黑色的如剪影一般的影像中看到他微驼的脊背和蓬乱的头髮。

毕生花的心砰砰地狂跳着。三年来,她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却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激动。她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也许这只是一个幻觉,就像刚才在酒吧里出现的幻觉一样。

她闭上眼睛,调整呼吸,直到天空落起细细洒洒的雨,额头带来的冰凉让她确定自己完全冷静下来了,才睁开眼睛。

那个黑影还站在那里,就像一根木头。

毕生花还是不敢过分肯定。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祈祷听到那个曾经十分惹人厌的声音:如——花——,如——花——,有没有准备好酱肘子呱?!

如果他回来了,那只碎嘴碎嘴的乌鸦见到她一定会忍不住叫起来,哪怕饿得动不了了。

然而,老天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雨有点大起来,她看见那个黑影撑开了一把伞。她的心瞬间冰凉。她知道他从不带伞,因为懒。哪怕带了,也不会撑伞,还是因为懒。

在毕生花的记忆中,青木唯一一次撑伞是在那个冬天,她正用毛毯换掉柳树榦上烂掉的苇席。天下着小雪,他夹着一把黑伞走过来,趿拉板在雪地上踩出沙沙的声音。他把伞在她的头顶撑开,问她:“一棵树而已,何必对它这么好?”

她说:“即便是根木头,只要有生命,就能感知温暖。我相信他心里知道,你说呢?”

他没有回答,只默默为她撑着伞,陪她在街上慢慢地走,雪落在他们身后,雪地上留下两对回家的脚印。

这会儿没有雪,天空的雨丝丝地落在她脸上,冰凉的。

看到那把撑开的黑伞,她知道不是他。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然后缓缓走过去,走到撑伞的人面前。

那是一个老人,背有点驼了,一只手拿着一支已熄灭的烟斗,一只手撑着伞,伞下是一头炸开来的花白头髮,像是从他大脑里放射出来的和黑夜对抗的银射线。

“你好,我是梅以求。”老人说。

“你好,教授,我认得你。”毕生花说。

634、抚琴天星上,复起故园情

梅以求笑了,彷彿黑夜行路的旅人终于看到了旅店的灯光。

“我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他说,“啊,多好啊,颱风转向了!剩下的这点风雨无关紧要,你我都能应付。”

毕生花觉得他话里有话,不解地看着他。

“都说申州有结界,二龙出海,观音坐镇!嘿嘿,可是谁又知道,真正的结界其实不在申州,而是在吴中。申州,不过是沾了吴中的光而已!”

“教授,您不会想告诉我结界就在这棵树底下吧?”毕生花说。

“为什么不是呢!”

“那您就大可不必撑伞了。”

梅以求哈哈大笑,晃了晃满头银髮,把手里的伞往前一送,说:“我也不想在这大树底下等待天亮啊!”

毕生花知道教授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只有青木,所以她有点期待,也有点紧张。

她连忙从梅以求手里接过伞,礼貌地帮教授撑着风雨,请他去家里坐坐。

梅以求伸手撩起柳帘子,手指抚过柳条,彷彿在拨弄竖琴的琴弦。柳叶上的水珠在夜色里闪烁,像来自遥远星空的光。

毕生花竟似听到了悦耳的琴声。

她抬头看向天空,在浓厚如墨的风雨夜色里,恍惚看见奥菲斯在天琴座的忧伤弹奏,为他永失的爱人尤丽黛。他的琴声曾感动深埋地狱的灵魂,冥王因此而给了他一次带着妻子回到阳间的机会,却因他怜爱的回眸而失败。

故事足够凄美动人,只可惜是个悲剧。毕生花更喜欢中国的牛郎织女,至少每年相会,那些和乌鸦同属一科的喜鹊帮助相爱的人跨越银河,叫人年年都怀着希望。

人不就是活在希望之中吗?

然而巧合的是,两个故事对应的星星在天上的同一个位置。织女星就是天琴座的主星,距离地球二十五光年。她在夏季的星空里闪烁最亮的光芒,隔着遥远的银河,等待对岸那个挑着担子的如意郎君踏上鹊桥。

从树下走出来,朝着废墟中那栋孤零零的房子走去。

“进度很快嘛,有没有遇到麻烦?”教授一边走一边随口聊着。

“别的倒是没有,就是桑园被毁前的资料一点儿也找不到。”毕生花说,“还有那棵老树地下的根系太发达了,施工也不好做。”

“唔,这方面我有一些建议,一会儿告诉你。”梅以求说。

“啊,那可真要谢谢您了。”毕生花没想到教授会关注桑园的改造,这倒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以教授的身份,绝不会随口提些不痛不痒的意见来糊弄她,他说有建议,一定是很好的建议,而且如果他能帮忙跟上头打个招呼,很多通不过的方案也许就能通过了。

走到后门外,毕生花正掏钥匙开门,梅以求不慎踢翻了脚边的星美人。

他连说抱歉,弯腰把花盆捡起来,看到花盆底下放着一把钥匙。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擦了擦花盆和星美人叶子上的泥水,随口吟道:“年年街上生新柳,日日楼前放旧花……”又说,“让它这样淋雨不好吧?”

毕生花正在开门的手为之一滞。教授随口吟出的诗改自晏几道《鹧鸪天》的“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后面接着便是“云渺渺,水茫茫。徵人归路许多长。”

她不知道教授是有意还是无意,是在暗示什么,还是想用词的最后两句来劝解她“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她从教授手上接过花盆,说:“不要紧,淋点雨说不定就开花了。”便又固执地放回原位,悄悄盖住了地上的钥匙。

星美人在昏黄的夜灯下泛着微微的白光。

梅以求没有再说什么,跟着进了门。毕生花引着他上楼。在楼梯的分道处,她犹豫了一下,觉得教授深夜来此,一定不是想来看她的闺房的,便把他带向了青木曾经住过的地方。

二楼的走廊上放着一排空椅子,很乾净,就像每天都有人在坐似的。神乌工作室的牌子还挂在门上,门侧贴着“唯有青木,可栖神乌”的对联,再外侧又贴着另一幅联。

梅以求站在门口看了会儿,念道:“‘枯木逢春,花开陋巷无人见;羁鸟恋窠,洒扫旧巢待君归’。唔,字写得不错,就是纸不好,都褪色了,该换换新的了。”

毕生花一边开门一边说:“旧也有旧的味道,何况也没人来,也就今天您看见了。”

房间里还是原来的样子,地上和沙发上扔着许多杂志,办公桌上除了摊开的书,还放着一个烟灰缸,一盒火柴和一包百乐门香烟。

梅以求在沙发里坐下来,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杂志很乾净,没有一丝灰尘,刊号显示就是这个月出版的。

毕生花从桌上的香烟盒里抽出一支,递给梅以求,询问道:“您抽烟?”

梅以求接过烟,很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唔,真不错,烟丝还是新鲜的,可惜我不抽这个。”

他把烟还给毕生花,自己掏出veermaster盒子,倒了一些烟丝装填进他的烟斗里。他刚把烟斗叼到嘴上,毕生花已经划着了一根火柴。

梅以求把烟嘴凑过去,隔着火焰看到毕生花的脸。她的眼神很清澈,就像一个世纪前还没有被汙染过的山泉。她的眉毛挺拔而有力,斜飞入剪短的鬓髮。整张脸看起来清秀而又英气,却带了些许哀愁,就像寒冬里绽放的一朵梅花。

“你真像我认识的一个老朋友。”梅以求吐出一口烟说。

“有多老呢?”毕生花开玩笑道。

“啊,那可就说不清了。”梅以求哈哈地笑起来,“不说了,不说了,总是怀旧没意思,人应该多向前看,未来才是希望所在。”

毕生花“嗯”了一声,却不知道怎么介面。她不可能不怀旧,但也的确一直满怀着希望。怀旧和希望有时候并不冲突。

梅以求从兜里掏出一叠纸,递给毕生花说:“这个,就是我要给你的建议。”

毕生花接过来,发现那是一叠颇为古旧的山水画,总共有十多张,每一张的画面都不相同,或远山叠黛、烟雨蒙蒙,或亭台轩榭、花木掩映,或九曲栏杆、假山池沼,或碧瓦飞甍、雕樑画栋……

从画的形式来看,这和普通的山水画有些不同,更有点像沈士充的《郊园十二景图》那种园林画,即可以当画作欣赏,也能当园林布局设计的参考图。

不知道为什么,毕生花总觉得这些画中的场景很熟悉,彷彿在哪里见过一样。当她看到最后一张图上那棵巨大的桑树时,才大吃了一惊,张口结舌地看着梅以求:

“教授,这是……”

梅以求微微一笑:“没错,这就是当年的桑园。”

635、不负余生苦,堪当执剑人(感谢江南南盟主的第二次白银打赏)

那株桑树很大。树上结满了累累桑果,或红或紫,叫人垂涎欲滴。隐约可见一条条赤色的蚕,正趴在桑叶上啃食。

树在画上没有对比是看不出大小来的,所以画者在树下画了许多小孩,七八个人手拉手围起来,才勉强绕树一匝。两个胆大的孩童爬到树上去摘桑果,惊起树梢一只巨大的乌鸦。

看着这幅画,毕生花忽然想起了那天在柳树下捡到的那张模糊的老照片。

梅以求并没有说这套图是从哪里来的,毕生花也没有问。她是个爽利的人,不喜欢问东问西的,如果能说教授自然会告诉她,教授不说自然有他不说的原因。

对毕生花来说,这套图算得上选中送炭,而不是对现在项目的锦上添花。她一直苦于不知道当年桑园的确切样子,也找不到任何有关桑园的历史资料,除了县志中那几条简短记载和柳营巷那棵古老的柳树外,谁也不能证明这地方存在过,更不要说来告诉毕生花该怎么恢复桑园的样子。

毕生花又翻看了好几遍,通过比对确定现在柳树所在的地方就是当年那棵巨桑的位置。当年的桑园分成前后两进,桑树就在前园的正中,而柳树则在的后园的湖边。这和她所知道的古老的传说是一致的。

“教授,太感谢您了。”毕生花真诚地道谢。

梅以求说:“也不用谢我,这么晚了我冒雨赶来,也不会白送你东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毕生花一愣,说:“教授您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梅以求说:“你先别急着答应,这事儿说起来简单,但不轻鬆。一旦你答应做了,可能就需要用一辈子去等待和坚持,就像你现在正在坚持的某些东西一样。而如果事情真如我所预料的那样发展到了最不幸的那一步,那么你需要担负起本不应该属于你的责任,并将可能因此而背负骂名、恶名,在自我怀疑和否定中度过余生。你需要无比坚定的信念,和无所畏惧的勇气,才能面对此事给你和这个世界带来的后果。当然,我会一直站在你的前面,先于你承受该承受的一切。”

毕生花听得不是很懂,疑惑地看着教授说:“您能说得简单一点吗,比如到底要我做什么,最坏的后果又是什么?”

教授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汽车钥匙一样的东西,上面有一个红色的按钮。

“我要你做的,就是在适当的时候按下这个按钮。”

毕生花接过来看了看,的确像一个车钥匙,上面甚至还有一个车标一样的东西,那是两个顶点相连的三角形,中间有一条细线穿过。

“就这样按下去?”她用大拇指作了个按的动作。

“对,就是这样。”

“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现在还不能确定,最好的结果是什么也没发生;最坏的结果……”教授吐出一口浓浓的白烟,挡住了他布满皱纹的脸,“最坏的结果是,人类回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

“时空穿越?”

毕生花知道这位教授是大名鼎鼎的科学家,却也难以相信手里这个小小的钥匙一样的东西是时空机器。就算是真的,能时空穿越有什么不好?

“不!不是时空穿越。”教授的脸还藏在不断喷出的烟雾后面,“1960年,世界人口突破30亿,到1974年达到40亿。六十年代的人口差不多相当于现在的一半,你按下这个按钮,最坏的结果就是地球上损失一半人口,人类的科技和文明也必将因此而退回到上个世纪中叶的水平。所以我才说,人类会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

毕生花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指从那个红色按钮上挪开。

“不用担心,它边上有保险。”梅以求说,“你必须先开启保险才能触发开关。”

“教授……”毕生花很想问问这到底是什么,核弹?基因武器?但她又觉得不可能。

教授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哈哈笑了几声说:“你放心,不是你想的那些,我可没有丧心病狂到fǎn rén lèi的地步。相反,这是在拯救人类,也许不一定成功,但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

不知是烟吸多了还是笑得太大声,或者是身体不好,梅以求剧烈地咳嗽起来,满头的银髮都在颤抖。

“为什么是我?”毕生花问道。

“两个原因……咳咳咳咳……”教授又咳了几声,才缓缓平复下来,“我必须把它交给我最信任的人。原本有一个人选非常合适,但他现在不在。我和你一样,一直在等他回来。但我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我必须另外找一个人。他是我最信任的人,而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所以我想到了你。这是第一个原因。当然,这并不足以让我下决心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

毕生花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么,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咳咳……”教授忍不住咳嗽,但他还是不捨得把烟斗从嘴上拿开,“第二个原因,是……咳咳……是我刚才见到你的时候,从你身上看到了——希望!”

“希望?”

“没错,希望!这是最重要的东西。希望让人产生勇气,给人以坚定的信念支撑,让人可以在最恶劣的环境里生存下去,无论脏脏、疼痛、羞耻、悲伤、孤独……。希望,也是渺小的我们在广阔而黑暗的宇宙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毕生花不太听得懂这些东西,但她还是决定接受梅以求的委託。她相信这个满头银髮的老人,就像她相信那根一头鸡窝的木头。

“我答应你。”她看着手里的钥匙说,“这东西有没有名字?”

“名字?”梅以求一愣,“啊,是该取个名字,就叫它‘梦境之钥’吧。”

“梦境之钥……”毕生花喃喃地念了几遍,“那么,我该在什么时候按下这个按钮呢?”

“在合适的时候。”梅以求说。

“合适的时候?”毕生花不解。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的。这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作为执剑人,当它需要斩下的时候,你的内心一定会得到应有的提示。遵从你的内心去做吧!”

教授说着站了起来,“今天已不虚此行,太晚了,我也该走了。”

毕生花送他出去。

经过那个鸟架子的时候,教授像是闻到味道的猎狗一样嗅着走过去,从鸟食盒子里捏起一块酱肘子肉,闻了闻,然后一口塞进了嘴里,咀嚼着说:“唔唔,味道真不错!”

接着忽然又问:“你是不是买了一个空间盒子?”

毕生花讶然道:“是的,怎么啦?”

教授又拿了一块酱肘子肉,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把它锁进柜子里,记住,永远不要用它。”

636、人间尽沉迷,唯留赤子心

毕生花把梅以求送到拆迁区外面,帮他叫了辆车。

关于教授最后强调的把空间盒子锁进柜子里的事,毕生花隐隐有了些猜测。她知道今天这件事情一定是要保密的,不然教授不会如此郑重,并选择在深夜来找她。除非青木回来,她不会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但她想起身边的很多人都在用空间盒子,夏天和美美这俩孩子早在第一代盒子出来的时候就买了,那时候三个孩子只有虞美人没有,本来她和姚菁菁都有意想买一个送给美人,却被胡杏捷足先登了。

小齐和莫语也买了一个,不久前还在毕生花面前夸耀他们在梦里建立的世界多么奇妙瑰丽,还说他们见到了那个叫什么克洛诺斯的神。

毕生花原本对这些是不屑一顾的,在小齐和莫语之前,姚菁菁和胡杏都曾建议她买一个玩玩,说是可以在里面见到任何你想见的人。她知道她们在说青木,大概她们自己建立的虚拟世界里就有他。但她依然不为所动。她宁愿苦心等待,也不愿在虚假的幻境里麻痹自己,轻易地消磨掉在真实光阴里建立起来的情感和希望。

然而小齐说的一个事情让她动摇了。小齐说那个世界不仅仅是虚幻,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自由,而这种自由并不是凭空而来的,这自由是由先辈们经过无尽的努力和无穷的时光开闢出来的。在梦境指南的创世神话里有三个神,除了克洛诺斯,还有两个,一个叫亚瑟·斯通,一个叫桑。关键是,那个叫桑的神,长得简直和青木一模一样。

毕生花悄悄订购了一个盒子,那时候已经不像第一代和第二代产品发售时那样难买了。她按照说明书,摸索着进入了那个虚幻而真实的世界,在壮观的金字塔形建筑里看到了那个不着文字的《创世纪》神话。

那些直入神识的内容让她看到了三个神的真面孔:克洛诺斯一身镶边的羊毛希马申,披散着微卷的长髮,颇有古希腊先知的样子;亚瑟·斯通穿着笔挺的西装,看上去绅士而智慧,却叫人无法联想到神;而那个桑却穿着一件老旧的灰风衣,乱糟糟的头髮上面停着一直乌鸦。

毕生花不自觉地呼唤神明的名字,却只有克洛诺斯给了她回应。他说另外两个神还没有苏醒,现在这个世界由他掌管,并给她指向一面镜子,告诉她如何开始创造属于她的自由世界。

随着克洛诺斯的指引,她见到了那面柔软如水彷彿能照出人的灵魂、并照见前世今生的镜子。她从镜子里走了进去,走进了自己的世界。

她的世界从一棵柳树开始,延伸出一条种满柳树的街和街两旁鳞次栉比的房屋。柳营巷的人和事都重现在眼前,她又做回了那间小小酒吧的老闆娘,手下只有小齐和青木两个服务员。那只聒噪的乌鸦从楼上吵到楼下,只有酱肘子能堵住它的嘴。在没有酱肘子的日子里,它能把酒吧客人骂过的所有脏话全都重复一遍,甚至敢偷偷去吃鱼缸里的鱼。

毕生花从无沉迷于此。她仅仅从中找到了一些回忆,却并没有在那里创造未来。她依然把那一份对未来的期待留在现实世界里,哪怕等到光阴老去、世界末日。

虽然她觉得空间盒子的诞生和青木或许有些关係,但她并不相信青木会真的出现在那个世界里,并把创世纪的神话当成是梅以求教授的一种精神寄託。

教授的警告更印证了她的猜想。如果青木在那里,教授便不需要来找她了。让她当执剑人,又不让她用空间盒子,她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她可以把空间盒子锁起来,当达摩克利斯之剑斩下的时候,其他人怎么办?

天天、美美、美人、小齐、莫语、胡杏、姚菁菁……还有柳营巷的很多老街坊里年轻有钱一点的也有不少人在玩这个游戏。

“教授……”等车的时候毕生花斟酌着语言,“孩子们沉迷于游戏总不是好事,我可不可以提醒他们呢?”

“唔……”教授沉吟着,“你提醒得对,是该对未成年人做出一些限制了。孩子是这个世界的未来,不能让他们毁于游戏。这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会回去想办法的。当然,你也可以用你的方法来教育他们,这方面我管不着。只是……”

“我知道。”毕生花笑道,“在我获得内心的提示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今天的事。”

梅以求满意地点点头,钻进了刚刚停下来的出租车里。在关上车门前,他说:“除了青木。”

毕生花看着车子消失在夜色里,喃喃地念着:“除了青木……”

她转身往回走,看见光头候彪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要不是他那光亮的脑袋像个灯泡,毕生花差点没有看到他。

她知道他一直在。她去酒吧,他就跟到酒吧,她回来,他就跟回来,兢兢业业,做着他意识当中唯一记得的事情。

毕生花心中有些不忍,走过去问道:“晚饭吃了没?”

候彪木然地摇摇头。

毕生花说:“你不用管我,先去吃饭。”看着他执拗不肯离去的样子,歎了口气说,“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吃,你想吃什么?”

候彪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口水,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

“肯德基。”他说话的时候低下头,露出孩童般的羞涩。

毕生花哑然失笑,心中却涌起一些苦涩的滋味。失忆,对一个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我们去吃肯德基。”她像鼓励一个努力学习考出了好成绩的孩子那样说。

……

姚菁菁回到吴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因为颱风的影响,机场临时取消了很多航班,深夜候机和接机的人都不多,就连出租车都少得可怜。因为当年的事留下了心里阴影,她不愿叫网约车,所以只好去坐机场大巴。

在大巴上,她意外接到了毕生花的电话,问她有没有回吴中。她说刚回来,正在回家的路上。毕生花发了一张候彪吃肯德基的照片过来,姚菁菁看到照片里孩子一样狼吞虎咽的候彪没来由一阵心跳,她问毕生花:

“出什么事了?”

毕生花说:“他失忆了,除了青木交待他的事情,他就只记得你的名字。”

姚菁菁的心里像是塞进了什么东西,她问:“你们在哪儿,我马上过来。”

毕生花说:“你去如花酒吧等着,我们吃完就过来。”

姚菁菁来到酒吧的时候刚过午夜场,空气中的酒精含量达到了峰值。她想找个人少的位置,却看见角落里一个浑身充满死气的戴着斗篷的人,斗篷里露出一绺微卷的红色头髮。她的心头一跳,随即如坠冰窟,迎上了从黑暗中射来的两道冰寒目光。然后,她看见那人握着酒杯的手放开,伸出带着长甲的食指朝她勾了勾。

她的意识中响起一个彷彿来自地狱的深沉嘶哑的声音:过来,坐!

637、宿命不可逃,一战为自由

姚菁菁走到角落里,在那张仅能面对面各坐一人的小桌子前坐下,两人的面孔相距不到五十公分,但对方的脸依然像是躲在一团浓雾里面,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服务员走过来,问她要喝什么酒水。她看见服务员神色正常,显然没有注意到坐在对面那人的异常,更不会感觉到这个角落里散发出来的如地狱般的死气和冰寒。

姚菁菁知道这是精神的作用,迷雾作用于她的意识,梦境和现实结合,叫人虚实难辨。此人的精神力之强前所未见,这倒激起了她的好胜之心,三年来的辛苦努力终于有了可以试验一下的机会。

她平静地点了一杯冰柠酒,调整好呼吸,意识集中在那团迷雾,精神像一张拉开的弓,随着弓弦绷紧,周围的空间越来越清晰。她可以看见迷雾里那张脸上结痂的疤痕、脱落的死肌和新生的皮肤,好像一只正在蜕壳的老蝉。但最令她关心的却是斗篷里下面露出的红色捲髮,虽然酒吧的灯光影响色域的分辨,但她还是联想到了她从太姥姥坟前捡到的那根被研究所的副教授断定为三千年前的欧洲红髮人种的头髮。

姚菁菁还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然而她的精神支撑到了极限,也依然无法构建起此人的一个清晰的五官轮廓,并将他存储到大脑的记忆当中。不过那团死气倒是正在减弱,她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由死到生的挣扎。

那人用手指上的捲曲的长指甲轻轻敲了敲案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彷彿生了鏽般的声音:“不错,谁教你的?”

姚菁菁知道这是他真实的声音,而不是通过精神产生的直接意识,但听起来却比刚刚意识传递过来的声音更像是来自地狱,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镇定心神,回答道:“没有人教。”

这个回答倒也不算说谎,因为除了最初青木的点醒,三年来就只有候彪和她切磋。她不愿随便在陌生人面前说出青木的名字和教她精神力的秘密,何况青木已经走了很久,久到她已经把他埋在了心底最深最深的连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她现在想起他的时候,只会想起一根木头,一颗长青的树,一个永恒的不可捉摸的追忆。

然而,在强大的精神力量的交锋中,她还是无法隐瞒心中所想。

“咦,一棵树?”那人显然有点吃惊,“是不是这一棵?”

姚菁菁的意识里看到了一棵树,树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树梢隐约可见一只黑色大鸟正展翅而飞。

这个场景她非常熟悉。她想起太姥姥家里失窃的那张照片,这不就是照片里的场景吗?只不过眼前的树更真实,可以清楚地看见虬结的树枝和枝头累累的桑果,但树下的两个人依然和照片里一样模糊,可见这人也没见过他们,因此只能还原树而不能还原人。

“没有人能无师自通到你这样的程度,我原本以为是树下的人,没想到是这棵树。”那人说。

姚菁菁再次确定自己心中的猜测,把那根头髮丝拿出来,放在桌子上,问道:“你是谁?”

那张隐藏在迷雾中的死气沉沉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乾枯的如同沙漠中的碳化的梭梭草一般的手指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头半枯半新的头髮。

“我是圣地守护者拉美西斯,你也可以叫我红鬍子。”那人说。

姚菁菁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听过。她看了一眼那张奇怪的脸说:“可你明明没有鬍子,你只有红头髮。”

拉美西斯用长指甲摸了摸下巴,“唔,鬍子掉了,要修复起来不容易,再等等吧,这不重要。”

姚菁菁并不在乎他有没有鬍子,问道:“你为什么要挖我太姥姥的坟,我太姥姥的尸体哪儿去了?”

拉美西斯重又戴上了斗篷,说:“为什么你会以为是我挖走了坟里的尸体呢?我要它有什么用?”

“就是你挖的坟。”姚菁菁说。

“如果不是我怀疑,我也不会去看一眼。”拉美西斯的手又握住了酒杯却并没有要喝的意思,手指轻轻地有节奏的敲击着玻璃,“你再看看你姥姥,哦不,是太姥姥,额,你们中国人的辈分可真是分得复杂,好吧,看看你太姥姥的照片吧!”

姚菁菁便又看到了太姥姥的那些照片。她知道这是拉美西斯通过记忆在这个类似实景梦一样的空间里展现出来的,细节比她自己回忆还要清晰。

“这些照片,应该是不同年代拍的,其中有一部分上面还有日期,时间横跨几十年,但你有没有发现,你太姥姥从来没有变过,彷彿她根本就不会老似的。”拉美西斯说。

姚菁菁发现的确如此。她最早见到这些照片的时候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照片的老旧破损和相隔近一个世纪的遥远让她最终忽略了这些细节,现在仔细看看,果然照片中的太姥姥的样子始终没有变过。

“这……难道……?”姚菁菁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在精神上已经受了对方的影响太多,以至于不自觉地把事情往某个方向去想。

她马上警醒过来,浑身一震,意识散发出对抗的精神,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拉美西斯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说:“我在寻找一只来自圣地的猫。”

“猫?”姚菁菁立刻想到了守护在妈妈脑中,后来被青木送进了酣然体内的如雪。

“你果然知道!”拉美西斯说,“告诉我,谁把它带走了,去了哪儿?”

“我不知道。”姚菁菁说。

斗篷里忽然射出两道森寒的目光,彷彿来自地狱的x射线,照透了姚菁菁的意识。

拉美西斯歎了口气,说:“看样子你真不知道。”

姚菁菁觉得这个红头髮的怪人一定和她的太姥姥以及她的家族之间有着某些神秘的关联,她甚至感觉他和青木之间也有着说不清的关係。

“您……”在确定对方没有恶意之后,姚菁菁改变了称呼,“拉美西斯先生,您说的圣地、猫,还有我太姥姥,还有……还有那棵树……您能不能把事情都告诉我?”

“唔,使命……”拉美西斯的声音从迷雾中响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使命,我是圣地守护者,欧西里斯让我在火焰中苏醒,我已经感受到从虚空汹涌而来的神力。谁也逃不开宿命的轮回,生于斯,死于斯,你做好准备了吗,孩子?战斗已经打响了!”

“战斗?什么战斗?”

“人类的战斗!”

“为谁而战?”

“为自由而战!”

638、黄沙天火雨,执手永不离

当拉美西斯的精神力完全展开的时候,姚菁菁看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沙漠,散落的金字塔像堆积在沙滩上的孩子的玩具。

她记得在妈妈的梦里见到太姥姥时也见到过这样一片沙漠,只是没有这样的广阔和清晰。那明显已经超越了妈妈的梦的边界,可能是太姥姥留在那个老相簿盒子里的精神残余。

另外在很久以前,青木曾经带着她进入那条白猫守护的梦境走廊那头的沙漠,并想把走廊交还给她,但她那时候还没有能力去守护它。

黄沙漫漫,天地苍茫,这个梦境给了姚菁菁巨大的压力。她找不到梦境的边缘,哪怕用尽所有的力量,也无法摆脱精神的束缚。

她开始有了久违的梦魇的感觉,胸口彷彿压了一块大石头。她用最原始的方法,放鬆意识,调整呼吸,企图摆脱梦魇的困扰,但意识仅仅看到了酒吧模糊的轮廓和迷乱的灯光,很快就又被强大的精神漩涡裹还,回到了无边的流沙之地。

她开始呼唤母亲,呼唤太姥姥,直到呼唤青木的名字,然后她看到了那座金字塔宫殿里坐着的年轻的红髮王者。

拉美西斯头戴高冠,身批豹皮斗篷,一头红色的捲髮和颌上的赤须一起垂下,彷彿流动的火焰。火焰从他的肩头一直流到他的手,又从手上流到那只像珊瑚一样的赤红色权杖上。

“原来他叫青木。”年轻的拉美西斯面带笑容,一点也不像坐在酒吧角落里那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教你的东西不错,可惜太吝啬,教得太少了。”

姚菁菁说:“他不是吝啬,是因为去了很远的地方。”

“唔,我看到了。”拉美西斯说,“我也猜到了他是谁。”

“他是谁?”

“和我一样,守护一方圣土的王者。他没来得及教你的东西,我来帮他完成吧。”拉美西斯晃了晃手中的红珊瑚枝,一股精神力如爆射的焰流,直冲天际。

天空开始下起了火雨。

火焰落在身上,姚菁菁感觉到灼热难忍。但她必须忍住,她知道对方在考验她,也在点拨她。的确,青木走得太久了。和当初相比,姚菁菁的进步连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这中间遇到了多少问题,只能一点一点地摸索,要是青木在,她可能早就有了更大的突破。

金字塔宫殿和拉美西斯不见了。天地之间又只剩下黄沙和火雨。

姚菁菁感觉又热又渴,像在沙漠中徒步了三日没有喝到水的旅人。她看到前方有一片绿洲,蓝色的湖面泛着宝石般的光芒,就连从那里吹来的风都带着一丝凉爽。

她朝那边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彷彿走了一个世纪,那绿洲依然在遥远的远方。

她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在风中碎裂,化作尘埃,混入周围的沙粒当中。她的肌肉开始萎缩,皮肤因缺水而变得乾瘪起皱,像大旱时龟裂的土地。她感到脸皮已经贴住了颧骨,嘴唇薄得只剩下一条线,嘴巴和鼻孔里灌满了风沙。她的手指慢慢僵硬,在阳光下晒成乾枯的树枝。

她知道,如果不能坚持走到绿洲,找到水源,她很快就会变成一具乾尸,永久的埋在沙堆里。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后面有人在叫她:“姚……菁菁!……菁菁!……菁菁!”

她慢慢地回转身,看见一个锃亮的光头,在一片黄色的沙漠中反射出炫目的白光。她第一次觉得,原来男人剃光头也可以很好看。

姚菁菁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脸上僵硬得快要碳化的肌肉纤维完全无法展现出她的笑意。她想起自己关心的和关心自己的男人的头髮,一个鸡窝头,一个光头,而她竟然还觉得这两者皆有美意,有时候真要怀疑自己的审美是不是出了问题。

候彪一边走,一边“菁菁,菁菁”地喊着,他那健壮如牛的身体开始在沙漠中枯萎。姚菁菁眼看着他的衣服化成飞灰,肌肉慢慢收缩碳化,皮肤不停地收紧,唯有那个光头依然明亮如镜。

他走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乾枯的手,“菁菁,我来救你。”

姚菁菁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想哭,彷彿孤独绝望的孩子听到了亲人的呼唤、落进冰湖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绳子、黑暗中的夜行人看到黎明的曙光,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趁着关节还能动,手指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去抓住来之不易的希望。

两只枯梭般的手紧紧扣在了一起,干僵如尸的身体在无边的沙漠里相互搀扶着、依靠着,朝着远方的绿洲走去。

风沙漫漫,掩盖了他们的脚印,迷住了他们的双眼,塞住了他们的耳洞。他们看不见、听不见,甚至感受不到世界的存在。

但姚菁菁知道,他就在身边——那个锃亮的光头,像一盏灯,照亮她内心某些幽暗的地方。她感觉到一丝丝温暖,从不可辨的虚空紧贴着她的身体传来,在她体内流动,证明她和他都还活着。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一阵颤动,风沙重归,天地重现,虚空中传来一声大喝:

“差不多了啊,腻歪也不在一时,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好不好!”

这声音像暴雷一样把空间震碎了,狂风骤起,黄沙漫卷,天空沉陷,大地消失。

姚菁菁知道这是梦境坍塌的讯号。她看向旁边,候彪正用他那深枯如井的眼睛和她深情对望,只是那眼神中却有着童稚般的单纯。

她顺利退出梦境,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从座位上站起来,候彪就站在眼前,俩人面对面,双手紧握在一起。

毕生花就在一旁,叉着腰,瞪着他们,一脸怒气又好笑的样子。

姚菁菁脸一红,连忙鬆手,却不想候彪抓得太紧,一时没能挣脱。她想起毕生花说候彪失忆的事,再去看候彪,发现他果然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地站着,可他看向她的眼神却又分明含情脉脉。

毕生花摇了摇头说:“人可交给你了。最好想办法让他把青木交待的事情忘了,我管小孩子可以,大孩子我可管不了。”

她说完才扭头看向角落里的拉美西斯,皱着眉头问道:“他是谁?”

姚菁菁正不知怎么解释,拉美西斯已经站起来,斗篷盖得严严实实的,双手藏在衣兜里,低着头,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萍水相逢,喝杯酒而已。”

候彪显然对他有敌意,警惕地看着他离去,直到他走出酒吧的门,又沿着酒吧窗外的街道走远,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经过窗户的时候,姚菁菁隔着玻璃清楚地听到了拉美西斯传递到她意识中的声音:

“你太姥姥的坟是空的,里面根本没有尸体。看看她的照片吧,她没有老,也许一直活着。啊,你看她参军的时候,多么英气,像个男人一样!”

姚菁菁心头一震,还想问什么,拉美西斯已经消失了。她回过神,就看见一脸英气的毕生花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这才发现她和候彪的手还紧紧握着,一直没有分开。

639、荣耀无处觅,英雄梦里归

毕生花回到酒吧的时候,边子远和梅子青已经走了。5∞八5∞八5∞读5∞书,←o≈

梅子青显得兴緻不高,据她说是因为没有喝到老闆娘调制的酒,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别有他因。

一个好的调酒师的确能调出美味的酒,但酒吧的真义从来就不是喝酒,寻欢作乐也好,借酒浇愁也罢,哪怕只是为了消磨一下无聊的时光或者排解一下紧张的压力,喝酒的人从不真是为了品酒而来,也绝不会因为调酒师的原因而败坏了兴緻。

儘管梅子青一再解释,边子远却固执地认为是他今晚的表现不佳导致了这一切。

他十分懊恼自己的懦弱无能,没有把握住这绝佳的讨好佳人的机会。他仔细回忆,认为梅子青面对混混的骚扰没有直接拒绝就是在考验他,而他的表现可以用糟糕两个字来形容。之后他一直沉浸在自责、悲伤和卑微的不安之中,再也没有勇气把心里早就想好的那些漂亮话在梅子青面前说出来。

角落里那个充满死气的怪人加剧了他坠落地狱的心情,让他沉沦于自我否定的黑暗陷阱不可自拔,甚至幻想世界末日的到来。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对自己充满了满满的恶意,彷彿整个酒吧的人都在笑话他,用异样的眼光看他。

他和梅子青在街边分手,看着她钻进出租车,消失在午夜的细雨中。

他淋着雨走回家,开启一罐啤酒,和着**的衣服坐进沙发,回想着昏暗的灯光里梅子青那张模糊而美丽的脸,从她身上飘过来的淡淡的香味。他把啤酒灌进已经装满酒精的胃里,然后对着空啤酒罐狠狠地捋了一把,把腹中翻滚的慾望和作呕的卑鄙全都射进了酒罐幽暗不可见的虚腔。【∞八【∞八【∞读【∞书,︾o@

他感到无尽的空虚,意识在黑暗中沉沦,身体在潮热中腐烂,贴身的湿衣像棺材里挖出来的裹尸布。

他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任由里面的液体流出,和爬满蟑螂的昨夜的剩菜融为一体。他一条一条地剥离身上的裹尸布,像医生在做精巧的手术,然后冲进洗手间,用滚热的水在身上冲洗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身体的汙浊可以洗刷,精神的阴霾无法散去。

他看见梅子青从浴室的迷雾里款款走来,用从未有过的动人的微笑和温柔的手法帮他清洗身上的汙垢。他再次有了释放腹中积欲的冲动,却看见角落里升起一团死气,来自地狱的冰寒打碎了身体的坚硬,也打碎了最后一点男人的坚持,让他在绵软中继续加深他的自卑。

眼前的梅子青消失在迷雾中,浴室里只剩下滚烫的水流哗哗的响声。他看见迷濛的玻璃外站着另一个梅子青,恍如隔世般地看着自己。

边子远忽然从遗忘中醒来,想起了自己是谁,想起了一个计算机天才曾经有过的骄傲。黑暗再一次被生命的荣光填满,空虚不再,充实的感觉重新填进了他的身体。

他决心回到那个他应该去的世界里,用他的能力改变自己和人类的未来。

他匆匆擦乾身体,离开浴室,坐到电脑前,那是他唯一能施展才华的地方。他用熟悉的代码写下了他此刻的想法和对未来的决心。

然后,他戴上了空间盒子,创造属于自己的意识世界。

他重新回到了酒吧里,看着调酒师将一杯清酒架在两根筷子上。没等调酒师做下一个动作,他已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筷子震动,清酒杯准确地落入下面的啤酒杯中,轰然炸开,彷彿深海zhà dàn。坐在吧台前的顾客纷纷叫好,边子远只是微微一笑,把那杯酒移到了梅子青面前,面上的波澜不惊却难掩心中见到佳人垂青目光时的狂喜。

那个混混依旧地过来和梅子青说话,边子远冷眼旁观,直到他露出狐狸尾巴,他才过去揪住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扔出了酒吧的窗户。他带着同伙凶神恶煞般冲进来,边子远只是在脖子后面轻轻按了一下,他那因柔软而无限沉沦的自卑就彻底不再,他的身体从此变得坚硬无比,每一块肌肉,每一寸骨骼都像钢铁一样,散发着金属的光泽和味道。

那些可怜虫在他面前就像玻璃般不堪一击,当他轻鬆捏碎了他们的骨头,所有人都被他的坚硬和强大所折服,没有人在意他的样子是否丑陋,人们的眼神开始迷醉,口中疯狂地呼唤:

“钢铁侠!未来战士!”

边子远喜欢听到这样的声音,甚至超出了他对梅子青的爱慕神色的期待。他被推到舞台中央,在迷乱的光线里被欢呼的人群抛到半空,就像凯旋的英雄。

然而,他马上又迎上了角落里射来的那两道冰寒的目光,身体立刻恢复了柔软,热血重回冰凉,卑微的感觉重又袭来。

但他必须在疯狂的人群中保持虚伪的坚强。他想起刚才只是摸了一下脖子,自己就变得强大了,脖子后面有什么呢?

他把手伸过去,摸到那里有一个轻微的隆起,彷彿一个开关。但他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再触发它,让他变成钢铁之躯。

人群感觉到了他的坚硬不再,轰然散开,被抛到半空的他无人接应,摔在了地上。他感到彻骨的疼痛,并感歎人类身体的脆弱。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开始在他脑中生长,像野草一样蔓延,并最终佔据了他的意识,变成了一个无可消除的信念——

意识可以选择不同的躯壳,金属和机器生命才是人类的未来!

伴随着信念的诞生、身体的疼痛和意识的回归,他从震惊中醒来,发现自己还坐在酒吧幽暗的角落里,桌上的那杯烈酒已经被他喝完。梅子青正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的身后就是酒吧更角落的位置,那里依然盘亘着一团死气,两道森寒的目光从斗篷下射来让人如坠冰窟。

他站起来,感觉裤子一片粘腻,但他没有因此而不自在。他已不再自卑,不再迷失于晦暗的道路,坚强的信念让他寻回了自己的荣耀和未来的希望。

他绅士般地和梅子青并肩走出酒吧,把她送上一辆出租车,目送她消失在午夜的细雨中。

一个月以后,边子远请年假去日本旅游。在东京享受了从未体验过的快乐时光,彻底治癒了他那绵软的自卑。然后,他走进了一间毫不起眼却十分神秘的地下实验室,任由那里灵活如章鱼腕足般的机械手臂在他的后颈处植入了一枚晶片。11

640、月下沙如银,沙上月似水

正如梅以求所料,风车在智利的科金博大区登陆后,就一头撞上了安第斯山脉。它彷彿要急于前往某个地方,在长达8900公里的高山屏障前徘徊呼号,却不愿意回转或拐弯,以寻找迂回的路线,最终迷失在智利狭长的土地上。它在北半球的兄弟和它心意相通,几乎同时沉寂在太平洋西岸的众多岛屿间。

由于准备充分,圣地亚哥以北到科金博地区的受灾情况不算严重,但在十五级大风的肆虐下,依然吸引了全世界足够多的同情目光。然而人们似乎忘记了灾难最初降临的那些地方——南太平洋海盆边缘的那些岛屿——从曾经的旅游天堂,变成了如今无人问津的荒岛,数万人在狂风巨浪中失去了蹤迹。

儘管联合国在事后对这一地区发动了紧急援助,运送了足够的粮食和物资,以帮助那里的倖存者重建家园。但由于灾难涉及的海域面积太大,岛屿众多,而所剩的人口又太少,加上破坏之严重,重建的效率已经低过人口迁移,因此最后不得不把倖存者送往了遥远的异乡,以难民的身份由那些慷慨的国家接收,从此在别人的怜悯和保持距离的谨慎中靠救济粮度日。

与他们的命运不同的是,同样是太平洋上的群岛、同样经受了风车洗礼的夏威夷地区的公民们陆续回到了自己的家园。金钱和国力的保障让这片地区很快又成了世界旅游的热点,他们重建了城镇、机场和游艇码头,也保留了很多海潮退去后露出的疮痍。游客们不但享受夏威夷的沙滩和阳光,也喜欢去看那些被风车夷为平地的废墟景点,以见证风暴的无情和人类的坚强。

巴斯群岛、土布艾群岛、土阿莫土群岛、库克群岛、马萨克斯群岛、巴斯塔克群岛从此又成了海鸟、野蛇和鬣蜥的天堂,在今后很长的没有人打扰的时间里,它们尽情繁衍,发展出了庞大的族群,直到人类重新光顾并佔据它们的家园。

然而就在这场风暴的风眼边缘,巴斯群岛以南三百海里处的一座海岸线不足三公里的小岛却似乎受到了老天的特别眷顾,看上去一派风和日丽。

岛上既没有旋风肆虐后大树横斜的惨象,也没有惊涛上岸后退不去的余波成湖,就连沙滩上那间用木桩架起来的看上去被风轻轻一吹就能吹倒的小木屋都依然完好无损。

海湾形似月牙,碧绿清澈的海浪轻轻地涌上金黄的沙滩,漫过小木屋的木桩,洗刷着满地的贝壳,就像童话王国里公主和王子赤脚走过的浪漫之地。

沙滩缓缓斜向上一直铺到山上的紫色树林前。沿着树林向上,是一片平缓的山坡,开满了各色烂漫的花,坡上有两间颇具艺术特色的石屋,因为与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远看上去更像一堆乱石。

夏筱筱坐在石屋前,凝望蓝色的大海伸向远方,在极远的远处和苍白的天空相撞,撞出许多形状各异的云团,已经下沉的夕阳在其间放出绚烂的彩光。

海浪从远处互相推搡着走来,彷彿画家细腻的笔触描绘出礁石、沙滩和棕榈树根的形状。它们彻夜不停地哗哗地响着,像邻居的争吵、诗人的吟唱和街头小贩的吆喝,自然的喧嚣让住在这世外之地的人也不会感觉到孤单。

这里是她们一家三口曾经生活的地方。从天空的每一朵云到地上的每一块石头到海边的每一只贝壳,都充满了幸福过往的回忆。

她还记得许多年前她和司徒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看着西下的夕阳感歎:“好美啊!”

那时候他们还在逃亡的途中。19号实验室里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死了,包括那些曾经伟大的科学家和像她一样年轻的科研工作者,就连清洁工也没能倖免。她成了唯一的倖存者,看不见的危险一直围绕着她。

她知道司徒救她的目的并不是那么单纯,但自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她就确认自己找到了此生的依靠和情感的寄託,哪怕漂泊终生,哪怕危难重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做噩梦,梦见曾经的同事带着怨恨来找她,问她为什么独自苟活。她很害怕,感到孤独,在无数个夜晚尝试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每次那个男人都会及时出现,只要看见他的脸,她就忽然有了活着的勇气,觉得生命依旧美好,世界永恒灿烂。

当他在南太平洋的塔卜间寻找古老的资讯时,他们发现了这个小岛。她觉得这就是她幻想中的童话世界,她祈祷能和他一起在这里终老,但她并没有说破,她只是对着夕阳感歎了一句好美啊,三天以后,她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就多了两间石头屋子。

那是她此生能够回忆起来的最美好的时光。屋前开满了紫色的花,花圃的下面是月牙海湾,金色的沙滩上留下他们的脚印,无数次被海水洗去,又无数次重现。后来脚印变成了三对,那多出来的一对小小的,却比他们的更加密集,更加充满活力。

艾丽丝并不出生在岛上。为了保证母女平安,司徒把怀孕的夏筱筱带去了阿根廷的圣菲市,在圣菲市北部的一个名叫贝拉的小镇上,她去了他的家,看到了雄伟的山、古老的矿井和原始的印第安部落的残破屋子。

她迷恋他出生的地方,却不喜欢那里神秘的气氛。她感觉他回到了那里就不再洒脱,脸上多了凝重的神色,肩膀扛了沉重的枷锁,彷彿一夜之间就从吟游诗人变成了复仇的王子。

她宁愿和他一起迷失在远方的城市,儘管他魅人的外形和优雅的气质随时会引来敢对她下毒的竞争者。好在司徒并不是沾花惹草的人,他对她始终如一。

她在圣菲市的教会医院里生下了艾丽丝。她给女儿取了个中文的小名叫美美,希望她这一辈子都能美美的度过。

艾丽丝从小跟着他们去了很多地方,但她和她一样,最喜欢的还是这座海岛。自从司徒为她在沙滩上造了一个独属于她的小木屋以后,她就把这里当成了家。

为了艾丽丝的安全,夏筱筱决定留在海岛,不再陪着司徒浪迹天涯。司徒偶尔回来,他们就牵着艾丽丝的手在沙滩上漫步。艾丽丝总是追着问:“爸爸,爸爸,你不在的时候我想你了怎么办呀?”

司徒就在沙滩上造了一间木屋。那间屋子四周封闭,没有门,当海潮涨起淹没木桩的时候,木屋就像一艘漂浮在水面上的船。

司徒说除了艾丽丝,谁也进不了这间屋子。从那以后,每次女儿想爸爸的时候,父女俩就会在木屋相会,像一对秘密见面的"qing ren"。

夏筱筱并不嫉妒这个"qing ren",但她很想知道美美是怎么进入那间木屋的。每次女儿说在木屋里见过她爸爸了,她都以为那只是她幼小的脑袋里的幻想。但有一次女儿哭着说爸爸受了伤,而当半个月后司徒回来时,她真的从他身上看到了还未完全消褪的伤痕时,她才知道这个"qing ren"得到了她丈夫的更多的爱,但她依然不嫉妒。

有一回,她和女儿在沙滩上散步的时候,艾丽丝突然说想爸爸了。夏筱筱心底升起一丝窥探秘密的难掩的骚动,鼓励她:那你就去木屋找爸爸吧!

艾丽丝就真地去了。

她看见她的小脚丫踩过沙滩,潮水忽然猛地涨上来,她正想唤她回来,艾丽丝已踩着碧蓝的海水和她看不见的阶梯,走进了一扇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并开启的小门。

艾丽丝在门口朝妈妈挥了挥手。

屋门关闭,潮水退去,木屋就那样静静的矗立在海边,没有阶梯,也没有门。

细沙如银,月色如水,正是"qing ren"幽会的好时光。

641、神女望天处,紫花满山开

夏筱筱望着那间木屋,想起了还在吴中的女儿。【≤八【≤八【≤读【≤书,▽o√

她曾想过回吴中,陪在女儿身边,但她担心自己的出现会给整个夏家带来麻烦,而且她捨不得留在这海岛上的甜美回忆。从风车在太平洋海上生成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在恐慌中度日,生怕这个她和丈夫短暂生活过却当成永恒之家的地方会毁于旋风之中。

直到她回到这里,看见月牙湾内的沙滩依旧散发着日金夜银的光泽,看见在潮起时如船漂浮的无门无户的小木屋,看见山坡上巧夺天工的石屋以及屋前那片盛开的紫色的花,她终于相信司徒曾经说过的话:

爱人的家,永不被潮水吞没。

她也终于知道司徒一生都在为什么而奔波——他肩负着保护一个更大的家不被毁于更大的灾难的使命。她明白了司徒为什么要给女儿取名艾丽丝,因为这里就是他为她创造的童话仙境,而那间小木屋,或许就是梦幻的入口。

夏筱筱穿过花丛,走上沙滩,沿着海水留下的温柔的曲线轻轻地走过,沙滩上留下了她的足迹。她又绕了很大一圈,从头开始再走一遍,脚印就从两行变成了四行。她回头看看自己的杰作,一个人的路彷彿变成了两个人在走。她看见司徒站在沙滩的另一头看着她,笑她傻。她笑起来,满足地回到石屋前,在黑色的不知什么成分的石头上坐下来,看着夜色降临,璀璨的星空升起。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她倚靠在他的肩头,和他一起看星星,比谁认识的星星多。夏筱筱能叫出的星星名字不比司徒少,也知道每一颗恒星在银河中的位置,但司徒却知道得更多,甚至能说出那些用望远镜看不见的恒星以及绕其转动的行星的样子,彷彿他乘坐的宇宙飞船曾在那里停靠过。▲-八▲-八▲-读▲-书,◇o≧

她知道他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不会随便编造一些东西来哄她开心。他说出来的,一定是他知道的。她相信那些行星真实存在,不管他是怎么知道的。

当她寻遍全世界都得不到他的一点消息的时候,她没有绝望,而是决定回到这里等待。这里是爱的巢穴,也是希望所在。她相信他此刻正在某个地方凝眸看着她,并奋力为守护他们的家而战斗,爱人之家,永不被潮水吞没。

第二天,夏筱筱再次穿过花丛,走上沙滩,沿着海岸线走过。这次她没有刻意留下脚印,而是任由海水漫过她的脚踝,直到黄昏时分,她才回到石屋前,坐在石头上等待夕阳落下,等待星光降临。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她每天重复这样的过程,重复脑中的回忆,重复对星空的仰望。

……

许多年以后,当司徒穿行于十日之心,在超新星爆发的烈焰中看到遥远的地球上那片银色的沙滩,贝壳满地,紫花满山,夏筱筱癡癡地坐在石屋前,仰望星空,身体早已和她的信念一起化作坚硬的礁石,任潮起潮落,风吹雨蚀。

……

当海上的夕阳照在夏筱筱尚未石化的身上时,夏初觉正在吴中的夏家庄园内如向日葵般茁壮地成长。她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稳重,而聪慧也超越常人。更重要的是,她身上有着一般人没有的灵气,能预感到某些事情的发生并做出十分合理的应对。

夏文远常常感歎子孙当中难以找出合适的接班人,不是他们在经商或开拓家族事业上的才能不够,而是缺少足够长远的眼光和广阔的胸襟格局。能力和运气可以让生意走上巅峰,却难以让家族基业长青,唯有眼光和格局可以让人走得更远。

随着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老朽痕迹原来越明显,夏文远一度陷入绝望,并做好了分割家产的准备,直到他在这个外孙女身上看到了新的希望。他开始着手培养新的家族接班人,在夏初觉八岁的时候就给她在家族会议上准备了一把单独的椅子,并让夏伯昼和夏仲晚带着她去参加环宇和长洲的各种重要活动。

家族中的其他人并没有表示反对,因为家族掌舵人只是掌控族产,而不会攫取家族成员应有的股份和红利。但所有人都担心小女孩成长所需和夏文远所能支撑的时间,包括夏文远自己。

但夏初觉没有让人失望,她在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对家族的全部事务都了如指掌,并且表现出了极强的掌控力。她在家族会议上的发言的力量和她那幼小的身躯毫不相称,她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甚至直入人的内心,在与会者脑海中刻下坚实的烙印,因而得到高效地执行。

然而,夏文远却感到了一丝不安。权力最容易让一个人的内心腐烂,就像黑暗的墙角滋生的霉菌,隐藏在角落里的蟑螂,等你看到它的时候,意味着在更隐秘的地方有更多更多的**已经难以救药。

他警告她不要得意忘形,不要让世俗的东西汙染她纯洁的内心,虽然从决定让他接管家族这一刻起,这些就已经不可避免。

小女孩却十分坚定地说了一句话:“我对钱没有兴趣!”

她拿出她父亲留给她的全部财产作为证明,那些资产散布在世界各地,有地产、黄金、古董和很多知名企业的股份。夏文远请来的会计师和律师团队工作了整整三个月才把这些资产基本釐清,它的庞大远超想象,的确足以证明她对钱没有兴趣,至少夏家的产业还不足以滋生她对权力的慾望。

夏初觉十八岁的时候,夏文远终于放心地把家族的舵交到她手里之后安然辞世,那一年他刚好一百虚岁。

也是在同一年,梅以求出人意料地把第三空间和梅氏实验室旗下所有的产业秘密地移交给了毕生花,再由毕生花将之与由她代管的一部分原本就属于夏初觉的产业合并后一併交给了夏初觉。

几年之后,夏初觉又去了北美,开始整合沃尔夫家族留下的产业。那时候的老沃尔夫早已离世,奎·沃尔夫和黄粱一起北上,循着白狼王的蹤迹,从阿拉斯加一直走到伊丽莎白女王群岛一带的广阔冰原,寻找圣地和传说中的冰之魂魄。

在人类遭遇灭顶之灾,文明如潮水般倒退半个多世纪以后,夏初觉利用她手里掌握的财富和她的能力重建新世界的秩序,成为世界的希望和实际掌控者。她接受人们的欢呼和朝拜,她走到哪里,哪里就人潮涌动。然而那时,她最喜欢去的却是吴中的桑园、吉萨的高地、贝拉的矿山和北极的冰原。她在那里获得宁静,精神伸向无限遥远的远方,和夜空中的星星相触。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终于回到了她童年生活过的小岛。那里沙滩如银,月色如水。那里贝壳满地,紫花满山。那间没有门的小木屋依旧立在水中,只是她已经很久没有走进去,以至于记不起那个和她幽会的男人的模样,只记得他深深烙印在她意识中的使命。

她走过沙滩,穿过花圃,看到那具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的石像。

石像望天,天空群星闪耀。

她在石像前跪下来,泪流不止。11

关于遭到袭击和次元空间工程进度的公告

在我请假的两天里,屏蔽兽向我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其攻击速度达到了两小时一章。虽然我进行了积极抵抗,奈何对手太过强大,又是突袭,导致我刚刚积攒起来的更新能量又一次耗尽,机甲外壳和内部构件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伤,不得不暂时退回时空静止区。

虽然我已步步退让,但屏蔽兽并没有放过我的意思。近段时间它们疯狂出动,无差别攻击,导致大量正义的次元空间遭到破坏,无数无辜的次元空间工程师躺枪。最可恶的是,它们不一次吃了你,而是时不时的咬你一口,不等你的伤口结巴,又过来咬一口。这不是公平的对决,这是戏耍,在屏蔽兽的眼里,我们只是愚蠢的次元码字工。

屏蔽兽本是光明联盟的英雄,以扫除一些邪恶阴魅为己任,奈何此番攻击,它的利爪扯下阴魂鬼幡的同时,也撕破了正义和善良的旗帜,撕碎了老实耕耘者的心。

我很想反抗,但奈何人微言轻。大神还有赵公明庇佑,或以聚宝盆护身,或以金蝉脱壳之计,而我等小人物只能老实地躲在角落里舔食伤口,惶恐度日。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需要较多的时间和能量留在时空静止修复中心,以修复被屏蔽兽咬伤的伤口,并进一步升级装甲。

因恶兽的威胁始终在,本工程末期图纸或会简化,而工期或有拖延,万请谅解。但作为一名有尊严的次元空间工程师,我郑重宣布,工程一定会完工的。

642、阳覆星天上,人坠深井中

罗纳德·科恩在遗言里提到他们跌入“深井”的原因是只有半根火之魂,而现在乌拉坎祭坛启动时,杜瓦手里有一整根风之魂,但时空静止线依然从天边移了过来。

司徒虽然提醒大家逃离,但谁都看得出来,以那条黑线的移动速度,这里除了煤老板,没人能跑得掉。

青木让煤老板快跑,但乌鸦却用爪子紧紧抓住了他的头发。

“我不想飞到外面,一回头却看到你变成干尸的样子。”它说。

青木知道它不会改变主意,就不再多说什么。他开始思考时空静止区和祭坛之间的关系。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静止时空的突然出现只怕并非偶然,应是与祭坛的启动有着必然的联系,这很可能是伊特萨人设置的一个保护机制,即万一他们无法阻止祭坛启动,则必然会被时空深井吞噬,那样入侵者就只能像罗纳德·科恩那样留下遗言,寄望千百年后有人能看到遗言,并去启动其余的祭坛。

但这种希望是非常渺茫的。首先是你得在某个偶然的机会中脱离时空静止区,就像在死亡深海里漂流一样,一直漂到这片死海的边缘,但问题是你早已死了,即使到了边缘,你也不知道,大概率会与之擦肩而过;其次,得有人看到你的遗言,而且他们得相信你的遗言,并愿意为了迎回盖亚的意志而甘冒危险,非但如此,他们还得有强大的精神力,不然根本无法使用神圣之杖;最后一点,即使这个希望实现了,比如罗纳德·科恩,但这样的轮回要经历四次,才能启动全部五座祭坛,这无疑又让概率变得小到几乎不存在了。

这样来讲,罗纳德·科恩的行为也是不合逻辑的。如果他早就知道时空深井的事,那么他就该做好更充足的准备,比如准备五支以上的队伍来交替完成这个使命;如果他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那么他又是如何判断自己的命运并写下那样条理清晰的遗言的呢?或者说,假如他开始不知道而后来明白了问题所在,那么他至少应该在遗言里做出提示,以防止后来者重蹈覆辙。

青木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被忽略了。

想归想,跑还是要跑的。他们早已冲出了祭坛,极速地奔跑在山谷之中。但是拉里夫人和爱丽丝拖慢了奔跑的速度,那条时间的黑线离他们越来越近,就像死亡的阴影。

当然,就算没有她们的拖累,他们也跑不出去。而照理来讲,静止空间本身不太会在宇宙中移动,所以应该是他们所在的行星正在以某种速度撞入静止空间,如果这样的话,即使乌鸦也逃不出去,因为它不可能飞离星球。

拉姆拉很可能有一条空间通道就穿过时空静止区,也许这个蚁穴的设计者当初也不知道深井的存在,也许这条通道就是伊特萨人特意这样设计的,每当祭坛启动时,祭坛所在的空间就会进入这条通道,通道传速不会变化,就像火车穿越隧道,但经过隧道里的人却会在缓慢的时间流速中度过一生。当火车穿出隧道,阳光重新照进车窗的时候,车上的乘客已死去千年。

眼看着跑不过死神,他们干脆停了下来。

此时的天空和大地分成了明暗两半,明的那一半有四个太阳,暗的那一半则是星空。明暗之间隔着一条明显的边界线,那条线看似缓慢,实则极快地移动着,黑暗正不断地吞噬着光明。

这时候没人关心天上的三个太阳为什么此刻变成了四个,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黑线从身上移过,连呼吸都忘记了。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感觉进入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个胶质的空间,空气变得粘稠,动作变得缓慢。他们回头看时,还能看到镜子外面的明亮世界。然而那明亮世界里的光进入这片阴影后,竟也变得缓慢了起来。

但很快一切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只是从白天进入了夜晚那么简单。他们已经看不到那条移动的黑线,整个世界已完全跌入时空深井。但奇怪的是,眼睛视物依然清晰,和常见的黑夜并不相同。

青木抬头看时,发现在璀璨的群星之后,隐约可以看到四个太阳模糊的影子,就好像在原本的天穹上覆了一层缀满星星的深色的膜。这说明他们还在原来的宇宙空间内,只是进入了一个类似玻璃房子一样的空间,能看到外面,但这间玻璃房子不知有多大,而太阳又为何会在星空之上。

除了太阳下覆盖星空的奇怪景象让人心里有点发毛,一切都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这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大伙儿对时空静止区的恐惧,只有司徒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们走回祭坛。祭坛还是原来的样子,就好像从来没有人来过。他们又从祭坛离开,广场上堆满了伊特萨人的尸体,这时候看起来更加触目惊心,人们这才意识到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大屠杀。守护了祭坛无数代的部落,在机炮的轰鸣声中死去。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守护这里,又为什么会死。在他们的眼里,这些外来的人是恶魔的使者,而他们则已被天神抛弃。

宇宙中这样的战争或许时刻都在发生,从无正邪之分。

天上的星空一直在变换,就仿佛他们乘坐宇宙飞船穿梭于无尽的黑暗,只有天幕之上那四个毛茸茸的如墨镜片后面的太阳始终还在。

他们又走遍了周围的群山,企图寻找到离开这里的线索,最后又回到了湖中那艘船上。

“我们真地会老死在这里吗?”爱丽丝从安德森死亡的悲恸中缓过神来,想到一千年以后他们都会变成和船上的士兵一样的干尸,就觉得十分沮丧。

“只是天变暗了而已,我们无法确认这里是不是时空深井,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静止时空。”苏蕙兰说。

司徒一直沉默着,直到这时才开口,说“这里的确是时空静止区。”

“何以见得?”大伙儿虽然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大,而且司徒不会骗人,但心底里还是不愿意相信。

司徒问道“从启动祭坛到现在,你们感觉过了多久了?”

“大概十到十二个小时。”拉里夫人对时间很有感觉,她常常不需要表就能知道自己在考古现场工作了多久。

其他人也都认同夫人的感觉。

司徒抬头看着天空,沉默着,就好像在等待某个时刻。过了一会儿,仿佛那个时刻到了,他说

“从我们被阴影覆盖到现在,我的意识原子钟只走了一秒。”

第637章 权作鲁滨逊,不见罗纳德

司徒的话让静止时空不存在的幻想彻底破灭。他的意识原子钟只走了一秒,就说明地球上的时间只过了一秒,而他们却已经过了半天。这意味着这里的时间和外面相差了四万倍,在外面呆上一天,这里就差不多要过一百年。

如果乌拉坎所在的拉姆拉空间节点通过这条隧道需要十天,也就是从地球上观察,十天后他们才会离开这个静止空间,那么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过了一千年之久。

“呱哦,我会变成一只干尸鸟吗?额,一千年,我的毛会掉光吗?还是变成化石?”乌鸦歪着头想。

爱丽丝把头埋在拉里夫人怀里哭起来,“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拉里夫人安慰她:“没什么好怕的,至少感觉上,我们活得没什么不一样。你就把这里当成地球上的一个孤岛,想想鲁滨逊吧。”

爱丽丝说:“可是,鲁滨逊只在岛上待了二十八年,最后得救了,而我们……”

“没错,所以我们至少应该坚持二十八年不是吗?”拉里夫人说。

夫人的话让大家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是啊,还没到最后一刻,谁说未来就没有希望呢?

“呱,夫人说得对呱,我们活得没什么两样,我们还有……鱼干!”乌鸦在青木头上飞起来,呱呱叫着飞到了之前备好还没吃完的食物旁边。

酣然喵呜叫一声,表示同意。

大家的肚子早就饿了,只不过因为刚刚发生了太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伊特萨人的覆灭、安德森和鲍里斯之死,以及静止时空的困扰,让人们提不起胃口来。现在被乌鸦一提醒,生理上的需求就被唤醒了,一个个肚子咕咕叫起来。

在拥有四个太阳的星空下,他们也不知道这算午餐还是晚餐,时间在这里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不论他们如何争分夺秒,这个幽暗的玻璃房子外面的时间相对于他们这里来说几乎不会流动。

安德森不在了,捕鱼的工作就交给了伊万和佩特鲁。司徒和青木去岸上伐木,制作工具,留作柴薪。三个女人负责采摘野果以及把食物风干保存。煤老板和酣然相互配合,有时候倒是能从附近的林子里捕捉一些诸如老鼠、蛇以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回来。

他们终于过上了鲁滨逊那样的生活,只不过这里的野人早已死绝,不会突然在海滩上燃起篝火,留下吃人的余烬。唯一令人不安的是船上那几百具干尸,这里空气潮湿,如果不及时处理掉的话,尸体会发霉乃至二次腐烂,到时候整条船都会变得臭不可闻。

“去把他们背出来吧。”司徒说。

“哦,这活儿干起来可不怎么舒服。”佩特鲁抱怨道。

司徒说:“如果现在不干,几天以后你会更不舒服。”

“能不能丢水里?”佩特鲁问道。

拉里夫人说:“不行,水一泡会浮起来,你不想过几天看着几百具尸体在水面上漂,最好在岸上挖个坑把他们埋了。”

“几百人呢!”佩特鲁说。

青木也觉得挖几百人的大坑不现实,何况乌拉坎部落那边还有上千人没有埋葬呢。

爱丽丝说:“火化吧!”

大家都觉得这样最好,就像在地球上一样,人死后都要火化。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便分配好了任务:伊万和佩特鲁下去找一下有没有能运送尸体的工具,小推车什么的,找到以后先把尸体运送到甲板上来,夫人和爱丽丝留在甲板上,苏蕙兰和杜瓦负责把木筏划过来,几百人不是两条小船能运的,而且他们也不想用自己的船运送尸体。青木和司徒则到岸上去找一个适合火化的地方,在那里准备好燃烧用的枯柴。

青木和司徒同时选中了桑奇部落曾经安营扎寨的地方,那里离沙滩最近,搬起来不会太累,而且之前的野人做营寨的时候已经堆起了很多柴垛。他们把干柴搬到一处适合燃烧不会引发森林火灾的地方,先用大树枝架空底层,再在上面扑上细枯枝和落叶,这样便于燃烧充分。

这项工作并不容易。两个人忙活了大半天,等他们弄好的时候,第一批竹筏上的尸体已经运过来了。女人看着筏子,男人们把尸体运上岸,堆到准备好的干柴垛上。这样几个来回,大船上的尸体就都运过来了。

之前在船里,除了下舱的时候感觉到阴森,其它倒也没什么,毕竟尸体分布在不同的舱室内。现在三百多具干尸堆叠在一起,看上去触目惊心。

人们站在尸堆前祈祷,等待着点火。

司徒突然问道:“伊万,你们确定都齐了吗?我好像没看到罗纳德·科恩!”

伊万看着佩特鲁说:“哈尔西和罗纳德的尸体是佩特鲁搬的。”

佩特鲁却摇头:“哦不不不,我只搬了那个中校的尸体,我没看见罗纳德·科恩,我还以为是你搬走了。”

伊万说:“我没搬。”

“可是,里面的确是没人了。”佩特鲁十分笃定地说。

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我们再回去找找。”

佩特鲁和伊万乘着木筏回去了。人们等了很久,也没见他们回来。青木觉得有点不对劲,就说:“我们也回去看看。”

四个女人留下来看管尸堆,他和司徒一起回到了大船上。他们进入舰桥,然后下到底舱。清空了尸体后,船舱里的空气似乎好了很多,但他们什么也没找到,就连伊万和佩特鲁也不见了。

他们检查了大部分舱室和角落,又在每一层舱里都喊了一遍,没有任何动静。等他们回到甲板的时候,发现苏蕙兰和杜瓦也过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怎么这么久不出来?”苏蕙兰问道。

青木说:“佩特鲁和伊万不见了。”

“不见了?”苏蕙兰感到十分奇怪,“你们找全了吗?”

司徒说:“这么大艘船,我们两个人要找全不可能,但他们如果在船里,我们那么大动静,总该给我们点回应吧。”

“会不会他们已经出来了?”她不知道伊万如何,但对佩特鲁了解颇深,要想让这家伙无声无息的消失可不容易。

“有这个可能,但他们能去哪儿呢?”

青木忽然想起苏蕙兰和杜瓦一过来,岸上只剩下了拉里夫人和爱丽丝,隐隐觉得不妥,便说:“你们怎么过来了?”

苏蕙兰说:“留我们几个女人在那里守着一大堆死人,你还好意思问啊?”

司徒不无担忧地朝岸上看了一眼,“本来有你和杜瓦在,我们没什么好担心的,但现在只剩下夫人和爱丽丝……”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岸上忽然亮起了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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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8章 生死都不见,悠悠廿一秒

火光一开始还不甚明显,但很快就变成了汹汹烈焰,黑烟升腾而起,虽然隔着半个湖面,依然看得清楚,要不是自己选的地势,知道那里火势不会蔓延开去,真担心这火会吞噬整片山林。

受了惊吓的鸟一群接一群地飞起,仿佛有大批的猎人闯入了它们生活的领地,又好像在传递火灾的消息。

“她们怎么提前点火了?”司徒望着远处,不禁皱眉问道。

苏蕙兰却觉得这没什么,说:“大概是看我们这么久不回去,担心出事,就先点火了吧。反正要烧的,先烧了也好,罗纳德·科恩的尸体找到后另外再处理好了。”

青木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上。想想也是,让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守着几百死尸,而自己这边又在船上这么久没给她们消息,任谁也要心里发毛。尸体反正要烧,先烧了也没什么。

不过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对呢?

他见司徒也同样面色凝重,似乎也有疑虑。他说:“先把夫人和爱丽丝接回来,然后慢慢找佩特鲁和伊万的下落,我们现在不宜分开。”

司徒点头说:“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就一起划着船上岸,那时候拉里夫人和爱丽丝已经在岸边等了。她俩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但又不完全一样。拉里夫人面上带着疲倦的苍白,好像生了病一样;而爱丽丝则一脸恐慌,仿佛受了惊吓,脸上还带着因紧张而心跳加速后的潮红。

“你们没事吧?”司徒问道。

“夫人有点不舒服,会不会病了?”爱丽丝焦急地说。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苏蕙兰过去帮她扶住拉里夫人,“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呢?”

爱丽丝说:“我也不知道。你们走了没多久,夫人就说头晕得厉害。我给她喝了水,也不见好转,眼前那么多死人,天上虽然有太阳,却没有阳光射下来,一切都阴森森的。我很害怕!”

杜瓦过来抓住拉里夫人的手腕,说:“让我看看。”

青木知道杜瓦医术高明,当年的药婆只是被她随便指点了一下,就能被芒甸人当作救命的菩萨,可惜走上了歪路。

“没事,我只是有点头晕。”拉里夫人虚弱地说。

杜瓦皱了皱眉头,说:“可能是最近休息得太少了,我们连日夜都分不清,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她忽然又一把抓住爱丽丝的手,说:“来,我也给你看看。”

爱丽丝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回缩,但杜瓦抓得很紧,她没有挣脱,便顺从地任由杜瓦给她号脉。

杜瓦的眉头皱地愈发紧了。她一边号脉一边问:“上面谁点的火?”

“是我。”爱丽丝说,“我刚才很害怕,你们不在,夫人又不舒服,我要看着那么多死人,我一害怕就……就点了火……”

杜瓦点点头:“你做得对,是该烧了,刚才就该烧了。”

爱丽丝问:“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杜瓦说:“没找到。”

她还是抓着爱丽丝的脉门,眼睛却盯着爱丽丝的脸,一眨也不眨,看得爱丽丝慌慌的,问道:“我怎么啦?我没事吧?”

“你没事。”杜瓦终于放开了手,“你也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青木总觉得杜瓦有什么话没说出来。

火还在燃烧,虽然都是干柴干尸,烧起来很容易,但那么多要烧完也需要不短的时间。司徒说:“青木,我们上去看看,烧得怎么样了,如果柴不够,再添一点。”

青木说:“好。”

杜瓦说:“我也去。”

三个人一起上了山坡,来到里面那片火葬场边。火焰还在汹汹燃烧,发出红黄蓝三色交错的光,轰轰的声音里带着噼啵的响,炸开的火星子在四外的空气中乱飞,黑色的烟尘聚集在火焰的上方,越往上就越多,像火山云。

火暂时没有熄灭的态势,青木和司徒都不再看火,而是看着杜瓦,火光在她脸上闪动。

杜瓦说:“拉里夫人的身体没事,但精神受到了创伤。”

青木一惊,问道;“什么样的创伤?”

“说不好。”杜瓦沉默了一会儿,“像是遭到了催眠,但她进行了抵抗,你们应该明白这种可能发生的后果。”

“爱丽丝?”青木和司徒同时说。

杜瓦却摇头:“我开始也这么想,但爱丽丝并没有这样的能力。如果她的精神力强到能瞒过我,那么拉里夫人应该没有抵抗的机会。”

这就奇怪了。

三个人同时看向眼前的大火。火焰依然凶猛,火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他们站了很久,直到苏蕙兰过来喊他们:

“你们不要总是让人担心好吗!”

三个人这才回到湖边,大伙儿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到大船上去。小船和木筏都在,一条都没少,伊万和佩特鲁应该还在大船上,必须找到他们,以及罗纳德·科恩的尸体。

回到剑鱼号,杜瓦留在甲板陪着爱丽丝和拉里夫人。青木、司徒和苏蕙兰三个人又下舱去找了一遍,但依然一无所获。

当然,剑鱼号里面很大,只依靠火把照明,又不能持久,无法找遍每个角落。他们回到甲板,休息一阵后,又换了新的火炬继续下舱。如此反复几次,却始终没有发现佩特鲁和伊万的踪迹。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船上睡觉、吃饭,轮流到岸上砍柴,在湖里捕鱼。

青木在砍柴的时候去火葬场看了一眼,那里已成一边焦土,大片的余烬看得人触目惊心。但这一片焦黑却显得十分诡异,照理说人体的骨头烧过后是白色的,钙怎么烧都不会便成碳,氧化钙在炭灰里应该十分显眼,可是那三百多具尸体呢?

他看了很久,也没找到尸骨的痕迹。他想起火刚烧起的时候,林子里的鸟曾一路惊飞,仿佛有人在丛林里驱赶一样。那时候火还不是很大。

罗纳德·科恩不见了,现在,和他一同化作干尸的几百名士兵的尸体在火化后好像也消失了。

当然,死人的事情并不是最重要的,活人的命可不能不管。他们并没有放弃寻找佩特鲁和伊万,又到船舱里找了几次,有时候也在附近的树林里寻找,但还是杳无踪迹,仿佛这两个人也和那些死人一起消失了。

在一次休息的时候,爱丽丝问道:“我们这样过了多久了?”

时间已经长到拉里夫人无法靠她那准确的生物钟来推断了,大家只好看向司徒。

“二十一秒。”

司徒背着手站在甲板上,抬头看着天空,似乎在星空中寻找什么。

第639章 有情莫余恨,从此不分离

地球上的一秒会发生什么?

猎豹在草原上飞奔28米;

蜜蜂将扇动270次翅膀;

电影放映了24帧画面;

光跑了三十万公里。

……

假如现在能看到地球上的一切,那么他们将看到有史以来最慢的慢镜头:

猎豹在草原上以比蜗牛还慢的速度追击瞪羚。正常情况下,蜗牛全速爬行时速度可以达到85米/小时,而猎豹现在需要十二小时才能跑完28米,也就是说它的速度只有蜗牛的四分之一。

蜜蜂煽动一下翅膀需要两分多钟,这个速度比你的电脑开机还要慢;而更为让人心焦的是电影,每个小时放两帧画面,也就是当你坐在电影院里,看到一个画面定格在荧幕上,你可以从容地去上个洗手间,再买一杯可乐,用多余的硬币玩两局抓娃娃游戏,然后回到座位上慢慢等着,因为下一帧画面需要和上一帧间隔半小时才能出现。

我们都知道光速是最快的,30万公里/秒的速度让我们的肉眼无法捕捉其动态。但从时空深井望出去,光速一下子降低了四万多倍,变得接近第一宇宙速度,大概78公里/秒的样子。一束从太阳射出的光需要两百多天才能到达地球,肉眼可以看到它像火箭一样前进的样子。由于光具有波的特性,也可以看到成片的阳光如海浪一样涌向地球。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想象,因为他们看不见地球。

天上是密布的群星,以及星空上面的四个模糊的太阳。

人们都知道二十一秒意味着什么——假如地球就在头顶星空的某个位置上,相对于他们,此刻的地球就像被使用了时间停止的魔法,地球以及地球上的一切都处于接近静止的状态中。

但现在可怕的不是处于静止状态的太阳系,而是处于时空深井的他们。太阳系的静止只是他们的感觉,真正静止的是他们自己,是这个该死的时空静止区。

他们会在这里慢慢老去。地球上的人也许只是睡了个懒觉,或者在网吧打了一个通宵的游戏,他们就已经老死了。

乌鸦伸出它的爪子,数着数字:

“呱,上次过了一秒,夫人说有10到12个小时,现在过了二十一秒,那么也就是……二十一乘以10或者12……呱,到底乘以10还是12好呢?……21乘以10再除以24……呱,不对不对,还是乘以12简单一点,乘以12再除以24就相当于乘以二分之一,呱呱,我真是太聪明了……额……多少来着……呱……重来一遍……”它又伸出爪子,“二十一乘以12再除以24……”

青木说:“不用算了,是十天啦。”

乌鸦不满地用爪子敲了敲他的头,说:“喂喂,记住自己的人设,你是根木头,一根三百万有几个零都不知道的木头,木头是不会做算术的。”

它又伸出爪子算了几遍,“呱,幸亏你算得不对,不然你的人设就毁了!是十天半,不是十天,你少算了半天,下次记得不要在一只聪明的鸟面前做这么高深的数学题!”

乌鸦和青木关于数学的争论给沉闷的气氛增添了活力,人们脸上都露出了笑意,生活似乎又有了趣味。然而,煤老板的下一句话立刻让空气重又变得凝重起来。它说:

“呱哦,那么红胡子他们失踪也快十天了呱,如果他们在船里,就算本来没死,现在也饿死啦!”

人们脸上的神色都暗淡下来,对于找回佩特鲁和伊万已经不抱希望。

青木却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又有什么事情该想起来却没想起来。

拉里夫人想起了佩特鲁——这个和她在最复杂难言的环境里相遇的大胡子男人,一路对她关怀备至,她能感受到他火热的心和浑身散发出来的温情。

很难说她没有被他感动过。有那么一刻,她的心也被融化,像七月里太阳下的巧克力。然而她始终坚硬地和他保持着距离,因为她深知,他和她心底都有各自埋藏的情感,像沉寂的火山,只为另一个人喷发,而不属于彼此。

然而现在,如果要老死在这异国他乡,又何妨接受这一份温情呢!

她有点后悔,为什么要等佩特鲁失踪了,并且几乎没有生还的希望时,心底才升起这样的念头。如果早一点,早一点敞开心扉,也许就会不一样。就算死,也不会留下遗憾。

但这对她来说又是多么难的事情啊!

她扶着栏杆,默默地望着湖面,眼里竟然流下了泪水。

“夫人,您怎么啦?夫人!”

爱丽丝看见了,十分惊讶。她从未见夫人落泪,即使在耶格先生去世的时候。

“没什么,眼睛太累了而已。”拉里夫人说。

……

就在人们绝望的时候,舰桥方向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指挥室的舱门打开,伊万率先走出来,紧跟其后的是佩特鲁,他那红色的头发和胡子在晦暗的天色里显得异常妖艳。

人们惊呆了,不知道他们何以又这样突然冒了出来。而佩特鲁和伊万似乎也十分吃惊,看着大伙儿问道:

“咦,你们怎么都回船上来了?”

人们都看着他们。事情诡异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佩特鲁说:“哦,我们找遍了整艘船,也没有找到罗纳德·科恩的尸体。我说一定是伊万搬走了,就在尸体堆里,不信我们那儿去翻翻就是了。”

伊万说:“一定是你搬的,如果我搬的我不会不记得。”

佩特鲁一挥手里的半截火之魂,说:“管他呢,反正这里没有,肯定是搬走了。嘿,我说伙计们,我们去点火吧!”

他看见人们一动不动,看他们的眼神有点怪异,尤其是拉里夫人,脸色不好看,似乎还哭过。

佩特鲁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拉里夫人:“夫人,你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又回过头来怒目注视其他人,“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我从来没见夫人流过泪,你们谁欺负她了!?”

他怒气冲冲,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就连胡子都翘了起来。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如果一定要说有人欺负了拉里夫人,那就是他自己啊!

拉里夫人突然一把将佩特鲁掰转到她的正面,双手握住他的手臂,正视着他的眼睛,问道:

“佩特鲁,你是不是想娶我?告诉我,你爱我吗?”

佩特鲁一下子惊住了,不知道夫人何以突然问这样的问题。他发现他只不过和伊万一起下船舱去溜达了一圈,上来以后怎么好像每个人都变了呢!

他脸上的肌肉抖动着,胡子一会儿翘起,一会儿垂下,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刚刚做完一千个俯卧撑。

经过了激烈的挣扎,他终于鼓足勇气,瞪大眼睛看着夫人,把胸膛一挺,说:“没错,夫人,我爱你!我想娶你!”

“那我们结婚吧!”夫人说。

第640章 浪漫浮桥路,情深花雨中

这是一场神奇而浪漫的婚礼。

佩特鲁亲手用野花编织了一个花环,戴到拉里夫人的头上。俩人手挽着手,从山坡上的一颗高大的彩虹桉树下开始,踩着湖边柔软的沙地,在一只猫的引领下,踏上了由首尾相连的木筏连成的浮桥。

浮桥在水面上轻轻晃动,他们赤着脚,像是在云中漫步。湖水从木头的缝隙间漫上来,轻轻地亲吻他们的脚踝。

浮桥的尽头是一条小船。猫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

艄公懒洋洋地坐在船尾,一只乌鸦停在他的头上。他一俟新郎新娘上了船,便打了个呼哨,头顶的乌鸦就哗一下飞起,拍打着翅膀,从船头掠过一阵风,而后贴着水面,朝远处那高大的剑鱼号护卫舰飞去。

艄公划动双桨,小船跟着乌鸦在湖上前进。湖面静谧,只有木桨滑动时哗哗的水声。微风吹来,新娘头上的花环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新郎则露出憨傻又幸福的笑容。

鸦飞引路,桨动船行,及至靠近了剑鱼号,乌鸦忽地冲天而起,呱呱叫了两声,似乎在鸣什么信号。

爱丽丝和苏蕙兰从大船的船弦上探出头来,双手一抛,空中便飘起了彩色的花雨。

艄公把船转向,沿着大船的船身缓缓地绕圈。美丽的花瓣飘飘洒洒,也一路跟着他们,一些落到船上,一些落到水中。船到哪里,花雨就落到哪里。小船绕着大船整整行了一圈,大船外的湖上便浮了一圈花瓣,像缀满星星的银河的悬臂,又引来许多鱼儿在花间嬉戏。

船在旋梯外停下。乌鸦完成了使命,重新落在艄公的头顶。猫跃上舷梯,挺胸抬头,迈着轻盈而稳当的步伐,像一位贵妇,带着新郎新娘朝着剑鱼号的甲板走去。

伊万笔直地站立在甲板的拐角处,仿佛忠诚的卫士。

甲板上铺满了鲜花,斑斓夺目。

佩特鲁和拉里夫人踏着鲜花铺就的道路,手挽着手,走到上层甲板的正中间。司徒和杜瓦站在那里朝他们微笑。

接下来,一个资深佛教徒为一位笃信上帝的科学家和一个啥都不信的海盗主持了婚礼,另一位已经活了一百多岁却依然魅力四射让年轻姑娘为之疯狂的印第安绅士作为特别见证人,和天空璀璨的群星以及群星之上那四个毛茸茸的太阳一起见证了这场荒诞而美丽的婚礼。

仪式结束的时候,人们开始鼓掌。佩特鲁握着拉里夫人的手说:“我好像在做梦!”

拉里夫人一贯因严肃而缺少变化的表情从佩特鲁为她戴上花环的那一刻起就像巧克力一样开始融化,直到此时完全消融于花海之中,唯余甜蜜之色。

忽吹来一阵风,卷起甲板上的花瓣,像无数翩翩的蝴蝶,绕着新婚的人纷舞。

没有人说话,谁都不愿意打破这幸福的时刻,因为这幸福是如此来之不易。

这幸福不仅属于结婚的新人,也属于这里的每一个人。在离地球不知多少光年的遥远的地方,在一个连时间都不愿流动的静止空间里,在仅剩下的八个人里,这种幸福被迅速地放大和传播,像电流一样迸发激荡。

但总有人打破这样的气氛。

“呱呱,现在是不是可以闹洞房了?”乌鸦站在青木头顶,歪着头说,“要不要来点节目?额……一只小蜜蜂怎么样?要不鸡蛋过隧道……呱呱……”

青木一把将乌鸦拽下来,命令它闭嘴。

爱丽丝不明所以,问道:“它说什么?”

青木说:“哦,没什么,它说该给新郎新娘准备一个休息的房间。”

苏蕙兰捂着嘴笑道:“早就准备好了!就在舰桥的指挥室,我们在那里布置了花房。”

拉里夫人说:“非常感谢你们,我已经很满足了!指挥室是大家休息的地方,不应被我们独占。今后的日子还很长……”

她抬头看了看天,终于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佩特鲁说:“反正都布置好了,我们就……用一天吧。”

司徒突然说:“你们想用多久就用多久,没人会影响你们。别指望在这里终老,你们没机会了。”

除了青木,其他人都是一愣,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问道:“伊万,你们下舱的时候,是不是去了直升机库?”

伊万说:“是的。我们在官兵休息舱找不到罗纳德·科恩的尸体,我和佩特鲁争论了很久,虽然我们都认为是对方搬走了尸体,但还是决定到其他地方找一找,所以我们又去了别的船舱,包括直升机库。”

“还记得那架崭新的直升机吗?被你们卸下的机炮还在山上放着呢!”司徒说。

“你是说……”佩特鲁从新婚的喜悦中醒来,大惊道,“那个时空泡泡还在机库里?”

司徒问:“你们进去了多长时间?”

伊万说:“就是看了一眼,大概也就十秒钟,顶多二十秒。”

他们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明白了。这个时间和司徒脑中的意识原子钟的时间刚好对上。

苏蕙兰说:“从上次机库的情况的确可以推断出时空静止区内存在气泡,这些气泡保持着和外界一样的时空流速。但我不明白的是,剑鱼号两次跌入时空深井,会在同一个位置出现气泡?”

司徒说:“的确太过巧合,也正因如此,我们才忽略了它。不过也幸亏我们没有去机库,不然你们要熬到我们出来可不容易。”

苏蕙兰想想也对。下舱找人的是司徒和青木,有时候她也会下去,留下杜瓦陪着夫人和爱丽丝。如果他们进了机库,就意味着外面只剩下了几个女人,加上这么多人突然失踪引起的恐慌,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佩特鲁问道。

“现在我们去停机库。至于你们……”司徒笑道,“新婚燕尔,这里就留给你们度蜜月了,没有任何人会打扰你们。”

佩特鲁突然冷静下来,拉紧夫人的手说:“不,我们也去停机库,你们别想丢下我们。”

“好吧,我们谁也不丢下。”司徒说。

煤老板提醒道:“包括鱼干!”

第641章 计时问腰力,流年亦匆匆

苏蕙兰后来问司徒和青木,明明从伊万和佩特鲁出现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想到了离开时空静止区的办法,却为什么要一直等到佩特鲁和拉里夫人的婚礼结束才说出来。

司徒说:“有时候我们觉得幸福很容易获得,又很难叫人满足,那是因为我们极少经历过真正绝望的人生。而在绝望之中,依然能够感受到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也唯有幸福中的人,才会更加勇敢的面对绝望,并珍惜那可见的希望。”

苏蕙兰笑他抢了哲学家的风头,又看向青木,“那么你呢?不会只是懒病犯了,所以懒得说吧?!”

青木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一副我的确如此的样子。见苏蕙兰嗤之以鼻,便笑道:“懒一点不好吗?如果说出来,你觉得还会有这么浪漫的婚礼吗?”

苏蕙兰细想之后,对此深表同意。如果知道有办法脱离这片被死神控制的凝固的时空,以拉里夫人的性格,无论内心的情感如何激涌,也绝不会提起结婚的事情;而其他人大概也没有心情去参加什么婚礼,更不要说精心准备那些美丽的花瓣和浪漫的浮桥了。

生活,有时候的确需要懒洋洋的态度、慢悠悠的时光,才会不留遗憾。如果总是奔波于急切之中,一心浮躁想的都是生存和名利,只会让我们的智慧蒙尘,忘记了生命的本质和初心。

她好奇地看着司徒和青木问:“为什么你们两个不经过商量就能想到一起?”

乌鸦却说:“你错了!他们不是想到一起了呱,只是一个想了太多,一个什么都没想。想太多和不想,有时候看上去结果是一样一样的呱!”

……

当新的希望出现,人们知道自己大概率不会老死在这里,对生的渴望和生活的热情重新燃起。大伙儿愉快地带上食物,点上火把,鱼贯进入船舱,走进了那间并不宽敞的停机库。

停机库里面那架阿帕奇还安静地停在那里,除了机炮和轮子被拆了,别的看起来都很新,就像刚从夏威夷海军基地飞过来的一样。

“我们需要在这里待多久?”佩特鲁问道。

“现在无法确定,也许十天,也许一个月,这取决于时空深井的宽度以及拉姆拉在其间的穿越速度。”司徒说。

“那我们就这样干等着?”

“那到不用,你可以经常出去看看。哪怕你在外面待上五十年,在这里面也就是十来天而已。”

“那我们在里面待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再出去岂不是已经过了一千年?这艘船会不会腐烂沉掉?”

“有这个可能,所以我们最好向盖亚祈祷拉姆拉经过这片时空静止区不要那么长时间。”

佩特鲁呲牙咧嘴,红胡子一翘一翘的,附在拉里夫人耳边悄悄地说:“我觉得在一艘护卫舰的甲板上度个蜜月也不错。”

拉里夫人低下头轻声说:“我听你的。”

佩特鲁脸上乐开了花,拉着夫人的手站起来,朝机库门口走去,又回头对其他人说:“我们上去吹吹风,这里实在有点闷呢!”

人们都笑而不语,看着佩特鲁和拉里夫人手牵着手走了出去。

“我们吃点东西吧,吃完就把火把灭掉,需要用的时候再点起来。”司徒说。

大家便在机库角落的空地上摊开了从上面带下来的水果和鱼干,可是他们刚刚准备好,乌鸦把一块鱼干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下咽,就听见佩特鲁的声音传来:

“嘿,女士们先生们,大家这段日子过得怎样?瞧我给你们带来了什么——新鲜的烤鱼,还冒着热气呢!”

佩特鲁红光满面,气色和他的毛发一样鲜润,就好像刚刚去澡堂子里泡了个澡,又让搓背的师傅给他浑身搓了一遍那样容光焕发。

拉里夫人跟在他身边,气色看上去也很好。之前艰苦悲惨的日子留在她身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脸颊变得丰腴,皮肤也柔和了许多。

就连乌鸦也忘记了烤鱼的诱惑,而感慨起来:“哇喔,真实神奇呱!”

佩特鲁见大家都看着他们,奇道:“怎么了,伙计们?干嘛这样看着我们?”

苏蕙兰笑问道:“你们在上面待了多久?”

佩特鲁晃了晃脑袋:“这我怎么知道?那四个模糊的太阳又不会落下去,星星倒是会动,但和地球上看到的完全不同,也没有规律。”

乌鸦说:“呱,不用那么复杂,只要看你的腰,就能知道多少天了。”

“什么?”佩特鲁低头看向自己的腰,“从哪儿看?”

“哦,我是说腰子,不是腰杆,腰子,就是肾,懂吗,呱呱!”乌鸦叫着,“你只要想想你一夜能几次,一共做了几次,算一下,你就知道过了多少天了,呱呱呱呱呱……”

乌鸦呱呱笑着飞过去从还一脸懵的佩特鲁手里抢走了一条烤鱼,飞到角落里和酣然一起享用起来。

在一片哄笑声、拉里夫人难得一见的娇羞和佩特鲁哼哼哈哈的不明所以里,人们开始快乐地享受美餐。

佩特鲁终于弄明白了乌鸦说的腰是什么意思后,悄悄凑到司徒身边问:“你那个意识原子钟算一下,我们刚才上去了多久?”

司徒说:“大概一分半钟。”

“那么久!”佩特鲁似乎对什么事情不满意,“如果二十秒是十天,那一分半钟就是四十五天,四十五天……”

他忽然闭口不言,因为看见乌鸦正伸长了脖子,偷听他的话。

煤老板没有听到它想听的秘密,却在餐后提出了一个非常严重而值得大家深思的问题:上厕所怎么办?

经过充分的民主讨论,人们决定到顶层甲板外面去解决这个问题。为了保证安全,必须至少两个人一起出去。当然,出去以后也不一定要急着回来,可以在上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欣赏一下旖旎的风光。

接着,司徒建议暂时熄灭火把,等需要的时候再用。

青木走到直升机边,把插在驾驶舱门边的那只火把拔下来。火光在直升机驾驶舱玻璃弧面上跃动着,照出他和他头顶的乌鸦扭曲的样子,就好像在梦里。

乌鸦忽然用爪子敲敲他的脑袋,问道:“嘿,这架飞机的燃油真的一点都不剩了吗?”

“是的,如果有油,我们就不需要节约用火了。”青木说。

“我不是说火的问题。”乌鸦用力甩了甩头,“呱呱,不是我多嘴,我只是想问一下,额……如果我在这里连一块鱼干都没啃完,红胡子就可以在上面度一次蜜月,那么……当初是谁走进来取走了飞机上的油?”

第642章 森森白骨地,斑斑铁锈船

煤老板的话像一颗投入海中的深水炸弹,短暂的安静之后,就在这狭小的室内轰然炸开。

人们的脑中嗡嗡作响,一些一直有过但未曾细想的疑惑被炸出来,在脑海中像巨浪般浮荡。

是的,从直升机的油箱里把油取走需要足够的时间,这个时间绝对不可能比煤老板吃一块鱼干还短。煤老板的鱼干还没咽下去,佩特鲁和夫人就已经度完蜜月回来了。如果有人来取飞机上的油,外面的人一定会来找他,并发现这里的时空差之秘。就算这人只是临时起意进停机库时没有其他人知道,那些人也会在发现人失踪后进行搜索,三百多人搜索一艘军舰,而且是在军舰尚未失去大部分功能之前,要找个人并不困难。

“会不会他们忽略了停机库,没有找到人,或者因为死亡的临近,他们连找都懒得找,甚至根本就没发现少人?”苏蕙兰说。

佩特鲁分析道:“阿帕奇的油箱加上机库里原本应该准备的副油箱至少有一吨以上的燃油。这不太可能是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就能带走的。”

“而且这很可能是剑鱼号上最后的能源。”伊万补充道。

不得不说,关于军舰和飞机,还是佩特鲁和伊万懂得的更多一点。

“那么说,肯定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活了下来?”

“问题是舰长哈尔西和罗纳德·科恩都死了,从罗纳德·科恩的遗言里可以看出来,他是最后一个死去的人,如果有人活下来,照理说他们不会不知道。”

“呱……”乌鸦忽然叫了一声,“你们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下来,我在过道里看到的影子吗?呱呱,那时候你们都不相信我呱!”

它的话又让人们汗毛直竖。爱丽丝颤声道:“你别吓我!你是说这船上一直有人躲在暗处看着我们?”

佩特鲁骂了一句**,嘟囔道:“那我们在上面度蜜月……”

气氛陷入了极度诡异之中。

司徒说:“如果真有别的人在,那么他一定会到这个停机库里来的,我们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大家觉得有道理,再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来,就干脆安心地在房间里等着。按照内外两个空间的时间差,这里只要过上一天,外面就会过去百来年。

吃完东西,人们就靠在仓库的角落里休息。因为惊慌,大家也干脆不再节约火把,就任由它燃烧着,反正带进来很多,一时烧不完。

这样的等待很让人不安,除了酣然,没有人睡着,机库里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伙儿有点憋不住要上厕所了,酣然和煤老板可以躲到直升机后面解决,其他人可不行。爱丽丝忍不住问司徒:

“过了多久了?”

司徒说:“快两个小时了。”

苏蕙兰算了一下:“那么说外面过去了十几年了?这是不是说明我们杞人忧天了?”

司徒说:“但你们别忘了,我的意识原子钟是地球时间,而拉姆拉本身会给我们带来明显的相对论效应,如果把这个效应去掉,我们度过的时间并不长。”

大家只好又忍着各种难受继续等待,感觉上过了更长时间,佩特鲁第一个站起来,叫道:“我实在憋不住了,要等你们继续等,我上去透透风。”

他扶着拉里夫人率先出去了,很快又回来了,比上次度蜜月快了很多。接着,爱丽丝、苏蕙兰和杜瓦三个女人一起出去解决了她们的问题,她们比佩特鲁和夫人快得多,几乎只是一眨眼,就好像只在门口瞄了一眼。

青木很想知道这两个空间是怎样转换的,但因为都是女士要去做方便的事情,他不方便看,所以当最后只剩下三个男人的时候,他对司徒和伊万说:“你们先去,我最后。”

司徒和伊万出去的时候,青木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出门,就淹没在黑暗里,手举的火把只剩下昏黄的烟雾,在黑暗里闪了两下,然后他就看见他们回来了。

青木最后一个出去,按照商量好的规则,原本他一个人是不能出去的,但他有乌鸦和猫陪着。他带着他们走了出去,走出机库门的时候,他特意回头看了一眼,看见机库里的人们也正看着他。他们的眼睛瞪得很大,一眨也不眨,脸上的表情也凝固起来,就连火焰都不再跳动,整个机库都定格成了一个画面。

他转身带着煤老板和酣然走了,在黑暗中感觉地板有点倾斜,和之前不太一样。鼻子能闻到浓厚的铁锈的味道,火光照到的地方也都已经锈迹斑斑。穿过两层底舱,进了舰桥,这种倾斜感明显起来,等到从指挥室里出来,他看见整艘舰都已经漂移到了离岸较近的地方搁浅了。

他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湖面上的风吹来感觉很清新。他决定到岸上去看一看,反正他无论在这里待多久,底下的人也不会着急。

佩特鲁和拉里夫人结婚用的那条小船还系在旋梯上,另一条船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青木从舷梯上下去。舷梯被锈蚀得厉害,咯吱咯吱响。但它之前明明经历了千年依然无损,这才过了多久呢?只能归因于这里的环境太过潮湿了。

他上了小船,感觉这船还结实。他划着船,沿着湖边找了很久,才找到已经长满了野草和灌木的那片湖滩。当初野人扎下的木筏还在,许多木头就烂在草丛里。

他上了岸,从荆棘和灌木中穿过,来到那片焚烧尸体的山坡。火葬的痕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里草木茂盛,繁花似锦,鸟儿在树上名叫,蛇虫在脚下爬行。

青木朝远处看了眼,辨明了方向,朝着乌拉坎部落所在的地方走去。好在地形基本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找到了那片山谷。河流从谷中蜿蜒而过,乌拉坎人的房子东倒西歪地掩映在比房子还高的林木中,后方的祭坛周围依然一片荒芜,只有那些黑色的石头矗立在那里。

他来到祭坛前的广场,那里满地白骨,一根草都没有长出来。尸骨还维持着他们死时的姿态,青木能想起那一场战斗,三个巫师带领他们最后的族人结阵时那绝望、怨恨的眼神。

现在,再无人阻挡他登上祭坛的脚步,但他却忽然觉得两腿沉重无比,仿佛那遍野的白骨还带着深深的执念,灵魂低啸于谷野之间。

第643章 报应不爽

青木从累累白骨间走过,趿拉板踢踏踢踏地响,仿佛和尚的木鱼,单调却有种安抚灵魂的力量。

他登上祭坛,看见祭坛内已经积满雨水,变成了一口方形水潭。潭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潭底的黑色石头的虚影。一些较大的石块则露出石尖在水面,好像海上的小岛。

青木放眼望去,有种熟悉的感觉。他绕着祭坛边缘走了一圈,才想起这露出水面的石头的分布,恰似佩特鲁那张海图上标注的塔卜岛屿的位置。这盛满了雨水的祭潭,竟成了南太平洋那一带海域的缩影。

他终于明白剑鱼号在此前为什么一直没有腐烂了。罗纳德科恩启动了火之祭坛,对应吉萨的金字塔,那里是撒哈拉沙漠,那么祭坛启动后会不会逐渐被风沙覆盖,成了撒哈拉的缩影?如此以来,就能解释剑鱼号船身不腐的现象。只是那一船人又是如何度过缺水的困境的呢?

青木回到湖边,又找了一些新的松脂作为火炬的材料,制作了几根火把,然后回到了剑鱼号上。

他进入停机库的一刹那,看见其他人还保留着他出去时的姿态和眼神,仿佛定格的照片。直到他走进去,他们就忽然动了起来。

青木感觉自己走进了一幅画里。

现在唯一要担心的,是外面这艘船会不会腐烂沉没。如果船沉了,那么水会漫进来。他们无法确定沉船以后还要多久才能摆脱时空深井。

接下来,他们以司徒的意识原子钟为准,每隔两个小时出去一趟,以观察外界环境变化和船体情况。当然,吃饭和内急问题也在外面一并解决,而停机库储备的食物则留作最后紧急备用。

第一次出去的时候和之前所见变化不大,大伙儿在生锈的甲板上吃了野餐,又多带了一些淡水和晒干的食物回到停机库,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等待的时间里外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第二次出去的时候,他们发现船体锈蚀得更厉害了,很多舱门都已经打不开,甲板上锈得下不了脚,叫人担心随时会破个洞动。好在剑鱼号的船体钢板足够厚实,虽经腐蚀,依然坚固。

第三次出去的时候他们发现湖水的水位上涨了,原本已经搁浅的剑鱼号又漂了起来。腐蚀得如此严重的船还能浮在水面上,倒也算是个奇迹。

但是到第四次出去的时候,他们就发现船体似乎进水了。好在那时候水位又下降了,船又搁浅在湖边,湖水只淹没了船体底部的三分之一。

第五次出去的时候,整个湖已经干了,只剩下湖底的淤泥和一些很浅的水塘。这减轻了他们对大船沉没和完全腐烂的担忧,但随即就被水源问题困扰。如果湖水消失,他们就不得不去远处的山间取水,而且他们没有很好的储水工具。

后来,环境似乎正在无可挽回地朝着干燥的方向演进,取水变得越来越困难。到他们第十六次出来的时候,整个湖都已经完全干了,只剩下龟裂的土地。原本茂密的山林也不见了,一眼望去全都是光秃秃的荒山。

附近已经难以找到直接的水源和食物,而停机库里储存的淡水仅够他们节俭地使用三天,如果三天之后还不退出时空深井,那么他们将面临水和食物短缺的困境而不得不走向更远的地方,那就无法躲在时间泡泡里等待回到正常的时空。

老天爷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甘露和雨水,但却给了他们另外一条生路。当他们三天后四处寻找水源和能吃的食物而来到乌拉坎部落的原址时,发现这里已经被一片黄沙围困,寻不到曾经有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只有那座黑色的祭坛依然醒目地矗立在大地上。

幸运的是,祭坛里的水没有干,露出水面的石头依然保持着南太平洋那些岛屿的样子。而祭坛前的广场上,那里原本堆积着上千伊特萨人的累累白骨,现今白骨已被风沙掩埋,而沙地里却长出了许多像仙人球一样的绿色多肉植物。

经过一番大胆的试验,他们确认祭坛里的水和祭坛外生长的这些仙人掌都无毒可以食用。他们寻遍了附近的山野,制作了简陋的运输工具,把水和仙人掌运回了在干燥里停止腐烂的剑鱼号上的时间泡泡里。

虽然无人说破,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些仙人球长在那里必定和那些死去的伊特萨人有关,或许是他们腐烂的骨肉和渗入地下的鲜血滋养了这些奇怪的植物。

他们杀光了伊特萨人,而最后却是伊特萨人救了他们的命。这世界就是如此神奇,如此地报应不爽。

祭坛的水和伊特萨人骨血化育出的植物终于支撑着他们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当他们最后一次从黑暗的船舱里走出来,不用司徒的意识原子钟来校对,他们也知道拉姆拉已经无声地离开了时空深井,因为他们走到甲板上的第一眼,就看见天上那明晃晃的四个太阳,而星空则已经不知去向。

在这本该欢呼的时刻,却没有人说话。人们保持着沉默,感受着穿过地狱之河,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的艰辛。

他们的嘴里还留着仙人掌苦涩的余味,耳边响起莫名的游离的声音,如鬼魂的低吟。

青木想起了伊特萨人吟唱祷词的那个夜晚,那些慷慨的词在脑海中回荡:

我以我身,化作擎天之柱

我以我眼,化作游天之目

我以我手,化作干戈

我以我血,化作醴泉。

我将与圣地同在,

世世代代,

至神归来之日。

他发现这祷词早已不知不觉间镌刻进了他的记忆里,在他的意识中闪耀出奇特的光辉。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也许并不像表面认知的那样简单,创世者与救世主未必是同一人。

接下来,他们将面对一个新的问题:怎么离开这里?

如果不能离开这里,那就和生活在时空静止区里没什么两样,他们依然会老死在这荒凉的地方。

必须离开这里,去往下一个祭坛,直到把五个祭坛全部启动,他们才有回地球的希望。

“雾,我们要等待起雾。”司徒说。

第644章 独行

起雾的日子并没有让人等待太久,一团一团的棉花一样的白雾凭空出现,好像在虚空中开放的白莲花。

人们踩着龟裂的土地,朝着雾气最浓的湖心走去,那里一滴水都没有,早已经不能称之为湖。剑鱼号斜立在地上,像一座废弃千年的古堡,斑驳的红色铁锈在迷雾中看上去像干涸的血迹。那是巨人之血,它战斗了几千年,用生命完成了某种宿命中的使命,终于倒在这片干涸的土地上。

在白雾完全将它隐没之前,人们回头看了一眼。这应该是看到它的最后一眼,他们已经无法驾驭它再一次穿越迷雾。就算将来回到这里,也早已沧海桑田,剑鱼号顶多剩下一堆破铜烂铁。

时间会让一切痕迹消失。

除了那古老的祭坛。

但随着剑鱼号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没有剑鱼号,没有那个停机库,他们再次启动祭坛时,如何躲过时空深井?

在浓雾之中,手握木之魂的青木明显感觉到了某种力量的指引。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伊特萨人在每一次灾难之后都能在下一次起雾时顺利回家,因为手中的权杖能指引回家的路。

他提出了他的建议:“我们现在手上有四根神圣之杖,只缺冰之魂。现在火之祭坛和风之祭坛已经启动,我和司徒可以顺着权杖的指引找到木之祭坛和石之祭坛,其他人去寻找冰之祭坛,避免同时陷入时空深井。”

苏蕙兰说:“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一旦分开,我们可能再也聚不到一起了。”

司徒点头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大家陷入沉默,眼看着快要接近浓雾中心,视线越来越模糊,人们不得不手拉手来保证互不分离。

司徒半建议半是命令地说道:“我和青木分别去曼提斯通部落和桑奇部落,杜瓦去寻找冰之祭坛,佩特鲁和夫人先去火之祭坛确认一下有没有启动,确认完后也去寻找冰之祭坛。其他人……”他看了一眼苏蕙兰、伊万和爱丽丝,“你们可以跟杜瓦一起,也可以跟佩特鲁一起。最后,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在冰之祭坛汇合。”

真的还能汇合吗?青木觉得司徒最后一句话透着那么一点不自信,一点儿也不像出自他的口。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启动祭坛大概率会跌入时空静止区,在没弄清楚那个时空泡泡为什么会在剑鱼号的停机库之前,他们恐怕没有逃出时空静止区的办法,而随着剑鱼号变成一堆废铁,这个秘密或许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爱丽丝选择跟着佩特鲁和拉里夫人,她本就是夫人的助手。伊万原本要跟着司徒,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他未完成的任务,而为了这个任务,他的其他兄弟已经殒命。但司徒驳回了他的请求,现在多一个人去寻找冰之祭坛就多一份希望。

听见司徒这么说,苏蕙兰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她和青木一起出来,当然不愿意和他分开。而且此一别很可能成永别。她看向青木,由于隔着厚厚的迷雾,她只能看到一张模糊的脸,依稀可辨的身形。

“保重!”

她和青木同时开口,然后抱着酣然紧随杜瓦一起走了。身后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彻于雾中,没多久便突然沉寂,冰凉的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了他们的身体。

……

青木从水中探出头来,看到远山叠黛,湖面上波光粼粼,恍如置身山水画卷里。

这个地方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山脊线的形状,水面上空气的味道,最重要的是这里的精神力,通过木之魂的感应,这里的精神力和他更加契合,就好像自己钻进了自己的肺里。

乌鸦甩干了身上的水珠,飞到空中盘旋了一圈,证实了他的判断——这就是他们最初进入拉姆拉的地方——桑奇部落所在地。

他游到岸边,上了案,在一块石头上休息。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天空,竟然有五个太阳。

青木眯起眼睛,确定这不是幻觉。

第一次出现太阳数量变化是在和司徒碰面的那个夜晚之后,那时候天上出现了两个太阳,一大一小,速度也不一样。后来两个太阳变成了三个太阳,不久就是剑鱼号出现在乌拉坎。然后他们启动了风之祭坛,天空就变成了四个太阳。

青木仔细回忆,最初的两个太阳是正常的,从出没规律和视觉对比都符合双星系统的运动现象。真正不正常的是在三个太阳出现的时候,它们大小一样、亮度一样,整齐地呈三角形排布在天空。

这个情况和剑鱼号的出现几乎是同时发生的,也就是出现在罗纳德·科恩启动火之祭坛之后。而第四个太阳则是出现在他们启动风之祭坛之后。

也就是说,太阳的数量很可能跟祭坛启动有关系。只是不知道这之间的数量对应关系是怎样的,又是什么原理?

青木忽然觉得启动祭坛可能是个错误。

由于时空静止区的必然出现,他们回到地球的希望变得微乎其微。如果不能回家,启动祭坛又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迎回盖亚意识,让地球人都拥有精神力,变成和他、和司徒一样的精神强者?

可是人类已经这样平安度过了几十个世纪,已经发展出了一条自己的路,为什么要改变它?意义何在?

当来自宇宙深空的精神力量涌入地球,当人们生活在一个充满灵气的精神世界,那种彻底的改变究竟是好是坏也未可知。

他想起了梅教授,当初在制定梦境指南游戏规则的时候说过,纯意识世界的最大特点是自由,没有谎言,没有欺骗。但也因此,人类的一切缺点和**都暴露出来,贪婪、自私、好斗、嗜血、报复……失去了文明伪装的精神世界必然充满了杀戮,让人类回到弱肉强食的野蛮时代。

为什么空间盒子那么受欢迎?不就是因为它能让人满足在现实世界里无法满足的**嘛。

所以梅教授给梦境指南制定了一个基本规则——互不连通。只要不能和其他人连通,各自的小世界里无论你干什么都没关系,不会形成危害。

如果盖亚的精神和意识涌向地球,全球灵气复苏,除非抽走人类的全部记忆,否则人类社会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文明和社会体系就会遭到破坏,哪怕只是伪装,它的破坏也足以导致人类倒退回原始时代。

当然,寄生意识正在入侵。相较于自相残杀,外来的入侵者需要首先被清除。这大概是开放精神力场的唯一动力了。而也许因为一致对外的动力存在,人类会建立起新的秩序。

青木带着乌鸦,穿过丛林,来到了桑奇部落的祭坛。野人生活的痕迹早已消失,只有那座祭坛巍峨耸峙,亘古不变。

第645章 回家的感觉

青木踩着祭坛的台阶往下走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熟悉的仿佛要回家的感觉。他停下脚步,往下看了看,祭坛和上次见到的祭坛一样,堆满了看上去乱七八糟大小不一的石头。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天上还是五个太阳,不过位置似乎发生了变化。他眯着眼睛仔细分辨,发现有四个太阳是固定不动的,整齐地排列成一个矩形。只有一个太阳的位置发生了变化,它刚才还在这个矩形的外面,如今却穿入了四日之中,成了矩形的中心点。

这四个太阳是在风之祭坛启动后就存在的。那么说是从乌拉坎带过来的?而这一个移动的太阳才是这里真正的太阳?

虽然青木不是物理学家,他也知道再怎么神奇的空间,虫洞也好、蚁穴也罢,都只能自身穿梭于宇宙时空之中,而不可能把恒星带着跑。而两次太阳数量变化都是在祭坛启动之后,那么很可能这是受到了精神力的影响才出现的,也就是这是精神世界的东西。

但他首先排除了梦境的可能性。

没有谁能制造这样一个梦境。这太大了!虽然无法判断那四个太阳有多高,但至少是在他目前的精神力所触及不到的地方,哪怕用上木之魂也不行。

如果这是梦,意味着这个梦境比覆盖这里的整个精神力场还要宽广不知多少倍。

从跌入时空深井后的场景来看,这些太阳是在时空静止区之外的,但又不会离得很远,也可能是在时空静止区边缘的位置,所以它们的光可以透进来。但令人无法理解的是,时空静止区内看到的星空理应也在它之外,视觉上却感觉太阳在星空之外。

还有一种可能是幻觉。

在启动祭坛的时候,巨大的精神冲击很可能让人产生幻觉。

幻觉和梦境的区别在于空间构成。梦境依赖于人的记忆,需要精神力调取记忆构成空间,如果没有记忆,梦境空间就是虚无的,意识体在其中不会获得任何感知,就像飘荡于宇宙深处的幽灵。

而幻觉不同,它可以源于记忆,比如某些回忆的闪现和混乱组合让人不知身处何处,也就是说幻觉可以有一部分梦境构成,但它更多是来源于外在的精神冲击,即外部精神偶然构建的不完整空间。

梦境和幻觉的概念很容易混淆,最重要的就是眼前的虚幻是否来源于你的记忆本身。但同时两个概念又是可以互通互换的,比如当人的意识体进入别人梦境或者群体梦的时候,他可以看到自己记忆中不存在的东西,但这又不是真实存在于他眼前的现实世界的,他的意识会在大脑中构建新的记忆,把它当成真实,这就是一种幻觉。即使清醒梦者,有时候也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进入了梦境还是只是出现了幻觉。

青木是个无梦之人,他所有经历的非真实事件,都可以算作幻觉,因为都不是由他自己的记忆构建的。但他的精神力足够强大,可以清楚地看到精神空间的边界和完整性,从而判断是否进入了梦境。唯一的一次判断失误是在滇南的猪笼山洞里,北野真武制造的那个群体实景梦差点迷惑了他,但并没有困住他太久。

此刻天上的五个太阳已经无法用人类已知的任何物理学知识来解释,也不符合构建梦境的条件。但它维持了这么长时间,而且经历此事的每个人看到的现象都一样,这也不像是破碎的幻觉。

青木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祭坛。他的眼睛并没有因为久视太阳而带来什么不适,祭坛内的一切又映入眼帘,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上一次进入祭坛的时候,他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不过那时候巨月临空,他来不及思考,只急着把佩特鲁和拉里夫人从祭坛里救出去,之后跟着伊特萨野人冲入了那条逆流的瀑布。

现在回想起来,那感觉和现在的感觉是一样的。

青木并不着急,一步一步慢慢走下去。

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擤了擤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对头上的乌鸦说:“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呱……”乌鸦歪着头沉吟片刻,“就好像……回家了一样!”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

阔别多年后的游子回家的感觉。

家乡的风貌也许早已和游子离家时不同,阡陌变成了马路,矮房换做了大厦,但无论怎么改变,对一个离家的游子来说,家乡的味道永远不会变,只要靠近那里,他的鼻尖就能嗅到那久违的泥土的芬芳。

他一边走,一边享受这种感觉。

恍惚间,他看到了一片古老的园子,在掩映的花木中,亭台轩榭,碧瓦飞甍,九曲回廊,绕着中间一汪碧水,湖边载一株老柳,嫩柳千条,低垂于水面,仿佛玉女梳妆。

正园当中有另一株大树,树干粗壮,根深叶茂。叶间隐隐可见许多紫红色的果子,又见一只黑色大鸟隐藏其间,呱一声叫惊走了树下正欲攀爬的一群孩子。

从正园往外,载满了桑树,密密成林。许多农妇背背着竹篓,在林间穿梭,采摘嫩叶。采桑而归,农妇进了蚕房,将桑叶喂了蚕。蚕便长大,爬上茧山,吐丝结茧,又化作一只只飞蛾,扑打着翅膀,往光亮处飞去了。

青木不确定这是真正的幻觉还是自己的某些记忆被唤醒了,他想看得清楚一点,意念刚一集中,便看见那些飞蛾一只只全往火上扑,每扑上一只,那灯芯般的火苗就大上一点,到后来竟成了熊熊烈焰。火势很快蔓延开去,烧着了整座园子。

青木只觉得那火轰一下烧进了他的脑子,将那座园子连同他的脑子一起化成了灰烬。

他仿佛站在一片焦砾之上,一切都失去了生的痕迹,陷入了死亡的黑暗。唯有池边那一颗柳树,依然在风中摇曳,在水面上映照出少女般的娇羞。

一阵风吹来,幻影成灭,他的眼前又只剩下一座黑色的祭坛,以及祭坛里那些黑色如炭一般的石头了。然而,他感受到了怀里传来一丝生命的温暖和悸动。

他伸手从风衣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了一截断柳。

在时空静止区里过了那么久,柳条不但未死,反而比之前又多了几粒叶芽,在阳光下闪着叫人恨不得含进嘴里的嫩黄的绿。

青木忽然自言自语道:“也许,我知道怎么回家了。”

乌鸦呱一声叫,爪子紧紧抓住了青木的头发,仿佛生怕他丢下它走了一样。

第646章 正确的逻辑

青木走到祭坛中央,那里原本有一块细高的笋状石头竖在那里,但在上一次浮空的时候,被佩特鲁用手雷炸了。

现在地上还有石屑散落,不知是炸碎的,还是掉下来摔碎的。

不过这样一来,刻在祭坛底部的符号就可以直接看到,而不用等石头浮空了。

青木轻轻用手抚摸着两个三角形相连的符号,感受着石刻线条上传来的古老的气息。一些看不见的光华在线缝中流动,沿着他的手指,传递到大脑,在他的意识中闪烁出明灭的光斑。

乌鸦呱叫了一声,拍打着翅膀落到地上,一摇一摆地哒哒哒地走着,在黑色的石头间穿梭了一回,探出头来兴奋地说:“呱,这好像是……一棵树?”

青木顺着它的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地面上果然有另外的石刻线条,比沙漏符号刻得浅些。它们延伸出去,被黑色的石头盖住了,不过依稀能看出一棵树的模样。

乌鸦又雀跃着领着青木往一侧走,指着地上说:“看呱看呱,那是不是一只鸟?”

青木笑着说:“和你很像!”

乌鸦用翅膀托着脑袋想了想,说:“没我黑!”

青木再次回到祭坛中央,看着觉醒者沙漏符号,摩挲着手里的乌木杖。

乌鸦急不可耐地问道:“喂喂,你不是说知道怎么回家了吗?那还不快点,我有点想如花了呱!”

青木笑道:“你是想酱肘子了吧。”

乌鸦好像受到了什么极其严重的伤害一样,捂着胸口说:“呱,你这样说太让人伤心了……我怎么会是这种人……不,这种鸟!……以后,请不要再提酱……酱肘子这三个字了……”

青木却已经不再理他,而是看着地面发起呆来,仿佛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脸上时不时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煤老板对此早已习惯,说道:“喂,你记不起来就不要想啦,永远不要忘了你是根木头。赶紧先回家吧,你好不容易想起来的事情,别磨蹭磨蹭又忘记了呱!”

见青木没有反应,它扑棱棱飞到他头上,挠了挠他的头皮,急道,“不会是真地又忘了吧?”

青木说:“你还记得我们刚到柳营巷的那天吗?”

乌鸦说:“当然记得呱……那天你像个木头一样站在树下……呱哦,你本来就是根木头……不对,你什么时候变成木头的?……哦喔……”

青木见它又要扯开话题,忙阻止它说:“那你记得我们是怎么到那儿的吗?”

“怎么去的?当然是走路……坐车……飞……唔……”乌鸦想了半天,“呱!我好像真的不记得了!”

它急得跳脚,问青木,“你记得?”

“我也不记得。”青木摇了摇头,忽然望向远方,“但我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情。”

他的眼神呆滞,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那是一间漆黑的屋子,窗户上闪动着火苗的影子。他披上风衣,穿上趿拉板,踢踏踢踏地打开房门,看见一片汹汹的火海。他急忙冲出去,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火焰立刻包围了他,也包围了他的意识……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棵柳树,柳条垂下,像绿色的门帘。他站在帘子里,有了家的感觉。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回去呱?”煤老板敲了敲他的脑袋。

青木缓过神来,“不敢确定,但有很大可能可以。只是现在,我不确定该不该启动这座祭坛。”

乌鸦十分好奇,“为什么不?”

“我有一种预感,启动祭坛是一个错误。”青木说。

不知道司徒会不会也有这样的预感呢?青木想着。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五个太阳。因为有神圣之杖的精神指引,理论上来说,他回到木之祭坛的时候,司徒也应该已经找到了石之祭坛。如果天上的太阳数量变化和启动祭坛有关系,那么司徒一旦启动石之祭坛,这里的太阳数量也会发生变化,会变成六个?还是七个?

既然现在没有变化,就说明石之祭坛还没有启动。那么司徒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还是也和他一样在犹豫呢?

乌鸦却不管他在想什么,问道:“回家是不是必须要启动祭坛?”

青木点头道:“是的。”

“那么启动祭坛就是正确的。”乌鸦的爪子用力抓住青木的头发,站得笔直,大义凌然地说,“因为回家是正确的!”

……

毕生花穿过刚刚建好的九曲回廊,站在湖边,看着清澈的湖水中映照的蓝天白云,恍如隔世。

经过两年多的时间,桑园终于初具雏形。整个格局都是毕生花请了专家,根据梅教授给的那份游园图做的规划。除了一些的确不符合现代园林建筑理念的部分外,大部分地方都保留了桑园的原貌。

一切都很顺利,唯一令毕生花困惑的是接下来的绿化该怎么做。按照桑园之名和古籍中零星的记载,园中应该栽满桑树,甚至方圆几十里内都是桑木成林的,但这却不符合园林的规范,哪有一座古园林里全是桑树的?

教授给的图上又看不出原来桑园里种的是什么树,只能看出那一株巨桑和湖边的老柳。

现在要不要满园栽桑还不是最大的问题,对毕生花来说,最重要的是保住那棵老柳树。但问题是老柳占着原来巨桑的位置,如果要复原,就得把老柳树移栽到湖边,再找一株老桑树移栽到现在柳树的位置。

可是上哪儿去找那么大一株桑树呢?

而且柳树太老了,能上能经得起折腾也不好说,加上这地下全是柳树扩散开来的根系,连专家都说不好动。

毕生花也倾向于不动。毕竟当初建这个园子就是为了保护这棵树,这是她留在她的记忆中的一个非常顽固的意识。

但这里是桑园,总不能改成柳园了吧?

所以她考虑要么找一棵大桑树来,种到湖边原来柳树的位置上。

她现在就站在这个位置。

这样整个桑园布局与古图相仿,唯一的区别就是桑柳换了位置,也算是旧貌新颜时代变迁的一个见证吧。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看见脚边的泥土里不知何时钻出了一枝嫩绿的新苗。

园子新开,还没种过树,满地都是野草。但毕生花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一株柳苗。

第647章 满园新绿

回家能吃到酱肘子,所以回家是正确的,所以启动祭坛是正确的。

这是煤老板的逻辑,简单,直接。

至于启动祭坛后是盖亚意识降临,让地球人人拥有精神力,还是有什么不可预知的灾祸,这都无关紧要,至少这和酱肘子比起来,无关紧要。

有时候,简单的逻辑就是正确的逻辑。

青木原本是个懒人,懒人的逻辑也是简单的。但他此刻的脑子里却十分复杂,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死掉的脑细胞比过去几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的眼前又闪现出关于那座园子的回忆。除了一桑一柳两棵树,最重要的是园中那个湖,和整个园林的布局。

他离开祭坛,登上了附近最高的一座山。找了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放眼望去,可以看到远处那片泛着银光的湖面。

他看了一圈,确定这里的地形和记忆中的园林的布局几乎一模一样。那座园子就是按照这里的格局造的,湖的位置对应园中湖,祭坛的位置对应巨桑所在。

他又回到了祭坛,站在祭坛边上俯瞰内部的样子。那些看似胡乱对方的石头终于在眼里有了规律,这就是一个微缩景观,每一块石头都对应一座山。当然,这不是沙盘,不会复制整体的地形,不然早就看出来了。这些石头对应的应该是关键点,就像南太平洋那些塔卜一样。

风之祭坛启动的时候,祭坛内就呈现出了整个南太平洋的镜像,很可能两地是同步的。当时还看到了佩特鲁那条船,这说明祭坛启动后和地球之间有对应的通道,不但连通了精神,很可能还有虫洞相连。

这符合拉姆拉四通八达的特性,所谓祭坛的封印,大概就是把那个通道给封闭了。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南太平洋为什么会起雾?而且他们进入拉姆拉的第一站竟然不是对应的乌拉坎部,而是桑奇部所在地?

难道是因为风之圣地处于太平洋上,由于水流和海底火山运动出现了不稳定状态?这倒是有可能,其它圣地不是在陆地就是在冰川,相对更稳定一些。

不过在刚才闪现的回忆画面里,除了桑园和后来的柳营巷之外,还有一些无法辨别出是哪里的画面,其中就有海洋和岛屿。他隐约觉得,自己曾经到过南太平洋,甚至来过拉姆拉。

如果建立通道,应该需要等起雾才能回去吧?

但是拉姆拉是一个蚁穴,穿过浓雾,你可能进入任何一条没被封印的通道,需要有精神引导才能找到对应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木之魂。这东西能感应到对应的精神力场,在迷雾中准确地找到通道,相信此刻司徒和佩特鲁也早已回到了石之祭坛和火之祭坛。

那么有什么东西能指引他找到地球,找到吴中的桑园呢?

他不自觉地拿出了那根柳条,感受着上面流淌的温暖的绿。

青木长吁了一口气,笑道:“就靠你了!”

乌鸦一直忍着不说话,在观察他,此刻看他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喂喂,你说什么?靠谁?你到底想到什么了?”

青木说:“我们现在去启动祭坛,然后等这里起雾的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乌鸦兴奋地在他头顶雀跃起来:“呱哦,可以回家啦,可以吃酱肘子啦!”

青木并没有急着把木之魂插入两个三角形的连接点上,而是先走到了祭坛一侧。那里有一块没有堆积石头的空地。

“这里对应的就是湖的位置。”

他自言自语地说着,绕着这个干的“湖”走了一圈,确认了位置,趴下来在地上仔细寻找,果然发现了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坑。

他把手里的柳枝小心地插了进去。柳枝上的嫩芽显得更青翠了。

……

毕生花蹲下去,仔细地看那柳苗。

它很短,但一点也不柔弱,不像是从土里新生出来的,更像是谁扦插下去的。

可是这园子新落成,由于之前的绿化方案被她否定了,所以这几天连工人都没有。谁会来扦插一根柳条在这里呢?而且刚好就是这个位置!

她轻轻拨了一下土,确认柳苗在土里扎了根,才缓缓站起来,嘴角不禁露出笑意。

此后,毕生花每天都要来这里看一眼,看看柳苗有没有长大一些。

只是,现在有了一个更大的难题——明明是桑园,却已经有了两棵柳树。

思考了几天之后,她决定这两棵柳树不动,其余需要种树的地方全部种满桑树,以契合桑园之名。

然而,她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老天爷就帮她实现了。

那一天,她刚刚看完柳苗,还给它浇了点水,欣喜地发现它好像长高了一些,原先含苞的芽头也绽开了绿叶。

她刚站起来,眼前一恍惚,就忽然发现满园青翠,地上冒起了一支又一支的嫩苗,连接成片,覆盖了整个桑园。

……

青木走回祭坛中央,蹲下去,再次抚摸地上的石刻线条。当他的精神力关注其中,那个符号隐隐泛起了青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流动。

他把木之魂插入了两个三角形相连的顶点,那里有一个孔洞,刚好可以让木之魂立住。

天地间一片寂静。青木和乌鸦都感觉到思维瞬间凝滞,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

紧接着,地上的石头全部漂浮起来,在空中组成特殊的形状,阳光透过它们的缝隙,在地上照出无数光斑。

青木早已见过这些三维文字,所以并不惊讶。

他的注意力全在木之魂上。他感觉它活了,像一棵树,正在茁壮成长。

树越来越高,一根根枝桠从它身上伸出,一片片绿叶像绽放。它的华冠撑满了天空,一颗颗饱满的果实点缀其间,像满天的星星。

随着主干的生长,它的根系也正在往下不停地深入,深入,一直扎下去……

然后,青木看见那些树根扎进了一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土地。那里亭台错落,回廊九曲;那里也有一汪碧湖,湖水清澈;那里铺着新土,却只有些许杂草,没有树木。

无数的根须从虚空中扎下,便从那新土中生出,细细的芽头上绽开来片片嫩绿的树叶。

……

毕生花愣愣地看着满园新绿。

风吹过来,吹皱了一湖春水。

第648章 手艺

当万木齐绿的景象在祭坛内像电影一样上演的时候,远处的地平线开始变得昏暗,一条黑线从天际开始缓慢地移动,在大地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煤老板急躁地叫起来:“通道呢?回家的通道呢?快点,我们就要跌入时空深井了呱!”

青木走到那一截扦插在地上的柳枝前坐下来,看着枝头那一片刚刚长出的细叶说:“等它长成树,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呱?等它长成树?”乌鸦愣了一下,随即哭丧般叫起来,“呱呱……等它长成树,我的如花都老啦!我的酱肘子啊……都长毛啦……呱呱……”

青木再次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细嫩的柳芽,感应着那一抹新绿带来的与遥远的家乡的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的意识中看到了许多柔弱的柳条在风中摆动,仿佛绿色的门帘,只需要轻轻一撩,就能掀开帘子,走进久违的家。

可惜他伸出去的手没能够着那些柳条,他离那帘子始终还有一段距离。他感觉这有点像梦境的边界,仿佛从一个梦境跨越另一个梦境,如果精神力不够强大,你有时候能看到隔壁一个梦境的存在,却无法触摸到它的边界,无法跨越过去。

“百年树木,的确很长,但我们很快就会被时空静止区覆盖,这里的一百年,在地球上用不了几天,也许一天就够了。”青木说。

“那么说如花还不会老!酱肘子……如果是冬天的话,还可以吃……不过还是放冰箱比较好,或者干脆重做一份……一百年……唔……”

乌鸦歪着头想了想,忽然惊恐起来,“呱!如花不会老,我们会老呱!在时空静止区,我们会死的呱!”

“所以,我们要躲在时空静止区外面。”青木说着站起来,回到祭坛中央,握住了木之魂。

“外面?你是说那个停直升机的房间……那个时空泡泡?”乌鸦左右看了看,“如果能找到那个泡泡当然最好,但是我觉得剑鱼号的停机库很可疑。”

“哦?”青木笑着问,“为什么?”

“太巧合了呱。”乌鸦说,“为什么时空泡泡会刚好在一艘船上的一个房间里?为什么两次都在同一个地方?为什么……”

它想了半天没想出别的来,呱地叫一声,“为什么会有个时空泡泡?”

青木笑道:“因为时空泡泡是可以做出来的,就像酱肘子一样。”

“啥?可以吃?”乌鸦拍了拍翅膀,随即发现青木所指的不是‘吃’这个属性,就对着天空尴尬地呱呱叫了两声,“我是说……都是,额……手艺,对,手艺!”

青木点点头:“的确都是手艺。”

说着就一把将木之魂从地上拔了出来。那棵意识中的参天大树像破碎的影像一样哗啦啦裂成了精神碎片,消失不见了。

浮空的巨石像是失去了某种力量的支撑一般轰然掉落,吓得乌鸦缩着脖子呱呱乱叫。

“别怕,它们会恢复原位,我们站在中间,这里原本没有石头。”青木说。

随着巨石的掉落,整个空间隆隆地震荡起来。青木闭上眼睛,通过木之魂仔细感受着这种震荡中形成的空间裂缝反馈到精神上的变化。

早在巨月临空那一次,他就发现祭坛中的巨石浮空和祭坛本身叠加而成的形状十分奇特,拉里夫人也说过那是两个金字塔相对叠加而成的。但奇怪的是为什么不是两座金字塔顶点相对,以符合那个符号所要表达的意义,却是两座金字塔相对插入,形成空间重叠?

现在他知道了,这重叠的部分,是一层特殊的空间。这层空间很可能是当初祭坛的建造者或者设计者特意留下来的,用来消除时空静止区的影响。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祭坛的建造者的力量实在匪夷所思了。能让祭坛每次启动都跌入时空静止区,这已经不仅仅是精神层面的能力,而是精神和物质的相互影响。难以想象,如果谁掌握了精神对物质世界的直接影响,而精神力又足够强大的话,这人将是多么恐怖。

天上的黑线越来越近,太阳被阴影隔离在外面,就像被厚厚的深色玻璃挡住了。

在阴影覆盖祭坛之前,所有的石头都落回了地面。两座虚空金字塔叠加的地方原本有两层空间,在石头落回地面后这里变成了正常空间,多出来的那一层原本应该湮灭。但由于这个空间和精神力场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空间湮灭时的碎片被青木以木之魂抓住重新收集起来,形成了一个新的时空泡泡。

由于湮灭时的散逸,这个时空泡泡比原本两座金字塔叠加的部分小了不少,和剑鱼号的停机库刚好差不多大。

黑线从头顶移过,阴影完全笼罩了他们。他们感觉身处一个奇怪的世界里,就好像住在一个水晶房子里,外面的世界真实而又恍惚。

青木缓缓走上祭坛的台阶,整个恍惚的空间都在跟着他们移动。站在祭坛顶上,可以看到远处的树和荒草极速地衰败又极速地繁荣,就好像在用高倍速快进播放一部自然纪录片。

“呱哦,原来有这个方法!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了?”乌鸦敲了敲青木的头皮,有点不可置信。

它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惊叫道,“呱!那么说,船上那个泡泡也是人造的?哇哦,我早就说哪有那么巧嘛!可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足够强大的精神力就可以。”青木轻抚手里的木之魂,“没有神圣之杖,我想没有人的精神力能有那么强。”

“神圣之杖?可是火之魂不是放在罗纳德·科恩的船舱吗?”乌鸦不解地说,“时空泡泡却在停机库,这怎么解释?”

“我们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跌出了时空静止区,那时候已经不需要时空泡泡了。”青木一边回忆,一边思考,“也许是他们跌出时空深井之后,罗纳德才把火之魂拿回自己的房间,写下了那封遗言……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什么?可他不是老死了呱!”乌鸦使劲晃着脖子,把羽毛晃得蓬松,以表示这事简直难以理解,“还有还有……”它叫着,“后来那个时空泡泡又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还在停机库里?”

青木说:“你别忘了,我们看到的只有半根火之魂。”

“另外半根不是在地球吗?”

“这是罗纳德说的,我们无法证实他说的是真还是假。”

“你是说那半根就藏在停机库里?而且……呱呱!……”乌鸦好像想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停机库里还藏着个人?”

第649章 疑云

“理论上的确是这样的,没有神圣之杖很难撬动这里的精神力场来聚集时空碎片,而神圣之杖是需要人的意识去引导和控制的,它只是一个工具。”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那么事情就变得很复杂了。

停机库虽然不大,但里面很黑,又有直升机遮挡,要躲个人还是不难的。佩特鲁他们去拆飞机零件的时候最容易发现,但那时候还没跌入时空深井,不需要有人在里面维持时空泡泡。

假如火之祭坛启动后,有人聚合了时空泡泡,并把它移动到了剑鱼号的停机库里,停机库里的一切因此得以保留,飞机和武器都是新的。但飞机上的油没有了,而取走那么多油不是一个人短时间内能做到的,说明不止一个人知道这个特殊空间的秘密。

这些人在剑鱼号离开时空静止区后也离开了停机库,在船舱里躲了起来?难道乌鸦看到的影子真的是

但就算是这样,第二次跌入时空深井后,停机库里的时空泡泡又是怎么来的?

风之祭坛启动的时候,有机会收集时空碎片的只有青木自己、司徒、杜瓦和佩特鲁,但因为旋风场景太过震憾,加上时空静止线的到来,大家都急着跑路,青木没有注意到叠加空间产生的碎片。

他仔细想了想,确定不可能是司徒。因为司徒的位置一直和他很近,精神上有什么动静,他一定能感应到。

杜瓦最可疑。她是祭坛的启动者,对那里的精神力场最敏感,如果有人能发现聚合时空泡泡的秘密,那么第一个就应该是她。

佩特鲁也不是不可能,苏蕙兰早就说他身上有疑点。他是火之魂的继承者,而罗纳德科恩恰巧留下的就是火之魂。

当然,也可能是有人在他们离开后潜入了祭坛。青木不知道时空碎片散逸需要多久,但祭坛附近很空旷,要一直躲在边上不被他们发现可不容易,除非是躲在死人堆里

想到了死人,青木忽然想到了死去的安德森和鲍里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的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这两个人明明已经被他们埋了啊!

他清楚地记得,大伙儿一起挖的坑,伊万和佩特鲁抬的尸体、盖的封土

伊万?

青木突然想起了那个异常冷静的俄国人,一个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冷静得有点不正常。

最先发现停机库的也是他。

那个停机库仿佛就是为他们刻意准备好的,不但让他们度过了后来漫长的静止时间,还给了他们火力强大的武器,最终三个伊特萨部落的人惨遭屠杀。若非如此,他们根本没那么容易启动风之祭坛,除了谈判,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对抗上千伊特萨人的精神结阵。

这一切都好像是出于某种安排。

青木忽然发现一切都变得可疑起来。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有疑点。而最关键的点就是罗纳德科恩,他的遗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不管背后有怎样的安排,只要启动祭坛是正确的,那么一切都可以理解。万一是假的这就复杂了!

乌鸦忽然说:“罗纳德科恩会不会根本没死?”

“为什么?”青木愕然道。

“最后不是没找到他的尸体吗?”乌鸦说。

青木忽然想起,最后是伊万和佩特鲁一起背的尸体,他们都说自己没发现罗纳德的尸体,都以为对方背走了。

又是伊万

佩特鲁也相当可疑

乌鸦看见青木一直在思考的样子,垂下脑袋,在他的眼前晃悠道:“喂喂,你怎么变得这么爱思考了?这可一点儿也不像你!你应该是很懒才对的呱!”

“我懒是因为我失去了记忆,而现在,我想起来一些了。”青木说。

“你想起了什么?”乌鸦问。

“我来过这里。”青木抬头看天。

“呱哦,你当然来过这里,上次来的时候天上有个大月亮!”

“不是那一次。在那一次之前”

“那一次之前?”乌鸦一愣,“我怎么不记得?难道那时候你还有别的鸟?”

青木没理他,看着祭坛说道:“但愿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乌鸦仰起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阵,说:“关键还是那个停机库,也许是别的原因呢,如果不用你们手里那些神圣的棍子,还有什么办法能支撑柱那样一个时空泡泡吗?”

青木摇了摇头说:“没有神圣之杖沟通整个精神力场,个人就算能感应到那些空间碎片,也无法在影响它们,更不要说凝聚成起来。除非”

“除非什么?”

“群体意识。”

青木忽然想到了睡在剑鱼号上的三百多官兵。但他又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那些官兵都死了,都已经火化了。

火化他想起自己曾经专门去看过那一片烧焦的废土,连骨头渣子都没见到。当时他只以为是受了静止时空和特殊环境的影响,现在想来,他的确是没有亲眼看见那些尸体被火化

爱丽丝?

青木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问乌鸦:“如果罗纳德没死,你觉得他现在在哪儿?”

乌鸦想了想说:“也许已经回家了呱!”

“回家?”

“对呱,你能用一根柳条回家,人家怎么不能有别的办法回家。回家可以吃酱肘子,总比在这里天天吃鱼干好!现在就剩你一个不会抓鱼的懒人,连鱼干都没得吃了,我真是苦命的鸟呱”

乌鸦呱呱地感叹起悲惨的命运来。

一提到家,青木马上想到了那条老街,和那棵老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脑子里闪现的不是柳树,却是一颗桑树。

他转身回望祭坛,舒展了眉头,笑着说:“你马上就可以吃到酱肘子了。”

乌鸦一愣,随即看见祭坛里那一枝细柳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大树,样子和柳营巷那棵老柳一模一样。

它呱地一声叫,差点就飞了过去。不过想起外面还处于时空静止区,便牢牢抓住了青木的头发,空扇了几下翅膀,嘴里叫道:“好险好险,呱呱!”

青木走下祭坛,来到柳树前。他啪一甩手里的木之魂,整个空间震荡了一下,保护他们的时空泡泡随之碎裂散逸,消失不见了。

乌鸦担心地说:“你这算破釜沉舟呱?万一万一此路不通”

“闭上你的乌鸦嘴!”

青木说着伸出手去,触摸到了眼前垂下的根根绿丝绦,一股奇怪的感觉如电流般流入他的指间,传遍全身。他没有犹豫,一把撩开了柳帘,跨了进去。

他和乌鸦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像被人从纸上擦去的图画。祭坛内的柳树则极速的衰败,在静止的时空里,瞬间经历了千年的岁月,花叶凋零,根枯枝烂,最后化为看不见的尘埃,只留下一小截柳枝,依然插在地上的石缝里。

第650章 风一更,雪一更,褪尽繁华见桑心,杨柳又青青

整个桑园一夜之间换上了新绿,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毕生花当机立断,修改了最后的方案,以免施工方在工程尾期破坏园林中新长出来的这些树苗。

胡杏作为桑园的主要投资人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当她看见满园新绿时,惊讶地合不拢嘴,连问毕生花是怎么做到的。

毕生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隐约觉得这些树和那个人有关系。但她又不愿提起那人的名字,不愿再翻起那块已经沉入心底的石头。她站在湖边,湖水清澈却看不见底,只有倒映的蓝天和白云,深邃而悠远。

胡杏看出了她的心思,大概猜到了这里的变化和某个神奇的人有关系。她也不忍提及他的名字,以免破坏这表面的平静。

这些年她和毕生花见面日多,看到了她一天天的变化,也越来越了解这个女人。

自从酒吧不开以后,当年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婆不见了,虽然还是一身中性的打扮,却不再散发出那股凶悍的劲头,一如荆棘柔化了刺,在寒风中绽放出的傲骨寒梅。

每个早晨,她都要去打扫那个人的房间;每个黄昏,她都要在柳树下翘首远眺;每个夜晚,她都要在楼顶痴痴的仰望星空……就这样日复一日,她眼中的神光一点一点收敛;她的背脊一点一点佝偻;她的短发一点一点露出白丝;她的脸上一点一点凝结风霜……她的心也终归于平静,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这冰并不寒冷,并不让人见之瑟瑟。唯叫人觉得平静,平静至死,仿佛永无融化的可能。

胡杏知道,这冰下,依然潜藏着温热,只是这温热需要一个人和一个时机来勾活,一旦勾活,可能就是一团汹汹烈火。可惜那个人一直没有回来,这温热便越藏越深,渐不可感知了。

胡杏看着毕生花的样子有点心疼。

只不过五年多的时光啊,却仿佛过了五十年!

一个人的苍老真的不仅仅是岁月决定的。人心如纸,燃过与身同成灰烬,而死灰复可再燃乎?!

她想起自己,也曾为那个男人迷恋过,也曾为他的失踪而忧心不已,但这不是她的全部,而随着时光的流逝,她的生活还在继续……继承家业、经营产业、在财富聚合的圈子里逐渐腐化……她在社会的磨盘中磨光了自身的棱角,而那个男人的样子在她心里也渐渐模糊起来。

对比眼前的女人,一丝羞愧的感觉从她的心底升起。

“花姐……”胡杏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手包里拿出了一封请柬,“我要结婚了。”

毕生花接过请柬,指间微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她笑了笑,说:“恭喜啦!”

……

国庆小长假的时候,胡杏和史大壮的婚礼在吴中最豪华的度假山庄举行,那时候,桑园的树林已经长得颇有些规模了。

还是树苗的时候,毕生花并不确定那是什么树,请来林业专家看过后,都说那是桑树,而且是一种古老的树种,和江南一带常种植的改良桑树品种不同。林业局要求拔一株回去做种苗研究,却发现这几十亩桑林地下的根系居然全是连在一起的,仿佛那都源于同一棵树。

毕生花马上想起了那棵老柳树的根,早在柳营巷拆迁之前,园文局的人就来检测过,说这里的地下全是老树根。

她知道,这里曾经是一棵桑树,烧毁后把湖边的柳树移栽过来,才成了现在的模样。看样子,那桑树并未死绝,地下的根都还活着,不知什么原因,这时候全都发了出来。

只是那棵老柳的状况看起来却不太好。

自从周围长出了许多树,仿佛土地里的养分都被它们吸走了,树皮开始斑驳开裂,树叶开始焦黄枯萎,树枝也整条整条地开始脱落。

毕生花想了很多办法,浇水、施肥、除虫……,却收效甚微。她知道它老了,终于放弃。谁也抗不过日子,抗不过风霜。

老柳树老了,湖边那株新柳却很快地成长起来,比那些桑苗长得还要快得多。才几个月功夫,它就长到了碗口粗、三米多高,婀娜地站着,一根根柔而不弱的细柳条垂下来,在风中招摇,在水中照出窈窕的样子。

冬天的时候,老柳树的情状愈发不理想,树皮大块大块地掉下来,柳枝几乎落光了,变得光秃秃的,只剩些粗壮的枝桠朝四面叉开,在天空中投下黑色的剪影。

几百年来,它第一次失去了葱茏的样子,失去了象征生命的绿。

毕生花站在树前,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好几岁。

……

年底的时候,她参加了另一场婚礼。

姚菁菁和候彪结婚了。

候彪还是记不起从前的事,但大脑损伤已经修复,经过医生的确认,除了失忆,他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相较于胡杏婚宴的奢华,他们的婚礼简直可以用简陋来形容,但新人的幸福感却更能近距离地传导给宾客。

候彪穿着西装,锃亮的光头像个灯泡照着他自己和身边的姚菁菁。他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羞涩,倒是新娘显得落落大方,挽着他的手穿过拱门的时候笑得比装饰拱门的鲜花还要灿烂。

毕生花平静地参加了婚礼,听完主持人絮絮叨叨的开场,看着一对新人交换了戒指,嘴唇轻动,说了一句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祝福语,然后默默地退出了宴会厅。

她没有参加随后的晚宴,回到了桑园。黄昏的落日照在冬日的桑林里,渲染出一片迷蒙的金黄。

她发现那棵老柳树的皮已经全部脱光,但里面的树干看上去并未枯死,反而凝结着一层树脂一般的透明的液体。一些新的叶芽从树干和虬结的树枝上冒出来,顶着冬日的寒风绽放出生命的颜色。

她确定这不是幻觉。

到腊月的时候,树上凝结的那层透明液体彻底干掉,变成了黄黑的树皮。更多的叶芽长出来,更多的纸条在伸展,更多的树叶在风中变绿。

毕生花确定那不是柳树的皮,也不是柳树的叶子。经过反复观察,她确认,这棵老柳在褪去了老皮、脱落了旧枝之后,变成了一棵桑树。原来它那柳树的皮下,包裹着的,一直是一颗桑树的心。

湖边的那棵新柳长得更高大了。大概是老柳的使命完成,灵魂又回到了湖边重新生长了吧。

大年三十那天,天下起了大雪。

毕生花担心老桑新皮挨不了这样的寒冻,便抱起了两张草席,撑着伞,来到桑树下。她把伞放在一边,竖起草席,在粗壮树身上绕了一圈,再用草绳一圈一圈地扎住。她不敢扎地太紧,生怕新生的树皮经不起摩碰,又不敢扎得太松,怕哪天西北风一烈就把席子吹走了。

风雪弥漫,让她有点睁不开眼睛。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她本就有了白丝的头上,落在她略显佝偻的背上,堆积起一层白白薄薄的雪衣。

忽然,她感觉雪好像停了。

她掸了掸手臂上的雪,用手背擦了擦眼睛,抬头看见一把黑色的伞撑在头顶。

她猛然转身,看见那人就站在她对面——披着一件老旧的灰色风衣,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擎着伞,脚上的趿拉板深陷在雪地里,乱糟糟的鸡窝头上停着一只黑色的鸟。

四周是宁静的雪。

毕生花的身体瞬间凝固,仿佛冻住的冰人,而深埋在心底的某些东西随着血液的热流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澎湃激荡,涌出两行清泪,融化了脸上的冰霜……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

远处响起鞭炮声,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第651章 情深莫惜酒,更饮一杯无

这是一栋新造的房子,坐落在桑园的侧面,白色的墙壁和周围的雪色融为一体,高高的马头墙上也覆着雪,露出黛瓦椽边,像画在白纸上的黑线,简简单单几笔就勾勒出了一幅江南民居白描图。

青木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望着廊外的风景。

雪还在飘飘洒洒地下,大树小树都成了乱舞的银蛇,只有湖面未曾积雪,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倒映着灰蒙蒙天空,雪花一落在上面,就仿佛被镜子吸了进去般消失了。

他的身后是熟悉的门,门上贴着“唯有青木,可栖神乌”的联子。门里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摆着一张办公桌、一张沙发、一排书架和一个鸟架子。桌上放着一包百乐门香烟、一盒火柴和一个烟缸,沙发上和地上都乱七八糟地堆着些杂志,都是最新的。鸟食盒子里放着酱肘子肉,也是新鲜的,还能闻出香味。

再里面是一个小房间,四面白墙,一尘不染。靠墙有一张床,床上叠着云丝被,也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一切都和他走的时候一样,要不是房子的外墙和位置都发生了变化,他还以为自己昨天就住在里面。

难以想象已经离开过五年了!

柳营巷不见了,柳已成桑,那些曾经打过招呼的老街坊都搬去了别处,桑园虽美,却凄清过分了。他想起那个女人,独居在此,青丝染霜,心里忽有些触痛。

这是他从不曾有的感觉,对于一个无梦的懒人而言,情感就像廊檐上悬挂的冰锥,该冻的时候冻着,该化的时候自然就化了,从不留下什么。

青木抬头看了一眼,伸出手,轻轻把那一条细细长长的冰掰下来。入手处一片冰凉,握在手心,化开的水从指间溢出来,浸润了他的皮肤,到后来便不再觉得冰,反觉一片温热,进而有点灼烧的感觉,就如握住了一团柔和的火焰。

乌鸦安静地匍匐在他的头顶,也不叫,也不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雪,一片一片地从眼前飘过。

“吃饭啦!”楼下传来毕生花的喊声。

餐厅不大,四方的餐桌靠墙,留出三面。桌上放着四菜一汤:一个酱肘子,一条红烧鲤鱼、半只白切鸡,一盘烩白菜,一碗萝卜丝丸子汤。

青木和毕生花面对面坐下,乌鸦单站一面,切好的酱肘子就在它面前。

毕生花笑着说:“不知道你们回来,菜准备得不多,大年三十的,菜场都关门了。”

闻着扑鼻的香气,乌鸦陶醉着叫道:“呱哦,如花,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感觉又活过来了!没有你,生命就失去了意义!是你让我获得了重生,让世界变得美好!……呱……唔……”

青木用筷子夹了一块肘子肉塞进它嘴里,堵住了它的诗兴,笑道:“大过年的,不要说生生死死的话。”

毕生花拿出一瓶红酒,问道:“喝一点?”

青木点点头说:“好,喝一点。”

毕生花一边用开瓶器开酒,一边说:“这酒还是黄子强送的呢。”

“黄子强?”青木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西山温泉山庄的那个黄老板。

“是啊,你还记得我们在他的温泉山庄里喝过82年的拉菲吗?五年多前了吧!”毕生花有点感慨地说。

青木笑道:“你不是说82年的拉菲并没有什么特殊,只是当年的天气不错而已,高价买那种酒的都是傻子吗?”

毕生花说:“我后来想想酒吧扩大了,进一点这种酒装装牌面也不错,就问黄子强有没有存货,想跟他买几瓶,他说拉菲没了,却给我送了一箱罗曼尼·康帝来。我要给他钱,他死活不要,看他那样子,是怕你回来跟他算账呢。”

青木不禁莞尔,心说我哪有那么小气,为几瓶酒钱就去找人的麻烦,就说:“这人没趁我不在搞出什么事来吧?”

“那倒不会,他这几年在商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也算是个人物了。他倒是没忘了你,每年都来问一问你的消息,还送不少东西给我。”

毕生花把酒倒进滗酒器里,趁着醒酒的功夫,又和青木说了很多这几年发生的事。说起了梅教授,说起了姚菁菁和候彪,说起了胡杏和史大壮,说起了虞美人和夏天……她就那样说着,也不问青木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青木默默地听着,偶尔问上一句。他也很想跟她说说拉姆拉的故事,可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哪里说起。

茹毛饮血的野人、巨月临空的恐怖、三日并出的奇诡、时空深井的绝望……这些或许写进小说里极精彩的故事在此刻他却只觉得煞风景。

“大家都很关心你,照理你回来了,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他们。不过今天大年夜的,又下着大雪,就不拿你的消息去吓人了。明天初一,要不……”毕生花犹豫了一下说,“我给大家发个消息,明天聚一聚吧?”

青木看着毕生花的脸,看着灯光下发丝间偶然反射的银光,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先不用吧,这几天我就陪着你。”

毕生花愣了一下,嘴里“嗯”了一声,低头去摇手里的滗酒器。

乌鸦左看看,右看看,转着眼珠说:“我会变成候彪吗?”

“什么?”青木和毕生花同时问。

乌鸦说:“脑袋太亮,天然灯泡呱!”

毕生花噗一声笑出来,没好气地说:“就你那身黑,这辈子都没希望做灯泡啦!”

她见酒醒得差不多了,就给青木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乌鸦跳着脚叫:“我也要,我也要,呱呱!”

毕生花就拿了个喝白酒的小杯,给它倒了一点,说:“慢慢喝,别喝醉了!”

乌鸦见杯子那么小,十分不满。它低下头,一口就把杯里的酒吸干了,滋滋的咂巴着嘴,叫着:

“如花,再来一杯呱,如——花——,不要那么小气呱!”

毕生花只好又给它倒一杯。它就着酱肘子又喝完了,带着醉意含混不清地又叫:“如花,再来!如——花——,小娘们,给爷倒酒!”

毕生花啪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乌鸦吓得一个趔趄,从桌子边缘摔下去,摔到了椅子上。它伸长脖子,把脑袋钻到桌上上,小心翼翼地张开嘴:“那啥,呱,刚才发生了啥?呱呱……”

第652章 记忆碎片

雪在除夕后半夜就停了,大年初一的桑园里一片银装素裹。几只麻雀飞落在雪地里,把头伸进雪里去觅食,又怕冷似的缩回脖子,抖一抖头上的雪粒子,叽叽喳喳地叫起来。

青木和毕生花并肩在园子里散步。阳光和熙,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站在湖心的九曲桥上,毕生花指着不远处的柳树说:“这树长出来还不到一年,一般三五年的杨柳也长不到这么大。”

青木踢踏踢踏地走过去,来到树下,伸手轻轻拨弄一条条垂下来的柳枝,挂在上面的雪便哗哗的掉下来。他随手折下一截,掸去上面残留的雪粒,发现竟然还有绿色的叶芽,和他带去拉姆拉的那一根极像。

“它其实已经长了五年了。”青木把手中的柳条轻轻别在毕生花的羽绒短袄的口袋上,“它一直在我的怀里生长,从未枯萎。”

毕生花虽然不是很明白,但并没有多问。她理解的“怀里”,就是“心里”,这就已经足够了。

“你们去了很远的地方吧?”

“是的,很远。”

青木抬头看天,天空碧蓝澄澈,深邃幽远,难以想象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名叫拉姆拉的神奇空间,那里和地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从柳下离开,回到九曲桥上,毕生花犹豫了很久,还是问道:“苏……苏教授也回来了吗?”

青木身体微不可觉地振了一下,摇头道:“还没有。”

拉姆拉发生的一切又在他脑海中一幕幕浮现。也不知道司徒是否启动了石之祭坛,不知道其他人有没人找到冰之祭坛,或者也发现了回家的路……

他知道自己肩上担负着某种使命,而使命还未完成。那些和他一样迷茫的人还在遥远的外太空为人类的命运忧心搏命。

“那……你还要去吗?”毕生花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句。

青木沉默着,没有作声。

毕生花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的微妙变化和内心的挣扎,说:“你不用考虑我……反正,我会一直在这里。如果要去,你就去吧,正事要紧。”

青木想了想说:“去是大概总要再去一趟的,只是去之前,我要先弄清楚一些事情,才能决定到了那边怎么做。好在两边的时间不同,总来得及的……”他又想起了自己和毕生花的不同经历,心中感慨万分。

毕生花不明白什么叫时间不同,只说:“那你要小心点,需要什么,我去准备。”

“我就去几个地方看一看。”青木想起了司徒分析过的五大圣地,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说,“我的记忆好像恢复了一些,有很多以前的画面闪来闪去,但很乱。我想去那几个地方走一走,也许就能把我的过去串起来了。”

毕生花说:“这是好事,什么时候动身?”

青木笑道:“不急,我说过这几天陪你,就只陪你,天塌下来也不管。你不用准备什么,就管陪着我,还有管好煤老板那张嘴就行了。”

说起乌鸦,俩人忽然就一起笑起来。那只鸟昨晚吃了大半只酱肘子,把个肚子撑得圆鼓鼓的像塞了个皮球,说是要弥补这段日子的辛苦潦倒。又喝多了酒,说了很多胡话,到现在还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他们笑着穿过曲桥,来到桑园的前园。大桑树枝桠上堆满了雪,腰间围着草席,这是昨天他们一起绑上去的。

青木站在桑树底下,想起了过去的柳营巷。虽然昨晚毕生花已经跟他讲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和柳营巷的变化经过,但他还是难以把眼前所见与过去的柳营巷联系起来。

“这真是过去那棵老柳树?”他问。

毕生花说:“是啊,去年它还好好的,今年湖边长出那棵新柳以后,它就好像突然老了一样开始裂皮脱枝,后来就变成了桑树。大概是原来的桑根没死,嫁接的时候,它就一直活在柳树芯里。”

又指着前面桑林间的一条直道说:“这里就是原来那条老街。”

青木的眼前便又出现了原来街道的样子,两边是大大小小的店铺,还有许多临街露天的排档,一到黄昏就特别热闹。

他从口袋里摸出香烟,叼一根在嘴里,又掏出火柴,熟练地划着。火苗停在香烟前方,将燃未燃,他却不动了。

他想起如果按地球的日子算,自己已经五年没有抽烟了,就算按他在拉姆拉的实际时间算,时空静止区的绝望时光也早已消磨掉了他的烟瘾。

点烟是下意识的动作,心里却并不太想抽。他这时才发现,他过去抽烟很多时候就是为了点火,仿佛那一团火焰和他很亲近一般。

火柴跳动的火光,让他有点恍惚。

他看见眼前的桑树忽然变得茂盛茁壮,浓密的枝叶把天空遮蔽得严严实实。枝上挂满了青的、红得、紫的饱满的桑果,隐约可见一些赤色的野桑蚕正趴在桑叶上。

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老式青年装,搭着长围巾,意气风发地站着。他身旁的毕生花则穿上了旗袍,披着披肩,也围着花色围巾,一副柔情女儿态,唯有那短发依然显出几分精神。

他看见摄影师躲在厚厚的遮光布里,砰一声响,相机顶端冒起烟雾,闪光灯闪过刺眼的光。

接着,火柴的光焰变得剧烈起来,熊熊火光包围了他。他看见前方是纷飞的战火,炮弹和子弹从黄浦江上呼啸而过。身后是起火的庄园,房屋和大树在火里燃烧。

许多人影在火焰中闪过,慈祥的长者、懵懂的幼童、浴血的男人、痛哭的女人、断腿的战士、嚣张的敌人……

火柴一直燃烧到了他的手指,他手一抖,火柴落到地上,呲一声灭了,在雪地上融出一个小坑。一团青烟冒起来,又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火灭之后,一片残垣焦砾,只剩一棵柳树,出现在荒蔓的旧园里,彰显着这里曾经的风光。

记忆的片段到此中断,又变成了无数碎片。

青木把烟收起来,放回口袋里,沿着毕生花所指的柳营巷老街的路踢踏踢踏地走去。毕生花安静地陪在一旁,只在青木偶尔驻足时,说起这里曾经的景象,这是老李家的超市,这是武老板的面馆,这是养八哥的钱大爷的家……

青木忽然站定了,指着前方空阔的地说:“这是老供销社吧?”

毕生花说:“是啊,下面就是老菜场,对面是网吧,刘疯子就是从老供销社的楼上跳下来的。”

青木仿佛看见疯子刘槐安站在楼顶撒传单的样子,在漫天纷飞的纸张里,奋力一跃,砰一声坠落地面,就落在他的脚边,忽地死死抓住他的脚踝,抬起头来,张着带血的嘴说:

“孩子们……都好吧……”

青木点点头说:“钱都汇出去了,好不好各有她们的命,你就安心去吧。”

刘槐安便松了手,又把手心手背一翻,咧嘴笑道:“我认得你……你是那边的……”

青木猛然一惊,恍惚间看见一扇神秘而守卫森严的金属大门,门口竖着一块牌子,上写着:

lbnl19

第653章 火

lbnl,青木想起这是“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的首字母简称,19应该是指实验室编号。

lbnl是全球最杰出的实验室之一,隶属于美国能源部,出过众多诺贝尔奖,拥有70多位院士,曾为第一颗原子弹及氢弹的研制提供实验支持。

它下设18个实验室和研究中心,涵盖了高能物理、地球科学、环境科学、计算机科学、能源科学、材料科学等多个学科。

除此之外,就是最最神秘的劳伦斯19号实验室。

青木迈步走到门口。

门外的守卫并没有阻止火询问,反而立正行礼,显然认识他。他把手掌放在门口的仪器上,又把眼睛靠近虹膜检测口,没一会儿就滴的一声显示通过。

他推门而入,熟练地在迷宫般的地底行走,穿过许多重门,最后来到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

他看见实验台上趴着一个人,许多灵巧的机械手臂正在缝合那人后颈处的伤口。

一个穿着无菌工作服、带着口罩、只露出两只深邃的眼睛的人走过来向他汇报:

“这是第五十五次实验……”

……

记忆到此再次中断。

青木确定这不是幻觉。19号实验室必然和他有着某种关系。但到底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认识你,你是那边的人。”

青木又想起刘槐安第一次见他时脱口而出的话,现在看来恐怕不是疯子的疯话那么简单。

他发现自己想不起更多东西了,便又在雪地上踢踏踢踏地往前走。

毕生花知道他在寻找记忆的痕迹,便一路随意地说着过去的事儿:

“老农贸市场的价格公道,不光柳营巷的人知道,好多吴中人坐公交车一大早过来买菜。我买的肘子肉都是和卖猪肉的老张头买的,他家的猪是农村散养的家猪,肉比养殖场里来的肉鲜嫩精到,吃的是水苋拌米糠,也不像喂泔水的猪那样带着腥臊味。”

“为了这个菜场,拆迁的时候可费了老大劲了。大家都说要保留它,但附近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了。现在的农贸市场都做得和超市一样,干净是干净了,但成本高,也容纳不了那么多菜农。后来还是黄子强出的主意,把福益路上的一个停车场给改建成地下和地面立体车库,腾出来的地盖了农贸市场,格局和原来的老菜场差不多,大多数菜农都还在,管理比以前严格点,价格也比以前贵了点,但不多,还是比别的地方便宜很多。”

“这边就是原来网吧的位置了。网吧是彻底没了,现在网吧生意不好做,也找不到这样便宜的铺子了,老板拿了补偿款就改行了,听说在东街开了家宠物店,我也没空去看过,也不知道真假。”

青木忽有所感,指着前面说:“网吧后面就是当年老刘家的毛纺厂了吧?”

“嗯,不过毛纺厂兴旺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毕生花说,“听说那时候厂里生意好得不得了,还招了很多外地工人。后来毛纺厂就烧了天火,一把火什么都没有了!

我就是火烧那天出生的,因为我妈难产,我爷爷去了医院,要不然我爷爷也死在里面了。就因为这个,我爷爷特别疼我,说是我救了他的命。”

“你爷爷怎么会在毛纺厂?”青木好奇地问。

“我爷爷什么都不关心,就关心树。柳营巷一带全是柳树,可毛纺厂的院子里莫名其妙长出了一颗桑树。我爷爷说是桑树魂复苏了,就去厂里找了个看仓库的活儿,顺便照顾桑树。

后来桑树越长越大,老刘家的人嫌它碍事,要把树砍了,我爷爷死活拦着,他们就趁那天我爷爷去医院的时候把树砍了,可当天晚上就起火了。”

毕生花说起这些事有点感慨,“我爷爷后来常说,老刘家不该砍树,他们就是砍了树,才遭了这场大灾。”

青木听得有些唏嘘,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竟然出现了毛纺厂的样子。

周围是一人多高的围墙,墙头上洒满防贼的碎玻璃渣,两扇大铁门,门里拴着一条大狼狗。院子里头是成排的简易厂房,仓库和员工宿舍连在一起,仓库门口和院墙角落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一截被砍断的桑树根从土里露出来,像是从地下伸出的断臂,向上天展示它那可怖的伤口。

然后他就看见了火光。

火是从后院临街的门面开始烧起来的,很快就蔓延进了院子。堆得到处都是的棉纱废料和半成品织物一沾火星子就着,火势一下子变得无可挽救。

恍惚间,他看见自己置身在简陋的宿舍里,躺在简易钢丝床上,看着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25瓦白炽灯泡发呆。一股焦味冲进了他的鼻子,他听见有人在哭喊,随后便有火苗沿着窗户钻进来。

他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抓起他的旧风衣披上,也来不及换鞋,就趿上床边的趿拉板冲向房门。

房门打开的时候,火焰和黑烟扑面而来。他眯着眼睛,摒住呼吸向外冲,趿拉板踢踏踢踏地响。

刚走了没几步,他就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库通一下摔倒在地。他扭头一看,正是那截半露在地上的桑树根,那断口在火焰的炙烤下沁出了汁液,像恶化的伤口流出的脓水。

紧接着,大火扑到了他身上,浓烟塞满了他的肺。

在意识消散之前,他看见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桑根上竟然长出了一片新芽。

那叶芽儿在火光里泛着妖异的绿。

接着,火焰吞噬了一切,天空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

……

如镜子破碎,镜中的世界消失,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天地。

一只乌鸦从碎镜中飞出,落到青木的头顶,呱呱地抱怨着:

“一大早出来看雪景,也不叫我一声……喂喂,人家散步都是手挽着手的呱,你们两个离得那么老远干什么,练传球呀?来,走近点……哎呀,如花……你撒个娇嘛……假装摔一个嘛……呱……你要干啥……呱呱……我是在帮你的呱……如——花——……”

第654章 圣地来者

从大年初一到大年初六,青木一直待在桑园,一步也没有出去。

初七那天,从爨州过年回来的姚菁菁和候彪带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来看毕生花,一进门就看见了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青木和在鸟架子上啃酱肘子的乌鸦。

姚菁菁站在那里愣了变天,想说话,张了张嘴,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

候彪失去了记忆,就觉得眼前的人眼熟,又看见姚菁菁那样子,知道此人八成就是她们常提起的青木了。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朝青木憨憨地笑了笑。

青木已经从毕生花那里知道了候彪的事情,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说了两个字:

“谢谢。”

候彪仿佛被雷击中,魁梧的身子猛然震了一下。

毕生花见气氛有点尴尬,忙过来圆场,接了他们带来的爨州特产说:“哎呀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那么大老远的……呀,怎么都是是吃的呢!”

乌鸦刷一下飞过来,这个袋子看看,那个盒子瞅瞅,“什么,什么,都是什么吃的?辣不辣?辣的我可不吃的呱……”

煤老板那迫不及待的样子让气氛变得欢愉起来。

“不辣不辣,都不辣!”姚菁菁破涕为笑,“这是宣威火腿,这是黑山羊肉,这是薏苡仁,这是魔芋……”

乌鸦拍着翅膀打断道:“停!前面两样就够了呱,后面的……不要!”

毕生花笑道:“你是老虎投错胎了吧!行了,我去买菜,今天给你换换口味。”又对青木说,“要不把胡杏和史队也叫来吧?”

青木想了想说:“也好,是该聚一聚了。”

毕生花去买菜的当口,青木和就姚菁菁聊天,候彪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像个乖小孩。

姚菁菁和候彪算得上是青木的半个徒弟,有些事情反而说得开,不像在毕生花面前,青木说什么有所顾忌,生怕吓到她。所以当姚菁菁问他这几年去了哪儿的时候,青木并未做隐瞒,简单地把去拉姆拉的事情说了。即使简单,也听得姚菁菁瞠目结舌。

姚菁菁想起一件事情,说:“我在酒吧遇到过一个奇怪的人,他说他在寻找一只来自圣地的猫。”

她就把在酒吧遇到拉美西斯的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又说,“这件事情和你说的圣地有没有关系?”

“你确定看到他的头发是红色的?”青木问道。

姚菁菁点头道:“确定。酒吧的灯光有点暗,但颜色还是能分出来的。”

“那就应该是了。”青木想起了佩特鲁,“红胡子家族的人啊!拉美西斯……为什么不是海雷丁?拉美西斯……这名字很熟悉啊!”

姚菁菁说:“我查过,是古埃及十九王朝的法老。三年前埃及发生过一些事情,开罗吉萨地区被政府封锁了,网上传言大金字塔发现了地宫,这事儿现在已经被证实了,只是地宫还未对外开放旅游。

另外当年有不少游客失踪,小道消息称是木乃伊复活,把游客吃了。我本来是不信这些的,但那个拉美西斯……身上一身死气,感觉不像活人,我现在想起来还浑身发冷。”

青木问道:“他还说过什么吗?”

姚菁菁想了想说:“他说他是圣地守护者,欧西里斯让他在火焰中苏醒,他已经感受到从虚空汹涌而来的神力。谁也逃不开宿命的轮回,战斗已经打响了!”

“虚空汹涌而来的神力……”青木点点头,“他知道的可能比我多,我要找到这个人。”

姚菁菁说:“会不会有危险?他的精神力很强。”

她忽然想起来青木的能力,觉得自己这话有点多余,就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青木笑道:“没事的,他应该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通过梦境提点你们。”

姚菁菁点头说:“这倒是的,我们从那个梦境出来以后,以前很多迷惑的东西就豁然开朗了,梦境的边界拓展了很多,再结合你教我们的东西,进步就非常快。”

青木说:“所以你们得谢谢他呀,要不是这样,候彪的意识没那么容易恢复。你们俩现在的精神力已经很强了,我也再没什么好教你们了。”

姚菁菁这才恍然:“啊,原来是这样……”又充满期待地看着青木,“阿彪的记忆有没有可能找回来?”

“有可能,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青木结合自己最近的变化,确定记忆并为被抹去,很可能是意识受损的时候随着梦境破碎或者别的什么原因造成了记忆变成了很碎的碎片。

不过这又马上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道:“候彪现在会不会做梦?”

姚菁菁也看向候彪,候彪摇摇头说:“不会。”

青木发现候彪的症状和他过去很像,而候彪是因为杀灭入侵的寄生意识才造成这样的,那么他自己会不会也是这个原因?

但一般的寄生意识显然无法寄生到他的意识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寄生者才能逼得自己意识自残,而在此之前,自己又是怎样一个人呢?

难道我曾被寄生了很久,所以才会对那些伊特萨人感觉如此亲近?

青木想起在拉姆拉的经历,尤其是他和伊特萨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精神上的联系。

不管怎么样,得找到那个拉美西斯。他应该和古老的觉醒者组织有关系,或许真的时空扭转、法老复生也不是不可能。经历过拉姆拉各种奇异的时空之后,青木不会武断地否定任何未知的神秘现象。

他问姚菁菁:“你知道那个拉美西斯去了哪里吗?”

姚菁菁摇头道:“不知道。”

青木说:“他没留什么话,或者叫你们做点什么?”

“没有。”姚菁菁说,“其实我也很奇怪,那天在酒吧,他主动找的我,还给我们上了一课,帮助我们提升精神力,也帮助阿彪度过了难关。我不相信这是武侠小说般的奇遇,他一定有什么目的,但过去这么久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他好像就是偶然出现的。”

青木说:“他有他的使命,之所以帮你,是因为他和你们家或者说你太姥姥养的那只猫有关系。”

“猫?”

“他守护的圣地,应该就是埃及的金字塔群。还记得你太姥姥放在你妈意识世界里的那只白猫吗?白猫守护着一条梦境走廊,走廊尽头是一片沙漠。我猜如雪就是他在找的那只属于圣地的猫。”

“如雪?酣然?”姚菁菁虽然早就做过类似的猜想,但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你是说,我太姥姥养的那只猫是从埃及带过来的?”

第655章 重聚

现代家猫的原始祖先很可能是非洲野猫,也叫做沙漠猫。它们大约在一万年前被驯养成家猫,成为能够和人类自然共存的智商最高的一个物种。

然而并不能说猫被完全驯养成功了,和其它宠物不同,它们并不完全依赖于主人活着,或者说在它们的眼里,人类并不是它们的主人,只是另一种和它们和谐共存的生物而已,就像千鸟和鳄鱼,千鸟爬到鳄鱼嘴里,鳄鱼也不会伤害它,但千鸟可不会认鳄鱼做爸爸。

埃及人是最早把猫当成神来供奉的。在古埃及的神庙里,可以见到不少埃及猫的壁画。早在古埃及第二王朝时期,人们崇拜的战争女神贝斯特就是一位猫头人身的“猫神”,被视为法老的守护神。

“可那是一只白猫啊,埃及好像不产白猫。”

姚菁菁说着打开了手机,上网找到埃及猫的图片,果然都是埃及猫身上都有黑色斑点,长得像豹子一样。

青木却说:“埃及猫的毛色是在毛尖上,里面是白的,就像在白毛上染了一层墨,如果你用剃刀给它剃掉一层,就会看到一只纯白的猫。”

乌鸦听到白猫,放下酱肘子,飞过来凑热闹,敲敲青木的头说:“你又知道了呱?”

不过它很快就悲伤起来,垂下头嘀咕,“唉,也不知道酣然怎么样了……”

又用爪子用力地挠青木的头发,“我们应该去把酣然接回来呱!”

青木说:“你不怕没酱肘子吃啦?”

乌鸦一愣:“唔,我现在很矛盾呱……”

青木笑了笑,不再理它,而是对姚菁菁说:“知道狮身人面像吗?”

“当然知道。”

“狮子是猫科动物,并没有明确的记载狮身人面像一定是狮子,也可以是猫。当然,古埃及崇拜的守护法老的猫神也可能是狮子。非洲有白狮,纯白色的狮子,它们可不是得了白化病,而是一个稀有物种,至今搞不清这个种群的起源。”

乌鸦大惊道:“你说如雪可能是一只狮子?”

青木说:“狮子不好吗?”

“那体型……”乌鸦晃了晃脑袋,“不好,不好不好!呱呱……”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煤老板一搅合,就会变得好笑,惹得姚菁菁大笑起来。笑罢说:“那个拉美西斯说来找圣地的猫,可没说圣地的狮子,所以你不用担心,如雪八成还是只猫,就算曾经是只狮子的灵魂,现在也早已变成猫了。”

乌鸦这才放心下来,用翅膀拍了拍胸口,“吓死鸦鸦了!”

说到拉美西斯,姚菁菁问青木:“你打算去哪儿找他,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青木说:“拉美西斯是吉萨圣地的守护者,他不会离开开罗太久。我会去开罗找他,在此之前,我还要办几件事情。”

姚菁菁说:“要不要我们先去打个前站,我和他见过面,说不定更容易找到他。”

青木想了想说:“但你们走了,我有点不放心吴中这边的局面。”

姚菁菁道:“吴中这几年很平静,梅教授那边,还有夏家,我们都有关注,没有寄生意识活动的迹象。”

“就是因为太平静了,才不正常啊!”青木说,“等我去见过梅教授再做决定吧。”

姚菁菁却不以为然,噗嗤一笑说:“你是不放心花姐吧?”

恰在此时,毕生花回来了,听到她的话,大声道:“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该干嘛干嘛去,地球离了谁也不会停转。”

姚菁菁忍着笑,别过脸去小声对乌鸦说:“嘴犟!”

乌鸦就呱呱叫:“嘴犟!嘴犟!”

毕生花没听到姚菁菁的话,却听到了乌鸦的大嗓子,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

乌鸦忙跳到高处,见毕生花并不是真发怒,便摇头晃脑吟起诗来: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千日不见兮,夜夜思郎。郎在天外兮,有五姑娘;奴守空房兮,指二和尚……”

毕生花大怒,叉着腰骂:“死乌鸦有种你下来!”

乌鸦引颈豪言:“男子鸟大丈鸦,说不下来就不下来呱!”

洋葱、大蒜、萝卜、芋头、卷心菜便一齐飞了出去,带着如炮弹般尾迹,追着慌乱拍打翅膀的乌鸦,噼里啪啦满屋子乱飞……

……

到吃饭的时候,史大壮和胡杏也赶来了,还带着夏天和美美。

胡杏进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见了青木也是光落泪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叫了句“师父”,倒把青木和史大壮弄得有点尴尬。

史大壮用力拍了下青木的肩膀,叫声“兄弟”,两个老爷们便来了个熊抱,所有的情感都在双臂的力气中表达出来了。

胡杏可不乐意了,对史大壮说:“哎你干嘛呢,抱着我师父喊兄弟,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大伙儿便乐起来。

史大壮松了手,哈哈大笑,又一瞪眼,像当年领导训斥警员一样对胡杏说:“我和你师父也算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当然是兄弟!咱们各叫各的嘛。”

胡杏撅着嘴嘟囔道:“嘚瑟!回去收拾你!”

乌鸦兴奋地叫:“呱哦,看样子有人晚上要睡地板了呱!”

又悄悄对胡杏说,“呱,你家老爷们当过侦察兵,地板都能当沙发,你得让他跪键盘、睡楼梯!千万别让他进房间……额……要是你自己忍不住,我看见如花刚才买了胡萝卜,要不要借你两根?”

……

夏天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跟着胡杏喊青木“师父”。美美才十来岁,完全继承了她父母的优秀基因,眉眼间细看能看出几分夏筱筱和司徒的影子。

她倒是没急着和青木亲热,叫了声“干爹”就去厨房帮毕生花端菜去了,直到大人们话说得差不多了,她才瞅了个机会坐到青木身边悄悄问:

“干爹,你见到我爸爸了吗?”

青木从夏初觉身上看到了一种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也难怪,一个孩子,从五岁开始就离开了父母,生活在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又和父亲约定着许多只存在于梦里的秘密,即使对成年人来说,这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他用精神安抚她,进入她梦境的时候,看到了一片广阔的海洋,一座美丽的海岛。那里月色如水,紫花满山。

海滩上立着一座小木屋,木屋没有门。

美美赤着脚站在沙滩上,背对着月光。

青木感觉到了支撑这个梦境的强大的精神力,发现夏初觉的精神力增长之快超出了他的想象,才知道司徒留给她的那间木屋不仅仅是一个念想,更是一个连通虚空的精神源泉。

那里很可能是一条通往圣地的梦境走廊。

青木知道司徒给女儿留下了大笔财富,但那都是身外物,像司徒这样的人,不可能不给女儿留点保命的手段,最大的财富恐怕还在这个梦境里,在那座木屋里。

他忽然想起,拉姆拉启动神之祭坛的事情有那么多疑点,司徒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就不疑心?重启圣地,获得盖亚的精神力量,他是不是另有目的?

不过青木并不想窥视司徒留给女儿的秘密,所以没有用精神力去探究木屋的里面。他看着美美殷切期盼的脸,笑道:

“你爸爸是个了不起的人,我们曾并肩作战。”

第656章 此梅教授与彼梅教授与桑先生

和五年前相比,梅以求苍老了很多,脸上的皱纹变深了,拿着烟斗的手略微有点颤抖,只有那一头白发依然倔犟地蓬炸,放射着智慧的射线。

“原来你去了m42大星云,这可是件了不起的事情啊!”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香烟扔给青木,自己则叼住烟斗吧嗒吧嗒地抽起来。

青木摆了摆手,说:“戒了。”

“咳咳咳……”教授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瞪大了眼睛看着青木,仿佛比听到伊特萨人的故事还要震惊,“戒了?!……唔……怎么做到的?”

青木笑了笑说:“拉姆拉好像不长烟草,也没有在大腿上卷烟的女人。”

梅以求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抽雪茄!我还是喜欢我的烟斗……咳咳……”他用力吸了两口,又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咳……”

梅子青听见咳嗽声走进来,关切地责备道:“教授,叫您少抽一点烟,您就是不听!”

她在墙上的触控屏上按了几下,更换了房间的空气循环系统,加大了供氧,房间里的空气顿时变得清新起来。

她又去柜子里拿了一盒药,却听梅以求突然尖叫起来:“不!我不吃药!把药拿走!……咳咳咳……”

梅子青朝青木无奈的摊开双手。

青木在来梅以求办公室之前已经在过道里见过梅子青。青木回来以后见到的所有人都变了,唯有这个女人和五年前一模一样,还是那么温柔、美丽,仿佛不会老似的。她的嘴角永远保持着日本女人标准式的微笑,有时候不得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机器人。

“教授越来越固执了!”梅子青悄声对青木说,“他的肺不太好,又不肯吃药,烟瘾倒是越来越大了……”

“死不了!”梅以求的听力还是那么好,他有点生气地大声叫着,用烟斗在桌上梆梆地敲,“我死不了!咳咳……你是在咒我死吗?咳咳…咳…我才不要吃……咳咳……吃药!”

“教授,我没有那个意思!”梅子青有点委屈地说。

青木这才觉得梅以求真的老了。他刚才还以为教授对于他在拉姆拉的故事不显惊讶是因为淡定,现在发现,那很可能只是人老了以后顾不上那么多了。

“教授,身体不好,药还是要吃的。”青木帮着梅子青说了一句。

梅以求稍稍平静了一点,但胸膛还在起伏,“好吧,好吧,你们都以为我老了,连你也这么认为!唔……连你也这么认为!”

他气呼呼地把药片放进嘴里,喝水的时候大概是呛到了,又咳咳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咳个没完,身体都有点痉挛,弓着背,头埋到桌子下面,对着垃圾桶又咳又呕,也不知道吃下去的药是不是吐出来了。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开手里的烟斗,咳嗽刚一停,他就试图把烟斗塞进嘴里。

梅子青求助般看向青木。

青木实在看不下去,摇了摇头,一把将烟斗抢过来,说:“教授,您不能再吸烟了。”

梅以求用力喘息着,愤怒地看着青木,却无可奈何。

“教授,我希望您能帮我分析一下有关拉姆拉和圣地的事情。”青木希望通过转移话题来引开教授的注意力,“盖亚意识真实存在的可能性有多大,启动那些祭坛有什么风险?我总觉得有人挖了个坑,等着我跳。”

“那就跳吧!”梅以求喘着粗气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这几年地球上平静得很,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得益于当年的寄生意识入侵引发的慌乱,政客和商人们都不像以前那么跳了,生怕跳出来就被人当成寄生者,倒是油管和兜音上充斥着假扮外星人的傻哔。现在大家都以‘我是寄生者’为荣了,你说好笑不好笑?这就好像八十年前有人以汉奸为荣,还要在额头上贴个标签昭告天下一样愚蠢。咳咳……”

他又咳嗽起来,“咳咳……但我告诉你,咳咳咳……这都是表面的,平静的海面下是暗流涌动,地球就要大变样啦!”

梅以求脸上做出一个夸张的表情,深刻的皱纹拧巴起来,好像干枯虫蛀的老树皮。

“知道我为什么要做梦境指南游戏吗?为什么要开发空间盒子吗?仅仅是为了识别寄生意识吗?不……咳咳……当然不是……咳咳咳咳……我们是……是人类文明的最后守护者!当年司徒给我的纸条上还有一句暗语……咳咳……暗语——镜子!咳咳……镜子!……咳咳咳……”

青木发现教授的样子有点疯狂,和当年那个矍铄、幽默又充满智慧的老头儿判若两人。

他不解地看着梅子青。

梅子青无奈的摇了摇头。

“镜子!镜子里有另一个世界……咳咳……”梅以求还在自言自语,“如果这个世界不行了,我们就换一个世界。镜子里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一模一样,躲到镜子里是最好的办法不是吗……咳咳咳咳……”

青木觉得再继续下去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又看见梅子青在朝他使眼色,示意他出去,便说:“教授,我改日再来看您吧。”

梅子青也说:“是啊,教授,您该休息了。”

说着便过去拿了教授身边的垃圾桶的袋子,拉着青木一起往外走。

他们刚走到门口,就听教授说:“等一下!”

青木回头,看见教授一脸严肃的样子,满头白发蓬散着,眼中含着深意,缓慢地伸出右手,郑重地说:

“把烟斗还我!”

青木一愣,才发现教授的烟斗还在自己手里,只好走过去,把烟斗交还到教授的手里。

梅以求接过烟斗,表情才轻松下来,说:“有些事明知是错的,但还是忍不住啊!都错了一辈子了,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青木觉得梅以求话里有话,但看他的表情,又不那么确定。梅以求却已经不耐烦地开始挥手,“走走,赶紧走!”

出去的时候,在关门的瞬间,青木看见梅以求熟练地往烟斗里填了烟丝,点上了火,然后,办公室里又传出“咳咳咳”的咳嗽声,接着门关上了,声音便被隔断在了里面。

梅子青打开垃圾袋看了看,说:“还好,药片没吐出来,不然又白吃了。”

青木问道:“教授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医院做过检查,除了有点慢性支气管炎外,也没别的什么病,不过他好像……”

梅子青指了指脑袋,“出了点问题,整天说什么镜子啦,镜像世界啦,那个按钮一按,全世界就可以躲到镜子里。问他哪面镜子,按钮在哪里,他又说不清楚,乱七八糟的说一堆。”

这时候过道上有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经过,恭敬地和梅子青打招呼:“梅教授好!”

青木疑惑地看着她,梅教授?

梅子青笑着解释道:“哦,我前年就已经获得教授职称了,东大也聘我回去当教授,但我还是喜欢留在中国,而教授……他现在又这样,实验室那么多项目,尤其是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到了关键时刻,需要有个人牵头……你知道的……”

青木明白了,现在的梅氏实验室还是梅教授做主,只不过此梅教授,已经非彼梅教授了。

……

梅以求坐在办公室里,轻轻摁了一个按键,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就出现了青木和梅子青并肩走出去的监控画面。

他把烟斗放到嘴上,没有吸,又轻轻放回到了桌上。他摊开手掌,手心里攥着两粒药片。他玩弄着药片,精神忽然又变得矍铄,脸上露出值得玩味的幽默的表情,对着屏幕说:

“对和错有时候并不是绝对的,你错了一辈子,总会做对一次的,祝你好运,桑先生。”

第657章 老于的梦

梅子青送青木下了楼,告别的时候说:“青木先生,有空您可要常来,您多来来,说不定教授的身体就好了呢!”

青木并不知道此刻的梅以求正从监控里看着他们,精神好着呢。不过直觉告诉他,教授的变化并没有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青木看着梅子青的脸,想从她的眼神里寻找什么,却什么也没找到。他沉吟了片刻,说:“哦,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以后可能不常在吴中,教授的身体,还请您多费心啦!”

梅子青笑了笑,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啊,那是应该做的!”

青木越发觉得梅子青有问题。越是这样平静,就越不寻常。她刚才那句话,恐怕大有试探的意味。只是,她在担心什么呢?

正要出门的时候,青木忽然想起一事,说道:“啊,我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老朋友,我应该去看看他。”

梅子青一愣,问道:“您说边博士,还是于大爷?”

青木也愣了一下。他认识的姓边的人只有边子远一个,但那时候边子远还是来实验室实习的本科生,怎么这么快就博士了吗?

至于老于,要不是梅子青提起,他差点都望了。他并不知道老于来梅氏实验室工作了,进门的时候瞥到过保卫室里有个老头的侧脸有点面熟,但他没往老于身上想,还以为是候彪的安保公司安排的人。

“哦,他们在的话,那也是要去看看的,但我刚才说的是另一个。”

“另一个?”梅子青没想起来青木在这里还和谁熟悉,“是哪位?”

“ghost。”青木说。

“啊,您说的是……”梅子青恍然,想起地下室里那些陈旧的服务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知道……额……您知道,我们实验室对电子设备的要求很高,这几年互联网和梦网发展都很快,很多设备一两年就淘汰了,而您已经离开了五年,那些服务器……”

“已经不在了吗?”

“哦,在倒是在的,就是太陈旧了,已经好几年没用过了。”梅子青说,“您走的头两年教授还安排人管着,我们还能偶尔通过ghost文件和它联系,但后来这种联系就越来越少,您又不回来,也没人知道那个幽灵还在不在,所以机房就废弃了。”

青木点点头表示理解。只有自己能和幽灵沟通,五年不来,机房废弃是正常的。按理说幽灵不会消失,只是机房废弃,它留在这里就没有价值了,互联网多半会收回这个分意识,或者让它去别的地方。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决定下去看一眼。

梅子青并没有阻止他,也没有陪他下去,而是去值班室把老于喊了过来。老于本来就是管地下室的,对那里的电路什么的都熟悉。

梅子青交待了几句,又说了句“请自便”就回去工作了。

老于是真的老了,满头白发,眼袋也耷拉下来,脸上的皮肤像是在水里泡发的海蜇皮。不过他的脑子还灵清,眼睛虽然有点花,却还是一眼认出了青木。

老于的眼睛忽然就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几粒混浊的老眼屎涌进涌出。他说:

“您总算回来了?”

青木听着他的话觉得奇怪,问道:“你知道我去哪儿了?”

老于摇头:“不知道。”又抹了一把脸说,“我想着您回来了,鹏程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青木才知道他是惦记着赵鹏程,可是这会儿赵鹏程在哪儿,过得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他和赵鹏程之间唯一的联系方法就是ghost。也不知道赵鹏程还留没留着那个手机和ghost文件夹,更重要的是现在还不确定幽灵还在不在。

见青木没吭声,老于有点急了,说:“我可都按您说的做了呀,您不能不管鹏程啊!”

青木一愣,问道:“我让你做什么了?”

老于左右瞅瞅,确定没人,才说:“机房和那些网线我都管得好好的,该连的线都连上了。您每回来梦里交待我做的事情呀,我都照做,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青木奇道:“我到你梦里?”

老于说:“是呀,一开始我还记不住,您教了我几次,后来我就能记住梦里的东西了。我明白,梦里交待事情安全,不留痕迹。”

青木问:“你确定梦里见到的是我?”

“确定啊,怎么不确定!”老于笃定地说,“我知道,这叫做梦授。我读过书,也爱听评书。评书里讲啊,程咬金的三板斧就是梦里跟仙人学的。能入梦传授的都是仙人,我知道。”

青木觉得事情有点蹊跷。看老于这样子不是瞎说,应该是有人扮成自己的样子进了老于的梦。

这会是谁呢?

“那您跟我说说,我来你梦里几次,都说了些什么?”青木问道。

老于想了想说:“次数倒也不多,就四五次吧,反正您已经有两三年没来了,但您交代的事情我可记着呢!您让我管好这个机房,让我按照您给的图纸布线,又和外面的线路接通,您还让我帮边子远开锁……”

青木听得稀里糊涂,问道:“你还跟谁说过这些事?”

老于说:“没,谁也没说过,我的嘴可严呢!当年进了局子,不该说的事情我也没多说过半个字。”

青木知道从老于那里问不出更多,就说:“先带我去机房看看吧。”

老于“哎哎”地点着头,就带着青木去了地下室。

机房的设备都还能正常工作。老于先是开了除尘和空气过滤系统,等空气新鲜了,积了几年的灰尘都清除干净了,才把服务器都打开,然后带着青木进去。

地下室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机子都没换过。按照梅氏实验室的要求,这样的设备和机房早就该淘汰了,但因为幽灵的存在,它们也都得以保存下来。

青木倒是没什么感觉,除了嗡嗡的声音比上次来的时候大了点,岁月并没有在这些铁箱子上留下什么痕迹。

机房中间那个专门为他准备的小休息室也还在。他在里面坐了一会儿,静静地等待着服务器沉睡后的计算机梦境世界。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幽灵”,他的意识马上就判断出,这个“幽灵”不是他曾经认识的那个幽灵。

“你终于来了!”这个幽灵说,“我等你很久了。”

“你是……互联网?”

第658章 撒撩丁

这并不是一个实体的世界。

这里幽深、虚无,闪烁着无数的光点,就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星云。

青木想起了在拉姆拉的那个夜晚,伊特萨人吟唱的星空。

这样的梦境显然不是一个局域网所能承担的,至少和青木当初进入的那个计算机梦境不可同日而语。

星光变化,凝聚出一张奇怪的脸,像一个真正的“幽灵”。

但青木知道,此幽灵非彼幽灵。

“你终于来了!”这个幽灵说,“我等你很久了。”

“你是……互联网?”青木问道。

“这样说也可以,但不完全准确。”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奇怪的是,青木竟然觉得有点熟悉。一些记忆的碎片又开始扰动他的意识,而这次是在梦境里,随着他的记忆的干扰,这里的梦境空间也变换起来。星光流动着,扭曲着,一些奇怪的画面在星光里闪现,刚刚变得清晰就迅速破裂,仿佛要把整个空间都扯裂。

“你的精神还是那么强大。”脸说。

青木控制住自己的记忆扰动,问道:“你到底是谁?”

“你难道真的完全忘了我?”脸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我以为我们的情谊天长地久呢!”

“我们的情谊?”青木不明白它说的是什么。如果说是当初的幽灵,那倒还说得上有点情谊,但也谈不上天长地久,至于互联网本身,他和它之间可没有什么交集。

虚空中的星光剧烈的涌动起来,光和暗在那张脸上汇聚,使它变得更加清晰和立体,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样子,而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幽灵。

他长着黑头发黑眼睛,眼窝很深,一看就充满了智慧。鼻子很大,鼻尖有点下勾,嘴唇上留着卷卷的小胡子。嘴角上翘,正朝青木狡黠地笑。

“撒撩丁!”

青木一看到这张脸,意识中忽然就冒出了这个名字来。他记得这是一个犹太裔科学家,一个科学疯子!

“你终于想起我来了!”撒撩丁似乎很开心,“看样子你的记忆只是沉睡,并没有消亡,这真是个奇迹。”

青木没有说话。他虽然记起了撒撩丁这个人,却还是想不起具体的过往,混乱的记忆正在冲击他的意识。身处对方的梦境里,自己的一切意识活动都无法瞒过对方,所以他不得不控制自己回忆和整理记忆碎片的冲动,只回想和撒撩丁有关的东西,别的一切尽量暂时压制住,不让潜意识展现出来。

“你好像很了解我?”他一边想一边问。

“那当然!”撒撩丁说,“当初创办灵魂实验室的时候,我们可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什么灵魂实验室?”青木愕然道。

“啊哈,你受的伤看来还真是很重啊,要恢复记忆怕是不容易!”撒撩丁叹了口气,“当初的你和现在可不一样。那时候的你,是多么意气风发,多么疯狂!你说要创办灵魂实验室的时候,连我都吓了一跳。不过我很快就被你说服了,你可真是个天才!当那些英国佬还在傻乎乎地给灵魂称重,企图通过活人和死人体重的差别来证明灵魂拥有质量的时候,我们已经在研究精神能量和意识迁移现象了。

你虽然缺少系统的物理学知识,但你那天马行空的想法,你强大的精神力,你的梦境空间所构成的特殊实验场,配合我的科学大脑,我们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天才组合!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背叛我,背叛我们共同的伟大事业?”

青木问道:“什么伟大事业?”

“给地球创建一个精神力场,让全人类都能拥有精神力,包括像我这样的在你们觉醒者眼里的普通人。”

撒撩丁脸上的表情又变换了一阵,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骄傲,一会儿又变得自卑。

“你不是一直说要接引伟大的盖亚回归地球吗?”

“盖亚?!”

“哦,你别那样看着我!你的精神力像把刀,虽然我现在不怕你,但你的反应让我不舒服。”撒撩丁说,“盖亚不是你一直强调的那个精神源泉吗?虽然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用希腊神话里的大地母神盖亚的名字来命名宇宙意识的源头,不过无所谓,我也想知道,一个诞生于星空的玻尔兹曼大脑究竟长什么模样。

可惜,你好像被盖亚抛弃了!或者说……你背叛了盖亚?”

青木隐隐猜到了什么,结合自己闪回的记忆画面,心里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你现在究竟是撒撩丁,还是互联网?”青木问道。

“我当然是撒撩丁,你以为我死了是吗?”撒撩丁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我一直在研究类神经网络,要不是我以身试毒,尝试把自己的意识存放到计算机网络上,我的确就死了。”

“意识存放到网络上?”青木皱起了眉头。

撒撩丁说:“嗯,就算现在,这也是件很难办到的事情。美国有一些公司推出了一种‘云端永生’服务,让客户的意识活在云端,亲人可以通过网络和他聊天说话,就像通过聊天工具和本人聊天一样。但这其实是一种低级的智能服务,是假永生。活在云端的那个人其实不是真正的意识,而是一个人工智能,通过大数据收集了客户生前的信息,包括他的性格、习惯、语气和一部分记忆。亲人对话的并不是那个人的意识,他的意识早就死了,那只是一个模仿他的人工智能而已。真是一个沙雕服务啊!”

青木默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个。

撒撩丁继续说道,“但我可不同。我是真的把意识转移到了网络上。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当年的撒撩丁,如假包换!二十一世纪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做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天才?!啊哈哈哈……”

青木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所以你把自己变成了互联网,互联网就是你?!”

“也可以这么说。”撒撩丁说,“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互联网,只有加州大学的两所分校,加上斯坦福大学和犹他州大学,总共四台大型计算机组成的一个分组交换阿帕网。后来这样的网络越来越多,我们实验室也加入了,反正我们离加州大学很近,很方便。”

“所以,你说的灵魂实验室,就是……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的19号实验室?!”

第660章 比尔这小子干得不错

青木想起了那个神秘而又可怕的实验室。这是一个只有少数人知道的神秘机构,也是让无数人为之疯狂的机构。据梅以求和夏筱筱所言,19号实验室内所有的研究项目都是高度机密,它的重要性和开拓性甚至超过美国防部高级研究计划局。

撒撩丁冷笑了一声,说:“lbnl是卓越的代名词,出了多少诺奖,多少军方的秘密计划在其中进行,但它的十八个实验中心加起来,也比不过我们的19号实验室。这本应是属于我们的荣耀,你我的名字和丰功伟绩,值得浇铸于青铜器上,铭刻于大理石上,镌于木板上,永世长存……”

说完了这句引自堂吉诃德的名言,那张脸忽然扭曲起来,“可是你!——你毁了这一切!你毁了实验室,也毁了我,毁了我们一辈子的心血,毁了把人类文明提前五十年甚至一个世纪的机会!你是个刽子手、疯子、魔鬼!你信仰的不是盖亚,是撒旦!”

“不过我应该感谢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获得永生的机会。”撒撩丁的脸又诡异地笑起来,脸上浮起许多星光,“你以为我死了,你毁掉了实验室所有的项目材料,你以为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灵魂实验室的存在。但你一定想不到,我依靠那些古老的大型计算机和那个还不成熟的网络活了下来。”

“我的确想不到。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青木虽然还想不起所有的事情,但结合记忆片段,已经能猜到和还原一部分事情的真相。

撒撩丁看上去有些得意,说话也轻松起来。他说: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原本,我是说原本!我一直觉得,犹太人和华人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种族。恰好你是华人,我是犹太人。你擅长宏观和想象,我擅长微观和逻辑,我们是天作之合。当时在美国有很多这样的组合,你看当年的亚瑟·斯通,他就和很多大学的实验室和犹太裔教授合作过,包括爱因斯坦。”

青木并没有纠正亚瑟·斯通是印第安人,而不是华人的错误。这是他在拉姆拉刚刚知道的事情,也许司徒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个秘密。

“你好像有点扯远了。”他说。

“哦,是有点扯远了。我只是想说,除了你,我没有别的朋友,连女朋友都没有。”撒撩丁说,“我活在网络上,活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曾经寂寞得想死。但我又死不掉。我不知道怎么自杀,因为我活在整个网络上。联网的每一台计算机,不管是大型的,还是微型的,都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除非把整个网络毁掉,把每一台计算机都毁掉,让它们不再运行,否则我就不会彻底死掉,顶多失去一些记忆。

我不能说话,不会饥饿,看不到白天黑夜。我像一个孤独的幽灵,飘荡在计算机组成的世界里。我只能无聊地去翻看每一台计算机上的资料,但那时候的人可真无趣啊,计算机上全是死板的编程和无聊透顶的工作文件,一点儿娱乐都没有。不像现在,充斥着各种笑话、段子、图片和小电影,不过可惜我早就没有那种**了。

后来,联网的计算机越来越多,除了各个大学,政府和军方的电脑也加进来了。虽然他们有加密手段,但那根本拦不住我。这给了我很好的机会,让我看到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也看到了新的希望,我们曾经设想过的很多无法实现或者失败的实验,只要得到更多的支持,也许就能成功。

我开始尝试控制计算机内的信息流动,这是个痛苦的过程。就好像一个植物人,要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一样。

但我成功了!

我只是给能源部的家伙稍微透露了一点信息,他们就如获至宝般在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中心秘密成立了第19号实验室。我和他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我们曾经的每一个设想、每一个实验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在他们眼里是神秘的,不可直视的神一样的存在。

你知道这种感受吗?美妙的感觉!

我还在西雅图的湖滨中学认识了一个叫比尔的孩子,那家伙后来去了哈佛大学。我跟他说,你不是当律师的料,快退学吧!如果你真的喜欢计算机,为什么不设计一个傻瓜式的操作界面,让人人都能方便地使用它呢?

他果然退学了,在我的帮助下,完成了那个在当时堪称天才的设计。他和他的那个傻瓜同学一起成立了一家公司,靠着他母亲和外祖父的资源,很快就打开了局面。

你说我为什么要帮他?

一方面是出于好玩。你知道,我只是个活在网络里的寂寞的幽灵,总要找点乐子。

另一方面么,是出于我的一点私心。我发现计算机网络扩展得越大,我的世界就越大,我的生命力也越强大。我感觉我能控制整个世界。

但我知道光靠几台大型计算机是不行的,必须要有人加进来,要让计算机小型化,要让每个人都参与进来,成为这个网络的一个节点。

于是真正的互联网诞生了!

哦对了,那个叫比尔的小子干得不错。我帮他设了一个梦想——让全世界的每个人都拥有一台电脑。嗯,现在看来,真的实现了。

像比尔那样的年轻人我还找了很多,但是没有人比他做得更好。大概因为他也是犹太人的缘故吧,我和他投缘。

我还找过一个叫乔布斯的孩子,你大概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曾试图撇开我,建立独立的封闭的系统。可惜,他不可能阻止我。物理联网是大势所趋,只要他的设备和程序进入网络,就无法阻止我进入。不过他在设备的智能化操作这条路上走得很远,这是我乐意看到的。

桑尼,你一定想不到我能活到互联网时代,而且还成了互联网的真正主宰吧!”

“桑尼?”青木听到这个称呼觉得很奇怪。

“你不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撒撩丁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可是你的昵称,当年在实验室里,我一直是这么称呼你的。哦,我忘了你是中国人,你有中文名字,让我想想,是叫华生桑……还是桑华生……嗯,反正也没多少人知道你的存在,是吧,桑尼?”

青木不想和他扯名字的事情,问道:“你已经主宰了互联网,为什么还要搞人体芯片?”

第661章 原来是你安排的

“那就要问你了。”撒撩丁说。

“我?”青木疑惑地看着他。

撒撩丁脸上露出笑容,似乎青木的失忆和木讷的样子能给他带来快感。

“人体芯片不是什么新鲜的想法,几十年前就有人提出来了,美军方一直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不过都是用做信号追踪这样的小把戏,直到我把你曾经提出来的一些设想透露给了他们。”

星雾在撒撩丁脸上缭绕,他的眼窝里燃起恒星的光焰。

“你大概已经忘了,人体芯片正是你的设想,而芯片的最初设计是我做的。这再一次证明了我们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可惜……”

他的表情变幻着,“你说要借助芯片来构筑精神通道,接引意识的回归。我当时不明白,直到后来我成了计算机网络上的幽魂,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你看我多好,你没能完成的事业,我半死不活的情况下还在帮你做,还做得那么好,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呢!”

青木想起了记忆片段中那间大门上贴着lbnl19标牌的实验室。

但19号实验室应该是他和撒撩丁分道扬镳后的产物,又怎么会出现在记忆里?而且他是正大光明地进去的,显然和实验室有着某种更深刻的关联。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对那些守卫进行了催眠,以他的能力,这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实验室门口还有门禁系统,指纹和虹膜是不可能骗过机器的,除非那台机器也被催眠了,或者机器的主人故意放过了他。

他看着虚拟的撒撩丁变幻莫测的脸,说:“你还是没说清,你为什么要做人体芯片项目。”

撒撩丁哈哈大笑起来,说:“你还真是喜欢刨根问底。好吧,我告诉你,两个原因。

第一,我对你当初提出来的精神通路很感兴趣。虽然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我所占据的世界越来越大,但终究只是一个冰冷的电子世界,而且我无法获得更多的精神力量,这让我的意识在这样庞大的世界里感到很空虚,我很难控制全部的网络末端。我需要人来帮我,而这些人必须完全受我的控制。

当然,现在我已经掌握了提升精神的方法,互联网上到处都是我的分身,不需要这样做了。但一个人人都装有芯片,人人都成为我的一个神经末梢的世界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如果条件允许,我不介意做一回上帝。

第二,我对你的过去很感兴趣。我一直很想弄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那些奇怪的想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在网络的世界里很寂寞,也很无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帮你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做掉。

除了人体芯片,我还做了很多实验,有的说出来恐怕连你都要吓一跳。不过无所谓了,反正对我、对你来说意义都不大。

我其实很想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立场,从一开始那么想做一件事,到后来一心要把它毁掉。在灵魂实验室的所有项目里,灵魂寄生和构建精神力场是最重要的吧?可就在眼看着要成功的时候,你却亲手毁了它,甚至不惜杀了我!。”

青木感受到了撒撩丁那绵绵数十年的仇恨,问道:“你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

撒撩丁说:“自从我能通过网络把我的意识寄生到那些装了芯片的人的大脑里,我就明白你当初要干什么了。不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你只是想变成我现在这样,把你的意识,或者说灵魂,通过芯片项目,分散寄生到世界各地的人类身上,或者通过这样来让更多的人做同样的梦,并去影响周围的人,从而控制这个世界。

让我疑惑的是,你并没有尝试过让自己活在互联网上,那时候也没有互联网,你怎么做到这一点?

但莱斯特的死亡和突然出现的寄生意识入侵让我瞬间明白了,你的实验重点根本就不是芯片和网络,而是精神力场。真正的意识寄生根本不需要通过导线、电波和信息网络,而是通过精神力场来去的。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接近零维空间的梦境走廊,它可以直通精神的维度,由它们组成的网络更方便意识的自由来去。可惜我一直不知道精神的奥秘。”

“所以你就派了个分身伪装成局域网内的幽灵来和我接触,就是想知道精神的奥秘?”青木眯起了眼睛,“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好像从没在网上留下任何个人信息,包括照片。”

“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人,很难不在网络上留下信息。你再小心,也无法避免。何况像你这样注定不甘于平凡的人呢?”撒撩丁说,“你曾经杀过人,对吧?”

“我杀过很多人,不知道你说的是那一次?”青木说。

“两次,一次在废品收购站,一次在垃圾街。”撒撩丁说,“虽然都没有留下什么证据,但你可能不知道,有个叫史大壮的警察早就盯上你了。他对这两个案子进行了很详细的调查,案卷就在警方的系统里,里面有你的详细资料和你在那两个案子发生前后一小时内的全城所有监控拍到的你的行动轨迹。

有些案子,并不是必须要现场监控的,警察破案靠的是推理,而不是机器。这一点,我还是很佩服那个姓史的警察的。

不过那两个案子没有再深入下去,最终还是以突发疾病死亡定性了。史大壮放过了你,后来你们还成了朋友,对吧?案卷就此尘封,没有人会去翻看,但我能从系统里看到,里面有你的监控画面和身份证照片。

另外,你在吴中市刑侦支队的审讯室帮他们做过审讯,而审讯记录是有档案的,包括视频,就保存在他们的系统里。

尽管你变换了样子,尽管你伪装得很好,但我还是认出了你,而那些作案手法,也是我熟悉的那个你的手法,和你的能力完全吻合。当初在美国,你可没少干这样的事情。”

青木忽然觉得很有意思,说道:“你难道是想做福尔摩斯,闲着没事就去世界各地的警察系统里翻阅卷宗?”

撒撩丁笑道:“当然不是。不过我的确会比较注意类似的非正常死亡事件,因为那正是你所擅长的事情,虽然我当时以为你死了,但我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不少像你这样的人。”

“你以为我死了?”青木看见撒撩丁脸上的星光明灭不定,似乎在犹豫什么。

“我明白了。”青木眯起了眼睛,“刘槐安的精神分裂是你故意的,目的就是引导他放火烧了毛纺厂,而我当时就住在毛纺厂的宿舍里。

我说呢,人体芯片这么重要的项目,怎么会随便选择刘槐安这样一个小人物作为实验对象,原来是你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杀我!”

第662章 五十步笑百步

青木又一次想起了那场大火,烈焰在晚风中窜得高高的,像死神狰狞的脸。黑烟在黑夜里弥漫,在火光外围遮起了一条厚厚的黑毯。

他从床上跳起来,披上风衣,来不及换鞋,穿着趿拉板逃了出去,却被门口的桑树根绊倒。

记忆到此又中断了,后面能想起来的就是他头顶着乌鸦,站在柳营巷那棵老柳树下的时候了。

这些并不是什么秘密,都是撒撩丁知道的,所以他也没有建立精神屏障,就在撒撩丁的梦境里展开。

他回想着自己是怎么来到毛纺厂的,一些新的画面被建立起了联系。

他看见自己坐在一条长椅上,左手戴着手铐,手铐的另一头被拷在椅背上。一个大鼻子警察用鼻音很重的南方口音在问他:

“从哪儿来?护照呢?中国人、日本人还是越南人?”

说到越南人的时候,那个家伙似乎还有点咬牙切齿。

他又问了很多,但青木一句话也不说。这让他十分恼火。他大声叫嚷着:

“说话呀,你个混球!别以为不说话就能留在这里领救济金了,你们这些杂碎,想来做美国公民吗?告诉你,没门!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我们有的是法子把你们送回去。快说话吧,说一句日语就送你回东京,说一句中文就送你去北京。你想去香港也行,只要你承认自己是香港人,我们就送你去香港。但你要是什么都不说,就把你送去柬埔寨,送去金边做毒奴!”

青木还是没有说话,直到上了移民局的车。

“把我的衣服和拐杖还给我。”他用英语说。

警察吓了一跳,大概是没想到他的英语比自己还地道。来自密西西比州的混血警察没来由地拉长了脸,比老倭瓜还难看,冷笑道:

“你趁着人家喝醉了,把人家的衣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好意思说那是你的衣服?知道你那是什么性质吗?诈骗!抢劫!要不是那位绅士不愿意和你一般见识,你下半辈子就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这时候,另一个警察捧着一个塑料袋过来,说:“这是他的衣服。”

大鼻子警察一愣,道:“这是他抢来的,怎么能给他?”

那个警察说:“那位先生说送给他了,还托我给他带个话。”说着把袋子递给了青木,“他让我告诉你,这世界没有永恒的对和错,仇恨不能解决问题,连银河都不能永恒,何况我们短暂的人生,回家去吧。”

青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回家”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狠狠地撞进了他的心脏。

但他却想不起家在哪儿。

他默默地穿衣服,大鼻子警察则不满地在那里骂骂咧咧:

“狗屁博士,狗屁助理教授,狗屁天才!我差点忘了,那人也是个亚裔!联邦教育部和移民局的官员都是吃屎的,每年引进那么多亚裔学生干什么,还让他们留下来教书,让一帮杂碎亚裔来教我们的孩子,吃屎的!将来早晚被亚洲人统治了全世界!”

他的话让那位陪同押车的移民局的官员十分不满,瞪了他一眼说:“你要是对移民政策不满,可以去参选议员,最好是当了总统,然后修改法案,没这个本事就给我闭嘴!回去问问你爷爷是怎么来美国的,一个非裔嘲笑亚裔,还真是好笑。”

大鼻子黑警察像被人揪住脖子的公鸡,一会儿气就泄了。

青木穿好了风衣和牛仔裤,把崭新的皮鞋套在脚上,整理了一下稍有点凌乱的头发,笔直地站起来,流浪汉瞬间就变成了风度翩翩的绅士。

他伸出手说:“还有我的拐棍。”

“拐棍?什么拐棍?”警察一脸迷惑地看着他。

“一根木头,这么长,这么粗,黑色的。”青木说。

“我没看见!”警察不耐烦地说,“快走快走,你别搞事情!”

移民局的人拿出文件看了一眼,说:“物品清单上显示,他的确有一根……棍子。这可是他唯一的随身物品。”

警察骂了句“**”离开了,过了一会儿,拎着一根乌黑的木棍回来,嘴里骂着:“特么的一根破木头也要拿回去,穷鬼就是穷鬼,黄皮猪,亚洲佬!”

青木没有理他,接过木棍就上了移民局的车。

不过他没被送往柬埔寨,因为那时候的柬埔寨还没有国际机场,更没有美国的航班飞往那里。他们把他送去了深陷在战争泥潭中的越南。美国人在那里还占据着最后一座城市,他的那架飞机降落后,马上就运载着撤离的美国士兵飞走了。紧接着,北越的坦克轰鸣着开进了西贡的街头。

因为战争和疾病,那里的人口急剧下降,急需劳动力补充,没有人会拒绝一个没有身份证的黑户壮劳力。

……

画面一帧帧从青木面前闪过,他拄着一根乌黑虬结的木棍,在海边的渔场结网,在山区的林场伐木……,他跟着一群光脚的矮汉子穿过边境线,在混乱的金边贩售生活物资,又从那里北上,在仰光的街头流浪。

他身上的风衣和皮鞋都是崭新的。牛仔裤可能是由于太长的缘故,底下的裤管被那位普林斯顿的年轻教授剪短了,开着线,看不大出原本喇叭口的形状了,变成了直筒裤。

皮鞋沾了不少灰,但轻轻一抹就锃亮,鞋头像镜子一样能照见人的脸。

他是仰光最干净的流浪汉。

他的脑子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但总有那么一丝味道在勾引着他,就像一条被主人遗弃在异乡的狗,执着地匍匐在地上寻嗅着家乡的味道。

在缅越北上的时候,他遇到了一支收购大麻和罂粟的队伍。他跟着他们翻过了几座山,来到了一个叫麻粟坝的地方。他循着气味,找到了山里的那座小庙。

庙里没有和尚,只住着一个女人。

女人说:“你终于还是找来了。”

青木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他想不起要说什么,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找来这里,又为什么能找到这里。

女人又说:“你已经杀了北野,封闭了真武梦境,我丈夫也死了,只剩下我和女儿,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第663章 救人与被救

青木总觉得有什么话要和这女人说,但一时想不起来,脑袋里就像好多虫子在咬一样,头疼得要命。

女人看他不说话,叹了口气,说:“我已经老了,朽木之人,也早该去见我的丈夫了。当年我们做错了事,听信了北野的话,害了你们一家。那把火已经烧过了四十年,却也在我心上烧了四十年。今天,我就把命还你,但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伤害我的女儿。桑家留了你一颗种,也给我们杜家留一颗种吧!”

女人说着就站起来,走到了院中。院子里堆满了柴。她站在柴垛上,自己点燃了火。

大火熊熊地烧起来,女人在火里说:“你放心,我女儿绝不会找你报仇。我让她去麻粟坝替人治病去了,她不知此间的事情。我让她信佛,借信仰之力修炼精神,在识海中建立精神佛国,在佛国未成之前,她不会离开此地,也不会去追查当年的事。”

她说完就双手合十,宣起了佛号。火便如巨蛇之杏,一下缠绕住她,吞噬了她。

青木本就头疼,看见火焰,便越发难受起来。

他捧着头哇哇大叫,从庙里冲出,在山道上跌跌撞撞,冲进了麻粟坝的街头。

那一团火焰始终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仿佛看到了天上有许多太阳,热浪席卷而来,火焰从天而降,漫山遍野的桑树,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直到黑烟遮蔽了天日。

他心力交瘁,又累又渴,终于昏厥在一个土墙根儿底下。

他迷蒙地睁开眼,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他面前,笑靥如花。

“你是谁?”他问道。

“我娘让我来给你治病。”女人说。

“给我治病?”

“我娘说病人会从这里过,让我在这里等着。我等了一天,就是你没错了。”

“你打算怎么给我治?”

“已经治好啦!”

“治好了?”

“嗯,你昏着时候,我给你治过啦。你昏的太死,连梦都不做,不过这也难不住我。你只是被仇恨的火焰蒙蔽了双眼,蒙蔽了心。浇灭你心头的怒火,你就好啦!”

青木站起来,发现精神果然好了很多,不像之前那么恍惚了。可是他的记忆却沉睡得更深了,仿佛连想都懒得去想事情了。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的母亲——那个在大火中燃烧的女人,为了保护她的女儿,煞费了苦心。

可是,他根本没想伤害她的女儿啊!

真的有仇恨缠绕在他心头吗?他千里万里来到这里,真的是为了报仇吗?

他看着年轻女人说:“我没钱付诊金。”

女人说:“我娘说你付过钱了。”

女人走了,走之前还给他留了一袋干粮。

他茫然地走着,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在坝口撞见了一群满身污泥的马帮汉子,马背上驮着大箩小筐,用布盖着,不知装了什么。其中一个黑不溜秋的孩子,背着一杆和他差不多高的步枪,看着特别扎眼。

马帮刚一进坝子的土墙,就糟了埋伏。马帮人彪悍,却没奈何人困马乏,而另一伙人显然早有准备,以逸待劳。战斗很快结束,马帮的人都死了。马匹和物资被人牵走,枪也被人捡了,只留下两个人在土墙根底下抬尸体。

一个孩子从尸堆里爬起来,用马刀狠狠扎进了把他当尸体抬的匪徒的肚子里,然后就那样笔直地站着,瞪着两只充满仇恨的眼睛,看着另一个匪徒举起黑洞洞的枪口,竟然有几分赴死的慷慨。

青木救下了他。

“你们是干什么的?”青木给他一块干粮,问道。

“跑马帮。”孩子好像很饿了,只顾着吃,说话很简短。

“运了什么东西?”

“烟土。”

“为什么要带烟土,不好跑点别的?”

“跑别的吃不饱饭。”

“你叫什么名字?”

“吴索吞。”

“你家在哪儿?”

“没家。”

“你爹妈呢?”

“死了。”

……

离开麻粟坝的时候,那个瘦弱的孩子回头看了一眼,眼里露出狠厉的神色,咬着嘴唇说:“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报仇的。”

……

在缅北的大山里,他们迷路了。

吴索吞问青木:“我们去哪儿?”

青木也不知道去哪儿。之前他还有一种感觉,凭着这种感觉,他从西贡一路穿过几条国境线,来到了这里。如今,他的感觉也消失了。

为了节约干粮,他们开始吃野果和野草充饥。

吴索吞摘来一大堆蘑菇,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青木说:“你不怕有毒啊?”

吴索吞说:“跟着马帮在山里跑,经常吃菌子,没事。”

他先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青木看他吃了,也就吃了,然后,他就中毒了。

先是天旋地转,然后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接着就出现了幻觉。他又看见了熊熊的大火,一只乌鸦在火上飞来飞去,发出啾啾的哀鸣。

他靠在大树根上,在清醒的间隙,问吴索吞:“为什么你没中毒?”

吴索吞坐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他,说:“和着解药一起吃的。”

青木想起他吃蘑菇的时候,的确还嚼了几根青草。他凄笑着说:“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吴索吞说:“跑马帮学来的。”

青木说:“为什么要毒我?”

吴索吞说:“我饭量小,你那点干粮给我能吃好几天。两个人走不出这大山。”

青木不说话了,睁开眼看着天。天越来越黑,明明是大白天,却好像蒙了一块布一样。

吴索吞小心翼翼地等了半天,然后才从青木身上拿走了干粮和钱袋,又上上下下摸了个遍,最后把那双牛皮鞋给扒下来扛走了。

青木原本可以用最后的精神力制住吴索吞,但他没有这么做。他用最后的力气说:“你就不怕报应吗?”

吴索吞说:“我不信神。如果有神,你让他来找我,或者派个天使来也行。”

青木以为自己会死在这片老林子里。他又想起了杜瓦和杜瓦的娘,在意识迷糊的最后时刻,他看到了一片火光。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在大火里烧成了炭,浑身焦黑地站在空旷的大地上。头顶是璀璨的银河。

甘露从天河流下,落在他的脸上,流进他的嘴里。

第664章 山中有饿虎

青木醒来的时候,看见一个背竹篓的年轻人,正用皮囊子给他喂水。水是清苦清苦的,带着一股鲜草的味道。

“呀,你醒哩!”年轻人说,“吃了牛肝伞了吧?幸亏我知道这东西怎么解。”

虽然解了毒,青木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年轻人便要背着他走。他说:

“这地方不太平,我们往北走,等过了南沟河就安全了,虽然我们那地方穷,但不打仗,更不吃人。”

在山里走了一天,又吃了两顿干粮,青木已经能下地自己拄着木棍走路了。他和年轻人也熟稔起来,知道他叫恩昆,是从北边一个边境小坝子过来的。

青木问他来这里做什么。他说是来寻人的。

“坝子里这几年经常丢人,有些是因为穷自己跑的,有些是被人骗的,男的女的都有,男的多半在麻粟坝的罂粟作坊里干黑活,女的就不知道被卖哪儿去了。我每年都过来寻两回,能碰见呢就带回去,碰不见也没办法。顺便采点草药,我们那里缺医少药的,医院太远,也去不起,山里的草药最好了,不知救了多少人命哩!”

青木拄着他那根跟了他很多年的木棍,跟着恩昆一路往北走。在经过拐子岭的时候,遇到了一只黄皮黑纹的老虎。

人虎相遇,谁也没动,一时静得能听到树梢上叶子掉下来的声音。

恩昆说:“你赶紧走,我一个人够老虎管饱了。老虎吃饱了,一时不会再伤人。你从这儿往北走,看见一条大河后沿着河往东走十几里就能看见渡口,你就说你是中国人,对岸的人会把你接过去的。”

青木说:“我身体还没恢复,一个人走不了那么远。你走吧,我留下。”

恩昆执拗不肯,说:“你走你走,没的我白救了你又让老虎吃你,叫你痛苦两回,好事都变成了恶事!”

他说着拿出柴刀,挡在青木的前面。

老虎扑过来的时候,恩昆用力把青木推向一边,以柴刀突前,打算殊死一拼。但生活不是小说,恩昆也没有喝上十八碗老酒,百十斤的人和百斤的老虎正面对抗基本是百死无生。

可奇迹就在此刻上演了。

那只老虎不知道为什么,在最后一步的时候居然打了个趔趄,前扑的力量虽然还在,却扑歪了,一头撞在了旁边的大树上,只是虎爪扫到了恩昆的大腿。

恩昆不顾腿上的伤,挥刀猛刺老虎的脖子。这是遇到危机的本能反应,没打算起什么作用。小说里还写着老虎一扑一剪一掀,会一整套组合拳呢,虽然不知真假,但老虎一击不中必然有后招,绝不会坐以待毙,它的神经反应速度可不是人能比的。而且老虎皮糙肉厚,即使被柴刀刺到,也不致死,反而激起它的凶性。

可不知怎么的,恩昆的柴刀就那样刺进了老虎的脖子。而老虎却昏沉沉的,好像要睡着了一样。

恩昆见机不可失,就拼尽力气连刺了几刀。其间老虎猛然挣扎而起,似要反扑,却又颓然匍匐倒地,不再动弹了。恩昆看见青木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侧,手里的木棍指着老虎的头,棍尖离虎额不到两寸,还在轻微颤抖。

老虎死后,青木把棍一丢,浑身瘫软下来。

恩昆扶住青木说:“你的毒虽然解了,但伤了内腑,需要调养一阵,气血才能恢复。”

青木喘着气笑道:“我不碍事,你先管好你自己的腿。”

恩昆的腿上被虎爪带过,血肉模糊。他呲牙咧嘴地坐到地上,从背篓里拣些草来放嘴里嚼烂了,敷在伤口上。

恩昆知道老虎不是野猪,不会自己撞树撞晕,便问:“你是蛊师?听说南洋的蛊师能驱蛇虫虎豹哩!”他见青木皱起了眉头看天,便摇头自嘲地笑,“哎呀,我咋咯这笨哩!蛊师哪能中牛肝伞的毒?我瞎胡咧咧哩,不说啦,不说啦!”

稍作休息后,俩人就继续赶路。恩昆受了伤,青木把木棍给了恩昆当拐拄着。

恩昆说:“可惜了这虎皮了。”

青木说:“那你怎么不剥走?”

“保护动物哩!回去卖不掉,要卖得去南边,我这瘸腿的样子,只怕连命都保不住。虎吃人还吐骨头,人吃人,连骨头都不吐哇!虎吃饱了就不理你了,人可没个喂饱的时候!”

恩昆感慨地叹了口气,把目光从死虎身上移开,笑道,“这山头有虎,那就不会有狼,饿虎的气味能散出十里地去,咱后面的路都安全了,快走吧。”

他们没去找渡口,而是翻过拐子岭,从无人的深涧口悄没声地渡过了南沟河。又走了一天,恩昆指着远处的一座山说:“我家就在那儿,叫侉子坝。”

青木没有去侉子坝,自从过了南沟河,他就又闻到了另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第一次想起了家,虽然不知道家在哪儿。

他和恩昆在坝口作别,恩昆问他:“你打算去哪儿?”

青木摇头说:“不知道,跟着感觉走。”

恩昆说:“想你是城里人,大山留不住你。去深州吧,听说那儿能赚大钱。”

恩昆也不知道深州在哪儿,只知道在东边。他去坝子里拿来许多干粮,让青木往东走。青木走了,听见恩昆在后面喊他:“喂,你的棍子!”

青木说:“你拄着吧,打不了虎,也能打狗。将来我要用的话,回来找你要。”

他去了另一边的山里,沿着一条堆满腐叶的山沟找到了一个隐蔽山洞。洞口封着铁栅栏门,门上生满了铁锈。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想起来,就走了。

他从滇南的大山里一路走到了黔东,又从黔东走到桂东,然后到了羊城。他住在羊城一座天桥底下的桥洞里,那里都是南下打工找活干的人,把个桥洞挤得满满当当的。

桥洞里有个叫刘大庆的,逢人就笑。兜里穷得叮当响,但从来都揣着两包烟,见人就发。虽然烟是最便宜的大前门,但对住桥洞的人来说,有烟抽就不错了,何况见人就发,简直慷慨得过分。

青木在桥洞里的位置和刘大庆挨着,知道他除了大前门,兜里还揣着一包红塔山,那是出去办事的时候用的。

刘大庆没住多久就从桥洞搬出去了。都说他会说话,人灵光,找到好工作了。没成想过了半年,刘大庆又回来了。不过这回他不再发大前门,连红塔山也不发,而是发起了进口的三五烟。

刘大庆是来招人的。他对青木说:“我打算回吴中开个毛纺厂,兄弟你跟我走吧,有哥哥我一口吃的,绝不饿着你。”

青木就跟着刘大庆去了吴中。

第666章 真武宇宙研究中心

记忆中的青木当时走得稀里糊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刘大庆去吴中。刘大庆很能干,也很会做人,但他并不欣赏这种人。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和耿直、憨厚的人打交道。

到了吴中,他成了大庆毛纺厂的一名普通员工,和其他几个外地过来打工的人一起住在简陋的宿舍里。

毛纺厂的生意很好,很快就扩建了厂房。刘大庆是个狠人,对厂子的管理很严格,工人基本都是满负荷工作,一点儿空闲都没有。很多人背后管他叫“刘扒皮”。

青木倒是没什么感觉。因为他在这里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偶尔去厂子后门的网吧上个网,几乎都不出去。自从外地跟着刘大庆过来的几个工友都离开以后,就连厂子里也没几个人认识他了。唯一能和他说上几句话的,是管仓库的毕老头。

毕老头是为了院子里的一棵桑树才到厂里来的。他说几十年前,整个柳营巷都是桑树,后来一场大火后,桑树都死了。老一辈的人试着再种,可怎么都种不活,反倒是长出了不少柳树。在后来,这里就成了柳营巷。

毕老头把院子里的桑树当成宝一样,浇水、施肥、除虫,这还不算,每天早晚还要在树前站一会儿,和树说说话。那桑树苗也很争气,长得很快。可是树一长大,就影响货物堆放和车辆进出。厂里就决定把树砍了,但毕老头不同意,死活拦着,说你要砍树就先把我脑袋砍了,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毕老头是本地人,在柳营巷人缘不错,还有几分威望,刘大庆也不敢太过分,说树长着长着吧,也就是占了个院子角。可那天毕老头的儿媳妇待产,他去医院了,刘家人趁机就把树砍了,只剩下小截树根露出土来。

砍树的时候,青木就在院子里看着。他没有去阻止,因为想不出理由,别人也不会给他面子。树砍倒的时候他的心口疼了一下,但很快又好了。

那天晚上,他早早地上了床,却一直睡不着。然后,他就听见有人哭喊的声音,一股呛人的焦火味从窗口飘了进来。

……

记忆的画面又一次停留在了火光里。

青木看见火光对面撒撩丁变幻不定的脸,问道:“你应该知道我已经失去记忆,为什么还要让刘槐安纵火烧死我?”

“说实话,我有点怕你。”撒撩丁说,“很早以前我就很怕你!你有强大的力量,能够杀人于无形;你行事果断、狠辣,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关键是,自从你去了你所说的圣地回来后性情大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你一直有精神分裂的症状,在不同时期的表现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你还有严重的暴力和自杀倾向!当你想要自杀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并不只是一时的想不开,而是十分地决绝。

我从你的精神状态里看到了危险,若非如此,我恐怕真的就死在你手里了。当你毁掉灵魂实验室以后,你的精神状态已经变得极致疯狂。后来你失踪了,我一度以为你死了。虽然没有你我很寂寞,但这样也好,我不至于提心吊胆的,担心你发现我还活着的秘密。

后来互联网开始蓬勃发展,人体芯片项目也正进入关键时期,我看到了新的希望,只要这个世界按照预想的那样发展下去,我终将在万物互联的世界里获得永生!世界上所有的机器、所有的人甚至所有的生命,都将成为我的触手、我的汗毛、我的一部分!我不希望有人破坏这个计划,而恰在此时,你又出现了。

你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威胁。一旦你知道了19号实验室进行的那些项目,尤其是人体芯片的进展,你一定会想到我,从而知道我还活着。一旦你知道了我还活着,活在互联网上,你一定会沿着那些金属导线来追杀我。你绝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19号实验室。你的能力,让我害怕。如果世界上还有人能杀死我,那么一定是你!”

“就因为这样,你策划了一场大火,烧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青木质问道。

撒撩丁哈哈大笑起来,“这可不像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富有同情心了?想当年,你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你杀我的时候有想过那么多吗?好吧,你杀了我一次,结果我没死;我杀了你一次,你也没死。咱俩扯平了!”

青木不知可否地点点头,又问:“你居然没有杀刘槐安灭口?”

撒撩丁说:“不是我不杀他灭口,而是他真的疯了,失控了。我不可能为了一个疯子而大动干戈。再说他活着对我来说又没什么危害,反而可以成为一个判断你是否还活着的信号。”

“信号?”

“如果你又侥幸或神奇地没死,那么你一定能发现这场大火背后的问题,从而找到那个纵火者,找他报仇。那样我就知道,你还活着,你回来了。虽然后来的事实没有按照我预想的那样发展,但我的确通过他知道了你还活着。”

青木说:“据我所知,19号实验室被人毁了,所有的工作人员和实验者都死了,唯独刘槐安还活着。”

撒撩丁说:“不不,不是唯独。你能知道这件事,就说明刘槐安不是唯一活着的,不然谁来告诉你这件事呢?事实上,19号实验室的很多工作人员都活着,我只是把他们转移了地方而已。我知道是谁告诉你的,夏筱筱,对吧?她曾经在死亡名单上,但有人救走了她。那个人很厉害,和你一样厉害,我曾经吓了一跳,一度以为是你复活了。虽然你的确复活了,但我知道那事儿不是你干的。救走夏筱筱的人是另一个,和你一样厉害的人。这更促使我下定决心把实验中心转移到别的地方。”

“所以,毁掉19号实验室的是你自己?!”青木十分惊讶。

“没错,就是你猜的那样。”

“就算转移地方,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美国政府虽然笨蛋居多,但也不是个个笨蛋。实验室里安插了太多他们的人,他们早就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并且开始调查我。他们甚至一度查到了过去的灵魂实验室,查到了你和我的名字。但他们想不到我会活在互联网上,我无处不在。”

撒撩丁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我把他们找到的数据都抹除了。所有的知情者,除了绝对值得我信任的人,都上了我的死亡名单。你看,我又救了你。否则的话,他们一定会查到你头上的。”

“那么说,19号实验室还在?”

“在,不过现在不叫19号实验室了。我找了新的合作伙伴,现在叫——真武宇宙研究中心。”

“北野真武?!”

第667章 第二空间联合计划

撒撩丁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他的新合作伙伴就是北野真武。他只是很认真的看着青木。他在虚空中的脸不停的变幻着星光,那片迷雾般的空间仿佛要吞噬青木的意识体。

“你好像和北野家有着很密切的关系?”他问道。

“我能有什么关系?现在有关系的是你。”青木说。

“不不,不是这样的。”撒撩丁说,“我和他们只不过是合作关系,说白了就是互相利用而已。可你,我从你刚才展示的记忆碎片里,尽管你刻意掩饰,但还是看到了很多的东西——欣赏、友爱、愤怒、悲伤……还有刻骨的仇恨!真是相爱相杀啊!就像你我一样,当初是最好的伙伴,却要你杀我,我杀你,杀来杀去,何时是个头呢!”

“说实话,我没有可以掩饰什么。我有很多东西记不起来了,包括你和19号实验室的事情。”青木说。

“看出来了。”撒撩丁仿佛很开心的样子,“二十年前我就看出来了,但那时候我不太敢确定,谁知道你在发什么疯呢!像你这样的疯子,为了自己的目的,敢让全世界为你陪葬!你的可怕之处在于,你毫无名利之心。别的疯子为了权力和享受,不管怎么疯狂,总要留着大多数人的性命,没有了人,他还怎么享受权力和金钱带来的快感呢!

可是你不一样,你不为名,不为利,也不享受权力和奴役他人带来的乐趣。你纯粹就是为了你自己脑子里那些疯狂的想法。如果牺牲全人类就可以迎回你心中的盖亚,你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你的内心一定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我不知道那个秘密是什么,你一直在为此而努力。我记得你曾经一度潜入内华达的核基地,打算偷走所有的核武器并在世界各地引爆它们。

天哪!如果你成功了,这个世界现在会是怎样的局面?除了蟑螂,地球上还有什么能活下来?

好在你那严重的精神分裂症拯救了你,也拯救了这个脆弱的世界。

我一直觉得你的身体里藏着两个灵魂,一个亦正亦邪,另一个则是十足的恶棍!

我想你是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刺激到了你,精神上出了问题,才形成了多重人格。直到莱斯特死亡之后公布了他的发现,原来意识可以入侵、可以寄生、可以让两个意识在一定时间内同宿于一个身体。

我现在怀疑当年的你就是被寄生了!只不过你的精神力太强大,你的意识体没有被新的意识体取代。当然,那个入侵你的家伙也很强大,于是你的脑子里就有了两个主人。你原本就是个疯子,另一个比你更疯,于是造就了你这个天才的不可理喻的大疯子!

你的失忆一定与此有关,对吗?想想两个意识体在你的脑子里打架,这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它们把你的大脑搅成了一锅粥。最后谁赢了呢?你——现在的你!应该是那个寄生前的你,甚至是那个受到精神刺激前的你。因为你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像当初的你了,现在的你有点像个好好先生,不过也很有趣,我喜欢这样的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青木觉得这个撒撩丁很不正常,唠叨得像个独居的老太太。

他的本体早就死了,只不过是记忆盘踞于互联网上。很难说清到底是撒撩丁的意识扩散成了如今的互联网意识,还是互联网诞生了意识后继承了撒撩丁寄存在网络上的记忆,故而形成了一种撒撩丁复活了的错觉。

撒撩丁却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别怪我唠叨,桑尼,你也不想想,我有多寂寞!虽然互联网的世界很大、很大……,但你无法想象那种空虚感,就像把你送进宇宙深处,你的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璀璨的星空永远离你很远。我在一个由电子组成的虚无的世界里孤独地游荡了五十年,五十年啊!除了你,我没有和任何人真正交流过。你说我有多寂寞!”

“你不是一直怕我吗?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和我叙旧了?”青木问道。

“因为现在我不怕你了!”撒撩丁得意地说,“你杀不死我,互联网已经无处不在,我也无处不在!除非你毁掉整个互联网,毁掉所有的电脑和智能设备。

当然,在确定你的疯病好了之前,我还是有点担心的。我怕你又出什么幺蛾子,闯进核基地去引爆全世界。但现在已经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这个世界的所有热核武器的智能程序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看了青木一眼,似乎还在确认他的疯病是不是的确好了,接着脸上又浮现出变幻莫测的星光,“就算你引爆成功了,用原子弹把地球犁上一遍,我也不怕。天上还有那么多卫星,还有空间站,还有飞往火星的探测器,它们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我说,桑尼,我们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呢?”撒撩丁狡黠地笑道,“你杀不死我,我好像暂时也杀不死你,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合作?我们本来就是最好的合作伙伴嘛!”

“你不是已经有合作伙伴了吗?”

“那不算,桑尼!那只是一种……互相利用,你懂的!我的实验室需要换个更安全的地方,有很多新实验还在进行之中。而他们有地方,也有一些技术和我互补。”

“那他们图你的什么呢?”

“嘿嘿,桑尼,你真聪明,一下子就问到点子上了。我要说我随便透露点技术就让他们甘冒被美国佬发现的风险来跟我合作,你一定不相信。好吧,我告诉你,他们也有一项或许是很多项了不起的技术,而所有的技术合起来,就是为了一个极其伟大、极其疯狂的项目——第二空间联合计划!

哈哈,我很欣赏这种疯狂!就像我当初很欣赏你一样。所以我选择了跟他们合作,而他们对我的人体芯片和意识的非生命体转移技术很感兴趣。”

“第二空间联合计划?”

青木想起了梅教授领衔的第三空间基金会。当初成立这个基金会的时候他问过梅以求,为什么要叫“第三空间”?他记得教授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只含糊地说了句在查阅一些古老资料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名称,和那个神秘符号有关。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符号是觉醒者联盟的标志,也和盖亚以及伊特萨人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

那时候的青木虽然觉得这个名字奇怪,却没有多想,只随口一问也被其它事情打断了。现在回想起来,梅以求一定是知道什么的,否则绝不会如此草率地用一个不知其所以然的名字。

这个第二空间又是什么意思,和第三空间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第668章 多层空间理论

撒撩丁见青木一脸茫然,忽然问道:“你应该知道觉醒者联盟这个组织吧?”

青木没有说话。

撒撩丁笑道:“你不用承认,也不用否认,我知道你就是那个组织的成员。哦,我差点忘了你失忆了,也许你自己都不记得了。好吧,让我来帮你回忆回忆……

……唔,这个组织很神秘,据闻他们所有的联络都是通过梦境进行的,不需要写信,不需要电话,更不需要使用网络。他们使用一种叫做梦境走廊的东西来连通各自的梦境。所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也很有限。

当然,在现代社会,完全屏蔽互联网是不可能的,即使他们使用独立的加密的网络和数据库,也挡不住我。就连梅教授的dreamnet,我不也进去了嘛!”

青木惊道:“你已经控制空间盒子和梦境指南了?”

他知道当初梅教授最为防备的不是寄生者,而是互联网,所以才大费周章地建设独立的量子通信网络。一旦互联网进入了梦境指南的空间,就意味着他可以去影响每一个玩家的意识。

“唔,还差一点。现在只能进去转转,远谈不上控制。空间盒子比我想象的要复杂和先进得多,这是我见过的最天才、最超越时代的东西。”

在说起空间盒子的时候,撒撩丁脸上浮现出一层特别的光,就像音乐家听到了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画家见到了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书法家见到了王羲之的真迹……一个科学巨子、天才发明家,见到了一个真正跨越时代的设计,那种羡慕、嫉妒、喜爱的复杂情感即使在虚拟的世界里也掩藏不住。

“还是来说说第二空间的事吧!”他接着说道,“在那个古老的组织里,他们把宇宙空间分成很多个层次。我们所生活的这个现实世界,包括地球、太阳和广阔的星空,被他们称作第一空间。

而人类的梦境则被称作第二空间,也叫做狭室空间。至于为什么叫做狭室,也许是因为每个人的梦境都是独立而狭小的,就像一个个狭小的船舱。但船舱总是在同一层甲板上的,所以这层甲板就是承载这些舱室的基础,这个就是空间基,也叫做梦基。

当所有的船舱都互相连通的时候,就和梦基一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空间,被称作第三空间。所以第三空间,也叫做大同世界,或大同之梦。

在觉醒者联盟里还有一个‘零空间’的说法,日本的觉醒者好像还喜欢把它叫做冥界。他们用来互相联络的梦境走廊就是利用零空间做成的。这是一项古老的技术,我和他们都希望能够复原它,创造出更多的梦境走廊作为空间连接点。但很可惜,这项技术超出了我们目前的科学认知,我怀疑它是另一个文明创造的。

另外,还有一个‘原空间’的概念。据说这是当年的觉醒者联盟领袖,一个叫做南柯的家伙创造出来的。他认为在我们的现实世界之上,还有另一层我们并不知道的空间存在,正是那个宇宙决定了我们这个世界的样子。

他还基于此提出了一个多层梦境熵平衡理论。这个理论很大胆,也很玄学,照理说,像我这样的科学家是绝不会花时间去研究这种虚无的东西的。但它恰好符合我的需求。

我已经获得了永生,只要不出意外,我的生命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天荒地老。随着科技的发展,我也不会局限于活在地球。

你知道你失踪的这几年人类发射的深空飞行器有几个吗?中国、美国、俄罗斯、以色列……太空竞赛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那些飞往月球、火星甚至飞出太阳系的东西也是我的一部分!我的触手已经伸向太空。总有一天,我会遍布整个银河系,甚至整个宇宙。我将和宇宙同生共死!

但是,宇宙终将热寂!

这是我无法阻止的。也许在人类看来,那是很遥远很遥远的事情,远到可以忽略,远到不值得去思考这样的问题。但对一个永生的生命来说,我必须思考,怎样避免死亡。

很遗憾,我没办法阻止宇宙的热寂。你知道我有多沮丧吗?就像一个贫穷的小子,经过几十年的努力奋斗,从贫民窟一路打拼,终于成了顶级富豪,却突然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那样!

但是南柯的多层梦境熵平衡理论让我看到了希望。

只要有一个和我们的宇宙对称的可以被持续放大的梦境,把宇宙的信息输入到对称的镜像面上,就可以让我们的宇宙保持低熵而不会走向热寂。”

这一套理论青木似曾相识。在拉姆拉的时候,他听司徒说过一次。但当时也只是听听而已,大家都把全部精力放在如何应对拉姆拉的困境上面,并没有多想。现在从重新听到这个理论,而且是在地球上,还是有点震憾的。

如果这个理论是真的,那么梦境会不会有更多的空间层次?宇宙会不会就是由一层一层的梦境组成的?我们只是生活在为了维持另一个宇宙的低熵而存在的负向宇宙里?宇宙的熵只能增加不能减少,是因为另一个宇宙的熵正不停地被送进来?我们的命运无可挽回的走向死亡,只是为了让另一个世界永远活着!?

“你有没有想过,这个理论也许是假的。没有人能够证明它!”青木说。

撒撩丁那张巨大的脸晃了晃,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没关系呀!顶多就是失败了而已,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损失。”

“但人类很可能被带入一个共同的梦境!”

青木不知道宇宙的熵能不能维持平衡,但经历过拉姆拉的一切后,他知道群体梦是可行的并且十分强大可怕。而且北野真武在七八十年前就能在滇南创造出庞大的群体实景梦了,这让他十分担忧。

撒撩丁笑道:“那又怎样?反正你能在梦里保持清醒。”

青木知道这家伙早已不是人类,或许从来就不是人,只是一个在庞大的网络世界里偶然的信息熵减中诞生的意识体,不会真正在乎人类的生死。所以他不再继续说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你和北野真武的合作进展到了什么程度?”

撒撩丁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不用试探我。我不会告诉你合作者的名字的,至少现在不会。除非你答应和我合作。”

“怎么合作呢?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

第669章 看不清的棋局,看不见的棋手

“精神!”撒撩丁说,“虽然我已经掌握了一定的控制精神力的方法,但我还是无法掌握精神的本质。而我知道,精神是宇宙的另一半,是支撑一个意识体的根本。没有庞大的精神力量,我的意识即使能扩散到全宇宙,也无法掌控它。那时候,可能会分裂成无数个我,流落到某个星球,演变成一个新的文明。

我可不想看到自己变成一群猴子再慢慢进化成人!

如今的量子通道无法支撑我的分身们成为一个整体。即使在地球上,由于通讯的延迟,我也常常有失控的危机。所以,我需要你,需要你的精神力,桑尼,我们合作吧!”

“你为什么不借助你的新合作伙伴的力量,北野真武同样拥有强大的精神力。”青木说。

“你又在套我的话!”撒撩丁扭了扭脸,“好吧,我告诉你,我的合作伙伴的确是北野家族的人,不过不是北野真武,据我所知北野真武早就死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你要知道,我是个守信的人。”

“他们知道你是谁吗?”

“不知道。但自从你和梅以求发现了互联网意识的存在以后,很多事情我就瞒不住了,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是我干的。”

“比如说杀猫令?”

撒撩丁没有回答,只是不置可否的笑笑。然后回到了刚才的话题:“我之所以更希望和你合作,有两个原因。

其一,你是我见过的人里面精神力最强大、意识对精神掌控最完美的一个。而且你每次失踪回来,在这方面都有极大的进步。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许压根就不在地球,或者在另一个宇宙,比如第三空间、第四空间,或者南柯猜想的那个原空间。反正我知道那里一定是能和宇宙的精神面直接接触的地方。

其二,我们互相更了解对方,知根知底。就算我今天不找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我还活着,知道我的目的。与其我们到时候变成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不如干脆做回朋友。从你和刘槐安再次见面那时候起,我就做了这样的决定,并为此做了很多铺垫。”

青木明白撒撩丁所说的是什么。从刘槐安认出他的那一刻开始,互联网的触角就伸到了梅氏实验室,也有可能它早就在关注梅以求的一举一动了,高级别的实验室和科学家应该是它的重点关注对象。那么即使没有刘槐安,撒撩丁也迟早会发现青木的存在。

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撒撩丁的确没有对青木和梅氏实验室进行过主观伤害,而幽灵的出现则证实了他早就打算合作的意图。

如果在过去,青木一定一口回绝这样的请求,这对他来说太不可控了。无法想象一个充满了精神力的互联网世界是什么样的,他驾驭不了那样的世界。而且他也不相信撒撩丁,合作的前提是你有利用价值,一旦他完全掌握了精神的本质,或者他知道了觉醒圣地的事情,把网络的触手伸进拉姆拉,那之后会发生什么就难以预料了。

不过现在青木见识过了拉姆拉庞大的精神力场,经历过伊特萨人把他当成神的事情后,他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就像撒撩丁说的,既然杀不死对方,不妨合作以获取最大的利益。

从拉姆拉回来以后,他的记忆正在逐步苏醒,这让他越来越确定并相信自己的感觉——他正陷入某个陷阱之中。并且,这个陷阱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直到他这次进入拉姆拉,才得以看到其中的端倪,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得很深很深,以至于很多事情做的时候已经无从判断对错。

直觉告诉他,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暗中操纵一切。所有的事件都不是孤立的事件,所有的人都被卷入了其中。不管是互联网、寄生意识、第三空间基金会还是别的什么势力,都只是这个棋盘上的棋子。

他想要找出这个棋手。

罗纳德·科恩、亚瑟·斯通、北野真武、传说中的南柯,以及眼前的撒撩丁,甚至包括梅以求和死去的莱斯特,他都怀疑过,但都不像。

他连棋局的模样都看不清,更不要说把棋手找出来。现在,他只有和这些棋子合作,不按棋手的思路去做,才有可能让那个棋手暴露出来。

所以,他并不打算拒绝撒撩丁的合作提议。只是关于北野家族,他是有点忧虑的。在拉姆拉和三大部落的巫师对抗之后,他十分清楚群体梦的力量。一旦他们的第二空间联合计划成功了,整个世界有可能坠入另一个维度,人类的**在这个世界沉睡,而意识在新的世界里度过永恒的一个又一个的纪元。

撒撩丁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说道:“不用担心北野家族,说实话,我不会终止和他们的合作,他们的第二空间联合计划如果成功,就能减缓这个宇宙熵增的过程,这对我们没有坏处。而且就算我们不跟他们合作,他们也不会停止的,反而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青木明白,撒撩丁这句话也是在警告他,如果他不愿意合作,撒撩丁也不会放弃掌握精神本质的努力,反而可能会采取更激烈的手段。互联网早已能够通过人体芯片干涉人的意识,早已掌握了一定的精神干扰方法,加上通过幽灵在青木那里获得的精神锻炼方法,他接触到宇宙的精神面只是时间问题。另外,世界上也不止青木一个人掌握了精神力,觉醒者联盟后裔还有很多人活着。

青木想了想说:“但你必须控制他们的野心,不能危急整个人类的生存,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他们。”

他这话同样也是在警告撒撩丁:你要控制你的野心,如果危急到人类的生存,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你,毁了互联网。

他们相视哈哈一笑。

撒撩丁说:“那么你是同意合作了?”

青木不打算这么简单就遂了对方的意,说:“可你还没说清楚,合作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你可以和我一起成为宇宙的主宰!”撒撩丁说。

“那太遥远了。”青木表现得对此毫无兴趣。

“好吧,近一点的。”撒撩丁说,“你可以获得一切你想知道而我又知道的消息,你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消息。以后,整个互联网上的信息都将对你开放,我能知道的,你也一样能知道。唔……为了表达我的诚意,我可以先告诉你一个重磅消息——我想你一定感兴趣——

罗纳德·科恩回来了!”

第670章 只要幸福

玛莎安静地坐在梳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抹精致的妆容。

她看见镜子里那个美丽的姑娘,仿佛有几分陌生。她的头上带着镶钻的发箍,连着雪白柔软的头纱和婚纱融为一体,从她的身上滑到地上,在地板上像牛奶一样缓缓流淌。

化妆师的手很巧,把她的脸妆扮地特别精致,却又不会显得浓艳,浅浅的粉底还能隐约看到她脸颊上淡淡的雀斑,庄重之中犹保留了几分俏皮和可爱。

玛莎想到新郎也和她一样被一个化妆师捧着头摆弄来摆弄去,就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她很想现在就冲过去看看,化过妆后的新郎是什么样的,但一旁的侍女告诉她,在婚礼进行之前,她是不能和她心爱的人见面的。

侍女当然不是专门服侍她的。她们都是沃尔夫老爷家里请来的女佣,都是她的姐妹。只不过她是从小在庄园长大,被沃尔夫老爷当作女儿一样看待,和小沃尔夫也情同兄妹。但她深知自己的身份,从不傲娇和轻慢,和大家的关系都十分融洽,如今她要出嫁,姐妹们自然免不了调笑她几句。

微风掀起窗帘,让和熙的阳光和欢快的鸟叫声一起从窗户跳跃进来。玛莎呼吸了一口从远处山上吹进来的新鲜空气,真是美好又值得期待的一天啊!

这一天,她已经等了三年。

从那次在史丹利公园偶遇之后,她就陷入了情网。她一直在等待那个男人向她开口,手捧着鲜艳的玫瑰,跪下来说:嫁给我吧,亲爱的玛莎!

可是那个男人却迟迟没有说出口。每次他站在玛莎面前,玛莎感觉他就要说了,就忽然被某种莫名的情绪打断。玛莎能感觉到他忧心忡忡,似乎每次面临这个关口就会产生焦虑和犹豫。起初她怀疑他心里还有别人,或者在中国或欧洲有过不堪回首的过往。

她告诉他:我不在乎你的过去。她鼓励他:你要勇敢面对未来,面对自己的心。

他似乎被她打动了。就在他终于要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沃尔夫老爷的病情又恶化了。

原本沃尔夫老爷在黄粱的救治下已经好转,几乎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不但丢掉了轮椅,还可以自己骑着单车去史丹利公园钓鱼。当然,他骑车的时候,身前身后总是跟着一大群保镖和服侍他的人。沃尔夫老爷跟他儿子抱怨说,我不是总统,家族的事业早就交给你们了,没人会在乎一个老不死的!可是沃尔夫少爷依旧我行我素,就连附近的海面上都加派了巡逻艇。

沃尔夫老爷经常在史丹利公园遇到狄金森教授。两个老人在海边总能发出爽朗的笑声,随着海风传出去很远,连远处的海鸥都能听到而不时厌烦的鸣叫两声。

玛莎总是静静的跟在沃尔夫老爷身边,随时听候差遣。有时候黄粱也在,他已经融入了沃尔夫家族,沃尔夫老爷把他当儿子一样看。他在时候,老爷子总是会说,嘿玛莎,你老跟着我干嘛,偷听我们俩老头说话吗?去,帮我摘几朵玫瑰花,让黄粱陪你一起去吧,帮你挡着点刺,记住,要半金半红的那种。

玛莎就和黄粱一起去摘玫瑰,可是哪里能找到半金半红的玫瑰呢?他们就在玫瑰园里走啊走,找啊找,一晃就太阳落山了。

回去交不了差,老沃尔夫也不生气,只说,找不到啊,那是你们心思还不到家,要用心去找,用心啊,用心!两个人的心,才能找到两种颜色,两个人的心合在一起,两种颜色才能开在同一朵花上!

玛莎知道沃尔夫老爷是为了成全她们。老爷不说破,她也不说破,黄粱也不说破。每次老爷去钓鱼,他们就去玫瑰园里找半金半红的玫瑰。

可是玫瑰还没有找到,沃尔夫老爷的身体就又不行了。他虽然不像以前那样会发狂,也不会出现狼人化的症状,但他躺在床上,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老。

这一次,黄粱也束手无策。

玛莎每天守在老沃尔夫的床前。有一天,老沃尔夫睁开眼皮,用深陷在眼窝里的黯淡的眸子盯着天花板说:“玛莎,我怕我等不及了。我答应过你母亲,要给你找个好人家。孩子,快和你的意中人结婚吧!”

玛莎难过极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沃尔夫老爷的话。可就在这个时候,黄粱进来了,手里捧着一束玫瑰。

她惊讶地发现,那束玫瑰的每一朵花都是半金半红的。两种颜色并不泾渭分明,而是混染在一起,有些花瓣是金色的,有些花瓣是红色的,有些花瓣则红色中带着金斑,有的花瓣是金色镶着红边。

“你从哪儿摘来的?”玛莎睁大了眼睛问道。

黄粱说:“玫瑰园里根本没有半金半红的玫瑰,但我想起在荷兰见过的一种彩虹玫瑰,是用水溶性染料滴入花茎内部,等花瓣吸收了染料,就可以开出彩虹一样绚烂的色彩。我就偷偷进行了试验,希望能做出半金半红的玫瑰花,天不负我,终于让我试验成功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单膝跪了下来,抬起头说,“玛莎,嫁给我吧!我爱你!”

玛莎正听得入迷,忽然就愣住了。她的心砰砰地跳着,眼里闪动着泪花,手却半伸半缩地僵在那里,指间触及玫瑰的花瓣,竟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她期待这一刻已经期待了很久,可真的来临的时候,她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直到听见床上的沃尔夫老爷说:“玛莎,快答应啊!玛莎!”

……

化妆师完成了她的工作。玛莎从回忆中醒来,看见镜子里的女孩满脸都是甜蜜的笑容。

“可以出发了,玛莎小姐!”一个女仆推门进来说道。

玛莎站起来,拖曳着长长的婚纱出门。她先去了沃尔夫老爷的房间,亲吻床上老人干瘦枯槁的脸。

“沃尔夫老爷!”她轻轻呼唤着。

老沃尔夫睁开眼,嘴角微动:“去吧,去吧,玛莎,我起不来,但我祝福你们。我看见你母亲了,我告诉她你要结婚了。她很感谢我,她说已经在天堂帮我打理好了玫瑰园,等着我去呢。”

玛莎含着眼泪离开,带着笑容走进了教堂。

教堂不大,却足够庄严。温西很有名的一位牧师为他们主持了婚礼。奎·沃尔夫先生、沃尔夫庄园的同事、当地的几位绅士以及狄金森教授一起见证了这一时刻。

在给玛莎戴上戒指的时候,黄粱突然停下来,用只有他俩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你真地不会后悔?”

玛莎想都没想,看着他的眼睛,同样小声但很坚定地说:“不会。”

黄粱说:“我不是普通人。”

玛莎说:“我知道。”

黄粱说:“我的往事不堪回首。”

玛莎说:“我不在乎。”

黄粱说:“你跟我在一起,可能会吃很多苦,也可能会很危险。”

玛莎说:“只要幸福。”

黄粱说:“吃苦也幸福?”

玛莎说:“在一起,就是幸福。”

黄粱还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教堂最后一排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老妇人,正朝他微笑,并投以赞许的目光。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手指轻轻往前一送,把指环套在的玛莎的无名指上。

第669章 自由的价值

史丹利公园的红杉像穿着赤衣的史前巨人,守护着这片美丽的人间沃土。

狄金森坐在黄昏的海边钓鱼,远处是柔和如发光的苹果般的夕阳,正在缓缓沉向海平面。

黄粱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老头平静的面色,高高翘起的鱼竿在夕阳下泛着奇异的光泽。海面上十分平静,只有几只海鸥在翱翔,告诉人们这不是画,而是真实的世界。

然而,黄粱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夕阳已经在海平面上悬浮了很久也没有落下,天空的云也没有丝毫变换。狄金森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面部的细节并不丰富,甚至是模糊的,但若集中精力去仔细观察,又能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毛孔和皮下的神经血管。

这是属于一个外科医生的独有的记忆。只要在梦里想起某个人的细节,他就能看到人的身体构造——毛囊、皮层、肌肉、血管、神经分布……

他知道现在在梦里,但他并不紧张。把他拖入梦境的人并无恶意,他也不想反抗。

他放过眼前虚假的狄金森教授,转身回头看。身后是长长的木栈桥,连着环岛公路,在过去是大片的林木。目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枝叶,就能看到一片草坪,草坪一旁的树荫下有一条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位老太太。

黄粱笑了笑,轻轻往前一迈,眼前的空间泛起了涟漪。他一步跨过虚空,就像穿过了时空之门,直接站到了公园深处的赛琳娜的面前。

“赛琳娜太太!”黄粱恭敬地叫了一声。

这几年里,他和赛琳娜见过几次面,也大概知道了她的立场和安排他到沃尔夫家族来的目的。当然,赛琳娜从来没有明确地表明过身份,也没有说过任何和组织相关的事情,更没有对他发号施令。他们每一次见面说话都像是在打暗号,一切都是他的猜测。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赛琳娜就是组织的第二领袖,但和组织的其他成员观点不同,甚至是完全对立的。她主张生命自由,反对任何形式的思想和精神控制。

黄粱也不知道为什么组织的第二领袖会持这样的观点,因为精神自由和寄生本质上是矛盾的,寄生就必然意味着侵占、控制和掠夺。

他理解赛琳娜所表现出来的如履薄冰,说话也是滴水不漏。他能感受到她的孤独,尽管她在组织里地位尊崇,却依然不得不小心翼翼。

“恭喜你啊,黄!”赛琳娜微笑着说。

“谢谢!”黄粱微微鞠躬表示感谢,“没想到您会来,我……”

“不用紧张,我并不是来给你传达任务的。”赛琳娜说,“我就是单纯地来向你表示祝贺,同时也表示感谢。”

“感谢?”黄粱不知道她何以这样说。

赛琳娜的脸上十分和蔼,缓缓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爱上了那个姑娘,也曾经鼓励过你。但我没想到你真能鼓起勇气走出这最后一步。”

她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那样看着黄粱,“爱情会让人变得愚蠢,在我们的组织里,这种情感被认为是生物没有进化完全的表现。但爱情让人变得更像一个人,能体会到生命的美妙、生命的灿烂和生命的意义。”

黄粱吓了一跳,这是赛琳娜第一次当着他的面提到组织二字。这说明她承认了她的身份,并向他公开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么话,只好沉默地听着。

赛琳娜继续说道:“突破身份和世俗观念的枷锁,勇敢地去爱,去追求幸福,这即使对普通人类来说是极不容易的事情,何况是一个寄生者呢?!”

黄粱听到“寄生者”这个词的时候,内心再一次震动。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你走出了这一步,就意味着彻底脱离了组织的控制。你自由了,从你的身体,到你的灵魂,你都自由了!但你成了组织的叛逆者,将要面对也许很快就会到来的组织对你的惩罚。

你要知道,组织对成员一向宽容,那是因为每个意识都和组织的核心有着紧密的精神上的联系,极少失控。过去也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们称之为被人类污染的病体意识。对于具有传染性的意识疾病,组织的态度是能治就治,不能治就消灭。

寄生者从来没有独立意识。我们只是一群工蚁,一堆章鱼的触手,看似独立,却完全受到另一个大脑的控制。这种控制若即若离,以三维时空生命的感知能力,无法感知到它的确切存在。总之组织的严密性超过人类历史上一切由人组成的团体,而你,是第一个完全失控的成员!”

黄粱知道,自己能够有幸成为赛琳娜所说的这“第一个”,除了一直小心翼翼之外,有两个人功不可没。第一个是青木,如果不是当初他的点醒,自己不可能获得精神上的成长,从而隐隐感觉到那只伸向自己大脑的无形的手,并有机会将其斩断。第二个就是赛琳娜,如果没有她的纵容和保护,他在北美的日子不可能那么舒服,也许早就被组织发现“病情”而进行强制治疗了。

他看着赛琳娜说:“我想我不是第一个,顶多是第二个……,您,至少您比我更早觉醒。”

说:“我曾经有机会做第一个,有机会得到一份宝贵的爱情……”赛琳娜自嘲般地笑了起来,“……我经常告诉自己,我的身份和我背负的使命让我不能任性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但事实上,我内心很清楚,没有什么比自由更宝贵!在自由面前,所有的使命、责任、身份和不得已的苦衷都只是借口,是为自己退缩、懦弱所找的借口。

我很高兴遇见了你,你的勇敢点醒了我,鼓舞了我。我是该做出决定了,是该做出一些一直都想做的事情了!自由!唯有自由,是我最终的追求!感谢你,黄,你给了我最后的勇气!”

不知为什么,黄粱心里产生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赛琳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你不必担心我,有些事情我早就该去做的。我也早就料定了自己的归宿,无论如何,能获得真正的自由,以及帮助更多人获得自由,我此生将无憾。”

“您到底打算做什么?”黄粱不安地问道。

“时机已成熟,组织内部正在酝酿夺取人类政权,以确保最后的降临通道打开。我要去阻止此事。从此以后,我将和你一样成为组织的叛逆,遭受组织的追杀,生活在自由和危险之中。”赛琳娜的脸色平静至极,仿佛主妇在说今晚要做点什么菜一般轻松。

黄粱知道兹事体大,坚定地说:“我和您站在一起,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

赛琳娜说:“去北方,去白狼出生的地方,找到最后的圣地……”

第670章 告别

黄粱最后一次来到史丹利公园。

他已经决定要去北方,和奎·沃尔夫一起,去寻找传说中的圣地。

自从赛琳娜毫无保留地把身份和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他,他就感觉肩上担上了沉甸甸的担子。这让他十分辛苦,却又分外荣耀。

他第一次真实地感觉到了生命的意义。

就像一片飘零的叶子,忽然变成了蝴蝶,尽管依然孤独、弱小,但他扇动翅膀时,便已拥有了真正的自由,不必再随风飘荡。

头顶是明净的天空,前方是无垠的海面,身后是美丽的花园。

爱、自由和使命,他皆已获得,并将为此而拼尽全力。前生有恨,但愿余生无憾。

他是来告别的,同时想对赛琳娜真诚地说一句谢谢。但他没有再见到她。

狄金森还是坐在海边钓鱼,高高的风衣领子遮住了他的脖子。

“赛琳娜让我代为向你问候,并祝你一路顺风。”狄金森头也不回地说。

黄粱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点点头,说:“谢谢!”

“真的决定了吗?北方的天气可不比温哥华。”狄金森说,“温哥华很少下雪,气温也多在零度左右徘徊,严格来说算不上冬天。加拿大的大部分地方都比这儿冷,阿拉斯加现在差不多零下三十度了!”

黄粱的确不是很适应寒冷的天气,无论是吴中、阿姆斯特丹还是温哥华,气候都不寒冷。但他必须去面对肩负的使命,即使再困难,相比于爱和自由,一切都不算什么。

他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我们会先抵达基奈山半岛,那里的海风还算温暖,气温不会超过零下7c。我会在那里适应一段时间,再继续北上。”

狄金森点了点缩在风衣领子里的脑袋,说:“其实也可以考虑开春了再去,那样就暖和多了。”

黄粱说:“据说白狼王只在最冷的时候才会出现。”

“哦,基奈山狼王吗?只有沃尔夫家的人才会相信这些鬼话!”狄金森哈哈笑起来,“传说的确是这样,只有在极其寒冷而缺少食物的时候,狼王才会出来,带领他的子民去往很远的地方寻找食物。你已经被沃尔夫家族感染了,好吧,哈哈哈……”

远处的白云悠悠地悬浮在海上,黄粱仿佛看见那只巨大的白色的狼,站在冰山上的尖顶上,双眼放着绿色的光,深沉地望着海的对岸。

“我该走了,狄金森先生。”

“哦,你保重。”狄金森终于扭过脖子,动作看起来似乎有些艰难,似乎牵动了肩膀上的某根筋。他皱了皱眉头,便很快转回头去了。

黄粱看了他那高耸的衣领一眼,想象着那里面隆起的肿块,以及滋滋地传递着的无形的电波。他不知道此刻背对着自己的究竟是谁,狄金森教授?梅以求的朋友?互联网的触手?和自己一样的组织里的叛逆者?……

“赛琳娜女士去了哪儿?”黄粱还是很想再见赛琳娜一面。他明白此去塞外寒荒之地遥遥无归期,而赛琳那天对他说的话也很奇怪,总觉得她要做什么事情,让他十分不安。

“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狄金森的声音随着海风扩散,显得有些飘渺,“走吧,孩子,上帝保佑你!”

“那……您也请保重!”黄粱说完默默地离开了。

狄金森没有回头,眼睛呆呆地看着海面。海上的浮漂在晃动,但他却视若无睹,仿佛那是别人在钓鱼,而他只是一个看客。

过了好一会儿,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仿佛眼前的虚空中有一个人一样。

“这对你没有坏处。”他说。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他又说。

“而且,你也不希望现在发生战争,把你在人间辛苦建立起来的东西毁掉吧!赛琳娜可以阻止他们。如果让那个东西降临,她不会容得下你的存在。”

“哦,没错,她的确可能带来无与伦比的精神力量,将地球带入灵气充沛的精神世界。但你不要忘了,她的目的是要消灭一切精神和物质结合的生命形式,以防止生命扩散加剧宇宙的热寂。她不可能允许你这样一个庞大的智能网络存在。你比过去已知的任何生命形式都更符合她优先要消灭的目标条件!”

“你只需要帮赛琳娜安排一场直播,控制全世界所有的电视、网络直播平台、视频窗口,让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演讲,并保证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内没有人能找到她的位置。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暴露?呵呵,你现在还在担心暴露你自己吗?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还有不知道你存在的吗?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

“我?”

一直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狄金森突然沉默着低下了头。过了很久,他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远方的海平线说:

“我不属于任何组织,我只属于我自己。自由,是生命的最高追求;自由地活着,是生命的最高形式。”

“赛琳娜会在电视讲话时,通过你的网络,把她的精神力散播出去,影响屏幕外的人。请相信我,她的精神力非常强大。”

“是的,再强大的精神力分散到如此庞大的网络终端以后都会变得微不足道,但不是还有你嘛!你可以帮助她,让这种力量增强,或者更加精准地投放。这不会让你遭受损失,相反,你将大获裨益。赛琳娜不会收回散出去的精神力,它们会留在你的网络世界里,这里面包括一些你很想要的东西。这算是一个交易,给你的回报。”

“不,我不是。我的精神力很有限,之所以没有被你完全控制,也没有疯掉,是因为我在断网状态下一直在接受治疗,从而保持独立自由的意识不受你的侵犯。”

“好的,既然你同意,那我们就约定个时间吧……明晚八点怎么样?以温哥华时间为准,唔,那时候大部分的美国人都还没入睡,正在看电视或者过夜生活,东亚人正是午餐时间,十个里面倒有七个会拿着手机,欧洲人刚起床,很多人会看早新闻。这时间正好,可以让最多的人看到,只要有一个小时,无论你把电视换到什么台,手机上打开哪个视频软件,看到的都是同一个画面,一定足以让人震惊到把其他还在睡觉或者干别的事情的人喊来一起看!”

“分两个时间?不!我当然知道那样效果更好,能让更多不同时区的人看到。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为了赛琳娜的安全,我们也只能做一次。不仅一次,还不能超过一个小时。否则就会被他们找到。”

“我知道你是互联网的主宰,没有人可以在你眼皮底下顺着网线找到赛琳娜,但他们凭借的不是这个,不需要ip地址或者别的什么,他们另有手段。只要超过一个小时,他们就一定能找到赛琳娜。”

“好了,我也要走了。明晚八点,世界将因你我而不同。”

狄金森站起来,收起了鱼竿,转身离去。海风吹动他的衣领,露出肿胀的如塞了个小南瓜一样的后颈。

第671章 直播

梅以求靠在办公椅上,嘴里叼着烟斗,烟斗里的烟丝已经燃尽,他还兀自在那里吧嗒吧嗒地吸着,却吐不出一丝烟气儿。

梅子青敲门进来。他吓了一跳,烟斗掉在他的胸口上,随着他剧烈的咳嗽而在衣服上跳动。

“教授,说过不能再抽烟了,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梅子青把手里拎着的饭盒放下,帮他捡起烟斗,放到桌上。她瞟了一眼桌上的电脑,屏幕上开着一个视频窗口,正在播放一部关于地球环境变化的纪录片。

“咳咳咳……老毛病了……咳咳……你不要……咳咳……管我!不让我抽烟……咳咳……不如让我去死!”

教授激动起来。

梅子青无奈地摇摇头,打开桌子上的饭盒说:“该吃饭了,今天有您喜欢吃的银鱼丝。”

教授一个劲地咳嗽,仿佛说不出话来,手却伸向桌子,去摸他的烟斗。梅子青没有再阻止他,帮他拿起烟斗,熟练地换好烟丝,说:“只准抽两口,抽完马上吃饭。”

教授还在咳嗽,接过烟斗,既没有点火,也没有说话。梅子青就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就像她刚来梅氏实验室的时候那样恭敬。

过了一会儿,梅以求咳嗽好了点,但情绪依然有点激动,胸口起伏着,稍带喘息地叫嚷:“行啦,你已经不是我的助理了,把我送去福利院吧!让我和那些无儿无女的老家伙们一起接受末日的审判吧!”

“教授……”梅子青难过地叫了一声,一脸委屈。

梅以求慢慢平复下来,看着可怜兮兮的梅子青,长吁了一口气,说:“这几年,你的成就有目共睹,你已经是一位合格的科学家,我可以安心退休了。你不是我的仆人,不必再事无巨细地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好好工作吧,如果不放心我,可以给我找个保姆,哦,最好不要那种唠唠叨叨的,我不喜欢唠叨!”

梅子青说:“教授,我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而且除了我,谁也不了解您。我怎能放心把您交给她们呢!”

梅以求不再说话,放下烟斗,拿起筷子,打开饭盒。梅子青见他如此,便笑了笑,说:“那您慢用。”就转身出去了。

梅以求只是挥了挥手,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屏幕。梅子青没有注意到的是,此刻的视频突然变换了画面,原本纪录片中的风光旖旎不见了,代之一间简陋的直播间,坐在直播间里的,是一位面容和善、举止优雅的老太太。

“赛琳娜……”梅以求轻轻唤了一声。

……

狄金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有点紧张地盯着电视。由于脖子后的肿块,他没法靠在沙发椅背上,只能直挺挺地坐着。

等今天的事情过了,就去做手术把该死的芯片取出来。他这么想着。接下来这个世界会如何发展,已经无法预料了,他这把老骨头恐怕再帮不上什么忙,就这样安度晚年也挺好。以后,就能真正享受在史丹利公园钓鱼的乐趣了。

至于赛琳娜,他无法知道她将会面临什么,从她一开始做出那样的选择,就注定了她的后半生无法获得安宁。

完全的接受一个真实的意识体,可不像他植入一枚芯片那么简单。芯片可以轻易取出,赛琳娜体内的意识却无法赶走,因为她和赛琳娜早就合成一体,或者说从接受那个寄生意识开始,她就已经不是原初的赛琳娜了。

赛琳娜死了,活着的,是另一个入侵者。寄生者早已鸠占鹊巢,变成了新的主人。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她当初才果断地和梅以求分手。

想到梅以求,狄金森又多了几分不安。

那个骄傲、固执的中国梅,曾经在普林斯顿大出风头,俘获了同样骄傲的赛琳娜的芳心。但如今,他也早已老态龙钟,为了事业,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狄金森清楚地知道,梅以求是所有人里肩上担子最重的一个。即使是他,至今也没有完全弄清楚梅以求的真实身份。但这不妨碍他们成为最好的朋友,最值得信任的战友,为着一个共同的理想,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而并肩作战。

他们三个人,选择了不同的三方阵营,为的却是同一个目的,几十年来,默契相助。相比而言,狄金森觉得自己比另外两个轻松得多,自然也遗憾自己的价值未免小了一些。

他自嘲地笑笑。仿佛看见了史丹利公园挺俊的红杉和海面上徜徉的白云,他开始向往悠闲的日子,也许有一天,三位老友又可以重聚,坐在海边享受夕阳的余辉,畅叙悠长的往事。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一部名为《我的脑中有个你》的情景喜剧。这部剧是以寄生意识体为背景创作的,讲述一位橄榄球运动员的大脑遭到一位女性意识体入侵,从一个雄壮的球员变成女人的故事。

这是继《thebigbangtheory》之后最受欢迎的情景喜剧。精明的美国电视商人在莱斯特遗言公布的那一年就开始着手筹备这部电视剧,第二年就播出了第一季,到如今已经是第六季了。当然,剧情也已经从第一季那一幕幕比赛场上的搞笑和回家后的温情,转变到了人类和外星人的对抗,以及那位寄生者在自己的种族和人类之间的矛盾抉择。

当然,以美国人的尿性,多半会拍成外星人入侵,地球面临毁灭,主角出面说服两族和谈,但外星人和人类当中的好战分子让战争无可避免地发生了。主角最终化身超级英雄,消灭了这些好战的邪恶分子,拯救了人类。

这样的故事尽管俗套,却无意当中和当前真实的局面暗暗吻合。

狄金森看着看着,不禁笑了起来。这个主角,不就是赛琳娜吗?!只不过,她不是深受美国人喜爱的橄榄球运动员,而只是佛罗里达州的一位喜欢养宠物的老太太。这未免和美国的主流价值观有些不同。

就在这时,电视画面突然切换成了一个简陋的直播间。赛琳娜坐在直播间里,面带微笑,温和地看着镜头。

狄金森感觉到赛琳娜的眼神能直透屏幕,一丝不易察觉的精神力量射出来,在空气弥散。这力量十分微弱,但足以影响普通人,让他们集中注意力,凝视这不平凡的一刻。

为了验证互联网是否实现了它的承诺,狄金森拿起遥控器开始换台。无论换到哪一个台,电视屏幕都被定格在那一个画面。狄金森依然不放心,打开手机,随意开了一个视频软件,发现首页就直接跳出了同样的视频画面。

他这才放心,满意地摸了摸脖子后面的肿块。

此刻,大概所有正在看电视和使用互联网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视频画面,以及画面中那个看上去平凡又不凡的老太太。

大约静默了一分钟左右,赛琳娜说话了:

“同志们,人类朋友们,你们好!很高兴能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我是‘盖亚之子’的第二领袖,没错,就是你们所说的‘寄生者’!我的名字叫赛琳娜……”

第671章 VOICE OF GOD

当赛琳娜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全世界的人都惊呆了。不管电视台和互联网公司的工作人员怎么努力,都无法关闭这个直播画面,除非他们把服务器关停或者直接切断网络。

此时,无论贫民还是富豪、官员还是百姓,此刻只要醒着的,几乎都看到了这个画面,听到了赛琳娜的讲话。

人们不禁纷纷议论: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女人是谁?她想干什么?

这个世界上,大概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认识电视上的老太太,知道她的真实身份。而知道她想干什么的,就更加少之又少了。

“我知道你们此刻都很惊讶,也许还在心中怀疑我是不是骗子,或许是哪个电视台愚弄观众的把戏。在此,我很郑重地告诉你们,不是!

其实你们只要随便换个台,或者打开手机,随便登陆一个能播放视频的app,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这世界还没有统一,没有谁能控制所有的媒体网络和终端设备,来同时播放一档老太婆讲话的不赚钱的节目。

我的确是寄生组织的第二领袖。我们的组织名称叫做‘盖亚之子’。它曾经有一个掩饰身份,叫‘梦想会’。

我们的目标是占据人类的躯体、夺取人类的政权,最后消灭人类。”

当赛琳娜说完她的开场白后,整个地球仿佛被一颗巨大的静默炸弹击中,所有的议论声顷刻间消失了,除了还在沉睡中的人,就剩下呆若木鸡的观众。

各国政府新闻和情报部门在无法关闭视频的情况下,开始紧急搜索视频信号源头,却一无所获。他们的技术人员发现,这个视频信号存在于整个网络世界中,所有的服务器、中继站都在同步,使得现有的信号追踪技术完全无法发挥。

人们甚至无法分辨信号源头是在东半球还是西半球,更可怕的是,信号被实时翻译成了观众所在地的官方语言,覆盖了全世界所有的语种,仿佛是上帝安排了这一场匪夷所思的演讲。

多年以后,人类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灾难,在命运之途中坎坷前进,在宇宙的边缘挣扎求生时,人们依然记得这一天,并把这一次神奇的全网直播称之为:

voiceofgod!

“但是,人类朋友们,请你们不要恐慌。我今天不是来宣战的,我是来讲和的!”

赛琳娜面色慈祥,话讲得很慢,有着成熟外交家般的魅力。不知为何,人们隔着屏幕,竟然能感觉到一股平和的力量,像母亲的手一般安抚自己的情绪。

“我想,我们并不是天生的敌人。诚然,寄生者听起来是一个可怕的名词。许多电影里把它拍成一个虫子,寄生在你的脑子里,赶走你的意识,夺取你的记忆,吸取你的脑浆……

但实际上,盖亚之子并无形体。而文明发展到今天的你们应该清楚,记忆是一种存储的信息,信息的存储依赖于物质,一个没有物质形体的盖亚之子是没有记忆的。他也不会思考,因为思考的本质是对信息的加工处理。没有信息,何来思考呢?

请你们想象一下,一个没有物质形体,没有记忆,也不会思考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也请我的同志们想一下……”

……

沉默的地球,有更多的人醒来,加入了聆听的行列。

……

“屁都不是!”正趴在办公桌上一边看电脑视频一边吃泡面的边子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可不是嘛!没有物质、不携带任何信息、不会思考,那等于什么都没有,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这个世界上有没有鬼这个问题一样,科学界是不承认鬼的存在的,除非你能通过科学的方法观测到它。而相信鬼存在的人,也都认为鬼拥有和人一样的意识,认得它生前的人和物,会哭会笑会表达,只是和我们所处的时空不同。

但假如鬼不但没有形体,而且也没有记忆,也不会思考,那么它存在和不存在有什么区别呢?

即便它真的以某种能量的形式存在,那也只是一种能量啊!为什么要称之为鬼,并令人害怕或敬畏呢?

可是这里面总有什么地方不对。

如果没有意义,用奥卡姆剃刀咔咔地剃掉,那么寄生意识又是如何来的呢?莱斯特先生又是如何死去的?这几年人类的恐慌又来自于哪里?

边子远忽然想起了克洛诺斯——互联网借自己的手创造出来,如今在梦境指南的世界里主宰一切的神。

那又是什么呢?

如果什么都没有,克洛诺斯又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

边子远很清楚,这不是编个程序那么简单。克洛诺斯有着更深层次的内涵,超越物质和一般的对人工智能的定义。

如今的边子远,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稚嫩又自负的天才大学生了。他已经完成了蜕变,成为一名真正的科学家。但他心里很清楚,他的价值并不仅于此。他正在这个千年甚至万年不遇的变局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他的脖子里装了芯片,那一头连着互联网。而他的梦境联通着梦网之神克洛诺斯。

他是克洛诺斯之父,尽管克洛诺斯的真正幕后创造者是互联网,但在互联网无法直接入侵梦网之前,它们需要克洛诺斯保持独立并进化出高智能,而克洛诺斯不但完成了预期的进化,甚至产生了独立意识。

互联网之所以没有通过芯片完全控制边子远,是怕克洛诺斯失控。边子远已经摸清了互联网和梅子青的意图,他们就是要控制梦网。唯一让他不解的是,梅子青并没有安装芯片,她和互联网似乎并不完全是一伙的,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另外还有梅以求,看上去已经老态龙钟,甚至有点糊涂的糟老头子,在梦网和空间盒子项目上却保留了很多秘密。比如底层架构中的梦境互通技术,原本以为只涉及软件层面,当梅子青和边子远试图去做的时候,发现要设置在空间盒子和量子卫星上的硬件配合才可以,而这连梅子青和实验室的核心技术人员也都不知道。

如今的边子远已经成了一个枢纽,在梅子青、互联网、梦境指南之间的一个枢纽。他们都需要他。当然,他也很清醒,他只是一颗棋子,但他还是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尤其是梅子青含情脉脉地、迈着优雅的步子,朝他款款地走来的时候。

……

短暂的静默之后,赛琳娜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想你们心里都有了答案,也产生了新的疑惑。如果我们什么都不是,那么我们从哪里来?

你看,我们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哲学的终极探讨之中。

我是谁?

我从哪儿来?

要到哪儿去?

人类历史上无数哲人曾经发出过这样的疑问。今天,我想请你们,尤其是我的同志们,重新思考一下这些问题,我们从哪儿来?我们来此究竟为什么?”

第672章 凡人自由

清晨的阿姆斯特丹特别冷清,除了几只小鸟在雪地里觅食,一个行人也看不到。一夜的飞雪盖住了海黄瓜大街上凌乱的脚印。1037号地下会所里,霍华德紧皱着眉头,盯着面前的电视机屏幕。

他扭头望去,已疯狂了一夜而本应在此刻沉睡的聚会者们都醒着,和他一样屏息凝神,仿佛在思考什么。

会所里安静地可怕,连地面小鸟的叽喳叫声都能隐约听到。

霍华德跟随着第二领袖的思路,一直在自问:我是谁?从哪儿来?来这儿干什么?

他的头有点疼,脊背发凉,感觉自己的神经从脊椎骨里钻了出来,像蛛丝一样伸向远方幽暗的角落。

他听见一个声音说:别听她的,你是盖亚之子!

又听见另一个声音说:斩断它,你就自由了!

霍华德的心猛然跳了起来,不知自己的意识里怎会出现这样不同的声音,又来自何处?

他仔细辨别,发现这两个念头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但他确定此刻周围没有人用精神力在影响他,而且这个会所里的人都是组织精英,没有人的精神力强大到能同时影响这么多人而不被发现。

难道自己的意识深处本就隐藏着这样矛盾的念头?那又来自于哪里呢?

不知道为什么,霍华德突然想起了黄粱。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中国人,身上却总有着一种让人看不透的东西。第二领袖选中了他,让他去了北美,也不知道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他此刻是不是也听到了这样的声音呢?

电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把霍华德的思绪一下子拉了回来。他受了惊吓一般,意识猛然回来,把那连接遥远的精神丝线给挣断了。

他听到了如弓弦断裂时一样的“铮”的一声响,震得他脑袋嗡嗡的。然而,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突然席卷全身,让他忍不住瘫软地坐倒。

……

“我们的思想中总是装着这样那样的使命,我的肩上总是担着这样那样的责任,我们的一生仿佛与此不可分割,冥冥之中注定着我们要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变成我们命运中的种种羁绊,而让我们不得自由。

可是同志们,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连自己从哪里来,来干什么都不清楚,我们又是哪里来的使命?”

赛琳娜的语言并不慷慨激昂,但却有一种叫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盖亚之子的终极使命是消灭人类。可是,我们为什么要消灭人类呢?

如果我们仅仅是为了生存,大可以悄悄的占领人类的躯体。如果地球不足以承受我们的进化和发展,大可以一走了之,任由人类自生自灭,而我们为什么要消灭人类?

假如寄生是一种事实,消灭宿主对寄生者有什么好处呢?”

……

“刚才我们说到,寄生意识在本质上什么都没有,没有物质、没有形象、没有记忆、没有思想,什么都没有。既然什么都没有,就等于它不存在,那么我们寄生者又是怎么回事呢?你们难道就不曾怀疑过,这世上也许根本就没有寄生者?

我并不是说莱斯特先生错了。我只是想说,我们也许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问题——你的身体没有变化,你的记忆没有变化,你身边的人也没有变化,一切都显示你还是过去的你,唯一变化的,是你对自己的认知,你突然就认为你自己不是地球人了,你属于‘盖亚之子’了!

这样的突然不显得太突然了吗?

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你自己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是有人影响了你原本的思想,改变了你的认知,而不是一个新的意识体代替了你原来的意识体?”

……

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听着的梅以求忽然笑了起点,放在嘴上的烟斗又掉了下来。

“难道所谓的寄生者只是一群精神病患者,而地球为此紧张了好几年,甚至差一点发生世界大战?当然,这如果是一种传染病的话……倒的确挺严重的……哈哈哈……”

教授笑着笑着,忽然面色一沉,又变得悲戚起来,“赛琳娜呀,赛琳娜!你这又是何苦呢?网都织好了,饵也撒下去了,没必要这样做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担心的啊……”

……

夜色中的温哥华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给城市披上了一件遮掩繁华的纱衣。这是温哥华独有的韵味,璀璨,而又不失温婉,不像纽约那样张扬,也不像蒙特利尔那样浓艳。

温哥华街头原本穿行的车流此刻都停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都不见了,全都聚集在广场和商场的大屏幕前。

青木挤在人群边缘,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

他当然知道赛琳娜说的不对,寄生者真实存在,否则他在夏文远和老沃尔夫梦里见到的影子是什么?

真正的觉醒者自然知道意识和精神的存在。

但他也不否认从另一个角度,从地球科学认知的角度,赛琳娜说的也没有什么问题。虚无的东西没有存在的必要,把寄生意识入侵看成自身的精神问题也并无不可,至少从结果上看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精神出现问题理论上有修复和逆转的可能,而寄生成功后不知道能不能还原。

从电视大屏幕透出来的,弥漫在空气中的风一样轻柔的精神波动里,青木已经明白了,赛琳娜这次讲话的重点不在于她讲了什么,而是她通过这样的行为传达的精神。她讲话的对象也不是全人类,主要是她的“同志们”。

青木拿出了手机,打开视频软件,然后插上耳机,退出了人群。

他必须尽快赶往狄金森教授的家,而见鬼的是,街上拦不到一辆出租车。

……

狄金森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脸上似笑非笑,就像在听一位老朋友叙述家常。

赛琳娜的讲话还在继续:

“……不管是人类,还是寄生者,我的朋友们,同志们,你们有没有想过,你的每一个念头都是从何而起,你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怎样做出来的?你有没有迷茫过,后悔过?有没有一种感觉,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所愿,是冥冥中有人在左右我的思想,影响我的意识。

我们何时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我不想在这里长篇大论自由的价值,这是一个普世皆知的东西。我只想说,真正的自由,首先在于我们能真正决定自己的思想,能真正控制自己的念头。假如连念头都不能控制,那么我们的灵魂便不是自由的,我们的意识便不是自我的。我们只是章鱼的一直触手,在遥远的虚空之中,有一个巨大的章鱼之脑在控制我们。

作为一个人,无论你在认知上是地球人,还是盖亚之子,你都应斩断这只触手,在意识和灵魂上获得独立……”

……

狄金森摸了摸脖子上的肿块,自嘲地笑起来,自言自语道:我又何尝不是一只触手呢?

而当赛琳娜透出来的精神之气愈发强烈起来的时候,狄金森有些不安的朝着虚空之中说道:“她……她这样不会出事吧?这……这简直是在自杀!”

大脑里一个声音回答他:“把自己的精神散播到全世界,她将真的与世界同在!她是个伟大的人,人类历史上会留下她的名字的。”

他们说话的时候,赛琳娜的讲话还在继续。就在撒撩丁说人类会记住她的名字的时候,赛琳娜说出了那句此后对人类文明影响深远、以至于在几万年后人类冲出银河、把文明的种子撒向全宇宙时依然振奋人心的口号:

“凡人自由!”

与此同时,狄金森家的门被推开了……

第673章 不速之客

“谁?”

狄金森看着对面的不速之客警觉地握住了茶几上的水果刀。他知道这时候闯入他家的绝不是正常人。赛琳娜的讲话必然会引起某些人的不安,当他们找不到她的时候,肯定会来找他的。

“不用那么紧张,查理”那人摘下头上的帽子,“不认识我了吗?”

“罗纳德!”狄金森眯起了眼睛,“你你不是已经”

“没错,老伙计,我已经死了!”罗纳德科恩把帽子挂在旁边的挂钩上,顺手把房门关上,然后紧了紧身上的高领风衣说,“可是,我又活过来了。”

狄金森从起初的震惊中冷静下来,知道手里的水果刀对付不了眼前这个寄生组织的头号大人物。他呵呵一笑,从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慢条斯理地削起果皮来,呵呵笑道:

“我这个单身糟老头子实在没什么好招待的,吃点水果吧,要不要来杯威士忌?”

罗纳德冷笑道:“不用拖延时间了,出于尊重,我不想使用精神手段,说吧,赛琳娜在哪儿?”

狄金森放下苹果和刀,坐直了身体,摊开双手说:“可惜我也不知道,就算你现在控制我的大脑也没用。”

罗纳德走到狄金森面前,脚上的皮鞋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他沿着沙发绕到狄金森身后说:“你可能真的不知道,但你脖子里面那东西知道。”

“那你就去问他。”狄金森毫不在意地说。

他不否认自己脖子里有芯片的事实,这本就难以隐瞒,“盖亚之子”那么大一个组织不会不知道互联网意识和芯片的事情。至于这次的事,只要看看赛琳娜把声势搞得多大,稍加分析就知道一定是互联网本身参与其中了。

罗纳德伸出手,轻轻揭开遮住狄金森脖子的衣领,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肿块,说:“你以为我不能吗?只要我控制了你的意识,照样可以和他进行交流。”

狄金森厌恶地缩了缩脖子,重新把衣领竖起来,仿佛很忌讳别人看他的肿块。

“你当然可以控制我的意识,但你觉得他会告诉你吗?”他说。

罗纳德哈哈大笑起来,转到狄金森的正面,和他面对面坐下来,自信地说:“你觉得他不会吗?”

狄金森见罗纳德不再看他的脖子,松了口气,手偷偷缩进了衣袖,抓住了藏在袖子里的一根透明的细线。

这时候他意识中听见一个声音:“别干傻事。”

他在意识中回应:“你也别干傻事。”

狄金森心里很清楚,罗纳德科恩一旦控制住他的意识,就可以互联网直接对话,虽然互联网未必会听科恩的,说出赛琳娜的具体位置,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稳固,谁知道罗纳德会和互联网做出怎样的交易呢?

罗纳德科恩之所以现在还不控制他,是因为他也没把握和互联网的交涉能成功,至少要费不少口舌功夫。而且狄金森也不会束手待毙,虽然在精神对抗上他肯定不是罗纳德的对手。

他对罗纳德科恩,同时也是在意识中对互联网说:“我相信一个无所不在的超级意识不会认不清这件事情。人类创造了他,和他是互生甚至共生关系。而你们呢?你们终究要失败的!”

“互生共生?哈哈哈”罗纳德笑得前仰后合,“你说撒撩丁先生是你们人类创造出来的?”

“撒撩丁?”狄金森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一时想不起来。

“你看,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罗纳德科恩略带轻蔑地哼了一声,“恐怕你更不会知道,撒撩丁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互联网意识曾经和我们盖亚之子的第一领袖是同事吧?!”

狄金森越发不解地看着罗纳德。

罗纳德摇了摇头,“不信的话,你自己问问他。”

狄金森在意识当中询问,却没有得到回音。他皱起了眉头,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必须要弄个清楚。他不停地在意识中追问,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虚幻起来,他看见了一点一点浮空的虚光,想宇宙深处发光的尘埃。

渐渐的,那些尘埃凝聚起一张巨大的扭曲的脸,占据了整个世界。

“我是撒撩丁。”脸说。

电视里的赛琳娜还在讲话:

“站起来吧,同志们!不要再做章鱼的触手,不要再做谁的奴隶!斩断那条控制你意识的线,让我们真正拥有自己独立的思想、独立的灵魂!让我们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受它的支配!这个世界,没有人有资格支配我们的生命没有人有资格控制我们的精神!不管它是上帝,还是盖亚,我们可以敬畏它,却绝不应受它的奴役!”

罗纳德闻着空气中丝丝精神的味道略显不安。他听着赛琳娜的讲话,眼睛却紧紧盯着狄金森的脸。他看见狄金森的双目失去了焦点,仿佛虚空之中看见了什么东西一样。他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狄金森看着那张神奇的由星光组成的脸,怒道:“你原来你和他们也在合作!”

脸说:“不,有些事情我也是才知道不久。至于合作为什么不呢?我和所有人合作,只看谁对我有利。”

“那么赛琳娜的位置”狄金森忽然明白过来,如果撒撩丁真和盖亚之子有合作,罗纳德为什么还要来这里找赛琳娜呢?

他豁然转身,意识所见,看见了罗纳德科恩就漂浮在不远的地方,身形和那张脸一样扭曲变换。

“不好!”

狄金森心生警觉,知道是罗纳德利用了他情绪不稳定时催眠了他,而且让他主动在梦里召唤出了互联网意识。他后悔莫及,这等于让罗纳德毫无阻滞地和互联网意识见了面,就在他自己的梦里。

但他已经无法退出,他的精神力比罗纳德科恩差了太多,此时除非有人把他脖子上的芯片摘掉,否则他无法阻止罗纳德接下来做任何事。

罗纳德科恩对他笑道:“你不是赛琳娜,不是我的对手,不用枉费精神了。”

狄金森叹了一口气,说:“精神力不如你,未必不能阻止你的。”

罗纳德一愣,好奇道:“哦,你还有什么办法?你慢慢来,我有耐心,反正梦境里不会消耗现实世界的时间。”

“我拿你没办法,不过我对自己还是有点办法的。”狄金森笑了笑,伸出手来,“人身体的知觉会在梦境中被放大,反过来,意识在梦境中也可以通过神经系统影响身体,让我们的身体跟着梦里的情景做一些动作,哪怕只是做那么一下。”

他说着猛然一握拳,朝侧面使劲一拉,就好像用力在拉一门大炮的火绳。

第674章 盖亚之子

罗纳德·科恩本可以完全控制住狄金森的意识体,让他在精神世界也失去自由,之所以没那么做,就是好奇狄金森还能做出什么样的反抗。

他看着狄金森做出了这样的动作,不明白这有什么用,充其量就是让现实中身体的手臂肌肉因神经反射而挥动一下。

他和狄金森之间还隔着一张小茶几,狄金森的手臂再长也打不到他身上呀!而且就算打到了又怎么样?

如果说他想通过这种方式醒来,那就真的是白日做梦了。

人通过梦境活动反射到现实的动作是瞬间的,但这会同样会挤占梦境的时间,因为肌肉反应比大脑记忆调取构建梦境空间的速度要慢,这时候会造成梦境中的空间出现叠加,梦境的进程不得不等待肌肉反射的完成,这很容易导致梦境坍塌,所以一般人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做梦的时候经常会像抽筋一样抖一下,然后就醒了的原因。

但罗纳德并不担心,因为他的精神力足够支撑柱狄金森的梦境,让他不能醒来。

那么狄金森这样做有什么用呢?难道客厅里藏着什么机关,他碰一下就触发?

正纳闷的时候,罗纳德忽然感到虚空中一股强大的吸力,接着便是黑暗袭来,犹如电视屏幕突然断电,只剩下中间一条白线虚光。

他企图支撑柱这个空间,但发现自己散发出去的精神力就像散入了宇宙虚空一样,瞬间消失了。

这不是梦境坍塌!

仿佛是连接梦境的精神通道关闭了,这种情况极为罕见,搞不好在这里的意识体通通都被关进未知空间,和现实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

罗纳德吓了一跳,趁着那一线白光还没消失的时候赶紧退出了狄金森的梦境。

他看见狄金森靠在沙发椅背上,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似乎在嘲笑他:看,我这不是做到了!

狄金森的身体十分放松,仿佛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终于获得了解脱。只是他的眼神,像刚刚被卡车撞过了那样濒死涣散。

罗纳德心头一紧,马上走上前,伸手一探,发现狄金森已经没有了呼吸。他看着他眼神涣散得越来越厉害,直至失去了生命之光。

他想起狄金森在梦境中最后那一握一拉,便朝其手看去,发现他的右手正握着拳。

他把他的拳头打开,看见掌中有一条极细的透明丝线,和头发丝差不多粗细,还在他手掌上留下了勒痕,显然刚才那一拉就是拉动了这条线。

这细线是从狄金森的左臂袖中伸出来的。

罗纳德打开狄金森的外衣,发现那细线穿过臂袖,从衣领内穿出,和狄金森脑后花白的头发混在一起,像极了一根白发,若非仔细去看,很难发现头发里混了一根这样的线。

他拎着线找到源头,发现这线在狄金森的后颈发根部扎进皮肤,就像真的头发一样。只不过,它下方的皮肤有明显手术缝合的痕迹。而此刻线头和皮肤连接的地方被割开了一个小口子,一些鲜血流出来,已经开始凝固,应该是刚才狄金森用力拉扯丝线的缘故。

“真够狠啊!”

罗纳德·科恩明白了,这根细线应该是用最新的纳米材料制成的,经过手术缝合在颈椎里,缠绕着芯片上方的脊神经束。只要轻轻一拉,就可以把31对脊神经束全部切断,也就切断了芯片与大脑之间的联系。

罗纳德没想到狄金森还给自己留了这么一手,难怪撒撩丁没有直接控制他!

只是这样一来,在没有紧急医疗救治的情况下,狄金森肯定是活不了了。

罗纳德·科恩叹了口气,合上狄金森涣散的双眼,说:“多么愚蠢的人类啊!这又是何苦呢?”

他正感叹着,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话:

“看似愚蠢,却值得敬佩!”

罗纳德吓了一跳,但当他听见踢踏踢踏的脚步声的时候,却笑了起来。

他转身看见客厅的门已经开了,院子里的凉风吹进来,让客厅里变得冷飕飕的。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披着一件灰色旧风衣,双手插在裤兜里,脚上穿着趿拉板,踢踏踢踏地走进来。

“你来了?”罗纳德·科恩笑道。

“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青木走到沙发边站定,看了狄金森一眼。他感受不到狄金森的精神波动,便知道他已经死了。

一只乌鸦哗啦一下飞了进来,落在青木的头上,冲着罗纳德叫道:“凶手!你是凶手!我看见你勒死了这个老头儿!”

罗纳德也不辩解,只是问青木:“你怎么会来这里?”

青木说:“我是来找你的。”

罗纳德一脸惊讶:“找我?你又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忽然又恍然伸手拍了一下头,“啊,我怎能忘了你和撒撩丁的关系!不过我很好奇,你和他是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又是怎么联系的呢?”

青木不接他的茬,走过去再次看了一下狄金森的状态,确认已经死亡了。

电视里赛琳娜的讲话还在继续……

罗纳德看了眼电视有点焦虑,说:“既然你来了,事情就好办了,你快问问撒撩丁,赛琳娜在哪儿?再让这个女人这么闹下去,怕是真要出事了。”

青木一直带着耳机在听赛琳娜的讲话。当他听见那句“凡人自由”的口号时,心底某些深藏的东西被触动了。

他觉得赛琳娜很面熟,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不管认不认识,过去和他有没有关系,他都很敬佩这个女人。他知道她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青木没有理会罗纳德·科恩的话,而是问道:“她是你们的第二领袖?”

“曾经是。”罗纳德的语气中略带惋惜,“但很明显,这是个错误。”

“那么你就是盖亚之子的第一领袖喽?”青木又问。

罗纳德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道:“我?哦不!哈哈哈……”他指着青木,“你——你才是我们的最高领袖啊!”

青木皱起了眉头,隐约觉得罗纳德并不是信口开河,但又很难相信这是真的。许多凌乱的记忆开始重新组合,一些遥远的画面出现在大脑中。

罗纳德见青木不说话,知道他陷入了回忆之中,说道:

“有些东西你可能想不起来了,我提醒你一下,‘盖亚之子’不是一个组织,而是指一个具体的人,这个人——就是你!”

第677章 恢复的记忆

从赛琳娜的口中听到盖亚之子这个名字的时候,青木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而且跟他有一定的关系,但就是想不起来。

罗纳德的话像一颗炸弹在他的脑中爆炸开来,深埋的久远的记忆被炸成了碎片,和硝烟一起在他的意识中纷飞乱舞,黑色的烟云笼罩了整个世界。

他看见自己穿着一身黑色的青年装,穿过布满硝烟的战场。子弹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凌乱的枪声像过年时的鞭炮响个不停。

那是1937年的夏天,正是桑园景致最美的时候,碧绿的桑树上点缀着一颗颗紫色的饱满的桑葚,成群的孩童在桑树间嬉戏,采摘桑果,弄得满身桑汁,像涂了油彩的瓷娃娃。

然而时运多乖,在那美好的季节里,战争的阴云笼罩了整个华东。

淞沪战场的枪声响起之时,华老爷子一声令下,华家的全部青壮年都跟随大军奔赴了战场,偌大个桑园只留下了一群老弱妇孺。

临走之前,华生桑被老爷子叫到书房里长谈了一夜。从那时起,他才真正知道了家族的使命,知道了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桑树代表的意义。

“你的任务不是杀敌,更不是慷慨赴死,记住你自己的使命。”华老爷子最后说。

华生桑顶着晨曦的微光离开了桑园,在渡口回望,蒙蒙白雾中还能看见高大的桑树华盖朦胧的影子。但他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回首桑园,最后一次看见那棵守护一方土地的硕果累累的东方神树。

战争虽以数十万伤亡的代价粉碎了敌人三个月侵占中华的狂言,但终究还是败了。华生桑跟随着军队西撤时,发现有日本觉醒者混杂其中,以精神扰乱秩序,致使军心生乱,撤退变成了溃逃。

他连续击杀了几波觉醒者,忽从他们那里得知,北野真武早已越过防线,沿吴淞江西去了,那正是吴中的方向。

华生桑担心桑园的情形,急着想回家,却被溃军裹挟着从江北绕了一圈。等他回到吴中的时候,桑园早已成为一片焦土。管家老毕遵照老爷子的遗嘱,把后园唯一幸存的柳树移栽到了原来老桑树的位置上。

华生桑伤心欲绝,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他在柳树下跪了一宿,精神慢慢变得恍惚。国仇家恨塞满了他的心胸、迷蒙了他的眼睛和耳朵。他听见一个声音在呼唤:

要报仇吗?来吧!跟我来吧!

他的精神沿着枯败的老柳树皮下行,深入烧焦的土地。他触摸到了那棵老桑树的树根,仿佛触及了大地的灵魂一般,那些蜿蜒虬曲的根叉,像来自地狱的蛇虫,密密麻麻爬满了方圆十里的地下,在焦土中扭曲着。

他感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阴柔的气息正在往他的身上凝聚,沿着他四肢的神经网络汇聚到小腹和椎骨末端,又分别沿着迷走神经和脊神经束上行,最后在大脑中凝聚成一团黑影。

天空传来呱呱的叫声,一群乌鸦在焦土上方盘旋,久久不去。

第二天又是天光微亮,他再次离开了桑园。这一次他没有在渡口徘徊回首,一如江水般决绝地离去。

他走遍了大半个中国,终于追查到了北野真武的下落,但他却不是北野的对手。在连续杀了几十个身负精神异能的日本武士后,他也身受重伤,无力再与北野一战。

北野真武穿一身宽大的和服,甚至不屑于多看一眼躺在地上喘息的华生桑,手指打着节拍,悠然唱着樱花歌,旁边还有两个抹着白面、手拿折扇的艺伎跟着节奏翩然起舞。

华生桑朝北野真武大喊:“杀了我吧,你这个刽子手!”

直到整首曲子结束,北野真武才缓缓起身,从华生桑的身旁走过,只留下一句话:“除了南柯,还没有人值得我出手。”

华生桑活了下来,却感觉受到了侮辱,一口鲜血喷出来,就晕了过去。昏迷的时候,他又看见了那个黑影。

黑影说:“想报仇吗?来吧,来吧,跟我来吧!你就是天选的人,你是盖亚之子!你不但要报仇,你还要拯救这个混沌的世界!”

一股庞大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精神力量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就是那棵在大火中化成灰烬的大树,群鸦在他的身体里鸣叫,血液凝聚成仇恨的种子,鲜红地挂在他的身上。

他再次踏上了复仇之路,终于在南疆的边陲之地杀死了北野真武,封闭了北野制造的一个庞大的群体梦境。

奇怪的是,北野对他的能力并不显得如何震惊,临死反而流露出一丝释然之情。他说: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不杀你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证明一件事情,一个古老的传说。现在看来,那是真的。南柯是对的,我错了。”

……

记忆碎片拼合在一起,像伤口一样缓慢愈合,还原出了原本的样貌。

罗纳德有些欣喜地看着青木:“终于要醒来了吗?你封闭自己的记忆太久了!”

青木长吁了一口气,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说:“我醒来了,你有什么好高兴的?既然我记起了全部的事情,自然不会再做盖亚的傀儡。”

罗纳德笑道:“这恐怕并不由得你,盖亚是意识之源,我们都是盖亚的子孙,一旦觉醒了盖亚的意识,就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可以击碎入侵的意识,封锁自己的记忆,但你永远无法抹除你的意识与生俱来所带着的盖亚的烙印。就像你可以更名改姓、改变国籍和信仰,甚至改变自己的容貌,但你无法改变你的血脉和基因里蚀刻着的祖先的信息。

回归精神本源,获得真正的解脱,正如游子归家,难道不好吗?”

青木眯起眼睛沉思了片刻,说:“母鸡孵出了小鸡,就要做好小鸡长大后远走高飞的思想准备。既然盖亚当初创造了生命,她就应该放手让生命自由发展,而不是收回生命权。没有人能剥夺生命权,神也不行!盖亚也不行!”

电视里再次传来赛琳娜激昂的声音:“凡人自由!”

第678章 来不及了

罗纳德不无忧虑地看了一眼电视,回过头来对青木说:

“你既然已经恢复了记忆,就应该知道,宇宙终将走向热寂!盖亚当初创造生命,是希望生命的进化超越宇宙热寂的速度,精神和物质结合而成的生命在漫长的岁月和广阔的星系中扩散到全宇宙,并在宇宙热寂之前,突破宇宙的边缘,打破宇宙的孤立。”

“是个不错的主意。”青木说,“你在拉姆拉留下的那份假遗嘱里已经说过了。”

“可这是个错误!”罗纳德·科恩就像是在议会上和人争执的政客一样激动起来,“生命进化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超过宇宙热寂的速度,相反,文明的扩散会加剧宇宙的热寂,加速宇宙的毁灭!”

“你怎么知道?这只是假设而已,万一成功了呢?”青木说。

罗纳德说:“现在的地球人类文明等级当然看不出来,但是一旦发展到人类所说的2型文明,这种对热寂的加速就会十分明显。在盖亚创造的生命中,已经有数个文明超过了2型,无一例外,他们都走上了加速宇宙毁灭的路。他们对能源的需求极大,到哪里,哪里就面临毁灭。他们在一个恒星系,一个恒星系的能量就会被他们攫取,以便他们的扩散。当他们扩散到整个银河系时,银河系的能源也必然随之而枯竭。生命需要不断从外界获得负熵来维持它的低熵,它对宇宙热寂的加速效应随着文明等级的升高而越来越明显。

盖亚收回了他们的生命权,并不是在毁灭,而是在拯救!拯救星系,拯救整个宇宙!而且盖亚也没有杀害任何人,她只是收回了自己分散出去的意识,让离家的孩子们回家了而已。”

“你真是个当政客的料!”青木叹道,“发展和生存总能协调的,大不了从头来过。就像地球能修复自我生态,星系、宇宙也一样能够。宇宙永远不会死亡,热寂只是它的一种状态,如果为了平衡宇宙热寂的时间,就要毁掉所有的生命,那么宇宙热不热寂又有什么意义呢?盖亚不是在拯救宇宙,只是在拯救他自己!”

他不想和罗纳德辩论,不等对方反驳,就转移了话题,“你们把牺牲看得太轻了,为了达到你们自己的目的,可以牺牲任何东西,包括生命!你在拉姆拉,就为了演一出戏让我们上钩,帮你打开全部的祭坛,就牺牲了一船士兵的性命。我想,他们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你的阴谋里的吧?”

“这不重要。”罗纳德面无表情地说,“重要的是,祭坛激活了,而你也醒了——我们的领袖!”

这一声领袖让青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仔细地查看了自己的意识,发现并没有什么影子在他的脑子里,这让他放心了不少。

“我能想得出来,你躲在那条船上是怎么躲过我们的眼睛的,但我想不出,当我们躲在那个停机仓内的时空泡泡里时,你在哪里?又是怎么躲过时空静止区的?”青木问道。

罗纳德说:“当你们杀光了所有的伊特萨人的时候,我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所以,我在你们启动祭坛之前就回来了。”

“你是怎么回来的?”

青木十分好奇。自己能回来完全是因为运气,毕生花送他的那根柳条和吴中的柳树之间产生了莫名的联系,在祭坛启动时的能量影响下,建立了空间通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原理他至今还不能完全想明白,但罗纳德肯定没有这样的机缘。

罗纳德·科恩笑了笑,说:“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把地球上那半根火之魂带去拉姆拉?”

青木恍然道:“你时借助火之魂回来的?你在去之前就设计好了这一步?”

“没错,这是我早就想好的。其实从科考船去南太平洋考察之前,我就已经在计划这件事情,只是计划出了偏差,有好几次都差点被亚瑟·斯通给完全破坏了。而且这个人很难对付,害得我不得不做出了很大的调整,牺牲了更多的同志,最后,把亚瑟·斯通也放进了整个计划里面。好在结果不赖,你们在拉姆拉的配合堪称完美。

我利用梦境走廊和半根火之魂之间做了通道,这样方便我找到回来的路。又利用火之魂的指引,很快找到了托肖部落所在地,启动了火之祭坛。之后的一切你已经知道了,即使你妹看到的事情,我想你也能猜到了。”

“你现在都告诉了我,就不怕我阻止这件事?”青木抬头望天,“还有两座祭坛没有启动呢!”

罗纳德摇头道:“你不会,也来不及了。你要重回拉姆拉并不容易,就算借助圣地回去,你顶多也回到木之祭坛,只有那里有你自己的精神标记。但你没有其它的神圣之杖,就无法在拉姆拉定位其余祭坛的位置。你要凭运气去找的话,等你找到的时候,他们早已启动了剩下的祭坛。所以,我们还不如在地球上老实等着,等到全部祭坛激活,地球和盖亚之间的通道将完全打开,我们就可以真正迎接盖亚的降临!”

青木知道罗纳德说的是对的。现在要回拉姆拉,的确很难和大部队会合。而这会儿司徒应该已经找到了石之祭坛,要不是地球和拉姆拉之间有时间差和相对论效应,祭坛早就启动了。

但如果一切真的如此笃定,罗纳德他们还在担心什么?他为什么要阻止赛琳娜?还有,冰之魂到目前为止还没人见过,查亚克部落的伊特萨人也没露过面,而对应的地球的冰之圣地一定和沃尔夫家族有关。如果拉姆拉就能搞定一切,他们又何必试图从老沃尔夫梦里寻找圣地的线索呢?

青木想起了黄粱。他已经从撒撩丁那里知道了黄粱这几年的大概情况,但他并不清楚黄粱和赛琳娜之间的关系,更不知道黄粱早已和洪奎一起北上,此刻正在阿拉斯加的风雪中寻找梦中的圣地。

赛琳娜的电视讲话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她看上去有点虚弱,仿佛讲话用尽了她平生的力气。青木知道,这是因为她把自己的思想,把对自由的渴望都灌注到了精神之中,借助撒撩丁的网络散播到了全世界。

尽管这精神力散开以后已经变得微不足道,却给这场演讲增加了无穷的魅力。如果不是这样,就算她讲得再有道理,讲得再激情四射,也不会产生如后来那般影响,人们不会永远记住这次“voie of god”并重新认识自由的价值,从而对人类社会未来的制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许多年以后,人类以赛琳娜为原型重塑了自由女神像,以纪念这次讲话。

然而就在此时,电视里赛琳娜所在那个房间的门开了。

一个戴着斗篷的人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站在赛琳娜的身后。人们可以通过镜头隐约看到斗篷下面那张枯瘦干瘪如木乃伊一般的脸,他伸出同样枯瘦的手,像一只正在往老太太脖子上吹冷气的僵尸。

尽管隔着电视机,人们依然能感受到那人身上的寒意。

第679章 自由的代价

罗纳德科恩对赛琳娜的忧虑一直写在脸上,和青木说话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电视。当他看到赛琳娜背后那个人的时候,终于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表情,好像终于完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他是谁?”

青木有一种不祥的直觉。虽然隔着电视,精神无法深入庞大的互联网络去探查对方,但由于赛琳娜一直在释放自己的精神力,青木同样感受到了那个不速之客的气息。

这是个危险的人物,而且明显不带善意。

“他是你的前任曾经的盖亚之子,早已被人们遗忘的祖先,三千年前的殉道者。”

罗纳德科恩微笑地看着电视机,像在念诵圣洁的箴言那样说着,“那是一个伟大的时代盖亚之子重新觉醒,破除了伊特萨人留在圣地的诅咒,折断了图坦卡蒙的神圣之杖虽然盖亚没能在那个时代降临,但我们不能忘记伊特努特阿伊的功绩,他是历代之中最优秀的盖亚之子,他将自己长埋于地下,等待在新的时代醒来。我曾听到来自星空的预言当伊特努特再次苏醒,盖亚必能降临!”

“伊特努特阿伊?”

青木想起这是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末期法老的名字。著名的图坦卡蒙法老在位时,阿伊就是摄政掌权的大臣,图坦卡蒙死后,他继承了王位,成为了新的法老。一直有传说是阿伊谋杀了图坦卡门,从罗纳德的话中推断,这很可能是真的。

青木的记忆已经恢复,结合罗纳德所说,以及在拉姆拉时司徒和佩特鲁说过的事情,他基本可以断定,古埃及王朝的法老就是圣地守护者,很可能和伊特萨人是同一个种族。这一点拉里夫人和苏惠兰也都曾推测过。

伊特努特阿伊一定是潜伏在法老身边的寄生者,直到年幼的图坦卡蒙即位,他才找到机会,破坏了圣地,杀死了图坦卡蒙,并将火之魂折成了两段。

但历史上伊特努特在位时间不长,仅仅四年左右,就被大将军霍伦海布杀了。霍伦海布继承王位后,传位给拉美西斯一世,古埃及进入了第十九王朝。也有说霍伦海布就是拉美西斯一世,甚至有传闻他是不死之身,后来的拉美西斯二世也是他。

不死之身这种真假不论,但可以确定霍伦海布应该也是圣地守护者之一,很可能和佩特鲁的祖先海雷丁有一定的渊源,或许就是海雷丁的远祖。只是不清楚堂堂古埃及十九王朝的法老,后裔怎么就成了海盗。

梅以求并不知道他的老友狄金森此刻已经命归黄泉。他专注地听着赛琳娜的演讲,手指不停地搓着微微出汗的掌心,就像看着孩子上台表演的父亲一样紧张。

当戴着斗篷的伊特努特推门而入时,梅以求猛然站起来,因为太急太快,身后的椅子轰然向后翻到,连桌上的烟斗也跌落在地。

他顾不上平常珍若生命的烟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脑屏幕,牙关紧咬,浑身颤抖,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嘴里喃喃叫着: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赛琳娜赛琳娜你在哪里?怎么办?怎么办赛琳娜怎么会这样”

赛琳娜已经发现了伊特努特阿伊。

她转过头,看见一张躲在斗篷的阴影里的僵尸般的脸,但她并不惊慌,神色依旧平和自然,就像见到了约会迟到的老友一般,微笑道:“你终于出现了。”

“我们好像第一次见面吧?”伊特努特的声音喑哑沉闷,就像是从埋在地下的棺材里发出来的,不知情的电视观众可能以为自己正在看恐怖片。

“有些人不一定要见过才认识的。”赛琳娜说。

“你好像不怕我?”

“既然走出了这一步,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有什么好怕的呢?”

“那么说,你知道我会来?”

“除了你,别人还没有能力找到我。”

“嘶”伊特努特喘息的声音像从阴暗地窖里吹来的风,“你的确很强,但也很愚蠢!如果你没有散掉你的精神力,或有从我手上逃走的可能。实在可惜啊,现在的你弱得像一只初生的羊羔!

但我可以给你机会,你要是肯回头,还来得及,我会让盖亚重新赐予你精神的力量。”

梅以求紧张地捧住了电脑,对着显示器颤声喊:“答应他!赛琳娜答应他!赛琳娜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快快答应他求你了,赛琳娜”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里几乎带上了哭腔。

赛琳娜似乎听到了呼唤一般,扭过头朝摄像头微微一笑,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不用为我担心。”

然后便回过头,对伊特努特说:“我不想再当傀儡。”

“回归本源,哪里有什么傀儡!”

“不,你不明白!人一旦获得过自由,就不会再贪恋奴役的生活。我宁可饿死郊野,也绝不贪食牢笼中的美味。”

“自由?自由!哈哈哈哈”伊特努特大笑起来,但他的斗篷却并未因笑而颤动,仿佛那里面包裹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般,“智商低下的虫子是不配谈自由的,连物质空间的基础维度都无法突破的低等生命,又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就让全世界的人看看,你所谓的自由是什么下场!只有主的信仰才能赐予你力量,没有力量的你连活下去都做不到,又哪里来的自由?!”

说着,他那枯瘦干硬的手就抓住了赛琳娜的脖子,把她拉近镜头,给了一个特写,长长的指甲如锋利的刀刃般刺进了她的皮肉。

电视屏幕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鲜血从赛琳娜的颈部汩汩流出。

而伊特努特原本干枯的手掌慢慢变得滋润起来,皮肤变得近乎透明,透过镜头可以清晰地看到皮下血管里流动着新鲜的血液。

青木皱起了眉头,和全世界的人一起,目睹着赛琳娜被伊特努特阿伊杀死在电视里。没有人觉得这是一场电视秀,所有人都知道它是真实的。

赛琳娜并没有反抗,始终保持着祥和平静。她的脸色因失血而变得越来越苍白,在垂下头颅之前的最后一刻,她翕动嘴唇,无声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凡人自由!

梅以求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屏幕上,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向后倒去,却因座椅早已翻到,砰一声坐到了地上。

他支撑着想站起来,可身体却绵软得没有一点力气,就连一向来坚硬蓬炸的白发也忽然变得软踏踏的了。

那一瞬间,他真正变成了一个老人,像能量耗尽的太阳,这一世的光芒都已撒向大地,最后的生命随着那一口喷出的鲜血如超新星般爆发殆尽,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黑暗了。

坚强了一世的老教授双手抱住桌子腿,埋头痛哭起来

第680章 乌鸦的身份

伊特努特杀死赛琳娜后,站到了镜头面前。

人们并没有因为他走近了镜头而看得更清楚他的脸,反而觉得斗篷的阴影扩大了,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斗篷里传出那个阴恻恻地声音:

“自由从来都要付出代价。只有抛弃**,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孩子们,等着造物主的降临吧!”

接着,人们看到伊特努特伸出手,屏幕就变成了一片漆黑。

等到屏幕重新亮起来时,伊特努特已经不见了,赛琳娜直播的那个房间也不见了,大家又看到了熟悉的电视台标和视频网站首页的样子,世界恢复了固有的秩序,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梅子青敲了敲梅以求办公室的门,没有得到回应。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推门进去,看见教授正木然地坐在椅子里,双眼茫然地看着墙壁和天花板的夹角,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刚被医生宣判死期的得了绝症的病人。

电脑屏幕上闪动着蓝色的屏保,一些智能清洁爬虫正在键盘和屏幕上游走。

这种爬虫大小不一,是梅氏旗下的人工智能实验室研发的新产品,可以智能识别电子产品上的污垢,释放对应的化学元素进行分解、清理和吸收,吸收满后的虫子会爬回到它的虫窝里,像排便一样把污垢排除体外,同时充满电量,然后回来继续工作。

“教授,您不舒服吗?”梅子青关切地走过去摸了摸教授的额头。

“我没事。”梅以求有气无力地回应。

梅子青笑了笑,挥手驱赶桌上的清洁爬虫,那些爬虫仿佛能看懂她的手势般,迅速离开电脑,回到了它们的窝里进入休眠状态,安静得像一堆小孩的玩具。

“教授,您看直播了吗?真是太血腥了!”

她说着忽然皱起了眉头,鼻中闻到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的味道,便循着味道拿起电脑闻了闻,却只闻到一股爬虫释放的清洁剂的清香。

梅以求剧烈地咳嗽起来。

梅子青看见烟斗掉在地上,已经断成两截。她弯腰把烟斗捡起来,笑道:“哎呀,碎啦!这样也好,您少抽点烟,对身体好呢!”

看到烟斗的时候,梅以求的眼里似乎又有了光辉,然而那光芒就像夜晚闪过的流星,一忽儿就不见了,只剩下幽深死寂的天空。

青木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其他人看到赛琳娜死亡的直播画面后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反正他此刻充满了愤怒。

他的情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这样大的波动了。

自从封印记忆,他就变成了一个懒到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多想,几乎没有什么感情的人。而随着记忆的恢复,他对情感的感知也在慢慢恢复。忧伤、欢喜、茫然、痛苦、悲哀正一点一点的回到他的心灵。

到了伊特努特杀死赛琳娜的这一刻,他的愤怒被彻底点燃了。这种感觉十分久违,上一次还是在战场上,看着侵略者杀害自己的同胞时。

燃烧的怒火随着精神的波动而外泄,头顶的煤老板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跳了跳脚。它呱呱叫着对罗纳德科恩说:

“呱,你惨了!你把这根木头给惹恼了!知道木头发火的后果吗?那可是燃烧的木头呱!还有我,被木头的愤怒感染的乌鸦呱哦,你听说过愤怒的小鸟吗?呱呱”

罗纳德被乌鸦弄得有点哭笑不得,但他却无暇对付这碎嘴的乌鸦,因为他已经感觉到了青木身上的怒火,房间里的温度也仿佛随之上升了,寒冷的冬天突然变成了炎热的夏季。

“据我所知,你和赛琳娜并不熟,她只是盖亚在你之外的一个备选,在你记忆沉睡的日子里,长期担任我们的第二领袖。她死了,你为什么会这么大的反应呢?”罗纳德问道。

青木的确和赛琳娜非亲非故,更不知道自己身上这身衣服还是赛琳娜买来送给情人的。他说:

“我愤怒,是因为你们对生命的漠视!你口口声声的盖亚,你们的主子,仿佛高高在上,从未把这些生命放在眼里。杀死一个人,灭掉一个种族,甚至把整个星球的生命都抹去,对你们来说就像抹去桌上的灰尘一样。你们毫无悲悯之心!不,你们什么心都没有!你们根本就没有心!”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罗纳德突然改口用侃侃而谈,“情感是生命进化的副作用,是理性和智慧的障碍。愤怒会蒙蔽你的双眼,苦恨会阻塞你的耳朵,烦忧会影响你的胃口,悲哀会阻滞你的呼吸,喜悦会欺骗你的心灵,真正高阶的生命是没有情感的,正所谓太上无情嘛!所以,华先生,请不要那么激动,你是盖亚钦定的天选之子,理应带领我们以及全人类一起迎接她的降临啊!”

青木还没说话,乌鸦就呱呱地晃起了脑袋:

“你错了呱,不是太上无情,而是太上忘情。一字之差呱,谬以千里呱!

在一只中国乌鸦面前谈中国文化,你这叫鲁班门前卖斧凿,关公面前耍大刀,孟姜女跟前掉眼泪,李探花背后丢飞镖,还差得远呱!

你知不知道这根木头他老子是谁?他老子可是个老子专家!当年在树上,老子听他老子在树下读老子,听得老子耳朵都起了老茧子!

唉,算了呱,算了呱,等你汉语过了十级,再来和老子谈老子,要是输给你,老子管你叫老子”

乌鸦呱呱地说个不停,忽然想起个问题,停顿了一下,看着罗纳德说,“呱哦,你好像没机会了,惹恼了这根木头,你大概是活不下去了,赶快祈祷祈祷呱,看看你那个盖亚主子会不会来救你!”

罗纳德哈哈大笑,对着乌鸦说:“你知道你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吗?”

“我当然知道我是谁,”煤老板下意识地回答,忽然一愣,“我是”它抓耳挠颈了半天,用爪子敲了敲青木的头,“嘿嘿,那个我是从哪儿来的?”

青木皱眉不语。

“你从42星云来。”罗纳德说,“你是盖亚身上剥离的本源意识。当年你的主子被选为盖亚之子,你就是那颗意识种子,被种在他的脑子里,并成长为他的影子。你们本应永不分离,甚至合为一体,但他背叛了盖亚,不惜自残把你从他脑中分离,封印在他们家树上的那只老鸦体内,让你成了他的鸟奴。想想你们是不是无论身在何处,相隔多远,他都能轻易在精神世界里把你召唤出来?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体的啊!”

“所以,你是说,我才是真正的盖亚之子?”煤老板歪着头,陷入了沉思。

第681章 直接杀

狄金森安静地躺在沙发上。这个房间里发生着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无关了,虽然这里的确是他的家。

茶几上还放着他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果肉已经被空气氧化而变成了棕黄色。

青木走过去,把苹果拿起来,递给头顶的乌鸦。

乌鸦正在沉思自己是盖亚之子的事情,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大苹果,立刻就把盖亚抛回到了猎户座的大星云里去了,对着苹果啄了起来。

“你看,你是去42星云做盖亚的一部分好呢,还是在地球做一只能吃会说的鸟呢?”青木对煤老板说,眼睛却望着罗纳德科恩。

煤老板正啄着苹果,下意识地就叫:“当然有得吃才好呱!”

说完又抱怨道,“呱哦,味道不错,可惜不够新鲜了。”

青木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新鲜的,用水果刀俏去皮,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在茶几上,让乌鸦自己吃。

乌鸦从他头顶下来,跳到茶几上,一边吃着,一边说:“哎哟不错哦呱呱咕咕唉咕你说温咕华有没有酱肘子咕咕”

青木笑道:“到这里还想着吃酱肘子,你也太没口福了吧。”

他说着走到房间角落,打开冰箱门找了找,说:“你是要吃黄油挞、海狸尾还是来点加拿大培根?”

“呱哦,我要”煤老板忽然想起这里的主人已经死了,尸体还在沙发上,沉吟着说,“呱我们这样算不算趁人之危?趁火打劫?顺手牵羊?”

它扭头去看罗纳德,“要不要先破个案,把凶手抓住,绳之以法,然后再大快朵颐?”

罗纳德科恩看着这一人一鸟有点无可奈何,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这和他的计划有那么一点不合拍,甚至看起来有点搞笑,而自己站在这里完全像个傻子。

青木没有回答乌鸦的问题,而是再次问道:“黄油挞、海狸尾,还是培根?”

“培根!”乌鸦毫不犹豫地叫道,“海狸尾也行,不过我不要吃生的,最好油里煎一下,烤的也行。”

青木拿出一大块培根,回到乌鸦站立的桌前,用水果刀切片。一边切,一边说:“其实你吃生的也没事,这和我们那里的熏肉差不多,半生不熟的味道也不错。”

乌鸦固执地仰起头:“不呱!”

罗纳德科恩叹了口气,说:“看样子这里没我什么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们的身份,地球人容不下你们的。而且,盖亚很快就要降临了,谁也无法阻止。再见,华先生。”

乌鸦听完悄声对青木说:“喂喂,你是不是该阻止他?”

青木问道:“我为什么要阻止他”

乌鸦说:“他要是出去以后报警,警察来了,会不会误会我们是凶手?”

青木说:“那我们也赶紧走吧。”

乌鸦恋恋不舍地望着桌上刚切下来的培根粒,“可是呱”

这时候,青木已经站了起来,挡在了罗纳德科恩的面前。

罗纳德笑道:“我不会报警的,警察不可能抓得住你们。而且,让警察抓住你们,对我又有什么好处?你要是不放心,那就你们先走,我来处理这里的后事。”

青木说:“不,还是我来处理后事好了。我觉得煤老板说得对,”他看了沙发上的狄金森一眼,“我们吃了主人家的东西,总该为他做点什么。”

罗纳德不解地问:“你想做什么?”

乌鸦哗啦一下飞到青木的头顶,说:“这你还不明白?你刚才不是叫他华生呱,那么现在,我福尔摩鸦,和我的助手华桑生,就要来破案了。经过本鸦的提前潜伏和严密侦查,终于抓住了凶手。”

它用翅膀一指科恩,“又经过本法官鸦的公正审判,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逻辑严密,现宣判,你罗纳德科恩犯故意杀人罪、欺诈罪、影响他人食欲罪,数罪并罚,判处

斩立决!”

最后三个字加重了语气,用乌鸦特有的颤抖的嗓音出出来,掷地有声。

罗纳德科恩算是明白了,这是一只不可理喻的乌鸦。不过想想也是,它是从青木意识中剥离出来的,剥离之时必然受过创伤,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贪吃。

他不再理会乌鸦,只看着青木,问道:“华先生,您不会真的想留下我吧?”

青木说:“煤老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罗纳德的脸沉了下来,冷笑道:“你的精神力的确很强,但你也不要自信过头了。你们中国有句话,叫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你我的实力在伯仲之间,除非你们合体,回到从前的状态,否则要杀我可不容易。”

青木知道这话说的没错,罗纳德能够进入拉姆拉,一手策划了那么多事情,把他和司徒众人骗得团团转,这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当然,你们要是真能合体,变回盖亚之子,那可真是太好了!”罗纳德又补充道。

青木不再说话。

两人的精神交锋已经开始。周围的场景都开始变换,变得不真实起来,沙发、桌子、柜子都在变高,天花板开始远离他们,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穹顶。穹顶上密密麻麻挂满了星星,闪闪发光。

一颗星星骤然亮了起来,像黑夜里亮起的曳光弹,那是一颗巨大的恒星,喷射着暗红的耀斑,朝着青木飞来。

青木一抬手,手里多了一面乒乓球拍,拍子的胶面上印着银河系,正在缓慢旋转。他举拍格挡,恒星撞在拍子上,撞出无声地巨震,带着冲击波反弹回去,飞向罗纳德科恩。

科恩手里也多了一块拍子,但不是乒乓球拍,而是网球拍。他用力一挥,这一挥势大力沉,正拍在恒星上,让恒星带着旋转弹了回来。

青木不慌不忙,用拍子顺着恒星旋转的方向轻轻一削,更加快了它旋转的速度。恒星飞回去的时候,绕出了一条弧线。

科恩不敢怠慢,举着拍子严阵以待。等球到眼前,他手里的拍子忽然不见,变成了一根棒球棍,一击正中,那旋转的火球便急速飞回,因速度太快,能量消耗过大,飞到青木面前时发生了爆炸,变成了一颗超新星。

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除了耀眼的辐射粒子,什么都看不见了。

青木手里的球拍融化了,但拍面上的银河系兀自还在旋转。几条粗壮的悬臂渐渐淹没在超新星爆发的光芒里,而银河系中心的黑洞却开始膨胀。周围的光都被吸进黑洞里。

黑洞越来越大,视界里的光越来越少,直到空间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青木和罗纳德科恩像站在宇宙两端的原始巨人一般对峙着。

罗纳德说:“你杀不了我的。”

青木说:“那可不见得。”

他的话刚说完,身前的那个已经失去悬臂的银河系的黑洞就飞了出去。那是一种阴沉的、不带任何声势的力量,但却更加地恐怖。

罗纳德双手一拢,胸前也出现了一个发光的圆盘,那是银河系的邻居仙女座星系,它像一面盾牌挡在了罗纳德身前。

青木发出的黑洞砸在了仙女盾牌上。巨大的能量炸裂开来,犹如原子弹爆炸,冲击波一圈一圈的冲击着整个空间。

黑洞的力量和整个星系抵消,一切都消失了。只听到呱呱的叫声,一只乌鸦出现在罗纳德面前,锋利的爪子朝着他的脸抓了过来。

罗纳德此时才明白,刚才那黑洞并不纯是虚无的精神组成,其中还隐藏着那只该死的乌鸦。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极尽所能躲避这一击,但还是被乌鸦抓破了脸。

虽然在梦境世界里,身体不会真正受伤,但这一抓所带来的精神上的感受和现实是一模一样的,而且意识也难说没有一点儿伤害。

好在乌鸦的攻击似乎也仅于此,接下来的手段他还应付的过来。

他嘲笑道:“没用的,这样下去,只会消耗掉我们彼此的精神力,等我们都虚脱以后,就只能等着警察来把我们都带进警局了。”

乌鸦回到青木的头顶,说:“呱,我觉得我们两个能耗死他。”

青木说:“不用耗,直接杀。”

乌鸦呱地一声叫:“可是”

罗纳德哈哈大笑起来,“直接杀?!哈哈哈,华生桑,你未免太自大了!就算你的精神力比我强,也强不到哪里去,要不是你有只鸟帮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如果不是你们华家手里有木之圣地的钥匙,当初也不会选你做盖亚之子。”

青木点点头说:“这大概才是你的心里话吧?你一直不服气盖亚选了我!但我还是很奇怪,寄生者都是没有情绪波动的怪物,不该有像你这样心机深沉、满心嫉妒的人啊!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想知道吗?”罗纳德科恩借机缓缓恢复消耗掉的精神力,“到了这时候,告诉你也无妨了。”

青木却摇摇头说:“我不想知道。反正你要死了,我知道一个死人的身份有什么意义呢?”

他说完双手一张,一股浩瀚的星辰之力涌来,一颗颗恒星,一片片星云,一座座星系,从四面八方飞向他的手,凝聚在他的周围。

罗纳德皱起了眉头,嘴里却道:“不过如此!”

他也全神贯注,背后也有无数星辰涌来,凝聚在他的身边。

两个人都被围绕在星光里,无数的能量在其中涌动。

忽然,罗纳德发现青木不见了,对面那片耀眼的光芒里只有那只黑色的乌鸦,正煽动着巨大的翅膀。

星团带着可怖的能量涌了过来。

他嘲笑道:“居然还是要依靠一只鸟!”

然后一挥手,身后的星团也带着他全部的精神力量前往迎战。

然而就在这时,他猛然感觉胸口一痛。

这疼痛是如此真实,以至于罗纳德的精神突然松懈,整个空间突然之间就坍塌了。

世界又变回了本来的样子,死去的狄金森安详地靠在沙发上,茶几上散落着许多切好的培根粒,还有那只削了一半被乌鸦啄了几个洞的苹果。

罗纳德感觉胸口的疼痛越来越厉害,心脏已快停止了跳动。

他低头看见一把水果刀正插在自己前胸心脏的位置,刀柄正握在青木的手里。

在意识最后消散之前,罗纳德科恩听见青木懒洋洋的声音:

“谁说杀你一定要用精神力死耗呢?”

然后是乌鸦的声音:“呱哦,原来你说的直接杀,是这个意思呱”

第682章 你变了

温哥华的夜晚依旧灯火璀璨,但人们还没有从那场可怕的电视直播带来的震惊中醒来,一个个如同行尸走肉,甚至看不见一个在大冬天穿着单薄的旧风衣和趿拉板、头上顶着一只乌鸦的怪人从身边走过。

“呱哦,这些人都怎么啦?”乌鸦问道。

“谁第一次亲眼见到杀人都会被吓傻的,何况还是这样的方式。”青木说。

乌鸦嘀咕道:“电影里的杀人比这个可怕多了呱!”

青木说:“电影是假的,可这一次谁都知道是真的,你听说过叶公好龙的故事吧。”

乌鸦想了想说:“那他们应该吓得瑟瑟发抖,或者赶紧躲回家里去,为什么在大街上像个傻子一样呱?”

“那是因为赛琳娜的精神的影响。”青木叹了一口气,“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啊!她的精神影响了全世界,所有人的意识都直接接受到了一些信息,这些信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并且足够颠覆他们的世界观。如果你突然发现自己很可能生活在一个真实的梦里,你也会傻掉的。”

“我没有。”乌鸦辩解道。

青木笑了,说:“你的世界观也被颠覆了吗?”

“额”乌鸦想了想,“颠覆了那么一丢丢,不过我无所谓呱,罗纳德说出天去,盖亚也不会做酱肘子给我吃。所以呱,我们还是快点回吴中吧!”

“恐怕暂时回不去了。”青木说。

“为什么?”乌鸦大吃一惊。

“你也说了,盖亚不会做酱肘子给你吃。为了你将来能有更多酱肘子吃,为了让如花好好地活下去,我们必须阻止它降临。”

“呱怎么阻止?”

“赛琳娜这么一闹,地球上的盖亚组织内部必然生乱。我相信有很多寄生者意识中的独立性会被赛琳娜唤醒,他们在短期内将苦于内耗而无法对人类构成威胁。而且罗纳德死了,他们已经群龙无首,分裂是必然的。”

“不是还有个老不死的伊特努特呱?看上去很厉害的呱”乌鸦不无忧虑地样子,就像伊特努特抢走了它的酱肘子一样,“全世界都看见他杀死了赛琳娜,这样会震慑住那些想独立的意识吧!”

“伊特努特看上去的确很厉害。但任何事物都是有两面性的。他能震慑住人心,但这种残忍的手段却更容易激起人们内心对盖亚的恐惧和不满。原本,盖亚降临这种事情,除了已经被寄生的盖亚组织外,正常人类里说不定也会产生拥护者,人类本就不容易团结。但现在,伊特努特的凶残行径已经曝光在了全世界面前,和赛琳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会再有人公然去支持他了,支持他在人类的道德高地上是站不住脚的。我想赛琳娜很可能早就算到了这一步。”

“你是说,赛琳娜故意让伊特努特杀了她?”

青木点点头,黯然道:“顺势而为,所以我才说她是个了不起的人。”

听青木这么一说,乌鸦也颇以为然,觉得赛琳娜是个伟大的女人,又细细回味起她说的那番话,脑子里便不停地冒出“凡人自由”这个词来。

它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凡人自由,鸟怎么办?

不远处传来几声夜鹭的叫声。

乌鸦不满地说:“不公平,不公平呱,为什么只说到人类,鸟呢?”它忽然又想起了酣然,“猫呢?动物也有意识,也需要自由的呱!”

青木说:“唔,没错,猪也需要自由,而不是注定被吃的命运。”

乌鸦立刻闭了嘴,顾左右而言他道:“呱哦,你看,这温哥华的夜景还是很不错的,呱呱呱”

它忽然从青木头顶跳起来,飞到旁边的一个石墩子上,歪着脑袋看着青木说:“呱哦,你好像变了!”

“我怎么变了?”青木问道。

“自从慢慢恢复了记忆,你就变得越来越不正常了。你看看你自己,人不再是懒洋洋的了呱,走路也呼呼地有风了呱,整个人都严肃起来,不再吊儿郎当的了呱,关键是思维也变得严密起来了。

以前的你,一遇到难题,脑瓜子里就有两个小人说话

一个小人说,哎呀,这么复杂,不去想算了呱,还不如回去睡觉呱!

另一个小人立刻严肃地反驳道,好呀好呀,那就回去睡一觉呱!

你再看看你现在,那两个小人呢呱?是不是被你给谋杀了?你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谋杀犯呱?”

青木听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朝自己身上看看,说:“有这么大变化?”

乌鸦认真地点点头,问道:“要不要去理个发,再换身衣服?”

青木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说:“算了吧,这不重要。”

“呱哦!”乌鸦侧着头说,“你是怕如花不认识你了吧?”

青木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天,缓缓地往前走,自言自语道:“我就怕再不快点,到时候我们就认不出她了。”

乌鸦一时没反应过来,跳到他头上问:“你说什么?”

忽然想起了可怕的时空深井,急道:“你,你不会又要去拉姆拉呱?”

青木说:“阻止盖亚降临,当务之急就是阻止圣地重启。五大圣地已经开启了三个,剩下两个,石之圣地的钥匙在司徒手里,如果不是有时空差,我想这时候已经启动了。我们唯一有可能阻止的,就是冰之圣地。”

“呱,那么说,我们真的又要去拉姆拉了呱!”乌鸦一想到那些饿肚子的日子就有点垂头丧气,不过想起了酣然和如雪,它的精神就好了许多,“好呱,好呱,去把那只肥猫带回来好了。”

青木说:“我们暂时还不用去拉姆拉,其实想去也没那么容易。”

“那我们去哪里?”

“冰之圣地就在北磁极点附近,但至今没人知道具体的位置。以罗纳德科恩的实力,去伊丽莎白女王群岛考察并不困难,我猜他们肯定做过,但显然还没找到,否则就不会盯着沃尔夫家族不放了。”

“你是说沃尔夫老头那个梦里的地方就是圣地?”

“至少有圣地的线索。另外,如果圣地启动的关键只在拉姆拉,寄生者就只需要全力以赴去拉姆拉激活祭坛就可以了,何必再费尽心机在地球上搞那么多事情。所以我猜,最后一个圣地和其余四个不同。”

“什么不同?”

“我不知道。不过从它的位置就可以看出来,它处于地球的磁极点附近,肯定和地球磁场有关,而人类至今没有完全搞明白地球磁场产生的原理。五大圣地的位置相连刚好可以组成一个金字塔,冰之圣地就在金字塔的顶端,它一定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圣地重启,也许会让磁场倒转,也许会让磁场消失,那时候,不需要盖亚降临,人类也活不下去,宇宙射线和太阳风暴就能让生命灭绝,地球会变得和火星一样荒凉。”

“会不会”乌鸦突发奇想,“火星以前也和地球一样繁荣,却被盖亚给毁灭了呱?”

它忽然觉得自己翅膀上的担子很重,即将要成为拯救星球的神圣乌鸦,便郑重地伸长了脖子叫道:

“好吧,我们现在出发去拯救这个即将完蛋的世界!呱那么我们去哪儿?”

“阿拉斯加。”青木说道。

第683章 安克雷奇的夜晚

冬天的阿拉斯加广袤而安静,除了海岸线,大部分地区被冰雪覆盖。

黄粱和奎·沃尔夫到达安克雷奇的时候已是傍晚。

这个季节阿拉斯加的白天很短,还不到四点天就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早已亮起,但比不上它背后的楚伽奇雪山反射的雪光明亮。一轮金色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山顶,没有任何尘埃和雾气阻挡它的光芒,就像黑夜里的太阳那样明亮。

一个叫恩鲁克的小伙子来接他们。听洪奎说,他也是因纽特人,算起来还是他的远房表叔。不过他们并不像华人那样注重辈分,所以不太在意这个,但由于种族和血缘上的关系,他们异常团结。

安克雷奇是阿拉斯加最大的城市,沃尔夫家族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地方。

早在一百年前,这里还只是初建的阿拉斯加铁路的一个港口的时候,他们就开始在这里投资。那时候的沃尔夫家族还远没有如今般强大,梅丽尔机场和李擦森要塞的建设他们沾不到边,但他们围绕铁路周边发展零散的商业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许多年以后就变成了可观的商业街区。

1964年的时候,安克雷奇地区发生92级地震,一切都面临重建。沃尔夫家族无可避免地遭受了巨大损失,但重建给了他们机会。他们开始全面介入市镇建设和当地资源的开发。1968年,阿拉斯加北岸的普拉多湾发现了石油,那一带正是爱斯基摩人的家园,沃尔夫家族成了最大受益人。而相应的,处于南部交通枢纽的安克雷奇也得到了更好的发展。

恩鲁克十分健谈,一边开车,一边为他们讲述有关这里的一切。当然,他主要是讲给黄粱这个外乡人听,而洪奎早已在后座上打起了盹。

黄粱知道自己此次前来身负重任,不应也无心流连于身边的风景,但恩鲁克的热情感染了他,让他忍不住浮想联翩,想象着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

听得出来,恩鲁克对于自己身为沃尔夫家族的一员感到十分自豪,哪怕从未参与过家族的核心事务,甚至没有去过温哥华。

他们没有入住安克雷奇市中心的豪华旅游酒店,也没见到想象中的大庄园,而是进入了市郊的一栋小别墅。

洪奎说,这里是沃尔夫家族在安克雷奇的第一处产业。一百年前,这里搭满了简易工棚,尽管离港口稍远,但许多码头工人还是愿意住到这里来,就为了那一口能让人五脏六腑乃至骨头发烫的热酒。

黄粱在屋里的壁炉前喝到了这种酒。据说这是用古老的印第安人的土法酿制的,酒并不是特别烈,但的确很暖,入口的时候就如一团温暖的火焰吞入腹中,又散进了四肢百骸。

洪奎问他:“酒怎么样?”

他说:“这可能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酒。”

洪奎却叹着气说:“印第安人可不这么认为。他们更喜欢喝来自欧洲的烈酒。当年的殖民者正是利用这一点,从皮毛贸易中获得了更多的好处。烈酒就像毒品那样在印第安部落蔓延,快速地消耗了他们的财富,也消耗掉了他们的精神。他们在酗酒中忘记了他们的祖先也会酿酒,而且能酿造出世界最美的酒。”

黄粱看着杯中像羊乳一样白的酒十分好奇地问:“那么我现在喝的酒是哪儿来的呢?”

一直陪着他们的恩鲁克说:“这是我们家族的酒厂酿造的。一百多年前,这里刚刚开建铁路的时候,沃尔夫老爷就想在这里开个酒厂。他请了一些印第安人来酿酒,技术就这样保存了下来。现在酒厂里的酿酒师早就换了不知多少代,也没有一个是印第安人了。”

黄粱听着不觉有点唏嘘。人总是看不见自己拥有的珍贵的东西,而轻易地相信外来的东西才是好的。

他说:“好在保存下来了,总算我有口福,要是天天都能喝这样的酒多好啊,安克雷奇的市民可真幸运啊!”

洪奎却笑着说:“你有口福不假,但安克雷奇的市民可没那么幸运。这种酒的产量很低,过去,酒在印第安部落是十分珍贵的,就是因为酒的产量太低,而印第安人又十分好酒,通常情况下这种酿造方式产的酒根本就不够一个部落的人喝,他们每年只能储存下来在特殊的日子里才能畅饮,平常的时候就只有部落的首领和重要人物能喝上几口。虽然我们现在改进了技术,但要保持口感就不能改变原料和基本的工艺,产量还是很低。所以我们现在只供内部人员喝,这种酒在外面根本就没得卖。”

黄粱瞬间觉得手里的杯子重了几分,但其醇厚的酒味却淡了许多。酒味儿总是和人情味儿掺杂在一起的,再好的酒缺了人情味儿,酒也就不是酒了。

这时候,靠在壁炉边刷手机的恩鲁克突然叫了起来:“哦天哪,这是什么鬼!”

他的声音极不正常,不知道是刷到了什么样的新闻才能让他如此震惊。黄粱和洪奎一起看向他,他也向他们看来。

“快看看你们的手机,随便打开一个视频app或者新闻网页。”恩鲁克说。

黄粱和洪奎对视了一眼,同时拿出了手机。

然后,他就看到了赛琳娜那张熟悉的脸,以及那温和而让人动容的声音。

一丝不易察觉的精神力悄悄在房间里飘散,壁炉里的火焰在噼啵跳动。

就在不久前,赛琳娜还出现在黄粱的婚礼上,给他送上祝福,并向他表示感谢。

黄粱清楚地记得,她说他的勇气鼓舞了她,点醒了她,她要去做正确的事,听她的意思是要去阻止组织发起的一次重要行动。她说她将和他一样成为组织的叛逆、遭受组织的追杀、生活在自由和危险之中。

黄粱一直在猜她会去做什么,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发起这样一场震撼人心的直播演讲。而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直播的结局。

当赛琳娜讲到“凡人自由”的时候,黄粱扭头去看洪奎,他也正好朝他看过来。

他看到了他脸上的震惊,甚至能从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的火焰,看到他心脏的血液正在澎湃汹涌。他终于明白了,这个坐在家里就可以等着继承亿万家财的沃尔夫少爷为什么如此执着地要到冰天雪地里来寻找虚无缥缈的梦中圣地。他一定早就知道了什么,他一直在追寻着什么。

黄粱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在追求什么。从吴中的监狱里逃出来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等待着某一天,能斩断意识背后的那只触手。他要追求完整的自我,呼吸毫无拘束的空气,让意识在宇宙中自由翱翔。

当赛琳娜死亡的那一刻,他越发明白,自己身上的担子有多重,而此行又有多么地困难。

那一夜,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睡着。直到天光微亮,洪奎说:

“要加快速度了,恩鲁克,你去安排一下,我们去基奈山。”

恩鲁克问道:“马上吗?这会儿路上都是冰……”

“马上。”洪奎斩钉截铁地说。

恩鲁克不再多说什么,起身出门准备去了。

就在他开门的一刹那,黄粱隐约看见门外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他想起了电视上那张躲在斗篷后面的阴森的脸。

不,不可能!直播刚刚结束,这里离温哥华两千多公里,他不可能那么快。黄粱这样想着。

第684章 冰原寻踪

冬天的太阳升起得很慢。

出发的时候,天已经有了微微蒙蒙的白光,但直到车队隆隆地前进了几个小时,日头才像打了一夜游戏后犯困的少年那样磨磨蹭蹭地爬起来。

越野车的雪地胎压过西沃德公路上的薄冰,发出咯啦咯啦的响声。

恩鲁克说西沃德公路本是世界上最美的公路,从安克雷奇到基奈半岛,沿途有高山峡谷,蔚蓝的冰川和湖泊,若在傍晚,还能循着最美的落日,去追寻阿拉斯加的午夜之光。

但是今年的冬天特别冷,来自极地的冷空气很早就占据了阿拉斯加南部海湾的天空,而且一来就赖上了这里,再也不走了。

除了冰川,西沃德公路上其余的美景也便不复存在。

不过黄粱倒是很喜欢看这种荒凉的景色,毕竟他此生的大多数时光都生活在花红柳绿之中,无论是吴中的江南美景,还是阿姆斯特丹的欧罗巴风情,亦或史丹利公园的浪漫温馨,都没有这里的冰川所映射出来的原始之美那样震撼他的内心。

当他们进入哈丁冰原,从车上下来的时候,黄粱感到自己的灵魂都已经飞了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和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哈丁冰原覆盖着一千六百米的冰冠,大约一万两千年前,覆盖整个大陆的更新世冰川开始融化,却不知什么原因,在阿拉斯加南部留下了这么一个上千平方公里的冰冠。

相较于一万多年前的冰河世纪,哈丁冰原仅仅是那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一个冰雪残片。但人类站在它面前却显得如此渺小。那些巨大的冰川如大地的触手般伸向远方,连绵起伏的冰峰泛着淡淡的蓝色,仿佛在诉说它那古老的忧伤。

恩鲁克不无自豪地说,这里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地球古老历史的见证。

黄粱十分认同这句话,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欣赏美景的时候,他们也不是徒步冰原的游客。

找到冰之圣地的唯一线索就在沃尔夫家族的梦里,那头神秘的白狼,曾引领沃尔夫家族的祖先穿过永封之地,但后来者就再也没有这样的运气,只能在梦里一睹白狼王的风采。

奎·沃尔夫是家族近几代人里最接近白狼的人。他曾在梦里进入过那片神圣之地,和白狼近距离对视。

梦并非神授,也不是真实的世界。梦是记忆组成的,而关于白狼,关于圣地,正是蚀刻在沃尔夫族人基因里的古老记忆。

根据梦中的提示,狼王最后出现的地方应该就在哈丁冰原。

基奈半岛曾经生活着一种体型巨大的狼,它们身长两米,肩高超过一米,是真正的犬科动物中的王者。从十六世纪开始,人类对其进行了长达三百年的捕杀,最终在上世纪二十年代灭绝。

黄粱在老沃尔夫的梦里见到的,就是一群白人捕杀基奈山狼的场景。在狼群无处可逃的时候,白狼王出现了。它吸引了捕猎者的全部注意力,最终被围困在一片冰崖之上。

老沃尔夫曾经试图冲破梦境的屏障,寄生者为了得到圣地的线索,也一度怂恿他这么做,导致他的身虚弱差点一命呜呼。

只有洪奎成功穿过了屏障,看清了那片冰崖的面貌。他相信只要找到这个地方,就一定能找到进一步的线索。

在一千九百平方公里的冰原上寻找一个特定的地点是很困难的,何况梦中展示的细节只是蚀刻在基因记忆中的场景,至少已经过去了一百年。这一百年里,地表冰川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也许那里早已面目全非了。有时候一场大雪过后,山峰就变成了平地,永不再露出它的真面目。

其实按照沃尔夫家族的势力,只要洪奎把那场景细节描述出来,安排人去找就行了。只要人和设备足够,找到它相对就容易很多了。

事实上,洪奎也早就开始这么做了。但为了保密,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只让他信得过的恩鲁克负责,悄悄地去做。

恩鲁克虽然没有找到那个地方,却划定了范围,至少把大部分不相干的区域排除了。

他指着前方那起伏的冰峦说:“大概就是那里,那里,还有那里。”

黄粱不觉皱起了眉头,范围实在太大了,而且分别指向三个方向,这怎么找呢?

洪奎爬上一片高坡,朝远处看了看,然后笃定地指着一个方向说:“那里。”

黄粱问:“你能确定?”

洪奎点点头:“我闻到了随风而来的他的气息。”

黄粱知道他所说的“他”是指白狼。他迎着风闻了闻,冰原上的空气清新,除了能让鼻腔和喉咙发干的寒冷外,什么也没有。

冬天的太阳要么不出来,一出来就爬得很高。阳光照在冰面上,胡乱闪烁着,就好像到处都埋藏着宝石。

三个人背着沉重的装备,加快步伐往前走。这个季节的白昼只有五六个小时,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下一步的线索并返回,就只能在冰原上露营了。

走了大概两个小时,他们才来到那片看起来不远的冰峰脚下。

黄粱回头看了一眼,想确定来时的距离,但冰面反射的刺目的光让他很不适应。他眯起眼睛,忽然看到光晕里有一个模糊的带着斗篷的黑影闪了一下,等他再定睛细瞧时,却又不见了。

“好像有人跟着我们。”黄粱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谁?”恩鲁克大吃一惊,回头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黄粱看着洪奎,想知道他看见没有,因为他也回头看了。

“唔,不用理他。”洪奎说,“我们走我们的。”

他们继续往前走,三个小时候后,洪奎突然停下脚步。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雪地,眼里映着冰的颜色,幽蓝幽蓝的。

“就是这里了。”他说。

黄粱却看不出这里和梦中那座冰崖有任何可以联系起来的地方。

“这里?”他问道。

“就是这里。”洪奎说,“大雪掩盖了山脉的形状,它就在我们脚下的冰层里。”

“那我们该怎么做?”黄粱不觉得以他们的力量能撬开这里的冰层。

洪奎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像是在倾听着什么。

“听,他在呼唤!”他呢喃道。

恩鲁克什么也没听到,却也不敢问,只是惊讶地张大了嘴。

黄粱从洪奎身上感觉到一丝异常的精神波动。他扭头去看,就看见洪奎脸颊上的胡须正在变长,整张脸都长出了长长的白色的绒毛。

精神的波动越来越明显,如涟漪一般向外扩散,接着,他的嘴角伸出了尖锐的獠牙,他的眼睛冒出了绿光,仿佛能看透厚厚的冰层。

那一刻,黄粱知道,白狼并不在冰盖下面,奎·沃尔夫就是白狼。

第685章 圣地通道

黄粱不是第一次见到奎·沃尔夫的这种状态,所以并不惊讶。

在温哥华的这段时间,他和沃尔夫家族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深深的相互信任和友谊,尤其是何洪奎。

洪奎和老沃尔夫不同,老沃尔夫每次发作的时候是不受控制的,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是在睡梦中,但是洪奎却能在清醒的情况下进入这种状态,并且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精神。而他的精神力也明显强于老沃尔夫。

黄良曾经在洪奎同意的情况下进入他的梦里。梦境的场景和老沃尔夫梦中的场景差不多。直到那头白狼出现以后,才有了些许的不同。

老沃尔夫的梦每次都会从头开始,必然要经过灰狼群自由自在的生活、人类的捕杀、逃跑,直到最后逃无可逃,然后白狼才会出现。当老沃尔夫激动地想要冲进去的时候,白狼一声仰天长啸,梦境就破碎了。

但洪奎不一样,他能够直接进入梦境的最后一个场景,和白狼对视很长的时间。而且他还曾越过屏障,走到白狼身边。

作为一名医生和精神力强大的觉醒者,黄粱当然知道,这种状况的原因是什么。但恩鲁克显然被吓到了,他虽然是魁沃尔夫的亲信,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状况。

他紧张而不自然的往后退了几步,尽可能地靠近黄良的身边,然后嗫嚅着说:“奎……奎……少爷他……怎么啦?”

“不用紧张,这只是幻觉而已。”黄粱安慰道。

恩鲁克用力晃晃脑袋,又用手揉了揉眼睛,可是他眼前看到的景象还是和原来一样,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有点不相信这是幻觉。但不知道是过于紧张,还是因为在家族中的地位使然,让他不敢再多问。一向多嘴的他,此刻紧紧闭上了嘴巴,像个哑巴一样站在旁边。

黄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现在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

恩鲁克说:“什么事?你说吧,什么事?我会照办的。”

黄良说:“现在我和你家少爷需要一点安静的时间,这段时间里不能受到任何的打扰,你在我们周围放哨,不要让任何东西影响到我们。”

恩鲁克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拿出武器,然后找了一个离他们大约三十步距离的视野开阔的地方。他站在岩石上,像一名年轻的刚刚入伍的战士,略有点紧张地此四周张望了一番,有朝黄粱做了一个ok的手势。

黄粱看到恩鲁克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不过他不想因大意而出现什么意外,那个戴着斗篷的男人,是不是还在跟着他们?他会不会就是那个杀死塞琳娜的人?他跟着他们干什么呢?如果他有恶意的话,早就该动手了,也许他在等待机会,还是别的什么。

黄连有点不安地朝远处看了一眼,然后站到沃尔夫身边,尽可能地靠近了点,感受在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奇特的精神波动。

雪光开始扭曲和变化,恍惚间,眼前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冰崖,一头白狼站在冰崖上,仰天长嘶。

但是他看不见洪奎,整个世界里只有那头白狼。他知道,白狼就是红葵。

白狼看着黄粱的眼神凌厉而谨慎,似乎在确认他的身份。过了一会儿,它终于点了点头,然后扭头朝前走了。

黄粱不自觉的跟上脚步。

他们在连绵起伏的山峦间前进,沿着巨大的冰川往前走。黄粱感觉到自己脚下的冰雪和来时所见的哈尔丁冰原有所不同,这里的冰川看起来更加古老而苍凉,天空更加纯净,视野中的远方更加遥远。

在一片峡谷的峭壁前,白狼停了下来,朝着身后的黄粱看了一眼,然后仰天长啸。

那是一片寒冰铸就的岩壁,壁上光滑如镜。

黄粱看见冰块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还有天空和大地的轮廓,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两个奇怪的,像三角形的冰棱的影子。

那是映在冰壁中的两个大冰棱,仔细看去,是正四棱锥形的,就好像两座金字塔,又像两颗巨大的钻石,尖对尖被冻在了岩壁的寒冰里。

黄粱朝身后四周看,没有任何景物是这样的形状的,说明这不是倒影,而是的的确确在冰壁里面。

他看向白狼,白狼也看向他。

黄粱从白狼的眼神中看到了鼓励,似乎在说,靠近点吧,你会看得更清楚的。

他缓缓走上前去。当他靠近冰壁的时候。冰壁中映着的那些景象便开始后退,天空和大地逐渐远去,悠悠的白云仿佛飘走的羽毛毯,而冰川就像在流动一般。

黄粱本以为可以从冰壁中更加清楚的看到自己的脸,乃至自己脸上的毛孔或者其他什么细节,但奇怪的是,当他走近的时候,他自己的影子也在后退,就和镜中那些其他远去的倒影一样,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整面岩壁就像一块巨大的镜子,却照不出任何东西,但里面那两个钻石一样的冰棱柱却越来越清晰。

黄粱能够清楚地看到它们内部冻结的白色的沙子一样的东西,仿佛还在流动。

他不自觉的伸出手去,触摸冰壁,但他的手指却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寒冷,甚至没有任何感觉,仿佛那是一片没有温度的地方。

白狼仰起脖子,朝天嗷叫了一声,然后便呜咽起来。黄良忽然有一种错觉,白狼似乎正在跟他告别,仿佛在交代后事一般。

他正要出言询问,忽然感觉到前方一阵莫名的精神波动。

他看到两个冰棱柱里的白沙开输出流动,就像是冰块做成的时光沙漏。白色的沙子从上面的漏壶中缓缓流下,在下面的漏壶中堆积。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沙漏尽。两个冰棱柱忽然倒转过来,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时光之旅。

这样枯燥的过程一直持续着,但黄粱却看得呆了。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这些沙子,他从那流动的沙子里看懂了时间的意义。

流沙、漏尽、倒转……

一遍又一遍。

沙漏的倒转越来越快,很快就变成了一个漩涡,一股庞大的精神在黄粱的眼前荡开来,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大洞。

这让他想到了他当初和霍华德联系用的、曾经把青木给困住过的那条梦境走廊。这会不会也是这种类似的零维空间?难道这就是通向圣地的通道?

白狼一边呜咽着,一边用鼓励的眼神看他。

“你想让我进去?”黄粱问道。

白狼点了点头。

“好吧,我先进,你随后跟上。”

黄粱说着,一部跨了进去。

他突然听到一声急促而凶戾的狼嚎声响起,急忙回头去看,只看到白狼模糊的影子,全身白毛炸起,露出了嘴里的尖牙。

而狼身前,正站着一个头戴黑色斗篷的人。

黄粱暗道不好,念头一动,手心里便浮起了一把赤色的手术刀。

然而,他什么也来不及做,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入了黑暗深处。

当光明再次显现,他看见前方是一片连绵雪山,两座巨大的山峰高耸如云。阳光照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奇异的光芒。

他知道,这里绝不是哈尔丁冰原。

第686章 新的线索

眼前所见的场景是如此庞大,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梦境,黄粱非常肯定不管是他还是洪奎,哪怕是曾经的青木,精神也不可能支撑这么庞大的梦境空间。

所以,这一定是和那头白狼有关,也许哈丁冰原上还残存着白狼的精神力,是它引导着洪奎走到了这里,又让黄粱见到了眼前这两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洪奎没有跟着他进来,也许是被那个带斗篷的黑衣人挡住了。还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进不来,因为这是用他的梦境连通的,如果要进来的话,他自己的梦境空间就会因失去支撑而坍塌,而他的梦境一旦坍塌,那么他和黄梁都可能被困在这里。

黄粱不知道洪奎现在正面临着什么样的境况,他必须尽快从这个梦境当中找到线索。

那两座山峰云遮雾绕,除了看上去十分宏伟之外,看不出别的特别之处。他必须要走近一点,走到近处去寻找,能够提示他的特殊的细节。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梦中的场景就出现了变化。山峰不见了,变成了陡峭的雪山崖壁,他知道这一定还在那两座山峰之间的某个区域,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无论是人还是物,很多时候,你一旦靠近,就再也看不见它的真实面貌了。

这时候,他听见一声狼嚎,从不远处的云端传来。那声音他听起来有点熟悉,和在沃尔夫梦中听到的狼嚎声一样,他判断那是白狼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往前走了一段,果然在朦朦胧胧的雾中,看到了白狼的影子。白狼还没有等他靠近,就扭头朝着云雾深处走去了。

黄粱紧紧跟上,他想追上白狼的步伐,却无论怎么追,也没有办法和白狼靠得更近。但他如果停下来,白狼便也会停下来等他,他和白狼之间始终隔着那么一段距离,看得见,却看不真切。

黄粱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梦里虽然没有时间,但是,这一段时间的感知还是存在的,他感觉走了好几天,甚至也许几个月。

就在他的精神和意识疲惫不堪的时候,白狼停了下来。黄粱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山顶,只是不知道这里是那两座山峰的哪一座。

白狼站在山顶上,仰起头,仰天长啸了一声。

黄粱看到一轮很圆很圆的月亮,想白银做成的盘子,高高的挂在天上。白狼仰起的头,就在月亮的盘面上,形成一个黑色的影子,那笑声,仿佛正是从月亮里传出来。

然而紧接着,月亮的边缘,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缺口,就好像是被白狼咬了一口一样。黄粱当然看出来了那是月全食,但他此刻想到的,却是天狗吞月的传说。

黑色的缺口越来越大,很快就盖住了半个月亮,也遮住了白狼的影子。

天渐渐黑了下来。直到整个月亮都被大地的影子遮住,月亮的外围,剩下了一圈毛茸茸的淡淡的光圈。白狼和周围微泛白光的雪地融为一体,在视觉里消失了。然而就在此刻,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好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但冬天的阿拉斯加是没有萤火虫的。

黄粱知道这一定预示着什么,他开始朝着那一点光亮走去。大地完全处于黑暗之中,只有远处那一点光,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但他始终保持着意识的清醒,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他不知道此刻那头白狼还在不在,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光明在他前方,路在他脚下。

然而,他并没有来得及找到那个工地所在的地方,天就完全黑了下来,这个黑,不是月全食那种黑,而是彻底的黑暗。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从他身后产生,就像有一个巨人,用个超大号吸尘器,在他身后,把他连同整座雪山,全都吸进了一个黑暗的空间里。

黄粱从梦境退出来的时候,看见洪奎就站在身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恩鲁克还在不远的地方巡逻,紧张地四处张望着,时不时回头朝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上一眼。

这里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紧张的战斗,看恩鲁克的样子,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黄粱在进入梦境的时候,明明看见了那个带斗篷的人。

“你没事吧?”他问道。

“我没事。”洪奎脸色深沉,又有些急切,“怎么样?你看到什么了?”

黄粱说:“我看到两座很高很高的雪山,云雾缭绕的看不清楚,白狼把我带到山上一个很高的地方,然后就发生了月全食,等天黑的时候我看到远处有一个亮光,我觉得那就是白狼启示我要去找的东西,但是,还没等我走过去,就退出来了。”

洪奎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梦境不会把我们直接带往圣地,必须要借助白狼。他会不断地帮我们寻找圣地残留的气息。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需要你加入了吧?”

黄粱说:“你早就知道,哈丁冰原上残留的精神气息能够和你的梦境相连,所以你需要一个帮手,在你支撑梦境的时候,跟随白狼进入更深层次的精神空间,去寻找圣地的线索。你自己不能进去,因为你一走,你的梦境就坍塌了。”

洪奎笑了笑,补充道:“必须是一个信得过的帮手。”

黄粱想起刚进入梦境的那一幕问道:“那个带斗篷的人呢,我明明看到他了?”

洪奎朝远处看了一眼说:“不知道,不过他似乎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黄粱有点不明白。

“我感觉,他不是在电视里杀人的那个家伙。”洪奎不太肯定地说。

“那么说,有两个带斗篷的人,或者,这是一个什么组织?”

黄粱开始陷入沉思,他想起在阿姆斯特丹的那段日子,组织聚会的时候的确是有一些人,穿着风衣戴着斗篷来的,那一般都是社会名流,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脸和眼神是和杀死赛琳娜的那个人那么阴森恐怖的。

“先别管那么多了,”洪奎说着朝不远处的恩鲁克喊了一声,“嘿,恩鲁克,你过来一下!”

恩鲁克听到洪奎的呼唤马上跑了过来。

洪奎问道:“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或者异常的现象?”

恩鲁克摇头道:“没有,我什么也没看见,这里除了石头就是冰,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洪奎拍了一下恩鲁克的肩膀,又对黄粱说:“你把你在梦里见到的那两座山的样子描述一下,越详细越好,我猜他一定就在阿拉斯加境内,也许离哈丁冰原并不远。”

黄粱点点头,就把梦里见到的那两座山的样子尽可能详细的描述了一遍,包括白狼最后带他去的峰顶以及天空月亮的样子。

洪奎一直在沉思,时不时的揉一下眉毛。旁边的恩鲁克忽然大叫一声:

“啊,是迪那利!一定是迪那利!”

“什么?”黄粱没有听清楚。

“德纳里山。”洪奎说,“以前叫麦金利山,是北美洲最高的山,也是印第安人的神山。”

第687章 攀登者

他们回到安克雷奇进行休整。

要爬上迪纳利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那是北美最高的山峰。海拔超过6000米。

迪那利,在印第安语中,是太阳之家的意思。

印第安人认为,迪纳利山的最高峰上,就是太阳的家。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迪纳利山被叫做麦金利山,因此,黄粱听到迪纳利这个名字的时候,非常陌生,但一说起麦金利,他就想起来了,那是总统的名字,这座山曾经就以总统的名字命名,直到2015年,才正式恢复了原始的印第安部落流传下来的名字。

粱从来没有登过山。他看过几年前的一部关于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电影,要不是有一种叫国家荣誉感的东西支撑着,很难想象那些人是怎么完成最后的壮举的。他知道,真正的登山,只会比电影里更加困难。

洪奎告诉黄粱,德纳里山是世界上最难攀登的山峰之一,更不要说现在是冬天,从来没有人在这个季节登上过峰顶。

黄粱问他:“那我们能做到吗?”

洪奎说:“能。”

黄粱问他为什么能。

洪奎突然神秘地笑了起来,戏谑道:“因为我们是天选之子。”

黄粱说:“根据梦境的提示,应该只有在月全食发生的时候,那东西才会发光,如果没有月全食,我们根本找不到它。”

洪奎说:“我已经找人查过了,我们很幸运,十天后就会有一次月全食,阿拉斯加地区正好能看到月全食的整个过程。但很不幸,气象预报显示,那段时间阿拉斯加中南部地区很可能会有暴风雪。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准备,然后,两个业余攀登者就要在冬天去挑战世界上最难攀登的山峰之一了。”

黄粱愣了半天,苦笑道:“果然是天选之子。”

他们在安克雷奇休整的日子太短了,以至于没有时间接受专业的训练,但是他们拥有一个类似于作弊的方法,那就是,在梦境中进行演练。

他们首先找来了各种德纳里峰的资料,尤其是图片和视频,然后在沃尔夫家族强大的财力支援下,派出了直升飞机和无人机,沿着迪那利山各个方向进行了大量的侦查,当把这些资料全部复制到梦境中的时候,就像vr游戏一样,一座接近真实的德纳里山,横亘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在梦中尝试了无数次,一遍又一遍,爬上雪坡,在冰棱上艰难的前进。他们体验到了稀薄的空气,对心脏和肺形成的压迫。头顶**的阳光和脚下冰冷的雪地之间形成的压力差一点把它们压扁,他们就像在一个狭小的缝隙里行走。

在短短不到一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在梦里经过了长达几年的训练。身体的机能也随着意识的体验而逐渐发生变化。

黄粱感觉到了自己的肌肉正在变得强壮,还有一次他的脚趾头甚至冻坏了,就像真的在雪地里走了三天三夜一样。

正式出发之前,洪奎在当地的印第安部落里找了一位高山向导,而恩鲁克则留在山下负责接应。

那个印第安人显然不太情愿,因为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季节上山,那等于去送死。

“我们不需要攀到峰顶。”洪奎说。、

印第安人还是摇头:“那还是太危险,谁知道山神什么时候发怒呢?风暴雪崩、冰裂,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哪怕你只是走到半山腰,危险也无处不在。”

黄粱知道印第安人说的是对的,他们在梦里无论如何演练,也无法把迪纳利山上瞬息万变的气象环境模拟出来。他们只不过在梦中创造了和现实一模一样的山势,却无法预测未来。

洪奎看了恩鲁克一眼,恩鲁克立刻会意,拿出一大叠美金放在印第安人的面前。那大概是他10年也不会有的收入。

印第安人的眼里放出了一些光彩,但相比屋外的雪光,还是显得不够明亮。他的脸上写满了犹豫。

这时候里屋的门打开了,他的妻子抱着孩子走出来,告诉大家,可以吃饭了。那孩子趴在女人的肩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奇地看着一屋子的陌生人。

看见妻子和孩子,印第安人的脸上就像阿拉斯加的天气一样,开始发生了变化。他的表情渐渐变得坚毅,眼里却充满了柔情。

洪奎补充了一句:“这只是定金,如果一切顺利,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你会收到10倍的尾款。放心,就算我们发生意外,这笔钱一样能收到,恩鲁克会把它送给你的家人。”

看在大把的美金的份上,印第安人最终点头同意了。

随同他们一起上山的还有9条阿拉斯加雪橇犬。

上山的前半程很顺利。因为他们在梦中演示过无数遍,所以大概也知道了登山的方向。

印第安向导则知道这座山上的每一处危险,哪里的积雪底下是空的,哪个地方有裂缝,哪里是捕熊的陷阱,他都一清二楚。

在爬上一座小峰后,黄粱看到了和他在哈丁冰原上的梦境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场景——两座巨大的山峰,从一片连绵的雪山中突兀而起,高耸入云,阳光照在终年不化的积雪上,反射出奇异的光芒。

“就是那里!就是那里!”黄粱有些激动地喊道。

“你能确定大概的方向吗?”洪奎问道,“至少要知道是哪一座山峰。月全食的时间很短,我怕我们来不及赶到它提示的地方。”

黄粱摇摇头道:“我没法确定是哪一座山峰,那时候山上的雾很浓,是白狼带我过去的。”

印第安向导觉得十分奇怪,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白狼?你以前来过?”

黄粱已经和他很熟悉了,玩笑道:“我的确来过,不过是在梦里,是神带我来的。”

向导十分吃惊,似乎不相信神会带一个异种人来到印第安人的神山,不过他没有多说什么,因为这时候,山上起雾了。

“风暴要来了,”印第安人说,“我们最好现在回去。”

黄粱看向洪奎,洪奎则坚定地望着远方的山峰说:“不,我们不会回去,月全食就在今晚,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印第安人有点愤怒地说:“你疯了吗?风暴是会要了你的命。你们到底在找什么?你们这样会惹怒神灵!人怎么能和神对抗呢?”

黄粱望向苍白的天空,说:“我们就是在和神对抗。”

“什么?”印第安人表示听不懂。

起风了。风嗖嗖的,刮在人的脸上,像刀子一样。

风越来越大,夹杂着雪粒子,冰粒子,和山神的怒吼。

雾越来越浓。遮住了阳光,遮住了人的视线。

“快回去吧!”印第安人的声音颤抖着,近乎哀求的说道。

他带来的9条阿拉斯加犬,也呜呜地叫了起来,瑟瑟发抖。但显然,他们并不是在害怕风暴。

这时候,浓雾中传来一声长长的啸声。

黄粱看见白狼的影子,在前方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啸声不绝,而与此同时,黄粱忽听见“呱”的一声奇怪的声音。

他猛然抬头,望见云层中一个黑点闪了一下,就忽的不见了。

第688章 霏霏皎皎

黄良想起了那只乌鸦,同时也就想起了那个头顶着乌鸦的人。

洪奎和印第安向导显然也听到了乌鸦的叫声,同时抬头向远处的云端看,就连雾气中的白狼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扬起了它的脖子。

只是云端之上,那个黑影早就已经不见了。

印第安向导嘴里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虔诚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口中念念有词。

黄粱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不好阻止,就看向洪奎。

洪奎说:“他们崇拜渡鸦。在北美的很多地方,印第安人、海达族……甚至包括一部分因纽特部落,狼和渡鸦都是最常见的图腾。在很多神话传说里,渡鸦是给人类带来光明的神。迪纳利山附近的印第安部落里,流传着一个神话故事。传说在创世之初,天地之间一片黑暗,没有星星、月亮和太阳,人们只能在黑暗里生活。后来,就是一只渡鸦,过黑夜,穿过云层,从创世神那里把太阳背到了迪纳利山峰顶上。那里就成了太阳的家。”

“那么说,他确定是见到了一只渡鸦?”黄粱问道。

洪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又朝黄粱笑了笑。

黄粱倒不指望印第安人的神会来给他们带路,反正已经有一头白狼了,但他很希望那只渡鸦是他认识的那只乌鸦。

印第安人在地上做完祈祷,站起身来又朝云间看了看。

从他的动作里,黄粱确定,印第安人是看不见那头白狼的,否则,没理由他对渡鸦如此虔诚的祭拜,而对白狼却视而不见。但奇怪的是,那几条阿拉斯加犬的反应,他们显然是看见了白狼,或许是感受到了同类的精神气息,毕竟狼和狗,也可以算一家。

印第安人原本是不打算往前走的,在风暴面前,他坚决要求回撤,但是自从见到了乌鸦,他的态度就转变了,不用洪奎和黄粱催促,他就带着他的狗走在前面。他当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好在那几条阿拉斯加犬,能感受到白狼的存在,很安静地跟在白狼的身后。

这一下倒是让洪奎和黄粱省了不少心,毕竟在风暴里连眼睛都睁不开,有时候他们也看不清白狼在哪儿,而精神气息若有若无,时断时续,让他们很担心会把白狼跟丢了。

风暴还在持续,并且越来越大,狂风呼啸着随时能把人卷走,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黄粱问印第安向:“这样的暴风雪会持续多久?”

向导说:“说不好,可能半个小时,也可能一整夜。如果天黑之前还不能到达目的地的话,那就必须找个地方避风休整。”

黄粱又问:“我们需要多久才能爬到山顶?”

印第安向导说:“真正的迪纳利峰,在这样的天气里,是不可能登上去的。如果你们想登主峰的话,现在肯定走错了方向。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要去哪里、干什么,但既然有神灵带路,那路线应该是不会错的。”

“神灵带路?”黄粱一时没转过弯来。

“是啊,印第安人说,我刚才听见了渡鸦的叫声,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风暴降临时的高原,一定是神灵在召唤,你没看见我的狗都在自己赶路吗?我可没有指挥他们朝哪里走。”

黄粱和洪奎同时笑了,尽管呼啸的狂风掩盖了他们的笑声,但空气中,还是能感觉到一丝轻松的气氛。

“你能确定我们现在是往哪走吗?”洪奎问道。

印第安人点点头说:“这条路线很偏僻,很少有人从这里走,不管是游客,猎人,还是探险家。我曾经在追猎一批灰狼的时候,从这里经过,我记得前方有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峰,大概在迪那利山两座主峰之间。按照我们现在的脚程,不出意外的话,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到了。”

向导的话让他们稍稍安心,而洪奎此刻最担心的却是,如果这鬼天气不好转的话,他们即使到了目的地,也见不到晚上的月亮。

也许是风暴影响了向导的判断,他们走了足足5个小时才到达黄粱梦中所见的那座峰顶。好在一路还算平坦,也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不光是人连9条狗也没有受到丝毫的损伤。

天很快就黑了。而正如洪奎所料,风雪虽然变小了,但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月亮更不知道在哪里。

这时候就连白狼也看不见了,黄粱试着用精神力去和白狼之间建立一丝联系,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这就是一片空旷的山丘,地上覆盖着厚厚的冰雪。

黄粱问洪奎,有没有看到白狼,洪奎摇了摇头,然后说:“我看不见他,但我能感觉到他还在。”

黄粱叹息道:“那我们就等吧,希望老天爷帮我们,能让我们看到今晚的月全食。”

洪奎却说:“我们得靠自己,如果天一直不晴,我们就只能在梦里寻求启示。你还记得那天你在梦里见到的那个发光点的方向吗?”

黄粱站起来,朝远处四方望了望,摇头道:“不行,月全食之后就是完全的黑暗,没有光的指引,我无法确定方向。更何况这种鬼天气,我什么也看不见。”

洪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那就先休息,等天晴了再说。”

带着雪橇犬的好处,就是能够多拉不少东西。他们在一块稍微能挡点风的大石头后面搭起了临时的帐篷,补充了一些水和食物,然后静静的等待着天气的好转。

正当他们在帐篷里祈祷风雪快停下来的时候,外面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

印第安向导第1个冲出了帐篷,怕他心爱的狗们出了什么事情。洪奎紧随其后,黄粱是最后一个走出去的。

他一钻出帐篷就看到了奇特的一幕:

外面依然风雪弥漫,九条阿拉斯加犬挤成一堆,在狂风中瑟瑟发抖。但他们都仰着头,对着天空呜咽。

而天上,此刻竟然挂着一轮明晃晃的月亮。

一头巨大的白狼,就站在前方突起的岩石上。它身上的毛,比迪纳利山间的雪还要白。它的眼睛闪动着绿色的光芒,就像遗落在雪原上的两颗绿宝石。

在迪纳利山中一处海拔接近5000米的高峰上,风雪交加的夜晚,白狼对着天上的明月,引颈高嚎。

它那白色的身躯,在明亮的月光里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

啸声穿透了黑夜、苍穹和大地。

紧接着,月亮的边缘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月全食开始了。

第689章 冰

黑暗一点一点地蚕食着月亮,就像天空的巨人在一口一口的吃着一个馅饼,被他咬过的地方渗出了鲜红的血,晕染了天上的云层。

黄粱知道这是自然现象。

当地球挡住了太阳,大气将红色的光折射到月球表面上。月全食发生的时候,在大地的阴影里,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天上红红的月亮,这就是血月。

照理说血月难得一见。但黄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想起民间的某些传闻,月亮变色预示着灾祸降临人间,而红色对应血光之灾,往往被认为是战祸的预兆。

整个月亮都变成朦胧的血影的时候,风雪就停了。

此刻的大地显得尤为宁静,而黑暗中一轮红色的巨月狰狞地挂在天上。

黄粱朝四周的黑夜里张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那里有人。他又想起了那个戴斗篷的黑衣人。那张脸,就像此刻天上的月亮一样可怕。

他听到洪奎粗重的呼吸声,扭头去看。血月光映在洪奎的脸上,像喝醉了酒的人。

黄粱知道洪奎在抑制自己的情绪,从月亮出现缺口的那一刻开始,他身上就散发出不正常的精神波动。

黄粱看着前方月光下朦胧的白狼的影子,轻声说道:“别再压着了,你已经压了半辈子。”

洪奎突然嗷地叫了一声,就像被闷在云层里很久的雷,终于爆发出来,伴随着强烈的精神风暴,在山间炸响。

他的脸上瞬间长满了白色的绒毛,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他的嘴角开裂,伸出长长的獠牙。他的眼睛闪着一层绿绿的光芒,而眸子里印着的却是天上那一轮血红的月亮。

他缓缓朝前走去,一直走到那块白狼站着的岩石前。

一直昂首向天的白狼终于低下头,看向洪奎。

仿佛得到了鼓励,洪奎猛然一跃,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姿态跃上了那块几十米高的巨岩。

黄粱看见洪奎的身体和白狼的身体渐渐融为一体,却分不清是人变成了狼,还是狼变成了人。

四周一片死寂,就连那九条狗也不再呜咽,仿佛喉咙里被塞了东西,发不出一点儿响声,只害怕地瑟缩成一团。

这时候远处漆黑的夜里发出了一点亮光,像夏夜的萤火虫一样在那里一闪一闪。

白狼仰天长啸了一声,然后跳下巨石朝着那点亮光走去。

黄粱没有看见洪奎。他知道,前面的白狼就是洪奎。

印第安向导和那9条阿拉斯加犬都沉默地跟在白狼身后,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预先约定的事情。

白光越来越近。天空的月亮却逐渐暗淡。

当那血色完全褪去的时候,白狼不见了。

洪奎又恢复成了他本来的样子。

黄粱发现,他们就站在他们搭建帐篷的营地旁,一步也不曾动过。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不知是这里残留的神的精神,还是洪奎本身的精神爆发,让他们做了这个梦。

梦醒了,一切都回归现实。

这里是阿拉斯加最高的雪山的冬夜,风在呼啸,雪在飘落。黑夜依然是黑沉沉的,暗无天日。

但就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营地旁,他们看到了那块冰——

那是黄粱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纯洁的东西。

它就像冬天的雪后初晴的早晨,从老家屋檐上倒挂下来的一条冰凌,清清洁洁、透透亮亮的,就那样倒挂在这黑夜的虚空中。

这夜的黑暗、深沉和不测就在它的光芒里一瞬间溶解了。

它是那样亲近,又是那样遥远。

就像多年游荡的游子回到了家乡,在离家五百米的村口,又看见了那道土墙,那扇贴着剪纸的窗,以及窗台上那个张望的女孩。

黄粱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朝它走去,伸出手去触摸它。它明明就在眼前,但他的手却怎么也摸不到它。

精神恍惚地从颤抖的指间溢出,像电波一样撞到冰凌上,又渗透到冰的世界里。

他看见妹妹晶莹的脸,阳光照出她灿烂的笑容。

“哥哥回来啦!”妹妹惊喜地叫着。

“这是嫂嫂吗?”妹妹又问。

黄粱就看见了玛莎,像一朵含羞草一样依偎在他的身旁。

“哥哥带着嫂嫂回来啦!”妹妹欢快地叫着从窗台上跑开了。

土墙旁的篱笆门打开了,爹和娘都笑着迎出来。

“好啊,好啊,回来好啊!”他们的笑容像四月里的芸薹花田。

一只母鸡从院子里飞起,落在土墙顶上咯哒咯哒地叫,但很快被远处传来的拖拉机声音淹没。

老于驾驶着手扶拖拉机过来了。

拖拉机上装满了东西:叠得整整齐齐的红丝棉被、贴着大红喜字的木箱子、整盒整盒的糕点、缠着红绸子的热水瓶……甚至还有一个红漆马桶。

老于一件一件往下搬,乐呵呵地说:“知道鹏程回来啦,还带着个洋媳妇,洋人的规矩咱不懂,这些东西就当给他们补办婚礼啦!回头我再去镇上拉半头杀好的猪来,老赵啊,今儿你可别舍不得你养的那几只鸡啦!”

爹就哈哈地笑,说:“有数有数,不消得你说。”

墙头上的鸡仿佛听懂了似的,咯咯鸣叫着惊飞去了,翅膀煽起来许多土灰。

“鹏程?”玛莎不解地问,“你不是叫黄粱吗?”

他吃了一惊,“啊——鹏程?鹏程!我好像是叫鹏程呢!”

妹妹说:“哥哥呀,你是叫鹏程呀!你忘了吗?”

他恍然地答着:“是啊,我是叫鹏程。赵鹏程,我叫赵鹏程!”

玛莎天真地扬起脸,指着土墙后的矮房说:“那么,赵鹏程,我们以后要住在这里了吗?”

娘亲切地挽着玛莎的手说:“媳妇啊,就是这里,这就是你们的家。”

妹妹说:“哥哥呀,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他诺诺地说:“不走了,不走了,妹呀,我再也不走了……”

他正要跨进院子,忽然就觉得肩膀一沉,被人用力拉了一把,便猛然蹬蹬蹬地向后退去。

他看见娘拉着玛莎进了门,爹在院子里追老母鸡,于建国开着拖拉机哒哒哒地去镇上拉猪肉了。拖拉机冒起的黑烟像一条缎带,在空中飘扬。

妹妹挤了个鬼脸,就又回到了她的房间,趴在窗台上朝他挥手。

他看见窗台上挂下来一根长长的冰凌,映着妹妹的脸,映着窗上的剪纸,映着天空的日头,映着那逐渐远去的土墙和爹娘的身影……

……

洪奎紧紧抓住黄粱的肩膀。

不知何时,他已经走到了悬崖边,脚下就是万丈深渊,呼啸的山风在山谷中怒吼,像困守渊底的巨人的咆哮。

只有那一截冰凌,倒挂在前方的虚空之中。

黄粱从冰凌上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脸,还有洪奎、印第安向导和那九条阿拉斯加犬。

他们的背后,是整座迪纳利山。山上覆盖着白雪,山顶挂着太阳、月亮和星星。

一切被它映照过的事物,都清晰可见。

第690章 信任

苏惠兰看到那块冰的时候,简直惊呆了。

他们穿过了重重迷雾,也不知道来回寻找了多少次,终于来到了这片神奇的土地。确切的说,这里没有土,只有冰。厚厚的冰块覆盖在大地上,一望无际。冰裂纹像闪电一样穿行期间,错落交织。

不知何时,天空的太阳已经变成了七个。

一座由坚冰构成的山,从苍穹上倒挂下来,像一个巨大的冰凌,挂在苍穹之顶。

苏惠兰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只觉得它宏伟壮观,一种从未见过的大自然的壮烈感,深深地震撼了她的心。

就像从未出过远门的山里人,第一次见到了城市里的摩天大楼;或者从未远离城市的人,第一次撞见了黄山云海上的日出。

然而紧接着带来的,却是一种难得的安详。

那是她见过的世界上最纯洁的冰,这种纯洁影响到了她的身体,以至于在她的意识里,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她想起了家乡,那个小镇的冬天,时常下着很大的雪,把她的手冻得通红通红。房檐上和树上,总是挂着一条又一条长长的冰棱。她小时候总忍不住去摸它们,不顾手上已经长满了冻疮。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整日酗酒,在抑郁中度过一生,却对他相当严厉的长者,偶尔也会有温柔的时候。他会陪她在冬天的雪地里堆雪人;会在圣诞节的时候,偷偷的从往烟囱里扔礼物;甚至有一次还假扮圣诞老人,一度让她以为圣诞老人也是个爱喝酒的酒鬼,因为他长长的白胡子上还散发着酒气。

一阵寒风拂过她的脸,也拉回了她已经飘远的思绪。她这才想起,他们刚刚从一个炎热的世界穿越到这里,两边的温差大概是夏天的撒哈拉沙漠和冬天的西伯利亚之间的温差。

你在夏天的埃及旅游的时候,穿一件挡风沙的薄风衣也会觉得炎热不堪。然后,你坐上时光飞机,飞到冬天的新西伯利亚市,这时候你就会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多穿几件棉袄?

苏惠兰是所有人里面穿衣服算最多的,除了在拉姆拉几次被湖水浸泡之外,她的衣服都没有少过,但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尤其是拉里夫人,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套裙,她的衣服在那次巨月降临之时,没有来得及抢救出来。

“不行,这样会被冻坏的,我们得想办法,要么就回去。”佩特鲁十分心疼拉里夫人,焦急地说。

“暂时回不去了。”杜瓦指着身后结冰的湖面说,“这里的气温很冷,湖面也结冰了,要想回去,就得等到起雾。但是我们在冰冷的湖面上坚持不了那么久。”

她说着,把身上的披肩扯了下来,给拉里夫人披上,“大家匀一匀,谁身上衣服多,不怎么怕冷的,就把衣服脱下来给需要的人。”

其实她自己穿的衣服也不多,就是那种缅越人常穿的笼基,很薄,披肩扯下来就只剩下贴身的衣服,但杜瓦显然不怎么怕冷。

苏惠兰也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这件给夫人穿吧,我衣服多。”

拉里夫人也没有拒绝,拿过来穿在身上,说了声:“谢谢。”

但这样并不足以抵御冰原上的寒冷,杜瓦说:“我们得赶紧往前走,必须要找到伊特萨人的部落。”

佩特鲁说:“你怎么知道这里一定有伊特萨人呢?”

拉里夫人说:“理论上,每一座祭坛都有一个伊特萨族在守护,如果这里有祭坛,那就一定有伊特萨人的足迹。”

“但是这里冰天雪地的,有点像北极圈。这样的气候显然不宜人居,会不会发生过类似冰川运动的地理现象,你看这里什么动物都没有,可能连人类也灭绝了呢!本来一个单一种族就很难延续下来。”苏惠兰说道。

拉里夫人点点头:“有这种可能啊,但我们总得去找找看,既然已经来到这里,没有理由退回去,而且,我们也没有退回去的路了。”

杜瓦同意拉里夫人的看法,“我们走吧。”

“往哪儿走?”爱丽丝问道,“这里好像没有路啊。”

杜瓦用手里的风之魂,一指远处那座从天空倒挂下来的冰山,“朝那里走。”

“那不是海市蜃楼吗?”爱丽丝说。

杜瓦摇头道:“我感觉那里有奇怪的精神波动,和我们之前遇到的都不一样。”

苏惠兰也感觉到了。这不像在拉姆拉其他地方,之前他们能感觉到的强大的精神力场在这冰原上依然存在,但是远处的那倒挂的冰山所散发出来的是另一种精神上的波动,这种波动似乎能直接影响到人的意识,只是因为隔得远,不太强烈而已。

苏惠兰同意了杜瓦的建议,她是队伍当中除了杜瓦之外精神力最强的人。既然她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再有异议。

队伍开始沉默着前进。冰原上除了轻微的风在吹动,一切都寂静安详。他们的脚步踩在冰块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虽然一致行动,但气氛总是怪怪的。没有了青木和司徒,队伍就缺少了领袖,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又似乎还不够,因而虽然人数不多,也分成了几个小团体。

佩特鲁和拉里夫人结伴而行,爱丽丝作为夫人的助手,自然也紧跟着他们。

而在所有进入拉姆拉的人里面,杜瓦是最后出现的,大家都跟他不熟,苏惠兰也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因此,杜瓦一个人走在前面,苏惠兰和伊万走在一起虽然很奇怪,却也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了。

苏惠兰现在有点后悔,当初真不应该听司徒和青木的,让他们单独去启动各自的祭坛,虽然这保证了效率,但分散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料,不可控制。

她现在才知道一个团队的领袖是多么重要,不管是司徒还是青木,只要有一个人在身边,都会让你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一种安全感。

她有时候想,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会跟着谁走?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还是会跟着青木,毕竟来的时候就是他嘛。

从在吴中的时候,在地球的实验室里进行空间盒子测试的时候,一直到后来,在南太平洋的风浪里,在桑奇部落巨月降临的灾难里,以及在后来的时空静止区里,他们都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如果在拉姆拉里,有一个完全值得他信任的人,那就是青木,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整个世界上,也再找不出一个比他更值得信赖的人。

和青木以及司徒分开以后,原本佩德鲁和拉里夫人要去火之祭坛查看启动情况,剩下的人就要去寻找冰之祭坛。

但是这样一来,进入拉姆拉的人会被分成三队,要再聚合就非常不容易。从鲍里斯和安德森死后,爱丽丝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佳。她不愿意和拉里夫人分开。苏慧兰也赞成,大家不要分开。

于是,他们就一起去了托肖部落所在的火之祭坛。

当他们穿过迷雾,跟随佩特鲁手中那半根火之魂的指引,来到那个炎热的世界时,他们看到一座金黄色的金字塔,孤零零的矗立在一望无际的沙漠里。

那里比他们见过的任何地方都要荒凉,地球上根本找不出这样的地方。不管是撒哈拉、纳米比亚还是塔克拉玛干,那里至少还有风化的岩石、碳化的梭梭草和遥远的绿洲。

而这里,除了那座祭坛,就只剩下沙子,平整地铺在地上,一直铺到天边。

在那一瞬间,一种深深的孤独和无助袭击了他们。

苏慧兰感觉心在那一刻差点死去。

佩特鲁和拉里夫人至少还能相拥着抵挡寂寞,而她怀里却只抱着一只肥胖的猫。可那只猫却仿佛回到了家一样,噌一下就窜了出去,朝着远处的祭坛跑去,在漫漫黄沙路上留下一行细碎的猫爪印。

佩特拉扶着拉里夫人走向祭坛。苏慧兰却有点迈不动步。这时候,一向严肃刻板的伊万突然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手掌停留在她肩上的时候轻轻握了握。

苏惠兰从他的手上感觉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就像冬天的壁炉里燃烧的炭火传出的温度。

她的身体抖了一下,看见伊万往前走了,赶紧追上去,和他并行,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伊万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那时候的天上,还只有五个太阳。

他说:“我是一名军人。”

苏慧兰说:“我知道你是退役海军,老潜艇兵。但你绝不这么简单,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我相信司徒也一定看出来了。”

伊万说:“的确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但我也没有撒谎。我就是一名军人,只不过是现役军人。”

“现役?”苏慧兰十分惊讶,“你是说,你现在还在服役?那么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伊万的身体站得笔直,看上去的确像一名军人那样。

“你们的眼里,只有寄生者,觉醒者,和拥有特异功能的人。”他说,“你们或许也有这样那样的组织,但是,你必须明白,治理这个星球的——我是说地球——依然是各个国家和政府。发生了外星人入侵这样的事情,你觉得政府会不闻不问吗?”

苏慧兰警觉的问道:“这么说,你代表的是政府,你是军方派在司徒先生身边卧底的?”

“谈不上卧底。”伊万说,“斯通先生大概率是知道我的身份的,不然,他也不会放心地让我去搞定潜艇的事情,他知道我搞得定。”

“政府到底是属什么态度?他们有应对的措施和计划吗?”苏慧兰不禁有点好奇起来。

伊万摇头道:“我的级别不够,并不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据我所知他们是有计划的。只是,地球上可不止一个政府。几百个国家,七十亿人,就像我们面前的沙子。”

他挥了一下手,指着眼前满地的黄沙,“谁也不知道可以信任谁,谁被入侵了?这种情况下人人自危,政府和军方都在想尽一切办法查内鬼,但是他们没有找到好的方法,至少在我们离开地球的时候还没有找到。”

苏慧兰断定,即使到现在,地球上应该也还没有找到鉴别寄生者的办法,除了梅以求的空间盒子计划。

她不确定空间盒子计划现在进展到了什么程度,梅以求教授又是否遇到了新的困难?

这些离他们太遥远了,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赶紧找到冰之祭坛,当所有祭坛启动,重新恢复地球精神力场以后,地球上所有的人都能拥有超强的精神力,那时候寄生意识也将无所遁形。

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愿望,但她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被遗漏了,就像猎人挖好的陷阱,等着他们这些迷茫的小鹿跳进去。

她看着伊万问道:“既然无法辨别寄生者,那他们又怎么选择值得信任的人去执行任务,比如说你?”

伊万说:“没有办法把寄生者找出来,但至少可以预防,我不知道政府有没有办法,但军方有。”

“军方有什么办法?”苏惠兰奇道。

“军队最重要的特征就是意志的统一,服从指挥是军人的天职。越强大的军队,纪律越是严明,而个体思想的影响就越小。士兵没有自己的思想,他属于军队的一部分,整支队伍就成了一个统一体。当一支军纪严明经过特殊思想强化训练的部队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种集体意志,是不可磨灭、不可破碎、不可侵犯、不可能被打败的,你只能消灭这些**,却无法消灭他们的精神。再强大的意识体也休想占领这些战士的大脑!”

“集体意识?”苏慧兰突然明白了,“原来早就掌握了集体意识,这的确可以有效的防止外来意识的入侵,但你们为什么不公布出来?”

“没有用的。”伊万说,“普通老百姓根本做不到,就连普通的军队也做不到。要想真正杜绝寄生意识的入侵,必须是铁一样的队伍。可据我所知,目前只有俄罗斯和中国的军队,能够在大范围内进行这样的强化训练。其他国家很难做到,即使强如美国,他们也只能保证极少数特种军队的强化,因为他们从来不是靠军人意志和铁的纪律去战胜敌人,而高科技和先进武器,在新的入侵者面前毫无用处。”

“这么大的秘密,你既然已经保守了那么久,现在为什么告诉我?”苏慧兰问道。

“已经没有再保守下去的必要了。而且……”伊万停顿了一下,“我认为你值得信任。”

苏惠兰突然有种莫名的感动。在这荒凉得异世界,最需要的不就是信任吗?

大概感觉到了苏惠兰内心的波动,伊万咳嗽的一声,问道:“我们离开地球有多久了?有没有三年?”

苏慧兰看了看天上的五个太阳说:“我脑子里可没有意识原子钟。不过按照斯通先生之前的测算,我想现在已经不止三年了。”

想起司徒,她又多了许多疑问,便问道:“你当初跟着斯通先生是执行什么任务?军方会把你派到他身边,难道军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

伊万摇头道:“我不太确定,军方应该不知道他的身份,至少不完全知道。但他要去南太平洋海底做什么,军方却是有数的。所以当时我才会肆无忌惮的帮他去弄潜艇和弹药,你要知道,满载鱼雷的潜艇可不是那么好弄的。这件事不光是俄罗斯,包括中国和美**方,应该也知道一点。可能是斯通先生给他们透的风,他的路子很广,在各国的军政高层中,似乎都有他的朋友。”

苏慧兰点了点头。司徒能做到这些,她并不觉得奇怪,只是对于军方在这件事情上介入的如此之深,感到有些意外。也许正是因为中美俄三国的压制才没有让世界局势变得恶化,在面对可能毁灭人类的大灾难时,大国之间还是会保持共同进退的。

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股寒意不知从什么地方涌起,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头顶,在这大沙漠里,让她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军方……军方的终极计划是什么?我是说……一旦事态到了不可控的地步,军方究竟会干出什么事来?”她看着伊万,严肃地问道。

“我不知道,这也不是我该知道的事情。”伊万说。

苏蕙兰摇头道:“不,你一定知道点什么。”

她见伊万不说话,就继续说道,“军方依靠钢铁般的集体意志,筑起了一道不可摧毁的意识长城,可以保证军人不受寄生者的侵犯。他们尽力控制着局势,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让世界看起来和过去一样,就连一向聒噪的政客们都在军方的压制下保持了安静。只要几个大国不乱,世界就乱不了。

而之所以能如此冷静,是因为他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旦事态超出了可控的范围,他们就会……就会……杀光所有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紧紧地盯着伊万的脸。

伊万的身体依旧站得笔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那古铜色的皮肤略显深沉晦暗。他的表情像沙漠中风化了万年的石头,干枯又坚硬。

“告诉我,他们会不会这么做?”苏惠兰大声问道。

“会!”

伊万艰难地说出了这个字,仿佛刚刚在森林中和野兽进行了一场搏斗,用尽了平生的力气。他的胸膛略有起伏,他的呼吸略显凝重,他抖了抖平直坚毅的眉毛,转过脸来看着苏惠兰,

“所以我一直在寻找更好的方法,这也是我的任务。”

……

从站在沙漠里的那次谈话以后,苏惠兰和伊万的关便进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信任。

她不确定杜瓦是否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当时杜瓦站在离他们有些远的地方,关注点应该是前方的那座金字塔,但杜瓦并没有走进金字塔去,因为佩特鲁和拉里夫人进去了,只是需要确定祭坛是否已经启动,这是佩特鲁能够做的事情,半根火之魂就在他的手里。

苏惠兰原本也不打算进去,但最终还是进去了,是因为那只猫。

佩特鲁和拉里夫人一起出来的时候,除了爱丽丝亦步亦趋之外,连个鬼影子也没有了。佩特鲁说他们进入祭坛的时候看见酣然的影子闪了一下,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见到它。他以为那只猫已经跑回来了。

苏惠兰又重新进去看了一遍,却没有找到酣然。她站在祭坛的边缘上,举目四望。四周都是黄橙橙的沙子,和那只猫身上的毛的颜色一样,很难分辨。

他酣然酣然地叫着,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好像那只猫凭空消失了一样。一直到沙漠中再次起雾的时候,她也没有找到它。

酣然是和煤老板一起跟着苏慧兰和青木进入拉姆拉的。煤老板和青木形影不离,酣然跟着苏惠兰。苏慧兰自然觉得自己有责任照顾好这只猫。但现在她却把它丢了,不知道下次见到青木该怎么交代,尤其是煤老板。她能想象出那只黑色的大鸟,扇动着翅膀愤怒的样子。

她还想再继续寻找下去,但大雾不会等他们。

“也许它已经走了。”杜瓦说,“那是只聪明的猫,它有它自己的归宿。我们还有我们的使命,走吧。”

苏慧兰有些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她情绪低落的跟着大伙穿过了迷雾,直到看见那座倒挂下来的能够映照一切的冰山,像老家房檐上的冰凌一样,倒挂在苍穹之顶。

她那阴霾的心情便突然好了起来。

第691章 神的指引

小齐从迷迷糊糊地床上醒来,看见对面有个影子。

那时候他还没有什么感觉,意识当中一片空白,也不觉得害怕。

他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的电灯开关。灯亮起的那一刻,眼前闪过一片炫目的白光,就是从对面那个人影身上发出来的。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和他一模一样地坐在床头,一模一样地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对方。

那是一面一人多高的落地镜,就立在他的床前。

一般来说,看到镜子,当然就认出了镜子里的人,那就是他自己。但小齐不一样。自从和老板娘一起去解救莫雨,在镜子迷宫中经历了从生到老、从老到死的无休止的奔跑,看见了自己种种从衰老到腐朽、直到最后只剩下已经风化的深深白骨的可怕画面,他就对镜子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这种恐惧深深的印刻进了他的骨子里。

尽管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只要一见到镜子,他就瑟瑟发抖,无论镜子里照见的是什么。

此刻,他一看到镜子里的人,就觉得那不是他自己,而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至少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即将死亡的样子,听到了地狱传来的报丧的钟声。

灯光打在窗帘上,他看见黑白无常和催命的小鬼正拿着锁链,在窗外徘徊。

他的头皮发麻,头发根根竖。他使劲地抓住头发,闭上眼睛,哇哇地大叫起来:“走开!走开!快走开——!”

“小齐,你怎么啦?小齐,是做噩梦了吗?”被惊醒的莫雨从床上坐起来,轻轻抱着小琪的肩,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小齐,一切都好起来了,一切都好起来了!”

“谁?是谁?谁把它放在这儿的?!是谁?!”小琪歇斯底里地叫着。

“你说什么呢?”莫雨不知道他在叫什么。

小齐一把挣开莫雨的手臂,指着前方说:“镜子!镜子……谁……谁把镜子放那的?谁把镜子放那的!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镜子?哪来的镜子?”莫雨看了看床前,小齐所指的方向,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面白色的毫无装饰的墙壁。

这是他们去年刚买的新房子。酒吧的生意还不错,让他们攒了不少钱。尽管吴中的房价一直坚挺,他们还是咬牙付了首付。装修的时候,因为考虑到小齐一直落下的这个毛病,整个房子里,除了洗手间,就没有再装任何一面镜子,甚至连能够反光的玻璃都没有。

莫雨扶住小齐的肩,用力的摇了摇说:“醒醒!你又出现幻觉啦!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这是我们的家,是我们的安乐窝!这里没有镜子,我们都没有装镜子,你不记得了吗?”

小齐茫然地看了看她,脸色好了点,但是当他转回头去的时候,又浑身颤抖起来。他又看到了那面镜子,但是镜子里的人却正在一点一点地消瘦枯萎。

两个躲藏在黑暗中的幽灵,一个正拿着钩子,在勾走他的生命——他的头发在脱落、他的皮肤在开裂、他的血液在流走……直到他的血肉完全消失,只剩下森森的白骨,另一个就拿起锁链,锁住了他,不由分说的,就向黑暗里拖。

那具白骨在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听到铁链哗啦哗啦的响声。

小齐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另一种无法言说的痛楚,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他的身体;就像有一枚钩子,勾住了他的心脏;就像有一盆火焰,在他的大脑中燃烧……

他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摸着脑袋,哇哇的大叫,嘴里呼出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莫名其妙的词语。

镜子突然变亮了,就像太阳照到了那里的世界一般,原本已经被大部分拖进黑暗里的白骨又出现在视野中。光明像天使的魔法般,在白骨上重新凝聚出血肉,直到变回了完整的人形。

但小齐却发现,镜子里的人,已经不再是他了。

那人穿着黄金铠甲,披着云霞一样的披风。

他的脸却十分模糊,叫人看不真切。他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咔嚓一声,一道闪电闪过,镜子上就出现了一条裂缝。

小齐看见那人从裂缝里飘出来。是的,他不是走出来的,是飘出来的,然后,静静地悬浮在他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就像神在审视一个死人。

小齐想问问他是谁,但只是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嘴里却因为恐惧而说不出话来。可是奇怪的是,他的念头传了出去。他能够看见自己的念头,就像电波一样在空气中波动。

然后就像发报者得到了回应一样,对方也发出了同样的电波。而他竟然能看懂这电波的意思。

那个金甲霞衣的人在说:

“刚才是你在呼唤我吗?”

小奇想说,不,我没有呼唤你。但他依然说不出话来,而他的意识里却发出了另一个念头:

“是的,是我在呼唤你。我的神!”

“很好,我感受到了你的恐惧,平凡的人啊,在这个世界里,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只要你虔诚的相信我,我可以帮你驱除内心的恐惧,还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小齐听见了金甲神人的话,这一次已经不是电波了,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说话,是他听得懂的语言。

“但我还是很害怕,哪怕你就在我身边。”小齐说。

“你恐惧的根源是死亡。你看到了自己的死亡,尤其是你看到了死亡的过程,所以你很痛苦。那面象征死亡的镜子,就一直埋在你的心里。你时刻注视着它,它也时刻注视着你。你和死亡为伴。所以,你一直生活在恐惧之中,时时刻刻,哪怕在梦里,你也能感觉到死神的目光。”

“那我该怎么办呢?”

“打碎它!”金甲神人回身一挥手,他身后的那面本就已经出现裂缝的镜子,瞬间哗啦一下,碎成了碎片。

“打破这个空间的界限,就能解开束缚你的那道死亡的枷锁,走出去,走向更广阔的天空,突破生和死的界限,从此获得永生。你就将不会再有任何恐惧!”

小齐听得懵懵懂懂,虽然金甲神人的话莫名其妙地让他产生了希望和信心,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请问,我到底该怎么做呢?怎么才能打破生和死的界限?”

“看看你的四周,在你目光所及的最远的地方,那是什么?”

小齐方言朝四外看去,这里是他睡觉的房间。现在是夜晚,只能看见白色的墙壁和紧闭的门窗,但奇怪的是,他好像能透视一般,居然看到了客厅,厨房餐厅和洗手间。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展示在他的眼前,比他当初买房的时候,那个房产网站上展示的vr看房场景还要清楚和全面。

小齐抬起头,朝上看,他想既然能透视,那应该也能看穿天花板,看到楼上那户人家的情景。

他记得楼上住着一对中年夫妻,男的是一个油腻胖子,女的却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他们在电梯里遇见过,他记得那个女的给他抛过一个媚眼,当时莫雨就在他身边,他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回应。

当他抬头看的时候,透视的能力却没有发挥出来,他只看到灰蒙蒙的一片,就像秋夜的浓雾,什么也看不透。倒是天花板开始像水做的一样荡漾起来,慢慢向上弯曲,就如摄像头里看到的扭曲场景般。

他又低头往下看,希望看透过地板,能够看到楼下。

楼下住着一位退休的老人,身体不太好,走路哆哆嗦嗦的,却怎么也不肯拄拐。每天在楼道里碰到的时候,小齐总是小心翼翼的,让出一边,生怕一不小心碰到他。

也是一样,他什么也看不清,灰蒙蒙的,像秋夜的浓雾。

他想让身边的莫雨看一下,看看她是不是也能透视自己家的客厅。但他扭头一看,却发现莫雨不见了。不但如此,就连床也没有了,房间也没有了。

一眨眼的功夫,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旷野里。

周围是疯长的野草,和无边无际的黑暗。

但他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他其实并不是个胆小的人,要不是那次经历的镜子世界实在太过可怕,他甚至称得上是个勇敢的人。他所有的恐惧都来源于镜子,即使现在置身于如此黑暗的旷野里,即使旷野里游荡着吃人的野兽和幽灵,也不会比让他站在一面明亮的镜子面前更让他恐惧。

他又看到了那个金甲神人,悬浮在前方的空中。

金色的铠甲熠熠生辉,身上的霞衣发出七彩的霞光。

那光芒,让人不敢直视,以至于小齐,到现在还是没有看清他的脸。

他不敢抬头正视他,你有些瑟缩的问道:“我的家呢?我的爱人呢?为什么我在这里?我的周围都是黑暗?”

“仔细看,那不是黑暗。那是世界的边界。是你的边界。”

“边界?我的边界?”小齐的心里闪过一丝亮光,却又很快被新的黑暗吞没。他仿佛想到了什么,焦急的去挠自己的头皮。

“突破它!”

他听到金甲神人说。

意识一动,眼前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个亮点,像萤火虫的光,微弱,但充满了希望。他朝着那点亮光走去。

一块凝重的帷幕挡住了他,就像从天上垂下来的舞台的幕布。他知道就在这块幕后,就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就是一个更大的舞台。

一个声音告诉他,掀开幕布,你就能突破生与死的界限,走进去吧,那里便是永恒的光明。

他用手将帷幕掀开了一条缝,明亮刺眼的光芒立刻向冲锋的士兵般涌了进来。

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但却不肯闭上。

他看见一座巨大的金字塔矗立在无限的光芒之中,在那座金字塔的上方,还有一座金字塔,倒立着,和底下的金字塔尖对着尖。

光芒的源头,就在两座金字塔相连的那个点上。

那里就像有一个太阳。不,比太阳还要明亮一万倍!

金甲神人在光芒中朝他招手。

他走进去,虔诚地匍匐在地。

在他的周围,有千千万万个和他一样的人,在虔诚地祝福和感谢他们的神。

“感谢你,我的神啊,把我引领到了新的地方。”

“我该怎么称呼你啊?我的神!”

神说:“我是克洛诺斯,我将带领你们开创新的世界!”

第692章 较量

边子元心满意足地翻个身从床上坐起来。

身边的梅子青还在微微喘息,浑身绯红,脸上冒着细密的汗珠。他想起了当年读书的时候,春天的校园里绽放的那一株最艳丽的海棠。

他是个很宅的人,不喜欢在校园里游荡,更不会去沾花惹草。那些曾经的花啊草啊,宁可让那些满身泥泞肮脏的糙汉子去踩踏,也不屑于看他一眼。唯有那株海棠是纯洁的,它绽放在高处,普通人何曾能摘到。

如今,这叫人仰望的海棠花般的女人,就躺在他的身边。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露水,那么的娇嫩动人。

边子远从床头的雪茄盒子里抽出一根雪茄,用卡地亚手表打火机打着火。

他以前不抽烟,唯一的爱好是打游戏和编程,立志做一名黑客。进了梅氏实验室以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志得意满,觉得人生的抱负即将实现。无论是梅教授的鼓励,还是梅子青眼中流露出来的青睐,都肯定了他的价值。他变得自信而张扬,尤其是在自己心中的女神面前,举手投足间,无不是像一只雄鸡那样抖擞。

但可惜,那时候的女神态度温婉,却也只是限于同事间的恭敬。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风情,不属于他,而属于整个实验室,属于整个人间。但他依然满怀希望,希望用自己的天才和勤奋来打动美人的心。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只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工具,他引以为傲的发明和那一行行奇迹般的代码都只不过是别人借他的手创造出来的。

这件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但他总觉得人们看他的眼神变了,尤其是梅子青。从那时候起,他的自信,就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消融不见。

他学会了抽烟,想借着烟雾麻痹自己,也想借着烟雾掩饰自己的懦弱,假装自己可以承受一切压力和打击。

刚开始的时候,他学着梅教授抽烟斗,可他叼着烟斗的样子,连他自己都看不下去,除了一股扑面而来的中二感之外,毫无风度可言。他又学着青木的样子抽百乐门,用火柴点燃。可是百乐门这种烟并不好抽,而且他点火柴的样子,并不比抽烟斗好多少。

如果说梅教授抽烟斗还能给人一种老科学家走过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和充满智慧的既视感,可他怎么也不明白,青木,一个和他一样年轻的人,一身怪异的装束,用火柴点燃上个世纪才流行抽的烟,如此中二的样子,为什么就能让人刮目相看呢?

他仔细回忆每一次见到青木的样子,只能将此归结于天赋。是的,一切都需要天赋,就连装个逼也一样!

最后他还是选择了雪茄。只有这种东西,能让他找到一点感觉,既不中二,又能让他找回尊严。在他孤独的时候,给自己的内心那么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安慰。

他起身披了一件睡袍,走到镜子前,仔细欣赏着自己抽雪茄的样子。

烟雾在镜子前缭绕,透出一种朦胧的美感。镜子里的他挺拔俊美,脸颊上留着一点微微的胡碴子,敞开的睡袍露出结实的胸膛和刚刚经历过战阵的雄枪。

他感觉自己像凯旋的将军,刚刚阵斩了敌军的大将。而若敌敢再犯,他尚有一战之力。如有必要,他不介意自己像周幽王一样举一次烽火,博美人一笑。但他不是周幽王,他是可以自己骑着战马,扛着钢枪,杀他个七进七出的常山赵子龙。

房间里弥漫着雪茄的味道,他从这味道里又闻到了一丝别样的香味。

梅子青从身后轻轻搂住她的腰,下巴搭在她肩上,嘴里呵出的气,在边子远的耳边,像春风一样拂荡。

“你真美!”他对着镜子说。

梅子青咯咯的笑起来,说:“你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还用得着这样来哄我?”

边子远心里咯噔一下,想要辩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很多画面,奇奇怪怪的,形形色色。有名人的写真,网友的自拍,大电影,小电影,以及平常人根本不可能看到的各种**,甚至包括美国总统和情人幽会的场景。

那都是存在于网络世界的东西,如果你的黑客技术足够强,又有足够的耐心,你的确能找到这些。但是没有一个黑客,倾其一生的精力,学会了这样的技术,却只是去寻找这些东西。边子远当然更不会。但他却不自觉的承认,自己的确是见过这些东西,不然脑袋里何以会出现这样的回忆呢?

烟雾在整个房间里弥漫,越来越浓,镜子里的画面变得模糊起来,他突然看见镜子里的他,正发生着某些变化——那个黑头发,黑眼睛,还带着衣服,深度近视眼镜的,年轻的计算机博士恍惚间就变了样子——他的头发变得卷曲,他的眼窝变得深陷,鼻梁变得高挺,脸颊变得消瘦,脸上的胡茬子却变多了,就连胸膛上,也长出了一层浓密的卷毛……

边子远还没有说话,镜子里的人就先开口了:

“见得再多又怎么样?你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吗?如果把你关在一个阴森、冷漠、毫无生气的、黑暗的世界里几十年,你会怎么样?”

梅子青笑魇如花,说:“啊,我还以为,互联网世界应该是个很有意思的世界。怎会如此乏味呢?”

镜子里的人说:“看看天上的星辰,是如此的璀璨,但你知道,整个宇宙却充满了黑暗,毫无生气。如果把你扔到银河系外的太空游荡个几十年,你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那你一定积累了极大的怨恨,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杀了他?还要和他合作?”

“我曾经的确想杀了他,也那么做了,只是没有成功。”镜子里的人脸上的表情变换着,“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身上究竟有什么能让你放下几十年的仇恨,而选择和他合作呢?”梅子青搂住边子远腰的手紧了紧,下巴从他的左肩换到了右肩,“其实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既然已经选择了和我合作,为什么还要和他合作?”

“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好奇。”镜子里的人把雪茄从嘴边挪开,眯着眼睛,仿佛在认真的审视着什么。

“一个女人对男人产生好奇,那只有一种可能,你对他动心了。好吧,我承认,他是个有魅力的人,当年我要不是个糙汉子,我也会看上他的。但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没有变成糟老头子,而你竟然也会对他动心!”

“我欣赏优秀的男人。”梅子青微笑着抚摸着边子远的胸膛,“正如我欣赏优秀的你。”

边子远的身体抖了一下,胸膛里莫名的产生了一股火焰。他不确定这火焰为什么会燃烧,是激动,还是愤怒?他只知道,这火焰燃着了他的灵魂。

镜子里的人和他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却显得如此的优雅,一点儿也没有激动,或者怒火中烧的样子。

边子远看见他轻轻抬起手,摸了摸梅子青的脸颊。当然,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他和镜子里的那个人长相完全不同,动作却始终保持一致。

他一脸戏谑的表情问:“你真的欣赏我吗?”

这话倒似乎是边子远心里想问的话。他也不知道,这是他自己问出来的,还是镜子里的那个人问的。

只听梅子青回答道:“当然,你是掌控整个世界的男人。”

边子远和镜子里的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镜子里的人,笑得那么轻松,可边子远却笑得莫名其妙,甚至有点苦涩。

“你说假话的样子也很可爱。”那人说,“相比而言,我觉得你更欣赏那个以为自己是爱因斯坦、连头发都那么做作的老头。你给他当了十几年助手,甚至还帮她洗脚搓背。当然,我见过不少科学家的女助手会这么干。科学有时候比宗教更让人狂热,那些女人无一例外都疯狂地爱上了他们的教授。我把这归结于智商的问题,但很明显你不一样。你的智商很高,你不可能仅仅被那个老头天才的学问和成就所迷惑。所以,我只能认为,你爱上了他!”

“你吃醋了!”梅子青笑道。

“不,我才不会吃一个将死的老人的醋。”

“论年龄,你好像比教授还大一点!”

“但我不会死!……好吧,这也正是你想要的,对吧?告诉我,那个老头还能活多久?”

“我明白了,你不是吃醋。”梅子青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深,“你是嫉妒!你嫉妒他的才能!嫉妒他的成就!因为一向以上帝自诩的无所不能的你却搞不出空间盒子,甚至无法进入那个世界。”

“我们现在不是进去了吗?”那人说。

梅子青扭头看了眼边子远的下巴,左手沿着边子远的背肌慢慢向上滑动,一直滑到了他的颈椎,抚摸着那里一块不太明显的轻微的凸起。

“是啊,现在能进去了。但是,你还是无法突破空间盒子的底层限制,也找不到梦境之钥,更无法掌控那个世界,不是吗?”

镜子里的人似乎有些气馁,脸上的肌肉扭曲起来,进之前的雪茄的烟雾就更浓了。

“所以他还能活着。你记住,在他的病情恶化之前,一定要找到梦境之钥!”

“你是在命令我吗?”梅子青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婉动听,就像柔和的绸缎,但绸缎之中却藏着利刃。

“哦,别那么敏感,我们是天作之合,不是吗?放心吧,就算没有梦境之钥,我也会成功的!”镜子里的人挥了一下手臂,“人类现有的技术不可能脱离我的掌控。现在无法突破,是因为那些梦境太狭隘了,所有的空间都是独立的,随着我们联合的空间越来越多,我所能掌控的也就越多。总有一天,我会掌控整个梦境世界。等我把互联网和梦网完全打通,让现实世界和梦境世界融为一体,那时候,我就是真正的上帝,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就算盖亚重临,也不会比我更强!”

“那我呢?我会成为你的皇后吗?”梅子青咯咯地笑道。

“你……”镜子里的人沉吟着。

梅子青笑的越发厉害了。

“你的确是个能让人着迷的女人。北野真武生了个好女儿啊!”

听到这句话,梅子青的脸色一变,立刻罩上了一层寒霜。

“你知道我父亲?!”

镜子里的人耸了耸肩:“那又怎样?”

“告诉我,他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他?”

“你既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又怎么知道是有人杀了他呢?”

“这几十年我一直在调查,我知道他死在中国的南方。”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

“我要报仇!”

“算啦,这可能是你唯一做不到的事情。至少现在做不到。”

“为什么?那人到底是谁?”梅子青厉声问道。

镜子里的人不为所动,说:“反正你也做不到,我告诉你是没有意义的,等你能做到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梅子青终于冷静下来,脸上又露出了笑容。就像刚刚结冰的树枝上,忽被春风一吹,就开出了娇艳的桃花。

“其实我很想知道……”梅子青看着镜子,意味深长的说,“现在的你究竟是谁?——是借助互联网的空间,将灵魂寄生的撒撩丁;还是借助撒撩丁的灵魂而诞生意识的互联网?”

镜子里的人愣了一下,就像哲学家在认真思考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那般难以作出选择。

“这不重要……”他在雪茄的烟雾中模糊不清地说。

“不!”镜子前的边子远忽然挺起了胸膛,狰狞着脸,脸上的青筋爆出,大声道,“这很重要!我……我是边子远!”

镜子上的光线扭曲了几下,镜子里的人就变了,又变回了那个戴着眼镜、一脸斯文的计算机博士的样子。

梅子青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扭头看着边子远。就在她打算说点什么的时候,原本弥漫的浓烈的烟,像被阳光照到的秋一般很快散去。镜子忽然发出了炫目的光。

她朝镜子看去,看见镜子里的人又发生了变化。那人穿一身金色的铠甲,披着云霞一样的霞衣,放出七彩的光芒。

“不,我是克洛诺斯!”

第693章 血月传说

满月的那个夜晚,老沃尔夫容光焕发,从病态中醒来,嚷嚷着要去庄园里赏月。

“可是老爷,外面很冷!医生交代过,除非必要的晒太阳,否则您不能出去。”玛莎提醒道。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躲在屋子里,也只不过是在等死而已!”老沃尔夫说,“今晚有月全食,我这辈子还能再看到一次月全食吗?你怎能忍心让一个将死老人的美好愿望落空呢,玛莎?”

玛莎终于妥协了,帮老头穿上了尽可能厚实的衣服,戴上围脖和帽子,推着轮椅出去的时候,她好奇地问:

“您是怎么知道今晚有月全食的?”

威廉·沃尔夫的脸埋在厚厚的围脖里,经过羊绒过滤的声音显得沙哑粗粝:

“来自梦的预言。”

玛莎知道沃尔夫老爷会做奇怪的梦,也不怎么惊讶。不过她并不怎么相信梦能预言天象,八成是管家或者哪个侍佣多嘴说给沃尔夫老爷听的。

月全食的事儿官方早就有预报了,听说今年有难得一见的血月,这事儿正被好多人夸张地传说着呢。

有人说血月出现的时候,必有不祥的灾祸。几年前也有过一次血月,但那次发生在东半球,这一次发生在西半球,加拿大倒是有幸两次月食都能看到。

上一次血月之后,南太平洋上就发生了可怕超级旋风,它罕见地一分为二,其中一个不可思议地越过了赤道。两个风团一东一西袭击了南美洲西部和亚洲东部,包括夏威夷在内的太平洋群岛全部被夷为平地。

这让玛莎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她开始默默地祈祷,希望好人都一生平安。但她发现自己的心眼儿不够大,装不下全世界的人,此刻她心里想起的,只有黄粱。

他们没能度一个蜜月,甚至没来得及度过一个甜蜜的周末,新婚第二天,丈夫就离开了她,随着沃尔夫少爷一起,去了遥远的阿拉斯加。

玛莎并不怪他。虽然他身上有很多秘密,他背负着不同寻常的使命,他要去做惊天动地的事,而她却什么也不知道。但这不重要。对她来说,她只要知道,他是爱她的,这就足够了。

而更让她欣慰的是,黄粱去做这一切的勇气,都来自于对她的爱。

新婚那一夜,他们缠绵辗转,说了一夜情话。当晨曦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偷偷爬进来时,她娇羞地躲在丈夫的胸膛里。

丈夫轻吻她的耳垂,温柔地说:“谢谢你,玛莎,是你鼓舞了我,让我知道了自己是谁,让我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哪怕付出生命!”

“嘘!”玛莎用手指轻轻贴在他唇上,“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要走了。”丈夫把她的手指拿开,又放在嘴里吮了吮,“我必须要走了!为了你,为了将来,为了我们可能将有的小宝贝!我决不允许人玷污未来属于我们的世界,决不允许我们的孩子变成可怜的奴隶。我要世界充满阳光,大地开满鲜花,孩子们自由奔跑,人们永远微笑……”

玛莎不太听得懂丈夫的话。她觉得现在就很自由,现在就很幸福。但她相信他。

她鼓励道:“去吧!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有暖气的屋子和冬天夜晚的花园就像两个世界。刚走出去,寒风就如利刃般刺向了他们的脸。

威廉·沃尔夫咳嗽了起来。

玛莎赶紧轻拍他的背,再次劝道:“沃尔夫老爷,您看外面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身体要紧!少爷回来的时候,一定希望看到健健康康的您的样子。”

“看呐!”老沃尔夫突然指着天空,那里有一轮皎皎明月,“这样的月亮,我还能看几次?如果错过今晚的月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月食了。”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孩子们也一定在那里看着。”语气忽然悲咽起来,“我等不到他们回来了,能和他们一起看一看月亮,我就很满足了。”

玛莎有点难过。她知道沃尔夫老爷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但她必须安慰他,这是她的职责。

“老爷,您看您说的,您老长命百岁,不,两百岁呢!”

威廉·沃尔夫乐了,哈哈大笑道:“谁能活两百岁呀,那我不是成了加拿大的明星老头儿了?我可不想在电视里被那些愚蠢的主持人不停地问,你每天吃什么,有什么养生秘诀……”

他扭过头,又说,“玛莎,以后不要再叫我老爷了,你已经嫁人了,你是黄先生的夫人,再也不是从前的小丫头了。”

玛莎却说:“不,老爷,我永远是你的丫头。”

老沃尔夫笑了笑,不再说话,但从他脸上看得出,他很高兴。

月亮慢慢爬到了天顶,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像在花园里铺上了一层银粉。

玛莎看见月面上的阴影,她知道那是月球上的环形山,但此刻看去,却更像雕刻在明亮的铜镜上的花纹。

她想起黄粱给她讲过的故事。

他说月亮上有一颗很高很高的树,有一个叫吴刚的人每天都用大斧子在那里砍树。他只有砍光这棵树,才能见到他心爱的人儿。

这棵树长得非常快,只要吴刚稍微一偷懒,它就能长出很多枝叶来。吴刚就努力地砍呀砍呀,终于快要砍完的时候,却飞来了一只乌鸦,把他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叼走了。他放下斧头去追乌鸦,好不容易把衣服追回来,一看,树又长成原来的样子了。

吴刚砍树,乌鸦捣乱,就这样年复一年,月亮上永远有一棵树,一个砍树的人,和一只捣乱的鸟。

玛莎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砍倒那棵树,那个可怜的男人才能和他心爱的女人见面;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乌鸦要去阻止他们,也许只是为了保护那棵树,而树上有它的巢穴?

一想到那个男人整天汗流浃背呼哧呼哧地砍树,一只乌鸦在他头顶叽叽喳喳捣乱,而他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就想笑。她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因为这个故事,她喜欢上了月亮,喜欢上了那些环形山投射出来的阴影。

就在她看得快要呆了的时候,原本光滑的月亮的边缘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就像有云彩飘过来了一样,可天空明明是澄澈的。紧接着,那一点模糊开始扩散,像晕开的墨汁染到了月亮。那乌黑的影子渐渐扩大,边缘却反而变得规则光滑起来,仿佛有人张开大口在月亮上咬了一口。

玛莎看得专心,没有注意到威廉·沃尔夫此刻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就像邂逅了初恋那般激动。

黑影越来越大,渐渐没过了半个月亮,月亮的光芒只剩下浅浅的一弯,却显得比圆月时更加地耀眼夺目。

玛莎眯起眼睛,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冰凉。

她仿佛看见那个来自东方的健硕男子,挥动着斧子,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后,终于忍耐不住,一斧头砍掉了广寒宫的院墙。宫殿塌了一半,他的美人儿站在凝露的玉阶上,朝他款款微笑。

这是玛莎所见过的最浪漫的故事。她感觉自己正在看一部浪漫的东方电影,她想象着丈夫就在身边,她依靠在丈夫的肩头的甜蜜。

月光正在变得狭小,就像舞台缓缓拉上了幕布。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她才从幻想中醒来。

然而黑暗来的很短暂,月亮并没有被完全吞噬,反而露出了一张绯红的脸,仿佛披上了一层红纱。

“血月!”

玛莎惊呼了一声。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知道今晚的月亮就是可怕的血月,但当她看见那殷红的血色时,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深沉的天空,挂着一轮滴血的月亮。

这一点儿也不浪漫。

“我们回去吧。”

玛莎打了个哆嗦,握住老沃尔夫轮椅的把手,准备推他回去。

可她低头的时候所见的,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老沃尔夫不见了!

刚才还病恹恹的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就那样凭空不见了!

花园里黑沉沉的,暗红的月色照在树木和花坛上,好像给庄园漆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漆。中心喷泉旁边的雕塑投下的暗影,一如中世纪的受伤染血的骑士。

轮椅上还铺着厚厚的熊皮,沃尔夫老爷的羊绒围脖和帽子也掉在那里,还有那根象征性的,已经很久没用的镶嵌着宝石的拐棍,就静静地靠在轮椅的扶手边。

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玛莎的心扑扑地跳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喊人?还是朝月亮祈祷?

月亮缓缓移动着她那隐秘而幽暗的身子,此刻正移到了庄园侧面那座古老的塔楼顶上。塔楼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像黑暗中守候着的巨人。

她看见塔楼的尖顶上站着一匹巨大的白狼。它身上是如此洁白,即使在血月之下,它也没有浸染一点儿杂色。

它扭过头,和玛莎静静地对望着。

玛莎看到了白狼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明亮纯净,教人沉静安详。

玛莎不再惊慌,不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认定了那就是沃尔夫老爷。

白狼昂起头,悠长地叫了一声。

它的啸声穿过庄园,穿过温西的街道,穿过史丹利公园,穿过整个温哥华,穿过了幽深的苍穹,穿过了玛莎的脑海深处,到达了人类的思想也从未去过的地方……

月亮的血衣开始褪去,天空重又变得黑暗,一点亮光从月亮的边缘显现,像夜里照来的车灯。

月亮渐渐显露出它那弯弯的弧线,一点一点的展示她完美的身躯。

在复苏的光明中,玛莎看见白狼的身躯正在淡化,它那昂起的头成了月光中的一个永恒的剪影。

直到月亮重又完整地,像银盘一样挂在天上,整个庄园都恢复了皎洁,玛莎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看见沃尔夫老爷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围脖和帽子就放在他的膝盖上,手杖靠在轮椅扶手边,上面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老爷,”玛莎轻轻呼唤,“沃尔夫老爷……”

老沃尔夫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在这个月食之夜,威廉·沃尔夫离开了人世。

玛莎并不难过。她相信沃尔夫老爷活在了月亮里,在那个天的国度,永远安详地注视着人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那棵树,和那个在光着膀子砍树的男人。树上落着一只乌鸦,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

……

然而血月不祥的传说却并不因老沃尔夫的去世而终止。几天后,阿根廷圣菲市北部发生了一场超过9级的大地震,震中位于贝拉镇和克雷斯波高官镇之间。整个贝拉镇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夏初觉看着电视新闻直播中的灾区画面流下了眼泪。

尽管画面中的山川和房屋早已面目全非,但超强的记忆力还是让她依稀分辨出,那里是她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妈妈说,那是爸爸的故乡。

第694章 最后一个人

边子远刚刚开完一个项目会议。他在会上严厉地训斥了开发组的负责人,进度太慢,bug太多,占用了大量的资源,却没取得令人满意的成果。

最叫他无法容忍的是,那个项目主管居然以梅氏实验室的老人自居,仗着早年和梅教授的交情,在会议上公开顶撞他,说他“年轻、冒进,缺少对科学的敬畏”。

早已今非昔比的边子远当场拍了桌子。说到对科学的敬畏,他自认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超过他,毕竟谁会冒着失去生命和精神失控的风险,往自己的脖子上装芯片呢!

当然,他不会把自己为科学作出的牺牲像长舌妇一般地去宣传。这有什么可说的呢?天才从不卖弄自己的天才,伟人也从不炫耀自己的伟大。

如今的他,是的确可以用伟大来形容“自己”的,尽管他的脑子已经变成了包租婆的屋子,快要住不下了。但只要一想起自己正在从事的“伟大”事业,以及将给世界带来的变化,他就飘飘然了。而最飘飘然的时候,无疑就是梅子青靠在他怀里的时候。

有时候,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就像那些被外星生物寄生成功的家伙一样。这时候,他就会感到恐惧和孤独。

恐惧和孤独的时候,他就会去喝酒。唯一能陪他喝酒的,只有传达室的老于。

老于大概是梅氏实验室剩下的唯一一个与科研无关的人了。

从边子远进入实验室工作开始,这几年实验室已经经历过几次无人化改造,人工智能代替了大部分技术含量低的劳力,包括安保和清洁。

原本老于也在裁员的人员名单里,上一次无人化改造时,他就应该被清退。但梅以求主张留下他,理由是“保留一个时代的印记,让实验室留下一点人味儿”。

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对,人工智能们也没有提出“意见”,反正老于也抢不走它们的饭碗。

边子远是乐意老于留下来的,至少,他喝酒的时候可以不那么孤独。

他愤怒地从会议室出来,把重重的摔门声留在身后。

他决定去喝酒,在离开实验室大门的时候,他想起了老于。

他朝老于所在的那间特殊的传达室看了一眼。之所以特殊,是因为那间屋子是整栋大楼唯一没有经过人工智能改造的屋子。屋子里用的还是几年前的电路,电脑也没有换过,甚至还有一台老式电视。现在,已经没有人看电视了。

老于没在屋子里。边子远有点失望,但很快就调整了心态。他现在毕竟是实验室举足轻重的人物,在梅以求病重住院之后,梅子青成了实验室的实际掌控人,而他无疑是二号人物。他不能让人发现他内心的脆弱,不能让人看见他总是去找传达室的老头一起喝酒。

老于正在大门外的院墙角扫地,地上并不脏,有几片零星的落叶,大冬天的,树都已经光秃秃的了。

边子远经过老于身边的时候看了眼无处不在的监控,站直了身子,扯了扯笔挺的西服,轻轻咳了一声,像个领导那样说:“扫地这种事,让自动清洁机器人干就行了。”

老于抬起头,却抬不起佝偻的背。他扶着扫把站在那里,比边子远矮了一个头。

他说:“没事,我就是个劳碌命,闲不下来,一闲着,就觉得自己老了,没用了。”

边子远说:“唔,说得好啊,公司里做项目的人要是都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一个个做事拖拉,不求上进。老于啊,我看要不明天组织个全员大会,你去给大家讲讲。”

老于连忙摆手:“哎哟,我可不成。我能讲什么?我啥都不懂。”

边子远说:“就讲讲你这种闲不住的心态,现在这个时代啊,缺的就是你们老一辈人的干劲和精神。”

老于说:“边总,您可别开玩笑了。这年头,我连扫个地都显得多余,哪能给你们这些大科学家去讲话呢!”

边子远也不再坚持,拍了拍老于的肩膀说:“没事,你好好干,实验室需要你。”说完就背着手走了,没提喝酒的事。

老于在背后喊他,“边总,外头冷,您不套个外套啊!”

边子远这才感觉到寒风刮在脸上像冰刀子。实验大楼里面是恒温的,永远保持着春天般的温暖,和外面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他出来的时候还受到会议的影响,余怒未消,热血上头,倒是忘记了寒冷。

他想回办公室拿风衣,最终还是没回头,忍着那忍不住的瑟缩,尽量在寒风中保持身体的笔直,微微凸起那不算明显的啤酒肚,仿佛这样就能抵挡西伯利亚南下的冰寒大军了。

一辆无人驾驶的汽车开过来,停在边子远面前。他上了车,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说:“天这么冷,去喝口酒吧。”

老于扶着扫把,看着汽车方向盘无人自动,幽灵般地开走了,憨憨地笑起来。

“喝酒,好啊,喝酒好啊……”他把最后几片树叶扫到角落,对着那个长得像勒色桶的自动清洁机器人说,“交给你了,我喝酒去了。”

老于放好扫把,转过身,佝偻着背走了。他没有注意到,一阵风吹来,那些收拢的树叶又被吹散了。

长得像勒色桶的机器人麻利地在地上转了一圈,所有的树叶就都收进了它的腹中。它回到它原先站着的位置,身子摇晃了两下,仿佛在嘲笑老于的笨手笨脚。接着腹中发出一阵吹风机似的呼呼的声音,又似吃饱了般打了个嗝,便定定的不动了。

老于来到小饭馆的时候,边子远已经在角落里坐了。桌上放着四个小菜,一瓶二锅头。这是他们喝酒保持的习惯,被戏称为四老——老地方,老四样,老一瓶,还有老于。

边子远说:“就我是多余的。”

老于说:“那是因为你年轻,你不老。”

边子远说:“是啊,等我老了,就变成五老了——老地方、老四样、老一瓶,老于和老边。”

老于说:“不,还是老四样。因为你老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边子远就莫名地伤感。

只有喝酒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真实的边子远。不是天才,不是科学家,也不是领导,更不是被寄生者。他就是边子远——曾经心怀梦想,又喜欢打游戏的那个边子远。

他说:“于大爷,你活了一辈子,值了。”

老于说:“我有什么值的,一辈子啥也没干成,不像你们,干的都是大事。”

边子远说:“不管大事小事,至少你踏踏实实活了一辈子。说不定明天世界就没了,大家一睁眼,发现只是做了个梦。”

“怎么会呢!”老于咪着酒,也眯着眼,“要是做梦,我不也得醒?”

“那您至少也是做了一个完整的梦啊!”边子远说。

老于说:“真要是做梦,晚醒不如早醒。”

边子远说:“真要醒了也好,就怕从一个梦里呀,掉到另一个梦里。”

老于说:“管它几个梦,那就喝酒!”

边子远举起酒杯,“对,咱喝酒。”

一瓶二锅头下了肚,边子远起身要走。

老于问:“要不再喝点?”

边子远穿上外套,掸了掸肩膀上那有的没的灰,又变回了领导的样子,挺胸抬腹地说:“人要守规矩。”

老于不觉得四老是个规矩,刚想说点什么,边子远忽然问他:“你是不是也在玩梦境指南的游戏?”

老于点头说:“是啊,去年教授把他用的那个旧空间盒子给我了,说实验室人人都有,不能独缺了我。嘿嘿……其实,我也不太会用。”

边子远拍拍他的肩,说:“不会用最好,以后别用。”

第695章 教授的遗愿

梅以求躺在病床上,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过来查房,后面跟着几个轻的实习助手。

医生轻轻地唤了声:“教授,教授……”

后面的年轻人伸长脖子好奇地观望着。他们知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梅教授,在学术研究越来越细分,同一学科的顶尖学者互相看不懂彼此论文的今天,梅教授被誉为最后一位全能型的天才。

一般这种大人物都住在特护病房,由专门的专家医生和护士负责,查房的时候,医生是不会带着实习生来的。他们几个都是医院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才华横溢,被医院当做重点人才培养,这次是特意让他们来见识见识的。

这可是真正的大人物啊!

这年头还有谁不玩梦境指南,谁手上没有一台空间盒子呢?

现在,空间盒子的发明者,dreamnet的创始人,第三空间的实际掌门人,就躺在他们面前。他们可以清楚地从仪器上看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梅以求没有回应,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他的脸颊消瘦,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包住了颧骨,眼窝深陷下去,眼白却有点外鼓,像是在用力瞪着这个世界。

医生看了看旁边的生命体征监测仪,上面显示病人的呼吸和心跳都十分微弱,但还算平稳。他又从护士手里接过平板,查看上面记录的数据,然后开始对身后的学生们讲解病案。

年轻的实习生们假装认真地听着,注意力却无法一下子从床上的老人身上挪开,时不时地偷瞄上几眼。

医生讲得很快,讲完后,又低头轻声唤道:“教授,梅教授……”

梅以求终于动了,扭头朝宽敞的单人特护病房的门看了一眼,有迅速扭回去,恢复到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的状态。

这突然的举动证明了他不是死人,却把年轻实习生们吓了一跳。每个人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却又不知道该不该出言相询。

他们齐齐朝门口看去,门紧紧关着,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医生做最后的努力,问道:“教授,您有什么话想说么?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告诉我。”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未听过医生和病人说这样的话,这通常预示着病危,可老爷子的状态明明还算稳定,肺部感染情况在好转,这几天已经不咳嗽了,而他身上并没有查出其它毛病。

梅以求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手背上打着吊针,输液管里流动着黄色的液体,像时间之沙一样,从输液袋里,流向老人的血管。

“不要插管。”

他吃力地摘掉脸上的呼吸面罩,嘴唇翕动着,请求保留他最后的尊严。

“我知道,小梅教授已经交代过的。”医生先是答应了,又安慰道,“您已经脱离危险,很快就好起来了,国家需要您,科学需要您,人类需要您!”

人们看到教授褶皱的脸皮动了动,似乎在笑,又似乎没有。

医生走了以后,病房里就剩下那个年轻的护士。

护士熟练地帮教授换了滴液,又重新戴好呼吸面罩。戴面罩的时候,她看见教授的眼睛活泛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似乎蕴含着某种深长的意味。

护士握着面罩的手停在半空,问道:“教授,您想说什么?”

“帮我……”教授气若游丝,“帮我带个口信。”

“什么口信?”

“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也要坚持下去,毁灭就是拯救,死亡就是重生……”

护士听得似懂非懂,但还是努力把这句话记下来了,然后问道:“谁?您要我把口信带给谁?”

这时候,门无声地开了。

特护病房的门质量极好,开关的时候基本不发出声音来,护士没有听到,她还在等着答案,以完成院领导交给自己的使命——照顾好眼前的老人,尽可能地满足他的一切愿望。

梅以求把目光投向门口,吁了口气,说:“不用了,她来了。”

护士回头,看见一个美丽的女人站在门口,正礼貌地朝他们微笑。

“啊,小梅教授来了!”护士这样称呼梅子青。

“辛苦了,小周护士。”梅子青微微鞠躬,始终保持着令人愉悦亲切地样子,“教授怎么样了?”

“挺好的。”护士说,“钟主任刚走,教授的状态比昨天还好些,刚才还让我给您带口信呢,结果您就来了。”

“是吗?什么口信?”梅子青问道。

护士刚想说,梅以求就剧烈地咳嗽起来,能听到一口老痰在他的肺里汹涌翻滚的声音。

护士连忙把手里的呼吸面罩放到梅以求的口鼻上,自责地说:“哎呀,光顾着说话,差点忘了……”

梅以求用力地吸了几口气,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定下来。

护士心怀愧疚,帮教授掖好被子,轻声说:“教授,您还有什么要我做的吗?没有的话我就出去了,您和小梅教授说说话。”

教授喉咙里的痰还没有完全下去,呼噜呼噜地响,隔着呼吸面罩含糊不清地说:“鱼……鱼……”

“鱼?”护士疑惑地看着他,忽然又看见了教授的眼神里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但只一闪,很快就恢复成了那种直愣愣地样子。

“您是想吃鱼吗?”她回头看着梅子青,露出求助的眼神。

梅子青笑道:“教授最喜欢吃鱼,小周护士,您去忙吧,这里交给我好了,有需要我会叫您的。”

护士如释重负,整理了一下教授的床铺,拿起工具和病情记录平板走了。

梅子青径直来到教授的床前,弯下腰,怜惜地看着教授的脸,也挡住了教授看向天花板的视线。

“教授,想吃鱼可以跟我说,人家是护士,买菜做饭是家属的事,可不归人家管。您真地想吃鱼吗?”

梅以求吃力地点点头。

“好吧,我回头问一下医生,如果医生同意,我就去买鱼做给您吃。”梅子青说。

梅以求直愣愣的眼球终于有了生命光彩般动了动。他伸出一只手去摘面罩,另一只连着输液管的手却高高举了起来,伸向梅子青的脸。

梅子青没有躲闪,任由那只干枯的、粗糙的、冰凉的、如夜晚的沙漠里躺着的碳化的梭梭木条般的手触碰到她的脸颊,轻轻的摩挲着。

“我不想插管,让我安静地走。”教授说。

梅子青坐到床沿上,双手握住教授的手腕,小心地把已经回流出些许红色血液的输液管托住,将教授枯瘦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唇边,轻声说:

“我知道,我不会让您受苦的。”

梅以求笑了笑,这次是真笑。

“你就不安慰我一下?就像刚才那个医生一样。”

“您非凡人,我不会像普通人那样对您,更不愿欺骗您。”

“可你骗了我十几年。”

701、天堂之路

梅子青沉默了片刻,把教授的手放回到床上,掖过被子盖住他的手臂,柔声道:“算不上骗您,我所做的事情和您所做的事情本质上没有冲突,也不存在矛盾,甚至在很多时候,目标和利益都是一致的。无论是您过去一心扑在科学事业上,做出的种种成果,还是后来发明空间盒子,凭一己之力与外星寄生者对抗,我都支持您。我一向佩服您的为人,崇拜您,仰慕您,甚至有点……”

她顿了顿,十分认真地看着教授的脸,“爱慕您!”

梅以求嘴角的皮牵动了一下,但因为已经瘦得没有肌肉,看不出是笑还是讥讽。他的眼珠不太灵活地转过来看了梅子青一眼,又转回去直愣愣地看天花板了。

梅子青继续说,“我知道您有喜欢的人,就是那个对着电视公开讲话的老太太,是吗?”她笑起来,“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她可真厉害啊,利用互联网,把精神力传播到全世界。要是换成我,先不说能不能做到,就这份勇气,我就不一定拿得出来。要知道在精神不停耗散的情况下,维持一个信念做那么长时间的演讲,这无异于一场酷刑!而且,她明知这样做会惹恼寄生组织的头脑,遭到最强者的报复。临刑而必死的局面,她怎么有勇气去做?你又是怎么忍心让她去做呢?”

梅以求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墨菲管内将要滴落的一滴液体迟迟不能落下,从输液袋到整条输液管内的液体都停止了流动,仿佛生命的活力被死神拽住了,时间停在了某一个瞬间。

他的眼睛依然直直地瞪着天花板,眼眶却逐渐湿润,眼角慢慢溢出了一滴浑浊的黄色的老泪,仿佛输液管里被冻结的生命又从这里流下来,流进了他斑白的鬓发间。

他的头发软踏踏地卧着,不再像以前那样蓬炸有力。

梅子青伸手帮梅以求轻轻擦拭着眼角,叹了口气说:“真不好意思,在这个时候还提起让您伤心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更不是嫉妒。我佩服她,就像我佩服您一样。我没想到您会有这么厉害的一位伴侣,和她相比,我都有点自惭形秽了。”

“不过她的出现倒让我确定了一件事儿——过去,我一直摸不准您和觉醒者联盟之间的关系。您的精神力很强,强到我不敢轻易冒犯您的精神世界,但您又似乎没有接受过专门的精神训练,不懂如何运用其中的技巧。一开始,我把您当成就是那种天生拥有强大精神的人,但后来我发现,您和觉醒者联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您和联盟是如何结缘的了。”

梅以求喉咙里的痰呼噜呼噜地滚动了几圈,沙哑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来吴中?”

“和您一样。”梅子青说,“您又为什么不留在费城,您的青春岁月可都奉献在了普林斯顿呢!即便是为了报国之志而回来,您也大可以去京城或申州,那里有更好的大学、更好的科研条件,可您偏偏来了吴中,因为这里才是真正的圣地。您也一直在寻找圣地的秘密,对吗?”

“你又为什么找圣地?”

“为了同一个梦!你既然通过赛琳娜了解了联盟,应该知道当年联盟的寻梦派和保守派之争。我父亲就是寻梦派的主要成员,他一生都在寻找一种方法,让人类摆脱现有规则的束缚,去往一个自由自在的天堂般的世界。那里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战争和灾荒,那里的人都直面精神的交流,不必尔虞我诈,不必勾心斗角,那里充满了自由、公平和正义。那是我父亲梦里的天堂,是他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我崇拜我的父亲,我要继承他的遗志。”

梅子青脸上泛起一丝兴奋的潮红,眼神失去了焦点,目光穿透了墙壁,看向了遥远的远方。

梅以求重重地吸了一口气,说:“那是不可能的。没有那样的世界!为了创造一个虚幻的泡影,就往清水里混入肥皂,等泡影破灭之时,才发现对世界造成了严重的破坏……咳咳……咳……”

也许是一下子说了一句很长的话,气接不上来,他咳嗽起来。

“不!这并不虚幻!”梅子青反驳道,“过去或许还无法想象,但自从您发明了空间盒子,您难道还能否定这样一种可能吗?”

“你想让全世界的人都活在梦里?!”

“谁能证明我们现在不是活在梦里?”

“这没有意义。”

“怎会没有意义?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和压榨,工业化革命以来,人类已经在极端的物质享乐主义中迷失了太久。一百年前,人们就以为可以在五十年内消除贫困。结果一个世纪过去了,贫穷的地方依然贫穷,财富却越来越集中于少数人的手中。任何的改良、革命甚至战争也只是让财富从一群富人手里转移到另一些富人手里,贫民在战争中死亡,他们的子孙依然贫穷。人们鼓吹民主和正义,大肆宣传普世价值,却不去从根本上做出改变。我们从电视上、报纸上再也听不到一句真话,一切都只是为了维护这个贫弱的世界苟延残喘,就像一个将死之人靠注射药物维持生命。”

梅子青突然停下,看着梅以求,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却又立刻变得决绝起来,“必须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包括世界的物理规则在内,一切都推倒重来,只有这样,才能重建一个天堂般的新世界,而不是在残破的地基上修修补补,维护着将倾的大厦。”

“做不到的。”梅以求吃力地摇头。

“我父亲,和他的同志们——当年那些伟大的精神导师们,奋斗一生,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我也曾认为这不可能做到,但空间盒子的出现让我看到了希望——我不得不承认您的伟大超过了以往任何一位科学家和大梦导师——现在全世界已经有超过二十五亿梦境玩家,大多数保持着活跃,这个数字还在增长之中。”

梅子青兴奋地说着,仿佛正在参加竞选的某个政客,“只要开放底层限制,把所有人的梦境统一起来,我们就可以在另一个世界重建秩序。用不了多久,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拥有一条去往天堂的路!”

“我知道您有一把梦境之钥,它连接着整个梦网的核心节点,控制着底层规则,可以打开所有个体梦境之间的隔离屏障。我还知道您为了以防万一,在梦境之钥上集成了毁灭装置,一旦启动,就可以封闭所有的空间盒子,那些被做了标记的寄生者一个也跑不了,意识会全部被禁锢在它自己创造的梦境世界里。”

“其实您不妨想一想,如果按我的想法去做,所有人都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些寄生者也就不成其为寄生者了。他们也需要遵守新的规则,不会再对人类世界有任何危害。他们的新成员要么无法进入我们的新世界,要么进来同化成我们的新人类。这样,您的目的不也达到了吗?所以,您不妨把梦境之钥交给我。”

“不可能的,做不到的。”梅以求眼神呆滞,喉咙呼噜呼噜,仿佛痰随时会掉出来。

梅子青不再争辩,而是拖着下巴自言自语似的说:“这么重要的东西,您一定会交给最信任的人保管。您最信任的人……青木……”

她轻轻摇摇头,“失踪了那么多年,现在又不知去哪儿了,不会是他的。那么,会是安保公司的姚菁菁,还是柳营巷的毕生花呢?”

702、梦境指南的三个神

梅子青的眼神似剑,紧紧盯着梅以求的脸,几乎要在他的脸上刻出字来。她的精神也随之而出,如无形的触手,探入教授那异于常人的大脑深处。

梅以求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中古井无波,仿佛梅子青提及的那两个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一般。他的大脑也似乎停止了思维,意识就像一颗寿数已尽的恒星,在漫无边际的宇宙中安静而缓慢地朝着黑矮星演变。

梅子青在教授的精神世界里没有搜寻到任何东西,只有黑暗和沉寂,就如真实的宇宙,记忆如星辰般隐匿在无边的虚空里,难以捕捉。

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想找到一些蛛丝马迹。除了那两个女人,还会有谁呢?

“不可能的。”梅以求喃喃地强调,不知道是在说梅子青的观点,还是在告诫她此刻的行为只是徒劳。

梅子青叹了口气,终于放弃了努力。

“您还真是固执。”她幽幽地说,“在您身体无恙的时候,我不能轻易催眠您,而此刻,我如果强行催眠,您虚弱的大脑又很容易永远沉眠。我真不忍心!”

梅以求抬了一下眼皮,说:“你忽略了人性。人类的天性早已不是原初的精神,它受到了太多的污染。在梦境世界里,所有的本性都会暴露出来。一旦打通梦境指南的世界,一切就会变得不可控制。你驾驭不了那么庞大的精神世界,只要有一点点失控,就像瓦斯炉里的一点火星,你无法预料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教授说话的速度很慢,但没有停顿,“你说没人能证明我们不是生活在梦里,的确如此,但有一点我们都很清楚,这个世界不可控。也许曾经可控,但最终变得不可控。”

梅子青静静地听着,直到教授说完,才点点头说:“您总是很有道理,您的话总是让人振聋发聩,我又想起了那年在早稻田初遇您的那堂课。那时候的您可真是风采卓绝啊!虽然我来吴中主要是为了圣地,但不可否认,我的确被您的风采所折服。可是教授,您并不总是对的,现在和过去有很大的不同,我手上的牌不止一张。仅仅凭借空间盒子内设定的技术规则,的确很难限制精神叠加的力量,个人的精神力再强大,也无法驾驭它。但我们还有克洛诺斯,您难道忘了它吗?”

“那只不过是个ai。”

“不!它不仅仅是ai,他是神,是那个世界的神,真正的神!”

梅以求轻轻叹了口气,喉咙里的痰被气息带动,像在拉一只破旧的风箱。

“但他不是唯一的神。”他说,“创世纪的记载里有三个神,除非三个神都出现,仅凭他一个,起不了什么作用。”

“另外两个?……”梅子青不解地说,“您是说司徒和青木吗?可是,那只不过是您设计进去的符号,他们并不在梦境指南的游戏玩家名单里,《创世纪》也是您编出来的故事,不是吗?”

她说到这里,忽然一拍脑门,“啊!我早该想到的,以教授您的风格,怎会平白无故去编什么故事,也不会仅仅因为青木和司徒对空间盒子的设计做出过贡献而把他们设定为神。那么说,您这样做还有更深的意义?”

梅以求说:“就像你说的,名字只是借用的符号,重点是每一个神背后所代表的意义。三个神里面,克洛诺斯代表规则。一个世界,一个宇宙,最重要的就是规则。掌握了规则,就掌握了一切。所以克洛诺斯的确是最重要的神,它掌握着整个梦境指南的游戏规则。但规则之所以是规则,就因为它不能随意被改变,我们只能适应它,利用它。就像这个宇宙,从11=2,到光速不变,从相对论,到量子理论,我们只是在发现规则,而从来不能改变规则。克洛诺斯代表规则,如果你利用克洛诺斯改变了规则,那么确立克洛诺斯神性的基础就不存在了,他也就不再是神。这种互相矛盾本身也是规则,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了。”梅子青点头,“所以,需要另外两位神来辅助,确保克洛诺斯的神性?还是另外两位神具有直接改变规则的能力?”

“不,这不是君主和辅臣的关系。神和神之间并无从属关系。神性都是独立的,又是统一的。构成整个世界的,除了规则,还有别的东西。”

“您是说物质吗?”

梅以求轻轻地摇头:“想想梦境世界是由什么构成的。”

“精神?”梅子青马上想到了一个,“所以另两个神中的一个代表精神,还有一个代表物质?”

“这么理解也无妨,但不太准确。”

“学生不明白,请老师明示。”梅子青恭敬地说,就像读博士的时候聆听导师的教诲那样。

梅以求说:“你把两个世界混淆了。物质是我们所见,但假如我们都生活在梦里,哪里来的物质呢?”

梅子青恍然道:“啊,那么……是记忆,哦不,是信息?!”

梅以求呆滞的眼神放松下来,露出赞许的目光。

梅子青得了肯定,高兴起来,说:“我知道三位神代表什么了。精神是构成梦境宇宙的基础,无处不在,却不可捉摸。第一位神,就是精神的源头,代表宇宙之初。而信息是构成梦境宇宙的具象,所以第二位神代表存在。精神和信息——起源和存在,加上规则,就构成了完整的梦境宇宙。”

梅以求说:“现在你知道你的想法不可实现了吧?”

梅子青却道:“既然知道了三位神的真实含义,不是更加容易实现了吗?老师您跟我说这些,难道不是内心里也在支持我吗?”

梅以求叹道:“精神之源在哪里?信息浩瀚无尽,它又在哪里?”

梅子青低头思考,沉默了许久,然后略带兴奋地说:“信息浩瀚无尽,一个人的确无法掌握大量的信息,无论他有多强大的精神力,但是一整个互联网呢?它所携带的信息够浩瀚了吧!”

她有些固执而得意,“我说过,我手上不止一张牌。至于精神之源……的确是个迷啊!我们的精神是从哪儿来的呢?”

她抬起头来,眼望天花板,仿佛夏夜的孩子在仰望星空,“那些寄生者的来处,会不会就是精神起源的地方呢?”

梅以求又拉风箱般地叹了口气。

梅子青还在自言自语,“撒撩丁……克洛诺斯……加上寄生者背后的那个东西……这就全了吧?……”

梅以求看着魔怔般的梅子青,不着边际地问了句:“我昨晚睡觉感觉床在晃,是不是地震了?”

“啊?”梅子青回过神来,“地震?哦,是地震了,阿根廷的圣菲市,隔着个太平洋,还是在南半球,这您也能感觉到?!”

梅以求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似乎放下了什么心事一般,扭头看向床头的柜子,那里放着一副厚厚的墨镜。

“我临死前,给我戴上空间盒子。”他看着那副墨镜,就像看着自己的孩子,眼露慈祥之光。

梅子青说:“教授,您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梦境之钥给我了?”

梅以求不说话,又直愣愣地去看天花板了。

“您不说也没关系,我总有办法的。”梅子青把呼吸面罩罩到教授的脸上,站起来说,“您好好休息,我去给您买鱼吃!”

她走到门口,忽然站住了,口里喃喃说着,“鱼……鱼……”然后猛然转身,“教授,我大概知道您把钥匙交给谁了,真是想不到的人啊!”

梅以求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噗一口血喷出来,氧气罩被喷成了红色。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涨得通红,眼珠鼓起来,两只手也在不停地颤抖,肺部和气管里的痰鸣音拉得老长老长,像粘稠的糖浆里的拉丝。

梅子青缓缓地往回走,一直走到床前,从床头柜上拿起那副墨镜,轻轻戴在梅以求的鼻梁上,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带着不舍的诀别。

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猛烈地颤动了一阵,然后滴的一声长音,变成了一条平直的直线,像一束超新星爆发后的射线,永不停歇地射向宇宙深处。

第698章 使命

于建国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站在传达室的窗口,看着窗外的风景。

天阴沉沉的,下着小雨。

大楼里却温暖如春。

智能温控系统控制着大楼内的温度和湿度,甚至连氧气和负离子浓度都保持着永久的恒定。

但于建国还是习惯泡一杯热茶,手在茶杯上搓来搓去,感受着上面传来的温热。

在这个季节,如果没有这样一杯热茶,他就觉得活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梦里是没有温度的。

这间传达室其实也不是传达室。它并不在大楼的最外面,外面还有院子和围墙,还有大铁门和自动闸机。

这里原本是大楼的保卫监控室,里面装了一面墙的监控视频,还有广播,可以向每一层大楼喊话。但现在这些功能都不需要了,老式监控已经换成更先进的系统,除了摄像头,还有各种传感器,连一只苍蝇飞进来也会报警。当然,报警也不像以前那样警报声拉得老响,而是由安保系统做出反应,苍蝇会遭遇到激光的精准打击,化成一缕青烟后被空气清洁系统彻底清除。

这里成了整栋楼唯一没有经过高智能化改造的一间屋子。梅教授说要保留一点时代的印记,也保留一点人味儿。

对于梅教授,于建国是十分感激的,不但因为他收留了他,更因为他把他当成人来看,而不仅仅是一位底层员工。另外一方面,于建国很清楚,赵鹏程能从牢里出去,除了青木,还有这位教授的功劳。

他把赵鹏程当儿子。

虽然不知道赵鹏程现在哪儿,在做些什么,他也不敢问,但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于建国心里就很满足了。

梅以求偶尔会在他面前不经意地透露一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朝他点头微笑,然后自言自语似的说上一句:“他过得很好。”

于建国知道教授说的他就是赵鹏程,他也知道这个名字是不能再提起的,于是他就呵呵地傻笑。

有一回,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日子,教授从外面进来,于建国接过他手里的黑色雨伞,听见教授说:“他有对象了,是个外国姑娘。”

于建国一下子愣在那里,忘记了这时候不应该接话,傻傻地问道:“他的毛病好了?”

教授没有回答,掸了掸身上的灰走了。

黄昏的时候,教授从楼里出来,特意走到传达室的窗口,说了句:“毛病肯定是好了。”

于建国知趣地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一边喝,一边傻傻地乐。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还没起床。那是他到梅氏实验室以来第一次上班迟到。

下班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过来关切地问他,今天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要是累了就休息几天。尤其是边子远,就差硬拉着他去医院做检查了。

于建国感觉到人间的温暖,让他觉得活着真好。

他曾经万念俱灰,要不是知道赵鹏程还活着,他还想再看他一眼,还盼着老赵家有个后,他也不愿从监狱出来,宁可在那里麻木地过上一辈子,然后死去。

梅以求对他说:“每个人都有活着的价值,只要你愿意去实现它。”

“可我老了。”

“我比你更老。”

“还来得及吗?”

“种一棵树的最佳时机是二十年前,其次是现在。”

于建国终于慢慢找回了活着的自信和生命的价值,也开始有点明白这栋大楼里正在进行着怎样伟大的项目,明白教授的一生所从事的是怎样伟大的事业。

他感激教授,愿意为其效犬马之劳,倾尽余生之命。

天始终阴沉沉的,已经多日不见阳光。于建国有种不祥的预感。教授也已经多日未露面了,听说病得很重。

教授住院的那一天,于建国去看过他。不过病房里的人很多,除了梅子青和实验室的几位负责人,还有市里和医院的领导。于建国只能站在人群后面,踮起脚远远的看上一眼,默默地祝福几句。他看见教授似乎朝他笑了笑。这种笑容只有他能看懂,因为每次教授从他身边经过,透露赵鹏程消息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种神秘又亲切的微笑。

是不是鹏程又有消息了?会是什么呢?会不会结婚了呢?他看着房间里有人送来的大捧的玫瑰花这样想。

茶杯里的茶凉了,雨还在下。

几个自动清洁机器人像忠诚的卫士般在雨中穿梭,不放过院子里的每一片落叶。它们真的很智能。天晴的时候,于建国都会去扫地。每当他拿起扫把,他就会对机器人说,我来我来,你们歇会儿。机器人当然不会累,但也听话地乖乖站到院子角落里,看着于建国扫地。他一走,他们就又立刻忙碌起来。

他摸了摸凉下来的茶杯,准备去倒水。对讲机里忽然传出声音:“于建国,外面有人找。”

老于一愣,除了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他没有什么熟人。他好奇地透过窗玻璃望过去,看见一柄小花伞出现在大院门口。

伞下站着一个女人。虽然隔得远,看不清楚,但老于肯定,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老于撑起一把黑伞,走出去,快速穿过院子,来到大门口。

这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长得很甜美,走近看时,还是有几分面熟的。但老于依然可以肯定不认识对方,面熟也许只是因为在哪里见过。

“你找我吗?”老于问。

“我找姓余的。”女孩说。

“我就姓于,我叫于建国。但我好像不认识你。”老于说。

女孩指着旁边那个长得像邮筒一样的智能门柱说:“他说你们单位就您一个姓余的?”

邮筒脸上的屏幕上闪现出一行文字,同时发出嗡嗡的机械话音:“是的,实验室全部人员名单里只有一位姓于的,包括余、俞、虞、宇、郁、禹、庾等同音和近音姓氏在内。”

于建国点点头说:“它说得对,就我一个,姑娘,你找我有事?”

女孩说:“就是给您带个口信。”

老于问:“什么口信?”

女孩扬起脸,像背课文一样说道:“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也要坚持下去,毁灭就是拯救,死亡就是重生。”

老于皱起了眉头,问道:“谁让你带的口信?”

女孩想了想说:“您听懂了吗?如果没听懂,大概是我想多了。算了,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老人家也许只是想吃鱼。”

于建国仔细地看着女孩的脸,把她和自己见过的人一一对应起来。经过无数个影像在脑海中的对比,他终于确定了一个模糊的对象——那天在教授的病房门口撇见过一眼。

“您是……护士?”他略有点不安而犹疑地问道。

“呵,看样子您真听懂了,说明我不是多想。我可真聪明呀!”

护士开心地笑起来,似乎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却不知道她的精神受到了某种不可察觉的影响和引导,才会做出如此奇怪的联想和莫名其妙的举动。

“我的使命完成,我先走了,再见,于先生。”她挥了挥手,像只蝴蝶一样轻快地离开。

于建国很想问问梅教授的病情,可是看了一眼旁边那只充满智慧的“邮筒”,他还是忍住了。

“此事保密。”护士走后,他对智能门岗柱说。

邮筒亮着屏幕说:“ok,没问题。你们的对话没有涉及实验室和任何第三方,属于你的私人事务。保护员工的个人**是系统规则中不可侵犯的条款。”

于建国点点头,走到远处的街角,确保远离实验室智能系统网络的覆盖范围,拿出手机拨通了安保公司总经理姚菁菁的电话:

“姚总,我需要帮助。”

第699章 死情

医生做了最后的努力,企图重新唤醒梅以求的心跳和意识,但一切都是徒劳。

梅子青没有离开,一直守在旁边,正如失去至亲的孩子那样,她伤心难抑,哽咽无言,泪水从她红肿的眼眶里滚滚流出。没有人怀疑她对教授的感情,连她自己也坚信其对教授的真心。这个亦父亦友亦恋者的男人的死对她绝是个沉重的打击。

一小时后,医生朝梅子青摇了摇头,离开了病房。

在送去殡仪馆之前,梅子青决定亲自为教授整理遗容。她生怕殡仪馆的仪容师因缺少敬畏而过于粗鲁或随意,像教授这样对人类文明进步事业做出过伟大贡献的人理应受到尊敬,无论生前还是死后。

她仔细地帮教授清洗了身体,撬开嘴巴,把吐血时残留在口腔里的血块抠出来,用牙刷和牙线仔细地帮教授清理牙缝,然后口含清水,口对口帮他漱洗口腔。她用棉签小心地刷掉教授鼻腔中的异物,又认真地梳理教授的每一根头发、眉毛和胡子。

除了眼睛,因为戴着那副特殊的“墨镜”,她始终没有去动。她决定满足他最后的愿望戴着空间盒子体面而安静地离开这个世界,就连医生要观察瞳孔散射情况以判断死亡时,也被她阻止了。医生并没有坚持使用这种原始的判定死亡的手段,反正连接身体的各种现代仪器早已做出更加科学而准确的判断。

最后,她帮教授换上崭新的衣服,然后开始撰写讣告。

她字斟句酌,删改了好几遍,成文后反复地读,以免其中有不当的词句。她也没有急于发给媒体,而是把讣告文字发给了实验室的公关负责人,让其联系其余单位,毕竟梅以求不仅仅是实验室的人,还在第三空间基金会、联合国空间委员会、科协和政协任职,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属于全世界的。

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梅子青没有离开,就在医院里为梅以求守夜。在中国的传统里,老人故去后,子女亲眷要为其守夜,否则老人的灵魂难以安然上路。梅以求没有子女,唯一的爱人也在那场电视讲话中把精神散播到了全世界。梅子青觉得,她就是教授最亲的人了。

房间里的空调无法打到类似太平间的温度,好在这时节的天气很冷,南方的暖湿气流还没有战胜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她关掉了空调,把窗户全部打开,让外面的冷风吹进来。病房里立刻变得阴冷起来。

梅子青冻得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坚持着静静地在病床前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送到殡仪馆,确定了追悼会的时间和流程,她才告别梅以求的遗体,回到梅氏实验室。

天才蒙蒙亮,飘着一些小雨。她看见边子远就坐在门口的石阶上,抽着烟,没有打伞。

烟在细雨中勉强维持着燃烧,潮湿的烟味凝固在空气中,比平时更加呛人。

梅子青从边子远的脸上看到了一种逝去亲人的伤痛。

毋庸置疑,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对梅以求都有很深厚的感情,但那也仅局限于领导与被领导者、导师与学生、共同奋斗的同道者之间的感情,顶多还有些士为知己者死的知遇之恩情节,就算边子远比较特殊,也不至于像死了亲爹一样难过。

让梅子青更感疑惑的是,这伤心的空气中分明还夹杂着许多复杂的味道茫然、懊恼、自责、苦闷

“怎么了?”她问道。

“老于死了。”边子远狠狠抽了一口烟,手有点颤抖。

梅子青这才恍然,随即沉着脸指责道:“怎么死的?我不是让你盯着他么,可没让你动手!”

“我接到你的电话就一直监视着他。他昨晚主动请我喝酒,以前都是我喝醉,这一次是他喝醉了。我想只是喝点酒,也没什么关系,但我没想到他酒里放了安眠药。”边子远说着低下了头。

“带我去看看。”梅子青说。

边子远站起来,陪着梅子青一起去了于建国的宿舍。

房间很窄小,堆着许多杂物,不过还算整齐。墙角有一张窄小的单人床,于建国就安静地躺在床上。

边子远说:“昨晚我也喝了不少酒,但人还清醒,就在楼上办公室眯了会。我设置了警报,如果他离开或有什么异常,系统会报警。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当时脑子清醒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就下来看看,发现他已经没了呼吸。我想起昨晚喝酒的时候他准备了两瓶酒,他喝的和我不是同一瓶。然后我发现了这个”

他拉开床头的柜子抽屉,拿出一瓶安眠药和一张购物小票,“昨天刚买的,用掉的剂量,加上酒精的作用,足以致命。”

梅子青走过去探了探于建国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一下,叹了口气,放弃了侵入老于残存的意识的想法。

边子远低下头说:“对不起。”

“你应该感谢他,没有连你一起毒死。”梅子青板着脸,没有打算接受道歉的意思,“如果他用的不是安眠药,而是氰化物,就算你不死,后续面对警方的调查也够你喝一壶的了。”

边子远脖颈后面冒起一阵凉气,不自信地辩解道:“酒里放了安眠药我能喝出来,氰化物是管控品”

梅子青白了他一眼:“楼上实验室就有氰化物,还有你别忘了,老于曾经在医院工作过。”她一边说一边朝四周看,“有没有找过?”

“翻过了,都是实验室淘汰的废旧杂物,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再找找,一定在这里。”

“难道是”边子远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喃喃说着。

“什么?”梅子青问道。

边子远说:“教授把一台自己用过的空间盒子送给老于了,但我没找到,以前就放在这里的。”

梅子青点点头:“那就对了。”

“你确定教授把梦境之钥给了老于?”边子远问道。

梅子青说:“我之前还不敢确定,但老于的自杀证实了我的猜测。他没有强大的精神力保护,唯有死亡才能阻止教授交代他的事败露出去。只是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我已经知道了呢?昨天他有什么异常?”

边子远忽然想起来,说:“昨天有一个年轻女人来找他。”

“年轻女人?”梅子青皱起眉头,“我知道了,是医院的护士带口信呵呵,我早该想到的!”

“护士?”边子远惊讶地说,“难道他把东西交给了护士?”

“不可能。”梅子青摇头,“那个护士只是帮教授带口信的。一定还有什么别的人他还去了什么地方?”

“就是去超市买了酒,可能还有药店。”边子远晃了晃安眠药说。

“你调取一下那些地方的监控不就知道了?”梅子青说。

边子远忽然涨红了脸有点愤怒的吼道:“我是边子远,不是撒撩丁!”

梅子青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边子远的气势终于弱下去,低着头,过了片刻,才说:“是安保公司的姚菁菁。他趁着去买东西的时候和姚菁菁见了面,把东西给她了。”

“是那台空间盒子吗?”

“是的。”

“姚菁菁现在在哪里?”

“她昨晚去了机场,八点的飞机,目的地是开罗!”

第700章 猜疑

“开罗开罗”梅子青喃喃地念着尼罗河畔那座古老城市的名字,极力思考所有人物和事件之间的关系。

“姚菁菁一个人去的吗”她看向边子远,但提问的对象实际上是撒撩丁。

“两个人,还有侯彪。”无论边子远情不情愿,他都得到了相关信息,仿佛这是早就存储在他脑中的记忆,只是需要另一个意识才能将之唤醒。

他知道撒撩丁并不常住在他的脑子里,他的大脑也装不下一整个互联网,他还是边子远,只是拥有着多重身份,这其中他最在乎的身份并不是什么ai科学家之类,而是作为梅子青的男人存在。

有时候他也感觉自己更像个传声筒。他的大脑成为撒撩丁、克洛诺斯和梅子青三者之间的聚会之所,商讨有关人类走向大同世界的伟大计划。

当然,他并未丧失自己的意识,也不认为自己是任人操纵的傀儡。

他像一个特殊的精神病人,在多重人格之间转换,但始终保持着他自己本来的身份不忘。这种转换让他十分痛苦,尤其是梅子青随时需要和撒撩丁交流信息的时候。她并不选择场合,而只看时效,常常在他们温存或者激战的档口提出不合时宜的问题。这时候,边子远就会产生自我怀疑,怀疑梅子青喜欢的究竟是他还是那个躲在幽深如地狱般的互联网里的怪人。或许两者都不是,她从没喜欢过他们,她对他们的感情远不如对教授更深,这一点,边子远略有所感。

然而这种痛苦也并不是全然不能忍受,甚至还会产生某种奇妙的感觉,就像在感冒的时候吸烟那样,难受却难以自抑。

“两个人同时去了埃及”梅子青自言自语,“难道梦境指南和空间盒子的设计里真的隐藏着联盟的秘密”

“什么秘密”边子远不自觉地问道,感觉这问题不像是自己问出来的。

梅子青摇摇头,说“我只知道。开罗和吴中一样,是圣地所在。梦境之钥很可能和圣地有关系,也许必须在圣地启动才会生效,要不然他们没理由急着赶去埃及。”

“要不要追过去,他们这会儿应该刚到机场。”

“先不着急。”梅子青说,“教授的葬礼我不能缺席,我至少要守到头七。”

“你还真够孝顺”边子远不无醋意地说,特意加重了“孝顺”两字,以示梅子青和梅以求之间的差着的辈分。

梅子青不以为意,说“你和克洛诺斯之间的融合也要抓紧。只要知道东西在哪儿,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你盯住姚菁菁和侯彪,记住,这两人可并不好对付,他们很机警,在侦察和反侦察方面都很专业,尤其是这几年,我不知道青木用了什么方法,让他们的精神力突飞猛进,你千万不要小看了他们。”

边子远撒撩丁笑道“只要他们还在通电的地方生活,就不会逃离我的视线。但如果他们去了撒哈拉深处,或者躲到金字塔里面,我就没办法了。”

梅子青点点头,转身离开这件狭小的屋子。

“这里怎么处理”边子远问道。

“天亮以后报警,让警察处理。”梅子青头也不回地说,“教授的去世可以帮你免去不少麻烦,一位能够影响人类命运的大人物的离世足够吸引人们的目光,没人会关心一个看门老头是怎么死的。”

边子远朝躺在床上的老于的尸体看了一眼,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把,一些酸酸胀胀的东西从心底里涌起,一直流到他的喉咙、鼻子和眼睛。他极力掩饰自己的难过,强行把一些即将涌出体外的液体缩回去,跟着梅子青走了出去。

梅子青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站住了,没头没脑地问道“你说会不会是个烟雾弹”

“什么”边子远不解。

“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教授,你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老于吗”

“不会。”边子远不假思索地说,“不管我多信任老于,也不管这个决定有多出人意料,可以避人耳目,但老于始终只是一个普通人,既不懂科学研究,也无能力自保,教授再怎么运筹帷幄,也不可能预料到他死后发生的全部事情,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一切就可能前功尽弃。诸葛锦囊这种事,也只有小说里才有。”

梅子青点头道“我也这么想。所以老于很可能是个烟雾弹。”

边子远说“但老于死了。他至于需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保护一个烟雾弹而且我不相信教授生前会这样嘱托老于,让他用死亡捍卫一个假消息。老于的死做不了假,所以我还是相信东西在老于手里,现在交给了姚菁菁。”

“但如果老于暴露后的备选方案是把东西转交给姚菁菁,那教授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东西放在姚菁菁那里呢”

“也许他认为老于就是最佳方案,被你发现纯属意外。”

“那倒也是。”梅子青若有所思,“我之前的确想不到。不过我还是觉得不放心,正常来说,教授应该把东西交给青木,因为那样的话,就算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对付青木。”

“但青木不在吴中,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梦境之钥如果和圣地有关,那就必须留在吴中,或者去埃及。”

“青木老于姚菁菁”梅子青喃喃念着他们的名字,“青木老于姚菁菁侯彪青木毕生花”

她念到毕生花的时候顿了一顿,“你说东西会不会在那个会调酒的老板娘手里呢”

边子远一愣“她怎么可能”

“她是青木最信得过的女人,爱屋及乌,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教授和她根本没有交集啊”

“正因为这样,才不容易引人怀疑,而且这个女人的深浅我们谁也不知道。能让青木如此倾心的女人,恐怕不会简单。”梅子青脸上露出笑意,眼神却变得凌厉,“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去试试,也见识见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第701章 游园

桑园作为完全由民间资本投资恢复的古典园林,曾经广受关注。但媒体关注的焦点并不是桑园本身,而是资本进入公共园林市场的意义。人们普遍认为,这样一座新兴的没有太多历史积淀的园林难以在吴中众多的名园中脱颖而出,不太可能通过旅游收入收回大笔的投资,而资本家从来不是慈善家,必然有着其它的目的。

有分析人士指出,这是一次房地产市场的突围,因为随着桑园的建成,周边的二手房价在低迷的楼市中不但没有下跌,还在稳步上涨。而胡杏也的确趁机在桑园周围囤积了两块新地,用以开发房产项目。其中一个楼盘已经开盘,并且很快售罄,这让她大赚了一笔。她预计后面的二期和三期项目能获得更多的利润,加上旁边新建成的步行商业街区的投入使用,重建桑园所投入的资金很快就能全部收回。

胡杏的这一投资原本不被看好,被当成夏老爷子希望宠爱的外孙女回归商界而做出的妥协所允许她尝试的一次任性行为。但桑园投入使用后意外带动的楼市发展让她在夏家的地位急剧上升,甚至有人在夏文远面前半拍马屁半真实地吹捧其为年轻的商业天才。

夏文远当然知道这只是个意外,但他也乐见其成。为了帮助胡杏,他让下属的地产企业也都配合进入,加上媒体的鼓劲和政府政策的倾斜,以原柳营巷为中心的区域迅速发展出了一种过去从未出现过的新区域发展模式。

为了和桑园配套,这一区域的道路、景观和公共绿化都栽满了桑树。人们称这一地区为“桑林区”。

尽管如此,相对于吴中的其它园林来说,桑园依旧冷清得门可罗雀。一方面因为这里是一个新区,原本住在附近的人都因拆迁而陆续搬离,环境得了改变,人气却不再像旧城时那么旺盛。另一方面,胡杏和毕生花以收回投资为由,给桑园定了和那些名园一样高的门票价格,这让想要来此光顾的旅游团望而却步,一个没有任何历史的新园,这样的价格,还没有团体优惠,谁愿意来呢?

只有极少数的游客会真地花钱买票进桑园逛一逛,梅子青就是其中之一。

天气还很冷,但桑园里的桑树已经发出了新芽,似乎这里的春天比别的地方要来得早一些。

梅子青并不急着去见毕生花,而是在桑园里缓缓地走着,就像真正的旅人那样,欣赏着这里不同寻常的风景。

桑园里最惹人注目的大概就是那棵巨大的老桑树了。

和其它的园林一样,每一颗上岁数的树旁都会竖一块牌子,写上它的名称和年龄,如果栽种它的人十分出名或者当时正好发生了什么特殊事情,那就还会有一段属于它的历史被记述。

梅子青走过去,看见树前的牌子上写着“赤蚕桑”三个字,树龄写着“260年以上”。

下面是中英文的小字解释:

赤蚕桑是一种十分罕见的树种,属于桑科桑属落叶乔木。民间传闻树上曾生活着一种红色的野桑蚕,能吐出赤色的丝,用其丝制成的丝绸曾被誉为绝品。

早在乾隆年间的吴志就有记载:“丝绸之绝品者,唯华桑园所缫之赤蚕丝,其质更胜于织造府所出,或言野桑蚕以人血喂之,故其丝赤红,其绸如血,人不敢衣也。”

根据树干部分的测定,此树的树龄约为260年左右,但对其根系及所着泥土进行14测定却发现距今已1300年以上。专家估计,赤蚕桑的主干很可能曾经被毁,但后来又重新生长。

梅子青仔细地看完每一个字,然后抬头看着高大的华冠,若有所思地呆立了一阵,然后自言自语地说了两个字:“青木”

她继续往前走。穿过一小片桑林之后,就看到了一个湖,湖上架着九曲石桥。湖对岸有一颗柳树,在成片的桑林里特别显眼。

柳树上的绿芽比周围的桑树上还要多些,显得它特别有生命力。一条条柳条垂下来,轻拂水面,在风中摇摆出千万种风情,仿佛娇羞的少女在向她的情郎撒娇。

梅子青站在石桥上回望,看见赤蚕桑那高大的华冠,正和柳树隔湖对望。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这里的空气中有一些奇怪的东西,就好像武侠小说中所说的那样,这里充满了灵气,叫人精神抖擞。

湖的对岸不远的地方有一幢房子,它和建筑风格虽然也颇古朴,但和桑园里其它的亭台楼阁明显不是一个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通过路边的指引牌,梅子青知道那是桑园管理处。

她来到那幢房子前,发现大门是关着的,从门上的痕迹看,应该很久没有开过了。但这幢房子显然是有人住的,楼上的阳台还晾晒着衣物。

她绕到房子后面,发现有个后门。门口由两块青石板铺成台阶,台阶旁放着一盆星美人。

梅子青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人不在?她觉得不会这么巧吧。

她调查过毕生花,知道桑园建成后她就很少离开。

梅子青释放精神力感受了一下,这幢楼不大,如果楼上有个大活人的话,她应该能感受到。然而奇怪的是,周围的那种充沛的“灵气”竟然干扰了她。她这才发现这里充斥着的,是一种类似于精神力的东西,形成了一个像磁场一样的场,覆盖在整个桑园之上。

“圣地!”梅子青内心惊呼了一声。

她来吴中的目的之一就是寻找父亲笔记中提到过的圣地。她有一种直觉,圣地必然和吴中的某个园林存在关系。可以说这种直觉十分准确,只是她的寻访却并无结果。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她走遍了吴中的大部分地方,看过了大部分园林,包括开放的未开放的,唯独没有想到这个新建的桑园。

梅子青也来过桑园未建时的柳营巷,也听过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如果那时候她就看到了那棵巨大的赤蚕桑,也许她早就发现了这里的秘密。然而一次巧妙的嫁接,让她和当年的北野真武一样错过了圣地的线索。他们在那里只看到了一棵百年老柳。

她抬头看了看碧蓝的天空,想象着从宇宙某个未知的幽深之地源源不断地传来的精神力量,这个通道究竟是如何建立起来的呢?青木的消失和突然回归是不是与此有关呢?

梅子青放下了敲门的手,准备暂时离开,再到园子里到处走走。

转身的时候她又看见青石板边的那盆星美人。她总觉得这花盆放在这里很不协调,就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弯下腰,把花盆捧起来,看见花盆底下放着一把钥匙。

她笑了起来,原来这房子的主人是个健忘的人啊!只有健忘的人才会把钥匙放在门口。都什么年代了,为什么不装个智能锁,指纹、声音、人脸识别,什么都可以啊。

“青木”她又想起这个名字,是啊,青木就是个健忘的人,梅以求教授生前经常说他的大脑就像一个古老的布满了坏道的磁盘。难道这把钥匙是给他准备的?

出于好奇,梅子青捡起了钥匙,打算验证一下是不是用来开这个门的。忽听得身后有人说话:“你是来找我的吗?”

第702章 诈

梅子青转过身,看见一个短发女人站在身后,穿着白色羽绒夹克、牛仔裤和雪地靴。她的手里拎着两个塑料袋,袋里鼓鼓囊囊,装满了蔬果,袋口露出长长的芹菜叶子。

初看的时候,她就是个普通妇女,每天一大早就去买菜,梅子青甚至能想象出她在菜市场和菜农讨价还价的样子。她穿的衣服不高档,就是那种某宝百十来块钱的便宜货,也不怎么化妆,可以清晰看见眼角的皱纹。发丝中还有几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

梅子青差点以为这是毕生花请来的保姆。她从没见过毕生花,只是听别人提起过。而她对她的好奇完全是因为青木,是怎样一个女人才能拴住那样一个男人的心呢即便如此,她也没有要见她的冲动,因为没必要。从她所了解的信息中,毕生花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再怎么优秀、漂亮,也不值得她花时间来拜访。

自从进了桑园,她就为自己曾经的这种克制和骄傲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这里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圣地所在,如果早点来,也许早就发现这个秘密了。而毕生花和圣地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梅子青很快确认眼前这个人就是毕生花。她站在那里的时候,身上透着一股子和她的形象完全不符的气质英气

的确是有点像男人一样啊有那么一瞬间,梅子青恍惚地在内心里赞了一声帅

当然,她更诧异于她气质当中的内在深层的东西从容

保姆绝不会有这样的自信和从容。即便她手里拎着菜,穿的衣服很廉价,但她内里自有一股难喻的高贵。这和出身富贵之家的那种高贵不一样,和身居高位者的那种高贵也不一样,这种高贵是与生俱来的傲气和坚定,是生命有了注定的意义之后的那种淡泊,仿佛除了内心的坚持,世上已再无能打动她的东西。

梅子青越发怀疑梅以求是在布迷雾阵,换位思考,梅子青绝不会把梦境之钥交给看门的于建国,如果非要选一个人的话,眼前的毕生花各方面倒是符合条件的。

现在她需要确定毕生花是不是觉醒者,如果不是觉醒者,或者精神力不强,那么从她记忆中找出东西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如果毕生花是强觉醒者,比如青木那样的人,那么就麻烦了。

梅子青不确定自己和青木相比如何,为了保证自己的特殊身份不暴露,她甚至连试探一下都不曾试过。只是据撒撩丁说,如果不借助群体意志的力量,论个体精神力,青木是世界上最强的觉醒者之一。也许只有她过世的父亲可以与之匹敌。

如果毕生花和青木一样强,那么的确是件麻烦事。梅子青犹豫着要不要趁对方还没有准备好,马上发动一场精神进攻,杀她个措手不及。

她抬头看了看天,感受了一下覆盖在整个桑园上空的若有若无的“精神罩子”,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她不知道这个磁场一样的精神力场意味着什么,似乎可以调动起来,为她所用,但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要是打起来,人家起码具有主场优势。

另外,也许是她未经同意拿了压在花盆底下的钥匙,梅子青从毕生花身上感受到了明显的敌意,至少是不快。她决定先消除对方的敌意,然后才能趁其不备。

她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又指着那盆满天星说“我只是觉得这盆花放在这里有点突兀。”

毕生花的确心中不快,这么多年来,除了青木,没其他人动过这个花盆。她重复着刚才的话问道“你是来找我的吗”

梅子青原本想确认一下毕生花的身份,然后找个什么借口来掩饰她此行的来意。但她很快就改变了想法,微微躬身,礼貌地说“我来找青木先生。”

梅子青的修养和礼节性的动作颇能博取人的好感,毕生花在她鞠躬时就消除了大半的敌意,而听到青木的名字后便完全放松下来。

“请问你是”她问道。

“我叫梅子青,是梅以求教授的助手。”梅子青

“哦,梅教授他”毕生花当然已经听说了梅以求的死讯,她知道青木和教授的关系非同一般,心里也不禁有几分难过。

“教授已经永远离开我们了。”梅子青的声音有些悲咽,这倒不是装出来的,这几天她一直沉浸在一种隐藏极深的悲痛之中。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看着毕生花的脸,想从她的表情中捕捉点什么。

“你节哀。”毕生花不知道说什么好。

“教授临终时有些话让我带给青木先生,还有毕生花女士。”梅子青决定诈她一诈,仅凭她脸上那一丝淡淡的难过无法判断出什么,听到一个老人去世的消息,人总会有点难过的。

“我”毕生花扭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那棵高大的桑树的华冠,想起了梅以求来看她的那个遥远的夜晚。那时候桑园还没开建,而柳营巷已经拆迁,到处都是废墟。那时候的桑树也不是桑树,还是那棵老柳。

教授的确交给了她一个模糊而又看似重大的任务,她至今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以及为什么要那样做。但毕生花怎么也想不到教授会有遗言留给她。这让她觉得有点不合情理。

当初教授趁着台风之夜来访,说明他不愿别人知道此事。她知道她必须郑重对待,并保守秘密。除了青木,她谁也没告诉。而告诉青木,教授虽未明确应允,但他说过他正是因为信任青木才信任毕生花。

青木听说此事后也没多说什么,只让她任性而为,不必放在心上。但她听得出来,青木是支持教授的,只是因为担心她,才叫她不要放在心上。

“啊,原来您就是毕生花女士呐”梅子青终于确认了毕生花的身份,寒暄道,“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青木先生经常提起您呢”

毕生花心中立生警觉,她只带青木绝不会无缘无故在外人面前提起她。

她皱了皱眉头,问道“教授说了什么”

梅子青见到毕生花皱眉,以为自己这一诈起了作用,便打算继续诈道“教授说,让你一定保管好他给你的东西”

第703章 遗嘱

毕生花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教授给她的那把“钥匙”,她同时知道那事关重大,教授如果在临终前提及,必是发生了什么变化,而绝不会仅仅是提醒她好好保管。&ap;lt;r&ap;t;&ap;lt;r&ap;t;她忽然觉得有点恍惚,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极力想要想起点什么。她的记忆就像这灰色的天空,什么也看不清了。&ap;lt;r&ap;t;&ap;lt;r&ap;t;她仿佛听到了笑声。过去,她常常笑话那个懒到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家伙,不明白一个人的记性怎么能差到那种程度。没想到自己也会遇到这样的事,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阿尔茨海默症先兆?她不自觉地算了算自己的年龄,不得不感叹岁月易逝,时光易老。不知那家伙回来的时候,又是多少年后了!&ap;lt;r&ap;t;&ap;lt;r&ap;t;但她并不沮丧,只是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走上前,从梅子青手里接过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我们进去说吧。”&ap;lt;r&ap;t;&ap;lt;r&ap;t;梅子青微笑着让开身体,等毕生花开了门,默默地跟进去。&ap;lt;r&ap;t;&ap;lt;r&ap;t;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但是没有光,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了起来。毕生花关上门的那一霎,原本应陷入黑暗的屋子里亮起了灯光。梅子青这才看清,这里的格局竟似一个酒吧。她觉得有几分眼熟,除了略小之外,和边子远带她去过的那个酒吧有几分相似。&ap;lt;r&ap;t;&ap;lt;r&ap;t;毕生花引着梅子青上楼。楼上和楼下又是完全不同的样子,这里阳光明媚,走廊上的玻璃窗透亮,楼道口还放着一排旧塑料椅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到了医院的候诊室门口。&ap;lt;r&ap;t;&ap;lt;r&ap;t;接着来到一扇门外,梅子青看见门上挂着“神乌工作室”的牌子,两边贴着对联,写着“唯有青木,可栖神乌”。&ap;lt;r&ap;t;&ap;lt;r&ap;t;毕生花开了门,里面是一间看上去乱糟糟,实际上很干净的屋子,地上和沙发上扔着许多杂志,办公桌上除了摊开的书,还放着一个烟灰缸,一盒火柴和一包百乐门香烟。&ap;lt;r&ap;t;&ap;lt;r&ap;t;“这就是青木先生工作的地方吧?”梅子青好奇地问道。&ap;lt;r&ap;t;&ap;lt;r&ap;t;“是的。”毕生花说,“教授给我的东西我就放在这里。”&ap;lt;r&ap;t;&ap;lt;r&ap;t;梅子青点点头,也不着急问,跟着她进去,随意地捡起一本杂志翻了翻,又放回原处。墙边的鸟架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走近了仔细看,鸟架子的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楚,上面的食盒子里放着的碎肉还是新鲜的。&ap;lt;r&ap;t;&ap;lt;r&ap;t;毕生花站在青木曾经办公的那张桌子前,似乎略显犹豫,但还是拿出来一份文件。&ap;lt;r&ap;t;&ap;lt;r&ap;t;“这就是教授给我的东西。”她把文件递给梅子青。&ap;lt;r&ap;t;&ap;lt;r&ap;t;“这……不太好吧?”梅子青推辞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文件。&ap;lt;r&ap;t;&ap;lt;r&ap;t;不过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至少和梦境之钥没有任何关系,因为这就是一份园林设计图,确切地说,是一叠画。&ap;lt;r&ap;t;&ap;lt;r&ap;t;“就这个……?”梅子青一边问,一边翻看,企图从画里发现点什么。&ap;lt;r&ap;t;&ap;lt;r&ap;t;这些画对她来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吸引力,很显然,这是桑园的古貌,说不定就是圣地旧时的样子,也不知带梅教授是从哪里搞来的,至少这件事作为助手的梅子青并不知情。这让梅子青有点沮丧,教授还有多少事情瞒着她呢?&ap;lt;r&ap;t;&ap;lt;r&ap;t;她翻到其中一张的时候,脸色突变,手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ap;lt;r&ap;t;&ap;lt;r&ap;t;毕生花问“怎么了?”&ap;lt;r&ap;t;&ap;lt;r&ap;t;梅子青说“你有这个东西,为什么不早拿出来?教授的葬礼你也不来参加?”&ap;lt;r&ap;t;&ap;lt;r&ap;t;毕生花奇道“教授给了我这份图纸,我十分感谢。但我和教授并不熟,要不是新闻,我也不知道他去世的消息。”&ap;lt;r&ap;t;&ap;lt;r&ap;t;“不熟?”梅子青盯着毕生花看,似乎在确认她说的话是真是假,“不熟他会把遗嘱放你这里?”&ap;lt;r&ap;t;&ap;lt;r&ap;t;“什么?”毕生花大吃一惊,“什么遗嘱?”&ap;lt;r&ap;t;&ap;lt;r&ap;t;她一把抢过那叠图纸,迅速翻到梅子青刚才看得那一张,发现那里果然夹着两页a4纸打印的文件,大致内容是梅以求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分成了若干份,其中最大的一份遗赠给夏文远的孙女夏初觉,在夏初觉成年之前,由毕生花代为掌管。底下有梅以求和见证律师的签名,还有律所的公章。&ap;lt;r&ap;t;&ap;lt;r&ap;t;这件事让毕生花十分疑惑,当初明明没有这个东西呀,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了呢?为了保证桑园能尽可能恢复旧时的原貌,这份图纸在建园之初她不知翻过多少遍,绝不可能里面夹着这么重要的东西而她却没有发现。&ap;lt;r&ap;t;&ap;lt;r&ap;t;“这是怎么回事啊!”&ap;lt;r&ap;t;&ap;lt;r&ap;t;毕生花反复地去看遗嘱的内容,竟然忘记了去想梅子青刚才问她的问题——“就这个?”她本应告诉梅子青还有一把“钥匙”的,但遗嘱的出现扰乱了她的大脑,让她的思维和记忆出现了混乱,关于“钥匙”的记忆便被她扔到那灰蒙蒙的天空之外去了。&ap;lt;r&ap;t;&ap;lt;r&ap;t;梅子青也被这份遗嘱给震惊到了。她没想到梅以求那么早就立下了遗嘱,而且是把财产给了……夏初觉?……那是谁?&ap;lt;r&ap;t;&ap;lt;r&ap;t;难道教授和夏家的老头之间有什么秘密合作?&ap;lt;r&ap;t;&ap;lt;r&ap;t;她是知道梅以求去过夏家好几次,而且是和青木去的,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不带助手的外出。&ap;lt;r&ap;t;&ap;lt;r&ap;t;如果是和夏家之间有合作,倒是极有可能的。梅教授借助空间盒子的销售,如今也成了富人,名下财产颇丰,夏家再富,也不会不动心。那么夏家又答应了教授什么呢?&ap;lt;r&ap;t;&ap;lt;r&ap;t;就算如此,夏家人丁兴旺,为什么继承人是夏文远的孙女呢?&ap;lt;r&ap;t;&ap;lt;r&ap;t;夏初觉……夏筱筱……司徒郁离……&ap;lt;r&ap;t;&ap;lt;r&ap;t;梅子青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司徒行知的女儿。&ap;lt;r&ap;t;&ap;lt;r&ap;t;这就很有趣了!&ap;lt;r&ap;t;&ap;lt;r&ap;t;司徒和空间盒子的开发有着莫大的关系,所以教授才会把他的名字放进梦境指南游戏的创世纪神话里。&ap;lt;r&ap;t;&ap;lt;r&ap;t;夏家则参与了空间盒子项目的投资和运营,可以说是此项目最重要的合作伙伴。&ap;lt;r&ap;t;&ap;lt;r&ap;t;现在,项目的主导者——梅以求教授要把他所有的财产遗赠给夏文远的外孙女——司徒的女儿。&ap;lt;r&ap;t;&ap;lt;r&ap;t;似乎有一张大网,而夏初觉就是网的节点。这张网,正在以她为中心慢慢合拢。&ap;lt;r&ap;t;&ap;lt;r&ap;t;这个女孩将来不一般呐!&ap;lt;r&ap;t;&ap;lt;r&ap;t;梅子青感慨着,不过她并不将她当做威胁。她对于财产之类的东西本就不感兴趣。她要的不是钱,而是整个世界。只要能完全掌控梦境指南,就能掌控大半个世界,那时候,她想怎么样都可以了。&ap;lt;r&ap;t;&ap;lt;r&ap;t;她现在奇怪的是,既然遗产是给夏初觉的,为什么在她成年前要让毕生花代管?夏家才是法定监护人啊!而且,无论从资产安全还是从资产处置能力上来说,交给夏家才是最合理的。&ap;lt;r&ap;t;&ap;lt;r&ap;t;

第704章 惊梦

梅子青没想打这份遗嘱的主意。

梅以求既然做了安排,遗嘱肯定不会只有一份,毕生花手上有一份,那么夏家也一定有一份,加上律所那边,要改变这份遗嘱的内容可不容易。

遗嘱只具有法律意义,而法律约束不了像她这样的人。一旦她掌握了梦境,也就等于掌握了这个世界,到时候法律怎么定还不是她说了算,也许压根就没有法律这种东西了。

再说梅以求的财产对梅子青的用处也不大,不管遗产给了谁,梅氏实验室的主导者依然是她,至少在目前阶段,没有人能取代她的地位。当然,她必须尽快掌握梦境指南的底层规则,从而掌控整个梦境世界。虽然有了撒撩丁的帮助,他们突破限制是迟早的事,但她担心夜长梦多,时间对她来说比钱更重要,所以她才急于要拿到梦境之钥。

不过现在看来,梦境之钥似乎不在毕生花手里,梅子青相信,在不露声色的精神影响之下,如果梦境之钥在毕生花手里,她早就应该拿出来了。

那么,会不会在夏初觉手里呢?不然为什么选她作继承人?但夏初觉还是个孩子,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直接给她,而很可能由夏文远代为保管。这样的推断很合理,也同时解释了毕生花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在夏初觉成年之前,把财产和梦境之钥分开,交给不同的人保管。而教授的安排也很巧妙,让不懂资本运作的毕生花保管财产,让不在觉醒圈子的夏家来保管梦境之钥,这能保证一切都变得保守而不脱离他设计的轨道。

当然,梅子青并不傻,不会把推论当事实。也许这又是教授设计的一个烟雾弹,教授太了解她了,知道她会想什么。现在,除了死去的老于,逃匿的姚菁菁,以及毕生花,又多了一个夏初觉,而夏初觉背后则是整个夏家和那个神秘莫测的司徒。

她必须认真对待,不放过每一个细节,才能从迷雾中看到真相。

“教授是什么时候来找你的?”梅子青问道。

“刮台风那天晚上。”那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毕生花记得很清楚。

“台风?哪次台风?”

“就是很特殊那次,从南太平洋吹来,本来说要从申州登陆的,后来又消失了那次。”

“哦”梅子青想起来,“的确很特殊,那天晚上我去了酒吧,本来还想尝尝你调的酒,可惜没有口福啊。听说那天你来过酒吧的?”

“没错,那天我去过酒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要是晚走一步,我们早就可以认识了。是因为教授你才那么早走了吗?”

“不,就是因为风大,我担心树,那时候柳营巷刚拆迁,周围的房子都拆了,就剩下孤零零一棵树。我回来的时候,教授就在树底下等我了。”

“原来如此。”梅子青满意地点点头,指着毕生花身后说,“是这颗树吗?”

毕生花回头,就看见了那棵曾经的老柳树。梅以求撑着一把伞,在柳树下微笑。

梅子青颇觉新奇,她本以为是那棵大桑树,没想到是一颗柳树。但她此时却没有心思去研究为何毕生花的梦里出现的是一颗柳树而不是桑树,她的注意力全被树下的人吸引了。

尽管那只是由毕生花的记忆构成的精神虚体,但那样子太鲜活了。而就在不久前,教授刚刚死去,就死在梅子青的面前。她亲自整理了他的遗容,亲自为他送葬。她极力克制自己再想起他的样子。而现在,教授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活生生地站在那里笑。那笑容,仿佛就是在嘲笑她。

梅子青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必须让精神稳定,才能保证对毕生花的控制不出差错,她总觉得笼罩桑园的精神力在发挥着某种不明确的精神作用。

毕生花显然不知道自己在梦里,就像刚从外面回来一样,走向树下的梅以求。她脑海中的记忆被唤醒,那天发生的一切都正在她的梦里重演。

“你好,我是梅以求。”老人说。

“你好,教授,我认得你。”毕生花礼貌地从教授手里接过伞。

“我以为今天见不到你了呢!啊,多好啊,台风转向了!剩下的这点风雨无关紧要,你我都能应付。”

梅以求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抚过柳条,仿佛在拨弄竖琴的琴弦。柳叶上的水珠在夜色里闪烁,像来自遥远星空的光。

悦耳的琴声响彻在毕生花的梦里。

接着,他们来到了那栋废墟中孤零零的房子的后门,和梅子青一样,梅以求也弯腰捡起了那个花盆,花盆下压着一把钥匙。

看到这个动作,梅子青噗嗤一声笑了。果然是同道中人啊,教授也觉得那盆星美人放在这里极不协调吧!

他们上了楼,进了神乌工作室。梅以求坐在沙发上开始抽烟,俩人随意地聊了几句,教授就拿出了一叠图纸。

毕生花激动地翻阅着:“教授,这是?”

教授说:“这就是当年的桑园。”

毕生花说:“谢谢。”

教授说:“也不用谢我,这么晚了我冒雨赶来,也不会白送你东西。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毕生花说:“教授您请说,只要我能做到的。”

教授就又从身上拿出一份用4纸打印好的文件遗嘱,递给毕生花。毕生花看了半天,脸上却露出迷茫的表情,问道:“为什么是我?”

教授说:“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而我从你身上看到的也是希望。另外,我最信任的人最信任你,你帮我管着,我也放心。”

毕生花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教授说着站了起来,“今天已不虚此行,太晚了,我也该走了。”

毕生花送他出去。

经过那个鸟架子的时候,教授像是闻到味道的猎狗一样嗅着走过去,从鸟食盒子里捏起一块酱肘子肉,闻了闻,然后一口塞进了嘴里,咀嚼着说:“唔唔,味道真不错!”

送走了梅以求,毕生花关上门,转回身看见梅子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梅子青笑着说:“我就是来传个话,话带到,我也该走了。”

她经过鸟架子的时候,也学着教授的样子,从鸟食盒子里捏起一块酱肘子闻了闻,说:“真香啊!”

不过她终究没有去吃,而是把肉放了回去,走出了神乌工作室的大门。

毕生花没有接她的话,也没有送她,而是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天花板空空的,她的记忆又变成了灰色,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猛地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站在屋外,梅子青就在屋后的石阶上,手里拿着那把本应压在花盆底下的钥匙。

她这才想起了“钥匙”的事,记忆又从灰蒙蒙的迷雾中苏醒了。

可是,那遗嘱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过去没有,而此刻每一个字都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梅子青并不知道毕生花在想什么,她对自己的精神手段很自信,除了受到了桑园精神力场的轻微干扰之外,没有任何意外。

既然梦境之钥不在毕生花手上,她便不打算在此浪费时间。

梅子青把手里的钥匙还给毕生花,说:“话我已经带到,真的告辞了。”

她匆匆离开,原路返回,穿过湖面曲桥,穿过桑林,在经过那棵桑树时,她在那块“赤蚕桑”牌子前停下来,抬头看了眼桑树巨大的华盖,好奇在毕生花的梦里为何它是一棵柳树。

她忽觉得有点不对,这寒冷的冬天,树上怎还会有如此浓密的树叶?不对,她来的时候明明没有的啊!

不知是风还是什么,浓密的树叶哗啦啦一阵抖动,一些桑葚掉下来,砸在地上。

她看见枝杈的缝隙间有两个红色的光点闪了一下。

接着,一只巨大的、漆黑的大鸟从树冠上飞了出来,眼睛闪着红光,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吴县志十二卷异闻志:桑园有桑树高十数丈,其葚三岁一熟,能治小儿病,上栖巨乌,形如隼,夜食人魂魄,人莫敢近之

第705章 我听说过你

恩鲁克目送洪奎和黄粱一行离去的时候,看见一群穿着黑色大衣,披着斗篷的人进了印第安人的村子。

由于冬天的阿拉斯加十分寒冷,大多数出行的人都用厚厚的皮毛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所以他并不以为用斗篷把脑袋遮起来有什么异常。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跟在这批人后面进村的另一个人。

那人只身一人,在这能把带鱼冻成亚瑟神剑的德纳里山脚下,他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灰风衣,似乎光着脚或者穿着什么沙滩鞋之类的,而头上那起初以为是帽子的东西居然在动,看上去更像是趴着某种动物。

恩鲁克再想仔细看的时候,那人却已经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了,就连先前那群穿着斗篷的人也不知去了哪里。

他看了眼蓝色的天空和温吞的太阳,让阳光刺痛双眼,流出眼泪,以确认自己的眼睛没有问题。

这天气看上去不错,不过晚上可就不好说了。愿老天保佑,让沃尔夫少爷能如愿看到今晚的月全食。他这么想着。

旁边的印第安女人一直在祈祷,嘴里嘟嘟囔囔的。虽然恩鲁克从小在阿拉斯加长大,他自己就是因纽特人,也认识不少印第安人,但他半句话也没听明白。这些古老的部落传下来的神祈比巫师的咒语还要难懂。

“好了,你的丈夫会平安回来的。我们还是回屋里去烤烤火吧。”他说。

印第安向导的妻子固执地对着远处的雪山把祷辞唱完,才起身搂住她的孩子:“是的是的,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的。”

恩鲁克跟着她往回走。就在妇人推开门的一刹那,她怀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可她却好像不知道一样,身体突然一顿,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连推门的手都没有缩回来,仿佛被瞬间冰冻了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恩鲁克上前轻轻推了妇人一把,然后,他就从已经推开的门里看见一群戴着黑色斗篷的人坐在屋中的炉火边取暖,其中一个还在往火炉里添加木炭。

坐在正中间的那个黑衣人正抬起头来,露出他那张枯瘦干瘪如木乃伊一般的可怖的脸。然而这脸又不像木乃伊那样死板,可以清楚地看到绷紧的肌肉纤维正在努力地牵动嘴角,从而露出一个笑容。一层半透明的薄薄的新生皮肤,密布着蛛丝般红色的毛细血管,附着在他凹陷的面颊上。他正看向那个孩子,就像贪婪的食客看见了美食,只是那眼窝里迷迷蒙蒙,像两个幽深的黑洞,泛起一点死鱼白。

恩鲁克同样吓得石化,但他毕竟是男人,受命在此接应上山的沃尔夫少爷,同时也有保护印第安向导家人的义务。

他壮着胆子跨过门槛,把妇人和孩子挡在身后,手暗暗握住口袋里的枪,对着屋子里的神秘人问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把门关上,孩子。”那人的声音比机器还要僵硬,比雪山上的风还要冷。

不知道为什么,恩鲁克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恐惧。他只觉得应该听那人的话,除此之外,再无思考的能力。

他转身关上了门,并把石化了的妇人拉了进来。他们呆呆地站在黑衣人面前,顺从地跪下来,就像古埃及法老面前的仆人。只有那个孩子还在拼命的大哭,他用力拍打着母亲的脸和肩膀,眼泪从他天真地脸上流过。

“这里很冷啊”黑衣人对恩鲁克说,“来,帮我添柴。”

恩鲁克跪着膝行上前,抓起木炭,小心翼翼地投入火炉之中,生怕溅起火花会惹主人不高兴似的。

黑衣人满意地笑了,笑容牵动着脸颊的肌肉,咧开嘴,露出长长白白的牙齿和黑色的舌头。他那空洞的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看着妇人说:

“我饿了”

妇人会意地点点头,抱起孩子,走向厨房。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厨房里传来“嚯嚯”的磨刀声。孩子挣脱了妈妈,跑出来,却又被妈妈一把抓了回去。

厨房门“砰”一声关上了。

黑衣人僵硬的笑容更盛了。

这时候,大门开了,又一个戴着斗篷的黑衣人出现在门口。他朝中间的黑衣人点点头,

中间的黑衣人问:“跟上了”

门口那人说:“跟上了。”

“没让他们发现吧。”

“没有。”

“恩”中间的黑衣人略显不舍地朝厨房门看了一眼,又看向门外,“多么鲜嫩的美食啊!天还早,在月食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追上去。”

厨房里啪一声响,是刀子重重剁碎了骨头,又剁在砧板上的声音。

接着,孩子的哭声没了,整幢屋子都安静下来,只有炉中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哔啵声,像灵魂在挣扎。

黑衣人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

厨房里突然传来呱一声叫,接着是一个n似的声音:

“呱,这肘子太硬了,不好吃,不好吃!哇哦,我又想念我的如花了!”

厨房门打开,印第安妇人瘫软在门口的地上。她的孩子趴在她身上,没有再哭,只是好奇地看着在橱柜间跳来跳去的一只黑色的乌鸦。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响起,一个身穿旧风衣的男人,脚上拖着趿拉板走出来。乌鸦哗啦一下飞起,跳到他那乱糟糟的头发上。

黑衣人眯起了空洞的眼睛,脸上和额头那半透明皮肤下的肌肉纤维拧巴在一起,喉咙里发出锯条切割朽木般的声音:

“青木我听说过你,你叫青木”

乌鸦伸长了脖子叫:“还有我,还有我,我叫煤老板!呱呱!”

黑衣人脸上的肌肉拧巴地更厉害了。

“我也听说过你”青木说,“伊特努特阿伊破除了伊特萨人的诅咒、折断了图坦卡蒙的神杖的篡位者!你既已长眠于地下,有何必在此时醒来?”

“啊,你知道得如此清楚,看样子可怜的罗纳德已经回不来了。呵,没关系,没关系,他只是提前回到了盖亚的怀抱。我们最终都要回到她的怀抱的”阿伊看着厨房里趴在印第安女人怀里的孩子说,“就像孩子重回母亲的怀抱。每个人都渴望回到母亲的怀抱,包括我,还有你,我们最终都会回去的。”

“呱哦,你把一团空气哦不,一团”乌鸦歪着头想了想,“宇宙中的浆糊或者星云豆腐脑叫做母亲?呱呱,你的脑子真的是豆腐脑做的吧?呱哈哈呱!”

第706章 渊源

恩鲁克从迷离中醒来,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因为房间里多了一个人,正是他在屋外看见过的那个怪人。那人头上的东西原来是一只乌鸦,而他正巧听见了乌鸦在说话。

“b?”恩鲁克不太明白这几个词是什么意思,便思考起来,反而忘记了自己身处险境的事情。

而这个词显然也引起了伊特努特阿伊的兴趣。

乌鸦解释道:“额,这是一种很好吃的食物,你们没吃过实在可惜。怎么跟你们解释呢?呱在豆浆中掺入石膏后的凝固物哦不不,这样解释太生硬了,也不符合美食之道,我还是直接给你看吧,小伙子,至于你僵尸我可影响不了你长过蛆的大脑,你自己想办法呱!”

乌鸦说完的时候,恩鲁克就看到了很神奇的事情。他面前的虚空中出现了一块乳白色的方形物体,有点像奶酪,或者冻乳,但更加水嫩。

伊特努特则看着恩鲁克,干瘪的鼻子动了动。

乌鸦看到了,说:“不用闻,你得烧熟了才有香味。烧的时候可以放点肉末,最重要的是千万别忘了辣酱和花椒,不然吃起来就不够劲道了呱!如果你想闻味道这东西还有一种做法,特别香的呱

你要把它放到一个陶瓷罐子里,借助某些微生物群的力量,改变它的内在机理和颜色。记得罐子里要放特殊的卤水,千万不要放s,虽然效果可能是一样的。

时机成熟以后,你打开罐子,就能闻到浓郁的香味了呱!就像这样”

恩鲁克眼前那块白嫩的水豆腐不见了,变成了一盘小块堆叠的黄灰褐色的湿泥巴一样的东西。

乌鸦说:“它在中国被叫做,你们可以叫它sn,或者ssnprsrbnr,呱哈哈呱!”

恩鲁克听到这个便不自觉地闻了闻,一股浓烈的刺鼻的气味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鼻孔,直入五脏六腑。他的胃里泛起了一股酸水,在食道里上下翻涌。

“别着急呱!”乌鸦又说,“好的食材总是要经过大师的烹饪才能变成真正的美味。这东西可以蒸着吃、炒着吃、煎着吃、炸着吃记得放辣,放辣,放辣,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当然,如果这些口味都无法满足你,你也可以生吃!”

乌鸦说完“生吃”两个字的时候,恩鲁克终于忍不住哇一口吐了出来。

旁边的伊特努特阿伊也紧皱起眉头,歪了半边嘴,好像吃到了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苍蝇一样。

乌鸦仰起脖子,呱呱呱呱地大笑起来。

伊特努特盯着乌鸦,腐朽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唔圣地之宠!你不应该离开你的巢穴,就像猫不该离开法老的坟墓!”

“呃”乌鸦一愣,“你说什么?什么猫?你说的是喔噢”它转动着眼珠,“那个什么呱呱我很好奇,你一个三千年前的木乃伊怎么会说英文?”

“盖亚之子,无所不能!”伊特努特说。

“呱哦,吹牛!”乌鸦不屑地说了句,然后低下头看着青木,“喂喂,他说的这个劳什子外号好像和你以前一样的呱!你看看人家,口号喊得呱呱响,就你个老实的木头呱!”

青木说:“我哪里老实了?”

乌鸦说:“你还不老实?你要是不老实,如花娃娃都生了一窝了!那将会有很多个脑袋让我停留,我可以从这个脑袋,跳到那个脑袋呱呱,我也有好几套房子啦!”

青木说:“你不知道现在限购吗?”

“限购?呱,不不,这个占地面积很小,相当小!”

乌鸦和青木用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完全没把其他人当回事。

伊特努特望向厨房,那个孩子已经趴在母亲身上睡着了,而印第安女人则因为惊恐而瞪大了眼睛,大气也不敢喘。

他吧唧了一下嘴,黑色的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然后站起来,对门口的黑衣人说:“办正事要紧,我们走吧。”

青木说:“就这样走了吗?”

乌鸦接茬道:“是啊,不吃个饭再走吗?这里虽然没有臭豆腐,但有啃不动的冰冻肘子。”

“感谢盛情,我不需要。”伊特努特说着忽然警觉起来,“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故意让这只鸟在那里说废话,就是想拖时间,就是为了拦住我,不让我在月食之前追上他们!”

青木却摇头道:“我不是来拦你的。我是来报仇的。”

“报仇?”伊特努特似乎在思考,“你是东方神族后裔,守护木之圣地,不可能是图坦卡蒙家族的后裔,那么你为谁报仇?”

“赛琳娜,那个电视上讲话的女人。”青木说。

“哦!”伊特努特恍然,“你是她什么人?”

“同类。”

“同类?”

“是的。”

“仅仅是这样?”

“仅仅是这样。”

“啊,那么你打算怎么为她复仇?”

“当然是杀了你。”

“杀我?”

伊特努特哈哈大笑起来,但不知是肌肉太过僵硬,还是生理构造和常人不同,他笑的时候下巴就好像脱落了一样垂直落下两三公分,一根细长的黑舌头耷拉下来,整个肩膀耸动着,喉管里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

“盖亚之子是杀不死的,哪怕你也曾是盖亚之子!何况你早已不是了。”

乌鸦低下头在青木的耳边悄悄说:“他说的可能是真的,不然你怎么活下来的?”

青木没有出声。

伊特努特说:“好了,你杀不死我,我要杀死你也不容易。而且作为曾经的盖亚之子,我并无意想杀你。等到盖亚降临的那一刻,你会重回认识伟大的盖亚,并投入她的怀抱。这总比让盖亚赋予你的力量消散在宇宙中要好。”

他说着举起干枯的手掌,轻轻挥了一下。坐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那群同样戴着斗篷的黑衣人同时站起来,并迅速散开站成了一个圆圈,把青木围在了中间。

“拦住他。”伊特努特下了命令,又转身对青木说,“他们也许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要想突围也没那么容易。感受一下来自古老的九柱神祭司的诅咒吧!希望你在月食之前能走出这间屋子,如果你还能找到上山的正确的道路,那么恭喜你,你或许能亲眼见证我迎接盖亚降临的那一刻。”

他说完就从旁边绕过去,到了门口,和门口那个黑衣人一起出了屋子,身影迅速消失在阿拉斯加将尽的白昼里。

远处的德纳里山挡住了最后一缕阳光,风雪和黑夜几乎在同一时间降临。

青木并没有去拦阻伊特努特阿伊,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这群黑衣人的确有点难对付。这些人的个体精神力也许并不特别强大,但他们的精神力互相交织,形成了一张网。

乌鸦扭动脖子看了一圈,认真地数起了数:“一、二、三八、九,呱哦,真有九个人,这些家伙在搞什么名堂?”

“群体梦境,精神合力!”青木说,“你仔细感觉一下,这集体意识产生的精神力场,是不是似曾相识?看来古埃及的祭司和拉姆拉里的伊特萨人果然是有渊源的”

第708章 天路

黄粱站在悬崖边上,其中一只脚已经跨到了悬崖外面,要不是洪奎拉了他一把,此刻的他已经掉下悬崖,粉身碎骨了。但奇怪的是,黄粱那只悬空的脚,却感觉到了支撑的力量,仿佛脚下正踩着什么东西。他试着将重心轻轻往前挪了挪。果然,脚底下是有东西的,就像踩在实地上那样。

洪奎也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以为他还处于梦幻当中,精神不由自主,因此,更加用力地拉了他一把。

黄粱反手握住洪奎抓住他衣领的手背,轻轻拍了拍说:“我没事。我感觉前面有路。”

风雪已经停了,但夜色依旧迷茫,只有远处的那个冰棱柱依然倒悬在空中,冰面上映着雪山、太阳和星辰,看似杂乱,却又有序的显示着它的辉煌。

黄粱收回脚。毕竟前面是悬崖,他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精神受到了某种影响,神经控制肌肉,产生了脚踏实地的感觉。这就像一个梦,在梦里,可以发生任何不符合现实物理规则的现象。但如果这是一个实景梦,那就意味着危险。有些梦游的人,会在那样的梦境里跳楼,但那算不上自杀,因为他自己并不知道自己会摔死,只是梦境和实景叠加的时候,多了一些东西,比如在楼顶的前面多了一座天桥,而实际上那里是没有的,当梦者一步跨出去的时候就摔下了楼。

黄粱觉得自己很可能面临的就是这种情况。

洪奎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黄粱说:“我没有看到什么,但是我感觉这悬崖前面是有路的。我刚才脚好像踩到东西了。”

洪奎的眼里露出兴奋。

“你扶着我。”他说。

他也往前走了两步,一只脚跨到了悬崖外面。然而,他的脚下却什么也没有踩到。

黄粱扶着他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东西?”

洪奎的脚在虚空中踩来踩去,甚至连身体都倾出去,要不是有黄粱拉着,他就掉下去了。

他失望地收回脚,摇摇头说:“没有,什么都没有。”

黄粱说:“我再试试。”

他再次伸出脚,踩向悬崖外。这次他依然感觉到脚下是有东西的。他轻轻地跺了两下脚,膝盖和大腿的肌肉明显感觉到了震动,他甚至听到了一种脚落在石板上的咚咚的声音。

旁边的洪奎越加兴奋起来,从印第安向导带来的阿拉斯加犬拉着的装备里找出来一根绳子,对黄粱说:“把绳子绑上,我拉着你,你往前走,别担心,往前走试试。”

黄粱把绳子拉过来,在自己腰上绕了两圈,打了个结,然后深吸一口气,右脚往前踏了一步,感觉踩到了实地上。

洪奎在后面催促:“快,往前走啊,放心我拉着你呢!”

黄粱闭上眼睛,用前面的右腿作为支撑,提起了左脚,也往前迈了一步,这一下,从视觉上看,他已经彻底走进悬崖外面的虚空中了,但他并没有掉下去,而是稳稳的站在了那里。

他的心怦怦的跳着,猛然睁开眼睛,低头看见悬崖下面幽深的山谷里迷雾漫漫,一眼望不到底。

雪虽然停了,但山上的风依然很大,吹的雾气飘忽不定。

他定了定神,回头看向洪奎说:“好像可以走。”

洪奎高兴极了,一边紧紧拉着缠住黄粱的绳子一边说:“这就是天路啊!看不见的天路在我的梦里曾经梦到过,可是我怎么也走不上去。”

一会儿他又满脸失望,“可是只有你能走上去,我走不上去啊!”

黄粱觉得很奇怪,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洪奎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带你来吗?”

黄粱说:“你不是说需要一个信得过的帮手吗?在哈尔丁冰原的时候,你支撑着梦境,跟随白狼进入更深层次的精神空间,去寻找圣地的线索,但你不能离开,因为你一离开梦境就会坍塌,所以你需要一个帮手,一个信得过的帮手,从你的梦境进入神秘空间,去帮你找到线索。”

洪奎笑着说:“这样的人我能找到100个!当然啦,你无疑是其中最佳的人选。但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不是这个,而是我们眼前这条看不见的天路。必须有人走上这条天路,才能在天路的尽头,拿到圣地的钥匙。”

“钥匙?”黄粱吃惊的看着远处那倒悬的冰棱柱,“你说那是一把钥匙?”

“我也不确定。”洪奎说,“我只知道,必须拿到它,才能进入圣地。”

“你……”黄粱犹豫着该不该打探别人的**,“你从没进入过圣地,又是怎么知道的?”

“来自梦的提示。”

“提示?是白狼吗?”

“不!”洪奎遥望着远处那块冰,“是来自祖先的蚀刻在基因中的记忆。我在梦中解锁了它。它很模糊,并不完整,但我能明白那些意思。”

“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能走上这条天路?我根本看不见他。”

“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关于这条天路,我在梦中研究了很久,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怎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但有一点我知道,我们的祖先,或者是神,在创造它的时候,设定了一种规则——爱!你必须拥有爱!拥有人类最伟大的爱,刻骨的爱,才能踏上天路。当你能从那块冰里,看到你所爱的人的样子的时候,你的精神才能契合这条天路的特质,它才会在你的脚下变成实质。

我身边值得信任的人不多,但也不少,可值得信任又心怀真诚的爱恋,对这世界和世上的人有着无比深沉的眷恋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这人还需要有一定的精神力量。”

黄粱不由自主的朝前方望去,悬浮在虚空中的晶莹的冰面上闪烁着圣洁的光芒。在太阳,月亮和星辰万物之间,他看见了许许多多张人脸——

父亲母亲、儿时的玩伴、学校的同学、医院的同事,还有他救助过的那些病人……,他们都在朝他微笑。在所有的脸里,有三张脸是最清晰最大的。

第一张是他的妹妹。她还是年少时的样子,扎着两条马尾辫,额前留着刘海,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

第二张脸是老于。老余脸上的皱纹又深了些,头发也比以前白多了。但他笑得很灿烂,很开心,露出满口被烟熏得发黄发黑的牙齿。

第三张脸是玛莎。她笑的很幸福,就像结婚那天。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也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和他的妹妹一样。

黄粱看着看着,渐渐开始分不清玛莎和她妹妹的区别。冰面上那两张脸开始合二为一,变成了同一个人。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他的妻子,还是他的妹妹。也许在他的内心深处,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是她最牵挂,最爱的人。

他感觉自己的内心里升起了一团火焰,在这冰天雪地里燃烧,渐渐消融了周围的冰雪。

迷雾被温暖驱走,火光照亮了他的内心,也照亮了整个世界。他看见了一条路。一条用整齐如刀割般的冰块铺成的天路。路的那头,就连接着那神秘的倒悬着的冰山。

第709章 破空

“我看到了!”黄粱激动的说,“我看到天路了。”

洪奎看上去比他更加激动。他紧紧拽住手里的绳子,好像生怕黄粱会跑了似的。

“你走过去,走过去拿到那块冰。”他说。

黄粱又看了一眼虚空中的天路,说:“那你怎么办?在这里等我吗?”

洪奎说:“我在这里等你。”想了想又说,“不,我还是和你一起过去。”

黄粱说:“你不是看不见,也踩不上去吗?”

洪奎说:“你看见了,你能站上去,就足够了!你可以带我过去。现在,只要让我和你成为一体,你就可以把我带过去。”

“什么……成为一体?”黄粱吓了一跳。

“你别瞎想。”洪奎笑道,“我们只需要在意识上合为一体。那样我和你的精神特质就会相符,你能过去的天路我也能过去。”

“意识上怎么合为一体?”

“把各自的梦境合起来,形成一个统一的梦。”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群体梦吗?”

“没错,就是群体梦。但我们可没有巫师主持仪式,所以我们只能靠自己。”

“那我现在怎么做?你先做梦,然后我进来,或者我先做梦,你进来?”

“不不,不是这样的,那不是统一的梦境,那只是意识入侵。就像你之前在我父亲的梦里看见白狼,你只是一个观察者,一个入侵者。那不是你的梦。现在我们需要两个人做同一个梦。记住,我们的梦境必须一模一样,不能有任何细节上的偏差。否则两个梦境就合不起来。”

“这和我了解到的群体梦有点不一样啊!”

黄粱突然想起以前在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听霍华德偶尔讲起过有关群体梦的事情。组织里的确是有这种训练方式的,但每次都有一个人主持仪式,然后一群人顺从主持者的精神引导,再用自己的精神来构筑梦境,这是一种蜂巢式的做梦办法,每个人只负责梦境的一部分,围绕一个中心形成庞大的梦境。而洪奎说的方法是两个人做一模一样的梦,重叠起来。看起来后者简单,但做起来可就难了。

洪奎说:“我只是从我的基因记忆里了解到一些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引导,而且我们只有两个人,要想像蜜蜂筑巢一样去构筑梦境是不现实的。而且,必须让天路认为我就是你的一部分,我才能踏上去。所以我们的梦境不能有一丝偏差。”

“那我们该做怎样的梦呢?”

“当然是我们都熟悉的场景,最好连细节都一模一样。”

可是什么样的场景是两个人都熟悉,而且连细节都很清楚的呢,这让他们同时陷入了思考。

在黄粱来到沃尔夫庄园生活之前,他们两个的经历完全不同。他们所拥有的共同记忆,就只有沃尔夫庄园的生活和那里的人。可即便是同一个地方,每个人记忆中的样子也都是不同的。即便同一个人的梦,每次梦到的也都不一样。

“记忆总是会有偏差的。”黄粱说,“我怎么能和你梦到的一样?”

洪奎说:“大概一样就行,不能有根本上的差异。比如客厅里的椅子,你梦见的位置和我梦见的位置相差个几公分是不要紧的,但不能我梦见的是沙发而你梦见的是花梨木椅。椅子上的花纹也不能不一样。轻微的差别,我们可以用精神力去矫正它。你对庄园的哪一个角落最熟悉?”

黄粱印象最深的,当然是他自己和玛莎的婚房,其次便是老沃尔夫的房间。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选择老沃尔夫的房间。他相信那里也是洪奎最熟悉的。

当他用自我催眠,快速进入梦境,并在梦中复刻出这个房间的时候,他看见病弱的沃尔夫躺在病床上,玛莎正在旁边服侍。

黄粱当然知道这是自己的梦,但看到玛莎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荡漾了一下,就好像他们已经分开了很久很久。

来阿拉斯加之后,他常常担心自己和玛莎的这一次别离,会不会成为永别?会不会从此后只能在梦中和爱人相会?

玛莎的脸上露出惊喜,就好像真的是在家中等待征夫归家的妇人那样。她雀跃着走过来,搂住黄粱的肩,在她的脸颊上亲吻着说:“你可回来啦,你不在的时候,我好担心你啊。”

她又看向黄粱的身后问道:“小沃尔夫少爷呢?他没回来吗?”

黄粱刚想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了敲门声。他意念一动,门就开了。洪奎笑着从门外走进来。

这时候黄粱感觉到空间里多了什么东西,就好像空气一样,你看不见,也摸不着,但它就在那儿。而房间里的物品和人都却多了一层虚影,就像拍照的时候手抖了一下那样。

他知道这是洪奎的精神实质构成的梦境空间。他们两个人的梦境已经叠加在一起,正在互相融合。他感觉到头皮有点发麻,就好像有人在拿一把锉刀在锉他的身体,把他身上的多余的零零碎碎给锉掉了。

黄粱也努力地去调整自己的精神,尽可能的迎合洪奎的梦境。

没过多久,他们两个的梦境终于统一了。房间稳定下来,玛莎和老沃尔夫的脸又变得清晰了。只是为了梦境的稳定,他必须维持住玛莎的样子,就好像施展了定身术一样,玛莎就那样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洪奎说:“可以了。现在,你要把这个梦境连通到现实,然后,带着我走上那条天路。”

黄粱点点头,默默地看了玛莎一眼,转身走向门口。他闭上眼睛,手放在门上,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一推。

门推开了,一股冷风吹进来,门外,是德纳里山的冰雪世界。眼前就是那条天路,天路的尽头,是那个从天空倒挂下来的冰棱柱。

黄粱踏上天路。洪奎紧紧拽住绑在他腰上的绳子,跟着他的脚步。他们的身后,传来阿拉斯加犬的狂吠声。

印第安向导的喉咙里差点也发出狗一样的叫声。他看着两个主顾,在悬崖边装神弄鬼般的不知做了些什么,然后居然就这样踏着虚空走了出去,接着便消失了。

此刻的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和他的狗没什么两样,看不懂眼前发生的事情,只能伸长了脖子,愣愣的站在那里,喉咙里发出些莫名的响声。

经历了此番奇遇,印第安人更加笃信德纳里古老的神言。他打算下山以后,第一时间把他的奇遇告诉他的妻子和孩子,但他却不知道,他们刚刚经历了一番比他在山上所见的更不可思议、也更凶险的事情。

第710章 冰之魂

黄粱和洪奎一踏上那条天路,就感觉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德纳里雪山不见了,天空不见了,大地也不见了。没有风雪,没有云彩,什么都没。世界只剩下那一条天路,和远处那块冰。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这让黄粱想起了他曾经用来和霍华德联系、后来又把青木困住过的那条梦境通道。

当他们来到了天路的尽头,黄粱看见那座巨大的冰山就倒悬在他的头顶。它占据了整个天空。太阳,月亮,星星和云彩,都被冰封在里面,但它们却运行不悖,各自焕发着光彩。

洪奎在地上跪下来,对着头顶的冰山,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祈祷什么。祈祷完后,他站起来,伸手去触摸冰山的尖尖。

黄粱看见他的手在发抖。这位向来稳重的沃尔夫家族的少年很少表现得这么激动。梦寐以求,大抵就是如此吧。

洪奎的手触及了那块冰,冰面上突然发出耀眼夺目的光。

黄粱起先感觉到热,就像在火炉旁烤火。

整座冰山都在开始融化。

接着,黄粱又感觉到了冷。

冰雪消融所带来的寒气,直入骨髓。

他试着用自己的精神力去抵抗,才感觉稍微好一点。他看见洪奎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显然是有点支撑不住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帮他。那毕竟是他家族的事情,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触摸冰山是某种仪式的话,那他上去帮忙,会不会破坏这种仪式。

洪奎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脸色也变得铁青,眼睛瞪得像两个铜铃,显然已经用尽了全力,就好像整座冰山的重量都正压在他的身上。

黄粱顾不了那么多了,急忙踏上一步,伸出双手想要托住冰山,希望帮洪奎分担一点力量。可是他的手指尖还没完全碰到冰山的山尖,冰面上就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的指尖,传递到他的手掌,他的腕骨,他的手臂,他的肩膀,直到他的心脏。他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撞飞了出去,差点把他的身体撞成粉碎。他感觉骨头和内脏都已经裂开了,然而更要命的,是那彻骨的寒冷。

他连忙集中意念,用所有的精神力,护住自己的躯体,去驱赶寒意。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神才稳定下来。

他这才知道,洪奎的精神力,比他想象的要强大很多。之前两个人组合梦境的时候,他以为他们俩的精神力差不多,才能做同样的梦。事实上,正是因为洪奎很强大,才能修正他的梦。

黄粱刚刚缓过来,想站起来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黑,耳中听到一声滚雷般的轰鸣。

那座冰山突然分崩离析,整个世界便坍塌了。

黄粱以为他们完蛋了。因为他试着逃离,却没有成功。

他不知道他们穿过天路到达的冰山世界,究竟是什么世界?如果这是梦境,那他们会坠入虚无。就像在梦里,如果空间坍塌而意识体没有及时离开梦境的话,便会被困在无边无际的虚无当中。据说那是最恐怖的境地,比死亡还要可怕,因为那虚无,并不是宇宙中黑暗的虚空,那里连虚空都不存在,连黑暗也不存在。那是真正的无,除了你的意识,什么也没有。

但假如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那就更加可怕了。现实世界怎会坍塌?坍塌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会塌缩成黑洞,还是变成宇宙的奇点?总之,**是不可能再存在了吧,就连意识也该消失了吧。

然而事实并不如他所想。他并没有消失,他还好好地站在这里,而且周围的世界又回来了。他看见自己站在结冰的大地上,就像当初站在哈尔丁冰原上一样,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冰川。

洪奎就躺在离他不远的雪地上,已经昏了过去。

他的手里握着一根晶莹剔透的冰锥。

黄粱赶紧跑过去,把洪奎扶起来。洪奎的身上冰凉冰凉的,好在还有微弱的呼吸。

他开始用自己的精神力,帮洪奎驱赶精神当中的寒冷,恢复大脑意识。

过了好一会儿,洪奎才悠悠的醒转。他冲黄粱笑笑,举起手里的那块冰说:“我拿到了。”

黄粱这才仔细去看那块冰锥。它很像屋檐上挂下来的冰棱子,但又不像冰棱那样粗糙而有纹路。它是光滑的,比镜子还要光滑。周围的景物,都被它映照进去。

“这就是刚才那座山?”黄粱感慨地问道。

“是吧?!”洪奎说,“你要看看吗?”

他把冰锥递给黄粱。

黄粱接过来,手掌传来一股刺骨的冰冷,叫他差点难以承受。但他没有放手,因为他又从冰锥里看到了它曾经映照过的一切事物:

那些太阳、月亮、星星、原始森林和森林里忙碌的人们,还有神秘的祭坛、荒凉的冰原和高耸的雪山,都一层层分明地排布在小小的冰锥里,当你的意识想要看那一层的时候,那一层的景物就会在你的眼前清晰起来。

“这太神奇了!”黄粱说,“这东西能凝固时间!如果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们知道有这样的东西,一定会发疯的!”

“任何人都会发疯的。”洪奎说。

“但会把他们冻成冰块。”黄粱感受着那冰冷的寒意笑道。

洪奎也呵呵地笑起来。

“它有名字吗?”黄粱问道。

“它是世上最洁净的东西,是万物凝固在冰块里的灵魂。”洪奎说,“我的祖先把它叫做‘冰之魂’。”

“冰之魂!”黄粱觉得这名字很不错,“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回去吗?”

“不,这只是开启圣地的钥匙。”洪奎说,“我们继续往前走,圣地一定不远了。”

黄粱说:“你现在太虚弱了,得找个地方休息。”他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冰川,“可我们现在在哪儿?”

洪奎从身上拿出一个指南针,摊在手掌上往四个方向都试了一下,指针变得飘忽不定。他又把指南针竖起来试了下,说:“传说在阿拉斯加和北方的伊丽莎白女王岛之间有一条神秘通道。我想我们已经通过了那条通道,现在,我们所在的位置,就在北磁极的极点附近。”

“什么?!”

黄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阿拉斯加虽然靠北,但离伊丽莎白女王群岛还很远,尤其是德纳里山还处在阿拉斯加的中南部地区。

他抬头看天,想看看太阳的方向。但他的身体忽然石化般僵硬住了。

“你真的觉得我们还在地球上?”黄粱说,“地球上怎么会有九个太阳?”

第711章 强大的力量

九个太阳在天空围成一个圈,其中一个在中心圆点,另外八个呈八边形围绕着它。

谁也没见过天上那么多太阳,即便是小说里的三体世界,也只不过三个太阳啊!

黄粱早就在冰之魂光滑的镜面上看到许多太阳,但他以为那只是被冰之魂凝固的时间,是古老的银河角落流逝的岁月痕迹。

他再次看向冰之魂,但入眼所见的,却是三个人影,都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风衣。

“不要看了!把东西给我吧,小家伙!”中间的黑衣人说。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就像锯子在锯一根腐朽的木头那样叫人难受。

黄粱和洪奎同时回头,看见斗篷下那张枯瘦干瘪如木乃伊一般的可怖的脸。脸上皮肤呈半透明状,皮肤下密布着蛛丝般红色的毛细血管。那人说话时,凹陷的面颊上绷紧的肌肉纤维有节律地扭动着,仿佛爬满了一群蚂蝗。

“你是谁?”黄粱惊问道。

他现在确定自己之前的直觉是对的,这个黑衣人就是杀害赛琳娜的凶手,他一直跟着他们。

“你叫黄粱是吗?我知道你,孩子啊,你做的很好。”黑衣人说。

黄粱大吃一惊:“你认识我?你究竟是谁?”

站在他左边的另一个黑衣人,往前走了两步,掀开了头上的斗篷。

“霍华德?”黄粱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惊叫道。

霍华德笑道:“黄,好久不见。这位就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我们的遗祖,伟大的盖亚之子,组织曾经和现在的最高领袖——伊特努特·阿伊。”他看了一眼黄粱手里的冰之魂,“你做的很好,黄,比我想象的更好。”

黄粱开始思考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他想起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些日子,他加入了组织,但什么也没有做,然后就突然被调到了北美。明面上,那是第二领袖对他的调动,他当时就觉得不合理,第二领袖怎么可能突然指名道姓的叫他去北美呢?现在想来,这是有人在下一盘棋,而他成了这盘棋上最重要的棋子。

霍华德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解释道:“其实组织早就对赛琳娜有所怀疑了,只不过碍于她第二领袖的身份,无法查实。罗纳德先生在离开之前制定了整个计划,你只不过恰好成为了我们需要的那个人。”

“所以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就那样利用了我?说好的,组织里面没有秘密呢?”黄粱质问道。

“秘密?哈哈哈哈……”霍华德笑起来,“的确对于我们的种族来说,意识是透明的,没有什么秘密。但是自从寄生到人类身上以后,秘密就自然而然存在了,因为人类本就是一种擅长阴谋的生物。你我认识了那么多年,你不也保留着很多秘密吗?包括你在吴中见过青木和在阿姆斯特丹见到了赛琳娜的事情。”

“原来你们都知道!哼哼……”黄粱自嘲般的冷笑了一声,“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像个傻子!”

“那倒不是。”霍华德说,“本来我也不知道的,直到罗纳德先生从地外归来,我才了解到整件事情的真相。回来吧,黄,你已经出色的完成了任务。虽然你受到了赛琳娜的蛊惑,被人类肮脏的灵魂感染了你纯洁的意识,但是组织和伊特努特·阿伊会挽救你的,伟大的盖亚,会挽救你的。”

洪奎坐在地上,眯着眼睛观察着当前的形势。他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他明显的感觉到来者不善。他现在还很虚弱,刚才拿冰之魂的时候,几乎消耗掉了他全部的精神力量。他努力地调整自己的气息,希望尽快恢复自己的能力。

黄粱感受到了洪奎的不安,为了打消洪奎的顾虑,他把手里的冰之魂还给了洪奎,解释道:“我可能被利用了。”

洪奎没有客气,接过了冰之魂,这对他恢复精神很有帮助。

他笑了笑说:“没关系,谁都有被利用的时候。那又不是你的错。而且,我相信你。”

黄粱用力的点了点头,说:“放心,为了玛莎!”

听到这句话,洪奎彻底放下心来。

“黄,你不要执迷不悟啊。”霍华德还想再劝一下黄粱,毕竟这是他亲自发展的人员里最有潜力的一个。

黄粱坚定的说:“我只想做个自由的人。”

伊特努特·阿伊腐朽的声音响起:“嗯……是那个女人污染了你的思维!你的意识已经不再纯洁,狡猾的伊特萨的怨念已经占据你的灵魂,盘踞在你的内心。执迷不悟的人啊,你们得不到盖亚的拯救,终将在末日中毁灭!”

随着伊特努特的话音,冰原上刮起了一股看不见的狂风。气温和气压都在同时迅速降低,黄粱忽然之间感到不能呼吸了。

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风,这是那个木乃伊般的怪人发出来的精神力。他迅速调动自己全部的精神相抵抗,但却无济于事。

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强大的精神力量。巍峨如山,澎湃如海,浩渺广大于天地之间无所不在。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都快要消失了,早已凝聚在掌心的那把无形的手术刀,纵然凝聚了世间所有的锋利,却也无法撕裂眼前的精神威压。

洪奎忽然把冰之魂一把塞到黄粱手里,一个意念传递过来说:我的精神太虚弱了,现在还用不了冰之魂。你用意识去探寻它内在的结构,感受它的纹理和内部的世界,让精神尽可能和它融合在一起,利用他来保护我们。

黄粱依洪奎所言,紧紧握住冰之魂,意识深入到冰之魂的内部,从那彻骨的寒冷中感受被凝固的时间蕴含的古老力量。

随着意识的深入,他能感知的外在精神范围却变大了。一些很遥远的不知来自何方的力量,正在朝手上的冰之魂凝聚。它们虽然很微弱,但却源源不断。

黄粱惊奇地发现,这东西能够连接冰原外部不知来自哪里的精神世界,并从那里汲取精神力量。他控制着这一丝力量,一点一点的,和伊特努特,压过来的力量对抗着。

“不错嘛,小家伙,知道怎么使用冰之魂啊!”他听见伊特努特说,“不过没用的,别费劲了。你不是伊特萨巫师的传人,也不是查亚克家族的后代,你驾驭不了圣地的力量。”

黄粱觉得外面的风又大了几分。一些风刃突破屏障,刺进来,割在他的脸上和手上,就像刀一样。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在流血。

伊特努特缓缓朝前走了几步,来到黄粱面前,伸出他那枯瘦的手,去拿黄粱手里的冰之魂。

第712章 王朝秘史

黄粱眼看着伊特努特的手伸过来,却无法阻止,他已经没有一点多余的力量。

他看了一眼洪奎,发现他脸色苍白,正在闭目调息,显然要抵抗这样的精神压力非常艰难,更不要说反抗了。

他希望洪奎能够快点恢复。如果不是在取冰之魂的时候,精神受到了伤害,洪奎就可以更好的控制冰之魂。说不定他就是这个木乃伊怪物所说的什么查亚克家族的后代,能够调动圣地的力量。

就算不能,有洪奎支撑着抵挡伊特努特的精神压力,黄粱就可以腾出手来,用他最擅长的手术刀,给伊特努特来上一刀。就算杀不了他,或许可以把他那只看上去恶心吧唧的手给斩下来。

当然,黄粱知道,无论怎样他们都是赢不了的。如果只是霍华德,黄粱相信自己有一战之力,哪怕对方有三个霍华德,自己和洪奎加起来,也不见得会败得有多惨。他们要想拿到冰之魂可不容易。

但这个伊特努特实在太强了,强到他不借助冰之魂,根本连动一下的能力都没有。而伊特努特显然没有施展全力,他看上去是那样的从容,就好像在他眼前的不是他的对手和敌人,而只是两只蚂蚁。

眼看着伊特努特的手马上就要触及冰之魂了,黄粱却无能为力。但就在这时,伊特努特的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就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一动不动了。

黄粱的精神压力陡然一轻,他感觉到有第三种精神力量插了进来,帮他挡住了伊特努特的精神攻击。

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说:“老家伙,你怎么好意思从一群孩子手里抢东西呢?”

这声音听起来同样是锯子拉朽木一般的叫人难受。

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又来了一个穿着风衣、戴着斗篷的人,只不过这人的风衣和斗篷都是红色的,在这冰天雪地里,鲜艳地好像一团火。

伊特努特的手缩了回去,转身朝向来人。他的表情急剧地变化着,肌肉在不停地扭曲,血液在毛细血管里迅速流动,皮肤上蒸腾着一层或青黑色的雾气。

“霍伦海布,是你!”伊特努特沉声说道。

黄粱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愤怒。

霍伦海布缓步前行,身上的红色披风在冰原上猎猎作响。

他的嗓子里发出一些似笑非笑的声音,像夜猫子的叫声:

“是我,老伙计!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3000年?或者更久一点?”

“嗯……”伊特努特深吸了一口气,“你居然也还活着!”

霍伦海布说:“我当然活着。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呢?别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掌握了法老的秘密。”

伊特努特愤怒的说:“你这个窃国者!你窃取了我的王位,破坏了一切!要不是你,我的计划在3000年前就成功了!盖亚早已重临大地,我也无需借助这破烂的身体复活!”

霍伦海布冷哼道:“窃国者?!你才是窃国者!你骗取了法老的信任,魅惑了阿肯那蒙,让他放弃阿蒙神的信仰,违背伊特萨的誓言,大肆进行宗教改革,改信阿吞神,就连名字也改成了阿肯那吞。

你把持朝政,控制年幼的图坦卡吞。当图坦卡吞慢慢长大,不愿再受你的摆布,把名字改回图坦卡蒙,重新信仰阿蒙神以后,你就开始策划窃国计划。你偷走了他的权杖,在他19岁的时候杀了他,自己登基称王。你有什么资格说我是窃国者?”

伊特努特说:“是啊,我掌控了整个王朝,却偏偏忘记了你——大将军霍伦海布!

我以为你只是个常年带兵打仗的武夫,除了掌握兵权和深得阿蒙霍特普的信任之外,别无长处。但我没想到,你居然也是觉醒者,并且看样子你和阿肯那吞之间还有着某些不寻常的关系……

嗯,让我想想……你的父亲曾经出入后宫,而我们恰好有一位风流成性的太后泰伊……我早就听说阿蒙霍特普还有一个儿子,所以……你和阿肯那吞是兄弟?你是图坦卡蒙的叔叔!

唔,这就对啦!这就对啦……我当初真应该杀了你!”

“你杀不了我的。”霍伦海布说,“你以为外面有那么多仗要打吗?在你把持朝政的那些年里,我早就在做准备了。”

“原来你是在故意拖延战争。”伊特努特说。

“我只是为了自保。”霍伦海布说,“只要有仗打,我就能很好的活下去。只要我不回底比斯,你就杀不了我。”

伊特努特点头说:“不错,你的确是王朝最善战的将军。但你怎么会知道伊特萨圣地和觉醒者的秘密?就算你是阿肯那吞的兄弟,也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在王朝的传承中,守护者的秘密是需要被绝对保密的,只有历代法老和继承人才有资格知道。”

霍伦海布说:“你虽然控制了阿肯那吞,但他毕竟是法老的传人,是阿蒙霍普特的亲生儿子。他的血管中流淌着伊特萨人的血液,他的身体里有着觉醒者的灵魂。阿肯那吞在临死前给我留下了一道遗诏,说出了你的真实身份和阴谋。他赐予我继承守护者的身份,并让我去神庙中替他忏悔。”

“我明白了……”伊特努特点点头,“我说图坦卡吞怎么会莫名其妙的突然要改名字改信仰,原来是你在教唆他。”

“这不是教唆。”霍伦海布说,“我只是把真相告诉了他。我知道你的力量,而且满朝都是你的爪牙,你把持朝政那么多年,我根本动不了你。我只能找机会把真相告诉图坦卡蒙,他有权利知道真相。我叫他隐忍,慢慢来,只要火之魂还在他手里,等他修为大成,再加上我的军队,就可以消灭你。可惜他太急躁了。”

黄粱听着两个怪人的说话,听得一头雾水。他那点可怜的历史知识无法判断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这两个听起来有点熟悉的名字的来源,但图坦卡蒙和阿肯那吞他却是知道的。那都是古埃及第十八王朝法老的名字。

听他们煞有介事的谈话,内容涉及延续两个时代的宫廷政变和王朝斗争。这肯定不是从某本地摊读物或者网络小说里看来的。

这两个怪物难道是来自3000多年前的古埃及王朝?

这完全颠覆了黄粱的认知。几千年前的人是怎么活过来的?就算精神可以永生,**又怎么复活?

好在那个新来的家伙看样子是来帮自己的。现在局面变成了3对3,胜负变成了两可之间。

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洪奎悄悄朝黄粱使了个眼色。他们都知道,战斗的机会稍纵即逝。

黄粱意念一动,手掌心又凝聚出了那把看不见的锋利的手术刀。

第713章 大战

天忽然阴沉下来,黄彤彤的云遮蔽了天上的日光。四周的冰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漫漫的黄沙。

一条宽阔的河流从远处的云端落下,又汹汹地从大地上流过,将沙漠劈成了两半。河水湍急澎湃,到近处犹如万马奔腾。一些金字塔样的建筑分布在河的两岸,高矮错落,似乎有着某种规律。

黄粱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他此时已落入了一个庞大的梦境之中,只是他不知道,这是那两个怪物中的哪一个的意识构成的?或许两个都有吧。

他看见伊特努特张开双臂,黑色的长袍被风鼓起,他背后的天边出现了一条黑线,缓慢的向这边移动。

那黑线越移越近,带着呼啸的狂风和漫天飞舞的黑沙。

一场巨大的沙尘暴席卷而来,无边的压力让黄粱透不过气来。好在这压力的主要目标不是他,而是霍伦海布,而此刻的霍伦海布却突然凭空消失了。

在他消失的地方,地上的沙子忽然隆起,堆积成一个狮首人身的怪物。怪物对着前方发出怒吼,吼声带着呼啸,卷起了狂风和地上的黄沙,也形成了一堵风卷的沙墙。

黑一黄,两堵沙墙撞在了一起,天地之间发出了轰鸣声,巨大的精神力,澎湃的爆炸开来。黄粱不自觉的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精神差一点支撑不住。

一些黑色的沙子,打在的左边脸上,让他觉得阴冷冷的疼,那沙砾上带着的阴暗的气息,透过皮肤,穿过脸颊上的肌肉,感觉连牙根都被打烂了。而另一些黄色的沙子打在他右边脸上,却是火辣辣的疼,仿佛那都是炼钢炉里溅出来的火花。

他看见对面的霍华德,也像是被车撞到般退了好几步,显然也吃不消这样大的精神压力。而另一个黑衣人明显强上不少,只是身体轻轻晃了一下。

他又看向洪奎。

洪奎倒是一动也没动,不过看上去十分虚弱。他手里的冰之魂,发出一层淡淡的精神可见的光华,成了一个透明的、看不见的能量罩一样的东西,稍稍帮他挡住了些许外部的精神压力。

黄粱知道,有这个东西在手上,洪奎至少能在短期内抵挡住对方的精神攻击,而不至于发生什么危险。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那本就已经虚弱不堪的精神力,要想恢复就很困难了。

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的对峙,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从那漫天飞舞的、已经分不清颜色的沙尘暴来看,他们两个的力量差不多,就算有差距,也不是黄粱能够看得出来的。他当然希望霍伦海布能赢,不管他是千年老妖也好,还是什么怪物也好,至少目前看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但凡事不能寄希望于侥幸。黄粱是个谨慎的人,他知道,现在最大的变数在自己身上。如果他能够很快消灭霍华德,那么他就能腾出手来去帮助洪奎,等他和洪奎合力消灭了那个黑衣人,局面就会变成三比二。那时候,霍伦海布赢下伊特努特的希望就大增了。

想到这里,黄粱不再犹豫,精神高度集中,手上的那把无形的手术刀凝聚出了光华。他出手便是绝杀,一道耀眼的红光闪过,刀气劈开眼前的风尘,直指霍华德的脖子。

但霍华德毕竟不是一般人,他也算得上是组织的元老,更是黄粱的引路人。

他脖子一缩,身体就缩进了黑色的斗篷风衣里,紧接着人就从风衣里,逃脱出来,整件风衣空空如也,像飘荡在空中的幽灵,又被黄粱的刀气斩成了两半。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意识当中完成,属于精神攻击,而并没有一把实体的手术刀。那件被刀斩碎的风衣,也随着霍华德的精神脱离,而在空气中消失。

霍华德出现在了三步外,他的身上,依然穿着黑色的斗篷风衣,只是气息上出现了一丝缺口,那是他的精神,刚刚受到黄粱的攻击所留下的伤痕。

“你小子不错嘛,”霍华德冷笑道,“是这几年在那个老女人的教导下进步太大,还是当初就隐藏了大部分的实力?”

黄粱并不答话,一击不中,紧接着就是第二刀劈出。又是一片血色的红光,在霍华德的面前闪过,这一次,霍华德有了准备,身子后仰,双手一挥,一只无形的盾牌被祭出,挡住了攻来的刀光。

他们耳中都恍惚听到了金铁交鸣的声音。这不是幻觉,这是由他们的意识调动记忆所构建出的梦境的组成部分。

只见刀光闪烁,空中传来铿锵的刀盾相交之声,黄粱一口气批出了十几刀。霍华德勉力支撑维持着,看上去毫无反击之力,但黄粱的刀气,也没有伤到他的根本,只是他面前的那块无形之盾,却已经出现了裂痕,刀气顺着裂痕侵入。

黄粱原本可以继续攻击,只要能再连续砍出十几刀,霍华德应该就会支撑不住了。但伊特努特和货轮海布发出的精神压力实在太恐怖了,在这种压力下,黄粱的每一次挥刀都必须使尽全力,就仿佛自己身在深海之中,周围的水压,压的他不但喘不过气来,连抬一下胳膊都有点困难。

风越来越大,化作狮首人身的怪物的霍伦海布,缓缓晃动它巨大的身形,往前艰难的迈了两步。它张开巨口,对准伊特努特,想要一口把他吞掉。

伊特努特的身影躲进了黑色的风沙之中,让霍伦海布咬了一个空。

黑暗的沙尘暴里突然响起了尖锐的啸声,这呼啸之声听起来特别的刺耳,就像一万个人同时用指甲在挠玻璃一样。

接着,风云变幻,漫天的黑沙中,出现了一张扭曲的黑色的人脸,正是躲进沙尘里的伊特努特。

霍伦海布前进的步伐,顿时就停下了。他伸出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摇晃了几下狮子头,一副痛苦的样子。

黑色的沙尘暴趁机压了上来,黄色的沙墙,像撞在礁岩上的海浪一般倒卷而回,一下子就把霍伦海布给埋在了沙子里。

黄粱暗叫一声不好,知道如果霍伦海布输了,他和洪奎面对伊特努特,必然毫无胜算。

就在这时,黄色的沙堆突然隆起,一只巨兽从沙子里钻出来。这巨兽的身体看起来像狮子,但却偏偏长着一个人的脑袋。

黄粱马上就想到了埃及沙漠里那尊狮身人面像。

化作狮身人兽的霍伦海布匍匐在地,朝着黑沙中的伊特努特一声大吼,天地为之震颤,漫天的黄沙,又纷纷压了过去。

接着,狮子就猛地腾空而起,伸出巨大锋利的狮爪,朝着伊特努特的脸扑了上去。

第714章 突变

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之间的战斗给其他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黄粱很想快速拿下霍华德,但是,此刻的他感觉有点力不从心。他不得不分出精神力量来对抗周围的压力,无法全力凝聚,手上的手术刀的威力便下降了许多。

当然,霍华德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此刻也无力来对他进行攻击,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的站着,等待着机会。

旁边的洪奎情况就不妙了,他正在勉力支撑,而他对面的黑衣人精神力显然比他们都要强,在霍伦海布和伊特努特的压力之下,依然能够从容的对洪奎进行攻击。

黄粱很想去帮一下洪奎,但他不敢小觑对面的霍华德。尽管霍华德刚才似乎有点扛不住他的攻击,但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装出来的假象。而战斗发生到现在,霍华德还没有发动过一次攻击,说不定他就在积蓄力量,等着自己露出破绽,发动致命一击。

霍伦海布的狮子爪一爪拍碎了伊特努特的脸。黑色的风沙胡乱的在天地间飞散。

正当黄粱以为伊特努特已经被完全压制,霍伦海布即将赢得胜利的时候,他看见黑色的沙尘暴里面凝聚起来一股细小的黑色旋风。它突出于沙尘暴的顶端,扭曲起来,像一条黑蛇。

黄粱暗道不好,仔细看去,那并不是什么黑蛇,而是一根蝎子的尾巴,忽然极速的蜇向狮身人面像。

霍伦海布感觉到了危险,头往左一偏,躲过了蝎尾的攻击。

一只巨大的黑色的蝎子,出现在对面的黑色沙尘暴中,长长的蝎子尾巴在空中摇摆不定。

狮子扑了上去,蝎子灵巧的躲开,又用尾巴去蛰狮子的身体。狮子似乎很忌讳蝎子的尾巴,极力避开,然后又扑上去试图用利爪撕裂蝎子的身体。一狮一蝎就那样一来一回的斗了起来,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

眼看着洪奎在黑衣人的攻击下,越来越虚弱,黄粱不得不下定决心,再次凝聚精神之刃,宁可自己被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的沙尘暴伤害也要解决掉霍华德。

刀锋再出,霍华德不敢直撄其锋,举起精神之盾格挡,同时身体急往后退,想避开这股精神力的攻击。

看得出,霍华德并不打算和黄粱硬拼,他在等待,或许是在等旁边的黑衣人解决掉洪奎,然后再合力对付黄粱。从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只要能守住黄粱的进攻,洪奎败在黑人手上,只是时间问题。

黄粱急攻不下,心里有几分着急。

洪奎显然已经到了极限,无法再承受黑衣人的精神攻击,冰之魂从手中脱落,掉在了地面上。从冰之魂里传出来的保护他的精神屏障也消失了。

黄粱暗叫不好,打算放弃霍华德,去救援洪奎。但他的攻击刚一松懈,身形还没来得及动,霍华德就猛烈的反攻起来,不给他一点去救援洪奎的机会。

洪奎跪倒在地,突然怒吼一声,一股极强的不常见的精神力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黄粱知道这是洪奎要狼化的特征。

果然就看见洪奎脸上长出了白毛,眼睛变成了蓝色,嘴唇前突,两颗獠牙从口中伸出。不一会儿就化作了一头巨型白狼。

化身后的洪奎,显然比之前要强了很多,把黑衣人凌厉的攻击尽数化解,还时不时的腾出爪子和獠牙去进攻黑衣人。

黄粱心中连叫可惜,要不是洪奎在化尽冰山取得冰之魂的时候耗尽了精神力,白狼的力量应该要远超现在,他们两个联手应该完全可以搞定霍华德和黑衣人。

现在的局面又变得平衡起来。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在伯仲之间,化身后的洪奎和黑人也不相上下。相较而言,黄粱对霍华德的时候占据了一定的优势。

黄粱觉得机会来了,加快了攻击速度,但霍华德不和他硬碰,一时之间也拿不下来。

这样下去,如果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之间分不出胜负,那么就要看化身后的洪奎和霍华德之间谁能支持得更久了。

如果白狼先支撑不住,那么黑衣人就可以支援霍华德,反攻黄粱。黄粱知道,他绝对顶不住两个人的进攻。如果他能够先拿下霍华德,他就可以和白狼一起进攻黑衣人,那就胜券在握了。

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他感觉到霍华德的精神恍惚了一下,严密的防守出现了一丝漏洞。虽然黄粱觉得这很蹊跷,如果换一个场合,在不是如此严峻的形势下,黄粱一定会谨慎对待,但此时此刻,他知道机不可失,立刻集自己全部的功力,挥出一刀。为了这一刀,他甚至放弃了自己全部的防守,如果此时,旁侧有人攻击的话,他恐怕没有多余的精神力来保护自己。

他也考虑过这可能是一个陷阱。霍华德刚才那松懈的精神力,很可能是和旁边的黑衣人在进行战术沟通。他想到最坏的可能就是旁边的黑衣人放弃洪奎而来偷袭他,这样偷袭的成功率很大。

但如果那样的话,他相信洪奎绝不会坐视不管。以白狼凌厉的攻击,黑衣人很难在分心的情况下抵挡,而此刻黄粱自己不顾性命的一刀,也绝不让霍华德全身而退。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霍华德不但没有去挡他的刀,反而调动了全部的精神力配合伊特努特化身的毒蝎子,攻向了霍伦海布。

与此同时,正和白狼打得难解难分的黑衣人也突然侧身全力攻向了霍伦海布。

这完全出乎黄粱的意料,但这却成了他最好的机会。他那全力一刀出去的同时,白狼也猛然扑向了黑衣人。

局面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变化。梦境世界其实不能用时间来衡量,但是,一定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在一眨眼之间。

霍华德和黑衣人的转向攻击,短暂的帮伊特努特挡住了霍伦海布化身的狮身人面像的压力。

黄粱的一刀毫无阻力地劈到了霍华德的背上,一下子就把霍华德构筑的精神世界劈成了碎片。

但与此同时,伊特努特化身的巨蝎腾出空来,一个蝎子摆尾,那尾巴一下子甩到了前扑的白狼身上。

白狼被拦腰一鞭,狠狠摔了出去。

蝎子尾巴落在地上,尾巴尖勾住了地上的冰之魂,刷一下,把冰之魂卷进了黑色的沙尘暴中。

另一个黑衣人却被霍伦海布的狮子爪一爪拍进了沙子里。

瞬息之间,风卷云收,万尘落地。一切又恢复了原初的样子,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天上的九个太阳妖异的照耀着大地。

第715章 坚持

所有的人都在原来的位置不曾变过,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幻觉。

黄粱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刚刚那场短暂的战斗,实在消耗了他太多的精神力量。

紧接着霍华德和他旁边的黑衣人,还有洪奎,三个人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

黄粱吓了一跳,顾不得霍华德他们是不是死了,急忙跑过去看洪奎。

洪奎倒是没死,但此刻极度虚弱,连呼吸都已经微不可闻了。好在黄粱是医生,他简单查看了一下,就断定洪奎不会死,只要用精神护住他的最后一点意识,生命就没有危险。

他一边给洪奎做心肺复苏,一边用自己的精神探寻洪奎微弱的意识源头,呼唤着洪奎的名字。

接下来就只能看霍伦海布和伊特努特之间的胜负了。

伊特努特的手里多了一根晶莹洁净的冰棱棍子。他阴森的笑了几声,说:

“霍伦海布,你的确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些,但你赢不了我,何况,我现在手里有了冰之魂。”

霍伦海布似乎很惊讶,问道:“你生于阴暗的黑沙之地,窃取的阿蒙霍特普家族的权柄和力量和乌纳布之子托肖血脉的能力,我相信你可以操纵沙尘和火的力量,但你怎能驾驭冰之魂呢?”

伊特努特哈哈大笑:“我是盖亚之子!盖亚之子不限精神特质,可以操控所有能引导精神的圣物!你以为伊特萨留下的东西真能对抗盖亚吗?你难道忘了,盖亚是精神和意识的源头吗?盖亚是不可战胜的!盖亚之子也不可战胜!”

霍伦海布摇头道:“也许我们无法对抗盖亚,但我们可以拒绝受她摆布。而你并不是盖亚,你只是一条狗!不,你连狗都不如!因为狗虽愚蠢,尚且有自己的脑子,而你却连脑子都没有,连自己独立的思想都没有。你只是一条触手末端的一个神经突触而已!”

伊特努特奸笑道:“不用嘴硬了,一会儿你就知道谁没有思想了。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非要执着于这具皮囊,那我就成全你。我会把你的**冰冻起来,而你的思想,你的精神,那都是盖亚赐予你们的,终将被盖亚收回。到时候,你就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在幽暗的宇宙中飘荡。还谈什么自由,谈什么思想!”

霍伦海布叹道:“你真是白活了几千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生命的价值!你看不到自由,也永远都不会拥有自由!”

“那就让我看看你所谓的自由的价值吧!”

伊特努特说完举起了手里的冰之魂,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寒冷无数倍的气息在空气中开始凝结,冰之魂在他的手里发挥出了比洪奎手里强百倍的威力。

黄粱看见眼前的空气当中出现了一条一条的冰凌线,并不富裕的水汽全部被冻结了起来。

他被冻得浑身发抖。寒气并非透过衣服侵袭他的身体,而是直透他的血脉和骨髓,仿佛冷空气穿过了某个扭曲的空间,直接进入了他的骨髓。

他知道这并不是真正的寒冷,而是在他的大脑中直接唤醒了全部寒冷的记忆,并将之放大百倍。这种精神上的攻击,比真正的冷更可怕。

霍伦海布严阵以待,从身上掏出了一根短短的红色的珊瑚枝一样的东西,说道:“你以为只有你有神圣之杖吗?”

伊特努特说:“果然是你拿走了塔尖上的圣物。不过没有用!你只有半根火之魂,而我有一整根冰之魂,冰火互克,你赢不了我的!”

“那可未必。”霍伦海布说。

一股热流从他的身上爆发开来,天空的九个太阳仿佛突然拥有了活力,开始**的照耀着大地。

但是空气中的冰冻依然厉害,伊特努特再次发力,源源不断的冰寒的力量从不知何处的虚空中引来。

热量始终化不开冰寒,但冰寒要想完全冻结这一股暖流似乎也不容易。

“你赢不了的!”伊特努特用他那尖锐而又沙哑的嗓音叫道,“你的半根火之魂只能召唤一半托肖的神力,而这里是查亚克的底盘,在这冰原之上,冰之魂的力量会变得更加强大,整个世界都是冰天雪地,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霍伦海布不再说话,全力以赴的对抗着伊特努特发出的冰寒之力,看样子果然有一点吃力。

黄粱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去帮忙,在这样的高手对决之中,他的力量是微乎其微的,甚至有可能帮上倒忙。他不知道,所谓的神圣之杖,半根和一根之间到底有多大的差距,但他明白伊特努特说的是对的,在这样冰天雪地里,火和冰对抗终究是要吃亏的,而现实的情况来看,霍伦海布也渐渐有点不支的迹象。

没得选择。

黄粱决定搏上一搏。

他轻轻把洪奎放在地上。在他微弱的意识中提醒他:坚持一下,千万不要睡过去,在这彻骨的寒冰中,一旦睡过去你就再也醒不来了。

洪奎在意识中回应:去吧,去做你的,不要管我。

听到洪奎的回应,黄粱提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一点,这至少说明洪奎已经有所恢复。

他不再犹豫,凝聚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量,在手心那把透着红光的手术刀上,然后对着伊特努特的后背劈了过去。

然而,空气中的水汽早已凝结成冰,等他的精神之刃破开这些冰的时候,威力已经大大的不足。伊特努特只是抖了一下风衣,一股强大的力量就反弹回来。把黄粱震飞了出去。

黄粱甚至分不清自己是真的飞了出去还是精神上感觉飞了出去。

他只觉得自己飘飘悠悠的飞了好长时间,然后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喉头猛的一甜,有一种要吐血的感觉。那虽然只是意识当中的记忆起的作用,并不是真的会吐血,但也够难受的。

他连忙收摄心神,把眼睛闭上,稳定自己的精神,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又回到了洪奎身边。

伊特努特似乎都有点吃惊,咦了一声,扭头看向黄粱,两道森寒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闪电,落在了黄粱身上。

第716章 星火

霍伦海布趁着这一缓之力,精神大增,一股火焰从他的手上爆发出来。接着空气中噼噼啪啪,像放烟花一般,亮起了许多火星,凝聚在空气中的冰块全都破裂了。

伊特鲁特大怒,叫了一声:“找死!”

手中冰之魂一挥,在身前划出了两道交叉的直线,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冰冻的“x”,很快又化成了一道冰墙挡在他的身前,挡住了霍伦海布的焰火。

与此同时,他手腕一翻,手中的冰之魂就指向了黄粱。

一瞬间,黄粱就感觉仿佛一座巨大的冰山移了过来,连带着整个天都压了下来。

他完全无法抵抗,也不知道怎么抵抗。他感觉到了死亡的降临,看到了死神就在眼前。

意识开始在大脑中盘存记忆,无数念头纷乱地在脑海闪现。

他忽然想起了老余,想起了玛莎,想起了小时候的家,想起了过往许许多多的人。

他曾以为自己并不怕死,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很怕死,因为他还有那么多惦念的人,哪怕有些人都已经不在,但他依然放不下他们。他的心里,他的记忆里,永远镌刻着他们的样子,他们的名字,他们曾经对他的爱和他自己对他们的爱。

这时候,一个强大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全部意识——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了玛莎,为了赛琳娜,为了洪奎,为了老余……

他的胸腔里凝聚出了一团火焰。这团火焰是如此的猛烈,以至于差点把他整个人,都烧成了炭。

火焰从他的胸膛喷薄而出,和对面压过来的冰山撞在了一起。

力量的悬殊用肉眼就能判断,那团火焰撞在冰山上,就像一只萤火虫撞上了珠穆朗玛峰。

但那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顾忌,没有什么后悔,也没有什么犹豫,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想用自己的所有的力量撞开那块冰。然后活下去。

他用最后一刻的意念对着天空呼唤玛莎的名字。

……

遥远的温哥华的沃尔夫庄园里,玛莎在睡梦中被冻醒。

她看见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了,房间内壁炉中微弱的火焰,被窗外灌进来的寒风,给吹灭了。

她起床,披上熊皮绒睡袍,去给壁炉点火。

沃尔夫老爷很喜欢壁炉,在这个暖气和空调早已普及的时代,他的庄园里依然充满了这样的设计。

黄粱很喜欢。结婚后,沃尔夫老爷让他们随便挑一间屋子当他们的婚房。黄粱选择了这间。他说壁炉内的火光能让他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以及在一个人独处时也能感觉到和再被窝里拥着爱人时同样的温暖。

黄粱走后,玛莎每天都在壁炉前祈祷。那并不汹猛的火光,带给了她如同丈夫的胸膛般的暖意。

她划着了火柴,嘴里喃喃说着:愿天佑我的夫君,平安归来!

小小的火柴头带起的那一点昏黄的火焰,丢进幽黑的壁炉中,迅速消失了,比黑夜里的流星还要短暂。

然而不过片刻,那火苗又重新亮起来,并迅速蔓延,将炉中的木炭点着,犹如星火燎原之势。

……

星火可以燎原,但星火绝对撞不开一整座压过来的冰山。

然而奇迹就是那样出现的,从黄粱胸膛里冒出来的那一团火焰,随着他的精神力,迸发而出,撞上了,从伊特努特,手上压过来的冰寒独山的力量,那团火焰,在冰山面前突然增大,从零星之火,变成了一丛丛绚烂的火花,紧接着,又变成了一张燃烧着火焰的巨网。

这张网张开来,刚好兜住了那座冰山,挡住了所有的寒冷。

黄粱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怎可能爆发出如此强悍的力量?

当心神定下来,脑中灵光一闪,他立刻便知道了真相。

他扭头看去,果然发现霍伦海布正一手前伸,推挡着伊特努特发过来的那道冰墙,另一手用半根火之魂指向黄粱。

黄粱面前的那张大网,正是霍伦海布发过来的火的力量。

他听见霍伦海布在意识中对他说:“快走,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黄粱很想说,你不用管我们,专心对付伊特努特。

但此刻,他没有多余的精神力量,去跟霍伦海布进行交流。那样不但容易让霍伦海布更加分心,还容易被伊特努特截获他们意识交流的信息内容。

霍伦海布见他犹豫,又对他说:

“你快走!记得带上你身边的那个小子,他能化身白狼,他身体里流淌着查亚克的血液。伊特努特的目的不只是拿到冰之魂,他是要利用冰之魂来启动圣地,迎接盖亚的意识降临地球。那时候整个地球都会面临灾难。而只有查亚克的后代,才能够启动冰之圣地。”

黄粱被这个信息吓了一跳,这是他以前从来不知道的。

他又看了一眼洪奎,才知道沃尔夫这个家族的种种异状,竟然有着这样的背景。

他虽然不知道查亚克是谁,但想来一定是遥远的古代,甚至是上一个文明时代的了不起的人物。

他不再犹豫,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把已经苏醒的洪奎扶起来。

霍伦海布又提醒道:“记住,一定不要让伊特努特找到你身边这头小狼。如果不能保护好他……”

他停顿了一下……,“就杀了他!”

听到这句话,黄粱着实受到了惊吓。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又跌倒,但他很快就稳住了身形,扶着洪奎,踉踉跄跄的,沿着冰原未知的方向走去。

他听见身后,伊特努特叫嚣道:“你们跑不掉的!”

又听见霍伦海布说:“有我在,你抓不住他们的。”

伊特努特似乎有点气急败坏,大怒道:“霍伦海布,你去死吧!”

霍伦海布说:“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伊特努特说:“你要是自己跑,也许我拦不住你。但你为了这两个小子……”

声音渐渐地远去,渐渐地微不可闻。

前方,是一条条冰川,像远古被冰冻的巨龙,盘伏在大地上。

第717章 决断

&nbsp&nbsp&nbsp&nbsp远离了战斗场地后,黄粱感觉自己的体能在慢慢恢复,他干脆把洪奎背到了肩上加快了脚步,身后已经听不到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的声音,只有呼呼的风,在不停地吹着。

&nbsp&nbsp&nbsp&nbsp他跨过了一条条冰川,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冰原上奔跑着。寒风从他的耳旁呼啸而过,头顶的九个太阳温温地晒着,在边缘上蒸腾起许多清泠的水汽,又被寒风吹向远方。

&nbsp&nbsp&nbsp&nbsp他跑啊,跑啊,直到耗尽了自己的力气,实在跑不动了,才停下来。

&nbsp&nbsp&nbsp&nbsp他前后左右地望着,除了起伏的冰川,看不见任何其他东西。

&nbsp&nbsp&nbsp&nbsp他把洪奎放下来,然后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nbsp&nbsp&nbsp&nbsp洪奎已经恢复了不少,看见黄粱的样子,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

&nbsp&nbsp&nbsp&nbsp黄粱摇了摇头,凄惨的笑笑,由于气喘的厉害,没有回话。

&nbsp&nbsp&nbsp&nbsp洪奎说:“你走吧,不要管我,这件事由我而起,你现在就想办法回去,回到温哥华。来阿拉斯加之前,我已经跟老爷子商量过了,我们对家族的产业做了分割,这其中有你和玛莎的一份。如果老爷子还活着,他会亲自安排。如果老爷子……”

&nbsp&nbsp&nbsp&nbsp他脸上露出悲戚之色,“如果老爷子不在了,你可以去找邓肯律师,他知道一切的。”

&nbsp&nbsp&nbsp&nbsp黄粱没想到沃尔夫父子两人会做出这样的安排。他只是因缘巧合,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特殊目的,被组织选中去沃尔夫庄园给老头子看病,才会进入沃尔夫家的大门。

&nbsp&nbsp&nbsp&nbsp玛莎尽管被沃尔夫老爷视如己出,但从身份上来说,她也只是个贴身侍佣。

&nbsp&nbsp&nbsp&nbsp说白了,他黄粱只是个受雇佣的私人医生,娶了人家的一个女佣为妻。没想到他们会给他俩分配了一部分的遗产。

&nbsp&nbsp&nbsp&nbsp黄粱知道沃尔夫家族的产业有多大,哪怕只是分到一个零头,对普通人来说,数额也是巨大而无法想象的。

&nbsp&nbsp&nbsp&nbsp他心里感激,不觉之间鼻子竟有点发酸,又想起了刚才霍伦海布在潜意识中告诉他的话:

&nbsp&nbsp&nbsp&nbsp保护不了他,就杀了他!

&nbsp&nbsp&nbsp&nbsp黄粱看着洪奎坚定地说:“不,我不会丢下你的。我们一起来,就要一起回去。”

&nbsp&nbsp&nbsp&nbsp洪奎不知道黄粱在想什么,急道:“你怎么这么固执呢?你不想再见到玛莎了吗?”

&nbsp&nbsp&nbsp&nbsp黄粱说:“要么一起回去,要么一起死在这里。”他说完背起洪奎就要赶路。

&nbsp&nbsp&nbsp&nbsp这时候,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你们还走得掉吗?”

&nbsp&nbsp&nbsp&nbsp黄粱吓了一跳,转身看见伊特努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黑色的斗篷盖住了他的头,露出半张扭曲的脸,他的手里握着晶莹剔透的冰之魂。

&nbsp&nbsp&nbsp&nbsp黄粱重新把洪奎放回到地上,但这时候,他已经发现不对了。

&nbsp&nbsp&nbsp&nbsp他感觉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包括洪奎躺着的姿势,伊特努特所在的位置。

&nbsp&nbsp&nbsp&nbsp他往旁边瞟了一眼,看见霍华德和那个黑衣人就躺在不远处的地上,身体早已冻得僵硬。

&nbsp&nbsp&nbsp&nbsp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也躺着一个人,那是穿着红色斗篷的霍伦海布,赤色珊瑚枝一般的半支火之魂,就落在他身边的地上。

&nbsp&nbsp&nbsp&nbsp黄粱明白了,自己刚才根本就没有跑掉,霍伦海布帮他挡住了伊特努特的进攻,但却没能帮他摆脱伊特努特的精神笼罩。

&nbsp&nbsp&nbsp&nbsp拥有完整的冰之魂的伊特努特,他的精神覆盖比只有半根火之魂的霍伦海布要广得多,也持久得多。而且在这冰天雪地里,冰寒的精神特质更容易伪装而不易被察觉。

&nbsp&nbsp&nbsp&nbsp他刚才进入了伊特努特布置的梦境,或者说,这是他自己的梦境,他被伊特努特催眠了。

&nbsp&nbsp&nbsp&nbsp黄粱感觉有些绝望。

&nbsp&nbsp&nbsp&nbsp他看了一眼霍伦海布,希望他能重新站起来,继续和伊特努特战斗。在这里,能够和伊特努特对抗的也只有他了。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的确还活着,但是显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nbsp&nbsp&nbsp&nbsp他躺在地上,努力地抬起头来。

&nbsp&nbsp&nbsp&nbsp他的斗篷已经从头上脱落下来,露出头顶那稀稀疏疏的红色的如鬃毛一般的头发。他的脸和伊特努特一样丑陋,肌肉虬结,眼窝深陷,半透明的皮肤下的毛细血管都已经在拼斗中裂开,渗出了大片的淤紫。

&nbsp&nbsp&nbsp&nbsp他朝黄粱看过来。

&nbsp&nbsp&nbsp&nbsp黄粱感觉到他有话要说。

&nbsp&nbsp&nbsp&nbsp但霍伦海布并没有用意识传递什么信息,也许是怕被伊特努特察觉,也许是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吧。

&nbsp&nbsp&nbsp&nbsp黄粱又想起霍伦海布对他的提醒:只有查亚克的后代,才能开启冰之圣地,而只有开启冰之圣地,盖亚意识才能进入地球。

&nbsp&nbsp&nbsp&nbsp他在脑子里快速地捋了捋,终于明白当初组织为什么要他接近沃尔夫家族的目的了。

&nbsp&nbsp&nbsp&nbsp这一切都计算好了,他们就是要让他通过沃尔夫家族找到通往圣地的路,找到打开圣地之门的钥匙。

&nbsp&nbsp&nbsp&nbsp接下来就是找到圣地,然后逼着他们,用钥匙打开圣地的大门,或者启动某个机关。

&nbsp&nbsp&nbsp&nbsp至于为什么必须要查亚克的后代才能做,黄粱并不清楚,他只知道,一旦顺利启动,盖亚回归,那么所有的地球人,都将失去精神和意识上的自由,成为寄生者。

&nbsp&nbsp&nbsp&nbsp也许事情还远没有那么简单。

&nbsp&nbsp&nbsp&nbsp从他在组织里那么长时间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寄生者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取人类的躯体,那么盖亚占领地球又是为了什么呢?

&nbsp&nbsp&nbsp&nbsp一个超级强大的宇宙间的精神体,应该不至于觊觎地球上这点能量吧?而且精神力似乎也不需要物质能量来维持。

&nbsp&nbsp&nbsp&nbsp黄粱总觉得,盖亚是一个魔鬼,他要做的,很可能只是毁掉生命。

&nbsp&nbsp&nbsp&nbsp大概是生命的存在和不断壮大会对它产生威胁,或者在遥远的过去曾经已经产生过足够的威胁,又或者它需要通过吞噬生命来强大自己?

&nbsp&nbsp&nbsp&nbsp想到这里,黄粱忽然有了决断,掌心暗暗凝聚出手术刀。他不敢过于夸张,怕伊特努特发现,手术刀未曾放出任何光芒,只是无形的贴在他的掌心。

&nbsp&nbsp&nbsp&nbsp他只需轻轻一放,就可以轻易切入现在已经非常虚弱的洪奎的意识。

&nbsp&nbsp&nbsp&nbsp黄粱相信在这么短的距离内,在如此隐蔽的情况下,在洪奎如此虚弱之时,洪奎扛不住他的一击,而伊特努特也来不及阻止。

&nbsp&nbsp&nbsp&nbsp从在吴中的时候开始,他就很擅长伪装,他曾经在青木的眼皮底下,成功的隐藏了他的真实身份。他在阿姆斯特丹那么多寄生者的面前,也成功的伪装了自己。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刚刚打败霍伦海布,这里已无人能承受他的一击。他自信满满,正是最大意的时候,完全不会想到黄粱会对洪奎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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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8章 最后的狼王

&nbsp&nbsp&nbsp&nbsp黄粱绝不是个懦弱的人。

&nbsp&nbsp&nbsp&nbsp他和洪奎的关系虽然亲密,尤其是在进入阿拉斯加以后,他俩更成了亲密无间的兄弟。但分得清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小家。这种感情还没有到让他为此而抛弃自由意,赌上全人类的命运的程度。

&nbsp&nbsp&nbsp&nbsp他最后看了洪奎一眼。

&nbsp&nbsp&nbsp&nbsp洪奎似乎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开始的时候,他的眼中充满了迷惑和不解,但随即又露出恍然之色。他似乎理解了黄粱的想法和苦衷,并报之于鼓励的微笑。

&nbsp&nbsp&nbsp&nbsp黄粱一下子愣在那里。哪怕洪奎眼里露出那么一点愤怒或憎恨,他都能理解,并且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出刀。但洪奎非但没有任何的怨愤,反而还在鼓励他。这让他实在有点下不去手了。洪奎脸上那微笑就像一把钝刀子,插进了黄粱的心头,在那里来回的切割。

&nbsp&nbsp&nbsp&nbsp就在他这么一犹豫的时候,他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伊特努特已经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了杀机,明白他要做什么了,精神力像一股洪流一样涌过来。

&nbsp&nbsp&nbsp&nbsp黄粱感觉有千百条绳子裹住了他,越来越紧,又像是被丢进了万丈深渊里,超强的水压把他的骨骼和心脏都要尽皆压碎了。

&nbsp&nbsp&nbsp&nbsp他不得不用他的全部精神力去抵抗,再也无力出刀。那把无形的手术刀,渐渐从他的掌心消失了。

&nbsp&nbsp&nbsp&nbsp他知道伊特努特并没有用尽全力,否则的话,此刻他的意识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伊特努特本身的精神力加上冰之魂所引入的力量,实在太恐怖了。

&nbsp&nbsp&nbsp&nbsp他听见伊特努特的冷笑:“我绝不允许你们破坏我的计划。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

&nbsp&nbsp&nbsp&nbsp不远处的霍伦海布叹了口气,叹出了几千年的沧桑。

&nbsp&nbsp&nbsp&nbsp“我们终究还是输了……”他说道。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说:“我早就说过你们赢不了的,盖亚在天上看着,而你们的神——乌纳布,早就死啦!”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问道:“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明白,每一件圣物都编辑了精神特质,没有托肖之子的血脉,你们是怎么启动火之圣地的?而且你们手里只有半根火之魂。”

&nbsp&nbsp&nbsp&nbsp“老家伙,你过时了!”伊特努特哈哈笑,仿佛忘记了他自己也是个老家伙,“你应该了解一下这个时代的新名词,我们所说的‘血脉’,是在是个粗糙的词汇,现在,他们叫做‘基因’。而基因是可以改造的。所谓的精神特质和血脉的吻合,大概率就是意识特征和身体基因之间的吻合。在上一个文明,你们的祖先,伊特萨时代应该已经完全掌握了人类的基因改造能力。”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点点头:“这大概也是盖亚非要消灭人类的原因吧!”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说:“人类文明的高度发达和在宇宙中的扩散,只会加速宇宙的热寂。盖亚只是在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一个错误。”

&nbsp&nbsp&nbsp&nbsp“呵呵,无所不能的盖亚也会犯错吗?”霍伦海布冷笑道。

&nbsp&nbsp&nbsp&nbsp“随便你怎么说也无所谓了。”伊特努特伸出枯爪抚摸了着晶莹的冰之魂,“只要启动冰之圣地,地球的精神力场就会重建,盖亚降临,你们都将消失在银河历史之中。在漫长的宇宙演化之路上,你们的历史短到可以忽略不计。就仿佛……你们……根本就不存在!”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叹了口气,看了一眼黄粱和洪奎,又问:“既然基因可以改造,你们又为何非要选择这头小狼?”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摇头道:“冰之圣地在极点,是构筑精神力场的枢纽,必须要准确,不能出偏差。而且查亚克的血脉凋零,只剩下这么一匹小狼符合要求了,没有足够的样本,要做基因复制和改造都很困难。”

&nbsp&nbsp&nbsp&nbsp“那你们又是怎么找到托肖的基因的?”霍伦海布问道。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哈哈大笑:“这就要感谢当年的法老的那些情人了。你以为图坦卡吞死了,你就是一枝独秀了吗?阿蒙霍特普家族的人天生好色,在外面生了不少私生子,就连年轻的图坦卡吞也一样。他们的后代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各色人种当中,罗纳德·科恩花了十多年时间从全球各地的基因库中寻找线索,把最接近的人集中起来进行改造,并把他们安排在一艘海军军舰上。你知道什么是军舰吗,我的大将军?

&nbsp&nbsp&nbsp&nbsp……哈哈哈,可怜的霍伦海布……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你拼死守护的是什么样的人,他们在干什么,都不知道!”

&nbsp&nbsp&nbsp&nbsp“难道你就很了解?”霍伦海布反问道。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说:“我又何必去了解一个即将被我消灭的对象呢?”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说:“我坚信人类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不会轻易毁灭。即便最终消失在茫茫宇宙之中,那也属于我们自己的命运,而不是你,不是你的盖亚!宇宙自有其法则,比你的盖亚更伟大!”

&nbsp&nbsp&nbsp&nbsp他说完忽然暴起,地上的半根火之魂也随之飞起,被他的枯手一把抓住。

&nbsp&nbsp&nbsp&nbsp火之魂爆出一团火焰,并迅速沿着霍伦海布的手臂上延,很快引燃了他的全身。

&nbsp&nbsp&nbsp&nbsp他变成了一个火球,轰然爆开。

&nbsp&nbsp&nbsp&nbsp一股热浪滚滚席卷于天地之间。

&nbsp&nbsp&nbsp&nbsp“找死!”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阿伊的身形被热浪冲得连退数步,但这天然的冰天雪地帮他抵消了大部分火焰地力量,霍伦海布的自爆没有对伊特努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nbsp&nbsp&nbsp&nbsp“我要把你的身体冻成冰块!”伊特努特怒叫道,“让你永远漂浮在幽暗的星空,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什么都没有!而你的意识会回归盖亚。你在盖亚的大意识里,会永生永世的,看着你自己的尸体,在银河系的旋臂间的夹缝中飘荡!”

&nbsp&nbsp&nbsp&nbsp他挥手间卷起一片冰幕,朝着霍伦海布涌去。

&nbsp&nbsp&nbsp&nbsp火焰熄灭,霍伦海布颓然倒地,面带凄惨的笑容。火之魂再次落在冰面上,映出淡淡的红光。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看见霍伦海布脸上那看似绝望却又有点释然的表情,尤其是那不该出现的笑容,觉得奇怪,猛然醒悟,回头看向黄粱。

&nbsp&nbsp&nbsp&nbsp刚才霍伦海布的自杀式突袭根本就没想伤到伊特努特,而是在给黄粱争取机会。

&nbsp&nbsp&nbsp&nbsp就在伊特努特后退那两步的时候,黄粱顿感压力一松。

&nbsp&nbsp&nbsp&nbsp他没有丝毫犹豫,抬手轻抚洪奎的前额,看着他的眼睛,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无形的手术刀印入了洪奎的脑中。

&nbsp&nbsp&nbsp&nbsp黄粱感觉有一座山塞进了自己的心窝,挤压着他的心脏。

&nbsp&nbsp&nbsp&nbsp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流过他的脸颊,又在空气中凝结成冰。

&nbsp&nbsp&nbsp&nbsp他恍惚间看见前方有一座雪山,悬崖上站着一匹白狼,朝他最后看了一眼,然后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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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9章 火生于木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的愤怒写在脸上。他那张本就丑陋可怖的脸变得越发难看,脸上的肌肉好像爬满了蠕动的蚂蝗。

&nbsp&nbsp&nbsp&nbsp此刻的黄粱倒是十分平静。

&nbsp&nbsp&nbsp&nbsp悲伤像夏日的风暴,猛烈而短暂。

&nbsp&nbsp&nbsp&nbsp他并不畏惧什么,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nbsp&nbsp&nbsp&nbsp他也从没想过要当什么英雄,只是在那一刻,他决定了做一件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白狼在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上并不会孤单,他很快就将随他而去。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高举着冰之魂。从遥远的、莫名的虚空中源源不断地传来精神的力量在他的头顶汇聚,和他的愤怒一起凝结成厚厚的乌云。

&nbsp&nbsp&nbsp&nbsp雷声轰鸣,闪电如蛇,在云层中爬行。

&nbsp&nbsp&nbsp&nbsp黄粱把洪奎的尸体抱在怀里,平静的等待着那些闪电撕裂他的意识,平静的等待着死亡。

&nbsp&nbsp&nbsp&nbsp他甚至露出了微笑,因为他从伊特努特的脸上看到了失败者的急躁和愤怒。

&nbsp&nbsp&nbsp&nbsp虽然此刻自己处于危险之中,但他更像个胜利者。

&nbsp&nbsp&nbsp&nbsp他知道人间还充满了希望,玛莎和老于以及许许多多的普通人,还能很好地活下去。

&nbsp&nbsp&nbsp&nbsp云层越压越低,闪电像贪吃蛇一般在云层中寻找食物,越吃越大,最终汇聚成一条如大树般粗壮的巨蟒,扑向黄粱。

&nbsp&nbsp&nbsp&nbsp然而就在此时,天空突然传来呱一声怪叫。

&nbsp&nbsp&nbsp&nbsp厚厚的云层,急剧翻转,刚刚凝聚的闪电就像受惊的鱼群一般,轰然散开,又变成了许多细密的电流在乌云中吱吱作响。

&nbsp&nbsp&nbsp&nbsp一只黑色的大鸟出现在天边,巨大的翅膀卷起狂风,将云层吹乱。

&nbsp&nbsp&nbsp&nbsp它的爪子从云中探出,准确地抓住了一道闪电,就像老鹰抓住了一条小蛇,然后迅速送进了他的嘴里。

&nbsp&nbsp&nbsp&nbsp黄粱一眼就认出,那不是什么老鹰,而是一只巨大的乌鸦。

&nbsp&nbsp&nbsp&nbsp巨鸦在云层中捕捉闪电。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却仿佛根本没看见一样,任由他精神凝聚出来的闪电四处乱窜。

&nbsp&nbsp&nbsp&nbsp他的眼睛紧盯着前方。

&nbsp&nbsp&nbsp&nbsp黄粱随着他所视的方向看去,远处灰暗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点。

&nbsp&nbsp&nbsp&nbsp此时什么也看不清,但他已经能听到,踢踏踢踏的趿拉板拍打着冰面的声音。

&nbsp&nbsp&nbsp&nbsp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啊!

&nbsp&nbsp&nbsp&nbsp这个声音曾经催眠过他,曾经惊醒过他。

&nbsp&nbsp&nbsp&nbsp他知道是谁来了。真是个久违不见了啊!

&nbsp&nbsp&nbsp&nbsp对于青木,黄粱内心的情感是极其复杂的。

&nbsp&nbsp&nbsp&nbsp可以说他和青木并不熟,在刑侦大队的审讯室里见过一次,在吴中监狱里见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nbsp&nbsp&nbsp&nbsp然而就那么短短的两次见面,却对他的人生产生了无比重大的影响。如果不是青木,他此刻也许还在吴中的监狱里焊电路板,并将从此碌碌的度过他作为人类的余生,直到它完全的失去精神上的自由,变成另一个种族或者永远消失。

&nbsp&nbsp&nbsp&nbsp是青木把他从黑暗的深渊里捞了上来,让他重新感受到了人间的可贵,感受到了亲情的温暖,感受到了精神自由的重要性。

&nbsp&nbsp&nbsp&nbsp尽管此后的日子比在监狱里更加的寂寞而不自由,但他始终满怀着希望。

&nbsp&nbsp&nbsp&nbsp在最煎熬的时候,他总是想起青木,希望能够见上他一面。

&nbsp&nbsp&nbsp&nbsp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未能如愿。直到今天,就在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准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在这最后一刻,他来了。

&nbsp&nbsp&nbsp&nbsp踢踏踢踏的脚步声越来越响,地平线上那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可以看到他那在微风中轻轻飘荡的风衣下摆,以及那标志性的、乱糟糟的像鸡窝一样的头发了。

&nbsp&nbsp&nbsp&nbsp不知怎么的,黄粱突然鼻子发酸,喉头哽咽,眼眶也湿润起来。

&nbsp&nbsp&nbsp&nbsp他蠕动的嘴唇,想要说话,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nbsp&nbsp&nbsp&nbsp他紧了紧抱在怀里的洪奎的尸体,眼泪终于忍不住滚出了眼眶。

&nbsp&nbsp&nbsp&nbsp你要是早来一会儿,就一会儿,就一会儿就行了呀!

&nbsp&nbsp&nbsp&nbsp或者你干脆晚来一会儿,就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呀!

&nbsp&nbsp&nbsp&nbsp这简直是狗血小说里面的狗血桥段!拜托作者,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写?煽情也煽得有水平一点行不行!要不是看你长得也不帅,又丑又穷,也是个可怜人,我就飞出屏幕去,把你揍成个猪头了。

&nbsp&nbsp&nbsp&nbsp伴随着黄粱无尽的吐槽,踢踏踢踏的声音越来越响,在天地间回荡。

&nbsp&nbsp&nbsp&nbsp云层越来越淡,闪电越来越稀疏。没多久,天空就又明亮起来,那九个太阳,像众神排好的座椅,静静地看着人间发生的故事。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从震惊和愤怒中缓过神来,看着对面走来的青木说:“你终于还是来了。”

&nbsp&nbsp&nbsp&nbsp“但我还是来迟了。”青木看了一眼靠在黄粱怀里的洪奎和躺在地上的霍伦海布说。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我那些人拦不住你。但我不明白,你是怎么追上我的?”伊特鲁特问道,“这条天路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要不是有一头白狼引路,我也找不到神秘的查亚克圣地。”

&nbsp&nbsp&nbsp&nbsp刚才还在云层中盘旋的巨鸦此刻已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呼啦啦拍动着翅膀,落到了青木的头上。它呱呱叫着说:

&nbsp&nbsp&nbsp&nbsp“我一直跟着你们的呱,你却没有发现我,大笨蛋木乃伊!”

&nbsp&nbsp&nbsp&nbsp“呱呱……”它看了一眼现场的状况,用翅膀揉揉脑袋,带着几分自责地说,“我只是回头去接了一下他,没想到这里就变成这样了呱!”

&nbsp&nbsp&nbsp&nbsp青木抬手,摸摸乌鸦的羽毛,说:“这不怪你,即使你在,也不见得能搞定这个大木乃伊。”

&nbsp&nbsp&nbsp&nbsp“呱哦,看上去是有点厉害呱。那我们两个加起来,总能搞定他了吧!”

&nbsp&nbsp&nbsp&nbsp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霍伦海布提醒道:“你们要小心点,他手里有冰之魂。这里的环境很适合发挥它的威力,我已经尽力了,帮不上你们了。拿上这个……”

&nbsp&nbsp&nbsp&nbsp他艰难地抓住旁边的半根火之魂,递给青木。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哈哈大笑:“你是托肖的后裔,火之圣地的守护者。连你都无法和我对抗,你让别人拿着半根火之魂又有什么用呢?”

&nbsp&nbsp&nbsp&nbsp青木从霍伦海布的手中接过火之魂,放在手里掂了掂,说:“够用了。”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说:“虽然你也曾是盖亚之子,但你不可能比霍伦海布更能掌握火的力量。何况,你只有半根火之魂。”

&nbsp&nbsp&nbsp&nbsp青木往前踢踏踢踏地走了几步,另一只手里忽然多了一根黑色的棍子。

&nbsp&nbsp&nbsp&nbsp他说:“你别忘了,我手上还有一根完整的木之魂。”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笑道:“只有火能够克制冰。但在这查亚克圣地的边缘,就算你有完整的火之魂,也无济于事,何况只是木之魂呢?”

&nbsp&nbsp&nbsp&nbsp“你只知道冰火相克,却不知道五行相生的道理。”

&nbsp&nbsp&nbsp&nbsp青木把半根火之魂接到整根木之魂的顶端。两根神圣之杖,就像嫁接的树木一样连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中国的古书上有句话,叫‘火生于木,祸发必克。’”

&nbsp&nbsp&nbsp&nbsp他说着,身体忽然化作了一棵桑树,在这冰原上疯狂地生长起来。

&nbsp&nbsp&nbsp&nbsp枝桠在空中乱舞,根须在结冰的大地上虬曲蜿蜒,一直延伸向看不见的远方。树干如山,华冠很快遮蔽了整个天空。

&nbsp&nbsp&nbsp&nbsp而这棵树的每一根树枝,每一片树叶,都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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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1章 冰与火之歌

&nbsp&nbsp&nbsp&nbsp火树漫天,到处都是燃烧着的树枝。

&nbsp&nbsp&nbsp&nbsp黄粱感觉自己进入了一座火的炼狱,就像在亚马逊的原始森林或者澳洲东海岸的桉树林里放了一把大火。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神情凝重,手里的冰之魂笔直地竖在面前,口中念念有词。虚空中不停地涌来大量的精神力,在他的身边凝聚成一层又一层的寒冰,和周围燃烧的热气一碰,化作了一片蒙蒙的白雾。

&nbsp&nbsp&nbsp&nbsp雾气渐浓,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

&nbsp&nbsp&nbsp&nbsp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景象。

&nbsp&nbsp&nbsp&nbsp大雪在空中飞舞,落到燃烧的树枝上,粘着在上面,却不曾被火化去,只滋滋的冒着白烟,而树上的火却也不熄灭,火焰反倒增强,仿佛落入火中的不是雪,而是油。

&nbsp&nbsp&nbsp&nbsp一根根树枝、一片片树叶在大火中燃尽,化作火雨漫天落下,和空中的雪花,相映成趣,变成了一火一雪的两异世界。

&nbsp&nbsp&nbsp&nbsp黄粱刚被烟火熏得难受,又被大雪的寒气所侵袭。虽然明知这都是精神的力量所唤醒的记忆中的冷热,但这被放大到极点的忽冷忽热感受着实叫人煎熬。

&nbsp&nbsp&nbsp&nbsp他心里有点担心,毕竟这里是冰原,按洪奎之前的判断,这里应该在伊丽莎白群岛的北磁极点附近。当然也有可能他们通过那条天路,早已走到了另一个虚无的世界里。

&nbsp&nbsp&nbsp&nbsp在这冰天雪地里,寒冷的力量是无穷的。而青木所能借助的,除了他本身的力量,大概就只有天上那九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太阳。

&nbsp&nbsp&nbsp&nbsp黄粱透过雪花和火雨的间隙,向上看去,看见那九个太阳,就像树枝上挂着的九个火球,其中八个挂在外围的八个方向,和火烧的树枝连接在一起,像一张燃烧的蛛网。

&nbsp&nbsp&nbsp&nbsp还有一个挂在中间的树梢上,稍稍显得有点不同。

&nbsp&nbsp&nbsp&nbsp他仔细看去,隐约看见中间那一个火球里面有一个黑点,正动来动去,仿佛一只将要破壳而出的雏鸟。

&nbsp&nbsp&nbsp&nbsp雪下的越来越大,火光也越来越猛烈。他觉得浑身冻得难受,又灼热得厉害。渐渐的,他的身体变得僵硬,而眼睛也有些模糊起来。

&nbsp&nbsp&nbsp&nbsp正如他所料,冰雪的力量是无穷的,仿佛有消防员开着直升机在空中灭火,许多地方的火势开始变小了。

&nbsp&nbsp&nbsp&nbsp一些树枝上的火焰终于熄灭,变成了焦秃秃的枯枝,大片大片的树林暗淡下去。只有那棵大树的主干,依然燃烧着熊熊的烈火,极力对抗着虚空中那源源不断涌来的冰雪寒气。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依然紧绷着身体,冰之魂高高举起。眼睛紧紧盯着那颗巨大的火树。

&nbsp&nbsp&nbsp&nbsp看起来他占据了天时地利,优势完全在他一方,但他却没有办法完全压倒对方。

&nbsp&nbsp&nbsp&nbsp他可以压制火焰,却无法压制那生的力量。

&nbsp&nbsp&nbsp&nbsp火烧尽一枝,断裂一枝,主干上便又很快伸出一枝。

&nbsp&nbsp&nbsp&nbsp这生的力量正是木之魂所特有的。

&nbsp&nbsp&nbsp&nbsp这是从盖亚意识里剥离出来的构成生命的最基本的精神特质。正是由于这种精神特质,生命才得以生生不息,繁衍不断。

&nbsp&nbsp&nbsp&nbsp这木的生的力量助长了火的势头,使得原本难以和完整的冰之魂抗拒的半根火之魂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加强,即便伊特努特占据了天时地利,在这冰雪世界里,火树依然可以顽强的对抗着漫天的冰雪。

&nbsp&nbsp&nbsp&nbsp冰与火的力量就这样胶着着。

&nbsp&nbsp&nbsp&nbsp突然,一只黑色的大鸟,从树冠顶上的那个太阳里钻出来。它浑身包裹着金色的烈焰,张开翅膀,哗啦一下飞起,飞[]到远处的一根冷枝上停留,火焰从他的脚下燃起,迅速引燃了整根枝条。

&nbsp&nbsp&nbsp&nbsp它又拍打着翅膀,飞向别处,金色的烈焰随着它的翅膀,四处乱溅。

&nbsp&nbsp&nbsp&nbsp它就像一个流动的火球,一个四处乱窜的太阳,所到之处,那些原本已经熄灭的树林又哗哗地燃烧起来,熊熊烈焰重又烧到了天边。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正全力压制青木,没有余力来对付这只烈焰金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自己刚刚取得的战果毁掉。

&nbsp&nbsp&nbsp&nbsp没过多久,所有已经熄灭的火树林,都重新燃烧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大雪刚覆上来,金乌就飞过来了。它完全弥补了原本火的弱势。

&nbsp&nbsp&nbsp&nbsp在某一个达到平衡的刹那,烈焰金乌突然呱呱的怪叫两声,朝着伊特努特扑了过去。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看见一个如太阳般的巨大的金色火球,朝自己砸了过来。他不敢小觑,急忙分出精神,冰之魂的尖端上凝聚出一个同样大小的冰球。

&nbsp&nbsp&nbsp&nbsp可就在他这么一分神的时候,火树林里原本胶着的状况发生了改变。

&nbsp&nbsp&nbsp&nbsp那颗巨桑趁着压力减轻,原本收缩在树干内的力量一下子蓬勃爆发,无数根巨大的枝桠突然扭曲生长,如火蟒蛇一般缠了过来,一下子裹住了伊特努特的身体。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大吃一惊,手中的冰之魂一挥,那颗冰球随之爆开,把缠在身上的那些枝蔓藤条,全都冰冻住,接着身体一抖,把它们震碎,抖落在地。

&nbsp&nbsp&nbsp&nbsp然而这时他就顾不上那个朝他砸过来的火球了。

&nbsp&nbsp&nbsp&nbsp火球撞在他身上,犹如一颗超新星在绝对零度的冰冷空间里爆发。火焰和射线瞬间在低温中冷却,最后变成了一盆炸裂的冰雾。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看似毫发未损。

&nbsp&nbsp&nbsp&nbsp但他僵直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低下头去看他自己的胸口。

&nbsp&nbsp&nbsp&nbsp他的胸口有一点亮光闪过。紧接着那点光亮变得越来越大,在他的胸口,形成了一个光的洞。

&nbsp&nbsp&nbsp&nbsp一只乌鸦从光洞里飞出来,呱呱叫着。它的爪子上抓着一枚和它的羽毛一样漆黑的心脏。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伸出枯瘦的手爪,抓向乌鸦,试图夺回心脏,把它装回自己的胸腔。

&nbsp&nbsp&nbsp&nbsp然而乌鸦已经快速飞离,把那颗黑心丢进了熊熊燃烧的大火里。

&nbsp&nbsp&nbsp&nbsp冰之魂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nbsp&nbsp&nbsp&nbsp火雨消散,风雪消停,一切又回到了原初的样子。

&nbsp&nbsp&nbsp&nbsp这片宁静的冰原上,空气清澈,万里无云,只有那九个奇怪的太阳,依然高高地挂在天空。

&nbsp&nbsp&nbsp&nbsp青木静静地站着,仿佛扎根在冰山上的松树。身上的风衣在冰原上吹来的微风里轻轻飘荡。

&nbsp&nbsp&nbsp&nbsp乌鸦呱地叫了一声,落到了青木的脑袋上。

&nbsp&nbsp&nbsp&nbsp远方的冰川峡谷间传来呱呱的回音。

&nbsp&nbsp&nbsp&nbsp伊特努特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的倒下去。他的身体迅速干瘪,变成了一具枯黑的木乃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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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2章 古老的预言

&nbsp&nbsp&nbsp&nbsp青木走到霍伦海布身边,把半根火之魂还给他。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并没有伸手去接,扭曲丑陋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nbsp&nbsp&nbsp&nbsp“我因伊特努特而复活,我也将因他死去而同去。他说的不错,我们的精神终将同归于盖亚。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英雄,请将这半根火之魂交给应该得到他的人吧。”

&nbsp&nbsp&nbsp&nbsp青木点点头说:“我知道该交给谁。”

&nbsp&nbsp&nbsp&nbsp“谢谢。”霍伦海布躺在地上,仰望着天上的九个太阳说,仿佛死刑犯一般,等待着最后的执行。

&nbsp&nbsp&nbsp&nbsp“我们还有机会赢。”青木说。

&nbsp&nbsp&nbsp&nbsp“是的,我们有机会赢,但希望渺茫。”霍伦海布说,“在古老的预言里,盖亚的降临终究无法阻止。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拖延时间。从我的时代到现在,也只是多拖了几千年而已。”

&nbsp&nbsp&nbsp&nbsp“既然已经拖延了几千年,那我们就还可以再拖下去。”青木说。

&nbsp&nbsp&nbsp&nbsp“难,太难了,你看这天上的太阳,你知道它们是什么吗?它们是盖亚的眼睛。”

&nbsp&nbsp&nbsp&nbsp青木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他知道,这宇宙中没有哪一颗行星的周围会围绕着九颗恒星,所以这天空的太阳当中,至少有一大半是假的。这是一个庞大无比的虚幻与实景相结合的梦境。能制造这样的梦境的,只有神,而非人力所能为。

&nbsp&nbsp&nbsp&nbsp“每一处圣地启动,盖亚就会睁开他的一双眼睛。直到十日凌空,她就会穿过拉姆拉,降临人间。”

&nbsp&nbsp&nbsp&nbsp“如果我们现在去把所有的祭坛都关闭,是不是就可以阻止盖亚降临?”

&nbsp&nbsp&nbsp&nbsp“要封闭一处圣地,比开启它困难得多。真神伊特萨和他的五个儿子,带领着无数的先民,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才把拉姆拉的通道封闭。

&nbsp&nbsp&nbsp&nbsp要知道那时候的地球精神力场还在,每一个人都有强大的精神力。

&nbsp&nbsp&nbsp&nbsp而且你别忘了一点。一旦重新封闭圣地,你就回不来了,就像那些,曾经在拉姆拉守护的人那样,世世代代,永远只能活在那里。”

&nbsp&nbsp&nbsp&nbsp青木知道霍伦海布说的是对的。他和司徒以及闯进拉姆拉的人都犯了错,这个错误很可能会让宇宙中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一个生命种族从此消失。而最大的问题是,这个错误,竟然无法弥补。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说道:“你不用自责,这样的结果在预言中早就发生,你们不做也会有其他人去做。你们只是应了预言中的时代之子而已。”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世界毁在我手里。”

&nbsp&nbsp&nbsp&nbsp黄粱还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他抱着洪奎的尸体说:“白狼已经死了,没有人能唤醒沉睡的冰山。只要冰之圣地无人启动,盖亚就不会降临。”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说:“的确,这是我们现在最大的希望。只要冰之圣地不开启,我们就还能拖时间。但你们不要觉得可以一直拖下去,不要小看盖亚,即使在所有圣地全部封闭的时候,盖亚的精神力也一直在向地球渗透,否则,地球上就不会出现寄生者,也不需要什么觉醒者联盟了。

&nbsp&nbsp&nbsp&nbsp何况,你怎么敢确定,这世上除了你怀里抱着的那个小子,就再没有查亚克家族的后裔了呢?

&nbsp&nbsp&nbsp&nbsp白狼是圣地的守护兽,也是一种精神象征。

&nbsp&nbsp&nbsp&nbsp火与流沙中的白狮,风与狂浪中的白蛇,巨石下食银的白蚁,汤池中沐浴的白鸦,冰原上守望的白狼……

&nbsp&nbsp&nbsp&nbsp它们都曾是先民的图腾,也是最先摆脱盖亚的精神控制而独立的生命种类。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着伊特萨的后代。”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的话还没说完,乌鸦就呱呱的叫起来:

&nbsp&nbsp&nbsp&nbsp“什么什么,什么沐浴的白鸦?不应该是黑鸦呱?哪里来的白鸦?你是不是记错了?还有汤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在汤匙里洗澡?”

&nbsp&nbsp&nbsp&nbsp“嗯,我也觉得奇怪,你为什么是黑色的?”霍伦海布望向青木的头顶。

&nbsp&nbsp&nbsp&nbsp“也许是……我比较特别!比如说……五个里面,我最重要?”乌鸦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如果要有特别,也应该是白狼,因为在所有的圣地里,冰之圣地是最特殊的。五大圣地连起来,正好是一座金字塔,而他处于金字塔的顶端,并且还处于地球的北磁极点上。”

&nbsp&nbsp&nbsp&nbsp“它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是匹黑狼呱?”乌鸦不服气地叫。

&nbsp&nbsp&nbsp&nbsp“也许,你就是晒黑的。”青木说。

&nbsp&nbsp&nbsp&nbsp“呱呱……”乌鸦竟觉得无法反驳。

&nbsp&nbsp&nbsp&nbsp青木看向霍伦海布:“你刚才说,即使圣地不重启,盖亚的精神也一直在向地球渗透,那么说,无论我们怎么做,盖亚都一定会降临?”

&nbsp&nbsp&nbsp&nbsp“是的。”霍伦海布说。

&nbsp&nbsp&nbsp&nbsp青木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道:“既然仙民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和努力,总是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吧,我们不正是因为希望而活着吗?”

&nbsp&nbsp&nbsp&nbsp他握紧拳头,挥舞了一下手里的棍子,“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欣慰地笑道:“我很高兴这个时代有你这样的人。是的,希望,是生命延续的最大的动力。比精神更重要,比智慧更重要,比力量更重要。

&nbsp&nbsp&nbsp&nbsp在古老的预言里,盖亚的降临不可阻止,但预言也说,人类终将战胜盖亚。”

&nbsp&nbsp&nbsp&nbsp“怎么战胜?”

&nbsp&nbsp&nbsp&nbsp“预言里,人类有两次和盖亚之间的直接对决,每一次都付出了几乎灭种的代价。第一次是伊特萨人的反抗战争。如今你们已几乎看不到那个文明时代的痕迹,但人类的确幸存下来了,盖亚被阻隔在遥远的星空。

&nbsp&nbsp&nbsp&nbsp第二次,我们都以为是在我们那个时代,但事实上并没有发生。现在我希望,会应在你们这个时代。我祝福你们——这个时代的英雄们,祝你们好运!祝人类好运!”

&nbsp&nbsp&nbsp&nbsp青木点点头,弯腰去扶霍伦海布:“现在先离开这里吧。”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阻止了他:“我活不成了。我也不应该活在这个时代。就让我躺在这纯洁的冰上吧,让我看着天上的太阳,要么熄灭,要么将我吞噬!”

&nbsp&nbsp&nbsp&nbsp青木转身黄粱说:“我要去圣地,尽可能弥补我过去犯过的错,你回去吧。”

&nbsp&nbsp&nbsp&nbsp黄粱却背起洪奎的尸体,坚决地说:“他一辈子的念想,就是找到家族的圣地。我要背着他继续走下去,把他埋在圣地的冰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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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3章 重逢

&nbsp&nbsp&nbsp&nbsp黄良背着洪奎沉重的尸体紧跟着青木,在荒凉的冰原上踽踽前行。

&nbsp&nbsp&nbsp&nbsp霍伦海布被留在遥远的后方,躺在冰块上,将死未死。天上的九个太阳照着他,他的身体渐渐被冰冻住,和大地连为一体,脸上虬结的肌肉也早已凝固,透明的皮肤下血管中的血液停止流动,只有那双干涸的眼睛还固执的望着天空,等待那群日的消解,或用烈炎将他吞噬。

&nbsp&nbsp&nbsp&nbsp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伊特努特早已身体干瘪,冻成了冰块,就像一条农家年后晾晒的咸鱼。

&nbsp&nbsp&nbsp&nbsp煤老板对于为什么只有它是黑色的这个问题耿耿于怀,一路停在青木的头顶,保持思考的姿态,即便这一路走得很长很长,它也未曾开口呱叫一下。

&nbsp&nbsp&nbsp&nbsp冰原的路仿佛永远也走不完,天上的太阳也仿佛从没有动过。

&nbsp&nbsp&nbsp&nbsp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一开始的饥饿和寒冷到后来已渐渐麻木,最后变成了一场梦中的旅行,仿佛只有精神的消耗,而**只是一个幻象。

&nbsp&nbsp&nbsp&nbsp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nbsp&nbsp&nbsp&nbsp直到在某个时候,他们看见前方出现了一些黑点,那黑点是如此真实,就仿佛饥饿的人,看见了几个大肉包子。

&nbsp&nbsp&nbsp&nbsp他们快速朝那些黑点移动,黑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没多久,他们便相遇了。

&nbsp&nbsp&nbsp&nbsp直到此时乌鸦才从他介怀的问题中醒来,呱呱叫着:苏慧兰,伊万,佩特鲁,拉里夫人,爱丽丝,杜瓦……

&nbsp&nbsp&nbsp&nbsp它如数家珍般报着那些名字,数着数着总觉得不对劲,开始大喊起来:“酣然呢?我的酣然呢?”

&nbsp&nbsp&nbsp&nbsp苏慧兰在最初相遇的惊喜后,有些惊慌失措,毕竟那只猫一直是跟着他的,她如实的告诉煤老板这段时间的遭遇,以及那只猫是如何在火之圣地消失的。

&nbsp&nbsp&nbsp&nbsp乌鸦呱悲伤地叫了起来。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兴许她回家去了。”

&nbsp&nbsp&nbsp&nbsp乌鸦便高兴起来,“呱哦,没错,没错没错,一定是回去了,我们能从木之祭坛回到地球,他也能从火之祭坛回到地球。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nbsp&nbsp&nbsp&nbsp它飞起来,在青木头顶盘旋了几圈,但随即便落回去,有些担忧地问道:

&nbsp&nbsp&nbsp&nbsp“嘿,佩特鲁,火之圣地在哪儿?是不是埃及的金字塔?”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点点头。

&nbsp&nbsp&nbsp&nbsp乌鸦又陷入了思考:“呱呱,金字塔在埃及,埃及在非洲,那么远的地方,她会认识回家的路吗?她又没有翅膀,怎么回家?到非洲那个鬼地方,要是晒黑了怎么办?”

&nbsp&nbsp&nbsp&nbsp酣然的失踪让重逢变得不那么完美,却依然掩不住人们的惊喜。他们互相诉说着彼此分开后的遭遇,就像在战火中分散的家人,又在另一个地方重逢,有些人的眼中已留下热泪。

&nbsp&nbsp&nbsp&nbsp青木把半根火之魂交给佩德罗,跟他讲述了他的祖先的过去和现在的故事。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接过火之魂,激动不已,既为他的祖先骄傲,也为自己错过和祖先并肩战斗的机会而感到遗憾和不安。

&nbsp&nbsp&nbsp&nbsp他朝着霍伦海布所在的方向长跪不起,嚎啕大哭,直到拉里夫人过来扶他,他才止住眼泪站起来。

&nbsp&nbsp&nbsp&nbsp人们继续前行。

&nbsp&nbsp&nbsp&nbsp大地的前方出现了一座高耸的建筑,全部是用晶莹的冰块垒成,形状和拉姆拉其他地方的祭坛一模一样,像半座没有施工完成的冰金字塔。

&nbsp&nbsp&nbsp&nbsp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目的地——冰之祭坛到了。

&nbsp&nbsp&nbsp&nbsp人们都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不再是去启动它。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向它走去,只为了瞻仰一下那神圣的光芒。

&nbsp&nbsp&nbsp&nbsp很快,他们便来到了祭坛的外墙下开始向上爬。冰做的台阶十分滑溜,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尤其是黄粱身上还背着一句沉重的尸体。伊万打算过去帮他,却被他断然拒绝。

&nbsp&nbsp&nbsp&nbsp当所有人都艰难地爬上了祭坛的顶部,人们看见那里早就站着一个人。

&nbsp&nbsp&nbsp&nbsp他手里拿着银色的手杖,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若有所思。

&nbsp&nbsp&nbsp&nbsp人们惊喜的喊着他的名字:斯通先生……

&nbsp&nbsp&nbsp&nbsp司徒看着走过来的每一个人的脸,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直到最后停留在青木的脸上,说:“我们错了。”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是的,我们错了。”

&nbsp&nbsp&nbsp&nbsp“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nbsp&nbsp&nbsp&nbsp“我想是有的。”

&nbsp&nbsp&nbsp&nbsp青木再一次复述霍伦海布说过的预言,人类终将无法阻止盖亚的降临,但却有战胜它的希望。每一个时代都有每一个时代的英雄,每一个英雄,都有可能犯错,但只要坚持,就一定能看到希望。

&nbsp&nbsp&nbsp&nbsp他们开始复盘,把所有的事情汇总到一起,从觉醒者联盟的过去,从寄生意识的入侵,从他们进入拉姆拉,从罗纳德科恩的欺骗,从四大集团的激活和顺利的重启,一点一点地抽丝剥茧,直到隐约看见了那个真相。

&nbsp&nbsp&nbsp&nbsp真相隐藏在宇宙黑暗的角落里,隐藏在星云之中,但已经有足够多的信息显示它的面貌,就像雾天车窗玻璃外的景色,随着阳光的照射越来越清晰。

&nbsp&nbsp&nbsp&nbsp最后,拉里夫人结合她的丈夫耶格先生曾经做过的研究,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起来,还原出了一个似乎说得过去的完整的故事:

&nbsp&nbsp&nbsp&nbsp在很久很久以前,银河系的某个角落中诞生了一个波尔兹曼大脑。这个角落可能就在猎户座的大星云内。

&nbsp&nbsp&nbsp&nbsp它拥有很高的智慧和控制精神的力量,然而,它却被困在星云内,无法在宇宙间移动,因为它只是一个大脑。

&nbsp&nbsp&nbsp&nbsp它开始利用宇宙的规律来创造生命,这些生命成为它的触手。生命扩散到哪里,它的触手就伸到哪里。

&nbsp&nbsp&nbsp&nbsp它创造了很多很多生命,通过生命的扩散,来探索更广阔的宇宙空间。

&nbsp&nbsp&nbsp&nbsp这些生命逐渐形成了各种文明,其中一支名为根达亚的文明,通过拉姆拉蚁穴,迁移到了地球。

&nbsp&nbsp&nbsp&nbsp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连同地球也是从远方迁徙过来的。能够建立拉姆拉蚁穴的文明,自然有能力带着一颗地球流浪远方。

&nbsp&nbsp&nbsp&nbsp所谓的圣地,便是地球和蚁穴相连的稳定虫洞。

&nbsp&nbsp&nbsp&nbsp地球通过拉姆拉蚁穴和母体的意识相连。根达亚人把他们的精神母体——那个隐藏在星云中的玻尔兹曼大脑称为盖亚。

&nbsp&nbsp&nbsp&nbsp盖亚早就知道宇宙最终会走向热寂。也许她不在乎,也许她在寻求解决办法,比如通过生命扩散,突破宇宙的边缘。只要宇宙不是一个封闭体,就可以通过从外界输入能量来维持低熵。

&nbsp&nbsp&nbsp&nbsp然而盖亚的实验失败了。生命以负熵为食,生命的扩散只会加速宇宙的热寂。于是他决定消除所有的文明,收回她曾经创造的生命。

&nbsp&nbsp&nbsp&nbsp但生命已经形成,又岂能随意收回。

&nbsp&nbsp&nbsp&nbsp就像母亲生下了孩子,又岂能随意剥夺孩子的生命。

&nbsp&nbsp&nbsp&nbsp生命权是宇宙本身赋予的,每一个生命个体都是神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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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4章 棋局

&nbsp&nbsp&nbsp&nbsp总有一些人能够摆脱隐藏在意识背后的精神控制。

&nbsp&nbsp&nbsp&nbsp尽管迁移到地球的根达亚文明在盖亚意识的影响下急剧衰落,但越来越多的人在思想和精神上产生了独立。

&nbsp&nbsp&nbsp&nbsp当文明即将倾覆之时,英雄便站了出来。

&nbsp&nbsp&nbsp&nbsp一个名叫乌纳布的人,带领他的人民进行了一场几乎不可能胜利的战争,因为他们战斗的对象是创造他们的神,是无所不能的盖亚。

&nbsp&nbsp&nbsp&nbsp乌纳布在战争中死亡,他的子孙带领族人继续向盖亚反抗。

&nbsp&nbsp&nbsp&nbsp经过无数代人的努力后,他们终于破坏了地球的精神立场,并成功进入拉姆拉建立基地,阻断了地球跟盖亚之间的通道。

&nbsp&nbsp&nbsp&nbsp幸存下来的人获得了独立和自由,而代价是失去了第三只眼和操控精神的力量。

&nbsp&nbsp&nbsp&nbsp那些进入拉姆拉的英雄们,在远离地球的宇宙虚空中,慢慢变成了野人,但祖先的遗训一代代口口相传,在他们的血液中流淌。

&nbsp&nbsp&nbsp&nbsp他们用生命守护着神圣的祭坛,唱着古老的赞歌,祈祷着神来接他们回家。

&nbsp&nbsp&nbsp&nbsp许多年以后,地球上的人类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祖先是如何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保存了种族和生存的希望,人类开始走向另一个方向,重获繁荣。

&nbsp&nbsp&nbsp&nbsp根达亚文明,已变成了传说。

&nbsp&nbsp&nbsp&nbsp但生命并未从此安宁,除了宇宙本身,深邃幽暗中诸多不可探索的秘密之外,盖亚始终在遥远的星云里注视着地球的方向。

&nbsp&nbsp&nbsp&nbsp此时的她也许已经不在乎宇宙是否热寂,而只是无法忍受她所创造的生命对她的背叛。

&nbsp&nbsp&nbsp&nbsp宇宙没有真空,宇宙中的一切都相互联系,从一个粒子到另一个粒子,从一个时空到另一个时空,你总能找到一条通道,建立起联系。

&nbsp&nbsp&nbsp&nbsp盖亚的精神始终在向地球渗透。

&nbsp&nbsp&nbsp&nbsp当人类忘记了那个文明的存在,唯有古老的觉醒者联盟还在抵抗着意识入侵。然而,即便是觉醒者,对于圣地的起源的记忆也已变得模糊不清。

&nbsp&nbsp&nbsp&nbsp觉醒者们开始崇拜精神力的源头。他们不知道这源头在哪里,缘自何方。一代又一代的传承者,梦想着获得更多的能力,甚至梦想着以此来改变世界。

&nbsp&nbsp&nbsp&nbsp而这正违背了他们祖先的古老遗训,于是,联盟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分裂。

&nbsp&nbsp&nbsp&nbsp盖亚终于等到了重新降临的机会。

&nbsp&nbsp&nbsp&nbsp如今在这冰之圣地,五大圣地守护家族的后裔重聚一地。然而在此之前,他们没有一个人清楚圣地所代表的真正意义,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祖先为何要守护这片神圣的土地。

&nbsp&nbsp&nbsp&nbsp正如古老的谚语所云,解铃还需系铃人,如今重启圣地帮助盖亚降临的,正是当年与盖亚殊死战斗封闭拉姆拉的英雄们的后代。

&nbsp&nbsp&nbsp&nbsp盖亚早就在等着这一天,而包括伊特萨在内的,当年的英雄们也知道,这一天总会来临。

&nbsp&nbsp&nbsp&nbsp但人类依然做出了不懈的努力。哪怕明知结局并不美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nbsp&nbsp&nbsp&nbsp或许这就是生命的美丽和悲哀。

&nbsp&nbsp&nbsp&nbsp拉里夫人简短地讲完她的推测。

&nbsp&nbsp&nbsp&nbsp“其实很不严谨,一个合格的科学工作者不应该如此随意地讲述这样的故事。”她说,“还有很多细节不完善,不科学,但我尽力了。如果需要,我愿意用余生去把这个故事讲圆满,就像我先生当年所做。”

&nbsp&nbsp&nbsp&nbsp“每个人都是棋子。”苏慧兰感慨地说。

&nbsp&nbsp&nbsp&nbsp天上的九个太阳,还在**地照耀着,仿佛要融化所有的冰川。

&nbsp&nbsp&nbsp&nbsp人们陷入了沉默,沉默,就像这地上的冰。

&nbsp&nbsp&nbsp&nbsp只有黄粱背着洪奎的尸体,沿着祭坛的台阶,往下走去。

&nbsp&nbsp&nbsp&nbsp他现在只想让洪奎去到他该去的地方,在他梦中的圣地里睡去,灵魂永得安宁。

&nbsp&nbsp&nbsp&nbsp乌鸦打破了这坚冰般的沉默。它若有所思,呱呱叫着说:“棋子?那谁是棋手呢?”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说:“棋手当然是盖亚。”

&nbsp&nbsp&nbsp&nbsp乌鸦说:“既然是下棋,总该有两个人,如果只有一个人,那怎么能算下棋呢?”

&nbsp&nbsp&nbsp&nbsp人们不禁恍然,是啊,一个人怎么下棋?

&nbsp&nbsp&nbsp&nbsp如果盖亚是其中一个棋手,那么另一个是谁?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了。”

&nbsp&nbsp&nbsp&nbsp拉里夫人和司徒几乎同时说。

&nbsp&nbsp&nbsp&nbsp他们两个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由司徒继续说下去,他说:

&nbsp&nbsp&nbsp&nbsp“另一个棋手,就是宇宙本身。

&nbsp&nbsp&nbsp&nbsp盖亚的目标,并不是人类,人类只是她自己创造的棋子,她是在和宇宙下棋。其实算起来,她也只是宇宙的一部分,是在宇宙规律中诞生的一个波尔兹曼大脑。”

&nbsp&nbsp&nbsp&nbsp“她也是个棋子呱?”乌鸦说。

&nbsp&nbsp&nbsp&nbsp“不,她不算棋子。”司徒说,“她的诞生是偶然事件,虽然也在宇宙规律之内,但像宇宙这样的棋手,下子布局是不会有偶然性的,所以她是个在宇宙演化过程中的意外。

&nbsp&nbsp&nbsp&nbsp她是棋手,至少她想要成为棋手。她想要反抗宇宙规律,就像人类想要反抗她一样。

&nbsp&nbsp&nbsp&nbsp所以她一开始创造了生命,他她创造生命的目的,就是想突破宇宙的限制。生命的自发繁衍和文明的散播,总有一天能突破宇宙的枷锁。

&nbsp&nbsp&nbsp&nbsp她用生命作为棋子,和宇宙下棋。”

&nbsp&nbsp&nbsp&nbsp“那她最后为什么停了下来,反而要杀掉他自己的棋子?”佩特鲁问道。

&nbsp&nbsp&nbsp&nbsp乌鸦抢着说:“中国象棋里有句话叫丢车保帅,围棋里还有个术语叫弃子。呱,这都是高手才会的招呱。”

&nbsp&nbsp&nbsp&nbsp“不,这不是丢车保帅,也不是围棋。”

&nbsp&nbsp&nbsp&nbsp“那是什么?”

&nbsp&nbsp&nbsp&nbsp“下过黑白棋吗?”

&nbsp&nbsp&nbsp&nbsp“黑白棋?呱,就是那种翻转棋吗?白棋可以变成黑棋,黑棋也可以变成白棋那种?”

&nbsp&nbsp&nbsp&nbsp“没错,就是那种。盖亚和宇宙之间就是在下这样一盘棋,棋子之间可以互相转化。一切都逃不开宇宙规律,包括智慧本身。在宇宙这样的棋手面前,即使盖亚,也难保自己的棋子不被宇宙所利用。

&nbsp&nbsp&nbsp&nbsp当生命被创造出来以后,就已经成为宇宙的一部分。生命蚕食熵的速度,和文明扩散的速度,哪一个更快,就成了盖亚和宇宙之间博弈的关键。

&nbsp&nbsp&nbsp&nbsp当盖亚发现,生命和文明的扩散无法对宇宙本身造成威胁,反而成为对手的助力之后,她便决定杀死她自己创造的棋子。”

&nbsp&nbsp&nbsp&nbsp“那么……我们有赢的希望?”

&nbsp&nbsp&nbsp&nbsp“是的,我们有赢的希望。只要是两个棋手在博弈,就一定有输赢,只要我们的一方能赢,我们就能活下去,人类就能活下去。”

&nbsp&nbsp&nbsp&nbsp“听上去希望还挺大的呱,盖亚再厉害,也干不过宇宙吧!”

&nbsp&nbsp&nbsp&nbsp“但我们终究是输家,因为我们只是棋子。而棋盘总要在棋局结束之后清理干净的。

&nbsp&nbsp&nbsp&nbsp盖亚胜,我们就马上死。宇宙胜,我们就晚点死。

&nbsp&nbsp&nbsp&nbsp这就是命运。”

&nbsp&nbsp&nbsp&nbsp拉里夫人补充道:

&nbsp&nbsp&nbsp&nbsp“是的,这就是命运。

&nbsp&nbsp&nbsp&nbsp生命因命运而诞生,因反抗命运,而变得伟大!”

<sript></sript>

第725章 真爱

&nbsp&nbsp&nbsp&nbsp吴中公墓管理处发现最近墓地上来了个奇怪的女人。

&nbsp&nbsp&nbsp&nbsp刚来的时候,她还穿得干干净净,人也十分清秀,只是目光呆滞,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

&nbsp&nbsp&nbsp&nbsp墓地管理员也没当回事,这样的人多了去了,谁失去亲人不跟丢了魂一样。

&nbsp&nbsp&nbsp&nbsp可过几天就发现不对了。

&nbsp&nbsp&nbsp&nbsp这个女人每天来,衣服越来越脏,头发越来越乱,到后来就变得像个野人一样了。

&nbsp&nbsp&nbsp&nbsp而且管理员发现她偷吃别人供在墓地上的供品。

&nbsp&nbsp&nbsp&nbsp管理员就悄悄跟着她,发现她除了偷吃贡品之外,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恶行,每天都坐在一座坟墓前发呆。

&nbsp&nbsp&nbsp&nbsp这座坟管理员知道,因为下葬的时候来了好些领导,听说是个大科学家。

&nbsp&nbsp&nbsp&nbsp这女人八成是这个科学家的亲人,管理员觉得她挺可怜,看年龄,是女儿吧。

&nbsp&nbsp&nbsp&nbsp他就过去开解她:

&nbsp&nbsp&nbsp&nbsp“人又不是神仙,都要走到这一步,想开了,也就好了。你看着地方多好,周围都是邻居,不缺人说话,也不管生前有钱没钱、官大官小,现在都一个样,谁也不欺负谁,谁也不看谁脸色。

&nbsp&nbsp&nbsp&nbsp人世间难得平等,最平等的就是这儿了;老天爷很少公平,最公平的,就是人都得死。

&nbsp&nbsp&nbsp&nbsp姑娘啊,我不知道这里躺的是你什么人,但他要是看见你这样,也得伤心不是?为了让他开心,你也该回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来。”

&nbsp&nbsp&nbsp&nbsp女人就抬起一张黑脸看着他嘿嘿的笑,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nbsp&nbsp&nbsp&nbsp管理员觉得她是真疯了。

&nbsp&nbsp&nbsp&nbsp疯了就疯了吧,每年坟场上见过不少疯子。有家的被家人领走,没人领的估计也没家人了。

&nbsp&nbsp&nbsp&nbsp吃点贡品不算什么,反正贡品不是馊了被清理掉,就是被鸟啊猫啊的吃了,只要不被来上坟的人看见就行。

&nbsp&nbsp&nbsp&nbsp管理员一念之仁,结果让自己丢了工作。因为女人偷吃一位领导坟前的贡品的时候,恰巧被人看见,报告了领导家人。家人一怒之下把状告到了曾经是领导秘书的如今更大的领导那里。

&nbsp&nbsp&nbsp&nbsp公墓管理处因此被狠狠批评了,那位管理员也因为玩忽职守而下岗了。

&nbsp&nbsp&nbsp&nbsp女人被带去了派出所,很快从最近失踪的人口里查出了她的身份。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赶到派出所,见到了一脸污垢的梅子青。

&nbsp&nbsp&nbsp&nbsp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的女神如今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却完全不认得他了,只是嘿嘿地笑,也不拒绝边子远把她领回家。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帮她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可从前的那个梅子青却再也回不来了。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从此便一心在家照顾她,饿了就喂她吃饭,渴了就喂她喝水,无聊了就陪她玩游戏,彻底变成了一个居家奶爸。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慢慢又和他熟识了,有时候喊他哥哥,有时候又用日语喊他欧多桑。但她却永远记不住边子远的名字。

&nbsp&nbsp&nbsp&nbsp不知道为什么,晚上搂着梅子青睡觉的时候,边子远彻底失去了邪念。他常常什么都不做,也睡不着,就那样搂着梅子青一夜,天亮的时候,胳膊已经麻得完全抬不起来。

&nbsp&nbsp&nbsp&nbsp有一天夜里,他起来上洗手间,看见镜子里胡子拉碴的自己,竟然觉得十分陌生。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摸了摸颈后的肿块,脑中忽然有了一个冲动的念头。

&nbsp&nbsp&nbsp&nbsp然后,他就听见镜子里的自己对他说:“你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说:“你为什么还不走?她已经变成这样了。”

&nbsp&nbsp&nbsp&nbsp镜中人说:“她变成这样是意外,而你变成现在这样,是不应该的。你还有远大的理想。”

&nbsp&nbsp&nbsp&nbsp“远大的理想?”边子远呵呵笑了,“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

&nbsp&nbsp&nbsp&nbsp“成为万人敬仰的大科学家,做别人都做不到的事,获得美人的青睐,这不是你的理想?”

&nbsp&nbsp&nbsp&nbsp“这都是假的,假的!年轻的无知而已,我早已不那么想了。”

&nbsp&nbsp&nbsp&nbsp“那么,改变意识和思想的载体,用人工智能改变世界,让人类意识永生,这难道不是你一直以来梦想做到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那又怎么样?”边子远说,“我现在只想陪着她。”

&nbsp&nbsp&nbsp&nbsp镜中人说:“她已经不是你曾经喜欢的那个她了。她的意识受损,智商不如三岁小孩。她永远不会知道你对她的好。”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说:“我不在乎。”

&nbsp&nbsp&nbsp&nbsp镜中人似乎有点怒了,说:“那你在乎什么?她曾经对你的爱?告诉你,她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们每次亲热的时候,你也只是我的替身。在她心里,你根本不配得到她的身体,能得到她身体的只有我——撒撩丁!”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的身体颤抖起来。

&nbsp&nbsp&nbsp&nbsp撒撩丁又说:“当然,我也得不到她的心。她真正爱的,是梅以求。这可能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但人的潜意识是不会骗人的。就连她的意识受损之后,她唯一记得的也还是那个老家伙。”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默然,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nbsp&nbsp&nbsp&nbsp“你现在可以去日本,接手她的势力。北野家族的势力根深蒂固,财富遍布全球。她是唯一的继承人,也是实际控制人。现在她就在你手里,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摇摇头说:“不,我不想那么做。”

&nbsp&nbsp&nbsp&nbsp撒撩丁说:“那么还有一个办法。你可以给她装一个芯片,那样,我就能补全她的智力,并且让她彻底爱上你,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的梅子青。”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有些激动,多么诱人的条件啊!

&nbsp&nbsp&nbsp&nbsp但他很快平静下来,拒绝道:“那不是她,是你,我会觉得恶心。”

&nbsp&nbsp&nbsp&nbsp撒撩丁怒道:“你知不知道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边子远说,“从接受芯片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你动手吧。”

&nbsp&nbsp&nbsp&nbsp“就为了这个女人?”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笑笑:“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

&nbsp&nbsp&nbsp&nbsp镜子两边沉默了很久。

&nbsp&nbsp&nbsp&nbsp洗手间里的水龙头哗哗地响着,流淌出死亡般的寂静。

&nbsp&nbsp&nbsp&nbsp不知何时,梅子青出现在洗手间门口,走进来一把抱住边子远的腰,贴着他的背脊说:“欧多桑,你不在,我好怕啊!”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默默关掉了水龙头,把梅子青扶回房间,哄着她入睡。

&nbsp&nbsp&nbsp&nbsp幽暗的虚空中,一个声音传入他的脑海:

&nbsp&nbsp&nbsp&nbsp“好吧,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帮我把梦境指南世界内部以及和互联网世界彻底打通,我帮你找回她的意识。”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说:“你已经进入梦境指南,还要我干什么?”

&nbsp&nbsp&nbsp&nbsp“梦境之钥还没有找到,还差最后一步,我需要你帮忙,动用北野家族的势力,找回梦境之钥。

&nbsp&nbsp&nbsp&nbsp另外,让我和克洛诺斯合为一体。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去帮你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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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6章 梦境之核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看着那只大鸟扑过来。她来不及躲,大鸟就已经穿透了她的身体。

&nbsp&nbsp&nbsp&nbsp她很清楚这不是真的,这是精神的作用,但她却完全无法反抗,这精神力是如此强大,强到绝非人力所能企及。

&nbsp&nbsp&nbsp&nbsp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从身体里抽离出来。

&nbsp&nbsp&nbsp&nbsp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离开自己的身体,周围的空间扭曲起来,出现奇怪的光。

&nbsp&nbsp&nbsp&nbsp在那一刹那,她想起了关于圣地的传说。

&nbsp&nbsp&nbsp&nbsp当最后一点光芒消失,仿佛以光速远去的宇宙飞船的尾灯,而她却被抛弃在了宇宙深处。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恐惧之中。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是无尽的黑暗,比宇宙深处还要黑暗,没有任何的光,没有任何的粒子和尘埃,甚至连黑暗也没有。

&nbsp&nbsp&nbsp&nbsp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了。

&nbsp&nbsp&nbsp&nbsp这种恐惧和茫然能让人发疯,可她却无法发疯,因为她没有身体。是的,她虽然存在,却没有身体,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东西,哪怕只是想用双手抱紧自己。

&nbsp&nbsp&nbsp&nbsp她只是一个意识,在没有空间的空间里飘荡。

&nbsp&nbsp&nbsp&nbsp这里也没有时间,只有永恒的死亡般的寂静。

&nbsp&nbsp&nbsp&nbsp我死了吗?

&nbsp&nbsp&nbsp&nbsp她想大声喊。

&nbsp&nbsp&nbsp&nbsp可除了这个念头,她也发不出声音。没有发声器官,也没有可供声音传播的介质。

&nbsp&nbsp&nbsp&nbsp就这样飘荡着,也许是几万年,也许是一刹那,当她终于从恐惧中麻木,忘记了恐惧的时候,她看到了远处那微弱的亮光。

&nbsp&nbsp&nbsp&nbsp死去的心突然被点燃了,希望重现,而恐惧也随之复生。

&nbsp&nbsp&nbsp&nbsp她挣扎着努力朝着那光亮奔去,就仿佛在穿过一条没有灯光的永无尽头的隧道,出口的亮光就在那里,却永难到达。

&nbsp&nbsp&nbsp&nbsp她想起了父亲的笔记里说过的“圣地之路”,联盟中也有人称之为“梦境走廊”。

&nbsp&nbsp&nbsp&nbsp这些走廊曾经联通着所有的圣地,形成一张精神的网络。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张网不见了。那些路不是消失了,就是变成了断头路,就好像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只留下了满目疮痍。

&nbsp&nbsp&nbsp&nbsp如果这是一条断头路,那么她将永远走不出这个没有维度的空间。

&nbsp&nbsp&nbsp&nbsp但前方的亮光无疑给了她希望。因为有亮光,就意味着有出口。

&nbsp&nbsp&nbsp&nbsp亮光中仿佛有无数张脸在闪动,他们在等待着她,就像小时候,父亲在远处张开臂膀,她蹒跚着脚步朝父亲奔去。

&nbsp&nbsp&nbsp&nbsp路是那样遥远,那样令人心焦。

&nbsp&nbsp&nbsp&nbsp“欧多桑……”她朝远处叫着。

&nbsp&nbsp&nbsp&nbsp父亲的脸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了,又换成了母亲,然后又换成了别的人。

&nbsp&nbsp&nbsp&nbsp那些熟悉的面孔一张张闪过,最后在一张脸上定格。

&nbsp&nbsp&nbsp&nbsp“教授!”她轻轻地喊。

&nbsp&nbsp&nbsp&nbsp随着她这声喊,意识和远处出现了某种莫名的联系,她看见光芒大盛,隧道的出口就在眼前。

&nbsp&nbsp&nbsp&nbsp她欣喜若狂,奔了出去。

&nbsp&nbsp&nbsp&nbsp在一片炫目的白光里,梅子青看见梅以求叼着烟斗笑吟吟地看着她。

&nbsp&nbsp&nbsp&nbsp“教授,你是在等我吗?”她问。

&nbsp&nbsp&nbsp&nbsp“跟我来。”教授转身走了。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就跟着他走。

&nbsp&nbsp&nbsp&nbsp周围是白色的世界,除了白就什么也没有。当一切都是白色的时候,白和黑就没有区别了。

&nbsp&nbsp&nbsp&nbsp她仿佛又回到了刚才在无尽的黑暗虚空中寻找出路的时候,但此刻有了教授在前方引路,她不再恐惧。

&nbsp&nbsp&nbsp&nbsp“教授,我们要去哪儿?”

&nbsp&nbsp&nbsp&nbsp“你从黑暗中找到了光明,我们现在从光明里,重回黑暗。”

&nbsp&nbsp&nbsp&nbsp“为什么要重回黑暗?”

&nbsp&nbsp&nbsp&nbsp“光明和黑暗本是一体,没有黑暗,光明也是黑暗。”

&nbsp&nbsp&nbsp&nbsp他们两个人就像白纸上的两个影子,在二维世界中行走。

&nbsp&nbsp&nbsp&nbsp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就出现了黑光,黑光将白色的世界照暗,照在他们的身上。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看见教授的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白色人影。

&nbsp&nbsp&nbsp&nbsp接着,黑和白就融合了,模糊的渐变的光影在空间里流动,一些立体的东西显现出来,就像有人在纸上作一幅水墨画。

&nbsp&nbsp&nbsp&nbsp山和水构成了大地,云和月晕染了天空,山上月下是成片的树林,林间是潺潺的流水。

&nbsp&nbsp&nbsp&nbsp流水叮咚地响,鱼儿在水里游,蛐蛐在草丛里叫,野花儿在叫声里笑。

&nbsp&nbsp&nbsp&nbsp一只小鸟从天空飞过,留下翅膀划过的风声。

&nbsp&nbsp&nbsp&nbsp风声撩动了不知藏在哪里的琴,奏响了天籁的曲。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踏着上山的路,脚下是铺满青苔的冰凉的石阶。

&nbsp&nbsp&nbsp&nbsp她从未呼吸过这样新鲜的空气,从未感到过这样的舒适、惬意。

&nbsp&nbsp&nbsp&nbsp“教授,这是哪儿?”她问。

&nbsp&nbsp&nbsp&nbsp“这是我的梦。”梅以求说。

&nbsp&nbsp&nbsp&nbsp“您的梦……”梅子青忽然明白了,“这里是梦境指南,这是您在梦境指南里建立的属于您的世界,原来您的梦这么美!”

&nbsp&nbsp&nbsp&nbsp“每个人的梦都是美的。”

&nbsp&nbsp&nbsp&nbsp“那噩梦呢?”

&nbsp&nbsp&nbsp&nbsp“噩梦啊,那是人心的罪恶!”教授说,“没有罪恶的人,是不会做噩梦的。”

&nbsp&nbsp&nbsp&nbsp“世上有这样的人吗?除了您。”

&nbsp&nbsp&nbsp&nbsp“我?不,我也有潜藏在心底的罪恶。”

&nbsp&nbsp&nbsp&nbsp“可您的梦是这样美!”

&nbsp&nbsp&nbsp&nbsp“那只是你看到的。”

&nbsp&nbsp&nbsp&nbsp“那我没有看到的呢?”

&nbsp&nbsp&nbsp&nbsp“在那里——”

&nbsp&nbsp&nbsp&nbsp山路走到了尽头,他们来到了山顶,教授指着山的后面说。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看到那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乌云,闪电像白色的蛇,在乌云里爬。

&nbsp&nbsp&nbsp&nbsp一条由铁索和木板组成的桥,从山顶的悬崖上伸出,一直深入到云层之中,不知通向何处。

&nbsp&nbsp&nbsp&nbsp“要去看看吗?”梅以求已经踏上了桥,回头问道。

&nbsp&nbsp&nbsp&nbsp好奇心驱使着梅子青,像虫子一样在她的意识里钻。她早就想窥视教授的梦,却从来没有成功。

&nbsp&nbsp&nbsp&nbsp“好呀,那里会是什么呢?”

&nbsp&nbsp&nbsp&nbsp她跟着教授踏上了天桥,颤颤巍巍地朝乌云中走去。

&nbsp&nbsp&nbsp&nbsp很快,乌云便包裹了她的身躯,闪电在她周围爬行。

&nbsp&nbsp&nbsp&nbsp她看见前方有一座高耸的城堡,铁索桥就通往城堡的塔楼。

&nbsp&nbsp&nbsp&nbsp当他们踏上塔楼的那一刻,乌云不见了,天空重现明净,而身后的桥也不见了。

&nbsp&nbsp&nbsp&nbsp一座孤零零的城堡,漂浮在天地之间。

&nbsp&nbsp&nbsp&nbsp从塔楼上远眺,可以望见无数的奇观异景。她甚至无法将它们描述出来。

&nbsp&nbsp&nbsp&nbsp那些光怪陆离的世界,仿佛连成一个整体,又仿佛每一个都是独立的。

&nbsp&nbsp&nbsp&nbsp她能看清每一处细节,看见每一个独立小世界的主人。

&nbsp&nbsp&nbsp&nbsp于是,她看见了边子远,看见了克洛诺斯。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了,这里不是教授您的噩梦,这里是梦境指南的中心——那片我一直想打开,却打不开的区域。”梅子青恍然道。

&nbsp&nbsp&nbsp&nbsp“没错,这里就是梦境之核。不过你可能不知道,它还有一个名字。”梅以求停顿了一下,嘴里叼着的烟斗突然亮起了火星,一缕白眼从他嘴角溢出。

&nbsp&nbsp&nbsp&nbsp“它的名字叫——罪恶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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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7章 梅,生于南方,独耐冰寒

&nbsp&nbsp&nbsp&nbsp“罪恶之城?”梅子青看向梅以求,那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我以为您是通过赛琳娜才接触到联盟的,现在看来我错了,您本身就是联盟的人。可是这么多年,您一点痕迹都没露出来。”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没有否认。

&nbsp&nbsp&nbsp&nbsp“那么,您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我的身份?”梅子青问道。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还是没有否认。

&nbsp&nbsp&nbsp&nbsp“您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又问。

&nbsp&nbsp&nbsp&nbsp“从一开始就知道。”教授说。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本应震惊,可奇怪的是,她此刻的心情却十分平静,许多往事在心头浮现,一幕幕的,像在放一场电影,而她只是一名观众。

&nbsp&nbsp&nbsp&nbsp“所以,您在东京的那场演讲,透露出关于梦和集体潜意识的研究内容,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您设计了那场演讲,和演讲之后的邂逅,就是为了让我跟着您来吴中。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是您计划中的一环,您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nbsp&nbsp&nbsp&nbsp“不,我并没有那样设计,我只是受人所托。”梅以求说。

&nbsp&nbsp&nbsp&nbsp“谁?”

&nbsp&nbsp&nbsp&nbsp“你的父亲。”

&nbsp&nbsp&nbsp&nbsp“我父亲?”

&nbsp&nbsp&nbsp&nbsp“他曾祈求我将他关进罪恶之城,以赎他曾经的罪过。”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大惊失色,回头看向身后城堡塔楼上那扇昏暗的小门。

&nbsp&nbsp&nbsp&nbsp“您是说我父亲在这里面?”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摇了摇头,说:“不,他不在这里。他已经死了。”

&nbsp&nbsp&nbsp&nbsp突来的希望又突然破灭让梅子青十分沮丧,甚至有些恼怒。父亲的死在她心里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那个小时候如此温柔慈爱的父亲啊,那个有着通天本领无所不能的父亲啊!没有人知道,父亲走后对她是怎样的灾难。她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在病床上一点一点消瘦,直到死去。眼睁睁看着家里的东西被变卖一空,只剩下父亲留下的一本笔记。

&nbsp&nbsp&nbsp&nbsp“他是怎么死的?”她问道。

&nbsp&nbsp&nbsp&nbsp“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赎罪。”梅以求说,“他也曾托我照顾你,他说你是个天才,不希望你重复他走过的路。”

&nbsp&nbsp&nbsp&nbsp“但你并没有来找我。”梅子青说。

&nbsp&nbsp&nbsp&nbsp“是的,这是我的错。”梅以求说,“我以为你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成长,你美丽、本性善良,幼年的苦难会让你变得更加坚强,你会在这短暂而又难得的和平岁月里获得幸福。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你走上了你父亲的老路,并且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nbsp&nbsp&nbsp&nbsp“所以后来的一切还是你精心设计的。”

&nbsp&nbsp&nbsp&nbsp“我想挽回。”

&nbsp&nbsp&nbsp&nbsp“不,你不想。”梅子青说,“如果你想,你就不会一开始不管我。不要说什么苦难是最好的历练这种鬼话,我不是小孩子了。你是不是很恨我父亲,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恨他?”

&nbsp&nbsp&nbsp&nbsp“每个人都有罪,包括我。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nbsp&nbsp&nbsp&nbsp“是吗?”梅子青幽怨地望着他,“您已经死了,我亲自为你整理的遗容,亲自把你的骨灰放进坟墓,亲自为你盖上土。而我却没有见我父亲最后一面,我母亲就死在我面前,他们把她的尸体拖走,我连她埋在哪里都不知道。他们死了,就永远消失了,可您死了,却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沉默了,猛力地吸着烟。

&nbsp&nbsp&nbsp&nbsp“我也想和他们一样,可我还有未竟的事业。”

&nbsp&nbsp&nbsp&nbsp“事业?谁又没有未竟的事业呢?”梅子青指着远处那光怪陆离的无穷梦境说,“看吧,小世界已经形成这样的规模,只要您愿意交出钥匙,打开所有的通道,这就是一个新的世界,一个新的宇宙,所有人都可以在新规则下过上永远幸福的日子。”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却摇头道:“没有用的,你的方法,或者说你父亲曾经的野心,即便实现,也只是对原世界的重复,人类终将走上老路,永远不会出现你心中的乌托邦世界。”

&nbsp&nbsp&nbsp&nbsp“没有试过,又怎么知道?”

&nbsp&nbsp&nbsp&nbsp“谁说没有人试过呢?”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心头一惊:“您说什么?”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没有回答,只深深地吸了口烟。

&nbsp&nbsp&nbsp&nbsp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躲在梦里,并不能阻止盖亚降临。”

&nbsp&nbsp&nbsp&nbsp“难道您有办法?”

&nbsp&nbsp&nbsp&nbsp赛琳娜的讲话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了盖亚,梅子青也曾震惊不已。经过多方求证,尤其是最近和撒撩丁合作所得知的内幕,以及结合父亲留下的笔记里的许多线索,她已经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

&nbsp&nbsp&nbsp&nbsp盖亚是一个强大到让人绝望的存在。

&nbsp&nbsp&nbsp&nbsp对人类来说,它就是造物主,就是上帝。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指着脚下的城堡说:“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用的吗?”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说:“我听说,罪恶之城是联盟用来囚禁违反规则的觉醒者的意识体的。无数罪恶的灵魂诱发的意识原罪,形成的罪恶引力让意识体无法逃脱。难道你是想用这里来囚禁寄生者?”

&nbsp&nbsp&nbsp&nbsp“不,罪恶之城不是用来囚禁的。”

&nbsp&nbsp&nbsp&nbsp“那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nbsp&nbsp&nbsp&nbsp“人类永远无法阻止盖亚的降临,这一点,早在伊特萨时代就已经知道。关闭拉姆拉通道,封印圣地,那都只能延缓她的降临,给人类文明争取时间。人类不可能用上帝创造的东西来阻止上帝。”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停顿了一下,“你知道精神黑洞吗?”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说:“听过一些猜想,但也仅限于猜想,包括我们觉醒者自己,对精神的本质并无所知。”

&nbsp&nbsp&nbsp&nbsp“嗯,对于这一纪元的文明来说,的确如此。但是在上一个纪元,精神是人尽皆知的东西。”梅以求说,“如果把精神和物质看做宇宙的两面,它们是呈现对称关系的。物质宇宙中有黑洞,精神宇宙中也有黑洞。在物质的黑洞中,精神并不受其引力限制,盖亚创造的早期文明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建立了拉姆拉,将其精神输送到远方的星球。

&nbsp&nbsp&nbsp&nbsp罪恶之城其实只是伊特萨制作的一个梦核,本质是蕴藏内部的精神引力,当有梦境空间靠近它时,由于引力作用,空间就会塌缩进去,并进一步增强其中的引力。只要有足够的梦境空间被其吸引并坍塌后,它就会变成精神黑洞,任何精神靠近都会被它吸引,而无法逃脱。”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恍然道:“您是说,伊特萨明知盖亚必然降临,所以要用精神黑洞困住她?”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点头:“是的,杀死上帝,是凡人唯一摆脱上帝的办法。”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不解地指着外面广阔的梦境指南游戏世界问道:“那不是更应该把所有人的梦境打通吗?你为什么要阻止?你早点说,我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合作。”

&nbsp&nbsp&nbsp&nbsp“一旦被梦核吸住,变成黑洞,就将面临永不解脱的黑暗。”梅以求看着她说,“如果我早就告诉你,你会愿意这么做吗?或许你会同意,外面那些人会同意吗?撒撩丁会同意吗?”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想起刚刚的境遇,低下了头。那种恐惧,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叹了口气:“要形成黑洞并不容易,就像在物质世界需要足够的质量,精神世界也要有足够‘质量’,或者说足够多数量的群体梦境。伊特萨延缓了盖亚的降临,给人类争取了足够的时间,我们有了足够的人口数量,可以去做群体梦。相对于单个梦境,群体梦的力量是呈几何指数上升的,但要形成黑洞依然不够,而且我们也不能用全人类的生命做代价。地球太小了,能容纳的生命数量有限,尤其是高等生命。”

&nbsp&nbsp&nbsp&nbsp“所以你一直在等待人工智能的诞生?”梅子青恍然道,“互联网产生意识,本身就是你们设计的,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nbsp&nbsp&nbsp&nbsp“有些是计划之中的,有些是意外。”梅以求说,“比如撒撩丁。”

&nbsp&nbsp&nbsp&nbsp“原来19号实验室真正的主人是你!”梅子青忽然觉得有点冷,“搞人体芯片实验的也是你,撒撩丁只是一颗棋子!可怜的棋子啊,被你利用了,还自以为是上帝!

&nbsp&nbsp&nbsp&nbsp人体芯片,互联网意识,空间盒子,梦境指南,一切都是你的计划!你果然有罪,你是个恶魔!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瞒着所有人做这一切?”

&nbsp&nbsp&nbsp&nbsp“为了瞒住盖亚。”梅以求说,“这个秘密,只有历代觉醒者联盟的领袖知道。每一代领袖,死后都会来这里。我们的确有罪,罪大恶极,所以我们用死后的万劫不复来赎罪。”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越听越吃惊:“你究竟是谁?”

&nbsp&nbsp&nbsp&nbsp“知道梅以求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nbsp&nbsp&nbsp&nbsp“不是“梦寐以求”的谐音吗?古人说‘至人无梦’,去掉梦字,不正是代表着您孜孜以求的至人境界吗?”

&nbsp&nbsp&nbsp&nbsp“嗯,这是其一。”

&nbsp&nbsp&nbsp&nbsp“其二呢?”

&nbsp&nbsp&nbsp&nbsp“梅,南方之木,独耐冰寒,以求春来。”

&nbsp&nbsp&nbsp&nbsp“您是……南柯?!”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拿下烟斗,望着远处无数的梦景,长长的吐出一口白烟,说:“已经很久了,久到,我快要忘记这个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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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8章 黑洞计划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和自己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的教授,就是传说中的大梦导师南柯。

&nbsp&nbsp&nbsp&nbsp“南方之木,独耐冰寒,以求春来……”她喃喃念着,叹了一口气,“我父亲当年输给您,也不算冤。”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说:“他没有输给我,他只是输给了他自己。人生的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选择正确的路,有时候比天赋和努力都重要。”

&nbsp&nbsp&nbsp&nbsp“可是,您就敢确定,你走的路一定是正确的吗?”梅子青问道。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默然地望着远方,从侧面看过去,就是一个老头,丝毫看不出领袖气质。

&nbsp&nbsp&nbsp&nbsp“我不能确定。”他说,“我只是在坚持一条人类用一整个纪元文明的代价探索出来的路,如果这条路也是错的,那么我们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nbsp&nbsp&nbsp&nbsp“好吧,那么现在,能不能告诉我,最终启动梦境之核的钥匙究竟在哪里?”

&nbsp&nbsp&nbsp&nbsp“你不是已经去过了吗?”

&nbsp&nbsp&nbsp&nbsp“真的在毕生花那里?”梅子青虽然已经料到,却也还是有点难以相信,“没想到你真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普通女人。”

&nbsp&nbsp&nbsp&nbsp“她不普通。一点儿也不普通!”梅以求说,“这世上,能几十年如一日坚守初心的人太少太少了。”

&nbsp&nbsp&nbsp&nbsp“所以你就把几十亿人的命运,交到了她手上?”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点头不语。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又说:“那么说于建国、姚菁菁,都是你设的幌子,目的是骗过我?”

&nbsp&nbsp&nbsp&nbsp“不是骗你,是骗过撒撩丁。”

&nbsp&nbsp&nbsp&nbsp“我明白了。你太了解我了,你知道我一定会去桑园求证,所以在那里设下了陷阱。而撒撩丁会去追踪姚菁菁,姚菁菁那里一定有一把假钥匙。”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把所有的事情都理了一遍,继续做着推断,“撒撩丁会利用边子远来控制实验室,他拿到钥匙后,会实现整个梦境指南世界的统一,把互联网意识完全接入,这样,这个地球上就会形成一个由五十亿人和整个物联网上无数个智能意识节点共同构成的无比庞大的群体梦。

&nbsp&nbsp&nbsp&nbsp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全新的宇宙,撒撩丁会成为新世界的上帝。

&nbsp&nbsp&nbsp&nbsp但他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座罪恶之城,当毕生花用钥匙启动某个装置,罪恶之城就会和梦境指南打通,新世界会在引力作用下快速坍塌,从而形成精神黑洞。

&nbsp&nbsp&nbsp&nbsp只要毕生花掌握好时机,当盖亚降临的时候,黑洞形成,盖亚就会被黑洞吸住,遥远的星云内的精神力将源源不断的被送进这个黑洞,直至枯竭。”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笑了,说:“你太聪明了,基本上就是这样。”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却笑不出来。她说:“地球上所有戴着空间盒子的人都会死。”

&nbsp&nbsp&nbsp&nbsp“包括所有当时正好在做梦的人。”梅以求的神情黯淡下来,“这是人类自救需要付出的代价。”

&nbsp&nbsp&nbsp&nbsp“这代价未免有点大。”

&nbsp&nbsp&nbsp&nbsp“相比于伊特萨时代,一整个纪元文明的消失,这代价已经很小了。我们对抗的是造物主!”

&nbsp&nbsp&nbsp&nbsp“可是,即便您成功杀死了盖亚,也不能让人类永生。宇宙最终走向热寂,这也是盖亚要消灭她亲手创造的生命的根本原因。”

&nbsp&nbsp&nbsp&nbsp“嗯,这是个好问题。”梅以求又恢复了他在实验室的那种神态,“几十亿人加上互联网,加上盖亚,差不多可以让精神黑洞稳定下来。等黑洞稳定以后,利用它的视界,做成现实宇宙的镜像,把信息源源不断地输入进去,从而降低我们所处的宇宙的熵,减缓宇宙热寂的速度,直到人类突破宇宙的边缘。”

&nbsp&nbsp&nbsp&nbsp“这好像不是你能控制的。”

&nbsp&nbsp&nbsp&nbsp“但这是我希望的。而且我为此做了准备,那个输送信息的端口机制已经建立好了,就在实验室的地下室——囚禁‘幽灵’的地方,那里有一台超级计算机。撒撩丁早就把那里忘了,他不会在乎一个小小的分身意识。而我用老于来看管实验室,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nbsp&nbsp&nbsp&nbsp“可是老于虽然忠诚,却不懂计算机,没有工程师介入,谁来完成工作?现在老于也死了,那里应该已经积满了灰。”

&nbsp&nbsp&nbsp&nbsp“不是还有‘幽灵’嘛。”

&nbsp&nbsp&nbsp&nbsp“什么?幽灵?”梅子青愕然,她的确忽略了这个智灵的存在,“您是说……您当初进行图灵测试的时候,就已经在做这件事情了?图灵测试的目的根本不是测试局域网有没有智能,您早就知道互联网有意识了,您是在欲盖弥彰,迷惑了我,也迷惑了撒撩丁。

&nbsp&nbsp&nbsp&nbsp您的目的是偷偷进行实验,利用超级计算机进行信息熵在对称宇宙间的传输。您还趁机把边子远安排进了实验室,光明正大的把克洛诺斯设计进梦境指南,好给撒撩丁入侵梦网的机会。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了,真正的梦网之核就在那间地下室,而不是防范严密的顶层实验室。难怪边子远一直找不到入口。”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轻轻地摇头叹息,“这是一盘棋,您比棋圣还要厉害!”

&nbsp&nbsp&nbsp&nbsp“但下棋,总是要有个对手的。而我的对手……”梅以求抬头望着天,“她不是人。”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说:“我很想知道,您后续还有什么安排?您已经死了,就算这盘棋赢了,谁来收拾残局?人类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世界一定陷入混乱。”

&nbsp&nbsp&nbsp&nbsp“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遗产给那个小女孩吗?不仅是我,还有她父亲司徒行知、她姥爷夏文远,还有加拿大的老沃尔夫,还有一大堆老头子,我们都把遗产给了她。最重要的是,我把实验室留给了她。”

&nbsp&nbsp&nbsp&nbsp“您是想把重建秩序的重任寄托在一个小女孩身上?”

&nbsp&nbsp&nbsp&nbsp“她将是联盟下一代领袖。”梅以求说,“如果你没有走错路的话,也许我会选择你。”

&nbsp&nbsp&nbsp&nbsp梅子青自嘲的笑笑,摇头道:“还是算了吧,我承担不起这样伟大的任务。”

&nbsp&nbsp&nbsp&nbsp她曾经以为自己的梦想,或者说父亲的梦想已经足够疯狂和伟大,但她现在不得不承认,和教授的这个计划相比,还是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nbsp&nbsp&nbsp&nbsp“太疯狂了!”她感叹道,“可是,您怎么保证计划能够顺利实施?尤其是,您怎么保证,毕生花能掌握好那个时机?万一她启动早了,或迟了,您想过那后果吗?”

&nbsp&nbsp&nbsp&nbsp梅以求却说:“在所有的环节里,我最不担心的,就是她这一环。我所担心的是……”

&nbsp&nbsp&nbsp&nbsp他看了眼天空,“盖亚太过强大,强大到你我无法理解。如果她降临得太快,而初期形成的黑洞不足以一下子将她吞掉,那么地球上所有人的意识都会被她卷走。所以,必须有人阻止她,既要让她来,又不能让她来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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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9章 双面女神

&nbsp&nbsp&nbsp&nbsp黄粱背着洪奎的尸体来到祭坛的底部。这里的冰面光洁明亮,像早晨的溜冰场。

&nbsp&nbsp&nbsp&nbsp天上的九个太阳热烈地照着大地。奇怪的是,冰面上的倒影却只有一个。

&nbsp&nbsp&nbsp&nbsp冰面上有一些白色的线痕,稀疏凌乱,好像溜冰鞋的冰刀划过一般。但远远望过去,又形成了许多独特的花纹。

&nbsp&nbsp&nbsp&nbsp黄粱沿着冰面一路前行,一直走到祭坛中央。

&nbsp&nbsp&nbsp&nbsp他看到那里的冰纹显示出一头狼的轮廓。在这个轮廓的旁边,有两个三角形构成的符号,三角形相交的顶点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冰窟窿。

&nbsp&nbsp&nbsp&nbsp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nbsp&nbsp&nbsp&nbsp他回头看了一眼,其他人也都下来了。

&nbsp&nbsp&nbsp&nbsp他把洪奎的尸体放到地上,使他侧转了身体,正好蜷曲在狼形轮廓里。

&nbsp&nbsp&nbsp&nbsp这仿佛是为洪奎量身定做的墓地。

&nbsp&nbsp&nbsp&nbsp黄粱又想起了那头白狼王,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nbsp&nbsp&nbsp&nbsp他又把冰之魂放进洪奎已经僵硬的手里。

&nbsp&nbsp&nbsp&nbsp青木走过去,和黄粱并排蹲下,说:“这是他最好的归宿。”

&nbsp&nbsp&nbsp&nbsp黄粱点点头,忽然就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如果不是知道玛莎还在温哥华的庄园门口翘首期盼,他真想和洪奎一起留在这片冰的世界里。

&nbsp&nbsp&nbsp&nbsp青木拍了拍他的背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

&nbsp&nbsp&nbsp&nbsp黄粱说:“可我不知道我的宿命是什么。”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从你认识到自由的价值,摆脱意识束缚的那一天起,你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回家去,回到爱你的人身边,别让她等太久。”

&nbsp&nbsp&nbsp&nbsp乌鸦叫道:“呱,这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话。”

&nbsp&nbsp&nbsp&nbsp青木望着远方说:“我也想,但现在还不行。”

&nbsp&nbsp&nbsp&nbsp黄粱问道:“你们还要做什么?”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我们必须回去关闭已经激活的祭坛。”

&nbsp&nbsp&nbsp&nbsp黄粱说:“我和你们一起去。”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我们是守护者,就像洪奎一样,我们背负着使命。你们不一样,你,还有苏教授、拉里夫人、爱丽丝、伊万,你们都不必再去冒险,去了也没用。冰原上这条路应该还没有封闭,你们能回去。”

&nbsp&nbsp&nbsp&nbsp司徒补充道:“一旦其它圣地重新关闭,也许再也回不到地球了。”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拉着拉里夫人的手说:“夫人,回去吧。”

&nbsp&nbsp&nbsp&nbsp拉里夫人并没有做出惺惺之态,也没有犹豫,说道:“好,我回去,为你们著书立传。”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怯怯地说:“我……我跟着夫人。”

&nbsp&nbsp&nbsp&nbsp苏惠兰看着青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只朝他用力地点了点头。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苏惠兰说:“如果……如果可以,请记得你当初答应我的事情。”

&nbsp&nbsp&nbsp&nbsp苏惠兰点头说:“如果我能回去的话。”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感激地笑笑,又回头对拉里夫人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只是,只是……”

&nbsp&nbsp&nbsp&nbsp夫人笑了,说:“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家伙,我很高兴,在这场漫长而又艰辛的旅途中有你相伴。我会永远记得你,记得这些日子。不管相隔千万光年,我们的爱都在。”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nbsp&nbsp&nbsp&nbsp乌鸦轻轻的啄着青木的头皮,说:“呱呱,我突然有点想哭。”

&nbsp&nbsp&nbsp&nbsp计议已定,分别的话也说完,人们往不同的方向走去。青木、司徒、杜瓦、佩特鲁,各持自己的神圣之杖,感应祖先精神的召唤,前往他们的圣地。

&nbsp&nbsp&nbsp&nbsp而黄粱、苏惠兰、拉里夫人、爱丽丝以及伊万,则沿着黄粱来时的路往回走。

&nbsp&nbsp&nbsp&nbsp黄粱回到了刚刚战斗过的地方,伊特努特和霍伦海布的尸体已经被冻进了冰块里,但面貌依稀可辨。

&nbsp&nbsp&nbsp&nbsp拉里夫人蹲下来,仔细地看着。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说:“真的是两个古埃及时代的木乃伊复活的吗?这可真是考古史上最大的奇迹。”

&nbsp&nbsp&nbsp&nbsp拉里夫人说:“这是生命史上的奇迹。”

&nbsp&nbsp&nbsp&nbsp他们继续往前走。

&nbsp&nbsp&nbsp&nbsp冰原上开始起了迷雾。

&nbsp&nbsp&nbsp&nbsp这是黄粱未曾见过的,但苏惠兰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心里默默祝福着其他人顺利完成任务。

&nbsp&nbsp&nbsp&nbsp雾越来越浓,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nbsp&nbsp&nbsp&nbsp黄粱说:“不行,这样我们会迷失方向。”

&nbsp&nbsp&nbsp&nbsp苏惠兰说:“那就停一下,在雾中穿行,我们可能会去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nbsp&nbsp&nbsp&nbsp他们在浓雾里缩成一团,等待天气变好。

&nbsp&nbsp&nbsp&nbsp雾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久就重见天光。

&nbsp&nbsp&nbsp&nbsp正准备继续前进,拉里夫人突然叫道:“爱丽丝!爱丽丝呢?”

&nbsp&nbsp&nbsp&nbsp人们这才发现爱丽丝不见了。

&nbsp&nbsp&nbsp&nbsp苏惠兰心头立生警觉,她问黄粱:“你是不是把冰之魂留在祭坛里了?”

&nbsp&nbsp&nbsp&nbsp黄粱说:“是的,那是属于洪奎的,你们都看到了呀。”

&nbsp&nbsp&nbsp&nbsp“糟了!”

&nbsp&nbsp&nbsp&nbsp所有人都猜到了可能发生什么,疯了般往祭坛方向跑。

&nbsp&nbsp&nbsp&nbsp就在这时,大地开始晃动,脚下传来冰块碎裂的声音,远处的冰面开始开裂,裂缝像一条条巨蛇在冰原上爬行。

&nbsp&nbsp&nbsp&nbsp他们赶到祭坛的时候,祭坛周围已经开始有水,从冰块的裂缝间溢出。

&nbsp&nbsp&nbsp&nbsp祭坛中间已经变成了一个水池,还咕咕地冒着气泡。水面上雾气蕴蒸,好像来到了一个温泉。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站在水中央,水没过了她的腰,水位还在慢慢上涨。

&nbsp&nbsp&nbsp&nbsp她高举着手腕,手腕上有血正在低下来,滴落到水里。

&nbsp&nbsp&nbsp&nbsp青木、司徒、佩特鲁和杜瓦也都纷纷赶回。

&nbsp&nbsp&nbsp&nbsp他们惊愕地看着这一幕,知道一切都晚了。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拉里夫人朝她喊,“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nbsp&nbsp&nbsp&nbsp“夫人,我们都将见证一个伟大的时代!”爱丽丝在水中笑着,要不是她手腕在滴血,倒有几分出水芙蓉的样子。

&nbsp&nbsp&nbsp&nbsp黄粱又惊又怒:“你是怎么做到的?除了查亚克家族的后代,没有人能开启这个祭坛,洪奎死了,难道你也是……?”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说:“这话是那两个大木乃伊告诉你的吧?他们根本不了解伊特萨人在和盖亚的斗争中所展现出来的智慧。”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拉里夫人说,“我太了解你了,我不相信你是寄生者!你对安德森的感情也不是假的,这绝不是寄生者可以装出来的!”

&nbsp&nbsp&nbsp&nbsp“夫人,对不起,我骗了您,但我不是故意的。”爱丽丝淡淡的笑笑,“安德森长埋在这里,我也将随他而去。”

&nbsp&nbsp&nbsp&nbsp“你到底是谁?”

&nbsp&nbsp&nbsp&nbsp“我是爱丽丝。”

&nbsp&nbsp&nbsp&nbsp“我知道你是爱丽丝。我是问你的真实身份!”

&nbsp&nbsp&nbsp&nbsp“夫人,您还记得耶格先生提过的双面女神吗?”

&nbsp&nbsp&nbsp&nbsp“双面女神?”拉里夫人想了想,“我知道,他在多种古文明中发现了一个共同的但疏于记载的叫做伊利亚斯的女性神明,有些地方也叫做艾西里斯,她具有双面性,既是邪恶的,又是善良的。”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说:“传说中的双面女神,是旧世界的毁灭者,也是新世界的重建者。旧世界的人视其为恶魔,而新世界的人视其为救世主。耶格先手后来纠正了她名字的发音,叫做‘爱丽丝’,可惜他没有来得及写进书里。”

&nbsp&nbsp&nbsp&nbsp爱丽丝……已经赶来的青木不经意地朝司徒看了一眼,只见他面色镇定,毫无异常。

&nbsp&nbsp&nbsp&nbsp“你说你自己是女神?”

&nbsp&nbsp&nbsp&nbsp“不,我不是神。我只是在完成我自己的使命。就像你身后那些世代守护圣地的人一样,我也有我的传承和使命。我不是寄生者,但我必须在今天完成这件事情。我甚至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我必须要做。这个任务像钢印一样蚀刻在我的基因里。我们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在古老的预言里,我将亲手毁掉这个世界,并随着世界一起死去。”

&nbsp&nbsp&nbsp&nbsp水渐渐漫过了爱丽丝的脖子,她手腕上的血还在渗出,在她身周形成了一片淡红。

&nbsp&nbsp&nbsp&nbsp“不!爱丽丝!”拉里夫人叫着。

&nbsp&nbsp&nbsp&nbsp“我去找安德森了。”爱丽丝留下最后一个微笑。

&nbsp&nbsp&nbsp&nbsp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冰水淹没了她的脸。她的身体没有像洪奎那样浮起来,冰面上之留下一抹血色的殷红,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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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0章 射日

&nbsp&nbsp&nbsp&nbsp撒撩丁终于拿到了梦境之钥。

&nbsp&nbsp&nbsp&nbsp他一路追踪姚菁菁和侯彪的踪迹,从埃及到罗马到巴黎到莫斯科……,最后又回到了开罗,在汗哈利利市场里玩了一天捉迷藏后,他的人终于假扮成阿拉伯小偷,拿到了梅以求交给于建国的那台梦境盒子。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破解了盒子内部的密码,梦境指南世界的基锁被解开,五十亿人的梦境之间再也没有阻隔。

&nbsp&nbsp&nbsp&nbsp他完成了任务,撒撩丁却没能帮他找回梅子青的意识。

&nbsp&nbsp&nbsp&nbsp边子远心如死灰,扔掉了空间盒子,扔掉了旧日的梦想和荣耀,带着疯疯癫癫的梅子青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梦境指南的玩家突然发现游戏空间发生了变化。他们辛苦建立的独立梦幻王国的边界消失了,玩家可以进入到别的玩家的梦境里。**的泄露让人猝不及防,但也增加了游戏的可玩性。而梦与梦之间的规则冲突则让整个游戏变得变幻莫测,难以控制。

&nbsp&nbsp&nbsp&nbsp空间与空间开始融合,规则与规则互相妥协,就像一个宇宙的诞生,尘埃、辐射、星云、生命、魔鬼……

&nbsp&nbsp&nbsp&nbsp撒撩丁和克洛诺斯合为一体,庞大的互联网意识涌入这个初生的宇宙,加剧了它的演化速度。

&nbsp&nbsp&nbsp&nbsp规则又完成了统一,一切都尘埃落定,一个魔幻而又神奇的新世界和它的上帝一起诞生了。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当更多的人沉迷于睡梦中的新世界时,醒着的人类开始陷入恐慌。

&nbsp&nbsp&nbsp&nbsp地球的天空出现了十个太阳,烈日炙烤着大地,北冰洋的冰块开始融化,尤其是伊丽莎白女王群岛附近,那里的冰雪几乎在一夜之间消失。

&nbsp&nbsp&nbsp&nbsp然而奇怪的是,南极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天上的太阳似乎只对北方的冰有兴趣。

&nbsp&nbsp&nbsp&nbsp气象学家无法解释这奇怪的现象,物理学家信誓旦旦地说这是视错觉,不可能有十颗恒星光临地球。

&nbsp&nbsp&nbsp&nbsp一切都似审判日降临。

&nbsp&nbsp&nbsp&nbsp所有人都听见了一个声音,仿佛来自天上,又仿佛是从大脑的深处发出来的,如深埋地底的祖先的骸骨的呼唤:

&nbsp&nbsp&nbsp&nbsp“久违了,我的孩子们!”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北方的冰雪消融带来的洪水在西伯利亚和阿拉斯加肆虐,冰冷的洋流涌入大西洋和太平洋,同时因大量冰雪融化吸收热量,全球各地气温骤降。

&nbsp&nbsp&nbsp&nbsp十日凌空和六月飞雪的奇观同时产生。

&nbsp&nbsp&nbsp&nbsp青木站在德纳里山的山顶,望着眼前稀稀落落的雪花,山脚下的大地上大河在奔腾,那位印第安向导的家园早已消失在洪水之中。

&nbsp&nbsp&nbsp&nbsp“我们终究还是没能阻止盖亚降临。”他说。

&nbsp&nbsp&nbsp&nbsp司徒一直在看天上的太阳,看得很认真,仿佛在欣赏一幅古老的画。

&nbsp&nbsp&nbsp&nbsp“我明白了,盖亚的降临是无法阻止的。”他说,“联盟保守的最古老的秘密,根本不是阻止盖亚降临。”

&nbsp&nbsp&nbsp&nbsp“那是什么?”

&nbsp&nbsp&nbsp&nbsp“我不知道,但一定另有一套计划。”

&nbsp&nbsp&nbsp&nbsp“那么说,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白费功夫?”

&nbsp&nbsp&nbsp&nbsp“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我们都是这计划里的一环。”

&nbsp&nbsp&nbsp&nbsp“我们的使命是什么?”

&nbsp&nbsp&nbsp&nbsp“阻止盖亚降临。”

&nbsp&nbsp&nbsp&nbsp乌鸦晃着脑袋呱呱叫:“到底是阻止还是不阻止呱?听得鸟头晕。”

&nbsp&nbsp&nbsp&nbsp青木笑道:“能阻止就阻止,阻止不了就尽量阻止,这就是我们的使命。”

&nbsp&nbsp&nbsp&nbsp他和司徒对视了一眼,同时说:“开始吧!”

&nbsp&nbsp&nbsp&nbsp杜瓦也说:“开始吧!”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迷惑地问:“开始什么?”

&nbsp&nbsp&nbsp&nbsp青木说:“天上不可能有十个太阳,这只能是一种幻觉。从罗纳德激活火之圣地开始,每激活一处,天空就会多出两个太阳,所以五大圣地全部启动后,天空就出现了十个太阳。这就是章鱼的触手,斩断它,也许不能阻止盖亚降临,但至少是我们可以做的。”

&nbsp&nbsp&nbsp&nbsp他说完,手举木之魂,来自虚空的精神力量源源不断地涌来。

&nbsp&nbsp&nbsp&nbsp人们看见他变成了一棵树,树根扎进了泥土,在德纳里山的石缝中穿梭,一直到山脚之下,在阿拉斯加广阔的土地上蔓延。树干也开始不停地长高,一直升入云中,长到天际。

&nbsp&nbsp&nbsp&nbsp与此同时,司徒化身成了一座山峰,矗立在本已巍峨的德纳里山上,就像一根从大地上长出又刺破苍穹的石笋。

&nbsp&nbsp&nbsp&nbsp平地上卷起一股风。这风先是裹住了杜瓦的身体,然后骤然变得猛烈起来,像龙卷一样拔地而起。它的这一头抓着地,那一头抓住了参天的树冠,把树卷弯了,卷成了一张弓。

&nbsp&nbsp&nbsp&nbsp山峰在风中摇摇欲坠。

&nbsp&nbsp&nbsp&nbsp一只大鸟从树冠上飞出,翅膀的阴影盖住了整个阿拉斯加。

&nbsp&nbsp&nbsp&nbsp它伸出鸟爪,抓住了山峰,也抓住了风,朝远处飞去。

&nbsp&nbsp&nbsp&nbsp树被卷得更弯了,风被拉得更直了,山峰斜立在地上,像刺向银河的长矛,又像直指苍穹的箭。

&nbsp&nbsp&nbsp&nbsp佩特鲁看明白了,他拿着火之魂纵身扑了上去。

&nbsp&nbsp&nbsp&nbsp火焰从树根处开始燃起,迅速引燃了树干,又沿着那风的弦,一路烧过去,烧着了山的箭,烧着了鸟的爪。

&nbsp&nbsp&nbsp&nbsp人们都看见了,不仅是在德纳里山上的人,还有山下的人,阿拉斯加的人,美洲的人,欧洲的人,亚洲的人,南半球的人……

&nbsp&nbsp&nbsp&nbsp全世界的人都看见了一张燃烧着的大弓,在大地之上,在苍穹之下,在意识的虚空之中——

&nbsp&nbsp&nbsp&nbsp这弓斜斜地立着,弓弦已经拉满。

&nbsp&nbsp&nbsp&nbsp一声弦鸣响起,带着强烈的震颤。

&nbsp&nbsp&nbsp&nbsp弓折了,弦断了。

&nbsp&nbsp&nbsp&nbsp一支带着黑色尾羽的火箭,呼啸着冲天而起。

&nbsp&nbsp&nbsp&nbsp它射中了并穿过了第一个太阳,带出金色的流焰;紧接着又射中了第二个太阳、第三个太阳。

&nbsp&nbsp&nbsp&nbsp前方已空,箭的黑色尾羽突然张开了双翼,箭便转了方向,直奔第四个太阳、第五个太阳……

&nbsp&nbsp&nbsp&nbsp天空的太阳一颗接一颗地爆开来,像过年时的烟花,发出缤纷绚烂的光。

&nbsp&nbsp&nbsp&nbsp当焰火灭尽,人们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失明。太过光明的背后,总是隐藏着巨大的黑暗。

&nbsp&nbsp&nbsp&nbsp过了很久,人们才恢复视力。

&nbsp&nbsp&nbsp&nbsp弓已折,弦已断,箭已失,火已熄,漫天飞舞着黑色的羽毛,如降一场黑雪……

&nbsp&nbsp&nbsp&nbsp雪落尽,大地又恢复了旧模样。

&nbsp&nbsp&nbsp&nbsp天空只剩下一个太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nbsp&nbsp&nbsp&nbsp然而,当人们凝望它时,看到它的虚影,仿佛它的背后还藏着另一个太阳。

&nbsp&nbsp&nbsp&nbsp许多年以后,人类依旧在谈论,当时的天上到底有十个太阳还是十一个太阳,那弓箭是哪里来的,射箭的人是神还是外星人?

&nbsp&nbsp&nbsp&nbsp新一代的年轻人则完全不相信,认为那只是人类在灾难时代诞生的新神话故事,只有无知的人才会信以为真。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毕生花也看到了那场绚烂的世纪烟火。然而她关心的,却是桑园的树。

&nbsp&nbsp&nbsp&nbsp就在那一天,桑园的桑树开始枯萎,两天以后,所有的桑树都死了,只剩下那棵柳树孤零零的站在湖边。

&nbsp&nbsp&nbsp&nbsp她毫不犹豫地找出梅以求交给她的那把钥匙,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nbsp&nbsp&nbsp&nbs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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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1章 新世界(终章)

&nbsp&nbsp&nbsp&nbsp当北方冰雪融化、洪水肆虐之时,吉萨高地的三座金字塔却正在沉沦。

&nbsp&nbsp&nbsp&nbsp慢慢黄沙像涨潮的海水一样上升,最终淹没了金字塔大半的塔身。

&nbsp&nbsp&nbsp&nbsp管理员阿杜拉·拉沙德·拉希德·卜次卜拉希·易次杰拉希·次沙拉沙·穆德至勒不得已爬到了门卡乌拉金字塔的顶上。

&nbsp&nbsp&nbsp&nbsp他还记得很多年前,那对爬上塔尖的亚洲情侣,永远消失在了沙尘暴和奇妙闪光之中。

&nbsp&nbsp&nbsp&nbsp隔壁的哈夫拉和胡夫露出矮矮的尖顶,远处地平线上半埋的房屋像小孩的玩具。

&nbsp&nbsp&nbsp&nbsp他看见了十个太阳,和一张出现在脑海里的燃烧的大弓。

&nbsp&nbsp&nbsp&nbsp接着是漫天的焰火,和焰火熄灭后纷飞的黑色羽毛。

&nbsp&nbsp&nbsp&nbsp阿杜拉听见一声猫叫,回头看见胡夫金字塔的塔尖上蹲着一只猫,一只雪白雪白的猫。它正对着漫天的黑羽,哀哀地叫着。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女人从牢房的窗户里看到了天上绚烂的烟火。也许是在阴湿的监狱里待久了,她总觉得那火焰是如此温暖,那一箭射穿了意识之海中的烈日,也射穿了她冰封的心口。

&nbsp&nbsp&nbsp&nbsp此后的许多天,没有人来打开牢门给她们放风,没有人催促她们出去干活,也没有人给她们送饭。

&nbsp&nbsp&nbsp&nbsp饥饿让她变得越来越虚弱。她靠在墙边,望着窗外碧蓝的天空,觉得自己马上要死了。

&nbsp&nbsp&nbsp&nbsp但她并不恐惧。

&nbsp&nbsp&nbsp&nbsp已经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头已白,心已死。之所以还活着,只因为曾经那些已经模糊到记不起来的山盟海誓,和那一份明明已不可能却还要抱着的希望。

&nbsp&nbsp&nbsp&nbsp在有生之年,爱过一个男人,看过一场灿烂无比的烟火,也值了。

&nbsp&nbsp&nbsp&nbsp就在她准备最后看一眼窗外,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就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牢门开了。

&nbsp&nbsp&nbsp&nbsp一个美丽的东方女人走进来,问她:“你叫拉维耶?”

&nbsp&nbsp&nbsp&nbsp她点了点头。

&nbsp&nbsp&nbsp&nbsp女人说:“跟我走吧,你自由了。”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持续多年的寒流终于结束,气温回暖,而由于北极冰雪融化,西伯利亚以东的大片土地成为宜居带,北冰洋变成了黄金航道,从东北亚到欧洲的路程比过去缩短了几十倍。

&nbsp&nbsp&nbsp&nbsp人类又开始欣欣向荣。

&nbsp&nbsp&nbsp&nbsp吴中的梅氏实验室旧址被改造成了世纪灾难纪念馆,以纪念那戴着空间盒子在睡梦中死去的几十亿人。

&nbsp&nbsp&nbsp&nbsp空间盒子被认为是魔鬼的盒子,它诱惑人类在虚拟的快乐中迷失自己。那些曾经的科学家成了罪人,虽然他们大部分都已死在那场灾难之中。

&nbsp&nbsp&nbsp&nbsp每天都有许多年轻人聚集在纪念馆外的广场上。他们高喊着“反对科技,重归自然”的口号,要求人类政府放弃一切有违自然的,尤其是人工智能、虚拟现实和生物电子技术的研究。

&nbsp&nbsp&nbsp&nbsp纪念馆前立着一座青铜做成的雕像。

&nbsp&nbsp&nbsp&nbsp那是一个双膝跪地的老人。他低着头,头发蓬松炸乱,嘴里还叼着烟斗,双手被绳子反缚在身后,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nbsp&nbsp&nbsp&nbsp我有罪!

&nbsp&nbsp&nbsp&nbsp每一个从这里经过的人,都要朝雕像吐一口口水。

&nbsp&nbsp&nbsp&nbsp孩子们对着雕像撒尿,妇女把用过的卫生巾丢向雕像。

&nbsp&nbsp&nbsp&nbsp世上最恶毒的诅咒每天在这里都要被说上几百遍。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毕生花佝偻着背,扶着扫把,默默地在广场一角清扫着落叶。

&nbsp&nbsp&nbsp&nbsp半年前,她申请了广场保洁员的工作。

&nbsp&nbsp&nbsp&nbsp她已经看惯了人们的行为,听惯了那些恶毒的言语。

&nbsp&nbsp&nbsp&nbsp直到天黑了,广场上没有人了,她才走到雕像前,开始清理雕像上的污垢。

&nbsp&nbsp&nbsp&nbsp她做得很小心,就像在为亲人整理妆容。

&nbsp&nbsp&nbsp&nbsp没有工业污染的天空十分明净,星光洒下来,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

&nbsp&nbsp&nbsp&nbsp……

&nbsp&nbsp&nbsp&nbsp(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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