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王子 - xp1024.com
《梦中王子》


第一部 第一章

他们正适合对方,奇怪的是没有人发现,不过自从第一次相见,多年来,尼可一直心知肚明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别这幺大声,”妲雅警告。“你总是喜欢向命运挑衅。”

“有一天我会吻你,”他说。“但不是今晚。”

看见女儿和妻子,路克从交谈中退开,开始走过来。

爱梅的双手勾住麦亚当的脖子,吸进他的气息,享受他靠近的感觉,他身材高大,英俊潇洒,二十四岁了,却仍带着一丝迷人的孩子气。

“如果你也一文不名呢?”妲雅轻声说。“亚当还会想娶你吗?金钱当然不是他要你的唯一原因——不过你无法否认那是因素之一。

“他向我解释过了。”

“过得愉快吗?”路克凝视着妲雅,轻声问道。

一个男人的声音打破花园的宁静,俄罗斯的腔调柔软而充满喉音,悦耳的传入爱梅耳中。她皱眉的笑着转身,看着罗尼可王子踏出树下的阴影。

尼可转身走回宴会厅,近乎满足地咕哝,要甩掉姓麦的太容易了,天下没有任何事可以挡在他和爱梅中间。

爱梅笑了。“不必阿谀我,我有自知之明,我顶多只能算有吸引力,漂亮则谈不上,不过这不值得我头上插满发针、肋骨箍紧得无法呼吸,我倒宁愿像男人一样,穿靴子和长裤,舒服自在。既然称不上漂亮,又何必浪费力气去试。”

妲雅微微一笑。“亲爱的,只因你禁止他们见面,并不代表他们的感觉就此停止了。”

她迟疑了一下,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你爱我吗?”

“不,”爱梅大惊失色。“牠们会受到严重的虐待,不可以的。”

以他金色的皮肤、淡金色的头发,和那无法预测的冷酷个性,尼可更像是只老虎而不像人类,爱梅从来没有在任何人身上见过如此完美的英俊和威胁的混合,她从个人经验得知有怕他的好理由,可是她是处理危险动物的专家,唯一会受伤的方式是表现出害怕。

他向前一步,再一步,直到他的脚几乎触及她白色的裙子。

“好吧,表妹,好好享受你……朋友的怀抱。”

“我不明白为什幺我需要丈夫,”她说。“我又不喜欢被别人拥有的主意,你或许会认为我缺少女人味。”

“而且还要有财富!”爱梅打岔。“这才是真正的理由,你和爸爸不喜欢家无恒产的亚当。”

“或许,”爱梅深思地说,她的继母妲雅向来像个仁慈的大姊姊,总是同情爱梅的问题。“我猜若有任何人能改变父亲的心意,那会是妲雅,不过如果这招没效——”她没说完。

有时候爱梅会纳闷,如果母亲还在,自己会变成怎样的人,可是事实上只有她父亲,充满爱、专断,而且太过度保护他的独生女。

“我们是姻亲。”他坚持。

“这才是我的好女孩,”亚当微笑地亲她一下。“你先回宴会,爱,我在这里等几分钟。”

“或许你想参观一下我的艺术收藏品。”尼可建议。“我有一面墙全是圣像,你或许有兴趣,有许多是出于十三世纪诺夫葛洛德的作品。”

“是谁告诉你的?”

“爱梅,你父亲和我希望你有一位重视你的丈夫,他配得上你——”

“你或许会的。”

爱梅轻蔑地撇撇嘴。“我没看见你有灵魂。”

虽然这幺说,爱梅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在追求她之前,亚当被发现企图和一位天真年轻的女继承人私奔。大发雷霆的柯家以性命威胁亚当,并且迅速的把女儿嫁给一位富有的老男爵。

“放开我,”她喘气。“我不喜欢你的游戏。”

“有多快?”

他抱紧她。“我仰慕你,你是我最最宝贵的一切,别害怕,爱,任何事都不能隔开我们。”

她很想说服亚当去找她父亲,只要他肯站出来,要求父亲同意就好了,但是不可能的,可怜的亚当憎恶争执,而且和众人一样,惧怕她父亲。

“真好听,甜心,可是你这一生中都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不知道没钱的痛苦。记住,没有嫁妆,你就得放弃你的动物园,把动物卖给别人。”

“我会的。”

“我认为你是十足的女人。”

“试着找你继母谈谈看,”他建议。“如果可以赢得她的支持,她或许能说服你父亲接受我。”

“我无能为力。”爱梅长长叹口气。“但是亚当不一样,贝拉米尔娜,他令我感觉很特别……甚至美丽,请你试着了解,你必须替我跟父亲谈一谈,使他邀请亚当到家里。”

“会有效的,爱,你必须明白有你父亲的同意有多幺重要,否则我们就不能结婚了。”

爱梅想要呼救,他为什幺这幺做?他究竟要什幺?爱梅回想起所有有关尼可的谣言,他的过去充满背叛、谋杀和叛国罪,还因为反抗帝国制的政府而被判永久放逐,许多女性认为他这种危险的天性很令人兴奋,可是她不然。

“你的确。”尼可轻声说。

尼可停在离她几呎之外,他很高,是伦敦社交圈中少数几位比爱梅高的,他手长脚长,瘦而有力。此刻有道阴影遮在他脸上,遮住一切,只剩那对穿透人心似的黄色眼睛的光芒。

有一天我会吻你……他当然只是在揶揄罢了,她实在算不上是会议男人神魂颠倒的类型,她还记得童年时的舞会,那些男孩总是作弄她个子最高。

爱梅放松下来,更舒服的坐在石凳上。“我当然不是在等你,”她简洁地回答。“你为什幺来这里?”

“在等人吗?”

“我是被迫的,”爱梅愧疚地诅。“这全都是因为爸爸有偏见,不肯议亚当追求我。”

“你应该配一个像你父亲的男人。”妲雅看着丈夫走过来,喃喃地说。“他会为他所爱的人不计一切,甚至牺牲生命。”

“快了,现在别动,好让我可以吻你。”他吻住爱梅。

妲雅有些苦恼,拍拍爱梅的手,颔首以对。“我会看看可以做什幺,但是别期待太多,路克不会喜欢这个主意。”

爱梅动都不动,直到确定他离开了,才回到长凳上坐下来,伸长双脚,尼可令她浑身发颤…还有奇特的失望。

“告诉我。”

爱梅察觉到他打量的目光,朝他扮个鬼脸。

“你今晚很漂亮。”

爱梅不安地站起身、挺直肩膀,直到两人近乎鼻尖对鼻尖。

爱梅迅速打岔。“我宁愿当壁花,也不希望整个晚上唯一的一支华尔滋是和我父亲一起跳。”她说。“而且不要,我不要你去替我找舞伴,爸爸,没有人喜欢为了尽职而跳舞。”

“我已经见过他了。”爱梅说。“他很讨厌狗。”

亚当温柔地抚摸她的脸。“你蛊惑了我,何爱梅。”

当她初出社交圈,那些单身汉对她视而不见,全去追求娇小的美女,十七岁的她便成了坚花,即使她出身公爵之家,有鉅额的家族财富。

爱梅吓了一跳,喉中发出细细的声响,心跳得好剧烈,尼可双手握住她,和她离得这幺近是她从没梦想过的,她试着退开,可是他抓得更紧。

“他们从不久留。”他懒懒地说下去。“你按照他们出现的顺序——赶走他们,为什幺?”

“这是我的产业,你无法命令我,孩子。”

“贝拉米尔娜,”她急迫地说。“我必须和你谈一件很重要的事。”

“随你怎幺说,王子殿下。”

“是的,”她柔声回答,伸手抚平他的夹克。“可是今晚你还没邀请你女儿跳支舞。”

“你能责怪亚当畏惧父亲吗?”爱梅激动地低声问。“我当然不行!有很多人认为爸爸是食人魔!”

“那你明白我们必须有你父母同意了?”

“我们没有钱生活。”

“你为什幺不进去扮演你的主人角色?”她说。“我相信里面有很多女人渴望靠近你。”

爱梅走向继母,把她拉向一边。

何路克似乎察觉妲雅的视线,转身望过来,他是醒目而非英俊,有着强烈的男性化的五官,和炯炯的蓝眼睛,有些人对他左手的银钩感到不自在。因为许久以前他在一场火灾意外中为了救爱梅和妻子而失去左手。爱梅幸存下来,她母亲则不然。

“我不是开玩笑,露丝卡,”他用俄语称呼她,双臂环住她的身体,她迷惑地吸口气,他解释道:“露丝卡是小红发人儿的意思。”

“我不是小孩。”她挣扎。

“或许你看的不够仔细。”

“我不是小孩,是成年的女人。”

“站起来。”

安琪洛夫斯基王子家的花园分隔成一系列的“小房间”,各个以矮树丛、花床或树木区分开来,尼可绕过爱梅所在的空地,隐身在一排高大的爱尔兰紫杉后面,找到一个好的观察点停下来,等待爱海神秘的追求者出现。

爱梅的父亲走过来,满脸笑容,目光却流连在妲雅身上。

“你父亲不容有人利用你,尤其是一位猎取财富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她全身,注意到她苗条的身躯裹着式样简单的白色礼服,爱梅的脸一如往常的素净,不施脂粉,秀发紧紧的绾成髻,但是蓬松的鬈发落在脸上和颈间,她的秀发泛出古铜色和肉桂色的光芒。

如今她终于找到自己的意中人,爱上麦亚当爵士,他已经秘密追求她好几个月了,想到他,她的芳心便不耐地怦怦跳,亚当应该到了,他怎幺这幺久还不出现?

“我想多听听你这位朋友的事,他有抱过你吗?对你甜言蜜语?他有没有吻过你?”他的手指扣住她双臂,手掌的温热渗进她的薄衫里。

“我一天比一天更爱你,”她凝视他眼晴。“而且常常念着你。”

“牠们全依赖我……没有特别照顾,牠们活不下来。”

“既然我身上总是有某种动物的毛或是狗或马的气味,我想我们不会处得太好,别再配对了,爸爸,你开始令我害怕。”

“圣像是俄国人的心灵之窗。”

现在他明白爱梅想保密的理由了,她爱的是个穷伯爵,一心追求财富,爱梅的父亲绝不容许自己的独生女嫁给一文不名又富心机的麦伯爵,显然史克贸贺斯禁止他们见面。

“那要花一辈子的时间,如果你还没发现,事实上,我后面可没有一大群神魂颠倒的追求者。”

“如果你表现出你家人看见的这一面,就会有一群单身汉来追求你,你拥有许多自然的温暖和魅力,只是一旦和男人在一起,就变得像雕像一样僵硬。”

那一剎那,他们似乎迷失在一个隐密的世界里,一对夫妻如此深爱彼此实在是少见。在第一任太大夫世之后,路克从没预期会再婚,直到妲雅走进他的生命,他便像着了魔似的。从他们结婚之后,她为他生了两个黑发的儿子,威廉和柴克,有时候爱梅会觉得被隔绝在他们联系紧密的圈圈之外,虽然他们努力要将她包括进去。

尼可向前,踏入花园的油灯柔光下。“现在你得陪我进去里面,身为你的主人——和远亲——我不容许你没有人陪伴,一个人单独在花园里。”

爱梅在圆形大宴会厅找到她的继母,妲雅浅啜着香槟,微笑地和她的朋友交谈,看起来有如十来岁的少女而不是二十五岁的母亲,她和她的表亲罗尼可一样都有一股迷人的神秘特质。他们都是纯正的俄国人,被环境所逼,以英格兰为家。

“你做什幺?”

“我必须不引人怀疑的溜开来,”年轻人笑着辩护。“你知道没有任何事情能阻止我来找你。”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亲爱的!”

“那是个错误,是一场误会。”爱梅忍不住说。

“至少他给大家那种印象!去年他和柯小姐那件可怕的事——”

尼可瞇起眼睛,专注地看着那对恋人,那男人背对着他。尼可耐心的绕个圈,推开低垂的树枝好看个清楚。

爱梅反对的蹙眉。“这一位会的。”

“我会谢谢你到别的地方去散步,我正想私下见个人。”

他毫不费力气便化解她的挣扎,虽然他们几乎高度相当,可是他的体重是她的两倍,大骨架、多肌肉、肩膀宽阔。

“我没有,”爱梅挫折地笑了。“耐心或许是你的美德,但我不然。”

尼可突然放松下来。“太完美了。”他低声说。

一八七七年 伦敦

“走开,尼可。”

“可是金钱不如我们能够在一起更重要。”

“走开!”

“我们似乎一直在偷偷摸摸的,亚当,偶尔偷个十分钟……这不够,现在我们彼此确定对方的感受,就应该一起去面对我父亲,如果他不肯答应,不肯祝福我们的婚姻,我们就私奔。”

妲雅笑了。“我也曾经这幺想,但是现在我知道得更多了。”她的目光望向人群中的丈夫。

“你要什幺,尼可?”

“没有其它人和他一样。”爱梅遗憾地说。“天哪!如果我用这个标准来评判所有的追求者,我永远找不到结婚对象。”

“嘘,亲爱的,”亚当突然警觉起来,轻声安抚。“我不想再听你说『私奔』两个字,我知道你家人对你的重要性,我不要造成你们父女的嫌隙。”

那一刻爱梅动都不动,尼可不曾这样对她说话,他似乎很轻松,没戴手套的手松弛的垂在两侧,但是她以前见过他这种盘算的冷静,有如即将发动攻击的猫。

他吻住她良久、良久,嘴唇温暖,双手环住她。当他抬起头时,两个人都微微地喘着气。

“我们很快会在一起。”

“别声称我们之间有亲戚关系,你只是我继母的亲戚,你和我之间没有任何的关联。”

她的滑稽令尼可暗暗发噱,过了一会儿,爱梅站起身,拂拂裙子,伸个懒腰,侧面对着他,尼可暗暗欣赏她修长的身躯、浑圆的胸脯,她绕着长凳踱步,俯身摘下一朵忍冬花。

“我对艺术没兴趣,更不想看那些阴阴暗暗的旧圣像,”爱梅狐疑地看他一眼。“你干幺收集它们?你一点也不像收集宗教画的人。”

爱梅蹙眉以对。“为什幺大家部这幺难以相信有个男人真正爱我?他不在乎我的财富,至少不是你想的那种方式,他只是希望我快乐而已!”

爱梅抛下花儿转过身,笑得好迷人。“你迟到了。”她指控,匆匆奔向来人,投入他怀中,连连吻他的脸。

“为什幺爱梅不和任何人社交?”路克问。“今晚她似乎很退缩。”

“我们必须快点回到宴会上,”他说。“当然是分别进去,万一被人怀疑就不好了,别蹙眉,你知道这是必要的。”

“我宁愿把她嫁给任何人,只要不是那个没骨气、一心猎取财富的男人,任何人都比他好。”

“没有人。几个月以来一直都很明显,爱梅,每次你在宴会上消失一阵子,麦爵士也会跟着不见人影。你和他一直在私下见面。”妲雅责备地看她一眼。“你知道我不赞成你瞒着你父亲。”

“不论你在等谁,他不会比其它人撑得更久。”

“我想介绍年轻的莱登爵士,”路克说。“他聪明而机智——”

“和麦爵士有关,对吧?”

多年来,她在家族土地上有个动物园,收容各种迷失或受伤的动物,其中有马、熊、狼、狗、猴子,甚至还有一只亚洲虎。

他常常想象她的身躯和自己的恰恰配合在一起,四肢环住他的。

路克笑着拉扯她的鬈发。“好吧,”他转向妲雅。“我有这个荣幸吗,夫人?”

“如果你娱乐完了,尼可,那请你好心的移开你的皇家爪子,我可不欣赏你这种幽默感。”

“是谁?”他双手插进口袋里,绕着她走动。

爱梅笑了,知道做为亲戚,他们可以有那种更非正式的关系,可以直接称呼彼此的名字,私下交谈,不必有伴护人在场,也不会惹人闲语。

“那算不上理由。”

“他终究会点头的,”亚当温柔地吻她的眉头。“我很有耐心,爱梅。”

她的双眉挑得老高。“这是赞美还是嘲笑?对于你,我很难辨别。”

尼可没争辩,但是这件事他自有看法,爱梅独特的魅力向来令他着迷。

他笑了,白牙在黑暗中闪烁。“我想散散步。”

妲雅看着她,丝毫不觉得意外,实在没什幺事能逃过她的眼睛,有时候,她似乎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他们这一对走向舞池,路克拥住他苗条的妻子,两人放松地融入华尔滋的旋律中,同时私下交谈几句。

“我从没嘲笑你,爱梅,对他人是的,对你则否。”

当年相见,她还是个暴躁的小孩,爆发似的四肢,一头狂野的红发,现在她是二十岁的少女,坦白直率,完美的对称于他神秘的本性,她令他回想起在俄罗斯所认识的女人,她们内心如火……全然不像过去七年来他在欧洲交往过的不冷不热的女人。

“每次我看见你在房间另一端,就想投入你怀里。”

尼可继续站在原处,扯动嘴角地笑了。即使满心气忿,爱梅却忍不住注意到他英俊得好邪气。

<span>我们的相遇真是奇妙,

在客厅的谈话圈里,

虽然交谈语显空洞,近乎

彼此互不相识,

我们却在猜测彼此的关系,

这才了解我们有相似的灵魂,

不是随随便便吐出一些甜言蜜语

而是心思相连,

不言而喻。

她个性刚强活泼,有着高桅船的优雅,颧骨细致,双唇丰润,鼻梁上有点点的金色雀斑,四肢修长,即使穿平底鞋几乎有六呎高,尼可大约只比她高两吋不到。

“可是爸爸可能永远不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男子微微退开,光线照在他脸上,是麦亚当爵土。

他松开一只手,移到她喉间,轻轻的抚摸,拇指拂过她下巴底下悸动的脉搏,那突如其来的轻触令她轻颤,抬眼凝视他,他的脸凑得好近。

“你会找到配得上你的人,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爱梅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凳子上扭动,试着抚平鬈发,几次移动双脚的姿势,以免它们看起来太长,终于她认定这样做徒劳无功,认命地叹口气。

“她只对一个男人有兴趣。”路克皱着眉头。“还是麦亚当?”他阴沉地问。“我以为我已经处理好了那个问题。”

路克突然笑了。“你那迷信的俄国天性又出现了,我相信我所说的,还有谁会比姓麦的这种女婿更糟?”

“我不介意自己相貌平凡,”她说。“反正在我看来,维持美貌有相当的不便,现在你真的必须离开了,尼可,有你在这里徘徊,没有男人敢靠过来。”

她惊讶地退开一步。“不能?为什幺不行?”

他自在地搂住她,彷佛她不过是个娃娃或小猫咪,她感觉他把力量传到她身上,要她知道他比她强多少,她的头向后仰,双眼合上,任何一刻便会感觉他的唇凑过来,她屏息,等待……

这是可以了解的,她父亲史克贺斯公爵向来令人畏惧,在他眼中,谁也配不上她,几个月以前,他坦白的禁止亚当追求她,亚当吓得不敢争辩,挫败地溜走了,现在处境更难了。

她不信地哼了一声。

爱梅气忿地扭开身子,倒退几码,双手抱在胸前。

“亚当不是那种人!”

妲雅眼中充满怜悯。“我明白你爱他,爱梅,以为他对你也有同感,可是如果亚当有勇气找你父亲谈,请他重新考虑禁止他追求你的决定,因为他希望有机会证明他尊敬你、爱你……我相信你父亲会对亚当改观,可是事实不然,亚当反而要你偷偷摸摸的安排——”

爱梅抬起头来。“我找继母谈一谈。”她说。“我会议她了解你和我彼此相属,然后她可以说服父亲允许这桩婚事。”

“是的。”爱梅不得不同意。

第一部 第二章

爱梅无所事事,漫步来到墙边伫立,她遗憾地叹口气,希望可以离开宴会,或至少可以独自探索安琪洛夫斯基宅邸,这屋里有各种来自俄罗斯的宝藏、艺术品、家具等等,全是尼可来英格兰时带过来的,此外还有一队的家臣。

这幢大宅坐落在伦敦西郊,横跨泰晤士河两岸,大约有五万英亩土地的正中央,尼可在五年前买下这里,按照他的品味来装潢,豪华的程度正适合王子的身分,但是比起尼可位于俄罗斯的宫殿,可能只是小巫见大巫。

尼可被放逐时,只容许带走十分之一的财富,而单单这个部分就估计有三亿英镑,尼可因此是欧洲最富有的人之一。同时也是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巨富的男人应该很快乐才对,但是尼可似乎不然。

这是不是因为有些无从捉摸的东西是他想要却得不着的?或者内心深处他有些欲望从未得着满足?

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爱梅的思绪。

“嘿,瞧,莉娜,是我们的朋友爱梅,又和以前一样站在墙边,我真惊讶他们没有注记名牌,标示你特别的地方……『这里是史克贺斯家的何爱梅小姐伫立之处,她等了上千个小时,希望有人邀舞。』”

说话的是柯菲碧小姐,她是本季之花,金发貌美、家世显赫、嫁妆丰厚。唯一的问题是要挑哪位追求者下嫁。

爱梅不自在地笑了,自觉像个大巨人,笨拙的耸立在她们的面前。她垮着肩膀,退到墙边。

“嗨,菲碧。”

“我知道她为什幺如此的不得其所,”菲碧告诉莉娜。“我们的爱梅在谷仓比在舞会上更自在,对不对,爱梅?”

爱梅喉咙发紧,她望向另一端的亚当,有了勇气,告诉自己亚当爱她,因此何必在意这个女孩的耻笑,但即使这幺想,这些话仍很伤人。

“好个健全而不受影响的女孩。”菲碧刺得更深。“真独特;应该有很多男人围着你,我真是不明白为什幺他们不欣赏你乡土的魅力。”

爱梅还来不及回答,却愕然发现尼可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她惊讶地眨眨眼晴,看着他莫测高深的脸。

“我相信是你答应和我跳支舞的时候了,表妹。”他说。

爱梅一时无言以对,其它女孩亦然,一身黑白晚宴服的尼可,英俊得似乎来自梦境;不像真人。

菲碧不悦地张大嘴巴,发觉尼可听到她的嘲弄。“尼可王子,”她喘息地说。“这个夜晚太美了,而你更是卓越非凡的主人!今晚我过得太快乐了,一切都好完美,那些音乐、鲜花——”

“我们很高兴合你的品味。”尼可冷冷地打断。

爱梅努力压下笑声,因为她从没听过尼可这种语气。

“你称呼爱梅『表妹』?”菲碧问。“我不知道你们是亲戚。”

“远亲,姻亲。”爱梅解释,不去看尼可脸上的笑容。

“我们的舞?”他催促。

“可是王子殿下,”菲碧抗议。“以前你只和我跳过一次舞,你不认为这是值得重复的经验吗?”

尼可上下打量菲碧。“我相信一次就够了,柯小姐。”

他伸手拉着爱梅;引她来到舞池,菲碧无言以对,莉娜则在发呆。

爱梅屈身施礼响应尼可的一鞠躬,有些愧疚地微笑。“谢谢你,以前我从没见过有人教训菲碧,让她知道分寸,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就欠我一份情吧!”

他环住她的腰,带进华尔滋的旋律当中,爱梅自在地跟着他的舞步,两人的脚和谐的移动。她一时愣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没和任何人共舞得如此完美,好象在飞一样,他脚似乎没着地。

她有些陶醉,但又察觉人们正看着他们,甚至有些人还退到一边旁观。爱梅最讨厌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整张脸都胀红了。

“放轻松。”尼可呢喃,她发现自己抓紧他的手。

“对不起,”爱梅立即松开手指。“尼可……今晚以前,你为什幺从没邀我跳过舞?”

“你会接受吗?”

“或许不会。”

“因此我没问你。”

爱梅好奇的注视眼前的男人,实在分辨不出他是否快乐,他面无表情,就一个高大的男人而言,动作相当轻巧,浑身散发出相当怡人的气息。

在他领口的边缘,爱梅看见疤痕的顶端,地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刚到英格兰,是近乎垂死边缘,她跟着继母来到他的病床边,至今仍忘不了当时的尼可憔悴苍白,几乎抬不起头来,而那些疤……丑陋的散布在他胸前和手腕上,可怕极了。

不知怎的,尼可的手勉强地勾住她一撮头发。

“瞧,”他轻声说。“有个俄罗斯的民间故事,它是有关一位女孩,拯救垂死的王子……给他一支来自火鸟尾巴上的神奇羽毛,火鸟羽毛颜色介于红色和金色之间……就像你头发的颜色一样……”

爱梅轻蔑地退开,但他奇怪的话语已经点燃她的好奇心,稍后她问妲雅他怎幺了,为什幺伤成这样。

“尼可因为叛国罪而受尽煎熬和折磨,”妲雅回答。“并且被放逐。”

“他会因伤重而死吗?”

“不是身体的伤口,我怕内心的伤口更严重。”

有一阵子爱梅试着为他感到难过,可是根本不可能,尼可太傲慢,无法激起人的怜悯,无论他受了多少苦。

他们舞向另一侧的麦亚当时,猛然把爱梅的回忆拉回现在,亚当正愕然地看着她,他会怎幺想呢?爱梅浑身一僵,动作变得僵硬起来。

“你的朋友一定在看着我们。”尼可说道。

他的洞察力令爱梅感到惊讶。“真不幸,是的。”

“一丝嫉妒不会妨害爱情。”

“我猜你很了解,毕竟你上过好几张床。不是吗?”

尼可一脸的趣味盎然。“你从来不曾注意过舌头吗,露丝卡?”

“触怒你了?”

“不。”

“有时候我会彬彬有礼,压抑自己,大概持续半小时左右,然后我又恢复本性了。”爱梅不耐地扭身去看乐队。“这首华尔滋不是快完了吗?似乎好久了。”

“你不觉得享受吗?”尼可调整脚步地问。

“这幺多人看令我不自在。你或许很习惯,但这令我紧张。”

“那就终止你的煎熬吧!”尼可把她拉到一边,放开她的腰。“谢谢你这一舞,表妹。你实在是最最迷人的舞伴,祝你和你朋友幸运。”

“噢,我不需要幸运。”爱梅自信满满地回答。

“很难说哦。”

尼可鞠个躬,大步走开了,心中在想全世界的幸运加起来也帮不了爱梅,她永远也无法属于其它任何男人,他一直都知道她生下来就是为了他,只有他……而且不久他将拥有她。

麦氏家族是欧洲贵族家庭之中,尼可最最轻视的,因为他们一向太懒或是太骄傲,不肯改善他们日渐缩减的财富——只会让子女找富有的家庭结婚,而非实实在在的努力工作。

站在麦家位于伦敦的宅邸门前,尼可直视惊讶的管家。

“我来见麦爵士。”他说道,递出名片。

管家接过名片。“当然,王子殿下,我相信麦爵士在家,不过也可能弄错了,请您在大厅等一下……”

尼可点点头,走进屋里,面无表情的打量有些霉味的大厅,正如他所预料的,这里迫切需要修理和粉刷。

大约两分钟后,管家回来了,他开口时不敢直视尼可的眼睛。

“很抱歉我弄错了,王子殿下,麦爵士似乎不在家。”

“我明白了。”尼可先让沉默延宕了一下,瞪着管家,直到他浑身紧绷,额头开始冒汗。“回去找麦爵士,告诉他我要讨论一件公事,不会太久。”

“是的,王子殿下。”管家匆匆地离开了。

麦亚当很快的便出现在大厅。“尼可王子,”他笑容戒备。“想不出是什幺风把你吹来,公事,是吗?”

“私人的事。”

他们互相评估地对看一眼,亚当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或许是因为感觉到尼可漠然的表情背后的讨厌,他看起来如尼可印象中的年轻。

“要不要来些茶和面包?”麦亚当迟疑地问。

茶和面包,典型的英国下午茶,若是在俄国,传统方式是不论朋友或敌人,都会招待特别的食物和饮料——酸黄瓜、鱼子酱、色拉、涂奶油的面包,全部搭配冰凉的伏特加——想起来,尼可渴望地叹口气,他虽然以英格兰为家,可是在全然不同的文化当中,他却不觉得自在。

“不必了,谢谢你。”他呢喃。“这件事要不了太久,我来和你谈史克贺斯的事,特别是那一位。”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麦亚当的表情一僵。“我要你和爱梅的牵连立即终止。”

对方惊讶得睁大眼睛。“我——我不懂,是公爵叫你来警告我?”

“别傻了。”尼可说。“史克贺斯可以那幺做,不必我帮忙。”

麦亚当困惑地摇摇头。“那你是为了自己?你——你有什幺动机?”

“你不需要知道!”

麦亚当倒抽一口气。“昨晚我见你和爱梅共舞。我的天,是什幺事?你不可能对她有兴趣的!”

“为什幺不可能?”

“你不会想要爱梅那样的女孩,你又不需要她的嫁妆。”

尼可扬扬眉。“你以为爱梅能给的只有金钱吗?”

“我没那幺说。”

尼可忍不住声音中的轻视:“这一季快结束了,一如往常,总剩一些不够吸引到丈夫的女继承人,她们会很乐于接受你的求婚。既然你要的是金钱,那就随便挑一位,但是远离何爱梅。”

“见鬼!”亚当不知是因为生气或是恐惧抑或两者皆有的颤抖。“我宁愿挑爱梅碰碰运气,我正巧爱上她了,现在你快离开,别再回来。”

尼可冷冷地笑了,无论姓麦的演的戏有多幺具说服力,尼可都能看穿他的伪装和谎言。

“我想你没听懂。”

“如果你想吓我——”

“关于爱梅,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不能拜访、通信或是私下会面,如果你企图见她,只会令自己受不必要的苦楚。”

“你在威胁我?”

尼可的那丝笑意消失了,十分严肃地回答。“我保证让你过得十分凄惨以致你诅咒自己的生辰。”

他平静的等候着。气氛变得充满挫折感,看见麦亚当的沮丧,以及他内心在贪婪和恐惧中挣扎,令尼可觉得有趣极了,麦亚当是个懦弱的纨袴子弟,想要爱梅和她的嫁妆,但又不敢危及自身的安全。

麦亚当胀红了脸。“我听说你毁过许多的生命,也听说你的野蛮……和残酷,如果你敢伤害爱梅,我会杀了你!”

“没有人会受伤害……只要你顺从我的希望。”

“你为什幺这幺做?”亚当沙哑地问。“你对爱梅有何计划?我有权利知道!”

“关于何爱梅的事,你什幺权利都没有”尼可优雅的鞠躬告辞,麦亚当则在困惑中气得发抖。

何爱梅愉快的吹着口哨,走进史克贺斯位于伦敦泰晤士河边的别墅,六月的早晨依然凉得令人可以在海德公园激烈的骑马,运动过后的爱梅双颊红润,浑身冒汗的解开短夹克的钮扣。

“爱梅小姐,”管家端着的小银盘上有一封信。“不久前才送来的。”

“谢谢你,塞姆,不知是谁……”一认出笔迹,爱梅便转而询问仆人。“爸爸或妲雅知道吗?”

“没有。”

她迷人地笑了。“我想不必告诉他们,你认为呢?”

“爱梅小姐,如果你是叫我去欺骗他们——”

“天哪!塞姆,我没叫你欺骗任何人……只是若没有人问就别说而已,好吗?”

他吁口气。“好吧,小姐””

“你真是太好了!”爱梅抱住惊讶的管家,用力抱了抱,然后飞奔上楼,秘密去看信。

她锁上门,扑在床上,全然不顾身上的灰尘,立即撕开封口,展读来信,指尖轻轻画过前面几个字。

我最亲爱的爱梅…

真希望找到字眼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爱梅停了一秒,轻轻吻信。“亚当。”她低语,快乐的泪水涌进眼眶,但是当她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唇上的笑容消失了,脸上血色全无。

认识你的这几个月,偶尔得以拥你入怀,使我生命有了改变,只是我深深哀伤……

不,伤痛……的发现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再继绩,你父亲绝不会赞成的。

与其使你过着艰难和牺牲的生活,我宁愿放弃我幸福的美梦,要想不自私很难,吾爱,但是我被荣誉所驱策,必须放开你,我要出国一阵子,不知何时归来。别等我,而我最最深刻的期盼,有一天你会找到如意郎君,他可以给你你父亲所期望的那种生活。

最后,我不要向你说再见,只是向你告别。

永远是你的

亚当

爱梅的心绪一片空白,只感觉空虚背后有可怕的伤痛要吞噬她。

不,我受不了,哦,天哪……”她把信抓在胸前,挣扎着吸气,她的脸是干的,伤痛得哭不出来。“亚当……你不必离开我的……你说你会等,你说……”

她的喉咙缩紧,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直到一口气冲进肺里。

“亚当。”她呼喊一声,然后落入沉默,绝望的心想,自己是不是再也不会有感觉路克斜倚在炉前的地毯上,望着壁炉,妲雅则背靠他胸前,他们共享一杯白兰地,用一只酒杯,偶尔接吻分享相同的滋味,起居室里洋溢着金色的火光。

“孩子们呢?”路克问。

妲雅晃动酒杯,喂他喝了一口。“男孩们在育婴室里玩耍,几乎快到洗澡的时间了…我应该上去了。”

“还没。”他的大手扣住她手臂。“这是我最喜欢的夜晚时光,我可以独自拥有你妲雅笑着摩挲他的下巴。“我真的得上去协助奶妈,否则孩子们会把水溅得到处都是。而且我想去看看爱梅,她一整天全关在房里,我们厨师送晚餐上去给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吃了。”

路克微微皱着眉。“或许她又在想念姓麦的。”

“或许。”

“我相信爱梅本应该快快忘掉他,我们可以做些什幺催促她恢复过来吗?”

“显然你没尝过单恋之苦!”妲雅说道。

“对你就是。”

“才不算!你一决定你爱我,两天后就来到我房里。”

“那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两天。”

妲雅闻言哈哈大笑,放下杯子,双手环住他的腰。“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每个晚上在一起。”

“只除了罗尼可干预的那段时间。”路克阴沉地说。

“嘘。”妲雅封住他的嘴。“我们同意宽恕并且遗忘那些事情,已经七年了。”

“我没忘。”

“而你似乎也没宽恕。”妲雅望进他眼底,徐徐地摇摇头。“亲爱的,你是我所知第二顽固的人。”

“只是第二位?”

“我想爱梅可以超过你一点点,名列第一。”

路克笑了。“史克贺斯家的血缘。”他说。“我们不得不固执!”

妲雅呵呵笑,别开脸避开他的吻。“史克贺斯的血缘是你对一切事情的借口!”

他用体重压下她,热情的轻咬她的喉咙。“固执又热情……让我表现给你看。”

“我已经看过很多了。”她笑着抽气。

他们的嬉戏立即被尖锐的叩门声给打断,妲雅望向那个方向,倒过来看着爱梅修的身体,她推开丈夫,挣扎地坐起身。

“爱梅,亲爱的……”

她停住,眨了眨眼睛,看见女孩的脸苍白而憔悴,彷佛受到可怕的惊吓。路克也发现了,因为他坐起身,疑问的呼唤女儿的名字。

“原谅我的打扰。”爱梅语气冰冷。

“怎幺了?”妲雅关心地问。“发生什幺事?你好沮丧——”

“我很好。”她把一团纸丢在路克脚边。“这让你称心如意了,爸爸。”

路克沉默地捡起信纸,眼睛仍盯在女儿脸上。

“看啊!”爱梅紧绷地说。“是亚当写的,他放弃和我结婚的希望了,要出国一阵子,谢谢你,我再也没有任何人了。”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我绝不原谅你夺走我唯一被爱的机会。”

路克一脸苦恼。“麦亚当并不爱你。”他静静地说。

爱梅的嘴角苦涩地扭曲。“你是谁可以这幺认定?如果他果真爱我呢?如果是真心诚意的呢?你就如此确定你没犯过错误吗?我父亲是如此高贵、如此聪明……如此该死的完美,可以看透人心,单看一眼就下断言!绝不犯错可真好!”

路克没回答。

“你不要我嫁人。”爱梅的声音越来越大。“除非是嫁给那种没骨气的小狈,可以任人控制——”

“够了。”妲雅打岔。

爱梅伤痛的眼神转向她。“你不会认为我伤了我父亲的心吧?你得爱人才会被他们的话语所伤——而我还没特权到可以列入爸爸所爱的少数几个人的名单上。”

“这不是真的。”路克说道。“我爱你,爱梅。”

“真的?我以为爱某人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很快乐。呃,你可以保留你所谓的爱,爸爸,我已经受够了。”

“爱梅——”

“我恨你!”

她浑身窜过一阵明显的震颤,在随后的寂静、沉默之中,她转身走开了。

第一部 第三章

第一个动的人是妲雅,她小心翼翼地抽走路克手中的信,沉默的读着,路克仍然低着头坐在那里。

读完信,妲雅增恶的哼了一声,放在一边。“真是戏剧化,”她平板地说。“他描述得宛如他们是一对不幸而时运不济的恋人,而你当然成了恶人,亚当为了『荣誉感』而离开她,怪你横加阻挠。”

路克抬起头来,脸色很苍白。“除了我还能怪谁?”

“你已经按照你认为最好的方式去做!”

妻子的辩护使他眼中有一丝暖意,可是他随即疲惫地摇摇头。“爱梅说的对,我该容许麦亚当有真正爱她的可能性存在,可是——”他话没说完,皱眉以对。“你和我都知道亚当不过是寄生虫。”

“恐怕大家都心知肚明,唯有爱梅看不清楚。”

“明知道他会伤害她,我还应该允许他追求她吗?天啊!我真不了解这个顽固的儿!只知道麦亚当根本配不上她,我不能眼睁睁的看他利用她。”

“不,当然不行,”妲雅温柔地说。“你太爱她,怎能容许这种事发生,而且玛丽绝不会要那种男人当她女儿的丈夫。”

一提及前妻,路克似乎崩溃了,他呻吟的别开脸去,看着炉火。

“玛丽死后,爱梅寂寞了好多年……我早该为了女儿的缘故立即再婚的,她需要女性的影响,我早该想到没有母亲她会变成怎样,而不是只想到我自己——”

“不能怪你,”妲雅坚持。“而且爱梅也不恨你。”

路克毫无幽默地笑了。“她可表演得太好了!”

“她生气,而且受到伤害,因为亚当抛弃她,而你正是发泄的目标。等她平静下来,我会找她谈一谈,她会没事的。”

妲雅用双手捧住他的下巴,催促他看着自己,她的眼中充满深情。“关于爱梅小时候需要妈妈的事你或许说对了,”她低语。“但我很高兴你没和其它人结婚,幸好你等我。”

路克的脸贴在她浑圆的肩上,从她的靠近汲取安慰。“我也是的。”

妲雅微笑地抚摸他黑色的头发,在他太阳穴的银色发丝内流连,对其它人而言,路克是个坚强自信的男人,很少流露出感情,只有和她在一起,才透露出他的怀疑和感受,全心全意的信任她,不保留任何的秘密。

“我爱你。”她贴近他的耳朵,舌尖轻触他耳垂。

路克寻索她的嘴,饥渴地吻住她,双臂箍紧她。“谢天谢地,使我拥有你。”他将她拉倒在地毯上。

现在伦敦的社交季已经正式结束,史克贺斯全家——家人、仆人和动物——全搬到乡下的宅邸,他们一家人会放松下来过几个月,远离伦敦潮湿和恶臭的空气。在这里,他们偶尔举行宴会,有些朋友和亲戚来访,和一些夏季丰收的活动。

爱梅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乡间骑马,或在动物园里工作。照顾动物的那些无止尽的工作有助于她不去想亚当,白天她工作到肌肉酸痛,入夜筋疲力尽的入睡,但是事实仍然存在,她仍然丧失了一切,而她实在很难接受再也见不到亚当了。

一天中最糟糕的时间是晚餐,她狼吞虎咽,尽快离开餐桌,无法忍受家人的存在,她从不曾如此气自己的父亲,每个寂寞的时刻全是他的错,每一夜的独眠更是因为他,她父亲曾经向她道过歉,但她的反应只是冷漠和不谅解。

在爱梅来说,再没有机会可以修复他们父女一度很亲近的关系,有些东西破裂了,就再也复原不了。

问题不在于父亲声称亚当要她的嫁妆这件事是实情,金钱当然吸引他——亚当并不讳言这一点,但是他也关心她,他们本来可以有美满的生活,可是现在全完了,她再也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妻子。她不会只为了要结婚,就屈就一个胖老头或是什幺笨蛋。

现在她已经失去婚姻市场上的价值,因为每一季都有太多更年轻、更美丽的少女初出社交圈,她们才会找到乘龙快婿,父亲和妲雅全没看见众人所看见她的缺点,他们似乎不知道亚当是她唯一的机会。

“爱梅,动物会结婚吗?”

有一天,她六岁的弟弟威廉看着她清理黑猩猩的畜栏时问道,栏圈内年老的居民黑猩猩“丽欧”用牠毛茸茸的爪子,在威廉的头发里穿梭,徒劳无功地找寻昆虫。

爱梅停下工作,靠在栏杆对他微笑。“不,威廉,至少不是人类的方式,不过有些动物有终生的伴侣,例如狼和天鹅。”

“什幺是伴侣?”

“像你的父母——两个人终生都对彼此忠贞。”

“猴子也是吗?”威廉推开“丽欧”的手,牠又伸过来。

“不,”爱梅说道。“牠们没有这样的识别力。”

“老虎呢?”

“也不是。”

“但是人是这样。”

“大部分的人是的,”她同意。“若有可能。”

“如果不可能,她们就是老处女了,像你和『丽欧』。”

爱梅哈哈一笑。“似乎。”

一个新的声音立即加入。“你姊姊既年轻又可爱,算不上是老处女。”

爱梅和威廉一起转身,看见罗尼可站在门口,背对着阳光,他挑剔地看着黑猩猩一眼,补充一句。“恐怕我无法用同样的字眼形容『丽欧』。”

威廉匆匆奔向新来的人时,“丽欧”尖叫的跳跃,爱梅心想,似乎没有人能免疫于尼可强烈的魅力和神秘。

“尼可王子!”男孩喘息地说。“罗斯托夫提!”

“罗斯托夫提,威廉,”尼可蹲下去,对着威廉重复一句。字正腔圆,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只有像你这种俄国血统的男孩子可以把俄语说得这样好。”

“我也有史克贺斯的血统啊!”威廉骄傲地说。

尼可隔着男孩的头顶望向爱梅。“有力的结合,对吧?”

爱梅木然地瞪着他,尼可的习惯是不定期来访,和妲雅暍喝俄国茶,用疾如子弹的俄语交谈,却从未顺道来到动物园,这里是她私人的世界,除非受到邀请,否则没有人可以来。

“你要什幺,尼可?”

他笑了笑。“以前我从没有看你收留的动物,现在来看看。”

“我在忙,”爱梅简洁地说。“我相信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娱乐,不必来看我喂动物、铲马粪。”

“不尽然。”

她嘴唇一扭。“若你喜欢就留下吧!”她铲完一堆骯脏的稻草,换上干净的,然后示意“丽欧”进去。“进去吧,老女人,进去吧,”黑猩猩龇牙咧嘴,用力摇头。“是的,我知道,”爱梅说道,指着笼子。“我们稍后再玩,『丽欧』。”

黑猩猩恨恨的咕哝,拿起一个布娃娃,小小的身体开始爬上栏杆,攀到顶端,坐在木凳上,低头皱眉地对着他们,爱梅关上笼子门,转向小弟。

“威廉,你该回屋子里去。”

“我不能和『丽欧』在一起吗?”男孩哀求道。

“你知道规则——除非我在,不能来看动物,我们今天下午再来看牠。”

“是的,爱梅。”

孩子离开后,爱梅的注意力转向尼可,他一身黑色骑马裤、白衬衫,衬托出褐色的肌肩,一层薄薄的汗水让他的皮肤泛出光芒,彷佛他是贵金属的雕刻品。

在亚当的抛弃之后,爱梅第一次觉得有忿怒以外的感觉,混合着紧张、迷惑和自觉,她察觉自己在瞪着看,立即转身拎起桶子,走向角落的水槽,用力压帮浦,直到一股水冒出来。

尼可走过来,伸手压住帮浦。“让我帮你。”

“不,”她飞快地说,推开他。“我自己来。”

尼可耸耸肩的退后,专注地看她费力的工作,爱梅的肌肉绷紧,灰长裤里着她苗条的臀和腿,他想起她在宴会上的白衣,觉得更喜欢她眼前这样;强壮、能干,因工作而红着脸,她真是异于常人,从没有贵族淑女像佃农般工作,她可以命令仆人做时何必事必躬亲?

“我不常有机会看女人穿长裤,”他说。“这似乎是第一次。”

爱梅直起身,戒备地看他一眼。“你大吃一惊?”

“还不至于,”他欣赏地打量她。“你让我想起柴克夫的一句话:『美丽的脸上闪着春天的光芒』。”

爱梅显然认定他在嘲笑自己,怒目瞪他一眼,再次转向水槽。“我不喜欢诗句。”

“那你读什幺?”

“兽医手册和报纸。”她费力的拎起水桶。

他自动的试着去接。“我来——”

“我习惯了,”她粗声地说。“你放开。”

尼可投降地举高双手。“请便。”

爱梅皱眉的指向另一只水桶。“如果你想帮忙,就拎那个。”

尼可卷起袖子走过去,桶子里是几乎有十二磅的新鲜肉块,鲜血的腥味使他迟疑一下。

“想吐?”爱梅揶揄道。“这种工作有失身分,对吧?”

尼可没回答,虽然她是对的,在他的社交圈中,他和其它男人一样,都是以骑马、打猎、击剑、拳击来当运动。

当他用力拎起水桶时,血腥味更浓了……回忆使他僵在那里……那些黑暗、令人反胃的景象……他奋力的撇开它们,但是它们像红潮一样涌过来。

血渗出来,他的背满是鞭痕,腕上的绳索深深切入皮肤和肌肉,皇家调查员彼得轻触他的脸。

“还不够吗?”他静静地问。“还不认罪吗,殿下?”

“我没做什幺。”

他们都知道这是谎言,他是杀人犯,杀了克夫斯基伯爵尹士华——是沙皇最宠信的顾问,但是由于没有证据,所以他们以叛国罪审问他,毕竟在沙皇统治下,无期的**不需要证据,有嫌疑就够了。

这一周来,尼可天天受着濒临死亡的拷问和折磨,他不再是个人,反倒像是受害的禽兽,只等悲惨的时间结束,使他可以把秘密带进坟墓里。

彼得叹口气。“把笞拿过来。”

“不。”尼可说,忍不住战栗,他受不了再受鞭笞了。

彼得抽出热烫的火钳。“那你宁愿用这个吗?”

尼可颤抖得更厉害了,他点点头,垂下头,泪水和汗水一起从下巴向下滴——

“怎幺了?”爱梅问,望向他的手臂。“哦。”

尼可浑身一僵,他向来穿长袖,奇怪的是,在爱梅面前,他竟然忘了隐藏,不过她不会太惊讶,毕竟她小时候见过。

他吁口气,强迫自己放松。“你今天似乎很容易生气,”他故意懒散地说。“我冒犯你了?”

爱梅接受他的暗示,没有提疤痕的事。“近来,你们这个性别的人全冒犯了我。”

她回答。

“因为麦爵士抛弃了你?”

“他没抛弃我,是被人赶走了,而且,”她突然转身。“你怎幺知道?噢,天啊!已经传遍伦敦了?谣言满天飞?”

“是有一些。”

“该死!”爱梅胀红脸。“呃,我才不在乎他们说什幺,你知道这不是亚当的错,是我父亲像个暴君,亚当别无选择,只好抛下我。”

“姓麦的配你太软弱了。”

“你才不了解。”

如果他真想要你,就该起而为你奋斗。

“亚当太斯文了。”

“斯文?”尼可直视她。“你要这种人吗?”

爱梅突然忍不住一丝笑意,俯视自己一身的打扮。“呃,是的,我太不斯文,所以才需要某人来平衡一下,你不同意吗?”

“不,你需要某个人可以宽容你的不斯文。”

爱梅笑着摇头。“幻想而已。”

她领头走进下一幢建筑物,里面有一只狐狸。

“有个礼物给你,『普斯特』。”爱梅拨开煮蛋递进去,狐狸急切的挨近。

“牠被卡在陷阱里,”狐狸两口就把蛋吃了。“因为曝晒和失血丢了半条命,脚也断了,若不是我发现牠,可能就成了某淑女的毛皮斗篷——”

“求求你,”尼可礼貌地说。“把这演讲省下来给你的动物朋友俱乐部。”

“是人性对待动物皇家协会。”

“对。”

爱梅扭头对他一笑,笑容令人无可抗拒。“如果你想参观我的动物园,尼奇,就得听我演说。”

这个俄国式的称呼使他有些吃惊,只有儿时少数几个朋友才称呼他尼奇,突然间,他想逃开她毫无矫饰的笑容,那清纯澄清的眼睛。但是他留下来,想完成他开始的事,小心的把她诱进他所设的陷阱。

“演说没有用,”他说。“除非你替她们找到代替品——包括餐桌上的肉。”

“我是素食主义,”他的表情令她哈哈大笑。“别这幺惊奇,你在俄国时没有人吃素吗?”

“俄罗斯人的饮食有三要素:肉类使骨骼强健、血液鲜红;黑面包里腹;伏特加增进生活情趣,你给俄国人一盘青草,他会喂给牛吃。”

爱梅的反应很冷淡。“我天天都吃青草。”

“我想你的观点太过极端了,妲莎卡,”尼可兴味盎然地凝视她。“你何时决定不吃肉的?”

“我想大约是十三岁,或是再大一点,有天晚餐时间,当我瞪着面前那盘烤鸡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在挑开一具小尸体……看见那些小肋骨、肌肉、脂肪和皮肤……”她扮个鬼脸。“我退席,上楼回房间,好几个小时都在反胃。”

他笑了。“你真是个奇特的孩子。”

“人们也这幺说。”

爱梅示意他走过去,穿过一扇小门,通往相连的建筑物。

她斜瞥他一眼,问道:“你刚称呼我的俄国语是什幺?”

“妲莎卡。”

“是什幺意思?”

“或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

她的双眉纠结在一起。“晚上我就问我继母。”

“那不太聪明。”

“为什幺?那是坏话吗?侮辱的字眼?”

尼可还来不及回答,两人已经走进隔壁的建筑物。一只大老虎自铁栏杆的另一端走向爱梅,尼可从没见过这幺大的老虎——牠至少有五百磅重——而且是在这幺近的距离之内。

“是你送的,记得吗?”

“当然。”尼可静静地说。

这是他唯一给过爱梅的礼物,那时她才十二岁,他在一家老旧专售奇珍异兽的店里发现这只生病的小老虎,买来送给她,自此不曾再见过。

爱梅挨近铁栏杆,一边发出安抚的声音。“『毛乔』,这是尼可王子。”

大猫半垂着眼睛,困盹的趴在附近。墙上有个洞使牠可以通向外面的空间晒太阳。

“牠很漂亮,对吧?”爱梅带着母性的骄傲问。“你看牠的爪子,你知道,老虎杀死的人模拟任何猫科动物都来得多,牠们实在难以预测,奇妙极了。”

“奇妙,”尼可嘲弄地同意,爱梅此时伸手到栏枰里面搔搔老虎的脖子,使得尼可屏住呼吸。

“在毛乔所出生的亚洲,老虎是轮回的象征,”爱梅望向尼可。“事实上,你们很像,或许你的前世也是一只老虎,尼可王子殿下。”

“别把手伸进去。”尼可的声音很轻,但是其中的声调导致爱梅和老虎都疑问地看着尼可。

爱梅的手反而伸得更进去。“如果你还记得,牠没有爪子了,”她说。“牠的第一个主人拔下牠的爪子,现在『毛乔』再也无法自给自足,不会再得自由,我可怜的小猫咪。”

她怜悯地看着“毛乔”,老虎咕哝一声,也用小老虎对母亲的爱的眼神看她,尼可一直绷紧身体,直到爱梅抽回手。

“不必担心,”她说。“老虎把我当朋友。”

“或是下午的点心,”尼可抬起那一桶肉。“我猜这是给牠的?”老虎突然警觉地抬起头。

爱梅接过水桶,熟练的把肉倒进笼内。“大快朵颐吧,『毛乔』。”老虎高兴的大吃起来,爱梅扮个鬼脸。“我周遭全是肉食动物,”她在裤上擦擦手,对尼可笑了笑。

“手脏的感觉如何,王子殿下?我猜是崭新的经验。”

他徐徐逼近她。“我猜你是在欺负我,爱梅。”他抓住她的手腕,徐徐地翻转着她的手掌。

爱梅的笑容消失了,尴尬的退缩了,她的手又红又粗,还有许多细小白白的疤痕,尼可看惯那些娇生惯养的妇女,对她一定大吃一惊。

“不是淑女的手,对吧?”

他的拇指画过地手上的血管。“是女人的手。”

爱梅不安的试图抽回去。“你要什幺?为什幺到这里来?”

他抓得更紧。“我很享受你的陪伴。”他回答。

“不可能。”

“为什幺?你聪明、有趣……而且很美丽。”

“自大的混蛋,”她发脾气。“你敢嘲弄我!”

“你真的如此轻看自己吗?这不是嘲弄,”他握住她另一只手。“我的红发姑娘,在俄国,我们认为红色就是美。”

爱梅抽回手。“你在做什幺?”

“我说过有一天会吻你,而我向来遵守诺言。”

她肌肉绷紧。“如果你不放开我,我就打黑你的眼睛,我可是像你一般高,你千万别忘记!”

尼可经而易举的轻轻把她推在墙边。“不尽然,你不过是我一半的重量。”他把她的手压在两侧。

“我——我要告诉我爸爸!”她知道每个人都怕她爸爸。

“是吗?”他眼中闪着笑意。“那倒有趣。”

爱梅别开脸,知道自己犯了错,她应该表现出轻视、大笑,说他太荒唐了,可是她反而发脾气,这种方式只会挑起他更大的兴趣。

他放开她的手,挨得更近,用身体把她压向墙壁,一手故意绕住她的辫子,把她的头向后拉,他的唇就在她的上面,令她忍不住颤抖。

“无论你要做什幺,快点做吧,我还有工作要做。”

她立即感觉他的唇贴上来,那股凌虐来得快去得快,他抬起头,俯视着她,爱梅觉得痒痒的舔了舔唇,发现有一丝淡淡的糖和茶的甜蜜。

“现在别再打扰我了。”她语气不稳地说。

“我还没有结束。”

爱梅突然动了一下,试着推开他,他双臂箍紧,她剧烈的挣扎,直到被他体重完全困住了。

尼可再次俯下头,吻的力道抹灭了其它所有男人的记忆,她再也想不起来初吻的尴尬摸索,或是麦亚当的温柔拥抱,尼可拿走这一切,用强烈的激情烙下印记,不容任何空间存在,事情改变的速度令爱梅昏昏然,他不再是她生活中一个遥远黝黑的人影,突突然间变得真实无比,触手可及,让她用一种以前不敢想的眼光看他。

他的大手描摩她的脊骨,直到浑圆的臀,在她的衬衫和长裤之下,只有一件衬衣和薄薄的亚麻裤……没有紧身褡、束腹、蕾丝,没有层层衣料的保护来掩住她身体的曲线,她知道他可以感觉到她柔软的胸脯,自然的腰部曲线。

那一刻,羞愧和感官在她体内撞击,使她量眩的晃动,她费力的不让自己抓紧他,把他抱得更近,手指缠住他美丽的头发,两人身体的接触处她都在疼痛……胸、脚、腹……她想叫他贴得更紧……天哪!她想……

他放开她的唇,她失望的呻吟,双手漫无目标地抓住他的衬衫,他以俄语喃喃地说些什幺,呼吸吹进她的秀发当中。

爱梅慢慢地放松下来,睁开眼睛,看见“毛乔”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们,尾巴懒懒地摆动着,她猛地抽回双手,不自在地拉扯衬衫和皮带。

尼可退后一步,不带感情地看着她。“如果你有任何的需要,可以来找我。我想当你的朋友,爱梅。”

“我想——想你有够多的朋友了。”

他以拇指抚平她的眉。“他们不像你。”

“朋友不会这样接吻。”

“别孩子气,爱梅。”

这句话很刺人,爱梅用她最傲慢的语气响应。“我们两个能从友谊里得到什幺?”

他的手指掠过她的下巴,令她浑身一僵。他回答时,双唇几乎触及她的。“或许这有待我们去发现了,露丝卡。”

然后他放开了她,她半闭着眼睛,靠着墙,目送他离去。

第一部 第四章

接下来这个星期,爱梅脑中一直想到尼可的来访以及他行为的可能原因,她不懂他要什幺。

尼可当然不是想和她来一段韵事,毕竟她是公爵那异于常人的女儿,而伦敦有太多美女急于对他投怀送抱,她更不会傻得相信他真想要她的友谊,尼可有数不清的贵族、知识分子、艺术家、政客作陪,他们愿意随他的意招之即来,以他的身分,他才不缺任何朋友。

正当她认定这段插曲不过是尼可一时兴起的娱乐时,他又来访了,当时爱梅正在房里看书。

妲雅出现在门口。“爱梅,尼可来找你。”

爱梅一脸诧异。

妲雅的语气有些奇怪。“他问你要不要去骑马。”

爱梅迷惑极了。“我不知道。”

和尼可单独出门的想法令她不安,他会说些什幺?他究竟要什幺呢?他会不会又试图吻她?

“我不认为路克会同意。”妲雅试探地说。

爱梅双眉深锁。“我相信他不会。爸爸要我一个人待在家里,谁也不见。我才不管他回来后发现会有怎样的后果——我要随心所欲!版诉尼可,我过五分钟后就下去。”

“你对你父亲并不公平。”

“他对我就公平?”爱梅在抽屉里翻找骑马的手套。

“你需要伴护。”

“为什幺?”爱梅轻蔑地问。“尼可是亲戚,不是吗?”

“不尽然,只能勉强说是很遥远的姻亲。”

“呃,即使我和他去骑马,也不太可能引起什幺丑闻。凡是正当的人都不会认为罗尼可突然对红萝卜头发的老处女何爱梅感兴趣!”

“你不是老处女。”

“我也不是伦敦人祝贺的对象。”她顶回去。

妲雅轻叹一声。“爱梅,你何时才停止对你的家人生气?”

“或许是当你停止对我生活的干预为止,我觉得自己好象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些可怜的动物。”

爱梅一直背对着妲雅,直到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她叛逆地看着趴在脚边的“参孙”,牠皱皱的脸似乎带着不悦的困惑,舌头从嘴角垂下来。

“别那样看我,”爱梅咕哝。“她向来站在爸爸那一边。”

狗儿继续瞪着她,耳朵好奇地动着,牠突然翻身仰躺,伸出爪子,邀请她搔牠的肚爱梅的怒气褪去,笑着走向他。“又傻又老的狗,傻孩子。”她搔得牠快乐的蠕动,爱梅深深叹口气。

“噢,『参孙』……我曾告诉过你几千个秘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抚弄牠的耳朵。“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幺不能像妲雅那样事事冷静,控制住靶情,我总是无法控制住脾气,柯菲碧说的对——我在谷仓比在宴会厅更自在。谢天谢地,和你们在一起,我不必装聪明世故,只要爱你们,你们就爱我了,对不对,『参孙』?”

狗儿用湿湿的鼻子推推她,她忍不住笑了。“或许亚当对我的爱会随着时间褪去,毕竟我当不了好太太,光是爱还不够,一个好女人需要顺从、有爱心,美丽,帮助她丈夫……不像我又平凡又狂野……”

她皱皱鼻子,俯视自己一身惯常的衬衫长裤,她向来喜欢像男人一样的跨骑,可是为了某些理由,她今天不想这样打扮的出现在尼可面前。

她从衣柜里找出蓝色的骑马装,合身的夹克和宽裙,颜色正搭配她的眼睛,她又在衣柜里翻弄,找出淡蓝色的面纱配她黑丝的高帽子。

她转身对狗儿微笑。“尼可王子在等,你认为呢,‘参孙’?我该打扮得像个淑女来吓他一跳吗?”

即使尼可对她的外表感到惊讶或高兴,都没表现出来,他自在地等待,一手握着马鞭,轻轻拍打他的长裤,阳光照进来,使他的头发泛出金色的光芒。

他看着爱梅下楼来,他眼中有丝自豪的光芒,彷佛两人之间分享了一个秘密,他们的确是有个秘密,爱梅有些不自在地提醒自己,尼可不知怎的似乎了解到地不会告诉任何人有关他吻她的事。

她当然考虑过,可是说了似乎没有意义。她想到父亲的反应,他可能对尼可的责备——不,那太屈辱了。

看着她走近,他笑了。“我很高兴你肯见我。”

“我很无聊,”她直率地说。“你或许可以让我散散心。”

“我真幸运碰到你没有更好的选择。”他轻快地说。

爱梅这才发觉他似乎很高兴和她一同骑马,实际上是有些洋洋得意。

她狐疑地瞇起眼睛。“你要什幺,尼可?”

“让你散散心啊!”他邀请的弯起手臂给她。

爱梅视而不见。“我不需要你护送我到我的马厩,”她示意他跟上去。“如果你今敢碰我,我就让你跛脚。”

尼可微微一笑。“谢谢你的警告,表妹。”

爱梅选了一匹精神饱满的栗色马,不输给尼可买的黑色种马,人马之间是一种完美的平衡,虽然她可以感觉到尼可对坐骑很有耐心,但是人马之间似乎有种无形的意志力对抗,男人似乎都这样,至于爱梅则把坐骑当她对等的同伴。

他们一起骑过山坡,越过一条小溪,穿过树林,比赛似的驰过绿色的青草地,种马轻而易举就凌驾过爱梅的栗色马,她放慢速度,懒懒地认输。

“如果我不是侧骑,我们可以认真的比一比。”

尼可勒住种马,回头对她笑。“你的骑姿远远超过其它女人,爱梅妮亚,像飞翔的燕子。”

“那是我的名字的俄国叫法吗?”

他点点头。“我的高高祖母就叫爱梅妮亚,这名字很适合你。”他说。“我们要不要散散步?”

“好啊!”爱梅轻易的下马,不等他伸手扶持。

尼可滑下马鞍,咋了咋舌头,彷佛她是个太坚持的孩子。

“你真是太独立了,露丝卡,偶尔扶着男人的手臂是大罪吗?让人扶你下马或上台阶是罪吗?”

“我不需要人扶或协助,我不要倚靠任何人。”

“为什幺不?”

“因为我可能会习惯。”

“那有这幺可怕吗?”

她不耐地耸耸肩。“我靠自己更好,我向来如此。”

他们把坐骑系在老橡树底下,走过另一大片青草地,爱梅不时看着尼可,觉得他的步伐带着伺食的猫的优雅。在她的一生当中,从未认识过如此不可预测的男人。

第一次见到他,他就使她的家四分五裂,他们一家人全都恨他,但在其后的岁月里,他却悄悄地走进他们的生活,虽然史克贺斯家不尽然是敞开双臂欢迎他,至少也算是容忍他的到访。

“我从没想到我们会像这样单独的散步。”

“为什幺?”

“首先,我父亲不喜欢你,我家人不信任你,而我认识的每一个人都说你是个危险份子。”

“我不危险。”他笑着说。

“根据传闻是的——浪子,叛国者,诱惑已婚妇女……有人甚至说你是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

尼可沉默良久,好半晌才轻声地回答。“这些事,连最后一项都是真的,我离开俄国是因为我杀了人,但其中不是所谓的冷血无情。”

爱梅脚步一颠,骇然的目光盯着他,他的表情封闭,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他究竟为什幺向她承认?她的心快速地跳动,尼可继续走,她迟疑地跟上去,两人走上一条板车走的小径。

尼可停在路中央,浑身肌肉绷紧,告诉爱梅他所做的一切是计算过的冒险,不过反正她迟早会发现,所以最好还是由他来说。他额头冒汗。

“你想听听吗?”

“大概吧!”她淡淡地说,但是他可以感觉那背后强烈的好奇心。

“我杀的男人名叫尹士华。”

尼可停顿下来,用力吞咽着,五个皇家侦讯员和两星期的折磨审问,都不足以使他供出这些话,明知道是想象力作祟,可是突然间,他的疤痕似乎又热又痒。

他艰难地说下去,不自觉揉着手腕。“尹士华是圣彼得堡的总督,是沙皇最宠信的顾问,他和我的哥哥麦凯是情人,当麦凯要结束这段关系,姓尹的气得发疯了……一刀把他刺死。”

“噢。”

爱梅惊讶地张大嘴巴,试着了解他哥哥不只有个同性的恋人,而且还因此被杀,这样的告白,再加上用这种随便的语气说出来,实在太惊人了,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讨论性与谋杀的话题。

“麦凯是我仅有的一切。”尼可说。“我是唯一关心他的人,他是我的责任,当他被杀,我……”他停顿一下,摇了摇头。“唯一支持我吃喝呼吸并活下去的理由是找出杀死他的人。”

尼可慢慢的忘了是他在说话,回忆涌现,他的眼睛睁开却视而不见。

“一开始我以为是妲雅杀死他,你记得的,我一路跟踪她,从俄国跟到英格兰,就是为了叫她偿命,但是当我得知尹士华是罪魁祸首时……我知道除非是出自我手,否则绝不会有正义出现。”

“你为什幺不交给官方来替你处理呢?”

“在俄国,政治优于一切,尹士华是沙皇最爱的同伴,我知道他绝不会因为谋杀麦凯而被判死刑,他太有影响力。”

“所以你自行报仇。”

“我小心翼翼,没留下半点证据,但是难逃嫌疑,所以被逮捕了。”

那些话突然梗在尼可的咽喉里,有太多事不能告诉她,太多话无法表达,那些噩梦紧紧揪住他。

他费力的戴上平静的面具。“政府试图强迫我认罪,即使不是谋杀罪,至少也顶下叛国罪,当我拒绝开口认罪时,他们决定判我放逐。”

他陷入沉默,瞪着地面,从俄国被放逐比受折磨或死刑更糟,这意味着连根拔起,切掉生命的泉源,即使最恶的罪犯被逐离挚爱的家园时都会引人同情。

这些人被称为“不幸的人”,俄国是伟大的母亲,用结霜的空气、黑森林、大地和雨雪来喂养她的子女,尼可最后一次离开圣彼得堡时,他的部分灵魂也跟着萎缩了,有时候他梦到自己仍在那里,醒来时只有难忍的渴望和心痛。

“为什幺要告诉我?”爱梅打断他的思绪。“你做任何事不会没有理由,你为什幺要我知道?”

尼可看着她,嘲弄地笑了。“朋友不是这样吗?”

“你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只好信任你了,露丝卡。”

爱梅专注地凝视他。“你会遗憾杀死尹士华吗?

尼可摇头以对。“我不相信后悔,那不能改变过去。”

“我应该怕你,可是我并不怕。”

“你真勇敢。”他揶揄。

“我甚至以为……如果我是你,或许也会这幺做。”

尼可还来不及回答,就感觉她碰他的手腕,他浑身一僵,察觉自己下意识的在揉手腕的疤痕,爱梅脸上没有怜悯的神情,只用一种奇怪的接纳看着他,彷佛他是个野蛮的东西,不能因他的天性怪罪他。

“那你不因杀人的事怪我?”他语气粗嘎地问。

“我没有以身分来论断你,但是我了解你为什幺那样做。”她的手轻轻摸他。“我会保密,尼可。”

尼可没有动,浑身泛过一阵强烈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幺她的碰触、她的言语,对他有这种影响力,他只知道自己想要搂住她、伤害她、吻她……想把她压在地上,就在这里,拉开她的秀发,当场占有她,彷佛她是个农家女一样。

然而他反而退开,抽回自己的手,愉快友善地回答。“我相信你会替我保密的,爱梅妮亚。”

她微微一笑,开始信步向前,尼可双手插在口袋,走在她身边,她的反应不像他所预期的,轻而易举的接受了他的故事,她的天真远远超过他所预期的。

可怜的小傻瓜,他心想,为什幺你要如此轻而易举的就让我占你便宜?

“明天我可以再见你吗?”他转而问道。

爱梅迟疑了一下,咬住下唇。“不,”她终于回答。“剩下来的这一周我会去伦敦。”

“社交?”

“事实上,是出席人性对待动物皇家协会的会议,我被邀请去针对最新的动物保护法说几句话。”

“你家人会陪你去吗?”

“不,他们对我的改革运动没兴趣,即使他们真有兴趣,我也不希望让他们出现在那里。”

“啊,”他轻声说。“原来你还没跟你父亲谈和。”

她摇头以对。“我父亲赶走我今生的爱,如果有人如此对待你,我怀疑你会这幺快就原谅他们!”

“或许不会,但是我不需要任何人,而你……你同时失去你的爱人和家人。”

尼可细看她的反应,但是她把感情隐藏得很好,他再以轻声评论,时间抓得巧,并且小心设下目标。

“孤单并不好受,对吧?空虚、寂静、不受欢迎的孤寂……这一切可以把宫殿变成监狱。”

爱梅纳闷的睁大眼睛看他,忘了看路,以致一脚踩进洼里,尼可立即抓住她,她还来不及抗议,他已经抓住她的手勾在自己的臂弯。

他笑着俯视她胀红的脸。“接受别人提供的帮助吧,表妹,这不过是暂时供你倚靠的手臂。”

人性对待动物皇家协会的年会在伦敦演讲厅举行,大多数的会员都是中年男性,只有少数几位是女性,而且全比爱梅年长许多,爱梅了解不是每个人都有相同的参加动机,有些是和她一样关心动物的福祉,其它的则是因为这是公众所关心的政治议题,但是动机不相同无妨,只要他们是为了一个重要目标同心协力。

年会安排了好几位讲员,爱梅排在第五位,她相当紧张,手臂挟紧厚厚一迭纸,彷佛那是盾牌一样,当地听见自己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时,不禁很惊讶。

当她说完时,两位男士接连提出问题,在回答的过程中,她逐渐放松,目光望向大厅的后排,却瞥见一张熟悉的脸孔,罗尼可。

爱梅满心困惑,勉强回答完问题,将资料交给协会的秘书,才回到原先的座位上。会议又持续了一小时,爱梅一径盯着前排的椅背,无法专心,勉强抗拒想回头去看尼可的冲动。

他在这里是因为他对她有所求,这是他故意追来这里的唯一理由,她心中交杂着不安和生气,可是……可不可能地也有一丝窃喜?毕竟尼可英俊又有权势,很多女人会费尽心机吸引他的注意力,即使几分钟也好……而他在这里,等她。

会议主席的结论示意会议到了尾声,众人起身离开,爱梅走到后排,发现刚刚发问的杜先生站在那里,一脸的笑意,似乎在等她。

“史克贺斯小姐,我想建议主席把你列入杰出会员名录。”

“噢,不,”爱梅急切地说。“谢谢,可是我又没做什幺,更不想出名,只想帮助动物。”

“你真是既谦虚又有魅力,史克贸斯小姐。”

爱梅既困惑又高兴的垂下眼睛。

杜先生试探地开口。“史克贺斯小姐,不知道你考不考虑——”

“表妹,”一个俄语口音插了进来。“真高兴发现你在这里,不过你似乎少了伴护人,你一定得让我把你安全送回家。”尼可说道。

爱梅眉峰深锁地盯着尼可,他明知道她常常不顾伴护人的基本礼节,这是她行事逸出常轨的好处之一。

她阴沉的介绍着。“罗尼可王子,请容我介绍这位杜先生。”

两人握了握手,尼可转过身,无礼的暗示这段交谈已经结束。

“你今天看起来很好,爱梅妮亚。”他对社先生视而不见。

杜先生徘徊在一旁,目光和爱梅四目交接,她歉然地微笑。

“日安,史克贺斯小姐。”他迟疑了一下。“祝福你和你的——家人。”他不确定地盯着尼可,显然在纳闷这位金发的俄国人算不算是家人,当他离开时,似乎像是一缕烟似的淡去。

爱梅怒目瞪着尼可。“你来这里干什幺?”

“我关心动物保护。”

“见鬼,这是不对外公开的会议,你是如何进来的?”

“加入会员。”

“不可能,你必须填写表格、经过面谈,再由委员会投票,”她突然打住。“你贿赂进来的。”

“是捐款。”他更正。

爱梅又好气又好笑。“你有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吗?你现在又想要什幺?”

“陪你回家。”

“谢谢你,可是外面有辆马车在等我。”

“我自作主张把它打发走了。”

“冒失的男人。”她不带火气地说,一手勾住他臂弯。“你向来顺心如意吗?要什幺有什幺?”

“几乎。”尼可护送她出门,漠视那些好奇的目光。“我喜欢看你发表演说,爱梅妮亚,我欣赏一个不会尝试隐藏她智能的女人。”

“因此你才一路跟我到伦敦?因为你太欣赏我?”

他笑她的高傲。“我承认对你感兴趣,你会因此责备我吗?”

“不会责备,只是有太多的怀疑,尤其是和你有关的事,我认为你有一大堆隐密不明的动机,尼奇。”

他愉快的低声笑了,带她上了等候的马车,内部装饰着发亮的珍贵木材,窗框镶着黄金和水晶,连灯上面都有半宝石,即使家境相当富裕的爱梅,也没坐过内部如此豪华的马车。

她一时之间有些茫然,猜想尼可在俄国的生活有多奢华,可是却被连根拔起,远离家园。

“尼奇,”她突兀地问。“你有再见过家人吗?他们曾来访过吗?”

他一时没有反应,但她感觉他是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

“没有……而且我也不期待他们来,当我离乡背井时,所有的联系全切断了。”

“但血缘的联系不然。你有姊妹,不是吗?妲雅曾经提过,你有四个或五个——”

“五个。”他平板地说。

“你不想念她们吗?不想再见见她们吗?”

“不,我不想念她们,我们简直像个陌生人,麦凯和我的生长环境与她们是隔绝开的。”

“为什幺?”

“因为我父亲坚持这样。”他一脸的苦涩。“我们倒像你围里的动物,全关在笼里,听凭我父亲怜悯。”

“你不喜欢他?”

“我父亲是个没心没肝的混蛋,他十年前去世时没人为他掉滴泪。”

“你母亲呢?”

尼可摇摇头。“我宁愿不再谈我的家人。”

“我了解。”

尼可笑了。“不,你不了解,安琪洛夫斯基家族是一群坏胚子,一代不如一代,我们一开始是基辅的分封皇族,然后混了粗鄙的农人血统,再加上噬饮马血的蒙古战士,从此就一直走下坡——我就是个显着的例子。”

“你在吓我吗?”

“我是警告你别对我有任何幻想,爱梅,一棵腐烂的树不会生出好果子,你最好聪明的记住。”

她笑了。“你的语气好象妲雅在引用圣经,我没想过你是有宗教信仰的人。”

“宗教和俄国人的生活密切的连在一起,无由避免。”

“你去教堂吗?”

“小时候。哥哥和我总认为天使住在教堂的屋顶上,专门收集我们的祷告送到天堂。”

“你的祷告蒙应允了吗?”

“没有,”他耸耸肩。“但我们伟大的天赋是忍耐……这是神给俄国人的礼物。”

马车经过卖水果、鱼肉的市场,嘈杂的人群挤在马路上,使马匹和车辆的速度慢下,甚至停住。

爱梅好奇的探出窗外。“街上发全什幺事,好象有人在吵架。”

尼可推开车门跳下去,爱梅等了一下,留心倾听,或许是两辆车相撞,或是有人被车撞了,当她听见一匹马——或者是一头驴——的哀鸣声时,忍不住怜悯的心大起,她再也等不下去了,跳下马车,尼可正好板着脸回来。

“发生什幺事?”她焦虑地问。

“没事,上车吧,再过几分钟就可以通过了。”

爱梅凝视他面无表情的眼睛,迅速一动,窜过他身边。

“爱梅,回来——”

她充耳不闻地奔向骚动的人群。

第一部 第五章

就在忙碌的十字路口,一辆载满砖块的板车挡住镑方的交通,一只瘦弱的老骡子正死命的拉车爬上一座小山坡,车主手握棍棒,抽打老骡子,那可怜的动物浑身鲜血淋漓,脚都跛了。

爱梅气得不顾一切,用力推挤人群。“住手!住手!否则我杀了你!”

几个人吓了一跳,匆匆退开,车主停手,怒目地瞪着这个红发女子。“别管闲事,贱人!”

爱梅充耳不闻,接近那只吓坏了的动物,伸手安抚牠,直到牠把鼻子凑近她,彷佛孩子寻求庇护所。

人群传出惊呼声,但是车主视而不见。“滚开,牠是我的,我可以要牠爬坡或是下地狱!”

“我要叫人逮捕你。”爱梅大叫。“板车太重了,牠根本拉不上去,你这个愚蠢的混蛋!”

“滚开!”他朝她挥舞手中的铁链。“否则连你也遭殃!”

爱梅抱住骡子的脖子,她看得出来车主的威胁是真的,可是现在退缩,她以后绝不会原谅自己。

“先生。”她才开,但是对方已经吐出一大串秽语和三字经,而且抽回铁链作势要打她。

突然间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没反应过来,尼可抓紧她,用身体挡住她,当铁链抽中他时,她可感受他身体的瑟缩和突然的抽气声,然后他用力推开她。

对尼可而言,抽中他背部的铁链似乎激活他内心的爆炸反应,现在和过去纠缠在一起,使他的脑中空白,疯狂,和噬血,剎那间,他似乎再次落入被沙皇官员折磨的痛苦,背部受鞭笞……

现在选不认罪吗,王子殿下!

他发现自己双手掐紧那男人的脖子,望进那对忿怒转成恐惧的眼睛,一股黑暗杀人的浓雾罩住他。

“不。”男人呜咽,害怕地蠕动着,双手去抓尼可的手腕。

尼可掐得他发不出声音,杀人的冲动淹没了他,只有一个声音传入他耳朵……一个女人的声音。

“尼奇!尼奇!放开他!”

他颤抖地眨了眨眼睛,瞥向声音的方向。爱梅就在旁边。

“放开他。”她重复一遍。

暴力的狂喜逐渐褪去,尼可在她安静的命令之下,听命的放开双手,顺从地勉强抽回双手。

男人害怕的躲入人群当中。“他是魔鬼!看他的眼睛——你们看!他是魔鬼……”

人群逐渐散开,有几个人自愿来把板车拉向路旁。

尼可的手指伸缩又放开,释放手腕的紧张,只模糊的察觉爱梅在指挥解开骡子脖子上的套结。

“我们要带牠到我家。”她对车夫解释。“只要马车别跑太快,我想牠应该可以跟上来。”

尼可想离开,眼前困惑的景象远不及他内心的混乱,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想一想,厘清自己,他沉默的心思传递出去,爱梅看他一眼,立即明白了,顺从的上了马车,两人对面而坐。

“我常常碰见这样的虐待。”她说。“而我从不觉得习惯。人们为什么会如此残酷?”

尼可没回答,只是拉下窗帘,挡住外面的景象。

“铁链打到你一定很痛。”她试探地说。“你还好吧?”

尼可点点头,仍然沉浸在往日黑暗的回忆中,他怎会如此轻易的失去控制?他从不允许自己感情用事的……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弱点。

爱梅再次开口。“谢谢你的搭救,我又欠你一份情。”

“这次不然。”他的注意力徐徐转向她。“要手帕吗?”他突然问,爱梅摇摇头,但他还是递出手帕。

“我不哭。”她说。“我从来不哭的,这于事无补,也无法使我感觉好一些。”她接过手帕,擦了擦鼻子,反叛地瞪尼可一眼。

尼可的心突然狂跳起来,其它女人用眼泪来诱惑或博取同情,都感动不了他,只有爱梅,她不只否认自己的软弱,还挑战他敢不敢多说一句话,她这种方式深深地打动了他的心。

尼可发现自己移向她,拥她入怀,不顾她不情愿的挣扎,过了一会儿,她放松下来,倚偎在他胸前。他深深吸进她清新的发香,徘徊在暴力的边缘,所有小心拟定的计划即将垮在强烈的欲望之下,他勉强控制住双手,不敢越雷池一步。

“顽固鲁莽的小傻瓜。”他用俄语呢喃,知道她听不懂。“一直在等你,等了几千个夜晚,我把其它的女人想象成你……和她们翻云覆雨,却总是假装是你在我怀里,不久你便明白你注定是我的人,很快的,你就会来找我。”

爱梅困惑地摇摇头,茫然地问:“你在说什么?”

尼可好想吻她颊上的金色雀斑、美丽的睫毛。他和自我控制力交战,费尽全力,才锁住心中翻涌的感情,以冷静的语气说:“我说你没必要掉眼泪,露丝卡,别这么多愁善感。”

“我忍不住。”她说。“我向来如此……不懂潮流、乱了步伐,我真希望像别人一样,我只希望和麦亚当结婚。”

尼可微微一笑。“你一开始变得和别人一样的那分钟起,我就永远离开英格兰,你天生就不是那种类型,而如果你以为麦爵士能给你幸福,那你就错了,我太熟悉他那种类型,他们到处都有,像老鼠一样普遍。”

“我不听你侮辱亚当——”

“你有没有让他看见你这一面呢?你敢不敢和他争论?不,你展现出温柔的那一面来取悦他,因为你喜欢他的外表,而你认为一旦他发现你有多聪明、多勇敢、多凶悍时,他就会不要你。你是对的,他不够男子气概,不知珍惜你。”

“呃,『凶悍』可真是女性的好特质之一。”爱梅咕哝。“真不懂亚当怎么会没有同感。”

“在俄国,你将会是最最令人渴望的女人。”

“我不是在俄国,谢天谢地,而且你别再拍我马屁——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尼可扣住她的下巴,审视她胀红的脸。“最令人渴望的女人。”他重复道,直视她的眼睛。

爱梅浑身震颤,她一定也感觉到了,一股无可逃避的力量把他们拉在一起,是他们共同的命运,尼可是纯粹的俄国人,不会不相信命运,一切的发生全是命中注定……俄国人只要有耐心和忍耐……上天知道他已经在这两方面都证明自己了。

马车在路面震了一下,尼可又坐回爱梅对面,继续定定地凝视她,但是她一径盯着自己的双手,两人无言,直至马车抵达史克贺斯宅邸。

爱梅迟疑地打破沉默。“谢谢你今天的帮忙,尼可,可是……我宁愿你别再尝试见我,我不认为我们应该当朋友,我实在看不出来这样有什么好处。”

或许她预期他会反对,甚至争论一番,然而他仅仅耸耸肩,对她微微一笑。“悉听尊便。”

爱梅逃离尼可时只觉得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在车夫和马僮的协助之下,她把骡子安顿在别墅后面的马厩里面,料理牠的伤口,并喂食一番。

她回到房间,心情苦恼,无精打彩,懒懒地洗了个澡,心中想着尼可。

几次的见面越来越令人迷惑。她从没经历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冲突的感受,他既富挑战,又迷人,也很吓人。

她听过关于他那些韵事的传闻,和社交圈的妇女有各种昙花一现的关系,尼奇喜欢的类型就是那种冷静、优雅,对于她们毫无生气的婚姻感到枯燥无味的妇女,那他为什么来打扰她呢?

他的动机是什么?

呃,不过现在全结束了,尼可已经远离她的生活,一如麦亚当一般。

她举高修长、抹上香皂的腿,细细地打量,如果她娇小柔美,亚当会留下来吗?爱梅叹口气地放下长腿,如果她长得够美丽,亚当就不会让任何事挡住他……不管她父亲的反对,不管金钱和一切。

“如果我像妲雅那样多好。”她大声地自言自语。

妲雅娇小细致,美得超凡脱俗,令男人着迷,她压下一丝嫉妒,捧起热水洒下脖子和肩膀。

现在她已失去亚当,将会变成干扁的老处女,从不知道和男人在一起、在激情中献出自己、在他怀抱入睡的滋味,她是可以有情人,但是这个念头反而令她忧郁,和一位她不爱的男人同床共枕,只有肉体的结合,完全不涉及感情和灵魂的融合,那会是多么的寂寞。

“爱梅小姐?”女仆凯蒂打断她的思绪。“洗好了吗,小姐?”

“是的。”爱梅起身接过毛巾裹住身体,跨出浴盆。

女仆协助她穿上袍子。“晚餐想吃什么,小姐?”

“我今晚不饿。”

“噢,可是你一定得吃点东西,小姐!”

爱梅微微一笑,勉强地点头。“好吧,就要茶和吐司,顺便送一份泰晤士时报上来。”

“是的,小姐。”

爱梅光着脚走回套房,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发。

她瞪着镜中的人影,一张平凡的脸,她心想,白色皮肤上有着点点的雀斑,鼻梁挺直,尖下巴,唯一令她自傲的是那对眼睛,和父亲一模一样,只不过她是琥珀色的睫毛而不是黑色的。

罗尼可说她令人渴望,说她美丽,亚当曾经对她说过这些话吗?爱梅想不起来。她皱眉的放下梳子,走回床边,斜靠在枕头上等女仆回来。

“来了,小姐……茶、吐司和泰晤士时报。”

“谢谢你,凯蒂。”

凯蒂把托盘放下来,关心地问:“一切还好吧,小姐?你今晚似乎很累。”

“我很好,今天一天好漫长。”爱梅勉强笑了笑,咬了一口吐司,女仆看起来似乎放了心,转身离去。

爱梅倒了杯花茶,加糖浅啜一口,翻开报纸浏览了大标题,以及一些她比较感兴趣的内文。

报纸内页下方有个消息吸住她的注意力,她惊讶地看了一下,当它的内容印入她眼中时,油墨似乎变得更黑更大,她惊呼一声,茶杯在手中震颤,热水溅出来,泼在她的手上。

她勉强回过神来,放下杯子,再次看着报纸……不,不可能是真的,这是某种恐怖的笑话,是个谎言。

在最近的国外之旅当中,麦亚当爵士和一位著名的美国搪瓷器大王的女继承人贝凯萝小姐订婚……

“你不可能的,亚当,”爱梅低语。“才几个星期而已,你不可能这么快就忘了我……你不会这样背叛我!”

可是印刷的字就在眼前,她胸口的痛越扩越大,她需要帮助,需要某个人……某个理性的声音来使她免于发狂,她这辈子从没这么痛苦过,一个人无法承受,眼泪一直掉下来,她下了床,用发抖的手抹了一下脸,套上长裤和衬衫,并且抓一件有头罩的斗篷,匆匆穿上并大步下楼。”

她在走廊碰见女仆,凯蒂惊讶的停住脚步。“爱梅小姐,你——”

“我要出去。”爱梅沙哑地说,脸藏在斗篷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你敢告诉任何人说我不在,我就把你开除!”

“是的,小姐。”凯蒂说。

爱梅用袖子擦拭脸,眨去更多的眼泪。“一切都没事,凯蒂,只要你别告诉任何人女仆谨慎地点点头。

爱梅匆匆到马厩牵匹马,也以同样的话告诉马僮,便上马骑到街上,觉得这似乎是她生存的唯一机会。她不自觉的决定去那里,这个决定很自然就产生了,她策马疾驰向安琪洛夫斯基宅邸。

她在大门外下马,上了台阶,用力拍门,一位年长的司阍出来应门,他是一个斯拉夫人。

“请派人照料我的马。”她说。“告诉尼可王子说他有访客。”

司阍以腔调浓重的英语回答。“先生,你得明天再来,如果你要,我可以收下你的名片。”

“我不是先生!”爱梅生气地喊,拉下斗篷,闪亮的红发垂下腰间。“我要见表亲,告诉他——”她摇摇头,含糊地呻吟一声。“算了,我不该来的。我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要做什么。”

“史克贺斯小姐。”司阍的表情软化下来。“请进,我会去问问尼可王子是不是可以见你。”

“不——”

“请进,小姐。”他坚持。

爱梅紧绷的留在大厅等候,不到一分钟,便听见脚步声。

“爱梅。”

一双闪亮的黑鞋移入她的视线之内,尼可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直视着她,拇指轻轻拂过她带泪的双颊,他表情冷淡,却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冷静。

“和我来,露丝卡。”他拉住她的手勾住自己。

爱梅迟疑的退开。“有人和你在一起吗?我没——没想到要问——”

“没有人和我在一起。”他快速的用俄语和司阍交谈几句,后者点头以对。

爱梅感激地勾住尼可的手臂,任他带地上楼,他的手臂很强壮。她的恐慌开始消褪一点点,呼吸也顺畅一些。以尼可的冷静自持,以及他的世故冷漠,不会任由她就此崩溃。

他们来到大宅的西厢,尼可的私人套房位于这里,爱梅走进她从未到过的房间,忍不住眨眨眼晴,房间的颜色很丰富,青铜雕刻和蓝色玻璃的天花板,水晶灯的光芒增添室内宁静的气氛。

尼可关上房门,阻隔外在的世界,沉默地看着她,在柔光中美丽的五官显得不太真实,他穿着象牙色的衬衫,敞着领口,露出里面的疤痕。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

爱梅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绉成一团的报纸,无言地递给他。他接过来,一径盯着她受尽打击的脸,他抚平那张纸,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则订婚启事。

“啊。”他轻声说。

“你似——似乎不太惊——惊讶。”爱梅结结巴巴。“我猜只有我是例外,我……我以为亚当或许是真的爱我,然而这一切全是骗局,我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才会相信他那些谎言。”

“他才是傻瓜。”尼可轻声说。“不是你。”

“噢,天哪!”她颤抖的捂着脸。“我没想到会伤得这么深。”

“坐下。”尼可推她坐在织锦的长椅上。

爱梅蜷缩地坐在一端,双手抱脚,垂着头,头发半掩住脸,尼可无声地走过来,递给她一只小酒杯,爱梅浅啜一口,柠檬滋味的液体很冰凉,轻轻滑下她的喉咙,让她觉得既冰凉又火热。

“这是什么?”

“柠檬伏特加。”

“我以前从没喝过伏特加。”

她喝了一大口,闭上眼晴,感觉它平滑、炙人的灼热,然后再喝一口,接着递出杯子要添酒。

尼可兴味盎然的替她再倒一些,也替自己倒一杯。

“慢慢的喝,这比你平常喝的酒要强劲一些。”

“俄国妇女喝伏特加?”

“俄国每个人都喝,它配鱼子酱和奶油面包滋味最好,要不要我叫仆人送一些上来?”

想到食物,爱梅就不舒服。“不,我吃不下——”

尼可坐在她旁边,递给她一条亚麻餐巾,看她擦脸。

“我似乎一直在哭,”她含糊地说。“我想我的心碎了。”

“不。”他拨开她前额的鬈发,动作好轻。“你的心没碎,只是自尊受伤了,爱梅。”

她向后缩,突然生气地瞪着他。“我早该知道你最自以为是!”

“你不爱他。”

“我是爱他!我永远都爱他!”

“噢?他做什么配得你这么伟大的爱?他给了你什么?几个微笑、一些谄媚讨好的话,偶尔偷吻几下,那不是爱,是诱惑,而且显然还不太高明,等你有更多的经验,就知道差别了。”

“那是爱。”她坚持,一口喝下剩余的伏特加,又咳又吸气,伸手擦擦刺痛的眼晴。“你根本不了解,因为你太愤世嫉俗。”

尼可笑着接过她的杯子,放在一边。“是的,我很愤世嫉俗,但这改变不了麦亚当配不上你的事实,如果你要把芳心给一个浪子,何不挑一位可以给你奢侈和自由的……他知道如何在床上取悦你,那种男人远比麦亚当对你更有用。”

如果她很清醒,会觉得他的直言不讳冒犯了她,绅土不会在他所尊重的女子面前讲这种话,可是酒精包住她的大脑,她所想到的只有亚当曾是她唯一的机会、唯一的希望,当然没有别人在排队。

“你心里想的人是谁啊?”她苦涩地问。

他双手握住她的肩,然后向下滑,手掌轻轻拂过她胸房两侧。爱梅浑身一僵,屏住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他,情绪在她脸上追逐……迷惑、忿怒、拒绝……他的手指轻触她下唇,她忍不住震颤。

爱梅沙哑地低语。“我……我不是为那个来这里。”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呢?”他问。

“我不知道,我想要……安慰,想觉得好一些。”

“你来是对的,露丝卡。”

她想离开长椅,但是尼可轻而坚决的一手按住她的肩,另一手压住她腰间,把她压在那里。

“尼奇……”她半反对半哀求。

他倾身向前,轻轻吻住她的唇,凑在她唇边低语。“我所给你的远超过你的家人,或是亚当所能给你的,我可以帮你、照顾你……给你前所未有的欢愉。”

“我必须离开了。”她绝望地说,伏特加把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她的思绪全飘在感觉的浪潮里。

“留下来和我在一起,爱梅,我只做你要我做的事和你选择的事。”

他的舌尖轻舔她的唇,然后轻轻咬住她的下唇,用那徐缓、寻索的吻占有她的嘴不时停下来拂向她的双眉、太阳穴和脸颊,手指在她发间嬉戏、拨弄,把红色的鬈发拂开,露出她的脖子。

这种真的感觉令爱梅浑身颤抖。他的嘴轻轻移过她的喉间,刺激她的神经末梢,让一抹红潮浮现她皮肤表面。

爱梅逐渐抬起手臂环住他的脖子,这一生中她不曾如此敏锐的感觉到男人的存在,那白衬衫下坚实的身躯,以及充满力量的肌肉,明知道和他在这里,感觉他唇与手的爱抚是不对的,可是这似乎是反叛她父亲、对抗她信心不坚的情人、对抗所有那些称呼她离经叛道或是壁花的人最恰当的报复行为。

为何不让尼可来占有她?反正她的纯洁是她自己的,要给谁就给谁——已经无所谓了,毕竟她已经失去了她唯一想要的男人,或许这是错的,但是这中间的确有无可否认的欢愉存在。

爱梅伸手探进他金色而美丽的头发里,她迟疑不定的抚触,使他尖锐的吸气,把她拉得更近,直到两人并肩伸展躺下来。爱梅倚偎得更紧,想要那种摩擦和压力,要他男性化的体重压住她。他的吻变得更长、更深入,原先的疑问变成需求。

尼可轻解她罗衫时她没有反对,衬衫的前襟分开,他的手溜了进去,五指伸开,描划她平滑的腹部,她从没想过男人的碰触可以如此轻柔,如此尊重崇拜,他手掌的热气里住她的胸,使得尖端收缩,甜蜜的悸痛着。她睁开眼睛,发现他的目光直视着自己,须臾不离。

那一剎那,他金色的眼眸深处缺乏一丝情感令她非常吃惊,它们像老虎的眼睛一样的专注,情感全无,即使此刻置身在亲密当中,他的心灵依然锁在别处,她有种想触及他,使他变得脆弱的渴望。

她手指颤抖的开始解开他的衬衫,小心翼翼地把布料拉下他的肩头,她的目光掠过他的躯体……看见那深红的疤痕形状和火烧的印记。

即使爱梅小时候便见过这些疤痕,她仍然对他在俄国所受的折磨煎熬感到诧异,在此之前,他的身体一定很美丽,浑身都是平滑有力的肌肉和金色的肌肤。他必须是多么的坚强才能承受那样的剧痛。

尼可在她的目光下静止不动,不带一丝羞愧或自怜的等待她的反应。她希望能用某些方式告诉他她深感同情和了解,但是没有言语可以表达,所以她蓄意慢慢的倾身向前,双唇贴着他喉间的疤。

当爱梅的唇压上他的肌肤,她的秀发像火的毯子似的覆上他时,尼可忍不住握紧双拳,有些女人对他的疤感到嫌恶,有些则感到兴奋,但是不曾有人表现出这种温柔的接纳,他的肌肉绷紧,想推开她,同时又想抱紧她,这辈子他一无所擢,痛苦和死亡都不怕,可是这种温柔的亲昵和接纳,却使他尝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粗嘎地耳语。“该死!别对我这么仁慈。”

爱梅凝视着他。“不是仁慈。”

她低下头,再次凑近他的颈项,随着疤痕的方向吻向锁骨。

尼可用力的扭开身子,起身站在长椅旁边。

那一剎那,爱梅以为他要抛下她,但是他却伸出手来,她迟疑了一下,才握进他的手。

“没事的。”他说。

爱梅彷佛成了旁观的第三者,看着自己投向他,两人手指握在一起。

第一部 第六章

尼可引她进入卧室,家具全是闪亮的深色原木家具,墙上没有油画,只有简单的桃花心木夹板,和一位骑马的男子圣像,床上覆着乳白的丝质和白色亚麻床单,微风从薄纱窗帘轻轻吹进来。

尼可带着爱梅走到大床边,让她坐下来,自己替她脱掉鞋袜,他知道她在害怕,从她紧绷的肌肉和不甚平稳的呼吸声在在都可以判断出来。

当他替她宽衣之后,爱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直到最后,她雪白的身躯展现出所有修长的美丽。

爱梅半翻身侧躺,颤巍巍地低语。“尼奇,我……我还要伏特加。”

他微微一笑。“你已经暍够了。”他回答。

他开始宽衣解带,爱梅紧闭双眼,直到他也上了床,把她僵硬的身体拉向他自己。他温暖的双手滑下她的背脊,试着舒缓她的颤抖反应。

“你不必害怕,我即将展现出你有多么令人渴望,你来的时候才说过,你想感觉好一些。”

“我穿着衣服会感觉好一些。”她含糊地说。

他笑了。“伸手抱住我。”

“我以前不曾做过这种事。”

“是的,我知道,我会小心的,露丝卡。”

他吻她的肩,爱梅也羞怯地响应,舌尖沿着他的颈项留下一道潮湿的路径,尼可浑身燃烧着需要,渴望与她成为一体,爱梅的身体苗条而结实,肌肤炙热,彷佛她正燃烧着额外的生命力。

占有一个年轻、如苞待放的灵魂有着无止境的喜悦……现在尼可这才第一次了解到罗莫托夫这句台词的涵义,因为他真想淹没在她的纯真当中,她有如珍贵的美食,令他想大快朵颐。

他的双手滑过她的身躯,掠过她膝盖后面的凹处、细致的脚踝、凸出的锁骨,爱梅渐渐排除一些恐惧,双手环住他的腰,指尖掐进他脊骨的凹处。尼可在她胸前印下温热的吻,轻吮她的峰尖,使她欢愉的惊呼一声,当她感觉到他的手移向她的腿间,轻轻的探索时,她蠕动着呜咽,浑身一僵,四肢绷紧。

“会痛吗?”尼可低语。

她迅速而困惑的摇头以对,一时说不出话来。

尼可吻吻她的唇,些微退开看着她逐渐放松下来,终于臣服了,对他想要的一切无力抗拒,她拱起身体,渴望更多,偏着头,闭上双眸,让感觉漫过全身,任他技巧地把她带入高潮。

直到最后的浪潮退去,他才捧住她的脸。“爱梅,我该停下来吗?”

“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继续。”

虽然尼可知道她的答案会是什么,听了仍然松了一口气,他以前不曾和处女在一起,而这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他强迫自己推入她紧绷的抗拒,听见她窒息般的惊呼声,突然间一切都变得容易了,她的身体柔软的臣服了。

当她的温暖裹住他时,他把脸埋在她喉间,甜蜜的感觉淹没了他。

“爱梅妮亚,”他浓浊的呢喃。“我一直想要这个……一直渴望你……”

她的双手攫住他的头,引导他的唇贴向自己,尼可被驱策到控制力的边缘,深深地吻住她,身体则维持住一个稳定的节奏,突然间,一切变得难以承受,他颤抖的呻吟,感官全得着释放,淹没在欢愉的烈火里面。

爱梅把他拥得更紧,手指在他潮湿的背部滑动,尼可移向一边,脸颊枕在她的秀发上,两人试着平缓呼吸。

爱梅不太确定她打盹了多久,醒来时她的手平放在尼可的肩膀上,她感觉虚弱而且全无防卫,却又有一股奇特的宁静,她想到刚刚发生什么事,开始等待闪电袭来或是灾害笼罩下来,可是什么都没出现,她一定是肆无忌惮或是全无原则,才会对这件事缺少羞耻。

在她睡着的时候,尼可一定是为她盖上床单,她抓紧胸前的床单,转身面对他,她必须找到衣服穿上,赶紧回别墅……不过最重要的,她必须确定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今晚发生的事,必须保密。

“尼可。”她尴尬地开口。

他的手指轻触她的唇。“我要你考虑一件事,露丝卡,但是不要求你今晚立刻回答,你需要时间想一想你要什么,现在只要听我说就好。”

“好吧!”

“现在没有人在等你,对吧?或者说,你没有结婚对象了?”

这个问题令她苦笑。“不,水远不会有了。”

“那么你的计划是终此一生和你父亲及妲雅住在一起?”

“我没有选择。”

“是吗?”他用拇指抚平她皱着的眉峰。“何不嫁给我,爱梅?”

她摇摇头,彷佛她是听错了。“什么?”

“如果你变成我的妻子,所有的门都会为你敞开,你会拥有比现在还多十倍的财富和影响力,我会全然支持你的行为和慈善事业,你可以把闲暇时间全花在动物身上也没人管你,我是给你一个没有规则或限制的生活方式,只要你一弹手指,应有尽有。想一想,爱梅。”

爱梅的心狂跳,惊奇地注视着他,过了良久,她才说得出话来。

“为什么选我,你要什么人都有,尽随你挑。”

他的手溜上她胸前。“你令我想起我在俄国认识的女人……如烈火,直言不讳,完全不装腔作势,我尊重你的诚实、享受你的美,为什么不该是你?”

“你有这疯狂的念头多久了?”她忍不住问。

尼可用手指卷住她一撮长发。“从你十三岁开始。”

“我的天。”

“我从没见过这么有主见的孩子,你太迷人,我看着你从一个顽固的女孩长成美丽的妇人,你是唯——位不会让我觉得乏味无聊的女人,因此,许久以来,我一直想要你当我的妻子。”

爱梅难以置信,惊奇地摇摇头。“真正的妻子?”

“在每一方面。”他同意,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我拒绝呢?你会试图惩罚我吗?你会威胁要告诉别……”她朝凌乱的床挥挥手。“这件事?”

他看起来一脸的笑意。“我有这么坏吗?”

“是的,”她冲动地说,逼得他哈哈大笑。但是即使我想嫁给你,也不能,我父亲绝不会同意。”

“我知道如何应付你父亲,”尼可回答。“决定权只在于你,只要你同意就可以了她狐疑地皱着眉。“我从没见过任何人能够应付我父亲。”

“那你会考虑吗?”

“我会的,但是——”

他用双唇堵住她的话。“以后吧,”他耳语。“以后再回答我。”

“可是——”

他吻遍她的脸和喉咙,对她轻微的反对充耳不闻,当他以惊人的柔情和她做爱时,爱梅颤抖的陷入沉默,双手抱住他满是疤痕的背,感觉他的肌肉和肌腱随着身体的动作移动。

好半晌之间,她似乎不再单单属于她自己,身体交由他来取悦和占有,而他是个温柔的高手,耐心的诱发出她每一条神经的感受,她不曾被任何人拥抱如此之久,也没预料到这种肌肤之亲的感受,眼前的思想、担心,或道德感全消失了……只留下拥抱与爱抚的绝妙官感,直到激情的浪潮袭来,把她卷入无止尽的波涛当中。

当他们双双满足之后,尼可转身睡了,脸半埋在枕头里,爱梅伸手怃平他颈背的头发,丝毫没打扰他的睡眠。

她很同情每一个傻得爱上他的女人——她相信一定不是少数,一个像尼可这么英俊又难缠的男人,可以轻易的令人芳心破碎,遑论他有权有势,神秘……而且很孤单。

爱梅迷惑的枕着手臂,该死的亚当,因为他抛弃她,害她陷入这种难以想象的处境,可是现在他一去不回头,而反过来罗尼可却要她,当他太太会很可怕吗?不是为爱结婚的人大有人在。

她试着想象他们会有怎样的关系,她知道他要她,可是他不是那种会爱上某人的男人类型。

“你不是什么上好的丈夫材料,”她低语,注视他安详的脸。“不过我当然也不是什么完美妻子的典型。”

他手指微弯,双眉紧锁,似乎在作梦,直到此刻,她才觉得尼可有着人性,虽然他更像她所饲养的珍禽异兽……远距离可以安全的欣赏,近距离之下却很危险,但罗尼可也是个凡人,不是全无脆弱之处,他跟她一样很寂寞。

那一剎那抉择变得容易许多。

她摸摸他的脸,直到他醒过来。“尼可,”她呢喃。“趁天还暗我必须回去了。”

他用双臂撑起自己,甩甩头清醒一下。“我乘马车陪你。”

“不,我可以骑——”

“不安全,我和你一起去。”

爱梅深思的考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我不需要时间考虑你的求婚,尼可,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了,我……我接受。”

尼可没有表现出惊讶或高兴,但是她可以察觉他的满意,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了她的手臂。

“我就知道你会答应。”

他平静的口气令爱梅几乎想笑。“我最好先告诉我家人这个消息,我父亲第一个冲动一定是宰了你。”

想到父亲的反应,她忍不住担心得战栗,父亲一定会大发雷霆,宁愿上天下地,也要阻止女儿和尼可结婚,他甚至可能和她脱离父女关系。

“以前我就应付过你父亲,”尼可回答,语气中有一丝嘲讽。“他不是问题。”

爱梅听了眨眨眼睛,但是没说话,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最重要——等她和尼可结婚之后,没有人能再指挥她。

第二天早上爱梅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有如大梦初醒的迷惑,明亮的阳光令她头疼,她身体的某些部位有些酸疼。迷惑再持续了一秒,然后记忆浮现。

“天哪……”

她的心开始狂跳,感觉反胃,头晕眼花,又害怕,她不可能和尼可做了那些亲密的事,那一定是作梦。

可是她记得太多的细节……她绝望的逃向尼可的宅邸,他的缱绻交欢,以及他事后的求婚……

她答应了。

爱梅用力吞咽地闭上眼睛,尼可是真心求婚吗?她是不是疯了才答应?她恐惧的想着各种方法来使这一切消失,就告诉尼可她暍醉了,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若有必要就哀求他对昨夜的事保密,她是着了什么魔才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失去纯真,给罗尼可有力量来摧毁她的主活。

“噢,不!”她咕哝﹒感觉反胃。“噢——”

“爱梅小姐?”叩门的凯蒂探头进来,女仆的表情是一脸的困惑,看着爱梅彷佛她是陌生人。

“几点了?”爱梅问道,伸手揉着模糊的眼晴。

“八点,小姐。”

“我想再睡一下子。”

“是的,小姐,可是……尼可王子殿下在楼下等待,不到十五分钟前他来访,叫我上来叫你。”

爱梅惊呼一声的坐起来,这突然的动作使她的身体发出抗议,那陌生的疼痛令她夹紧双腿。

“告诉他别来了——不,不,等一下,告诉他我会见他,请他在前厅等待。”

凯蒂点头离去,爱梅则仓皇下床,颤抖的倒水洗脸,她揉搓自己,直到皮肤发红,然后才套上干净的内衣,并且忍着头疼开始梳头发。

过了一会儿,凯蒂回来协助她穿上浅蓝色的长裙和白色衬衫,并系上胸前的蝴蝶结。爱梅望着镜中的自己,伸手将一撮头发塞到耳后。

尼可是不是来收回他的求婚的?想到这里她自尊受辱地抿紧双唇,不论他说什么,她都会做好心里准备,冷静自制,如果他敢威胁或嘲弄,她会轻蔑的笑。

她抬头挺胸,大步走出房门,下楼来到前厅,她在跨进门槛之前迟疑了一下,转头告诉跟在身后的女仆。“你可以留下我们独处,凯蒂。”

女仆张口想反对,但是看见爱梅的眼神,她退让地点点头。

爱梅深吸一口气,关上房门,转身面对尼可。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专注地凝视她,看起来一如往常的英俊和冷漠。爱梅本来打算抢先开口。可是突然说不出话来,经过昨夜的同床共枕,在如此受拘束的环境下相见,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她沉默的伫立,一脸红晕,脉搏加速。

尼可走过来,温暖的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你改变主意了?”

“我……我以为或许是你改变主意。”爱梅脱口而出。

他眼中有一丝笑意。“不可能,毕竟我等了你这么久。”

她困惑地摇摇头。“怎么可能?如果我很美丽,或是很能干、很有天赋,我还可以相信你这句话,可是我不过是——”

尼可伸手把她拉向自己,他的吻深刻而温暖,提醒她昨夜的眩人的激情,过了良久,他抬起头来,望进她眼底。

“我要你,而且从来没停止过渴望,即使你现在决定拒绝我的求婚。”他的手搭在她的背部。“考虑一下,爱梅……人们决定结婚有很多理由,爱、寂寞、便利、必要性……有时候像我们这样,则是为了友谊,这不是太糟的理由,对吧?”

他这番话开启了她心中郁积的重担,令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股想接受他的帮助、倚赖他的冲动强烈得无可抗拒。

“不,”她喘息地说。“我是指我仍想和你结婚,我没改变主意。”

“很好。”

他再次吻住她,用力拉她靠向他亢奋的身躯,让她感觉他究竟有多渴望她,爱梅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双唇在他的压力之下分开,她从来不曾如此无法抗拒一个男人,不只是他肉体的吸引力,同时也是他超强的个性使然。

然而她却不因此而惧怕他,反而想迎向他所提出的挑战,了解并轻而易学的驾驭他,一如他对她一样,她有些惊愕的发现此刻他若拖她上楼去翻云覆雨,自己是一点也不介意。

尼可仰起头,微微一笑,彷佛他可以看穿她的思绪。

“我们是不是该去史克贺斯宅邸通知你家人呢?”

“他们不会给你祝福的。”爱梅警告道。

他笑了。“反正我也不想要,露丝卡。”

一路上在马车里,他们很少交谈,爱梅心事重重,尼可则充满胜利感,他不时偷觎她的侧面,阳光在她肌肤上投下柔光,使她的雀斑像金子似的发亮,爱梅给他的愉悦远超过他所想象的——遑论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尝到心灵的安宁。

当他想象何路克对即将来临的婚礼的反应时,赶紧压下笑容,他和路克向来不喜欢彼此,不只是因为个人因素,也出于文化的差异。

爱梅的父亲公开的猜疑俄国人的宿命论和神秘主义,把不同于西方文明的任何东西都看成是野蛮行径,何路克深爱他的妻子妲雅,但是那份爱并未扩及她的祖国,偏偏尼可又代表这个国家最野蛮恶劣的一面,而今何路克的女儿要嫁一个俄国人,尼可邪恶而愉快地笑了。

“我不确定我会喜欢你脸上的表情,”爱梅评论。“好象一只猫把一只老鼠踩在牠脚底下。”

他直视她的视线,咧嘴笑了。“谁是老鼠?当然不是你。”

“我离家愈近,觉得自己愈像只老鼠。”

他瞇起眼睛,洞察地说:“你不是在害怕吧?”

爱梅不自在地耸耸肩。“不,可是……不会很顺利的。”

“当然会,不会起战争的,如果这是你所害怕的。”

她笑了。“以你对我家人的了解,你怎能这么说?”

“有点信心吧,我很有说服力,”他眼中有一丝狡猾的光芒。“至今你应该知道的。”

爱梅毛发竖立,怒目瞪着他,但他仅仅嘲弄地笑着。

最后他们终于抵达史克贺斯位于乡间的产业,一位仆役上前来协助他们下马车,另一位则匆匆通知塞姆,爱梅勾住尼可的手臂,踏上前门台阶。

她朝司阍紧绷的微笑,塞姆一如往常的面无表情,但是爱梅可以察觉到他眸中的好奇。

“塞姆,爸爸和妲雅在哪里?”

“在书房,小姐。”

“有访客吗?”

“没有,小姐。”

爱梅和尼可走向书房时,心情纷乱不安,她如何告诉家人关于她的决定?她如何反驳他们的反对论点?这是我自己要的,她顽固地告诉自己,再者,现在要再反悔也太迟了。

她父亲坐在桌前大声读信,妲雅坐在附近做针线活,爱梅的突然出现,使他们同时惊讶地抬起头来。

他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同样的黑发、吸引人,他们互看一眼,那种亲密显而易见,这本来是我和亚当可以分享的状况,她心中突然涌起一阵忿怒,都是你的错,爸爸,逼得我即将嫁一个我不爱的人,因为你赶走我真正的意中人。

“爱梅,”妲雅迷惑的放下针线。“你为什么这么早就从伦敦回来了?什么——”

她的目光落在尼可身上,一时之间似乎说不出话来。

对爱梅而言,那股冰冻的寂静似乎持续了一小时,虽然不过才几秒钟而已,妲雅直直盯着他们两人,以她的洞察力,似乎了解到某些巨大的变化发生了。

“爸爸和贝拉米尔娜,”爱梅紧张地开口。“我们有话要说。”

路克的脸硬得像大理石,轻轻摇头,已经在反对她说的话。

“尼可和我……”她停住,感觉尼可轻触她的手肘。

“让我来说。”他呢喃,直视着路克。“最近我和爱梅之间的友谊发展得相当……显着,我已经告诉你的女儿,我希望她成为我的妻子,而她也接受——”

“不。”这个字有力而断然。

路克没看爱梅一眼,仅仅瞪着尼可,他脸色十分苍白,显然这个反应是出自内心,连想都没想。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不想知道,滚出我的房子”,我会自己处理我的女儿。”

爱梅大发脾气。“你不能处理我,爸爸!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随心所欲——如果尼可离开,我会和他一起走!这次你赢不了——”

“爱梅妮亚,”尼可轻声打岔。“不必争辩,你何不跟妲雅一起离开,对她解释一下?你父亲和我需要独处几分钟。”

“我应该告诉她什么?”她胀红脸低声询问。

他微微一笑。“随便你,露丝卡。”

爱梅点点头,望向她继母,妲雅面无表情,但眉宇之间是深切的关心,她率先离开,爱梅忐忑的跟在后面。

妇女一离开,史克贺斯的态度立即改变,骛愕变成剧怒。

“为什么是我女儿?”他怒吼。“你这个狡诈的俄国混蛋——多年前我早该掐死你,一开始就不该容你来我家出出入入,心怀不轨!”

何路克挥动他手上的银钩,它闪着致命的光芒,大部分的男人面对史克贺斯公爵的剧怒时,都会害怕,即使尼可也不例外,他的洋洋得意一时降低不少。

“我不会让你拥有她。”路克怒吼地说。

尼可毫不退缩。“恐怕你别无选择,如果你不准,就会永远失去爱梅,她不会原谅你。相信我,无论你同意与否,我们都会结婚,你还是祝福我们吧!”

“祝福?”史克贺斯重复,刺耳地笑了。

“你不必为爱梅害怕,”尼可继续说。“我发誓,我绝不会亏待她,她在金钱上会一无所缺,我不会干涉她的慈善事业、社会参与以及她的动物园,她将拥有自由——你知道,自由是她最需要的。”

“她最需要的是爱她的丈夫,你根本替代不了。”

“可是我能够,”尼可说。“问她,她会告诉你她要什么。”

“你的时间挑得太准了,选上这个完美的机会闯进她的生活,在她脆弱又受伤害时,乘虚而入……”史克贺斯停顿下来,想到一件事,怒火更加翻腾。“你胆敢碰她?天哪,我杀了你!”

尼可面无表情。“爱梅因为不快乐才投向我,你所提供给她的生活已经不够了,她是个女人,不再是小女孩,该是她结婚的时候了。”

“但不是嫁给你。”他忿忿地回答。

“她不会选别人。”

第一部 第七章

爱梅和妲雅坐在附近的小客厅里,至目前为止,妲雅都相当冷静,但是爱梅看得出来继母极其担心,她有些罪恶感,可是又无能为力,她将和尼可结婚,妲雅终究会同意这是最好的决定。

“我……我相信尼可一定像是很浪漫的人物……”妲雅在说。“他对女人很有经验,有办法令她们觉得深受渴望,愿意不顾理性的信赖他,可是他不值得信任,爱梅,尼可很危险,你不知道他做的可怕的事——”

“别告诉我。”爱梅突兀地说。“没必要,要改变已经做过的事太迟了。”

“什幺已经……”妲雅脸色苍白。“噢,爱梅。”她结结巴巴。“你没有让他……你没有……”

爱梅垂下目光。“那不重要。”她听见妲雅倒抽一口气。“事实是我想和他结婚,我要我自己的生活,不论那是什幺都超过我现在所拥有的。”

“别这幺肯定,你已习惯和爱你的人同住,而这不能视为理所当然。你说的对——你是否和他睡过并不重要,我们不会说出去,重要的是保护你;带你走——”

“我哪里都不去——”

“让我说完。”妲雅那少见的尖锐使爱梅安静下来。“尼可和你所认识的人不一样,他用上百个方法背叛你,甚至没停下来思考,他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他自己的喜悦和需要,不顾别人。”

妲雅握紧爱梅的手。“尼可不是因为叛国被逐出俄国,他是泠血的杀了人。当他受尽拷问和折磨几近于死时,我相信他已丧失了最后一部分的灵魂,没有人帮得了他。有些事是无法修补的。”

爱梅不自在地耸耸肩。“我知道他杀过人,我不在乎过去尼可做了什幺事,我将和他结婚。”

妲雅眼中闪着泪光。“请你不要这样;你还这幺年轻,还有这幺多可以给的时候,不要丢掉你幸福的机会——”

爱梅抽回手。“我不想再谈了。我已经决定了。”

“你这幺做是在惩罚路克,对吗?你想报复他阻止你和亚当。可是如此一来你只会把自己伤得更深。”

爱梅下巴绷紧。“爸爸根本就错怪了亚当。”

“即使他真的犯了错呢?噢,爱梅,关于饶恕,你还有好多要学的,只有年轻人以在他们父母犯错时,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觉得自己正义凛然。如果你父亲真的错了?你能说你从来不曾伤害或误会他吗?”

“我从来没反对爸爸所爱的人,也没夺走能使他幸福的人。”

“你让自己远离他的生命就是在夺走他的快乐,如果你不知道你对他的幸福有多重要,那你根本不了解他。”

“爸爸只需要你一个人,妲雅,大家都知道的。”

她继母一脸愕然。“你知道不是这样的,爱梅!你究竟是怎幺了?”爱梅沉默以对,妲雅摇摇头,深深叹口气。“我们以后再谈,让我们都有机会思考一下。”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爱梅叛逆地说,目送妲雅走开。

妲雅回到书房,看见尼可离开了,她的丈夫站在窗口,眺望明亮的户外。路克立刻察觉她的存在。

“他说我无法阻止他们的婚姻而不致失去她,他说的对,如果我不准,他们会私奔“如果你把爱梅送走一阵子呢?”妲雅提议。“或许她可以和你妹妹住在苏格兰,或是你母亲可以带她出国旅游——”

“无论我送她去哪里,尼可都会跟过去,我唯一能阻止的方式就是杀了他——或是把我女儿锁起来一辈子。”

“我会继续跟爱梅谈,让她了解尼可是哪种男人!”

“你可以试试看,”他语气空洞地说。“但是我想没有用。”

“路克……”她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

他浑身一僵。“我需要时间独处,”他说。“我需要想一想。”他摇摇头,发出痛苦的声音。“天哪!我令爱梅的母亲大失所望,玛丽希望她女儿得着一切……而我却看着这种事发生。”

“你没令任何人失望,你一直是最有爱心、最慷慨的父亲,这不是你的错。”妲雅抚摸他的背。“爱梅天生就很有个性,脾气火爆又顽固;但是她很有爱心,而且也会从错误中学习。”

路克转向她,眼中闪着泪光。“但不是这个错误。”他沙哑地说。“这个错误会毁了她……而我该死的无能为力。”

尼可回家之后,整个下午都在阅读财务投资的报告,直到晚上才坐下来享受一瓶冰凉的伏特加。

他的仆人卡尔迟疑的叩门。“王子殿下,史克贺斯宅邸有访客来。”

尼可有些惊讶。“是爱梅小姐吗?”

“不,王子殿下,访客是她的继母公爵夫人。”

惊讶变成诧异,尼可询问的扬扬眉毛,自从七年前他那场病,她从生死边缘把他救回来之后,便不曾私自到访。

“这应该很有趣。”他说。“请她进来。”

妲雅进来时,柔弱而且脸白得像瓷器,但是仍有往常的冷静,只是神情凝重,她一身熏衣草颜色的礼服完美的衬托出她银蓝色的眼睛,十八岁时她便是这副模样,一股超凡脱俗的特质向来令他着迷。

“你穿的是哀悼的颜色。”尼可揶揄地说。“不过这应该是庆祝的时刻,妲雅表妹。”他指指桌边的小点心。“来一点伏特加,小点心?”

妲雅摇头以对,那些精致的小点心是俄国人的最爱。

“至少坐一下。”尼可说。

妲雅仍然伫立。

“你欠我一份情。”她静静地开口。“几年前你亲口承认,说这笔债会延续到你的子孙,你深信是我杀了你哥哥麦凯,一心想把我送上死刑台,当我逃出俄国,你一路跟踪来英格兰,绑架我,把我带回圣彼得堡,一心置我于死地,叫我为我没犯下的杀人罪偿命。”

“我错了。”尼可不耐地说。“我发现错误,也尽力弥补。”

“那之后,”妲雅说下去。“你被驱逐,只剩半条命来到英格兰,我照顾你,直到你再次复原,如果没有我的帮助,你现在可能死了。”

“是的。”他承认。

“我从来不曾要求你给我任何回报,直到现在。”

“你要什幺,表妹?”尼可呢喃,心里已经知晓。

“别和爱梅结婚,永远离开英格兰,别再见我继女。”

“在短短时间内被抛弃两次,这又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

“爱梅还年轻,比你想象的更坚强,她会复原的。”

他嗤之以鼻。“别傻了,如果我离开,她会一蹶不振,至少也会永远不再信任男人。她会恨你和你那自以为是的英国丈夫,这是你要的吗?”

妲雅的冷静有些动摇,一股怒火爬上她的脸。“那或许比她被你所毁灭更好,你会日复一日的摧毁她,直到她再无丝毫的生命力!”

“我会比爱梅可能找到的任何男人更合适当她丈夫。”

“噢,一个好丈夫。”妲雅尖酸的同意。“目前一无所成,只会操纵引诱她,我真等不及看看接下来又如何,你或许出于善意,尼可——甚至说服自己是个好丈夫——但到最后,爱梅仍会被你伤害;只因为你根本无法改善你的本质。

“一个充满伤痛和丑恶的过去塑造了今日的你,使你永远扭曲了,这其实不太能怪你,但这不是重点,你仍是你,我明白你为什幺要爱梅,她拥有所有你无法感受到的美好、纯真和热情,你打算占有她,和其它你收集的宝物一起关在这里,但是现在我请求你偿还你所欠我的人情债,别再打扰爱梅。”

妲雅的目光明亮而炙热,迫使尼可不敢直视她。他知道她的要求很正当,而他也向来在时机到来时偿还他所欠的债务,这是荣誉感和自我尊重的问题。

可是要放弃爱梅……不,其它都可以,但不是这个。

他低沉的声音打破沉默。“我不能够。”

妲雅冷冷地笑了,彷佛他刚证实了她怀疑他的最恶劣的一面。

“你这个自私的混蛋!”她低语,径自离去。

爱梅很惊讶她的家人很少再争论她和罗尼可订婚的事,他们当然尝试使她恢复“理性”,但是她以沉默响应,生怕只要她退一寸,无疑是邀请他们迫使她按照他们的意思去做。

她的顽固显然有效,父亲和妲雅似乎明白她执意和尼可结婚,在她心里,爱梅相信以后当她和尼可过得很幸福时,她有很多机会和父母言归于好,他们会看见她很满足,他们的反对是错误的。

婚礼将在六周内举行,仓促的日期引起多方的揣测,爱梅全然没料到会造成这幺多女人的嫉妒和惊讶,她们很诧异她会攀上罗尼可王子这个乘龙快婿,他是欧洲最有身价的人选之一。

“可是,亲爱的,你怎幺做到的?”一位访客石夫人问道,她的女儿只不过嫁了个伯爵。“王子顶多看我们亚莉一眼,而她还是当季的美女呢!他对你有兴趣是不是因为他和你继母的关系?”

爱梅微微一笑。“他只说我令他想起俄国妇女。”

石夫人深思的打量她。“我不知道俄国女孩,呃,块头这幺大!我亲爱的亚莉显然全无机会,毕竟她是个身材娇小的美女。”

爱梅胀红脸,妲雅立即打岔。“俄国妇女是以她们的活力和坚强的个性著名,石夫人,”妲雅直视着她。“或许尼可王子认定爱梅比你那亲爱的亚莉更具有这些特质。”

“哈!”石夫人撇撇嘴,不悦的陷入沉默。

爱梅感激的对着妲雅微笑,虽然妲雅私底下反对这桩婚事,公开场合她仍是爱梅。的伴护,甚至带爱梅去找她最信任的设计师,订做结婚礼服,两人一起规划婚礼和喜宴的细节。

她有许多天的时间也花在尼可雇来的建筑师身上,详细讨论要在尼可的产业上盖座动物园。

妲雅不得不承认尼可显然相当费心照料爱梅的需要,他重新装璜几个房间来配合爱梅的品味,送来许多样品,爱梅挑了冰蓝色的壁纸,宝蓝色织锦当窗帘和床铺的悬挂物品。

白天尼可没来拜访,只送来许多鲜花和礼物,有一天还送了一条二十颗钻石的项链,每一颗表示爱梅的岁数,妲雅虽对这份不合宜的礼物皱眉,可是也没建议爱梅退还这份心意。

尼可的专注和殷勤令爱梅很迷惑,他的态度十分的庄重,和她保持合宜的距离,彷佛像大哥哥似的和她交谈,友善而微带揶揄的口气。

但是有些时候,他专注的凝视她,眼神带着性趣,看她的每一个动作,令她有些紧张,不确定他会做什幺,表面上他是彬彬有礼,内心却是热情而且难以预测的男人,她仍然不太相信尼可渴望她,但又有些了解那股吸引力,因为她也有同感,虽然不爱他,却对他强烈的着迷。

婚礼的早晨,爱梅紧张而恐惧,她父亲不智的提供了最后的助力,把她推过所有的犹豫不定。

在她穿上新娘礼服、打扮完毕之后,路克来到她房间,爱梅转过身来,对他微微一笑。象牙白的新娘礼服使她看起来高苗条,她手上抓着一本母亲的小圣经,以及向妲雅借的蕾丝手帕,喉间是一条三串的珍珠项链——这是尼可今早送来的礼物。

她父亲用力吞咽着,彷佛喉咙有硬块。“你看起来很美,爱梅。”

“谢谢你。”

“我希望玛丽可以看到你。”

爱梅沮丧地眨眨眼睛,不知道母亲会不会赞同这桩婚姻,玛丽去世时她还太小,没什幺记忆……只有温暖的印象,银铃般的声音,像她一样的红发,爸爸一直说他和玛丽是彼此相爱,或许她母亲不会赞成她和尼可的这桩婚姻。

“爱梅,”她父亲静静地说道。“如果你有一丝后悔……或是你认为这个决定错了……你随时可以回来,我都欢迎你。”

“你期待我对这件事后悔,对吗?”她问。

他没回答,但他回避的目光已是答案。

“我的婚姻很好。”爱梅冷静地说。“它不是你和妲雅拥有的那种,可是我心已足。”

“希望如此。”

“是吗?”她轻声问。“我可不太确定,爸爸。”

她骄傲的挺直肩膀,在那一刻立即决定任何事都不能阻止她和尼可结婚,但是那之后,当他们父女一起走过红毡的走道时,她眼中有着泪光。

在忧伤的沉默中,爱梅对婚礼的记忆不多,只记得简短而且没什幺快乐,尼可英俊却很严肃,使她觉得他认为婚礼不过是必要的责任而已,对于爱梅,也不觉得婚礼很庄严,唯独在读圣经路得记时……你往哪里去,我也往哪里夫,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哪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这些永恒的爱的宣言、承诺,似乎传来一扇门关上的回音。

直到婚礼结束,婚宴上强迫的欢乐,爱梅才开始松口气,婚宴上有许多的敬酒和跳舞,宴席是各色的英国和俄国菜肴,最后,当夜色笼罩下来,是新婚夫妇离开的时候,他们登上等待的马车,在一阵如雨的米粒和恭贺中离去。

一进马车,爱梅便苦笑地摇头,甩掉身上的米粒,尼可用手指梳头发,徒劳无功的试着除去密发中的谷粒。

“我想我们会多子多孙。”爱梅说道,这不像少女的评语使尼可大笑。

“我向来不怀疑,露丝卡。”

他的表情令她羞红脸。“你要多少小孩?”

“看上天怎幺安排,当然是越多越好。”

爱梅转动手上的红宝石镶钻戒指。“谢谢你,这戒指很美。”

“你喜欢吗?你刚看到它时表情很奇怪。”

“我很惊讶。”她诚实地说。“我没见过这幺大的珠宝。”

尼可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玩弄她的手指。“你将会拥有比这个更大的,你的手天生就合适戴珠宝。”

“对,我需要它们来遮住手上被动物咬的伤痕。”她抽回手。

尼可俯身抬起她的脚放在腿上,强迫她放松休息。

“尼奇,”当他脱掉她的鞋时,她抗议的蠕动。“你做什幺?”

“让你舒服一点。”他开始不顾她反对的揉搓她的脚踝。

“我不要舒服,我……”当他轻轻揉捏她酸痛的脚时,她真的放松下来靠着座位。

“我的脚太大了。”

“它们很迷人。”尼可把她右脚的脚板压进他大腿之间,爱梅惊讶的感觉到他的兴奋。

这美妙的插曲在马车抵达安琪洛夫斯基宅邸时结束,尼可为她套上鞋子。

此刻爱梅惊奇地想到这奢华的住宅现在是她的家了,巨大的圆形舞池、宽敞的房间、数不尽的套房和收藏室……全是她的,任她漫游。

“爱梅王妃。”尼可似乎看透她的心思。“你会很久才习惯这个头衔吗?”

“我或许永远不会习惯。”她说道,扮个鬼脸。

马车停在大门前,尼可扶她下车,仆人匆匆跑来开大门,司阍等着欢迎他们,女仆齐集大厅。

尼可指指司阍。“你当然认得史坦利。”

想到上次来到这里,和尼可过了一夜,爱梅胀红了脸。

史坦利的表情不变,以微带口音的英语说道:“王妃殿下,全部的员工都祝你们幸福快乐,希望能好好服侍你。”

“谢谢你,史坦尼,呃,史坦——”爱梅歉然地望着他。“我会练习念你的名字,直到正确为止。”

司阍还来不及回答,尼可已经一把抱起她,她惊讶的惊呼一声。“你在做什幺?”

“抱你跨过门槛。”尼可回答。“这是英国传统,对吧?”

“只有在新娘比新郎娇小时!不要——我太重了!请放我下来——”

“别挣扎,否则你会掉下去。”

爱梅尴尬的呻吟,任由尼可抱她进门,穿过门厅,经过所有恭迎的仆人,他们看见主人直走向楼梯时,有些人低声呢喃,有些人格格地笑。

“你不介绍我给他们认识吗?”爱梅问道。

“明天再说吧,今夜我只想单独和你在一起。”

“剩下来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免得你伤到背。”

“这没什幺,”他轻蔑地说。“我还扛过比你重两倍的鹿!”

“真是令人受宠若惊!”

那之后爱梅羞辱的保持沉默,直到尼可把她抱进新装修好的套房,把她放在房间中央。

“噢。”她徐徐转个圈,喘息地说。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改。”

“改?”她有些晕眩。“我根本不敢想。”

这个大套房有接待访客的房间、更衣室、浴室、卧房,是她前所未见的美丽,简直像皇族的住所。

她打开一扇桃花心木衣柜的门,发现它是空的,只有几天前她派人送过来的嫁妆。

“你的衣服呢?”她惊奇地问。

“我的套房在另一端。”

“我们不同房?”

尼可摇摇头,爱梅为自己的错误羞红了脸,父亲和妲雅向来同房,每一天都以在彼此怀中做为开始和结束,爱梅天真的以为尼可也会做同样的安排。

如果他们分房,他留在自己的套房,他们会错过一切有助于丈夫和妻子之间进一步了解的小亲密,不过尼可显然不想要那样的熟悉。或许这样最好……或者有一天他或许会改变主意。

她漫步走向一张桃花心木桌子前,桌上摆了许多雕刻的小动物,她微笑地拾起一只白珊瑚天鹅,上面镶了蓝宝石的眼睛,此外还有孔雀石青蛙、黄金狮子、象牙大象、紫水晶土狼、鸟、熊、鱼等等,全是宝石雕刻成的。

“这是我曾曾祖母爱梅妮亚收集的,我想你或许喜欢。”

爱梅转身面对他,眼睛晶亮。“谢谢你。”

尼可指着她手上的老虎。“听说她最喜欢那个。”

爱梅走过去,亲他脸颊一下。“谢谢你,你对我真好,尼奇。”

尼可凝视着她,她唇所触及的地方似乎在燃烧,一种奇怪的感觉使他僵在那里,爱梅的眼神、她的声音、手拿琥珀的姿势……似乎以前曾发生过,他的心开始狂跳,一幕景象清晰的出现在他脑海中……

她拿起老虎,翻来覆去的检视。

“你看,尼可,这是不是很漂亮?”

“很美。”他凝视着她,过了许多才转向珠宝商。“我们全要。”

她笑了,伸手抱住他。

“你对我太好了。”她贴在他耳边说。“你会使我太爱你。”

他轻吻她的脸。“没有太多……”

“怎幺了?”爱梅关心地问。

景象消失了,尼可甩甩头,笑了几声。“没事,只是种奇怪的感觉。”

他倒退一步,仍然凝视着她,他的心跳得近乎痛苦,他伸手擦额头,发现自己在流汗,刚刚那种感觉就像在俄国澡堂蒸得疲倦极了又跳进冰河里。

“你还好吧?”

“叫女仆来帮你更衣。”他转身走向门口。“我过一会儿就回来。”

爱梅迷惑的皱眉,小心的把老虎放回桌上,手指抚摸它的背,琥珀发出光芒,彷佛自有生命似的。

尼可看她的眼神好奇怪,他的表情……似乎闪过一丝恐惧……目光涣散,彷佛看见某些不是属她的影像……以前爱梅在哪里也见过类似的神情?

“妲雅。”她自言自语。

每当妲雅有某种预感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妲雅曾告诉她,俄国人是很迷信的种族,生活中充满幻想和神秘,强烈的相信咒语和预兆。刚刚尼可在想什幺?他看到什幺?

爱梅困扰的拉铃唤仆人,不久便有一位娇小的女人出现,她大约和爱梅同龄,英语说的相当好,自称是拉结。

“我喜欢你的名字,拉结。”在女仆替她更衣时,爱梅评论道。“这是圣经上的名字吧?”

“是的,王妃殿下,母亲用圣经的人物来替她所有的子女命名,我哥哥马太、亚当,妹妹玛丽亚。”

“他们全在俄国吗?”

“不,王妃殿下,他们全在这里替尼可王子工作。我们限随他一起来,在……在他……”女仆停顿下来。

“在他被放逐之后。”

拉结点点头,微微一笑。“你说话很坦白,王妃殿下,俄国人很喜欢直截了当,我该解开你的头发吗?”

“是的。”爱梅仅着亚麻内衣坐在梳妆镜前,由女仆解开她的秀发,为她梳理。

你们想和尼可来吗?这是出于你们的选择吗?”

“噢,是的,我的家人想来,我们属于安琪洛夫斯基家族。不是出于法律,因为十五年前沙皇亚历山大解放所有的农奴。可是我们席德夫家族已经为安琪洛夫斯基服务了一百多年了,我们觉得应该追随尼可王子,无论他去哪里。”

“我相信他很感谢你们的忠心。”爱梅这幺说,却觉得傲慢的尼可可能把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拉结愉快地耸耸肩。“我们永远跟随他,他是好主人。”

“真令人安心。”

女仆停下动作,深思地叹口气。“有时候我也会想念俄国,尼可王子似乎不会,可是我猜他一定也很思念家乡。他在那里甚至比沙皇更有财富,有二十七所王宫,四处都有土地,有一次他还送给他哥哥麦凯王子一座山当生日礼物。”

“山?”

“是的,位于克莱米亚郡。”拉结继绩为她梳理秀发。“我们在俄国的生活是你难以想象的,王妃殿下,有时候我好想再回去看看,可是我们有句俗语:『你住哪里都无妨,只要不会饿肚子。』”

“那倒是真的。”爱梅笑了。“很高兴你在这里,拉结。”

梳好头发,拉结为她换上一件相配的睡衣和睡袍。

“你看起来好象俄国人。”

爱梅微微一笑。“恐怕我是百分之百的英国人。”

“我们的人心胸开阔,常常大笑,我想你内心是俄国人”

爱梅正要回答时,她的胃部咕咕叫,她羞红脸笑了。“我今天几乎没吃什幺,太紧张了……婚礼……”

“我会送些热汤和点心上来,王妃殿下。”

女仆离开后,爱梅在套房内漫游,惊异的发现一间浴室全用大理石拼成、四个纯金做成的海豚栖在瓷盆边缘。

她纳闷继母小时候在俄国是否也住在这幺奢华的环境里面。妲雅有太多的过去从未提及,此刻爱梅首度了解到妲雅压下多少俄国人的天性,抛开多少乡音和文化,那是怎样不同的文化习俗……对尼可和妲雅重新适应有多困难。

过了半晌女仆端了各式的点心进来,放在小起居室。食物相当可口,爱梅尝了每一种,并且搭配上好的红酒,这种奢侈的生活使她觉得备受宠爱。

“我会习惯这种生活。”她靠着厚厚的天鹅绒垫呢喃。

尼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当然希望你会习惯,露丝卡。”他穿着金棕色丝质睡袍,赤着脚,爱梅突然惊慌起来,纳闷他袍子底下是不是一丝不挂。

她试着用笑容掩饰紧张,举杯向他致意。“想加入我吗,尼奇?”

“只要你不再那样笑。”

“为什幺?”她问,忧郁的看着他走向自己。

“因为,”他低语,伸手环住她。“你的笑令我头晕。”

爱梅闭上眼晴,感觉他的唇压住自己,当尼可结束那一吻坐在她身边时,她笨拙的伸手拿了一片小点心给他,试着扮演优雅的女主人。

“来片比拉契?”

“是比拉奇。”他纠正她的发音,低头咬住她手中的核桃塔。

她惊讶地笑了。“你是我第一次喂食的男人。”她等他吞下去,才给他其余的,尼可微笑地吃下去,用牙齿轻咬她手指的末端。

爱梅有些紧张,但又觉得有趣,迟疑了一下,把酒杯凑向她丈夫的唇,他喝了一口,隔着杯沿凝视着她。他徐徐的接过酒杯,放在一边,指尖探进酒里。

爱梅迷惑地看着他,当他轻触她下唇,留下红色的酒液时,她并未移动,尼可倾身向前,舔去那滴酒,温柔的封住她的唇,深吻……直到爱梅颤抖的双手滑上他的睡袍,探过他胸前,他双手抱住她,将她搂紧。

爱梅放松下来,兴奋愉悦得有些晕眩,上次他像这样的吻她已经是六星期之前了。她已经忘了这感觉有多美好,突然间她觉得好空虚,想要被占有和充满,渴望和他经历同样的神奇。

尼可的脸埋在她发间,手指缠住那柔软的鬈发。他不知道为什幺和她在一起应该就是像这样,毕竟他和女人有太多经验、可是没有人像爱梅这般影响他。

他抓住她的手,拉她起身,爱梅站起来,发烫的脸贴在他胸前。

“尼奇,”她耳语。“今晚你要来访吗?”

“这是邀请吗?”

“要不要写成邀请卡?”

“那倒不必要。”

他拨开她肩上的睡袍,令它掉在地上,一手轻轻滑下前方,在薄薄的睡衣下,她的身躯柔软而温暖。

“爱梅妮亚……我的妻……”他再次说不出话来,深深吻住她。

她随他走进卧室,脱下袍子,裸身坐在床上,把爱梅拉到床沿,她站在他面前,双手搭在他肩上,他把睡衣拉高到她的臀,温暖的手掌滑过她细致的腿、紧绷的臀,他的唇印上她的胸脯,隔着布料吸吮,爱梅呻吟的挨紧他,盲目的催促他的唇移向另一边,当他轻轻咬住那柔软的尖端时,她倒抽一口气,再次呻吟。

爱梅再也站不住,尼可把她放在床上,脱去她的睡衣,她的双手在他背上,寻找他的疤痕,轻轻抚摸,彷佛可以治愈那许久以前的伤。他的唇掠过她的喉咙、胸脯、小肮,舌尖掠过秘密处,使她的身体绷紧颤抖。

她愉悦的呜咽,不知道是不是该容许他这样,又不想他停下来,世界似乎缩小到他熟练的唇和挑弄的动作,她笨拙的蠕动,每一声喘息变成吟叫声。

尼可抬起身体,移到上方,开始和她合而为一,她吸口气,他很温柔,徐徐的推进,直等她放松下来,他们一起开始一种慵懒的节奏,饥渴的程度越来越强,爱梅的颈向后仰,尼可吻她喉间和肩膀,用俄语呢喃。

他们修长的身体交缠在一起,一起奔向那近在眼前的释放,那种甜蜜的痉挛在惊人的时刻到来。尼可深深冲刺,紧紧埋在她里面,爱梅在释放中震颤。

直到强烈的血液悸动徐徐慢下来,尼可才翻身仰躺,爱梅跟着他,一只手和一只脚横跨在他身上;头枕在他胸前,她浑身无力,像一只困倦的猫咪。

尼可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睁大眼睛瞪着黑暗、纷扰的感情涌过他心中,那一剎那他觉得绝望,想搂紧她,又想把她推开,他的妻子心满意足地叹口气,倚偎在他身边……这使他心好痛。

他不能让自己放松下来,不能接受她轻易付出的情谊,如果他变得脆弱,即使只有片刻,水闸门便会打开,而他奋力忍受和遗忘的一切便会吞没他。

他移开身体,离开床铺,伸手抓他脱下的袍子。

“尼可?”她睡意浓浓的呢喃。

他充耳不闻的套上睡袍,静静的离去,回他的套房。

爱梅迷惑的坐起来,拨开脸上的头发,他为什幺突然走了?她做错了什幺?她咬住下唇不敢哭出来。她不再是孩子了,当个已婚妇人没有流泪的奢侈。

“是你自己挑的。”她告诉自己。“现在也只能尽力使它更好。”

许久之后她才再躺不去,过了良久才入睡,身体蜷缩在大床的中央。

第二部 第八章

尼可本意是想训诫她,要求她更小心,可是眼前他只是一直凝视她微分的双唇……好软、好柔……

尼可正要从窗口转开身的那一剎那,“参孙”已经追上爱梅扑过去,将像碟子般大小的脚掌扑中她苗条的背,她向前趴倒,一动也不动。

爱梅开始格格笑。“我们在玩,结果我趴倒……就这样。”

他低吟的吻住她,臣服在驱策的激情之下,爱梅柔顺的倚在他怀中,不发一声的顺服,手指探进他的发丛里。

爱梅自尊受损,浑身一僵。“有时候﹃参孙﹄身上或许有味道,但是牠没跳蚤。”

他是不是本来就记得亚当和姓贝的女人订婚?她心中既迷惑又气忿。

有天晚上他来她房间,当她胆敢把手贴在他手臂上一分钟,他便气恼的下床离开,唯有他率先的碰触和爱抚才是可接受的,即使如此也不致持续太久。

书房窗外的尖叫声使尼可分心忘了手边的工作,顾不得正和两位经理交谈,在他们迷惑的表情下,三大步走到窗边向外看,一动也不动。

他微笑地看着爱梅,穿着白上衣、靴子和长裤,在草地上和她的狗“参孙”蹦蹦跳跳的嬉闹。

“哦?商业旅行吗?”

爱梅不知道她威胁到他,每个笑容都带来毁灭的承谙,他不行,也不能——爱她,可是他又忽视不了对她的需要,因此他和她的关系是吸引和嫌恶之间复杂的平衡。

至于自己,爱梅已经学会约束自己对他亲昵的冲动,她偶尔吻他一下的动作似乎会激怒他,他是个温柔、技巧丰富的爱人,可是交欢过后,他从来不曾拥住她。

爱梅凑近细看,用指尖刮掉颜料,掉了一大片。“我想你是对的,”她说。“有人盖住这幅画,不知是什幺。”

“爱梅。”他呼唤,跑向她静止不动的身体。

爱梅的目光射在他身上,他眼中有一丝光芒泄漏出恶意的趣意,这是他计划的吗?

“尼可?”

“当尼可拉王子到了结婚的年龄,他命令莫斯科和附近土地上的少女都带来给他挑选,五百名少女都希望雀屏中选,他却遣退一位又一位,各发一枚金币。

“为什幺会呢?”爱梅入迷地问。“发生什幺事?”

她们又拖出另一个箱子,里面有漂亮的围巾、蕾丝方巾、骨董发梳、丝质鞋子和镶珠宝的皮包。

爱梅感觉他忿怒的战栗,肌肉绷紧,然后尼可挫败的呻吟,俯身寻索她的唇,饥渴热情,双手拉扯她的睡衣,寻找她心甘情愿的身体,她挺身相迎,拉开他的衬衫和长裤,动作急切得连钮扣都扯脱落了。

爱梅羞红了脸,望向尼可的方向,他冷淡地盯着她,双唇拉出嘲弄的笑容,彷佛她是被他抓到说谎话的傻小孩。

爱梅放下汤匙,注视着他,心中思绪翻腾,贝……贝……她在哪里听过这个姓氏?

“那是宝窟!”

尼可几乎每一刻都享受和爱梅在一起的时候……只除了她突然变得很安静、温柔,想倚偎在他胸前的时候,然后他就被迫抽身退开,免得他恐慌起来。

“直到尼可拉快绝望时,才看见爱梅妮亚这位美丽的农家女,阳光使她的秀发有如火鸟那金红色的羽毛,尼可拉王子越看心中越温暖,那石头的硬壳终于融化了。『这位就是我的新娘』他说,把爱梅妮亚抱到他的王宫。

“你必须立刻梳洗更衣,”他狐疑地看一眼她那些“宝藏”。“美国——”

爱梅跌坐在脚跟上,迷惘的注视着他。

贝先生误把爱梅的表情当成是好奇,更进一步解释。“再过一星期,我妹妹便会和麦亚当爵士结婚,或许你认识他,王妃殿下?”

“是我唯一的选择。”爱梅以恶毒的甜蜜说。

不,不可能……

尼可的心跳逐渐平稳,双手温柔的描画她臀部的曲线,他的呼吸吹动她太阳穴的发丝,他的双唇在她颊边,这是他对她表现过最温柔的态度了。

她笑了。“还有别的吗?”

她试着回想贝尼尔的五官,他和贝凯萝像吗?是不是同是圆脸,同样是淡色柔细的头发?

“或许,”拉结说。“可是传说尼可拉王子很英俊潇洒,这多少弥补了一些他的傲慢,对吧?”

在她套房的插曲之后,尼可便落入一种无法预测的情绪里,对她的态度很冷淡,其中又有一丝轻蔑令她气恼,但她知道错不在自己。

“那你为什幺不是呢?”

爱梅刚放下那幅画,便听到叩门声,尼可走进来。

她摇摇头,纳闷尼可是怎幺了,前一分钟还热情的吻她,下一刻又像被烧着似的跳开,结婚三个月,尼可对她仍像个陌生人。很少解释他的行动或决定,更少透露他的感情,即使爱梅很气忿,却对她丈夫很着迷。

“没有。”她喘气,试着推开他搜索的手。

“我不知道。”她微笑地回答。“大概是我比较奇怪。”

爱梅装出愉快的心情来欢迎美国客人。她盛装打扮,头发梳高,整体的效果明艳时髦,给她一丝她所需要的自信。

爱梅和拉结姊妹拖出角落那尘封已久的大箱子时,空气中有一股霉味。她发现顶楼有五间贮藏室,便问尼可里面有些什幺东西。

爱梅很快地逐渐有了睡意,她好累……累得无法做什幺,只有在他深夜离开她时,发出轻声的抗议。

沙家姊妹立即同意,帮她把新发现的宝物搬到她的套房。

我希望她的财富多得足以满足你,亚当,爱梅郁闷地想,如果财富真是你所想要的,她想起他们最后一次的相见,在安琪洛夫斯基家的宴会上……他温暖的眼神、孩子气的笑容、他的吻,他说,我仰慕你……她忍不住流下眼泪。

“王子殿下?”一位经理不安地问。“有人受伤了?”

“我对一群企业家又可能说什幺?”她问。

如果尼可偶尔“着了咒语”,无论那究竟是什幺——她也无能为力,而且她当然不是始作俑者,他是喝太多了,或者是工作过度。或许她该去找妲雅,谈谈尼可的问题,妲雅总是说俄国人有神秘的天性,她或许可以帮她说出个道理,如果尼可可以帮爱梅了解发生什幺事,那该有多好……可是她至少知道一点,就是别去问他。

她几乎飘入梦乡,身体全然放松的蜷缩着,黑暗中却有了动静,爱梅困倦而询问的嘤咛一声,开始翻身仰躺,一个重量压在她身上,在睡意中,她以为自己在作梦,被老虎“毛乔”攻击,一个男人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她愕然察觉那是她丈夫。

尼可把她拉到胸前,直接冲刺进入她的核心,爱梅的牙齿含住他的耳垂,使他发生欲望的低吼,她抱紧他修长、满是疤痕的身躯,感觉一波波的兴奋加深,直到她迷失在炙热的高潮里,她贴在他耳边啜泣,欢愉地扭动着,尼可几乎是立刻在愉悦中痉挛,嘶声的吸气。

<span>谁在乎这封闭的心,

是不是锁着难以遗忘的回忆……

午夜宾客告辞时,爱梅才松了一口气,她一言不发,便匆匆回房,今夜的强颜欢笑令她疲累不堪,她拉铃唤拉结来替她更衣,换上睡衣后便遣退女仆,自己在黑暗中躺在床上。

虽然爱梅和尼可的关系不是任何人所谓的亲昵,可是他们至少都在客人面前维持有善的表象。

她倾身从箱子里抬出一个裹着布的框,发现那是一幅古老破损的风景画,画上布满几十年的尘垢。

“怎会有人保留这东西?”她皱皱鼻子。“除了感情因素,它可能会有任何价值吗?”

“爱梅妮亚。”他蹲下来,解开她上衣三颗钮扣。

“王子殿下?”司阍的声音传来,显然仆人有所警觉。“我要请医生吗?”

当地看见尼可脸上的变化时,她陷入沉默,他的脸色十分苍白,眼神骇然地凝视着她。

“是的,”他以纽约腔的英语承认道。“这是我第一次出国,不过我以后会更常来英国。”

“王子殿下,我才不会说这是无奈!像你这幺英俊又富有的男人将会是理性妻子的第一选择。”

拉结点点头。“是的,爱梅妮亚是圣彼得堡附近一个村庄的农家女,你想听他们的故事吗?”

接下来的时间里爱梅如同嚼蜡,还得不时用微笑或点头来响应他的话。

“我得承认英国人向来是以保守闻名。”

拉结仔细检视着。“这可能是属于尼可拉王子一世的妻子的东西,她名叫爱梅妮亚。”

尼可右边的女子在此时介入,她长得很美,说话时直向尼可抛媚眼,声音甜得像蜂蜜。

尼可的响应肯定而快速,身体坚硬的抵着紧绷的长裤,他想把她压在地上,和她做爱,就是现在,他想使她在高潮中颤抖,直到她撕开他背上的衣服,奋力想碰触他的皮肤,正当他即将因欲念和情感而爆炸时,他却向后缩,把她推开来。

“我们可不可以找人来看看它值不值得修复?或许有一幅奇妙的画正等待被人发现。”

爱梅从惊愕中回过神来,用手肘撞他肋骨。“滚开,你这个醉鬼!”她声音模糊地叫。

尼可一言不发,立即冲过房间,穿过落地窗,走快捷方式到屋外的草坪上。

尼可对他妻子逸出常轨的行为没说什幺,最简单的理由是他自己也很享受,尤其是其它人都吓一跳的时候,他喜欢爱梅那天真和不合传统的想法,与她的直截了当、从不作假,她有着孩子的过人精力,工作到筋疲力尽,用疾驰或是和“参孙”追逐来发泄紧张。

爱梅的好奇心立即被激起来,果真向管家拿了钥匙,并叫沙家两姊妹来帮忙抬箱子出来,她们三个人在一间贮藏室内翻箱倒柜,发现一些安琪洛夫斯基家族的古物——金边地毯、淑女化妆箱用具,和一个雕刻完美的木头盒子,里面是薄纱。

“他们婚后不久,尼可拉王子就失去沙皇的宠爱,那些嫉妒的人利用这个机会陷害他,使他被关下狱,后来他病逝在那里,爱梅妮亚悲伤得近乎死去,她躲进修道院里秘密生下尼可拉的遣腹子。

“懦夫,”她说,指控的声音清晰却很温柔。“你为什幺如此害怕亲近我?”

今夜遇见贝先生有如打了她一巴掌,在这个新生活当中,她勉强不太去想亚当,可是遇见贝先生,使亚当订婚的事变成事实,躲也躲不过,再过一周之后,亚当就结婚了-——星期……

她露光一闪,知道尼可在害怕,他是奋力在抗拒他自己的感情,她惊奇的伸手摸他的脸。“尼奇——”

“好漂亮!”那柔软的丝料令爱梅赞叹不已。“不知是什幺用途。”

“如果我冒犯了你那些美国客人,你会为此揍我吗?一个俄国王子究竟是如何处罚他的妻子?”

坐在对面的尼可必定是警觉到她奇特的表情,他的注意力从右边的女子身上移开,盯住爱梅苍白的脸。

“看见角落颜料脱落的地方吗?我想这底下是另一幅画。”

“谁要你的爱?”爱梅火爆地回答,然后她僵住不动。

尼可把她翻过身,紧紧压住她,他沉重的喘息,可能是出于忿怒、激情,或是两者混合的情绪。

可是他也可能变得冷漠和无情,理由不明,她只能归因于这些恶劣的情绪是因为他喝太多了,每天晚餐他按惯例都要喝几杯,那之后又喝掉半瓶伏特加,可是却没醉过,酒精令他语气柔和、防卫,而且十分有洞察力。

社交圈的人大多数视尼可为其中一员,懂得闲暇享受,做生意只是游戏的贵族,爱梅很快便发现这根本不是事实,尼可比她认识的任何人都更忙碌,专注的管理他的财富和投资,他的事业复杂得难以想象,爱梅几乎害怕看它们写在文件上。

至于招待宾客的事也不太糟,因为爱梅几乎不需规划什幺:多年前就已经建立起这样的规律,仆人效率极高地打扫屋子、预备饭食、照料宾客的每一项需要,如尼可所承诺的,爱梅可以把大部分的时间花在照顾动物和慈善工作上。

他用力地摇摇头,撇开那些影像,他不明白那种强烈的感情——甜蜜、深刻、痛苦——却卡在他喉咙深处,他察觉爱梅正盯着他,他突然有一股怒气。

尼可皱眉地看着走过来的“参孙”,狗儿歉然的呜呜,用鼻子摩擦爱梅的头发,尼可不耐的推开牠,“参孙”退后几呎,趴下来,不安的呻吟。

“请你处罚我。”她哀求。

这个悲伤的故事令她相当感动,但她反而以轻蔑来掩饰。“只有安琪洛夫斯基家族的祖先才会如此傲慢,命令所有的农家女站在那里任他挑选……哦,我会吐他口水!”

我来看你是否预备好了,一群美国企业家会来晚餐,而你——”他看见她一身脏衣服,脸上闪过一丝气恼,然后勉强地笑了。“你刚在阁楼翻箱倒柜。”

“尼奇?”她呢喃,一手平放在他胸前,他的心跳得好快。

“瞧,”玛丽指着画面裂开的一角。“底下有东西。”

“当然。”爱梅坐下来,伸长双脚,现在她已经发现尼可家中的人都很喜欢说故事,而且总是用相同的开头:很久很久以前……或者有时是……在一个古老的年代……爱梅期待的望着拉结。

他很安静,专注的聆听她平稳的呼吸,一只手指轻抚他妻子的脸颊,流连在点点的金色雀斑上,轻轻的碰触着,他心中突然想到可能有其它人看见草地上这一幕,但是他又情不自禁。

“你怎能以为我舍得在你身上留下记号?我如何能用我的双手造成你的痛苦?噢,这念头是很伤人,我聪明的女孩,但是我绝对舍不得对你动手。”

爱梅凄惨的察觉到他俩之间紧张的关系,尼可极其可僧,冷眼又嗤之以鼻的眼神待她,爱梅真想赏他一巴掌,毕竟她又没做错什幺,他是不是猜到贝尼尔先生的在场影响到她?他气她仍对亚当不忘情?他在嫉妒吗?不,尼可从没表示对她有那种感觉,一定是他的自尊受创。

“安静,放轻松,有没有哪里痛?会反胃吗?”

他用体重把她钉在床上,亢奋的身躯不容误会的压在她上方,爱梅惊讶地倒抽一口气,蠕动着想挣脱开来。

“它们是用来遮头发的,王妃殿下,”拉结解释道。“已婚妇女要遮住头发,免得被陌生人看到,但是未婚少女可以露出头顶。”

“或许吧!”他漠然地说。“现在,关于晚餐——”

“这是真实故事吗?”爱梅听完后狐疑地问。

爱梅目瞪口呆的陷入沉默,点了点头,尼可提高声音替她回答,把桌边其它交谈的人吓了一跳。

“你真是我所见最有趣的英国淑女,”贝先生说。“心胸开放又很友善,这真是个迷人的改变。”

尼可把爱梅拉到他大腿上,抓住她的肩,拨开她掉在脸上的头发。

她努力压抑自己不致掉眼泪,不要去想,天哪!我希望那个女人是我……每次她瞥向尼可,便发现他在看她,冷冷的分析她泛红的脸、扬动的睫毛和她表情的变化,他究竟要什幺?究竟希望在她脸上看见什幺?

贝先生仰慕地看着她。“或许吧,王妃殿下,但是奇怪得很好。”

“你觉得可以坐起来吗?”他听见自己问。

“这是你第一次到英格兰吗,贝先生?”她问。

尼可反射的攫紧她的臀,把她拥紧,他们躺了几分钟,吸气、放松,爱梅背上的汗水逐渐干了,她心中有一种崭新的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详。

“这样的进步真是谢天谢地。”爱梅说道。

爱梅摇摇头,他检查她身上是否有流血或骨折的迹象。

尼可斜瞥那只勤劳地用后脚搔痒的狗,嘲弄地哼了一声,起身离开,不曾回头。

他忿忿的躲开她的手。“别叫我那个名字!”

“是的,同时还来拜访我妹妹凯萝,她和一个英国人订了婚,一位迷人的家伙,几个月前在法国邂逅。”

他漠然地耸耸肩。“是圣彼得堡宫殿里的一些旧碗盘、雕刻品、装饰品等等——没有什幺重要的,如果你喜欢,就去翻翻看。”

“这是家族传统,那种时代不一样,现在俄国人已经西化了,所以也不再有这样的作法。”

只有尼可了解那倒钩的刺,他嘲弄地笑了笑,向她举杯。“就说我和麦爵士都很幸运,他能获得贝小姐的垂青,而我赢得美丽的爱梅。”

尼可可以很有趣、令人发噱、惊讶,有时候他所说过去的那些故事又令她骇然,当她大声展读她和妲雅往来的通信,他会耐心的倾听,当她因为和家人关系紧张而觉得沮丧时,他甚至会安慰她。

“因为你属于我,你是我唯一渴望的,无论你是否会成为令我灭亡的陷阱……”

“小傻瓜。”他自己刺耳地回答,伸手把她拉近,试着安慰她,抚摸她颤动的背。

爱梅倾身拍拍“参孙”的头,怒目瞪着丈夫的背影。“不可理喻的男人,别理他,我们不在乎他的意见。”

“尼奇。”她才开口,但是他已经转身走了,满心恐慌,一心想拉开自己和迷惑的妻子间的距离。

“我才不在乎他多英俊,这整件事太野蛮了。”

他温柔的扶她起身,一手扶住她的背。“你还好吧?”

“真的?尼可对我提过她一次,是他的曾曾祖母,对吧?”

“噢,是的。”

爱梅拿掉头上的薄纱。“怎幺了?”她问。

“没有。”

不了解她的人可能会走过去建议公主应该顾及身分,爱梅在矮树丛和花床上追逐那只大狗,红发像旗帜般在身后飞扬,一转眼,她转身跑往另一方向,“参孙”追在她身后狂吠。

“我……没事,”她吸气。“一时……吸不过气。”她试着坐起身,但是尼可把她推回地上。

爱梅了解他不喜欢被人碰触太久,便开始翻开身。

“其余那些少女都很失望的被送回她们各自的家中,尼可拉王子和爱梅妮亚在每个人的祝福下结婚了,他们深深相爱,并孕育了一个孩子……可是悲剧发生了。”

他们衣衫尽除,两人肌肤相贴,尼可的唇开始吸吮舔舐她甜蜜柔软的喉间,一路向下到胸前,爱梅愉悦的呻吟,敞开地迎接他,那种狂喜令她震顾,尼可突如其来的翻个身,令她倒抽一口气。

“你们看。”她拿出一个珠宝的小手提包,玫瑰色的丝绸上绣着一个俄文字母类似英文的E。

“是的。”

尼可没回答,某些事物使他失神了不到一秒钟,彷佛他被人从一扇门拖到另一扇门内,他好象看到爱梅在哭,脸红红的,秀发披散……

她把画拿起来放在一边,又过了两小时,直到她们一身都是灰尘和汗水,三个人都很疲倦。

尼可的声音清晰有力。“今天省省你古怪的举动;我还有工作要做,如果你整个下午都要和那满身跳蚤的杂种狗混在一起,我建议你过后洗个澡,现在你们俩的气味一致。”

“过来看看这幅画,”爱梅坚持这。“眼熟吗?有没有一点印象?”

“还不必,”尼可回答。“过几分钟再看看,回屋里去,史坦利。”

“那孩子长大,就像他父亲一样的高贵英俊,成为俄国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是伊丽莎白女王的好友。”

“是的,我看见了。”

“只要你喜欢,就找人来看看,不过我怀疑它有任何价值。爱梅,你必须立即梳洗干净下楼。”

尼可摇头以对。“是我妻子,在做例行运动。”

她发出噎到的声音,他把她翻过来,当他看见她挣扎地呼吸时,他脸上失去血色。

“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意志坚定的王子名叫尼可拉,他外貌出众,连太阳都嫉妒他的光芒,但是尼可拉从来不曾经历过爱情,过了多年,他的心变得又冷又硬,像石头一样。

“事实上,王妃的确认识他,在我们婚前,公主钟情于麦先生,只是他太不可捉摸……所以无奈只好嫁给我。”

拉结和玛丽都走过来看,那是一幅狩猎的画,好几只狗在追一只狐狸,背景是一座乡村宫殿。

“因为我是你的妻?”她语气震颤地问。

她走向穿衣镜,把古老的俄国头纱戴在头上,然后扭过头,揶揄的微笑。

“你属于我,你明白吗?”尼可嗤之以鼻地说。“我拥有你的每一分、每一吋,我知道今晚你要什幺——你对贝尼尔的挑逗和微笑逃不过我的眼睛,你想要我嫉妒,我诡计多端的小妻子,可是没用的,我绝不会嫉妒。”

“是的,先生。”

安琪洛夫斯基宅邸似乎总是有访客来来去去,餐桌上总是有外国宾客,餐后男人的话题永远是事业、百分比和收益、股权、投资和赋税;有时候爱梅会坐在一边静静的听,觉得其它人对待她丈夫的方式很有趣,他们想当他朋友,同时又伯他……她不禁同情他们进退两难的处境。

“是的。”爱梅耳语,眼神有些迷惑,他俩的脸靠得很近。

爱梅抬起头问:“我们今天是不是到此为止?”

十位宾客分别坐在长桌边,尼可和爱梅则对坐两端,一如以往,仆人按照次序送上食物,爱梅也善尽女主人职责,转向左边的客人,礼貌的谈天。

过去一个月以来,安琪洛夫斯基宅邸的人和佃农全都开始习惯爱梅不受拘束的方式,以及她常穿男人的衣服在产业周遭活动,甚至和一只大猩猩手牵手走过,比较起来,和“参孙”在草地上嬉戏实在很平常。

爱梅觉得很惊讶。“哦,再翻翻看还有什幺!”

但是今晚太难了。

“你想绑住我的灵魂,”他咕哝。“可是你无法使我感觉我不想感觉的东西,我绝不会爱你。”

第二部 第九章

爱梅醒来看见的第一件事是身边平凹的枕头,躺在凌乱的床单中央,她有种轻松的感觉,昨晚尼可的反应不同于以前的经验,他好激烈、野性……而且在亲昵过后的时刻里……那彷佛是他们跨越了尼可从来不想触及到的范畴。

回忆使爱梅兴奋得晕红了脸,今天尼可会对她说什么?

她起身沐浴,在手腕和喉咙洒上香精,然后用橘红色缎带系住头发,才在九点整下楼吃早餐。

她很高兴的发现尼可在餐桌上看报纸,不过他没起身,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径自翻看报纸。

“早安。”爱梅轻快地说。

报纸放低几吋,露出她丈夫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头发刚洗过,爱梅不禁纳闷他今早是不是也在外表上特别费心。

“我们很少同时吃早餐,”她坐在他旁边。“这个时候我通常已经出去照料动物了。”

“今为什么例外?”

“呃……反正仆人都能做,不过是日常杂务而已。”

这是爱梅首次想在早晨做些照料动物以外的事情,当她想到尼可或许会邀请她和他共度一天,心跳不禁加快,他们可以骑骑马、散散步、逛逛市场或商店。

“今天你计划做什么,尼奇?”

“我在伦敦有公事。”

“我可以和你一起。”

“做什么?”

“共度一些时光啊!”

尼可放下报纸,嘲讽的扬扬眉毛。“为什么?”

“我以为……”爱梅开口,结结巴巴的陷入沉默。

尼可看见她脸上的失望,挖苦地说:“我希望你不致假装我们之间不只是友谊而已,我们别玩那种游戏,爱梅,不必把事情复杂化,你当然不会天真对我产生浪漫的幻想自尊受了打击的爱梅开始冒出火气。“我才下会对你有任何幻想。”

“真令人松了一口气,别软心肠,爱梅,这是使男人觉得乏味的快捷方式。”

“呃,我可不想使你觉得无聊。”她也装出冷淡、轻蔑的语气。

他们的交谈即将变成争论时,史坦利来到餐厅门口,他的神情使爱梅和尼可有些警觉。

“王子殿下,”史坦利平板地说。“前门有访客,是个农妇和小男孩,那女子要求要见你。”

“她如果有抱怨,叫她去找经理。”尼可回答。

“先生,或许……”史坦利巧妙地说。“或许你想亲自听听看。”

从司阍口中出来的建议是惊人的大胆,唯有高度异常的状况才会有这种情形,两个男人对看一眼,尼可无言的起身,爱梅忍不住好奇的跟过去,他们来到前门,台阶底下有两个人在等。

那妇人一身素衣,美貌不再,脸上留下阳光久晒的细纹,她身边的小男孩身材瘦小,大约五、六岁,穿着旧裤子和袖子太短的外套,他的脸晒得很黑,黑眉、黑发,表情忧虑。

妇人首先开口。“这是杰克,他妈妈在一星期前因为疟疾去世了,她的遗言是叫人把孩子交给你,反正村里没有人要他,我是唯一费心照顾他的人。”她期待地伸出手,要求回报。

尼可表情空白,挥挥手,史坦利便把几个钱币交给农妇,她收起来,一言不发,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什么事?”爱梅愕然地问。“他是谁,尼可?”

“不干你的事,进去吧!”

尼可转向史坦利。“找人照顾他,过几天我另作安排。”

爱梅瞪着小男孩,他以出奇的耐心等待着,眼睛盯着地上,她像怕吓着小动物似的走近他,蹲下来和男孩相等高度。

“嗨,杰克。”她轻声说,男孩一言不发地瞅着她。

孩子有着俄国圣像的颜色,黑色的眉毛、琥珀色的眼睛,以前她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睛,除了……除了……

爱梅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尼可,她的膝盖在发抖,她润润唇,沙哑地开口。“他是你的儿子。”

他的儿子,他的儿子……

尼可一动也不动,任由史坦利把孩子带往厨房,他模糊的察觉爱梅的问题,只是充耳不闻不应,直到男孩消失在视线之外,尼可才像梦游似地走回去,他走进书房,双手扶住放酒的酒柜,木然地瞪着自己映在银盘上的影子。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看见那孩子,有时候他甚至忘记孩子的存在。

此刻毫无预警的再次面对,实在是太大的惊骇,而且除此之外,一看见这孩子和他死去的哥哥之间的相似处……噢,天哪!麦凯以前也像他一样:黑发蓬乱,表情忧郁,更有一对金色的眼睛。

尼可仓促为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他还记得童年时,无数次发现麦凯缩在角落或衣柜里,因为受到父亲的侵犯,使他痛得流血哀哭,尼可仰头灌下那杯酒,再倒一杯,多年来童年时候的罪恶感和忿怒依然存在他心中,即使他很少容忍自己回想。

为什么他父亲要以麦凯为他暴力的对象?

“我会想办法阻止你!”尼可曾经大叫,手持小刀跳起来攻击父亲。“我要杀了你!”

可是他父亲只是大笑,扭转他的手臂,直到他手腕脱臼,刀子掉了下去;然后他会狠心的痛打尼可一顿,之后仍然继续虐待麦凯。

麦凯就此被摧毁,变成苦涩、空虚的成人,最后横死了结一生,这也毁了尼可的生命,即使他父母和哥哥早已离世,回忆却仍然鲜明地活着,把尼可的灵魂破坏得无可修复。

再也没有爱、恐惧、救赎,或悲伤能够触及他内心深处,他绝不能软弱,没有人能够伤害他。

“尼可。”爱梅气忿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他吓了一跳,也下转身便说:“这不干你的事。”

“我只想知道杰克的母亲是谁,以及你为什么从未提及你有个儿子,我想这些并不算太过分!”

尼可转身看着妻子,爱梅既生气又迷惑,不耐的拨开头发。

他叹口气,简洁地说:“六年前我和一位在农场堡作的女子有一段恋情,这段关系结束后一个月,她来告诉我她有孕在身,自此我便按时给她钱照顾她自己和小孩,而我从未提及这件事,是因为它和你或我们的婚姻无关。”

爱梅苦涩的皱眉。“给她钱——那是你解决一切的答案,对吗?”

“否则你要我怎么做?和她结婚?莎莉是个漂亮的牛奶女工,对男人有健康的胃口,我不是第一位和她上床的男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位。”

“所以你就决定让你儿子变成农人?永远不知道他的身世和亲人?没有姓氏、没受好教育,粗鄙的过一生?你难道对他没有责任吗?”

“从他出生开始,我就在支付他的生活费,自然会继续做下去,不过你可以省下道德和责任感的演说,英格兰大多数的地主都有私生子女,我相信你父亲大约也免不了有一、两位——”

“才不!我父亲照顾他自己的家人——而且他从来不会占牛奶女工的便宜!”爱梅轻蔑的撇撇嘴。“杰克是你唯一的私生子,或许还不只?”

“只有他一个。”尼可的太阳穴开始怦怦的头疼。“好了,如果你的正义感表达完了,请你好心的离开,让我处理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

“等找到合适的家庭照顾他,就把他送走。别担心,他的存在不会打扰你太久。”

“你是指你自己,”爱梅大步离开书房。“愤世嫉俗……无心无肝……怪物。”她咬牙切齿。

她本来认为尼可不会是这种人,哪种男人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全无感情?她不顾自己身上的衣衫,径自走向她的动物圜,只想和她的动物在一起。

她坐在“毛乔”笼子外面的地板上。“嗨。”她的头靠着铁栏杆,闭上眼睛,努力忍住泪水。

“姐雅是对的。”她自言自言。“我只对你承认,『毛乔』,尼可只关心他自己,而且更糟的是,一开始他就没骗我,从没假装他不是没心没肝的混蛋。”

“毛乔”挨近过来看她,微偏着头,似乎在考虑眼前的处境。

“现在怎么办?”爱梅问道。“只因为尼可想甩掉杰克,并不意味着我不欠他什么,可怜的小男孩没有家、没有母亲……可是我当然也不适合做任何人的母亲,更无法在看着他时不去想到他是尼可的私生子。

“这真是太令人嫌恶,太不公平了,可是……如果杰克是只小动物,我会毫不犹豫的收容他,我不该至少也为这个小孩这样做吗?他和你、我一样并不适应这个环境,我猜即使尼可对他全无责任感,我都觉得自己对他有些义务要尽。”

爱梅再进主屋时,里面很安静,她叫住一位仆役。

“卫斯理?”

“是的,王妃殿下?”

“小男孩在哪里?”

“我想是在厨房,王妃殿下。”

她直接走向厨房,当她看见杰克小小的身躯坐在桌边,短短的腿悬在椅子边缘时,心中涌起了怜悯,他面前有一盘牛肉汤,显然碰都没碰,他面无表情地瞪着逐渐冷却的肉汤,同时晃着一只小脚。

爱梅突如其来的出现,使得厨娘和女仆全迷惑地抬起头。

“王妃殿下,”厨娘惊呼一声。“你要什么吗?”

“不,谢谢你,”爱梅愉快地说。“请继续你们的工作。”

她走向桌子,臀靠着桌沿,微笑地看着小男孩的目光飘向她衣服上的尘土。

“不饿吗?”她轻快地问。“我相信这些食物和你平常吃的味道不一样,试这些白面包卷,杰克?它们很软。”

金色的眼睛严肃地望着她,他拿起面包卷。

“来到一个新地方,什么人都不认识的感觉一定很吓人。”

爱梅赞同地看着小男孩咬一口面包,再咬一口,他显然被照顾得很好,皮肤泛出健康的粉红色,牙齿洁白干净,好漂亮的小孩,她心想。

男孩首度开口,以浓浓的乡下腔说:“他不想当我爸爸。”

爱梅想找些谎话,捏造一些故事来安慰他,可是事实还是上策。

“是的,他似乎并不想,”她温柔地说。“不过我会确保你受到照顾,杰克,而且我想当你朋友,我叫爱梅。”

小男孩沉默不语,一口一口的掐起面包卷吃。

爱梅友善而同情地望着他。“你喜欢动物吗,杰克?我在这里有个动物园,专门收容年老而且生病的动物,有马、猩猩、狼、狐狸——甚至还有一只老虎,你想和我一起看看牠们吗?”

“是的,”杰克放下挖成半空的面包卷,滑下椅子,好奇地仰头看着她。“你很高。”他说。

爱梅哈哈大笑。“我忘了停止长高。”她眨眨眼睛。

可是小男孩没有眨眼睛,也没回以微笑,只是戒备地盯着她,这个小孩很不快乐,充满疑心,又孤单,好象他父亲。

杰克是个奇怪的孩子,聪明但又未受教育,充满无法表达的感情,他彷佛不太在意有没有人陪伴,不过他似乎最能够容忍爱梅的在场。

她费了一番心思和努力,诱导他加入她和“参孙”的嬉戏,但是杰克太自觉,对于玩游戏的概念很笨拙,他从没提及他母亲或是他生长的村落,爱梅决定不逼他谈过去。

随着一天天的生活,他们逐渐发展出一套模式,爱梅知道杰克一在育婴室醒来,便会自动穿好衣服,来到她套房门口,耐心的等她出现。

他们一起进早餐,然后他会帮忙动物园的杂活,并在下午容忍她教导他骑马的努力,他像影子似的跟着她,不过是出于真的享受她的陪伴或是根本别无选择,就不清楚了。仆人不知道如何对待他,尼可则决心忽略他。

“你不能至少费心和杰克聊一聊吗?”爱梅在有一天晚上,她和尼可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时,忍不住要求。“他已经来了几乎两星期,你还不打算在某种程度上认他吗?”

“我计划在一星期之内替他找到新地方,如果你有兴趣继续娱乐那孩子,悉听尊便。”

“哪种地方?”

“一个愿意收容他来换取每年生活费用的家庭,直到他成年。”

爱梅放下刀叉,焦虑地瞪着丈夫。“可是杰克会知道那个家庭之所以愿意接纳他是因为钱,其它的孩子会取笑他,他们不会接纳他。”

“他会活下去的。”

爱梅顽固地盯着他。“我或许不希望杰克离开。”

“你究竟想拿那孩子怎样?把他留在这里戏弄,证明我过去的过错?”

“我才不会这样利用小孩!”她发火地说。

“那最好,反正你没机会,因为他要离开了。”

爱梅还有很多火爆的话要说,但是她勉强忍住,拾起刀叉,玩弄餐盘中的青菜。

“你似乎不只不注意杰克,对其它的小孩亦然。”她激动地说。“可是你对自己骨肉一定有一些感觉,所以你才打算把他送走,对吗?因为你不想爱他或喜欢他。如你知道自己过的是怎样空虚、自我局限的生活就好了,你生活在恐惧当中,企图用嘲、讽刺和冷漠来保护自己。”

他眸中闪过一丝光花。“请问我在怕什么?”

“你怕关心别人,更怕别人关心你,可是缺乏感情不是优点,尼奇,反而是弱点。”爱梅察觉他全身似乎在抖颤,彷佛神经末梢绷得像弓弦那样紧。

尼可推开椅子起来。“一个晚上听这些已经太够了。”

“如果你送杰克走,我会找到他!他是个无辜的小孩,被剥夺了继承权,他不该受那种的待遇,如果这就是你对当父亲的概念,我希望我不会为你生儿育女!”

“那就留着他!”尼可嗤之以鼻。“以你收容迷失动物和杂种狗的品味,我早该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你只要确定他别来打扰我就好了。”

他离开餐厅,抛下爱梅瞪着他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为杰克的战争因为苏劳勃先生的抵达而中断,这位中年的艺术家以他神奇的修复年久失修和破坏的画作而著名。

爱梅立即喜欢劳先生,他温和而客观,少了她以为艺术家都有的虚伪,那幅失修的风景画似乎引起他十分的兴趣,急切的接下这份工作。

“可能不是什么鉅作。”他实际的告诉爱梅,耸耸肩。“但也可能很特别,我猜大约两周内,便会明白风景画底下是什么,王妃殿下。”

苏先生住进准备好的客房,爱梅和杰克天天去他的工作室,一瞥出现的图书。他们从没待太久,因为苏先生用的溶剂实在太刺鼻。

“重点在于移开上层而不致破坏下层的颜料。”苏先生告诉他们。“即使只是一片薄薄的颜料,也很难不失去原作的风景,所以我必须很小心,不影响肖像的特质。”

“那是肖像吗?”

“噢,毫不置疑,看见这个角落吗?绝对是绅士的手。”

“希望是安琪洛夫斯基的祖先。”爱梅说道,杰克凑近去看,她拍拍他的肩。“是你的亲戚之一,杰克,这不是很有趣吗?”

男孩不置可否的咕哝一声,他或者不了解或是不在乎自己是安琪洛夫斯基家族的后代。

“是的,一定很有趣,”爱梅自问自答,坐在窗边。“真的,杰克,你说得我耳朵都快要掉了,你必须试着闭上嘴巴,别这么多话。”

她的揶揄使小男孩微微一笑,他以浓浓的乡下腔回答:“你一直说话,我就说不出来了。”

爱梅哈哈大笑。“告诉一位淑女她太多话可不礼貌哦,杰克。”

“淑女不穿长裤。”他反驳,看着她的长裤和衬衫。

“但我是王妃,王妃可以高兴穿什么就穿什么,对不对,苏先生?”

艺术家微笑地抬起头。“我想是的,王妃殿下。”

他凝视爱梅半响,看她双腿交叉,斜倚在窗边,阳光洒在她的皮肤上,她的金色雀斑似乎在发光,她绚烂的微笑,像磁石般的吸引人。

“王妃殿下,”苏先生迟疑地说。“如果我可以作个个人评论……”

“当然。”

“你是个出奇吸引人的女性,王妃殿下,有一天若能为你作画,特别是我莫大的光荣,就画你现在这般模样。”

爱梅闻言大笑。“你如何来为这幅画命名?疯女人,怪人?”

“我是真诚的,王妃殿下,你是一位罕见又独特的美人,任何艺术家都想捕捉你的神韵。”

爱梅狐疑地笑了。“我可以让你看一百位更美的女性,我的继母就是其一。”

苏先生摇摇头。“传统型的脸蛋和五官很容易找到,我没太大的兴趣,可是你……”他停顿不语,看见尼可出现在门口。

“我同意,”尼可听见最后几句。“我很喜欢由一位能够欣赏王妃的美的艺术家来画她的肖像,如果你能让我看些你满意的作品,这个任务就交给你。”

“当然,我——”苏先生开口。

“我不想要肖像。”爱梅对着丈夫大皱其眉。

“可是我很想要。”

尼可恰巧瞥向站在爱梅身边的小男孩,他的笑容消失无踪,突兀地转过身,走向那幅待修复的画。

“我来看看你的进展,苏先生。”

“现在我已经发现溶解上层颜料的最有效方式,工作就会进行得快许多。”苏先生解释。“目前我已经掀开男人的左手部分。”

“我明白了。”

尼可凝视着肖像的那部分,突然被催眠了,他自己的左手开始发痒发热,他伸缩手指,双臂抱胸,突然有一丝晕眩,使他别开目光。

“我们稍后再讨论我妻子的画像。”他咕哝道。“至于目前,别让他们打扰到你的工作。”

“他们不打扰……”他没说完,尼可已经突然大步走开了,艺术家疑问地瞥向爱梅,她回以嘲讽的笑容。

“我丈夫言行真是优雅……你不同意吗,苏先生?”

但是在对方回答之前,她已走出工作室,小男孩施施然的跟在后面。

第二天晚上尼可终于被迫直接和他儿子说话。

他独自一个人在套房喝酒,缓慢而深思似的啜饮冰凉的伏特加,希望藉酒麻木心中的不安,现在一切都不对劲,完全失去平衡,他这辈子第一次觉得难以适应周遭改变的环境。

几周以来,他一直没上爱梅的床,对她的欲望已经开始咬囓着他,他想碰她、吻她,双手缠住她的红发,感觉她的身躯在激情中贴着他颤抖,可是他不要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她、需要她,因为她若知道了,可能利用这来对抗他。

想到爱梅如此巧妙的利用发现他私生子的事实,令他很生气,她先是扮演受到背叛的妻子角色,然后又决定要这个孩子留下来,她当然没有权利留住杰克,只要尼可愿意,明天一早就可以把他送走。

见鬼了,他近乎很感激——感激——爱梅如此肯定要留下小男孩,尼可常发现自己瞪着那孩子,渴望和他说话,同时又因为杰克和麦凯的相似而使他备受煎熬。一种奇怪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尼可放下酒杯,专注的凝神细听,那似乎是模糊的哭声。

“麦凯。”他骇然的低语,本能超过理性,不过那不是他哥哥……而是个小男孩的抽啜声。

尼可脚步不稳的离开套房,有一股他童年之后便不曾有过的痛苦和恐惧,他跟着那啜泣声走过去,沿着长廊,绕过转角,直到他看见一个小人儿缩在爱梅的门前。

“杰克。”尼可艰难地说,只觉得这名字好陌生。

男孩吓了一跳地抬起头,一脸的泪,很不快乐,他晶亮的眼睛似乎看进尼可内心的痛苦处。

“怎么了?”尼可啐道。“你受伤了?”

杰克摇摇头,更缩近门边。

“你要做什么?是不是肚子饿?或是口渴?”

正当此时门开了,爱梅一脸睡意地走出来,她先看见尼可,正要发问,低头又看见脚边的小人儿。

“杰克?”她蹲到地上,抱起小男孩,指控地瞪着尼可。“你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尼可低吼。

“怎么了,杰克?”她问。“告诉我是什么事。”

杰克挣扎着开口,泪水又涌进眼睛。“我要妈妈!”他抱住爱梅的脖子,小手插进她的头发里。

“当然,亲爱的,”她呢喃的抱紧他。“当然。”她捶着小杰克,无视于他流鼻涕和湿湿的睑。

看见女人——尤其是爱梅这种贵族妇女——安慰孩子对尼可而言是很罕见的,他自己的母亲把照顾孩子的责任丢给仆人和家庭老师,根本不插手。尼可根本没机会分享他家庭的隐私时光,除了他偶尔造访史克贺斯宅邸的时候。

此刻发现爱梅这么有母性出乎他意料之外,使他充满渴望和一种不讲理的怒火,如果曾经有像她这样的人为他和麦凯奋战该多好,她绝不会容忍任何人虐待小男孩,她会安慰并保护麦凯。

尼可抗拒一股疯狂的冲动想要蹲在她旁边,环住他的妻和哭泣的孩子,让自己成为这一幕的一部分,孤单的冰冷令他抖颤,那一刻爱梅抬头看着他,彷佛他是个侵入者,她没说出口,可是意思很清楚:你帮不上忙……你不被需要……

尼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转过角落停在那里,背靠着墙壁发抖,淹没在回忆里。

他想起在俄国的那一夜,被人从情妇床上唤醒,得知麦凯的事情。

“你哥哥今晚被人谋杀了,王子殿下,一刀刺进喉咙……”

然后是漫长的寻求正义,盘算着要向克夫斯基伯爵报仇,不,别再想下去了——但是记忆一再涌回来,他看见自己走向克夫斯基,他醉醺醺地睡在床上,房里有奇特的、混合着酒和汗的气味,尼可的心怦怦跳,有恐惧、有复仇的无情,直到他几乎听不见其它的声音,甚至包括克夫斯基看见有人要杀他的叫声。

尼可背抵着墙,逐渐下滑,直到整个人坐在地上,他茫然的纳闷在被拘禁期间,侦讯、折磨和痛苦中,他究竟在想什么,他记不得什么,他们曾问他麦凯的恋情,尤其是和克夫斯基的那一段,尼可才不在乎他哥哥的性倾向,有过麦凯童年那种可怕悲惨的经验,他有权利得着他所要的欢愉。

尼可拉起袖子,瞪着手腕上的疤,当他不肯响应侦讯人员的询问时,他们怒火冲天的嘲弄他。

“或许你认为喜欢男孩没什么不对,”他们说。“这一定是因为你也有相同的品味,对不对?”

尼可只是摇头,吐不出话来,他全身都因为惊骇和失血而发冶,不,他没有那样的品味,他向来热爱女人的优雅和柔软,以及她们的洞察力,尤其是比较年长的女性,因为她们比较少要求,了解生命的复杂和现实,而且最热情。

可是他从未想过要和任何人结婚,直到爱梅出现。

他整整等了七年,才拥有她,其间从下怀疑她将会属于他,他渴望她,那种感觉他界定不是爱情,而是一种基本的需求,就像呼吸、吃饭和睡眠,问题在于她现在成了一种弱点,他必须剔除她,否则就会全然迷失自己。

尼可站起身下楼,简短的吩咐史坦利。

“派人准备马车。”

他现在要出门,去睹去喝酒、去找女人,任何人都行,只要不是爱梅便行。

第二部 第十章

安慰好杰克,爱梅便抱着小男孩回他位于三楼育婴室的床上,替他盖上被子,蹲在床边,轻轻抚摸他的头。

“我了解失去妈妈的感觉。”她呢喃。“我妈妈在我比你更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以前我也常哭,因为我想念她,而且我甚至记不得她。”

杰克用拳头揉眼睛。“我要她回来。”他泪眼蒙眬。“我不喜欢这里。”

爱梅叹口气。“有时候我也不喜欢,杰克,但尼可是你父亲,而且这是你属于的地方。”

“我要逃走。”

“丢下我和『参孙』吗?那会使我十分悲伤,杰克。”

他沉默着,头埋进枕头里,眼睑疲倦得抖动。

“我有个主意。”爱梅说下去。“明天我们何不一起逃走,顺便带盒野餐呢?我们去找个池塘玩水、抓青蛙。”

“淑女不喜欢青蛙。”他爱困地说。

“我喜欢,我还喜欢昆虫、老鼠……除了蛇以外。”

“我喜欢蛇。”

爱梅微笑的倾身吻他的头发,她从来不曾对一个小孩产生如此的保护欲,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曾,但是他们有爱的家庭,这个小男孩一无所有,有的只是一位漠不关心的父亲。

“晚安,杰克。”她低语。“一切会没事的,我会永远照顾你。”

“晚安,爱梅。”他喃喃,说完便睡着了。

爱梅吹熄油灯,静静的离开他的房开,走向尼可的套房。

她心中充满一股力量,现在该是为孩子的事再次面对他的时刻了,一次解决,她要说清楚让杰克留下来,而且尼可必须多少和他沟通一下,叫孩子替父母过去的疏忽和失误来受苦并不公平。

杰克是安琪洛夫斯基的后代,他有权利继承这个姓氏所含括的一切。受教育、继承权、承认他的出生……这些是他需要和配得的,尼可没权利拿走。

她气恼的发现尼可并不在他的套房,她找了一下,又下楼去问史坦利,他是不是知道尼可在哪里。

司阍面无表情的告诉她。“王子出去了,王妃殿下。”

“我明白了。”

爱梅转身,隐藏自己的迷惑和伤害,夜深了……尼可会在这么晚离开的唯一理由是去找另一个女人。

即使最近他们时而争吵,距离疏远,他都不曾对她不忠过,突然间她好想哭,如果自己可以追上他,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如果尼可想找别的女人,她根本阻止不了,显然他是厌倦她了,没得到满足,尼可王子已经厌倦他妻子的床。

“你该死,尼可。”她低语。“最后我会恨我自己和恨你。”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踱来踱去,走了几个小时,直到仆人都休息了。她才如梦初醒,知道嫁给尼可是个悲剧的错误,他们的婚姻不可能有转机,事实上注定会更糟糕。

尼可的不忠将会羞辱她,这件事会引发更多的争执和苦涩埋怨,除非她有办法变得像她一样的冷硬无情。她的家人对尼可的判断完全正确,但是她的自尊不容许她承认,她真渴望有个朋友可以让她信赖、听她诉苦。

爱梅走下楼梯,坐在底端的台阶上,双手抱住膝盖,等丈夫回来,她所需要的只要看他一眼,便知道他是否不忠。

就在黎明之前,马车的车轮声使她在半睡半醒中醒过来。她坐直身体,酸疼的肌肉令她瑟缩了一下,她用力眨眨眼睛,瞪着前门,全身忧虑的绷紧。

尼可走了进来,外表蓬乱苍白,混合着酒、香水和性的气味传进爱梅的鼻孔里,他真的做了,她心想,胸口突来的疼痛令她畏缩着。

尼可直走到楼梯前才看见她,他突然停住脚步,脸上闪过乖戾和叛逆。

“你要什么?”

“什么都不要。”她的声音颤抖,充满憎恶和愤怒。“我会努力对这件事世故一点,尼可,你不必提醒我这种事常在上层阶级的婚姻中出现,不过你最好习惯常去找其它女人,因为当你再来找我时,那将是地狱结冰的日子!”

“对于你,我高兴怎样就怎样!”尼可嗤之以鼻,走过来俯视着她,态势威胁。

“你是我的妻子,我拥有你的身体和灵魂——当我一弹手指,你就得随时随地欢迎我。”

爱梅狂怒攻心,伸出握紧的拳头,直接命中他没刮胡子、那令人憎恶的睑,它的力道一路震上她的手肘,那一拳令尼可大吃一惊,摇摇晃晃的倒退几步,表情愕然,爱梅也是吃惊地瞪着他,不知道他会不会以牙还牙,她木然的等待,揉着疼痛的手腕,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如何。

尼可沉默不语,他们都沉重的喘气,瞪着对方。尼可抬手摸摸下巴,发出干涩的笑声,爱梅静止不动地看着丈夫走开,上楼回他房间,直到最后的脚步声消失,她才跌坐在台阶上,头靠在膝盖上,她从来不曾感觉如此受困而无望。

接下来一周爱梅和尼可没有交谈,只有彼此碰面时尖锐的对答几句,爱梅了无胃口和睡意,觉得自己像是住在敌人的阵营,入夜时躲在上锁的门后面,白天步伐匆匆,避免和尼可照面。

她知道自己形容憔悴,甚至连苏先生都试探的问她是不是病了,至于尼可则敏捷而且有充分的休息,爱梅更加生气的发现他似乎对这种处境很自在,故意制造屏障,希望就维持这样。

爱梅尽力忽视她丈夫来来去去的行踪,告诉自己她才不在乎他有没有外遇,他不只是毁了诺言,似乎连维持表面的友谊都没兴趣,在杰克出现之前一切都很顺利的,为什么尼可如此难以忍受男孩的存在?为什么单单看着那孩子似乎伤害了他?

讽刺的是,爱梅和尼可的婚姻每下愈况,她和杰克的关系却愈加坚固,他开始信任她,而她更决心不背叛那种信任,甚至他会不可避免的开始问及关于尼可的问题,为什么他父亲不和他说话?为什么他总是皱着眉,很安静?

“你父亲是个奇特的人。”爱梅努力在善意和真实间找到正确的平衡点向他解释。

“他曾经有过很艰困的生活,你有没有看见他手臂上那奇怪的记号?那些是他过去可怕的经验所留下的疤痕,他受了很多的痛苦,当他很冷淡或是很不公平的时候,你必须记住他无能为力,我们全是经验的产物,就像动物园的动物,有些狂暴坏脾气是因为牠们以前受过伤害……因为牠们害怕……”

“我父亲害怕?”杰克严肃地问,直视她的脸。

“是的。”

“他会改变吗?”

“我不知道。”

他们一起来到动物园,查看猩猩的铁丝畜栏,“丽欧”找到办法解开铁丝,那个洞大得足以逃出去。

“顽皮女孩。”爱梅责备道,检视损害的程度。

“丽欧”漠不关心的别开眼睛,瞪着头顶的天空,过了一下下,牠捡起一颗橘子,开始剥皮。

爱梅和杰克相对而笑。“聪明的东西,牠一定发现松开的一端,就开始解开,我们必须修理这个洞,杰克,我们需要一些工具……”她有种奇特的感觉,但仍说下去。“可能在马车房里……”

“爱梅。”一门口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唤她。

那一刻爱梅动都没动,“丽欧”看见新来的人,缩缩唇,发出亲吻的声音。

爱梅终于控制好自己足以面对来人。“麦爵士。”她冷淡地转身。

亚当看起来一如往常,只是头发长了些,他穿黑条纹长裤、灰色背心、羊毛外套,看起来很英俊,他神情严肃,眼睛温柔而搜寻。

“你比以前更漂亮了,爱梅。”

爱梅的目光飘向他的左手,那只婚戒就像泼在他脸上的冷水。

“你怎么知道来这里找我?仆人不该允许——”

“他们没有,我把马车停在产业外,沿着车道走过来,我知道你会来这里,我一直等到没人在看,才穿过外面大门,经过花园——”

“门应该上锁。”

“它们没锁。”他耸耸肩。“这里并不难找。”

面对爱梅泠硬的沉默,亚当的目光转向了她身边的小孩。“这是谁?你的小弟威廉……或是柴克?”

“都不是,是我的继子杰克。”

“你的继子……”

爱梅目睹惊讶、懊恼,然后是一丝同情闪过亚当的脸,其中最影响到她的是同情,那使她的自尊受到冒犯,她宁死也不容许任何人尤其是亚当,对她的遭遇抱憾及同情。

“恭喜你结了婚。”她用向尼可学来的轻蔑语气说。“最近我很幸运遇见你的大舅子,他把你形容得很迷人,看来他是不太了解你。”

以前备受她急切讨好的亚当对她现在的态度感到很诧异。“爱梅,你的语气不像你自己!”

“过去几个月我改变许多,谢谢你和我丈夫。”

“爱梅?”杰克对她的语气感到不安。“怎么了?”

看见小男孩的脸,她软化下来。“没事,”她呢喃。“麦爵士是我的旧识,你何不回屋里,请厨娘给你一些糖?告诉她我说可以。”

“不,我下想——”

“杰克,”她坚决地说,鼓励地一笑。“快去。”

男孩顺服了,拖着脚步,边走还边回头,“丽欧”坐在笼里的角落开始拨橘子吃。

“我必须见你。”亚当静静地说。“我必须确定你了解在这之前,真正发生的事情。”

“我全了解,不必听你的解释,我们现在都结婚了,你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事实很重要。”亚当坚持道,那种激烈是爱梅不曾见过的,他向来都很安静回避难以捉摸。“除非你听我说,否则我不走,爱梅,无论任何人怎么说,我是真的爱你,现在依然,直到失去你,我才知道那爱有多深,你太特殊,要爱你太容易。”

“要离开也很容易。”

他对她的嘲讽充耳不闻。“我是被威胁要离开你,我并不想走,但又不够坚强的站起来对抗他。因此,我会终此一生天天为此懊悔。”

“谁威胁你?我父亲吗?”

“你丈夫,舞会过后第二天早上他来见我。”

“他说什么?”

“尼可叫我离开你,永永远远,否则他会确保我的生活是在地狱里,他说我该找别人结婚,因为我无权追求你,他暗示我若再流连下去,就有人会受伤害。我很害怕,爱梅,为我俩害怕,你可以恨我这个懦夫,但至少你必须知道我爱你。”

爱梅愕然得刷白了脸,亚当的故事完全契合她对她操纵人、欺骗人的丈夫的了解,她想起亚当抛下她后,尼可安慰她的方式,利用她的受伤害和羞耻……并在她发现亚当结婚的那一夜引诱她。

其中每一个行动都细心盘算过,尼可先是摧毁她和亚当的爱,技巧的破坏她的生活,只为了达成他的私欲,而且还鼓励她把一切归咎于她父亲。

“请你离开。”

“爱梅,说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但是这并没改变什么,已经太迟了。”

“不至于,我们可以补救我们一度拥有的。”

爱梅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还有什么好补救的?现在他究竟要什么?

“你在暗示婚外情吗?”

这个字眼似乎把亚当吓了一跳,她看得出来他没料到会被公开说出来。

“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直接了当。”他含笑的呢喃。“这是我最爱你的地方之一,我只是试着说我想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我想念你,爱梅。”

她闭上眼睛,回想亚当曾经如何的温暖和关心,她也想念他,如果此刻能投入他怀抱,让他的吻来安慰她该有多好。

可是她已经丧失了那种特殊的自由,只因为她丈夫不忠,并不意味着她也可以抛弃自己的原则,通奸是没有借口的。她不能原谅自己。

“我想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

“我会满足于只有你最小的一片芳心。你是我的真爱,梅,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可以改变这一点,连罗尼可都不可以。”他的表情冷硬。“天哪!懊有人帮世界一个忙,把他除掉,以免他再摧毁任何天真的生命!”

叩门声使尼可不耐地抬起头,他一整个早上都在头疼,而这使他难以工作,数字和文字似乎在他眼前起舞,该死的宿醉,他心想,下定决心,要开始限制晚餐后喝的伏特加。

“什么事?”他问。

苏罗勃探头进来,表情十分兴奋。“尼可王子,我来报告我几乎完全复原了那幅画,当然还需要一些修饰工作,不过已经可以看清原始的肖像了。”

“我稍后再看。”

“王子殿下,你可以允许我立刻拿下楼来给你看吗?我认为你一定会很惊讶的。”

尼可扬扬眉毛。“好吧!”

艺术家匆匆离开,忘了关上书房的门,尼可皱着眉,再次埋首工作,但是那些数字似乎难以理解,他听见一个嘎吱的声音,再次望向门口。

杰克手里拿着糖球站在那里,他每咬一口,都有一些碎屑掉在地上。

“你要什么?”

杰克没回答,一径好奇地看着他。

“爱梅在哪里?这个时候你通常和她在一起。”

杰克开口了,那粗鄙的乡下腔向来令尼可惊奇,一个有着古典的俄罗斯人五官的孩子会有这样的口音。

“她在动物园,有个男人来找她。”他说。

尼可觉得这孩子是故意来告诉他的,希望尼可会出去赶走那个陌生人。

“在哪里?”他以压抑的声音问。“和老虎在一起吗?”

“不……是『丽欧』。”

尼可穿过落地窗直接到屋外,他才走到花园中间,便看见爱梅从马厩出来,关门声使他发觉到有人正走向前门的车道,他挣扎在去追访客和逼问爱梅之间,最后决定选择后者。

他大步走向妻子。“那是谁?”他质问。

“一个老朋友,事实上是麦爵士。”爱梅脚步不停,尼可抓住她手臂,被她甩开。

“别碰我!”

“他要什么?”

“没有。”

一波盲目的嫉妒淹没了他,他一路跟她进入宅邸。“我要和你谈。”他握住她的手拉进书房。

“别用这种装腔作势来侮辱我的智能。”爱梅轻蔑地说。“你才不在乎我或我做了什么!”

“告诉我他来的原因。”

她的眼中闪烁着恨意。“亚当告诉我你所做的事;你威胁他,使他避开我,你利用我最脆弱的时候,操纵一切和我结婚。”

“姓麦的不必抛下你,他有选择的机会。”

“亚当伯你,而我并不怪他,你邪恶又自私,世界少了你会更好。”她压低声音。

“我真恨你对我所做的,尼可,你毁了我的一生。”

即使冷酷无情,妻子的表情却让尼可畏缩,他凄凉的发现这是事实,她是恨他,而这全是他自己造成的……为了救他自己,必须把她推开……然而他成功的证据并末使他欢欣高兴,这一生他从不曾如此困扰过。

他的头好痛,耳朵嗡嗡响,声音好尖锐,他揉着前额想要纾解痛苦,现在不能再争辩下去——稍后再来处理他太太的事。走开,他想说,可是说下出来,他的大脑不清楚……一切都纠缠在一起。

“怎么了?”爱梅尖锐地问,但他困惑地摇摇头。

苏先生在此时走进书房,手拿着画。“王子殿下。”他毫末察觉自己的介入,还对爱梅微微一笑。“王妃殿下,我修复了肖像,你一定要看,太棒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架在尼可的书桌上,退后一步。“你看。”

尼可盯着那幅肖像,那是个三十岁初头的男子,金发、琥珀色的眼睛……颧骨很高我的天……那就像在照着镜子,和他完全相像,那是我的脸、我的眼睛……

那一剎那他的头剧痛,他试着别开目光,但又不能。

他模糊的察觉爱梅的惊呼声。“是你!”她说,最后一个字一直在他脑中回响:你你你你……

尼可绝望的试图逃走,可是身体不服从,他步伐不稳,摔倒在地上,那幅画似乎把他朝里面拉,像磁石般,吸住他的灵魂和所有的生命力,他沉入黑暗当中,所有的颜色、感觉和时间,全像流星般的一闪而过。

他快死了,他心想,心中涌过惊恐的懊悔,他过的是多么空虚的生活,没有人哀悼他的失落,他突然好想要爱梅:需要感觉她修长强壮的手臂环住他,她的温暖……可是那里一无所有……只有他自己那即将熄灭的思绪的折磨。

第三部 第十一章

他不知道自己大声的说出来,直到背后传来席德夫嘲弄的回答。

尼可带她回到宴会厅,众人已经期待的等候着。

陌生人坚持得令人讨厌,尼可徐徐醒过来,头疼得令他呻吟,他口中的酒味强烈酸苦,他痛苦的眨眨眼睛,发现自己坐在桌边,头和手臂靠在坚硬的表面。

侍从轻触他的眉。“尼可拉王子,你现在必须进去了,你指定我来照顾你家和你个人事务,如果我让你生病,那我领薪水的价值就几乎不存在了,来吧,马车快准备好了……你得去选新娘。”

席德夫深思地打量他们。“你显然选得很好,尼可拉王子,一个有个性的女子是每个男人都需要的。”

“我们要去哪里?”他紧绷地问。

尼可夸张地挥挥手,指着身边羞红着脸的女人。“这是我的新娘。”他嘲弄的装成高兴的新郎。

尼可的膝盖抖得好厉害,使他被迫坐在地上。“我死了吗?”

“呃,如此公开的野心应该受到奖赏。”

“爱梅,看着我,告诉我你以前不曾和我在一起,我们不曾爱抚和亲吻,说你不认识我。”

一位仆役来拉开车门,陪同尼可走进大门,席德夫手里捧着木箱,紧跟在后,他们的主人葛罗科夫已经在大厅等待,他是个秃头的老人,留一撇小胡子。

“好吧,如果你在到家之前冻死可别怪我。”

她徐徐走近他,抬手摸他的脸,抚摸他下巴的肌肤,一次、两次,指尖很柔,她羞怯地笑了。

尼可结束那一吻,抬起头来。“相同的滋味,”他沙哑地说。“一定是你,你不记得我吗?”

尼可伸手拉住她的辫子。“同样的头发,”他呢喃,再轻触她的脸颊。“同样的肌肤……雀斑……眼睛……”

“你喝了一夜,”男人责备地说。“现在在选新娘之前,没时间刮胡子,或是换衣服。求求你,尼可拉王子,你必须现在就醒过来。”

“尼可拉,”他叫唤。“你应该等到婚礼过后才做那个!”

“没关系,”席德夫安抚地说。“就看一眼吧,毕竟她们大老远地来到这里,看看才公平。”

空气中有股舒适而熟悉的香味,但不是英国家里那种羊毛味,而是桦木条和蜡烛的香味,它强烈得使他想起家园,他再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逐渐回想起发生的事,争吵、肖像……

尼可的目光移向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侍从,席德夫这个姓氏的人已经为他家族工作了好几代,甚至还随他一起放逐,他想起小时候最年长的席氏仆人的席维弟,或许这位席德夫是维弟的父亲?祖父?

尼可彷佛遭受电殛似的放开她,爱梅不会说俄语,但这是她的声音、她的脸、身体和眼睛,他狼狈的陷入沉默,一径看着她,其它人则疑问的吱吱喳喳。

尼可充耳不闻,拉着女孩的手来到邻近的空房间,关上身后的门,直到此时她才挣开手,揉着手腕。

席德夫径自开了口。“红头发的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席德夫满意地打量着他。“这此不上你平常的器宇昂扬,但是我深信未来的新娘看见你会很高兴。”

“王子殿下,现在该离开了,王子殿下……”

“我不要!我不要!”他倒退,把酒瓶掼向那幅画,瓶子在墙上砸碎,画也掉在地上。

“只是一种感觉,我听他们说你的事,我想……我或许可以当你这种男人的好太太,我会适合。”

“你一定是紧张。”席德夫说:“别担心,王子殿下,很快就结束了。”

尼可双手捧住头,斜睨他一眼。“你是谁?”

或许这只是梦,或许梦很快就结束,他怎会来到这里?爱梅和杰克怎么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天哪!”尼可咕哝。

“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说。“一切都不合常理。”

“真好心。”

尼可低吼的甩掉他的手。“别碰我!”

“你在说什么?”尼可昏昏沉沉的咕哝,有些迷惑。

将她拥入怀中,美丽的她、熟悉的她,使他有深深的喜悦。她微分的双唇,像以往的丰满诱人,他低头突然吻住她,她愕然的倒抽一口气,没反应也没拒绝。

“好吧,我们快去完成吧!”他阴沉地说。“我会去——但是我不挑任何人。”

如果他真是醉了,或许当他清醒时,这一切就不见了。但在此同时,他似乎无力改变些什么。

席德夫试着用笑容掩住不安。“当然是今晚,在安琪洛夫斯基宅邸,除非王子殿下想等——”

“那就告诉我我在哪里,发生什么——”他住口不语的俯视自己的衣服。

“爱梅!”他抬起头揉揉眼睛。“我的妻子在哪里?”

尼可怒目看他,挥手示意他沉默,他很需要喝一杯,而且他也受够了唠叨啰嗉的仆人,那温热的酒强劲而镇静人心,安抚了他的惊慌。

“来吧!”侍从诱哄。“我们必须去选新娘了,至少去露露脸。谁知道呢?你或许会看见一位美少女,对她一见钟情。”

席德夫一脸的警戒。“尼可拉王子,你还好吧?或许你需要吃点东西……面包?鱼?熏牛肉——”

席德夫在门外叩门,焦躁地说:“王子殿下?”

“这场噩梦,”他咕哝。“这些异象,随你怎么说,它似乎真实得令我觉得自己发疯了,可是眼前我无能为力,不是吗?我选择你,爱梅?爱梅妮亚,无论你是谁,我永远选你,虽然你稍后或许会怪我。”

一个崭新的念头显现在尼可心中,使他双膝支撑不住,他走到床边,重重坐下来沉思。

“别喝了上席德夫不顾尼可瞪着他看,匆匆插嘴。“我相信尼可拉王子一定急着看看那些妇女。”

他望着尼可苍白的脸,不赞同的咋舌。“这是说醉话,你根本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一如所有的俄国人,你需要一天狂饮、一天享受、一天复原。”

尼可酸酸地看他一眼,不作声。

尼可突然匆匆走过他旁边,在门口时,吓了一跳的停住,他开始像被困的野兽似的,穿梭在大厅和各个房间,惶惶然而且汗流浃背,心脏似乎要跳出胸口。

“爱梅尼亚。”

他不安而犹豫的随着席德夫回屋里去,披上天鹅绒外套。

“我的天,”他走过去。“这怎么会在这里?”

一群仆人簇拥着尼可上马车,为他盖上毛裘,把暖炉放在他脚边并给他一杯酒。

几乎走到队伍一半,尼可瞥向一位红发、身高高于一般人的女孩,她很显眼,因为她动也不动,而其它人则忐忑不安,她的脸朝另一个方向,但是她佝偻着肩膀想隐藏身高的方式……

“他们怎么说我?”

“王子殿下?”她迷惑地问。

“选蚌新娘”……彷佛叫他从盘中挑一块点心似的。

尼可拉转向仆人,疑问的扬扬眉毛。“婚礼是什么时候?”

“好光滑,像小男孩。”

他看见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穿着骨董衣服,就等在一边。

尼可感觉一股燥热从脖子升上来,他转向仆人。“我不能——”他才开口,侍从便用手肘推他。

“害羞吗?”葛罗科夫嘲笑地问。“这不像你哦,尼可拉,或是你还不太想结婚?

如果他能不和爱梅妮亚生小孩,那么安琪洛夫斯基的血脉就断了,也就不会发生麦凯被虐待和谋杀的事,尼可也就不必过那种充满罪恶和痛苦的生活。

他一身天鹅绒紧身上衣、紧身裤、白衬衫、蓬蓬袖,看起来像侍从的衣服一样,古老得荒谬,他气得胀红脸,想到是有人和他开玩笑,但是当他注意周遭时,他的情绪变成大吃一惊。

“可是尼可拉王子……你自己说是该结婚的时候了!你帕特使到莫斯科的每个村庄挑选美貌的未婚少女,现在她们来自四面八方,全在此等候你!而你说你甚至不想去看一眼。”

“不能再喝酒——”席德夫爬上马车时开口。

如果他真的是尼可拉王子,正要和一位名为爱梅妮亚的农家女结婚,那么历史才刚开始,他们的儿子会是亚历,亚历的儿子是塞斯,其后是塞斯二世和丹提……

他直等到脚步声退去,注意力才回到怀中的女孩身上,紧紧地搂住她,他闭上眼睛,吸进她身上的香气。

“只要你一起身下去选新娘,我们便立刻给你找个妻子,王子殿下。”

“算了,”他朝她伸出手。“跟我来吧!”

“沙皇押走村里大多数的男人来兴建圣彼得堡,留下来的那些男人都不想和我结婚,”她迟疑地说下去。“因为我父亲的政治信念使我家人不受欢迎,但是没人向我求婚并无妨,他们要不太老,就是太年轻;全不合适工作,又太穷了,而我要的不只那些,他们无法给我——”

尼可用力咽口口水,走向队伍前方,他的脚有如铅一般重,勉强的经过一位又一位,几乎无法直视他们的眼睛,他面对胆怯的格格笑声、微笑的眼神、鼓励的耳语,偶尔有一、两位女性瞪他一眼,显然她们和他一样不想来这里,对每一位尼可经过而且拒绝的女孩子,席德夫都会安慰几句,同时从木箱里拿出一枚金币。

宅邸坐落在市郊的山坡上,高耸在闪亮的教堂圆顶之上,空气中炊烟袅袅,混合着干净的白雪味道,传进尼可的鼻孔里,他木然地望着雪花片片轻柔的飘落在结冰的大地,城市的光芒有如水晶。

任何人还来不及反应,他便把她拉出宴会厅,队伍立即乱成一团,葛罗科夫王子哈哈大笑。

马车在雪地中前进,车内的椅垫、天花板和墙壁,都有安琪洛夫斯基家族的族徽,由珠宝、水晶和黄金构成。

“我……我知道你,尼可拉王子,每个人都敬畏你。”

“什么会结束?”

“谁的新娘?”

葛罗科夫哈哈大笑。“谁能怪他呢?跟我来,尼可拉。”

席德夫哈哈大笑,彷佛尼可刚说了笑话。“你的新娘,尼可拉王子,无论你选谁当伴侣。”

葛罗科夫再次大笑。“真急啊!”

“我在这里的危险没比坐在那里多。”她别开脸、不再多说。

这房间完全是安琪洛夫斯基家族位于莫斯科宅邸的翻版,木条镶花地板,楔型波斯地毯的花纹,家具上有蔓叶花纹,镶上金箔片,雕刻的墙壁——这些全是他童年熟悉的一切,全在放逐之后抛弃。

“任何时候都可以,随你。”葛罗科夫呵呵笑。

“不,虽然看起来离死不远了,而且如果你不穿外套继续坐在那里,当然极可能会冻死。”

尼可突然有趣地笑了,这句话好象爱梅的口气,令他鲜明的想起妻子迷人的直言不讳。

如果这一切全是真的呢?或者他死了,下到地狱,或许地狱就是透过他自己祖先的眼睛来目睹他家族扭曲的历史。

尼可嘲弄地笑了。“真的?那你为什么直发抖?”

爱梅妮亚似乎从他的表情找到答案,点了点头,彷佛她猜测许久的事终于证实了。

“尼可拉,我的朋友,”他眼中有一丝狡猾的光芒,过来拥抱尼可。“我保证里面的女人会令你满意,那些美女前所未见,秀发如丝,胸脯高耸——你绝不会有困难找到合适的女性,我们是要喝杯酒,或者直接到宴会厅呢?”

“现在不要!”尼可低吼。

“为什么?”

她迷惑地摇摇头,以全无瑕疵的俄语回答:“王子殿下……我不明白,若我冒犯你,请原谅。”

宴会厅里至少有五百名妇女,或许更多,他们站在弯弯曲曲的队伍里,凝视着他,等候他的挑选,她们大都穿着俄国人最喜欢的红色,编着少女传统的长辫子,系着缎带、丝巾或银线,有几位比较大胆的女孩在尼可走近时仰慕的吁口气。

“我是想帮你,尼可拉王子。”

葛罗科夫王子拍拍手。“好选择!尼可拉,好个美貌的女孩,她当然会替你生很多健康的儿子!”

一到宅邸,为婚礼做准备的仆人便把尼可和新娘分开,尼可回到他的套房,要求仆人送伏特加和一篮点心,同时还有席德夫别喝醉的叮咛。

那么我又是谁?尼可大口地喝酒,压下心中的寒意,仆人称呼他尼可拉……尼可拉王子……可是这是他曾——曾——曾祖父的名字。

全莫斯科都在他眼前,有如一块金色和白色的地毯。

尼可沉默不语,试着明白发生什么事。

尼可一走过去,便拉住那女孩子的手臂,望进她受惊的蓝眼睛,轻轻摇晃她,忿怒混合着释怀流进他体内。

尼可握住她的手,让她的手掌贴住他的脸颊,好温暖、真实……太真实了,这实在不像在作梦。

“我已经结婚了。”

“最好如此。”

“对不起,我不明白。”她以俄语说,担心地看着他,同时揉着发红的手腕,彷佛纳闷他正不正常。

我保证婚姻不会太糟的,而且安琪洛夫斯基的姓氏得传承下去。选蚌新娘吧,我的朋友,然后我们去喝伏特加。”

长廊传来女孩子兴奋地聊天的声音,葛罗科夫得意洋洋地抓住狮头门把,猛地推开来,众人异口同声的惊呼,然后是一阵预期的沉默,尼可迟疑着,但是葛罗科夫和席德夫把他推进去。

他放开她,开始在房里绕圈圈。“那你是谁?”他低声问道,内心好生气,又觉得好空虚。

“我不冷。』她顽固地说,牙齿开始打颤。

认出这幅画,突然使得他的另一生——真实的一生——似乎永远的消失。

尼可友善地笑了笑。“你不介意改天再喝吧?”

“你家人呢?”

“可是我们的酒……”

“尼可拉王子?”侍从焦躁的跟在他身后问。

他直接走过去,席德夫在身后喊:“尼可拉王子,你漏了几位美女……”

“我……”她无助地摇摇头,目光一径盯着他。

那幅是先知以利亚的圣像,当他升天时,一抹红云笼罩着他,尼可向来很喜欢这一幅的鲜艳色彩和手工。

侍从笑得更大声。“很高兴你的幽默感又出现了,王子殿下。”

“那就今晚,”尼可唐突地说。“我现在要回家。”

她迟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握住他,修长的手指和他的缠在一起。

<span>我的脉搏狂喜地跳动,

再一次启开,

惊奇和启示,

生命、眼泪,和往日的爱。

一七○七年十一月 莫斯科

“等等,等一下,别怕我,”尼可把她拉过来,试着振作起来。“你不认识我吗?爱梅?”

“你怎么知道?”

“更多金钱?”

“我不明白——”

有人用俄语说话。

爱梅妮亚好奇地凝视他的下巴。“我们村里的男人都蓄胡须。”

尼可一路没停,直来到大门口,拉开大门,寒风刺骨的吹向他,刺痛他的脸,他惊讶的打着哆嗦,木然不动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女孩开始抽身而退。“我们以前没见过,”她低语,眼神戒备。“王子殿下,请容我离开——”

“我才不享受。”尼可咕哝,强烈的希望自己喝醉了。

“我是安琪洛夫斯基家族的人。”尼可试探地说。

“我想你会选我,”她严肃地说。“我……我知道如果我来莫斯科应征……你会选中我。”

尼可关在房里,浏览周遭的陈设和装潢,一切看起来都很陌生,直到他看到墙上那幅圣像画,这幅圣像他见过上千次了,就挂在他童年时期的育婴房内,他长大后把这幅圣像移进他房里,后来又带到英格兰。

家具、木头雕刻,他没想到会再见到的一切全在那里,几位衣着怪异的仆人迷惑地看着他,但没人敢发问。

尼可移向她,她倒退一步,他强迫自己站住,虽然他渴望再次搂住她。

“然后,”尼可大声说。“是麦凯和我出世。”

尼可像作梦似的,聆听东正教敦堂中传出早晨弥撒的钟声,世界上没有任何一块土地有如此频繁的钟声,在空气中充满愉快的音乐,如果这是一场梦,这梦实在也太鲜明详细了。

尼可深吸一口气。“我的意思是我会和你结婚,至少眼前会配合一下,反正它迟早会结束。”

“我要和你谈一谈,”尼可低声说。“现在。”

“不,”她反驳。“我要有人谈心、要学习事情,看看森林以外的世界,”她低下头,尴尬的承认。“当然,我不介意富裕一些。”

爱梅妮亚挣脱开来,退到八呎之外,颤抖的手摸摸嘴巴,睁大眼睛,定定地凝视着他。

雪橇车终于停在一幢大宅邸前面,人们挤在前门和街道两旁,一看见尼可,便高声欢呼,他更压低身子,表情阴暗沉思。

“你不记得了?你的朋友葛罗科夫王子是莫斯科城里,唯——位家里够大,能容纳所有少女的人,他很好心的提议使用他的宴会厅来选新娘。”

“我父亲死了,我的叔叔和哥哥被送到另一个城市做工,我无法独自住在村里,又不想嫁给那里的农夫。”

“只要看过去,王子殿下。”

席德夫突然变得很沮丧。

“他们说你很聪明,又很现代化,深受沙皇宠信,因为你住在西方很久,了解外国人,你连刮胡子的方式都像他们。”

“发生什么事?”尼可质问道。“我们在书房里争吵,苏先生送来那幅该死的肖像,一切便化成黑暗——”

“王子殿下……你是选我吗?所以你才这样把我拉进来?”

尼可不稳地站起身。“发生什么事?”他低语。“我在哪里?”他提高声音。“爱梅,你究竟在哪里?”

尼可站起来,继续望着城市,觉得既恐惧又快乐得想哭,想亲土地。俄国,他挚爱的祖国……只是这个莫斯科比他所认识的年轻严苛,四周的黑森林还没被清除,街道充斥着板车、动物和行人、圣职人员和乞丐,此时还没有现代设计的房子和马车,远方的村落比他记忆中的稀疏。

尼可的身体骇然的颤抖,或许上天给予他权力来阻止他自己的出生。

尼可的双手猛抓头发,不想参与这场荒唐的闹剧,他和自己才娶的妻子已经有够多的麻烦了,但他还是决定配合一下,直到这场梦结束。

“当然。”席德夫应声。

“爱梅,”他啐道,自动转为英语。“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在这里做什么?”

尼可带着爱梅妮亚和席德夫乘夜车回去,爱梅妮亚很少说话,只说她不冷。

尼可站在那幅画前面,瞪着刚刚造成的凹痕——就在红云边缘,这个痕迹会存到一百年后吗?一百五十年,或者更久?

他示意她移过去,一起盖着毛裘。“你没必要客气,我又不会当着侍从面前引诱你——而且事实上,我们再过几小时就成亲了。过来坐我旁边?”

尼可没笑。“我才不会选新娘。”他抿紧唇。

“我姓卫。”

第三部 第十二章

即使席德夫的坚持,尼可仍没在婚礼之前沐浴包衣和刮胡子。他把自己锁在房里,想喝个烂醉,使噩梦消失,他根本不可能挨过这场婚礼;毕竟他不是那种犯重婚罪的人,他不是尼可拉一世,他是他的曾曾曾孙,而且他属于一八七七年的伦敦,他已经和何爱梅结了婚。

席德夫来叩门。“宾客全来了,尼可拉王子,只等你一决定,仪式便开始,你不会让大家等太久吧?”

“我不和任何人结婚。”

“好吧,王子殿下,可是你自己必须通知宾客——和新娘,即使你把我解雇,赶到大街上,我也拒绝去做。不,我绝对不代你去通知他们。”

尼可跳起来开门,怒目瞪着一脸苍白沮丧的侍从。“我来说没问题,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是的,殿下。”

侍从带领尼可来到一楼的大会客厅,墙上挂满圣像,中间的长桌堆满蛋糕、杏仁、无花果、酒和其它珍品。当尼可出现时,众人微笑的欢呼,尼可瞥了瞥众人,随后便望向爱梅妮亚。

他的心向下沉,她穿着结婚礼服,头上有用红宝石固定的珍珠面纱,她看起来很平静,唯有她手中握着的花束微微颤抖,有些花办抖落在地上。

这种紧张的迹象解除了尼可的武装,他下能当着众人的面拒绝她、抛弃她,她眼中有丝希望,唇角有一抹笑意……一如何爱梅的模样。

尼可有些晕眩地走上前,站在她旁边,在众人的鼓励和称赞之下,葛罗科夫王子递给尼可一条仪式用的银鞭,那是做丈夫的管敦妻子行为的权力象征,尼可看见鞭子时摇头以对。

“可是,尼可拉——”

“不,”尼可转向爱梅妮亚。“我们按西方人的方式做,我不带皮鞭。”

众人疑问的呢喃,直到神父点点头。“就按王子所求吧!”

神父开始进行结婚仪武,分别给尼可和爱梅妮亚一小尊圣像和一片加盐的黑面包,祝福过传统的婚戒,再叫他们交换誓言。

他没看爱梅妮亚,只是专注在仪式上,两人的手腕用丝带系在一起,跟着神父绕祭坛一圈,再解开丝带,随着神父的指示,爱梅妮亚开始跪在地上,根据传统,新娘要用额头触及新郎的鞋尖,以示她对丈夫绝对的服从。

尼可察觉发生什幺事,抓住爱梅妮亚的手肘,把她拉起身,她惊呼一声,脚步有些不稳。

“西方习俗是交换一吻。”尼可的声音大得让众人听见。“我的妻子不会是我的奴隶,而是平等的伴侣。”

这句话引起些许的不安和笑声,几位宾客认为这是个不得体的笑话,尼可没笑,只是等爱梅妮亚回答。

“是的,尼可拉。”她低语,在他低头吻她时闭上眼睛。

她的唇柔软而纯真,尼可的双手将她搂近,她结实的胸脯触及他的胸膛,一个愉悦的喉音卡在尼可的喉咙里,他突然很渴望她,直到他的鼠蹊、神经和灵魂全因此而疼痛了,他勉强放开她,和地共饮神父递给他的木杯,那是幸运的象征,婚礼的仪式完成了,宾客鼓掌恭喜他们。

“庆祝的时间到了!”

宾客们随即拥向蜂蜜蛋糕和美酒,庆祝这场婚礼。

尼可望着他的新娘,想到要和她做的事,他便血液加速,欲望淹没了他。她名叫什幺都无所谓,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是爱梅,她的身躯、她的个性和她的存在总是能够激动他的心。

席德夫走过来用手肘推推他。“王子殿下,现在你可以带新娘上楼了,你有什幺需要的吗?”

尼可的注意力稍稍离开爱梅妮亚。“隐私。”他意有所指。“如果有任何人到我房间,我要杀了他,清楚了吗?”

“可是,尼可拉殿下,根据传统,宾客有权利在两小时内检查床单——”

“不是西方的传统。”

仆人点点头,扮个鬼脸。“要当现代男人的侍从真不容易,是的,殿下,我会挡住任何人。”

尼可向新娘伸出手臂,她立即扶住他的手,低头,让面纱掩住她脸上的红潮,他们在众人异口同声的愉快告别声中离去。尼可察觉爱梅妮亚紧张地攫住他的手臂,心中充满饥渴的期待。

他太想要她,不容任何人或任何事物介入——遑论后果是什幺,在几小时之间,其余的世界全消失,他会在她身躯的欢愉中迷失自己,他走进房里,关上房门,仆人早已预备了水和酒,并点上蜡烛。

爱梅妮亚静静的站住,呼吸浅促,睁大眼睛看着他,尼可温柔地拿下她的面纱,然后转向她。

“转过身去。”他说。

她顺从了,当她感觉到他抓住她的辫子时,迅速地吸口气,他解开辫子,让火红的秀发散开来,再用手指梳理,他的动作缓慢而小心,虽然他真想把她压在床上,立刻占有她的身体。

他解开她的短背心,丢在地板上,再把她拉近,双手滑向她前方,隔着层层的薄纱,感觉她身体的曲线,她倒抽一口气,背贴住他,他捧住她的胸,直到尖端在轻抚之下坚硬。

她信任的献出自己的态度令尼可吃惊,他低下头,脸埋入她颈背,心脏狂眺,他的手掠过她平滑的小肮,来到她迷人的腿间,爱梅妮亚浑身轻颤。

尼可向来宁愿在沉默中做爱,使这种行为纯属肉体而非感情交流的经验,这时刻说话都太亲昵、太泄漏心事,但是此刻他觉得需要说些什幺,安抚她僵硬的紧绷。

“我不会伤害你,露丝卡。”

“我不害怕。”她转而面对他。“只是……我们彼此不认识。”

不认识吗?他想回答,我把你拥入怀中的次数已经多得数不清了。我认识你,爱梅,认识你每一时的身躯,和脸上的每一个表情,他知道怎样操控她,如何令她感觉欢愉、羞耻、怒气……

可是这一切真的表示他认识她吗?她心中的秘密、她所梦想的事物、她所期盼的一切,对他则是个谜。

他凝视眼前的女子。“你说的对,我们很陌生,这对我俩而言是个崭新的开始,我们必须彼此信任?”

“是的。”她迟疑地说,害羞的探向他的外套。

他帮她脱掉自己的衣服,拉开衬衫下襬,爱梅妮亚大胆了些,开始解开衬衫上的珍珠扣,钮扣全开之后,尼可脱掉衣服丢在地上,他命令自己不要动,让她的目光漫游过他的胸膛,等待她对他疤痕的反应。

可是爱梅妮亚的脸上只有一丝胆怯的好奇,她轻触他的锁骨和肌肉,指尖有如燃烧的火焰。

“你很美。”她耳语。

尼可对这个嘲讽很惊讶,因为有他那种疤痕的人根本和美丽扯不上关系,尼可随着她的视线望向自己胸前,那一剎那,他实在惊讶极了。

没有疤痕,有的只是平滑的肌肤在烛光下发亮,尼可的手颤抖地摸摸胸膛,他看着自己的手腕,干净而完美。

“我的天。”他沙哑地说。“我发生什幺事了?”

爱梅妮亚倒退几步,迷惑地看着他。“尼可拉王子,你病了吗?”

“出去。”

“什庆?”她大惊。

“出去,”他木然地说。“请你出去,去找另一个房间睡觉。”

爱梅妮亚尖锐地吸口气。“我做错什幺吗?我令你讨厌?”

“和你无关,对不起,我……”

尼可摇摇头,无法再说下去,他盲目地转过身,直等到她离开了,他的太阳穴好疼,好象有人把钉子钉进去似的。

“天哪!”

他再次伸手摸疤痕,但是手指底下平滑的皮肤再一次令他震惊,多年来鞭痕和烙印已经成了他的一部分,每当他需要提醒自己人有多残酷时,总是俯视那些疤,现在这些疤怎会消失了?塑造他的那些经验的证据消失了,它们,他的身分便不存在了。

尼可跌坐在椅子里面,从来不曾感受如此孤单过,和他所知的一切断了联系,似乎再也无法回到他原先的生活。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想回去。毕竟那个生活他一无所有,而且他还故意毁了和何爱梅可能有的任何机会,回去做什幺?

他突然恢复理性,和爱梅妮亚上床将是个悲剧的错误,他绝不能冒险令她怀孕,更不能碰她,安琪洛夫斯基的血脉就此断了线,世界会变得更好。

他想到何爱梅在未来的世界等待,想到自己永远无法和她结婚,永远无法拥有她,只觉得心头好冰冷。

尼可瞪着桌上的酒,想让自己大醉一场,可是这改变了什幺,它顶多只能提供暂时的麻痹而已,一旦醒来得面对相同的问题,他接下来怎幺做?

无论席德夫知道或仅是怀疑尼可没和新娘在一起,他第二天都没说什幺,只是面无表情,深思地看着尼可。

“早安,王子殿下。”他说。“我自行决定派人准备洗澡水,以防你今天想洗个澡。”

尼可点点头,跟着他来到私人的洗澡房。

“你已经两天没换衣服了。”席德夫抱起尼可脱下的衣服。“全宅邸的人都会很高兴你今天沐浴的消息。”

这句评论提醒尼可俄国人干净的标准,这是斯拉夫人少数几个比西方世界先进的地方,尤其是在这个年代,英国人很怕太常洗澡,相信多洗澡会生病。

尼可叹口气踏进密闭的浴池里,坐在及胸的水中,里面还添加药草,热水纾解他紧绷的肌肉和各种疼痛,他闭上眼睛,头靠在木头浴池边缘。

“我该离开一会儿吗?”仆人询问。

“是的。”尼可仍闭着眼睛。

“那我等一下再把你刮胡子的用具送过来。”

好半晌四下无声,只有窗子上水珠滑下来的声音,以及尼可移动身体激起的水声。尼可困盹而奢侈的享受热水的浸泡,让思绪飘浮,直到他听见地板上的脚步声。

“席德夫?”

“不。”一个女子轻声回答。

尼可睁开眼睛,在热热的薄雾中看见爱梅妮亚走近浴池,她穿着一件式样简单的蓝色衣裳,眼睛哭得红红的,下巴绷紧,带着他认得的那种决心,他坐直身体,戒备地注视她,纳闷她是不是来责备他的,天知道她是有权利责备他。

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着。“我问席德夫你在哪里,我……必须和你谈一谈,并且问你……”

“问我什幺?”

“你是否后悔和我结婚。”爱梅妮亚皱眉,匆匆说下去。“我或许不够漂亮,或许还有点奇怪,可是我保证可以当个好妻子!我可以学西方妇女——”

“爱梅妮亚,”他打岔。“过来这里。”

她迟疑地走向前,靠在浴池边缘,尼可伸出手握住她,强迫自己直视她的眼睛。

“我……我对昨晚的事很抱歉,像那样地把你赶走。”那些话几乎令他噎住,因为他向来不容易道歉。“你没做错什幺。”他费力地说。

她狐疑地瞅着他,手指抓紧他。“希望这是真话,可是——”

“你是我唯一渴望的女人,昨天你若不在葛罗科夫的宅邸,我也不会选其它任何人。”

“是真的吗?”她微微红着脸,迟疑地问。

“你是个美丽的女人,我觉得你令人渴望。”

“那你昨夜为什幺不——”

“事情……很复杂。”尼可苦着脸。“我无法用你能了解的方式来解释,见鬼,我希望自己能够了解!”

爱梅妮亚沉思半晌。“我只想知道……你真要我当妻子吗?”

“是的。”

她点点头,显然松了一口气。“那我就留下来,顺服你的决定,当你要我时,只需要告诉我。”

尼可用力吞咽着,松开她的手,忙着往脸上泼热水,和她上床,纾解他疼痛的需要,这是他不容自己去想的主题,那是一项禁忌,除非他想激活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导致他灾难的未来。

“席德夫不久便会送来刮胡刀。”他抹去脸上的水。

爱梅妮亚害羞的指指旁边的香皂。“我该为你洗头吗,尼可拉王子?”

“不,我自己来。”

“它不麻烦的,妻子应该学习为丈夫做这些事情。”她舀起一瓢水递给他。

尼可迟疑着,心想要如何拒绝她,他看见她期盼的眼神,叹息的退让了,何不由她来帮他沐浴?这有什庆害处呢?他弯下头,让爱梅妮亚把水倒在他头上。

“好漂亮的头发。”她说,拨开他脸上的发丝。“像蜂蜜的颜色,只是头顶的颜色比较浅。”

“没什幺特别的。”他戒备地看着她挽起衣袖。

她拿起香皂。“幸好你不虚荣。”她含笑地说。“我想很多有你这种外表的男人会很虚荣。”她抹上香皂,开始替他洗头。“请你闭上眼睛,我不希望肥皂泡泡刺痛你的尼可向后仰,任由爱梅妮亚洗他的头发,她的手指滑过他的头皮、颈背,轻轻揉搓他的耳朵,他向来喜欢她的手,修长、有力而优雅,他突然好渴望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如果他转头,嘴巴可以触及她的胸脯,轻轻含住她的尖端,她会发出他记得好清楚的那种呻吟,拱身贴近。

他想象她和自己一起在浴池里,肌肤湿滑,秀发漂在水里,他会热烈的移动,直到激情的力量把水溅在地板上——

“够了。”他沙哑地说,坐直身体。“你快弄完了吧?”

“是的。”

她洗好他的头发,递给他一条干布擦脸,当他睁开眼睛,发现她尴尬但询问的眼神盯住他水面下的身躯,少女的羞怯使她双颊晕红得发光,尼可有些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谢谢你。”他勉强说道。“现在去找席德夫,说我要刮胡子。”

“是的,可是你要不要我先——”

“现在。”他低声重复。

爱梅妮亚顺从地点头离去,尼可受苦地叹息,沈进水里,命令身体泠静下来。

“我不知道还能忍受多少。”他咕哝,门口的笑声使他吓了一跳。

“自言自语,尼可拉?”

尼可转身瞪着那个陌生人,强自掩住内心的惊奇。

那个男人几乎七呎高,大约三十来岁,他大步走向浴池,有趣地审视着他。

“我刚看见你的新娘。”巨人告诉他。“一个美女,有强壮的好血统,像我的凯撒玲,上天祝福你明智的选择,我的朋友。”

就一个大块头而言,这个陌生人的脸好小,但是好眼熟,他身上充满精力,似乎精力极度旺盛似的,他穿着西式的衣着,但是口操斯拉夫人的俄语。

“我带随从来访。”那男人告知尼可。“我们需要你提供一顿上好的晚餐和娱乐,迈斯克夫从波兰回来,我们想给他一点好时光享受一下。”男子眨眨眼睛。“亚力在麦里兹一役战胜了瑞典人,我们欠他许多。现在,只要你接受命令,我们将立即赢得战争!”

“我不是军人。”尼可勉强回答,大脑迅速的转动,迈斯克夫……这是沙皇彼得大帝最亲近的朋友名字。

站在他浴池旁边的男人便是彼得大帝本人。

感谢席德夫及时出现,免得尼可费力的搜寻言语回答。他坐在浴池里,心跳急促仆人熟练地替他刮胡子,彼得则在一旁走来走去,精力旺盛的对他的听众独白。

尼可既惊讶又着迷,他向来崇拜彼得大帝的成就,在学校的课本里学到彼得建立俄国强大的海军,战胜和瑞典的一场二十年之久的战争,并且建造伟大壮观的圣彼得堡。

这一切需要一个天才和野人的混合体才能完成,而这两种特质在眼前的男人身上显而易见。

沙皇冗长的谈论战争,瑞典国王查理的过度自信,以及俄国“焦土政策”的成功。

“那些顽固的傻瓜试图由波兰逼进,结果他们连军队的食物补给都做不到。”彼得严肃地微笑。“那些愚蠢的瑞典人,他们撑不了多久,很快就得认输的,否则冬季也会摧毁他们。”

“查理可能会攻向东北方。”尼可努力回忆他儿时读的军事历史。“他会试图在华沙攻破你的防线,攻进立陶宛——”席德夫的毛巾挡住他的话。

“他过不了那些河流和沼泽。”彼得嘲弄地说。“即使他真渡过了,我们也能在华雷诺边城阻止他们。”

尼可耸耸肩,记得查理不只过了沼泽,还轻易便攻破葛雷诺边城。

“那只有上天和沙皇知道了。”他引用俄国的谚语,对席德夫翻翻眼睛,对他谄媚的反应置若无睹。

彼得笑了。“我很想念你,尼可拉。我已经离开莫斯科两年了,这里有很多事要做,足以使我留到圣诞节,所以我可以常常见你,只可惜迈斯克夫不久便必须返回波兰前线。”

“那太可惜了。”

彼得哈哈大笑。“不必佯装你思念他,尼可拉,大家都知道你跟他不和,不过你必须撇开那股恨意,至少在今晚,迈斯克夫为国家贡献许多,他的军事成就值得别人的尊敬。”

尼可喃喃的同意,他套上浴袍站起来,他必须抬头看另一个男人的经验使他相当不自在,他自己的身高也不算矮,可是沙皇简直是巨人。

“再者你们两个没有讨厌对方的理由,你们有很多共通点,都很聪明、有野心——愿意打破旧规,使俄国和西方并驾齐驱,老实说,迈斯克夫欠缺你的修养和英俊的外表,可是他自有优点。”

“尤其是在发财方面。”尼可懒懒地说,记得历史课本说迈斯克夫生性贪婪,滥用权力夺取人民和政府的金钱。

席德夫听见他大胆的评论,倒抽一口气。

彼得的左脸似乎因懊恼而抽动了一下,但他突然大笑,警告地看尼可一眼。

“我的迈斯是有缺点,但是他对我很忠心,至于你……我亲爱的朋友,莫斯科的商人如何?你是否已经说服他们形成和英国人、荷兰人类似的贸易公司?”

尼可犹豫了一下,考虑如何虚张声势一下。“我怀疑他们会自愿配合,要企业化并不容易。”

彼得不赞同的咕哝。“我的人民向来如此,必须被强迫进步,因为他们向来固守传统,呃,预备接受新任务吧,尼可拉,从现在开始,我要你规划本市商业和财务活动的法规,担任总督的顾问,因为他似乎对西方方式一无所知。”

“可是我不——”尼可反对,不想担任公职。

“对,我知道你很感激,”沙皇打岔,走向浴室的门。“我要去巡视防御工程,稍晚再回来享受你的招待。”

巨人离开后,尼可坐在浴池边缘,不信地摇摇头。“我一定是失去理智了。”他咕哝。

席德夫示意他到邻室去更衣。“等我协助你更衣之后,王子殿下,我会去安排今晚的事,不能再拖延了。”他也顿了一下,细心的补充说:“你或许该试着多讨沙皇喜欢一些,殿下,迈斯克夫无疑又会用计离间你和沙皇,而这全凭借你保住沙皇施恩的能力。”

“当然。”尼可阴郁地说。

皇室政府总是一样,无论是哪个世纪、哪个朝代,人的性命存亡全凭沙皇的喜怒,反复无常。

“我应该比迈斯克夫的动作更快,去舔沙皇的鞋尖,这可是贵族的特权。”

席德夫愕然地看他一眼,没说什幺,静静做他的事情。

第三部 第十三章

宅邸的仆人陷入忙乱之中,预备客房,召唤戏班表演,预备晚餐,一切全在席德夫的指挥之下,井然有序。

尼可无事可忙,便开始查看安琪洛夫斯基目前财产的状况,他惊讶的发现文件和资料很有限,眼前的财富只是未来的一小部分,其中的收入主要是来自租金和一家瓷器工厂的微薄收入,看来尼可拉王子的兴趣当中,赚钱不太重要。

“尼可拉?”爱梅妮亚在书房门口探进头来。

“什幺事?”

她小心地走了进来。“席德夫说沙皇今晚会和我们一起用餐,我必须在场吗?”

“是的,”他简洁地说,合上帐簿。“西方妇女向来和丈夫同桌用餐。”

“哦,”她紧张地蹙眉,拉扯着衣袖。“我……我没什幺衣服可以穿,只有纱若凡。”

“那也可以。”

“它很旧,又不合潮流。”

“我们再替你订做一些,目前就穿纱若凡。”

“是的,尼可拉。”

他直视着她,注意到她的肤色奇怪而没精神。

“走近一些。”他唐突地说。

爱梅妮亚犹豫地走过去,站在他桌子旁边,尼可站起身,审视她的脸,厚厚的脂粉掩住她柔软、自然红润的肌肤,反而显得毫无光彩,尼可的手指轻轻画过她的脸颊,刮出一道痕迹。

“葛罗科夫王子的妻子送我这些粉,”她说。“所有的宫廷妇女都擦粉,可以盖住我的斑点。”

“斑点?”尼可迷惑的重复。“你是指这些?”

他在她的鼻尖画下另一道线,露出点点的金色雀斑。

“我喜欢你的雀斑,别试着用粉盖住它们。”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没有人喜欢雀斑,我亦然。”

“我喜欢。”尼可微笑的用手指轻点她的下巴。

“我可以留下来看你吗?”爱梅妮亚冲动地问。“每个人都好忙,而我又无事可做尼可察觉她和自己一样,整个早上都有那种被困住、局促不安的感觉。

“你想乘马车到城里兜兜风吗?我想去奇塔洛市场变逛。”

一提到克里姆林宫区域的市场,爱梅妮亚的眼睛一亮,那里有很多精品店。

“我以前从没去过!”

她的兴奋令他觉得很有趣。“那就快去拿斗篷,同时洗个脸。”

爱梅妮亚兴致高昂的跑开了,尼可则指示仆人准备马车雪橇。爱梅妮亚裹着一条又旧又厚的大披肩,走到前门,和尼可碰面。

“你没有斗篷吗?”

“没有,但是这条披肩很温暖,我一点都不冷。”

尼可双眉深锁,审视那条旧披肩。“你需要的物品清单上还要加一条斗篷。”

“对不起,尼可拉,”爱梅急切地说。“我没有嫁妆、衣服……一无所有的嫁给你。”

“我不会这幺说。”他回答,凝视她明亮的眼睛。

他的手指意外的触及她丝滑的喉咙,尼可愣了一下,敏锐的察觉她纤细苗条的曲线他想带她上楼,为她宽衣解带,拥住她赤裸的身躯,他的血液无法控制的加速,可是无论多幺渴望,他都不能和她交欢,冒险令她怀孕,否则安琪洛夫斯基家族不幸命运的未来会一再重复。

“来吧,”他呢喃,陪她走向屋外的马车。“我们去逛逛莫斯科。”

爱梅妮亚又犹豫了一下下,便同意和他一起盖着马车内的毛毯,他们缩在温暖的茧里,让暖炉温暖他们的脚。

马车穿过市区,驰向克里姆林,尼可对于这古老堡垒的差异感到很惊讶,虽然红砖墙和高塔都很熟悉,但是克里姆林宫殿还未存在,全世界最大的沙皇钟也尚来设计成形,只有巨大的圣像悬在高墙门口,祈求上天的恩典和保护。

“这真是惊人,”爱梅妮亚评论。“想到里面发生的事情……”那一剎那她神情阴沉。“沙皇和那些政府官员可以安全的坐在高墙里面,一挥手,便能改变外面每个人的生活,彼得好战,所以成千上万的男人就为他而战死,彼得要在波罗的海岸有个新城市,像我叔叔和兄弟的那些人就被征召拉去工作,为了贯彻沙皇的意志,就得死这幺多人,我的家人或许也是一去不回。”

“你无法确定。”

“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有许多意外事故、疾病,还有野兽,夜里的大街上还有野狼出没,沙皇下该强迫我的家人去那里。他或许是个伟大聪明的皇帝,但我认为他也很自私!”

爱梅妮亚住口。不语,警觉的瞥他一眼,不知他对这番言辞作何反应。

“这是叛变的言论。”尼可相当冷静地说。

“对不起——”

“不必抱歉,对我,你想说什幺都可以,只要没别人在听,但是稍有一丝叛变的暗示,人们就会被逮捕处死。”

“是的,我知道,”她好奇地望着他。“你不会因为我说这些反对沙皇的话而处罚我吗?”

尼可哼了一声,想起自己在皇室手下所受的苦楚和折磨。“才不会,无论男女,人都有权利发表意见。”

“你很奇怪,”爱梅妮亚纳闷地笑了。“我从没听过男人这幺说。”

马车停在市场入口,尼可扶住脚步不稳的爱梅妮亚,因为她的脚踩到一块冰而滑了一下。

“小心,”他喃喃地抓住她手臂。“注意你的脚步,否则我来不及抓住你,你已经跌倒在地。”

“谢谢你。”她喘口气,看着市场,高兴地笑了。“噢,这里有好多东西可以看看!”

他们走过一摊又一摊,好多商人高声叫卖,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上好的皮靴唷!”

“来看最软的羊皮毯!”

“圣像大拍卖!”

市场里有各式各样的货色,酒、名产点心、小咸鱼、水果等等,顾客穷富都有,大家全混在一起。

尼可停在蕾丝店前,把爱梅妮亚拉了进去,桌面上各色的蕾丝,让她看得爱不释手,尼可在其中挑了一条手工极为精细的白色蕾丝丝巾。

“你喜欢吗?”他随意地问。

爱梅妮亚愣愣地点头,他丢了一枚钱币给等在一旁的小贩。

“给我的吗?”爱梅妮亚惊呼一声,整张脸兴奋的发亮。

“当然是给你的,”尼可笑了,小心翼翼地取下她头上的黑布,把蕾丝丝巾披在她头上。“否则我还会买给谁?”

小贩点点头。“很漂亮,有如白雪落在你的红色秀发上。”

爱梅妮亚伸手碰了一下。“我从来没有过这幺美丽的东西,”她呢喃。“连我的结婚礼服都是借来的。”

小贩小心地用纸包着丝巾。尼可接下来带爱梅妮亚到香水摊,她好奇的检视各式各样的香瓶和盒子,尼可则和贩卖的法国人在一旁交谈。

“先生,我想替我的妻子挑个合适的香味。”

那位老先生打量着爱梅妮亚。“她很美,或许有一天你会容我替她调出特别的香味,王子殿下,目前,我有一种很好的;玫瑰、柑橘,加一点薄荷。”

他翻弄半天,找出一只蓝色的瓶子,掀开瓶塞,邀请的递给爱梅妮亚。

“你的手腕,夫人。”

爱梅妮亚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小贩替她涂上一小滴,她嗅了一下,惊奇地看着尼可。

“它闻起来就像春天的草原!”

“我说过它很棒!”香水贩骄傲地说。“宫廷的妇人全都来找我调配香水。”

经过几分钟的讨价还价之后,尼可买下香水给爱梅妮亚,她难以置信的接过去。

“我根本没想到你会买礼物给我。”她跟着尼可走开。“我实在不配。”

“现在你是我太太,你可以要什幺有什幺。”

“我真正想要的……一她开口,脸却红到发根。

“是的?”尼可催促道,又有些害怕她会说什幺。

“我真正想要——”她再试一逼,但又紧张的停住。

尼可站在街道旁边,目光搜寻她的脸,他不确定自己为什幺买礼物给她,为什幺有必要让她知道她取悦了他,偏偏她却是他所不能拥有的女人。

想到此,他不禁苦涩的纳闷,为什幺生活对他而言不像对别人一样的单纯,他一部分渴望她,另一部分又害怕她,偏偏他又无法调和这分裂的两个自我。

“我们最好回去了,”他终于说。“彼得和他的随员很快就会抵达了。”

虽然一身的衣着都是当代最时髦的样式,尼可却觉得不喜欢,紧绷的全身、明亮的色彩和浮夸的装饰——全都跟他的品味相反,晚宴时他习惯穿简单的黑白对比,衣服合身但下紧绷,式样大方干净,这是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特色。

但是在十八世纪早期,有地位的男人常常打扮得像一只孔雀。

对于白己一身珠光宝气的奢华,尼可觉得很荒唐,但仍走向爱梅妮亚的房间,她正坐在桌边,为难的看着那天下午他送的蓝色香水瓶。

爱梅妮亚听见他的脚步声,扭头来看,称赞地笑了。“奸华丽的衣服,尼可拉。”

他漠不在乎的咕哝一声,走近过去,爱梅妮亚穿着红色的纱若凡,搭配同色系的缎带系在辫子之间,头上用金环固定住薄纱垂在脸上。

尼可忍不住不碰她,伸手调整她金环中间的假红宝石,使它垂在前额正中央,他的拇指轻轻刷过她的眉毛,抚平那琥珀色的弧形眉,他会送她一些珠宝——安琪洛夫斯基家的新娘不该戴假宝石。

“我没用过香水,”她开口。“该怎幺擦呢?”

“大多数的人用太多是错的,只要擦一小滴在手腕和耳后。”

尼可拔出玻璃瓶塞,轻触她的手腕,用指尖摩擦了一下,直到夏日花香的浓郁香味传人他鼻中。

“有些女人喜欢把香水擦在脉搏跳动的地方……喉间、膝盖后面……”

爱梅妮亚哈哈的笑,不动的任他轻触她的耳后。“但是没人会看见我的脚!”

想到她强壮修长的小腿紧紧箍住他,尼可不禁嘴巴发干,凝视她微笑的眼眸,如果他想要,可以在这里诱惑她,带地上床,解开她的纱若凡……

爱梅妮亚的脸在他臀部的高度,忍不住注意到他长裤底下身体的变化,她晕红着脸,清清喉咙。

“尼可拉,你想要——”

“不,”他啐道,转开身体,大步走向门口,头也不回地说:“我建议你快点,夫人,无论喜欢与否,你今晚得为沙皇扮演女主人,你最好有好表现,否则我们俩都有罪受!”

六位演员轻快的表演莫里哀的闹剧,大约有三十名宾客陪同沙皇一起欣赏这场私人演出,尼可在左、迈斯克夫在右,听着沙皇随剧情演出哈哈大笑。

尼可敏锐的察觉爱梅妮亚的紧绷,她坐在旁边,不时瞥向沙皇,尼可猜想她是害怕,以爱梅妮亚来自农家的卑微背景,从小就被教导俄国沙皇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是父亲和无所不能的人物。

尼可为了安抚爱梅妮亚,使她专注在戏剧上,不时凑向她耳朵低语,把法语的笑话和台词翻译成俄文。

表演结束,宾客被引进餐厅,安排依序坐在长桌边,尼可再次坐在沙皇左边,迈斯克夫在右边,爱梅妮亚坐在不远处,在衣着缤纷的仕女之间,显得有些不自在。

仆人送上鲜鱼、烤雉鸡,——为宾客倒酒,尼可话说不多,仅仅坐在那里看沙皇和迈斯克夫,这一生中,尼可很少第一眼就讨厌某人,但是最近刚被加封为依贺洛王子的迈斯克夫便是其一,或许这是因为对方显然也很讨厌尼可的缘故。

迈斯克夫身材高大,表情冷漠无情,在荷兰服役的他身材细瘦,像影子似的攀着沙皇,试图抓住他每一丝的心思和需要,阿谀至极。

他有一对少见的蓝绿色眼睛,眼神充满算计,还留了一撇小胡须。他像沙皇一样,透过忍耐、聪明和野心,在权力圈中崛起,经常足以代沙皇发言。他们两个男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深深的战友关系,因此迈斯克夫强烈的嫉妒沙皇和尼可的关系,显然觉得受到威胁。

迈斯克夫以猫般的语气告诉尼可。“你跟随安琪洛夫斯基的传统,和农家女结婚的精神真是令人欣赏!她们生育全无困难,要训练她们也很简单。”

“迈斯克夫。”彼得警告的开口,但是他仍然懒懒的继续说下去。

“不为爱而结婚很聪明,尼可拉,因为任何事都不该介入一个男人对沙皇和俄国的忠心爱戴,尤其是对女人的爱,女人真是需索的动物……她们要求好多。不过男人只要知道什幺最重要,就可以做得很好。”

“我知道什幺是最重要的。”尼可静静地回答。

他看见迈斯克夫意有所指、关于爱梅妮亚出生背景的一席话,令她尴尬的胀红脸,尼可转向她,面无表情的发表评论。

“看看你的未来多有希望,露丝卡,我们的朋友迈斯克夫现在或许是俄国的王子,可是他是在莫斯科市场卖派起家的。”

迈斯克夫像被刺到似的抽动一下,彼得哈哈大笑。

“是你自找的,亚历,”他仍然笑呵呵。“你现在早该知道不要刺激尼可拉,他是头睡狮,最好别吵醒他。”

“我们无法都像安琪洛夫斯基一样出身贵族,”迈斯克夫咕哝。“俄国所幸有沙皇,相信论功行赏,看重一个人的贡献而非他的出身!”

“我只要求我的人民对我忠诚,热心服务,”彼得回答。“如此一来,一个佃农也可能证明他比王子更高贵。”

随着尼可的目光,彼得的注意力转到爱梅妮亚身上。“孩子,你来自哪个村庄?”

这是很普通的问题,表示礼貌的关注而已,但是这句话对爱梅妮亚的影响,却是出人意外,她变得非常苍白,前额开始冒冷汗,她的沉默延长到一个程度,直到尼可以为她或许不回答。

她的答案几乎听不清楚。“我……来自……普莱芮斯可。”

彼得僵住不动,只有他左脸开始一种奇怪的痉挛。

这见鬼的是什幺意思?尼可担心的想,然后突然想到普莱芮斯可是许多血腥叛乱开始的地方,那是史特斯叛党的故乡,他便是在彼得童年时,造成他家人丧命的罪魁祸首,他们当着彼得的面,谋杀他的亲人,这个事件导致他的左脸和颈项一生都受偶尔痉挛之苦。

后来普莱芮斯可又发生史特斯党第二次叛乱,事件平定之后,他展开大屠杀,直到鲜血流满好几哩的土地,所以一提到那个村落,彼得便有如此负面的反应。

迈斯克夫难掩喜悦地盯着爱梅妮亚。“你家人全在普莱芮斯可吗,亲爱的?”他恶意地问。

“是的。”她低语,头低低的,十足罪恶感的模样。

那一剎那尼可有一个新的认知,想起他们在葛罗科夫宅邸交谈的片片段段,她勉强的回答他的问题……

“我父亲死了……我的家人由于我父亲的政治立场而不受欢迎……”

她父亲或许是史特斯叛党而被处死。

尼可还在咀嚼这个新信息,不太察觉眼前这一幕。

彼得脸色阴沉的改变话题。“现在聊够了!”他命令。“大家吃吧!”他严厉地斜瞥爱梅妮亚一眼。

“难怪你这幺瘦——你盘子里的食物连一口都不够,连一片肉都没有!”

“我——我不喜欢肉。”爱梅妮亚结结巴巴地说。

彼得脸色阴暗。“不喜欢肉?傻女孩——不吃肉怎幺能活!”他用手指拎起一片鸡肉,啪的丢进她盘子里。“来——我亲手给你的,现在吃吧!”

爱梅妮亚手指颤抖地拿起叉子,全桌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她叉起那片肉,一脸作呕的表情。

尼可如大梦初醒,了然于心,爱梅妮亚就像未来的她一样,对于喜欢和不喜欢的东西有着相同的本能,吃肉违反她的本性,他不能让她受到这样的虐待,尤其是这可能造成她当桌吐出来。

他静静的打岔。“皇上陛下,我会叫我不听话的太太回房去,让她饿着肚子,忏悔她的愚蠢。”

彼得指指那块鸡肉。“除非她先吃下那个。”

尼可瞥向爱梅妮亚,她举起那片肉放在唇边,脸色变成惨绿,他知道她吞不下去。

“上去!”他啐道。

爱梅妮亚凄惨而感激地看他一眼,挫败地匆匆离去。

六小时之后,尼可脚步疲惫的上楼,全身因为怒火、挫折,和一种强烈的背叛而紧绷,这真像地狱般的一夜,在爱梅妮亚离开之后,彼得不愉快的情绪破坏了每一个交谈聊天的尝试。

迈斯克夫用一连串狡猾的耳语和奉承来鼓励彼得,至于其它的宾客则挣扎在幸灾乐祸和不自在之间,显然彼得不喜欢尼可所选的新娘,尼可自己也很同意他的看法,在众人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和伏特加之后,彼得和他的随从终于离开了,尼可终于可以自由对付他欺骗的新娘。

太捧了,他野蛮的心想,在这该死而进退两难的处境里,我还需要再背负一个家族涉及推翻沙皇阴谋的女人,他简直等不及要到她房里,对她发泄怒气。

他要叫她承认她父亲是史特斯叛党,叫她一辈子后悔自己欺骗他娶了她,她一定知道他不会选一个叛徒的女儿来危害自己的地位,现在嫌疑的阴影已经扩及尼可身上,接下来他的每一步都会受到监视。

尼可来到爱梅妮亚的房间,走进去轻轻阖上房门,壁炉的火光是室内唯一的光线来源,他勉强看出爱梅妮亚缩在床上的身影,她显然是在祈祷。

太好了,他心里嗤之以鼻,在我对你罢手之前,你可需要很多的祈祷。

“我们需要谈一谈。”他说道,声音充满怒火。

爱梅妮亚快速地走向他。

“尼可拉,”她哽咽地说,像受惊的小鹿似的睁大眼睛。“你必须处罚我,我激怒了沙皇,现在他又迁怒于你,来——拿住皮鞭——我必须受到管教,求求你,我无法忍受自己做了什幺事——”

“等一下,”尼可打断她的话,看见她手中的鞭子,示意她放在一旁。“我要问你一些问题——”

“来,拿着它。”她坚持。

“天哪,我不会打你!”

他抢走她手中的鞭子,丢向角落,当他面对他发抖的妻子,看见她脸上的泪痕,他的怒火在一剎那间消散,他不禁诅咒自己如此轻易的被打败。

“可是你一定要处罚我。”爱梅妮亚低语。

“如果我必须做什幺,那我就太该死了!”

“求求你……”

尼可情不自禁,伸手拥住他的妻子。“只要告诉我实话,”他的唇贴在她头发上。

“你父亲是叛党吗?”

她开始大哭,以备受煎熬的声音说出那些话。“是的……他被吊死……我母亲伤悲至死……我无法告诉你……我想……当你的妻子,而如果你知道……”

“如果我早知道,就不会娶你为妻。”他替她说下去。

“求求你处罚我。”

“小傻瓜,”他粗声说,抚摸她的背来安慰她。“你怎幺会以为我忍心在你身上留下痕迹?我如何忍心亲手造成你痛苦?噢,别以为我不想,聪明的孩子,但是即使我尝试,我也做不出来。”

“因为我是你的妻子?”她颤抖地问。

“因为你是我的,是我唯一渴望的,无论你或许会造成我的灭亡。现在别哭了——眼泪无法解决问题。”

“我——我停不住。”她挨在他颈项之间啜泣。

“停!”尼可绝望地说。

他拨开她的红发,双唇找到她潮湿的脸颊,她眼泪的滋味令他晕眩,他移向她的嘴角、她颤抖的下唇,他轻柔的吻她,然后用力些、用力些,直到他舌尖穿过她齿间,深深的占有她。

她的哭声奇妙的停住了,身体贴向他,她好温暖、甜蜜而诱人,使他的欲望脱出控制,几乎可以就此占有她,然而他反而呻吟地退了开来,大步走向壁炉,凝视着火焰,努力恢复冷静。

“我不能。”

爱梅妮亚站在他后面。“为什幺?”她问。

想到对她解释,说出奇怪的遭遇,使他嘲弄的哈哈大笑。“我没办法使你了解的,天哪!那些事情……你绝对不相信。”

“我或许会信。”

“哦?”他的笑声近乎野蛮。“如果我告诉你看得到未来呢?如果我说我们会再相见?就在一百七十年以后?”

她迟疑了很久才回答。“我想……我可以相信。”

“这是事实,我知道来来究竟会如何,我们的婚姻不会有什幺好结果,安琪洛夫斯基家族有的是不好的血缘,我深深明白此后几代的悲惨和痛苦,所以为了自己也为了其它人,我不能让未来继续发生,我们的婚姻不会留下子女,我不容家族的血缘绵延下去。”

爱梅妮亚有些困惑。“既然如此,那你何必和我结婚?”

他摇摇头,轻声诅咒。“我不知道,我情不自禁被你吸引。”

“这是命运。”

“我不知道是什幺,”他咕哝。“但是这很该死。”

“尼奇,”她问。“我们未来相遇时会有爱吗?”

这个昵称使他突兀地转过身来,她一脸的迷惑和惊惶,眼中充满温柔的渴望,摇撼了他。

“不,”他回答。“未来你会恨我夺走你所珍惜的一切,最后我只会伤害你,一次又一次。”

“爱人不会有伤害,”她耳语。“我所知不多,但是我知道爱没有害。”

“我不知道如何爱,”他语气充满对自我的憎恨。“我从不明白,而且我也不值得被爱。”

泪水涌进她眼底。“我可以爱你,你甚至不必爱我。”

“不。”他沙哑地说。

爱梅妮亚直接走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我下在乎未来,”她的话语似乎燃烧了他的皮肤。“我只在乎我现在和你在一起……而且我真的爱你。”

“你不能,”他说,但是心中似乎发生白热的爆炸。“你没理由——”

“我不需要理由,爱情说不上有理由。”

面对她顽固、不合逻辑的热情,尼可无法防卫或撤退,他呻吟的寻索她的唇,用所有的热火吻住她,双手捧住她的臀、她的胸脯,贪婪而需索。

她双唇分开、温柔的降服于他。他用双手锁住她的身体,搂得太紧,使她痛得呼口气,他微微的松开一些,前额抵住地,贴在地唇边吸气。

“我不知道要做什幺。”她耳语,这是个挑逗的问题,尤其是当地如此紧密的贴住他亢奋的身体。

他要胸口那无法忍住的压力解开……他要自由……

“我要我们之间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要可以告诉你……”

“告诉我什幺?”

尼可望着她绽放光彩的脸,心跳得好强烈,他捧住她的头,直视她的眼睛,她好美,是他的人。

“我不能。”他听见自己说。

“让未来的事自行解决吧,”她催促。“让其它人自行负责,你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使你和我能够有美好的生活。”

尼可摇摇头,纳闷事情是不是真的可以这幺单纯,他从来不曾只为自己而活,而不扛着黑暗家族历史的重担。

如果他真的抛开这一切呢?它无疑可能再发生一遍——他父亲的虐待、哥哥被谋害、自己的堕落等,明知道未来会发生什幺,他如何能现在爱她!

但是他好想和她在一起,而且似乎别无选择,他有多少次试着否认自己对她的感情?日日、月月、年年……而这一切全是徒劳无功,何必再试下去呢?他才不在乎爱她的代价是什幺,她值得一切。

突然间情绪的混乱开始褪去,留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想我终于知道为什幺在这里,”他沙哑地说。“不是改变我家族的历史,而是和你在一起,想起当我……可以有这种感觉的时候。”

“什幺感觉?”她耳语,双手握住他手腕。

他的视线模糊了,用力咽下喉中的硬块。“我……爱你。”

他的唇压住她的前额,十分的温柔和谦卑,一股前所未有的纯洁、刺透人心的感觉强烈的涌过他全身。

“我爱你。”他再说一遍,吻住她细致的眼眸,然后再继续对着她的肌肤和秀发喃喃低语。

好半晌,他无视于一切,只有他俩站在火旁完全专注在对方身上,稍后他们移向床铺,只是他不记得是谁引路。

他为彼此宽衣,拥住爱梅妮亚,使她温暖安全的藏在丝被底下,他以指尖轻画她的唇线、她的鼻梁和双眉,她的双手试探地在他背部游移,那温暖的碰触使他充满原始的急切。

他的唇轻轻肆虐她的,双膝卡进她修长的腿间,他的手掌覆住她的胸脯,直到尖端挺立坚硬,爱梅妮亚颤抖的移动,可是他的每一个爱抚都很轻、很柔,终于能够表达爱意,使他心醉神迷。

他温柔的吻遍她全身的每一吋,从头到脚,爱梅妮亚在惊讶和愉悦中蠕动,手指缠住他的头发,惊呼一声的逸出呻吟,当她预备好了,他抬起身体。

爱梅妮亚环住他的颈项。“我不知道如何取悦你,我可以做什幺?我可以给你什幺?”

“只有你,我只要你,”他爱抚她,哄她也探索他的身躯,直到两人都再也忍受不住,他才小心翼翼的与她合一,她的痛呼声令他瑟缩。“对不起,我很抱歉自己弄痛你。”

“不……不。”她反而把他搂得更紧,鼓励地拱起身。

尼可开始移动,极力的温柔,那逐渐升高的欢愉把他推过理性的界线,忘记一切,忘记过去与未来,只有她……爱梅妮亚……爱梅赶走一切的苦涩和怒火,他从灵魂深处被释放开来,此生当中他第一次知道什幺是快乐的感觉。

第三部 第十四章

一个月过去了,对尼可而言,冬天的日子像梦一样的过去,他有了一份新生命,一个当做某个人的机会,而他也以惊人的自在扮演这个角色,原本他很陌生的怜悯、容忍、慷慨等特质全都轻易的出现了。

他不再嫉妒人,因为他终于拥有渴望的一切。他常常很忙碌,组织商人会议,指派更多人管理安琪洛夫斯基的产业,偶尔勉强和彼得以及宫廷里的绅土们痛饮一夜,但是除此之外大多数的时间里,他还是和爱梅妮亚在一起。

他的妻子精力旺盛,意志坚定得令他着迷,他们搭乘雪橇越过冰封的原野、冰冻的河面,召唤乐师和演员到宅邸来表演,或静静的相守,由尼可大声朗读一篇小说欣赏。

他们缱绻数小时之久,每一次的经验似乎都超越上一次,尼可很惊讶自己是如此需要她,经过多年的孤独封闭,他是多么渴望这种亲昵,他从不允许任何人如此了解他,爱梅妮亚自在的揶揄、嬉戏和要求他,而他都乐于顺她的意。

他以无止尽的礼物来宠爱她——各种质料的礼服、丝袜、鞋子、皮靴,也送她各式各样的发饰。

“这些太多了。”爱梅妮亚抗议。这天一位莫斯科著名的珠宝商来访。“我不需要更多的珠宝,尼奇,我已经有多得戴不完了。”

“怎么会太多?”珠宝商诱人的展示他的商品。

“何不挑个手环?”尼可建议,拎起红宝石手环。

爱梅妮亚摇头以对。“我的手环已经多得可以戴到手肘了。

“钻石琥珀项链呢?”

她笑得举起双手反对。“我真的不需要!”

“王妃需要特别的东西。”尼可说,不顾妻子的反对。“你还有什么其它的呢?”

珠宝商深思了一下,开始在天鹅绒手提袋内翻找。“嗯……或许她喜欢……对;我想这些不错。”他掏出一些珠宝雕刻品,——放在桌上。

爱梅妮亚惊呼一声。“噢,好漂亮!我从没看过这种东西!”

尼可惊奇地笑了。“我也没见过。”

可是这是谎言,这些雕刻的小动物正是他被放逐离开俄国时所带的同一组,白珊瑚天鹅、孔雀石青蛙、紫水晶刻的土狼,其中最美的是——以黄钻镶眼睛的琥珀老虎。

爱梅妮亚拿起老虎,从每个角度细细观看。“你看,尼可,是不是很美?”

“是的。”他凝视着她,良久才转向珠宝商。“我们全买下。”

爱梅妮亚高兴地笑了,走过来抱住他。“你对我真好。”她贴着他耳朵说。“你会使我太爱你。”

他轻吻她脸颊。“不会太多。”

在幸福的婚姻生活当中,一丝阴影悄悄的介入,尼可察觉无论他以前和彼得的关系如何,若说是友谊,也只算是君子之交而已,他相当欣赏沙皇,但是彼得火爆的脾气、残忍的天性、不讲理的固执,使得尼可很难喜欢他。

彼得现在置身在巨大的压力之下,战争不只在他和瑞典人之间,也在他人民之间,他征召了十几万名不情愿的农人从军和建造圣彼得堡,激得民怨冲天,遍及社会各角落,以致叛变四起,彼得更是疑神疑鬼。

他加派秘密警察,四处搜集任何人有一丝叛变沙皇或政府的嫌疑,天晓得有多少无辜的人因此受到指控,杀一儆百,甚至不经过审判。莫斯科城里人人自危,尼可察觉他自己也成了不受欢迎的对象。

“嫉妒。”当尼可提及其它贵族对他的冷漠态度时,席德夫解释。“在他们眼中,你是百般恩典集于一身,你的名声、财富、英俊的外貌——”

尼可哼了一声打断他的话。

“是的,你的五官非常英俊,而且你还娶了一位美女,你受沙皇宠爱是因为你现代的西方思想,因此那些公子哥儿何必要喜欢你?”

“受沙皇宠爱。”尼可咕哝。“就我所知,这只值得一堆马粪!”

“王子殿下。”席德夫警觉的抗议。“你不应该大声说出这种事,隔墙有耳!你会危及自己和王妃!”

“我们已经在危险之中了。”尼可轻声说,伸手摸摸下巴的瘀伤。

这瘀伤是前天造成的,当时彼得召集八人开会,这些人是他打算任命为俄国新兴省分的总督,迈斯克夫将统治圣彼得堡,提米王子则到基辅等等。

尼可则拒绝担任亚克安吉省的总督,以致激怒彼得,他拒绝解释理由,而这其实是因为他无意为政府敛得更多财富之故。

彼得任命总督的真正目的是要他们成立敛税大军,以便在受苦的民众之间压榨出更多的税收,尼可极不愉快的确信自己的拒绝或许会造成巨大的后果,然而他实在无法让自己助纣为虐。

彼得的怒火全力爆发了,他指控的眼神令其它在场的人畏缩,少数几位则勉强掩住心中的窃喜。

“很好——那我就指派别人!”彼得嗤之以鼻。“不过既然你如此自在的拒绝沙皇的要求,你或许可以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什么对我有利!告诉我你为什么还没说服莫斯科商人组织成大企业公司!”

他起身走向尼可,俯身直接对着他的脸大吼。“我要更多的工业、更多的发展!为什么我的人民改变如此缓慢?为什么他们不肯给我必要的税收支持对瑞典的战争?我现在就要你的答案!”

尼可面无表情,当着沙皇震耳欲聋的怒吼,他没有瑟缩,反而平静地回答了。

“你已经藉由每个可能的税收来源把它榨干了,陛下,你的税吏吸干了人民的口袋,从出生、结婚到饮用水,样样都要抽税,说来荒谬,连蓄胡须都要税。”

尼可停顿了一下,发现室内一片死寂,彼得的眼睛冰冷残酷,没有人敢相信尼可有瞻子说出来。

“不只如此。”他继续说下去。“你所创立的国家独占事业局把物价提高成原来的五倍,人民无力埋葬死人,因为棺木太贵了,农人的桌上也买不起盐、酒、毛皮,连赌博都嫌太贵,商人在此状况下无利可图,他们极其气忿,当然没理由努力工作,只为了赞助你的战争。”

“谢谢你的诚实。”彼得不加警告,揍了他下巴一拳,尼可几乎摔在地上。“可是这是处罚你的不逊。”

沙皇求进步的欲望和他西化的理想完全一致,只是方法不然。尼可眨了眨眼睛,清除眼冒的金星,努力挺直身体,他耳朵有怪异的嗡嗡声。

怒火在他心中涌动,攻击的冲动几乎淹没了他,但是只要对沙皇抬一根指头,无疑是签下自己的死刑令。

尼可徐徐地起身。“谢谢你的教训,现在我知道说实话的报酬了。”

他的不逊令众人倒抽一口气,全部沉默的瞪大眼睛,包括彼得在内,看着他大步离去。

尼可的思绪回到现在,再次轻触下巴的瘀伤,阴郁地笑了。

席德夫焦虑地开口。“可是,王子殿下,沙皇攻击每一个人,这是他的方武,他也在这里打过迈斯克夫,力道大得他血流满面!亲近他的人必须容忍他挫折的影响力——你一直都了解的。”

“他的挫折是一记见鬼的右钩拳。”尼可咕哝。

“瘀伤很快就退了。”席德夫蹙眉以对。“求求你,尼可王子,你必须努力忘记这件事。”

为了爱梅妮亚也为了自己,尼可甘愿试试看。

稍后那夜,当他回房时,发现爱梅妮亚坐在小桌边,桌上有许多小镜子,位置都是彼此相对,镜子中央点着一枝蜡烛,柔柔的烛光投到她背后的墙,照到墙上的以利亚圣像。

尼可迷惑的站在门口看着妻子。“你在做什么?”

爱梅妮亚吓了一跳,然后对着他微笑。

“你的脚步声好轻,我都没听见!”她的注意力回到镜子上。“我正试着看我们的未来,只要瞪着镜子,直到其中之一映出我们的命运,若是什么都看不见,我就把蜡烛溶进水里,它所形成的图案就可以提供线索。”

尼可关上门走过去,轻轻拉起她的红发。“你不会真相信那种事吧?”

她热切地抬头看他。“噢,当然信,它向来有用。西方人不相信算命吗?”

“我想有些人信,但是大多数的人相信科学胜过奇迹。”

“你呢?”

他爱抚她的颈项。“我两者都信。”他拉她起身面对自己。“你为什么担心我们的命运?”

她的目光移向他脸上的伤,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沙皇不喜欢你和我结婚,每个人都知道。”

他下巴绷紧。“若有人敢对你说什么——”

“每当我们出门,都有人窃窃私语,我猜迈斯克夫和他的朋友一定把我的身分传了出去,有我这种妻子对你很不利。”

“见鬼,让他们下地狱。”他用力吻住她。

过了半响,爱梅妮亚别开脸。“有时候我希望……”

他低下头,连连亲吻她的喉咙。“希望什么,露丝卡?”

“我们可以有办法让整个世界消失,只剩我们两个人。”

“我可以使它消失。”他呢喃,亲昵的吻住她。

爱梅妮亚抗拒了一下,担心地看着他。“我从来不想惹麻烦,只想给你安慰和平安。”

“你所给我的还不只这些。”尼可搜寻她长袍底下的身体曲线。“你给我的远超过我的想象,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的性命,露丝卡。”

他的手攫住她丰满的胸脯,直到她的呼吸起了变化,哀求的呻吟,紧紧的倚偎着他,他得意洋洋的把她拉到床上,决心给她强烈的欢愉,取代所有的担忧,即使只有一小段时间。

尼可察觉爱梅妮亚对迈斯克夫王子的怀疑或许正确,他开始考虑面对他的最好的方法。奇怪的是,一天下午,他们恰巧在一间书店碰面,那里是莫斯科的知识分子下午聚会的地方。尼可正在挑一些翻译书籍,身上突然有一丝寒意,他转身,发现迈斯克夫站在几呎之外。

迈斯克夫朝他微笑致意。“日安,安琪洛夫斯基王子,看到什么有趣的书吗?”他指指附近一本书。“我推荐这本沙皇的丰功伟业。”

尼可一径盯着他。“那个主题我已经知道了。”

“或许你还是该读一下,再次被提醒彼得的伟大和他可畏的意志……遑论他为你、我等人所做的一切,你知道,今天早上他还和我谈到你。”

“哦?”尼可催促道,全身的肌肉绷紧。

“彼得似乎对你很失望,他的期望很高,可是你选择浪费自己的天赋,不肯接受军事任命,也不肯任总督……甚至还决定娶一位叛徒之女。”

“别说她。”尼可警告,眼睛危险的闪烁。

迈斯克夫继续说下去:“她有没有告诉你她父亲是威利?从我们的朋友秘密警察署署长身上,我对他有许多发现,威利的确是史特斯党人,意图谋害彼得和他的家人,他们本该效忠王室,却反而意图谋反。

“你妻子的父亲能言善道,经常发表高论,称言占领首都,杀死贵族,推翻沙皇,拥戴他妹妹苏菲亚继位,他的红发飞扬,站立在人群中,大声嚷嚷,鼓励叛变……因此人们称呼威利为红发魔鬼。

“你还记得八年前史特斯党的军人进军莫斯科时吗?威利是其中的主要人物,他当然被捕,被折磨至死,但是那次叛变在沙皇的记忆中永远没过去,每次他看见你和你红发的妻子,彼得的心就更加远离你。政治上,爱梅妮亚对你不利,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甩掉她。”

尼可再也压抑不住自己,他扑向对方,把他推到墙边,双手箍住对方的喉咙。“或许我该甩掉你。”

店里的其它人惊愕地瞪着他们看,迈斯克夫分不清恐惧或是生气的刷白了脸。“拿开你的手。”

尼可徐徐的顺从了。“我受够了你传遍全莫斯科的闲语和谣言。”他咕哝。“如果我再听到任何不利我或我妻子的传言,我会叫你负责……”

迈斯克夫咧嘴笑了。“现在才要修补你的名声太迟了,我骄傲的朋友,你的守护星已经坠落,你不再受到沙皇的宠爱,因为你看重自己的骄傲和隐私胜过他的友谊,这全是个游戏,你不明白吗?你拒绝加入……现在你被剔除出局。”

尼可心寒地想,迈斯克夫是对的,如果他不肯抓住沙皇的兴致,配合他的喜怒哀乐,那么他就没有权利去期待彼得的好意。

严冬袭向莫斯科,空气冷得结霜,使人很难在户外多待几分钟,安琪洛夫斯基宅邸的大火炉把热气送到每个房间,每个人则用热茶杯、热巧克力或酒来温暖双手。随着圣诞节的脚步接近,庆典、舞会也使街道上充满音乐,各家更自制蛋糕宴请宾客。爱梅妮亚沉醉在节庆的气氛里,坚持要尼可带她到冰原游玩,那是用木材建造的大滑梯,覆上冰块和水,常让大人和小孩滑得尖声大笑。

“你要滑下去?”爱梅妮亚央求尼可作陪时,他面有难色地问。

“对,对,那种感觉太棒了……以前你从冰原溜下去过,对吧?”

“长大以后就不曾有过。”

“那就太久了!”

她坚决的拉他上去,还借来一个雪橇,他们登上台阶通往顶端平台,风强劲的刮向他们的脸。

“我会后悔的。”尼可咕哝,看着雪橇冲下长而陡得不可思议的斜坡。

爱梅妮亚指指雪橇,眼中闪着欢欣,尼可呻吟的顺从了,坐上雪橇,脚伸得长长的,爱梅妮亚坐在他腿间的空间,身体兴奋得僵硬,等在他们后面的人愉快的协助他们,用力推动雪橇,他们便往下溜。

空气冰冷的灌回尼可的肺,使他几乎难以呼吸,那种速度的刺激感掌握一切,雪橇的速度更快的向下冲。

爱梅妮亚尖叫、大笑,向后倾向他,更快、更快,雪橇在冰上疾驰……然后他们抵达滑坡底下的沙堆,尼可用双脚抵住,停住雪橇。

爱梅妮亚仍在大笑,整个人趴在他身上,她扭身试着亲他被风刺痛的脸,爱昵的拥抱他。

“我想再来一遍!”她叫。

尼可微笑的吻她一下。“我一次就够了——”

“噢,尼奇!”她挣扎地起身。“呃,或许这样最好,我真怕我的裙子会飞到我头上。”

“以后吧!”他保证,用鼻子推推她冰冷的脸颊,她笑着推他胸膛。

那一夜,葛罗科夫的家举行圣诞舞会,他们走进大宴会厅时,爱梅妮亚微笑地看着尼可,两人都想起他在五百人的队伍中挑中她的那天下午。

“房间看起来不太一样。”她说。

“是圣诞节装饰的关系。”尼可回答。

墙上处处都是红天鹅绒配着鲜花和金色缎带,长桌上则是各式各样的点心,随人取用。

这壮观的场合吓到了爱梅妮亚,紧张地拉拉裙子。“我看起来像是农家女,穿着借来的衣服,如果你让我脸上擦粉——”

“你已经够美了!”尼可打岔,俯身吻她脸上的雀斑。

这是真的,即使一身华服,爱梅妮亚也不像贵族,其它女人苍白无神,身材纤弱,姿态慵懒,爱梅妮亚则像是发亮的萤火虫,她美丽的红发缀满珍珠盘在颈顶,一袭天鹅绒礼服使她的眼睛晶亮有如蓝宝石,她的美令尼可着迷,而从其它人欣赏的眼光来看,那些男人似乎也有同感。

爱梅妮亚享受他欣赏的眼神,打开扇子,挑逗地瞅着他。

“当你那样看我时,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含糊地说。“你想带我上床。”

“我一直都想。”

她拍拍穿着紧身裤的腰。“我身上绑了太多的绳子,今夜你碰不到我。”

他微笑,手指拂过她。“相信我,我会想出办法。”

沙皇的来到打断了他们的玩笑,只是人们今晚的兴奋和鼓掌更加热烈。

尼可纳闷究竟是为什么,转身望向围着沙皇的人群,直到彼得踏进他的视线之内,尼可惊讶地摇摇头,爱梅妮亚则尖锐地倒抽一口气。

相对于其它宾客的华服,沙皇身着农人简单的衣服,一件红上衣、和松松的灰长裤、皮靴。

“为什么?”爱梅妮亚吸口气。

尼可面无表情地说:“一个没品味的玩笑,他是在嘲弄那些抱怨他政策的农民。”

彼得跳了一段好笑的土风舞,转身让众人看看他的戏服,大家都笑着鼓掌。

“真可怕。”爱梅妮亚尴尬而生气的胀红脸。

尼可无法回答,一径盯着地板,强烈的希望彼得很快便厌倦这种游戏。

“你似乎不欣赏彼得的机智。”附近一个男人说。

尼可眉峰深锁,望着迈斯克夫。“如果你说这是机智。”他警告地瞪对方一眼,迈斯克夫身上散发出一种气质,一种邪恶的胜利感,令尼可不安。

迈斯克夫转向爱梅妮亚。“你好吗,王妃殿下?”

“很好,谢谢你。”她木然地说,拒绝看他。

尼可扶住妻子的手肘,开始引开她。“请容我们告退,迈——”

“还别走,”另一个男人呢喃。“我有一点关于你迷人妻子的消息,现在或许不是说出来的恰当时机……不过这种消息绝不会有最好的时机。”

尼可看着妻子,她迷惑地摇摇头。

“王妃殿下,似乎你一直在四处打听你的家人——你的叔叔和兄弟,他们被送到圣彼得堡工作。”

尼可面无表情地看着爱梅妮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没提及要找她叔叔和兄弟-——句也没说,席德夫也守口如瓶。

爱梅妮亚罪恶的胀红脸、沙哑地解释。“我……我叫席德夫试着找出我叔叔和兄弟的下落,他们音讯全无,我想找到他们,说我结婚了,而且……”她懦弱的陷入沉默,看迈斯克夫一眼。

“你为什么不来向我求助?你以为我会拒绝?”

“我不知道。”

迈斯克夫对自己造成的混乱满足地笑了。

“显然要建立婚姻中的信任需要一点时间,下过你的仆人席德夫也找不出什么,最近我亲自调查了一下,当成我私人的交情。”他怜悯地长叹一声。“你叔叔和兄弟幸运的走到命运尽头,王妃殿下,真有点可惜,一堵墙倒下来时,他们正并肩工作着。”

他遗憾地耸耸肩。“两人一起丧命,不过对于留下来的活人而言,生活必须继续,对吧?”

“滚开!”尼可说道。“否则我杀了你。”

迈斯克夫倒退几步,但仍在附近徘徊,仔细的盯着他们。

爱梅妮亚握住手中的扇子,全身都在发抖。

“我们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尼可拥住她。

“是真的。”她的泪水汩汩而下。“我知道,现在我别无亲人!”

“你有我。”尼可抚摸她的背,即使为她担心,他仍察觉他们眼前所处的险境。“嘘,安静,露丝卡,人们在听我们说话。”

“他们俩都不想去。”她啜泣。“他们有权利住在村子里,和家人安度余年,我恨沙皇逼他们去圣彼得堡!而且他已经做了上千遍,逼得其它人离乡背井,他没有权力嘲讽农民,他已经从农民身上夺走太多——”

尼可攫住她的手臂捏紧,直到她痛得畏缩。“嘘,你必须安静。”

她点点头,勉强咽下泪水和其它没出口的怨言。

可是破坏已经造成了,从迈斯克夫满足的笑容和周遭人们的愕然表情来看,尼可知道事已无可挽回,隔着大厅另一端,彼得注意到这场小骚动,他望向他们,表情可怕而阴沉。

第三部 第十五章

爱梅妮亚太惊愕了,以致没注意到悲伤以外的一切,她不发一言,顺从的让尼可带她回来,一路上都像个受惊的孩子似的挨着他,尼可安全的拥住她,不时贴着她的秀发呢喃,他的心思和情感已经翻腾过了,木然的认命。

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噩运,史特斯叛党之女和沙皇的顾问,这样的匹配绝不会成功的,但是如果一切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她。

他不是傻瓜,十分明白已经没有彼得的友谊保护他。

经过今晚发生的事,爱梅妮亚很快会被强行带到克里姆林审问她的过去和政治信念——而那当然免不了用刑,尼可宁愿杀死她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而且事情更复杂的是她可能已经怀孕,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即使他无法亲自保护她。

想到宝宝——他的骨肉——使尼可心中充满痛苦的惊奇,一个完美的小东西,那幺一个无助的小生命,却充满希望和天真……

“我的天。”他无声地低语,因为他首度让自己想到杰克、他的儿子,在未来孤零零的,不被爱,需要一个父亲的保护……

“我的天,我铸下大错。”

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对这个私生子有任何感觉,而一剎那之间,他渴望抱住那孩子,向他保证,他很安全、有所归属。

尼可轻吻他妻子的太阳穴,贴着她肌肤无声的耳语,如果我们未来再相遇,我会补偿你,和他,我会爱你们两个人,我发誓。

他们到家时,尼可停在前厅通知席德夫发生的事,侍从一脸骇然,表情苍白,充满恐惧和懊悔。

“王子殿下,我从没想到会惹麻烦——”

“没关系。”尼可说。“你只是尽力服侍我的妻子,再者无论你做什幺都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是上天注定。”

“现在怎幺办?”

“我想他们很快会上门。”尼可回答,感觉爱梅妮亚紧绷的贴着他。她全身发抖,骇然地看着他。

尼可的注意力转向侍从。

“听我说,席德夫,我会帮我妻子收拾一些东西,然后你立即和她一起走,带她到诺凡第修道院,懂吗?那里也是沙皇的妹妹苏菲亚被放逐的地方,他们会庇护爱梅妮亚。”

他转向妻子。“等情势安全以后,你再离开那里,席德夫会帮你在乡下找个地方住。”

爱梅妮亚一脸恐慌。“不!”她耳语,再也说不出话来。

尼可望向席德夫。“你会照我所说的做吗?”

仆人点点头,转过身去。

尼可带她上楼时,爱梅妮亚狂乱地说:“尼奇,求你别送我走!这不必要——”

“如果不必要,那我会到修道院接你回来,”他扶住她的背。“可是我们有麻烦了,露丝卡,我要你安全。”

她边上楼边哭。“如果我没叫席德夫找我家人——”

“那和这件事无关,我有敌人,以迈斯克夫为首,他们一直影响沙皇来对付我,或许我和你的婚姻使他更容易下手,不过这迟早都会发生的,这是命,爱梅妮亚。”

他自己的感情在渴望和否认中翻腾,然而他勉强压抑,他必须协助妻子接受发生的事,否则她会一辈子自责。

“没有你,我哪里都不去。”她低声说。“你不能叫我走。”

“不走又有什幺好处?”他轻声问。“我可以忍受一切,只要我知道你平安无虞,而且我们现在可能已经有了亲生骨肉,你会拿我们的孩子冒险吗?”

从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他知道她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如果你怀了孕,孩子会有危险,身为叛国嫌疑犯的后代,遑论是安琪洛夫斯基家族头衔和产业的继承人,他将成为众人的目标,别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事,甚至连其它家人都别说,直到他大得足以保护自己——”

“你为什幺说这些?”她脱口而出,痛哭失声。“如果你是企图吓我,那你太成功了!我对我所做的一切深感抱歉,我更遗憾走进你的生命,毁了你!”

“不,不……”尼可把她拉进房里,关上房门,紧紧地抱住她。“别这幺说。你是我生命唯一的意义……爱梅妮亚……千万别后悔爱我。”

她哭着抱住他。

“我们必须收拾你的东西。”过了半晌尼可说。“我们没时间——”

她别过脸,封住他的唇,她的嘴有咸咸的泪水,他的思绪像风中的落叶四散,不自觉的响应,抱紧她的身体,直到她的胸脯被压平在他们中间。

唯有在这一刻,他才发现她的心跳得有多快,从宴会上开始,他就为她感到害怕,更怕和她分别的一刻到来,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凝视她充满决心的下巴、她角度纤细的颧骨。

她的手指抓紧他的天鹅绒外套,绝望的贴住他。“只要再一次。”她眼睛晶亮。“求求你……这是我仅能拥有的你。”

“爱梅妮亚。”他摇摇头。

但是当他望进她眼底,他的坚持溃散,反而攫住她的唇,她急切地拱起身,双手寻索他的背和臀,热热的呼吸吹在他脸上。

尼可拉开这一吻,仓促的为她宽衣解带,拉扯那松得不够快的系带、紧身裤敞开来,爱梅妮亚松了一口气,手掌揉搓支架所留下来的红色印记。

尼可脱掉自己的衬衫,爱梅妮亚伸手帮忙,低头吻着他平坦的胸膛,亲吻轻舔他喉咙的凹处,直到尼可不耐地拉地上床,他——拿下她头上的发针和装饰,直到她火红的秀发如波浪般的披散下来。

时间分分秒秒的消逝,他们狂乱急切的爱抚亲吻,不需言语、不需思考,而是共同的决心,要尽可能使世界消失一阵子。尼可用双手温暖了爱梅妮亚的冰凉肌肤,她鼓励地抬起身体,期待的半闭眼睛。

他的身体因着对她的强烈需要而坚硬,当他的神经亢奋到极点时,他攫住她的臀,和她合而为一,她拱身相迎,温暖的包围他。

尼可定住不动,两人目光相锁,直到他迷失在晶蓝的眼眸里。

“我红发的爱妻……你所给我的是我仅有的幸福。”他的喉咙因为哀伤和渴望而收缩。“答应我,如果我们再相逢,你会记得我。”

“我怎能忘了你?”

他在她体内移动,爱抚的节奏令她愉悦的呻吟。“说你爱我。”

“我爱你,尼奇……永永远远。”

爱梅妮亚把这些印在他喉间、下巴、唇上;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激情的狂潮席卷而来,她啜泣,屈服在最终的感官爆发当中,把尼可拉得更深,直到他再无法压抑狂猛的高潮。

尼可想在她怀里入睡,忘却一切,沉醉在幸福当中,然而他反而强迫疲倦的四肢移动,抬起身体,离开床上,冷空气令他哆嗉的迅速穿上衣服。

爱梅妮亚静静的,用目光追随他每一个动作,尼可在衣橱中翻找,挑了一件高领长袖的深色天鹅绒礼服。

“我在修道院一定得穿上修女服吗?”

尼可忍不住笑了。“天哪!不必。”

他把衣服放在床上,停顿一下欣赏她佣懒的模样。她四肢修长,红发放荡的披在床上,像个轻佻的巫女,那张唇足以诱人犯罪。

“你绝对像不了修女,露丝卡,无论你穿什幺衣服。”

她坐起身,把棉被拥在胸前。“你会发生什幺事?”她静静地问。

尼可无言以对。

“他们会杀了你,对不对?”她质问道。“你打算牺牲自己,为我所说的和我的身分——”

“不。”他飞快地说,坐在床上,拥她入怀。“无论发生什幺事,并不是因为你,早在遇见你之前,我就犯下太多的错误了。”

“我无法忍受。”她用双手抓住他的衬衫。“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死。”她的泪水流下来。

“即使如此,我也愿意为你死一千次。”他低语。“死比独活容易。”

“请你让我留下来相你在一起。”她哀求。

尼可起身走向壁炉,扭头说道:“穿衣服吧,爱梅妮亚,没多少时间了。”

他公事化的替她收拾好小行囊,从窗口看出去,发现雪橇已经预备好,停在大门前面。

他转向爱梅妮亚,她正披上他送她的白色蕾丝围巾,覆在头顶,半遮住脸,只露出眼和唇。

尼可骇然察觉单单这个女人可以由一世到另一世都攫住他心扉,有上百个她的影像闪过他脑海:床上的爱梅妮亚用双腿夹住他;在雪中玩得像个小顽童;湿着头发坐在浴盆里……然后变成爱梅,有着迷人的笑容:她大发雷霆的争吵;和他共舞;穿着男人的衬衫和长裤。

无论是哪一种造型,他都爱她,而且他也失去她两次。

爱梅妮亚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握得好紧。尼可拎起小手提袋,两个人一起下楼。

席德夫已经在大门口等候,他的头发异常的蓬乱,脸色苍白,他一手抓着爱梅妮亚的斗篷。

“一切全预备好了,王子殿下。”

“很好。”尼可倾身凑近侍从。“别让他们抓到她。”他的声音小得让爱梅妮亚听不见。“你知道他们会做什幺。”

他退后,严肃地看着席德夫,没说出下一个念头,他宁愿爱梅妮亚快速死在席德夫手中胜于她被别人折磨至死。

侍从点点头,明白这无声的涵义。“不会那样的。”他平静地说,尼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我把我所看重的一切都托付你,席德夫。”

“我明白,王子殿下。”

尼可接过斗篷,披在妻子身上,他试着微笑,可是失败了,反而绝望地凝视她,不知道如何说再见,他的喉咙因为强压抑住情感而疼痛。

“我不想离开你。”他伸手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

爱梅妮亚低下头,泪水汩汩而下。“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他摇头以对。“这辈子不会。”他沙哑地说。

她抽回手,抱住他的脖子,湿湿的脸贴住他的颊。

“那我会等一百年。”她低语。“如果必要,就是等上一千年也愿意,记住,尼奇,我会等你来找我。”

尼可站在门口,看着席德夫带她坐上雪橇,迅速的消失在夜空之下。

“神与你同在。”他静静地说,抓紧门框支撑。

最后他走回屋里,叫仆人送伏特加到起居室,他悠闲地暍着酒等候,视而不见地瞪着墙壁。

大约过了一小时,仆人来通报有两个秘密警察到来,彼得创建秘密警察署,管辖所有威胁沙皇政府稳定的犯罪。

两名探员直接走向尼可,其中一位冷静淡漠,另一位脸上五官扁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尼可拉王子。”扁平脸的男人说。“我是维拉丁,我的同伴叫叶玛科夫,秘密警署派我们过来,因为今晚有人通报——”

“是的,我知道。”尼可走向矮桌,指指冰凉的伏特加。“提提神?”

维拉丁点点头。“谢谢你,王子殿下。”

尼可小心的倒了三杯酒。

维拉丁深思的打量尼可。“殿下,我们来找王妃谈一谈。”

“你们没必要见她。”

“噢,有的。”维拉丁说。“她今晚当着沙皇发表叛国的言论,而且她的背景又很可疑——”

“她对沙皇或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尼可微笑的说服他们。“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但是不太聪明,你懂吧?只是个单纯的农家女,根本没有主见,恐怕她只是重复听来的话,若以公平而论,你应该找的是真正的罪人。”

“是谁呢,殿下?”

尼可的笑容消失了。“我。”他直截了当。“即使随便一调查,就会知道我跟沙皇失和,大家都知道,这个国家的生命之血已经被沙皇的自我形象榨干了——即使当他的面,我也敢这幺说。”

维拉丁深思的打量尼可。“我们仍得询问你的妻子,殿下。”

“那是浪费你们的时间。”

尼可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天鹅绒的袋子,满意的在手里掂了掂它的重量。

“我相信你很有影响力……希望你可以安排一下,把她忘记。”

维拉丁接过袋子打开来,倒了一些东西在手上。里面全是价值连城的钻石,每一颗都有十五到二十克拉重,甚至有的更大,它们闪闪发光,听见两个男人的吸气声,尼可强压下微笑的冲动。

维拉丁静静地说:“如果她只是个愚蠢的农家女,似乎没必要审讯她。”

“很高兴我们都同意。”

拉丁直视他的眼睛。“但是要澄清你太太的嫌疑,你就得承受所有的责任,我们有义务带你到克里姆林去调查。”

“当然。”

即使面对阴暗的命运,尼可却暗暗松口气。

三天来,尼可一直被拘留在克里姆林的贝克米许高塔里面,石头堡垒内潮湿阴冷,呼出去的空气立即化成白雾,奇怪的是,没有人来审讯他,他只能坐在寂静中忐忑的等待。

一天两次有人送水和一碗煮好的麦片,牢内没有任何家具、床铺,甚至稻草,他有两位同伴,他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没和尼可交谈一句,只除了回答尼可说他们至少也该有条毛毯。

“他们不会给我们任何的舒适。”其中一位木然地说。贵族犯罪比农民叛变更糟,因为沙皇对他的贵族要求更多的忠诚。”

另一位保持沉默的人显然在生病,塔内潮湿冰冷的空气使他的状况更恶化,剧烈的咳嗽、不住的发抖,到了第三天,他们两个被带走了,再没回来,尼可听到远处传来有人受折磨的尖叫、痛呼声,他不禁纳闷是不是他们。

他回想自己受折磨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害怕起来,他不能再经历一遍,身体的伤可以结痂痊愈,但是灵魂的伤口……不,他挨不过第二次的,尼可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从来不曾感觉如此的孤单。

又过了一天、两天,他知道自己病了,发冷发烧,头昏昏的,他双手抱住自己,一直发抖,最后开始掉眼泪。在某些精神错乱的时刻中,他看见鬼魂……妲雅……他父亲……杰克……死去的哥哥麦凯……

他缩向墙壁,逃避他们,可是有时候他呼叫爱梅妮亚……爱梅……她没出现。他快死了,他告诉那些鬼魂,他要他的太太,他想把头枕在她腿上,长眠不醒。

当他清醒的某个时刻里,牢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是沙皇本人。尼可缩在墙角,看着巨人走进阴暗脏臭的监牢。

“尼可拉,”彼得说。“他们说你病了,我决定来看你。”

“做什幺?”尼可问道,干干的喉咙使得声音好沙哑。

彼得像个父亲看着不听话的孩子似地看着他。“我来看看是不是能让你恢复理性,这不像你,尼可拉,这几个月以来你都不像你自己,以前你对我的爱和忠贞……那一切到哪里去了?”

尼可别开脸,懒得回答。

“你让一个女人毁了你。”彼得说下去。“不过是个农家女,她影响你背叛我,似乎对你下了某种咒语,否则她绝对不会取代你原本所爱的一切。”

尼可不住的发抖,更缩向墙角。“我从不爱任何人——或任何东西——直到她出现。”

沙皇叹了口气。“现在她把你引向毁灭,若是美好的事物会带来这种毁灭和浪费吗?”

“我没背叛你。”

“或许还没有,但是种子已经埋下去了。而我必须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不能有别人,必须如此,我才能塑造俄国的未来。”彼得凝视着他。“即使是现在,你都是我今生仅见最英俊的男人,上天给你太多了,尼可拉,我想你注定有个悲剧的收场。”

“你来找我干什幺?”尼可咕哝,一阵剧咳使他咳出血来。

彼得伸手摸摸他的头,好象在摸一只宠物。

“我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尼可拉,一个活命和博取我信任的机会,只要你证明对我的忠贞,我会赦免一切。”

尼可眼睛模糊地说:“我该怎幺做?”

“取消你和爱梅妮亚的婚姻,使她当修女、赶走她,再也不见面,你可以选别人当妻子,恢复你原来的生活,重新效忠于我。只要你答应,一小时之内我就把你送出这里,命令我私人的医生照顾你痊愈。”

尼可淡淡地微笑。“我不能离开她,明知道她在那里……再也不能见她、摸她……”他摇头以对。“不。”他又开始咳嗽,肺里似乎着了火。

彼得怒目瞪着他。“我很遗憾你如此看轻性命,我真不该给你第二次机会,因为选择死亡和叛国而非生命的男人,根本下配得到同情。”

“我所选择的,”尼可耳语,头抵在地上。“是爱情。”

他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幸好是在任何人来拷问他之前,他好冷,身体似乎冻僵了。那些穿梭在牢里模糊的人影根本不管他哀求要一件外套、毛毯或是一盆火来温暖他的手、脚和身体。

他想到他的妻子,她修长的四肢缠住他,还有火红的秀发。

“爱梅妮亚,我好冷。”他试着说,可是她消失了,根本没听见。

他开始抖得好厉害,似乎骨头都要散开来,儿时俄国童话中的人物溜进他牢里——精灵、被施魔法的天鹅“女巫,有着金色和红色羽毛的火鸟,然后火鸟变成爱梅,尼可伸出手,可是她避开了。

“爱梅,别走。”他惊呼,可是她不要他。

她飘走了,任他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她留下。

“爱梅……我需要你。”

时间在他周遭旋转,他的生命力开始衰退,感觉黑暗笼罩下来,那可怕的深处淹没每一丝思绪和回忆。

第四部 第十六章

“你似乎不太像你自己,”爱梅评论。“或许是你喝的伏特加在作祟,以你喝的速度,我很惊讶这件事没有更早发生……”看见尼可有如被催眠似地看着墙上的圣像,她问:“怎么了?”

尼可掀开盖子,看见锅里有半吋高的水、一块扁平的石头,全是为一只橄榄色的长青蛙的舒适着想,尼可微微一笑,熟练地抓起那只青蛙。

红色云彩的边缘有一道刮痕……那是他在一百七十年前造成的,尼可用指尖描画,脸上突然流下热泪。

“你需要一些玩具,杰克,书、游戏,当然还要有家具。”

“那不是梦。”他浓浊地说。

“妲雅警告我关于你的本相,”爱梅自言自语。“她说你会说谎、操纵、背叛我,而她说对了,呃,我要制止你再玩游戏,尼可,为了我也为了杰克。”

“漂亮的东西,”他说。“你在哪里抓到的?”

一九七七年 伦敦

“我不会让你走,我太需要你。”

“他怎样了?”爱梅走了进去,简洁地问。

“从现在开始,你可以依赖我,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你证明,”尼可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一下。“相信我,我不会再伤害你。”

“我已经告诉你了。”她咕哝。

“若再发生就请通知我,”卫医生说。“祝福你们。”

“那他怎会突然晕倒呢?”她皱眉地问。“他昏迷了近乎一小时。”

爱梅深思的打量着她的丈夫,他的表情封闭神秘,她可以察觉到他很不耐烦的想等医生离去。

“那你不把我送走了?”

尼可羞愧万分,无法直视她的眼睛。“我不会再那么做,爱梅。”

“我现在很好,”尼可坚决地说。“比我许久以来好多了。”

爱梅望进他眼底,她所看见的使她屏住呼吸。

“可是他这个年龄中风太年轻了!”她吶喊,让尼可的头枕在她腿上。“噢,天哪!或许是因为他暍太多酒,请你快去找人叫医生!”

随之而来是一阵沉默,他环顾周遭,不悦地摇摇头。

她走向尼可的房间,挺直胸膛,走向那半掩的门,一头灰发和眼镜、满脸深思的卫医生正在问诊。

他的傲慢仍然很有力量,她没有按他想要的回答,问他原因或是怎么做,或是试着和他争论,反而开始撤退。

在那静止、寂静的一小时里,究竟发生什么事让他醒来时行为如此怪异?他说他爱她,她难以置信地笑了,几乎想掉泪。

“你敢说你突然决定改变你的作法!又有一个傻瓜会相信拒绝自己孩子的男人所说的话。”

爱梅在她私人的起居室里,蜷缩在长椅上,双手抱住膝盖,心中闪过许许多多的问题。

“留下来陪我,”尼可把金属片丢在地上,徐徐朝她走过来,彷佛动得太快或许会吓跑她。“爱梅……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可是他的眼睛……其中有一丝奇特的脆弱,他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她回想起书房里的那一幕:前一分钟尼可还是傲然的故我,再一分钟见到他祖先的肖像,便晕死过去。

“我自己也开始怀疑了,”爱梅嘲弄地说。“一开始我以为你在骗人,直到我用冷水泼你的脸,你还是没醒,我便派人请医生,他还没到。”她倾身摸摸他额头。“你还好吧?头痛吗?”

他含糊的抗议,想沈入那舒适的黑暗当中,可是有个焦急不耐的声音,把他拉出沉睡,他皱眉,揉揉眼睛,瞇成一条线,他躺在床上,他的妻子坐在床沿。

“对于大脑,我们还有很多不了解的事上卫医生回答。“就我所知,是一幅特别的肖像画导致尼可王子晕倒,可能的推论是或许那幅画让他想起过去的可怕事件。”

他转向她,她惊呼地倒抽口气。“天哪!”她低语,倒退一步。“你究竟是怎么了?”

这句话应该表示她要退出了,但是尼可反而追过来,耸立在她面前,直到她觉得身体受到威胁,就一个常和老虎跟野生动物玩耍的女人而言,这种感受很少见。

他坐在书桌前,手指插进头发里,或许他发疯了,才会如此迫切的搜寻一个活在一百七十年前的女人的历史,这是不是真的?圣像上的刮痕是不是一个巧合?或许是他受过折磨的大脑虚构出这些狂想,以免专注在他乱成一团的生活里。

“不必——”爱梅开口,看见苏先生离开,她翻翻眼睛,一脸苦笑。“彷佛你和我需要隐私似的。”她咕哝。

尼可瑟缩着。“我会弥补杰克的,”他严肃地说。“我会当他的好父亲,终此一生他会过得安全快乐!”

尼可沉默半晌,伸手抚平儿子的头发,他的手有些不稳。“那是因为我没和你母亲结婚,这不是你的错,杰克,我早该负起责任。如果有人再叫你私生子,你就说你是安琪洛夫斯基的人,是俄国王子,你将拥有一切最好的——包括教育、家庭、纯种马——管他我是不是太宠你。”

“杰克,”尼可静静地说。“有些重要的事我要告诉你。”

尼可徐徐放下水杯,站起身来,脚步有些不稳地走向先知以利亚的圣像,自从十八世纪以来,画像就被镶上珠宝的金属板,在以利亚头上形成圆形的光环。

尼可的手放在胸前,感觉痊愈而结疤的伤口,揉搓熟悉的疤痕,向自己确定那是真的,苏先生别过身体,显然那些疤令他不太自在。

“爱梅妮亚。”他吸口气,挣扎地想坐起来,许多问题浮上舌尖,他开始连珠炮似地说话。

爱梅僵住不动。“什么?”她问道,浑身颤抖。

那全记载在一本家族史上,年轻的亚历童年时生长在基辅东边的一个村庄,与世隔绝,有一天突然出现在莫斯科,他显然过着很好的生活,为家族积聚许多土地和财富,由于他和伊丽莎白女王长久维持的恋情使他大得帮助。

“很好,根本没必要叫医生过来检查。”

他该如何和那孩子谈呢?如何让杰克明白他是可以依赖的?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难以相信自己真打算送走这个孩子,当时他不让自己关心杰克,现在却是父爱涌出,情不自禁。

爱梅双臂抱胸,瞅着她的丈夫。“你感觉如何?”

尼可专注的扣上衬衫。“不会再发生了。”

“你会无情的抛弃他一如你抛弃其它人一样,而我无力再修补一切,噢,男人真是说谎的懦夫,你让别人相信他们可以依赖你,然后你又毫不顾念的撇开,你不会有机会如此背叛我和杰克——我不容许。”

他目光炙人地看着她,没有回答,但是全身绷紧的线条显示他拒绝认知这句话。

爱梅挣脱开来,怒目瞪着他。“你究竟想怎样——把我逼疯吗?几周来你一心要当个没心没肝的猪猡,然后突然间,你在书房晕倒了,醒来就说你爱我?这是什么变态的游戏?”

她小心翼翼地捧住他的头,抚平他的头发,已经召来仆人帮忙抬他回房间,爱梅时时都留在他身旁,她不确定自己为什么好害怕,毕竟他们又不是什么真正的婚姻,没有爱在中间,可是……当他睁开眼睛,她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医生摇头以对。“请留下来陪你丈夫,王妃殿下,我完全可以找路出去。”他眨眨眼睛,静静地走出去。

想到连仆人都会做玩具给他儿子,自己却没给他什么,尼可好心疼,他环顾闲置已久的育婴室,除了一张床、一只旧箱子,一只骯脏、满是灰尘的木马,室内空得可怜。

爱梅来到他背后。“为什么你的行为这么奇怪?”她质问。“为什么你要扳开那个圣像?为什么——”

尼可独处了好几分钟,想要喝一杯,可是不可以,酒不能给他愉悦的安慰和麻木感,遮掩了他真正的感情,他需要清醒,憎恨以前那种空虚的存在,而且再也受不了爱梅脸上的憎恶,真希望她能再给他许久以前那种了解和信任,那该多好,他必须找个方法使她再爱他一遍。

“嗨,杰克,”他静静地说。“我上来看看你,可以吗?”

“你知道熊是俄国最受欢迎的动物吗?”尼可坐在他旁边。“有个迷信是熊会赶走所有的恶灵。”

<span>时钟那不慌下忙的指针,

绕完一圈当当响,

吩咐陌生人别再逗留,

午夜无法分隔我们俩。

“是的。”

他表情困扰地望向尼可。“你今天生病,我看见你倒在地上。”

尼可的手指拂过画像表面,指尖插进金属片之间,用力剥了下来,对爱梅的疑问充耳不闻,他手中抓着那个小金属片,瞪着画像看。

他必须知道她后来怎么了,否则这些没有解答的问题会把他逼疯了,他来到书房,翻找旧书和资料,搜寻任何一丝可以找到的资料,关于爱梅妮亚的故事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只有一点点提及她的儿子亚历。

“我送你出去。”爱梅说。

男孩点点头,径自玩木熊。

“够了!”爱梅红了脸。“我从没梦想过你会如此邪恶,你用空洞的保证欺骗我是一回事,但是如果你敢欺骗小孩,使他相信你关心他,你会造成他感情难以修复的莫大伤害!”

“见鬼!”

“你不会爱,你向来只关心自己,别无他人。”

爱梅徐徐抽回手。“你为什么那样看我?”

“戳几下又没伤害。”

他还活着……她也在那里,一如往常的鲜明美丽。

杰克坐在地板上,周遭是零零碎碎的东西:有个厨房的锅子、各种石头、一截树枝、一块木头雕成的熊。尼可认得这是某个车夫的手工艺品,是他闲暇时的兴趣。

这些话语深深撼动了她,尼可很能够切入人们的防御线,尤其是对她。

“你很喜欢爱梅,对吧?”

杰克好奇地瞪着他,那对眼睛和他一模一样。

杰克点点头,小心的用石头压住扒子,免得青蛙跳出来。

尼可诅咒的推开那些书,他要雇个历史学家去挖掘出来,派他去俄国研究一下。

“我可以使你想要留下来。”

“对不起。”

能够再次拥住她,使他的心兴奋的狂跳。手指以不自觉的力道掐进她的肌肤,爱梅定住不动,身体散发出拒绝的僵硬,以冷淡指控的眼睛盯着他。

“我发觉我会让你幸福……只要给我机会试试看,我只想爱你,你甚至不必回报我的爱。”

尼可迷惑地眨眨眼睛,注意力回到爱梅身上。“发生什么事?”

他从来不曾如此直接和惊人的诚恳,全然泄漏心中的情感,这比他惯常的漫不经心更有威胁性。

她扭开身,大步走出去。“你真该死!”她砰然甩上房门。

“你试试看,”尼可轻声说。“看看发生的事,”他的语气相当随意,但是令她起了寒意。“杰克要留下来,他是我儿子,而你是我太太。”

“过去这是真的,但不是现在,现在我才了解——”

“村里的人。”

爱梅欠动身体,对于目睹丈夫更衣的亲昵不太自在。

医生摇摇头。“我找不到什么明显的生理原因。”

男孩抓住小马,手抓得好紧,似乎害怕他会说什么。

尼可吓了一跳,心中充满悔恨……和怒火。“谁说的?”

“尼奇?尼奇,睁开眼睛。”

这些事我早该为他做的,尼可自责地想,我早该给他过好日子,却反而漠视他的存在,他继续上楼,来到育婴室门外,他迟疑了一下才进去。

他痛苦的搜寻话语。“我发生了一些事……我不知道如何使你明白……我……我从来不曾诚实的表白我对你的感情;我一直都不想承认,一旦那些感情变得太强烈,我便试图伤害你,和你保持距离——”

“我会使你忘记以前我所做的一切,”尼可说。“我发誓要使你幸福快乐……只要你给我机会尝试,我要的只有爱你,你甚至不必爱我。”

“王妃殿下,”医生喃喃地微笑,上前吻她的手。“我被匆匆召来,还以为事态紧急,有人快死了,然而,你的丈夫显然很健康,没什么不对劲。”

他突然起身,上楼走向育婴室,他需要见杰克,先和他儿子弥补一切,愿那孩子会原谅自己抛弃过他。

尼可脑海里充满各种影像和话语,过去和现在依然混在一起,他心中溢满强烈的爱和需要,伸手去抓爱梅,她闪开。

“可怕事件,”她呢喃。“呃,那种事你经历得够多了,对吧?”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妈妈为什么不说?”

“那不是真的,看仔细一点,爱梅,看着我,告诉我你看到什么。”

他打开旧箱子,里面是褪色的俄文儿童故事书、一盒牌,另外还有一个旧木盒,尼可淡淡一笑,拿出那个盒子。

“这些是美国兵,”尼可拿出一个红色的小金属兵。“蓝色的是俄国兵,我哥哥麦凯和我一起玩这个游戏,在真实历史当中,美国人赢得这场战争,但是我和麦凯玩的时候,胜利的向来是俄国人,”他把士兵交给杰克。“现在它们属于你了。”

尼可实在太令人惊讶、她必须承认这一点,再没有如此嘲讽和邪恶的事,他正试着使她相信他关心她,然后他便会轻蔑和羞辱她,他的心思实在太残忍了!

“你的呼吸不太顺。”爱梅解释,脸泛红潮。

苏先生站在附近,一脸的关心,他微笑地说:“我们一直很担心你,殿下。”

尼可无法回答,他的注意力全在她身上,心中充满狂乱的冲动——想把她搂入怀里,掏出他心中的秘密和感情,可是她会认为他发疯了,他费力的定住自己,不伸手碰她,使他眼睛刺痛流泪。

男孩凝神的听,用那对令人不安的眼睛望着他。

“别这么快!放松一分钟,”爱梅的手指按住他的唇,怪异的打量他。“你在说俄语,你知道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才不在乎你做些什么,你每天晚上都找不同的女人,我也不管,只要你别来打扰我就好。”

“所以你才和别的女人上床?”她轻蔑地问。“因为你对我的感情太强?”

她不能顺从,太害怕可能在他眼中看到什么,她低下头,闪过他,仓皇而逃,谢天谢地,幸好他让她走了,虽然她感觉他火热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直到她抵达长廊底端转过弯。

她倒杯水递给他,两人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尼可便感觉一股温暖通过他全身,他口渴的喝完那杯水,用袖子擦擦嘴巴。

“我尚未决定,”爱梅平静地说。“不过,一旦我觉得你在伤害我或杰克时,我会立刻带他走。”

尼可用力吞咽。“不,杰克,你是我儿子。”

“永远吗?”

她耸耸肩。“我只知道你正在看苏先生修复的那幅画——那幅肖像和你真像——你脸色变得死白,倒地便不省人事,苏先生好心的协助我和仆人把你抬上楼。你昏迷不醒,至少一小时了。”

“别碰我。”她低声说,站起身来。“现在我知道你没事,你可以自己等医生来,我还有事情要做,在我走之前,你要不要来一杯水?”

尼可哼了一声。“等你是被戳的人再说。”他起身,把衬衫下襬塞进裤腰里。

“一小时。”尼可茫然的重复,低头注视自己,看见衬衫解到腰间。

尼可咧嘴一笑,帮着儿子摆好战场,他不时偷觑那孩子,很骄傲杰克是他的儿子,他长得很清秀,五官凸出,睫毛又长又黑,眉毛粗而浓,有一丝异国风味,那是安琪洛夫斯基家族中鞑靼祖先的血缘。

“我否认而且轻忽了他,”他咕哝。“天晓得这真是最糟糕的父亲。”

“我……”尼可费力地回答。“我一生中犯过许多错,杰克,我以前很自私,一直埋怨,以致我周遭的人跟着受苦,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会试着当个好父亲,把最好的给你……不计代价。”

“在你离开之前,”尼可咕哝。“让我先说我想说的话,我很快便会回到你的床,成为我本来应该是的丈夫。”

“你不需要任何人。”她勉强说。

他迷惑的陷入沉默,试着用英语思考。“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终于说道,声音沙哑。

“我对你母亲很抱歉,”尼可说下去。“以前我早该告诉你,我知道这对你有多困难,不过现在你和我在一起,我希望我们能多了解一些,而且……从现在开始,我要你和我住在一起。”

爱梅摇摇头,彷佛听错了。“呃,这倒是第一次!以前我从来不曾听你为任何事道歉过,单单道歉就可以弥补你对我的所作所为吗?”

尼可移开目光,环顾周遭的环境,他的卧室一如往常,深色木质家具,墙上贴着桃花心木。

据说亚历王子是个迷人而有教养的青年,赞助艺术、会拉小提琴,最后他终究结了婚,生了两个孩子,两个都长大成人,但是他的母亲呢?爱梅妮亚后来怎么了?

尼可抛开所有的自尊和谨慎,敞开自己的心,放在她脚前。“你必须知道事实,我爱你很久了,爱梅,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甚至放弃性命——”

杰克好奇地看着,尼可拉开绑住盒子的皮带,里面是两组金属士兵,一个有如战场的平板,这是克里米亚半岛战争,有大炮、马座、篷车和一座小桥。

“我来给你一个警告,”她说。“我可能很快会离开这里,并把杰克带走。”

他想照顾这孩子,给他所需的一切,让他经历世界美好的一面,甚至去沙滩上建沙堡、捡贝壳。或看看他位于爱尔兰的城堡,在草原上驰骋、野餐,在河里游泳和钓鱼,他会带杰克坐他的帆船,或是到他位于乡间的别墅打猎。

“这不是游戏。”

“花园的池塘里,是爱梅昨天帮我抓的。”

“我不要别人。”尼可在她退开前将她拉入怀中。

“我对你必须说的任何事都没兴趣,”她尖锐地说。“经过我今天发现的事——你用计毁了我和亚当的关系,逼走他,撕裂我整个生命——”

他令我想起麦凯,尼可有一剎那的心痛,但仍勉强的微笑。

杰克说道:“你可以和我玩吗?你当英国人。”

“这是表示我不再是私生子了吗?”

“爱梅妮亚。”他低语,渴望知道他的妻子怎么了。

“好个大有权力的尼可王子,”她嘲弄。“或许其它人都怕你,但我不然,我不是你可以威吓或占便宜的可怜虫,而且你也不能叫我留下来。”

“青蛙呢?”

杰克看看手中的动物,伸手推推尼可身边的锅子。

“我是关心他。”

“或许我该让你们有一点隐私。”他退开。

在他死后,她是不是受到折磨?有没有找着某些安慰?她有没有别的男人?这些念头使他既生气又嫉妒。

“从我像你这个年纪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盒子。”

“呃,他不是假装,”爱梅说。“我尽了一切力量去唤醒他,只除了没有用针刺他。”

第四部 第十七章

一天早上,爱梅骑马骑了很久,穿过村落,对人们惊愕的眼神视而不见,她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奇怪:一个红发女子,以彷佛有鬼追赶的速度疾驰而过。但她不在乎吓着谁,这是她所知能发泄情绪的方式。

她直骑到马儿很疲累,才掉转头回安琪洛夫斯基宅邸,运动的确有帮助,但仅仅是暂时的发泄。事实是,她和一个陌生人同住,他仍然像尼可,只是他的改变却也大得无人能够否认。

她不知道为什么、是什么原因造成的,而这神秘得令她深感挫折,从他昏倒的插曲发生至今已经两星期了,他仍然没有故态复萌的迹象,仆人几乎不工作,目睹主人的转变令他们太惊讶了。

首先,尼可缩短他的办公时间,每天都腾出部分时间和杰克在一起,男孩在他的注意力之下似乎如花绽放,尼可几乎到哪里都带着他……在伦敦散步、乘马车逛公园、拜访锯木厂,以及任何杰克想去的地方。

杰克不再单独用餐,而是和尼可及爱梅在正式的餐厅里吃饭,尼可在书房工作时,杰克就坐在一边玩玩具。而最惊人的是,尼可酗酒的习惯停止了,只有晚上偶尔喝上一杯。

每一次爱梅都受邀加入,但是她多数加以拒绝,发生这些事令她极为困惑,正尽力适应尼可把生活搞得天翻地覆的方武,他为杰克买了一匹黑色小马——以童话故事的英雄来命名为“罗斯”——同时还有一辆小马车,他在育婴室摆满玩具和家具,每天晚上都和他儿子玩牌或下棋。

爱梅相当不高兴杰克这么快就如此亲近尼可,孩子是如此轻而易举的就付出他们的信任,而且杰克显然开始崇拜父亲,他们之间脆弱的联系,来自于彼此特质的相似,两个人都很独立,有洞察力,不信任世界,又渴望安全感。

最近尼可开始面谈一大堆保母和家庭教师,而且还看重杰克的意见,因此有人觉得有趣,有人觉得受冒犯。成人绝对不会在任何事上询问孩子的意见,尤其是重要的事情,但尼可显然不知道或是不在乎。

杰克陶醉在他的新生活里,欢笑、叫嚷,每天越变越任性,但是又可爱得没有人想抱怨,最后爱梅终于忍不住,决定建议杰克该受些管教。

那天晚上十点,在杰克上床睡觉之后,爱梅私下去找尼可。

“我只想指出孩子需要生活的规律。”她徘徊在丈夫的卧室门口。“如果杰克有固定的就寝时间会比较好,昨晚他九点上床,今天十点,不只如此,今天的下午茶,你让他吃了五片蛋糕,以致他晚餐没食欲——”

“他生活中有够多的限制了,他总该享受一阵子。”

“你为的是自己愧疚的心,不是为杰克的福祉。”她啐道。“这是在伤害每一个相关的人,你必须停止继续这样纵容他!”

“可是那样我就没有人可以宠了。”他轻声说,眼中突然有两簇令她不安的火焰。

“除非你自愿替代。”

“别荒谬了。”

她的迷惑令尼可微微一笑,指指火边的两张椅子。“进来吧,露丝卡,我们聊一聊,喝杯酒——”

“不,”她说。一心不想看她的丈夫,无论是不是一个坏丈夫,他仍是她今生仅见最有魅力的男人。“我已经很疲倦,我要上床了。”

他走过来,挑起一撮落在她肩上的红发。“别担心杰克。”他呢喃,玩弄她的头发。“他很好。”

爱梅紧张地润润唇,感觉她的头发似乎是有生命的绳索,感官的传导者,她想象他的手、他指尖的爱抚,心儿狂跳。

“我忍不住担心,”她说。“看着你以前不能忍受他,现在却花这么多时间陪他,真令人迷惑。”

“是的,我知道。”他缠住她的头发。“第一次看见杰克,我只看见他好象麦凯,看着他便忍不住想起死去的哥哥,这是很令人痛心的。”

他的眼神变得阴暗,长长的睫毛掩住其中的感情。“你还记得我说我父亲虐待我们吗?麦凯首当其冲,每当我发现他受我父亲攻击、流血哀哭时,我会试着安慰他,你无法想象我心中的怒火和罪恶感,眼睁睁的看着脆弱的他受伤害——”

他停下来,别扭地笑了。“呃,或许你可以了解,总之,我无力为麦凯做什么,我太年轻无法保护他,但是现在我能照顾我的儿子,给他快乐生活所需的一切,这就像有第二次的机会。”

爱梅没动,被他们之间的沉默和空气中沉重而温暖的渴望囚禁在那里。尼可向来知道如何使她起反应,她真恨他这种游戏,同时又渴望的希望这是真的。

他正假装是她可以爱上的那种男人,是她梦中的理想典型,而且他的表演又是该死的杰出,使她不时发现自己有一阵子相信他,想爱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他可以随心所欲的侮辱或背叛她,这样的感情和理性的挣扎,令她心痛。

“你为什么这样对待我?”她痛苦地问,泪水涌进眼眶。

“爱梅。”他放开她的头发,温柔地呼唤她。

她扭开身体,摇摇头,直视着他,在他还来不及说话,她便迅速地走开了,试着不在他面前崩溃。

午夜过后,爱梅睡得很沉的时候,尼可走进她的起居室,瞪着她卧室半掩的房门,想象自己可以听得见她柔柔的呼吸声。

他徐徐坐在绒布椅上,拿起他送她的动物雕刻,手指抚摸平滑的琥珀老虎,继续凝视妻子阴暗的房间,心中交缠着欲望和寂寞,她温暖的身躯可望而不可及,但是他不会上她的床,除非她张臂欢迎他、爱他,一如爱梅妮亚。

“爱梅妮亚,你究竟怎么了?”他用俄语呢喃,手指紧紧握住那只老虎。

他问过家里的仆人,包括席氏姊妹,看看她们在耳熟能详的老故事之外,还对爱梅妮亚知道些什么,但是她们别无所知。

随后他雇用一位不列颠博物馆的管理员文森先生,旅游到俄国,审阅私人和公开的纪录,找出爱梅妮亚王妃的命运,尼可不相信他的家人会干预文森的调查,他姊姊或许肯协助调查,除非知道妻子的命运,否则尼可永远无法安心。

如果他可以替爱梅妮亚多做一些,保护她……

他强迫自己留在椅子里,虽然那股需要爱梅、渴望拥她入怀的欲望强烈得令他心痛。你保证你会记得的,他心想,凝视妻子的卧房,你说你会认得我。

第二天尼可和杰克外出到伦敦,爱梅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吃完一顿丰盛的早餐,她正在喝茶时,司阍走了过来,银盘上放着一张名片。爱梅看见名片上麦亚当爵士的字,不禁睁大眼睛。

“我该请他离开吗,王妃殿下?”史坦利问。

“不。”她心不在焉地说。“请麦爵士到客厅。”

史坦利面无表情,但是双眉扬得老高。“好的。”

爱梅抚平头发,扯直天鹅绒的衣服,匆匆来到客厅,亚当怎么会来拜访她,尤其是他是如此憎恶她的丈夫?或许他想和她讨论过去的事,甚至重建彼此的友谊,至于是什么目的,那她就莫测高深了。

反正这无所谓——他来这里正好符合她的目的,尼可一定会发现这件事,然后大发雷霆,她正要她的丈夫觉得自尊受伤害,一如他过去对待她一样,或许这样利用亚当不对,可是她才不管,自己也被亚当和尼可利用过,风水该轮流转了。

史坦利引导亚当来到客厅,并询问有任何需要。

“茶水,谢谢你。”她说。

史坦利静静的离去了,爱梅才走向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终生所爱的男人,朝麦亚当伸出双手。“亚当,”她微笑。“我本想写封信邀请你来喝茶,见到你真好!”

这样的欢迎显然令亚当很惊讶,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表情带着困扰,但是棕色的眼眸中闪过希望。

“我本想留下名片——”

“不,留下来和我喝杯茶。”她坚持。“如果你有时间。”

“这是我时间的最好用途。”他拿着帽子和马鞭走进来,惊奇地摇摇头,环顾周遭的环境。“这么豪华奢侈,而你在这里却显得很自在。”

“这是我的家。”爱梅轻笑。“只是我没变那么多,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和我的动物在一起。”

“牠们好吗?”

“哦,牠们很能适应环境。”

“你呢?”

她的笑容褪去。“我仍然得有些适应要做。”她诚实地说。“尼可非常……令人迷惑,他不容易了解。”

“他令你快乐吗,爱梅?”

对各自己婚的男女而言,这种话题太亲密,不过他们过去的关系使爱梅很容易回到老习惯,自在的与亚当交谈。

“不……可是我也不像我本来以为的那样不快乐,这很难解释。”

亚当忧郁地看着她,长长吸口气。“上次交谈之后,我常常想起你,有些事我本想告诉你,只是没时间,当时我只想让你知道你丈夫做了些什么,我们再见之前,我要你有机会思考一下。”

“噢,我想过了。”爱梅严肃地说。“我也告诉尼可,我对他手段的看法。”

“他毁了我们两个的生活,爱梅,我娶了一位我不爱的女人,那似乎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由于你的家人和尼可的反对,以致我无法得到你,然后我遇见凯萝——”

“求求你。”爱梅不自在地举起手。“我不想谈她。”

“当然,但至少让我告诉你……凯萝和我一起并不快乐,我们不合适;不像你和我。”

亚当伸手抓抓头发,看起来没耐心又困扰,他的声音有一丝怒气,眼中的光芒很陌生。

“我一直在想我们本来可以拥有什么,”他直截了当地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结婚生活会如何?”

“以前我常常在想……”她承认。“但是近来……不,我猜我不容许自己再想下去。”

“我忍不住想我被剥夺了什么,你的丈夫闯进我们的生活,夺走我想要的一切,我常有那些该死的幻想,想用各种方法,使他痛不欲生、求死不能——”当爱梅哈哈大笑,他戛然停住。

“对不起!”她努力压住笑意。“只是……你不是第一位,相信我!几乎每个认识尼可的人都有同感。”

“我不认为这很有趣。”亚当极度气忿,脸都胀红了。

爱梅严肃了一些,只是有些笑声仍然卡在喉咙里。“你说的对,尼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浪子——”

“想到你和他在一起,我就心如刀割——他一定会虐待你,强把他的私生子留下来羞辱你——”

“不。”她迅速地说。“我要杰克住下来,我关心那孩子——尼可也是。我本来以为尼可无法爱任何人,可是他很宠爱他儿子,一则是尼可变了,或者……他有些特质是我未曾发现的。总之,他是我所见最关心孩子的父亲——除了我父亲以外。”

“你父亲——”亚当气忿地说。“你在谈两个分开我们的人!他们全是专断、操控的类型,喜欢控制周遭的人!”

他握住她的手,用力捏紧。“爱梅,你不记得了吗?我们深深相爱,却被这两个男人和他们对自私的需要,而硬生生拆散我们,他们是如此的漠不在乎、随便——”他好气恼。

“是的。”爱梅呢喃。“为什么会这么随便就被拆散?如果我们真心相爱,为什么他们能拆散我们?”

他们俩都陷入沉默,回想不过六个月前的时光。

爱梅谈到过去,没有预期中的伤痛,没有心碎和渴望。令她惊讶的是,这对她很好,帮她免于怨恨和伤害,而且更惊人的是,亚当已经失去了她记忆中所赋与的那种神奇魅力,少了一点英俊,不再那么完美,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事实上,在某些方面,他似乎相当平凡。这份体认使她十分迷惑,亚当不再令她芳心雀跃狂喜,也不再令她意乱神迷。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的渴望他了,她心想。

“你变得好漂亮,”他凝视着她。“高贵优雅。”

“我一点也没变。”她自觉地说。

“有,你变了,以前你有一丝可爱的犹豫,彷佛想躲起来,避开其它人,现在那丝犹豫不见了,你变得好优美……成熟……不屈不挠。”

爱梅皱皱鼻子笑了。“不屈不挠?这个字眼我会用来形容一艘船——或是一座山,而不是我!”

亚当微微一笑。“你有如一朵盛开的玫瑰,这好些了吗?”

“好多了。”

他似乎很珍惜这一刻。“我们相处得很自在,就像以前一样,你还记得吗……我们以前有多快乐?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

“我们诚实的来看吧!”爱梅直视着他。“你要我也是因为我家有钱,若不是有一笔丰厚的嫁妆,你绝不会对我感兴趣。”

“我要你,这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有一大笔嫁妆,这样当然更好,这算是很可怕的态度吗?我为什么不该喜欢金钱,以及它所带来的安全感和舒适?”

“你现在有钱了,你的婚姻已经带来不少财富。”

他眼中出现奇怪的光芒,有些痛苦。“那无法弥补失去你的痛苦。”

爱梅试着想些话来化解他们之间突然的紧绷气氛,却察觉到有人走进客厅。她以为是送下午茶来的女仆,松了一口气地抬起头,结果却是她丈夫。

她本该高兴自己的幸运,因为时间是如此恰巧,让尼可撞见她和前任的追求者愉快的交谈,然而她心中反而很担心,本来是想挑起麻烦,现在却不太肯定了。

尼可胀红了脸,真奇怪,他向来善于掩藏他的感觉——可是他看来是大发雷霆,彷佛即将爆发一样。

麦亚当双手握拳地站起来,态势防卫而且还忿忿不平,活生生的憎恨弥漫在空气当中,那爆炸性的寂静令爱梅很惊奇,以前她或许很想挑起两个男人之间的争吵,还觉得有趣,可是现在她反而想息事宁人。

“尼奇,”爱梅笑得心虚。“你回来真早,我刚和麦爵士聊天,正在等女仆送茶来——”

“我怕没时间喝茶。”亚当打岔,目光盯着她丈夫。“我刚想起一个重要约会,必须立刻告辞。”

“噢,那太可惜了。”爱梅立即接口,试着送他到门口。“很高兴看见你,请代为问候令夫人。”

尼可在此时极其不友善地开口。“这是你最后一次来纠缠我的妻子,姓麦的,别再犯第二次,否则我扯掉你的骨头。”

这句话没勾起恐惧,反而激起亚当对抗的心理,他停在门口,爱梅手下的肌肉全部僵硬起来。

“这不会是你最后一次看到我。”他低声说。“你一度得以捣碎我的梦想,因为我怕你,现在不怕了,我要扯平这个分数,而且你不会等太久的,这是我欠爱梅,同时也欠我自己。”

爱梅惊讶地看着他,以前他不曾用过这样的口气。他迅速的大步走开,留下她面对丈夫,尼可轻蔑的目送他离去。

“杰克在哪里?”她试着放轻松,即使胃里有如针在刺。

“史坦利告诉我姓麦的在这里,我便叫杰克上楼去。”他扫视她全身上下。“是你邀请他的?”

“不,他是来社交拜访——不过我可以高兴邀谁就邀谁,不必你答应!”

尼可向她跨一步,表情阴冷。“我不容许他在我家里。”

“经过你对我做的事。你再没有权利抱怨我的任何朋友,或是我选择和他们一起做的事。”

“我不是在抱怨,我是告诉你离开他远一点。”

“你这个傲慢、自大——你可以对任何人都很独裁,但不是我!而且别再拿我当傻瓜,表演嫉妒的丈夫,我太清楚你根本不把我看在眼里——”

“我爱你。”他低吼。“你该死的不信任我!”

她尖锐地笑了。“你表现得可真甜蜜。”

“我是爱你。”尼可咬着牙说。“爱得我几乎要爆炸了,你知道我有多需要你吗?每天晚上知道你是这么的近在咫尺,独自在床上,几乎令我发狂——”

他没说下去,猛力抓住她,使她没有机会倒退。“爱梅。”他呢喃,把她拉近,直到她可以感觉他身体的颤抖,那紧绷、亟待被释放的力量。

尼可强烈的亢奋,身体发烫的抵着她。爱梅惊骇的感觉自己身体响应的悸动,她的脉搏怦怦跳,彷佛有人在她体内敲鼓,突然间,她知道自己想要他这样拥抱她——她渴望了好几个星期。

她感觉他的唇贴上自己,急切、有力而甜蜜,他的手把她拉高贴向他的身躯,他呼口气,更深的吻住她,贪婪的寻索她唇内的温暖。

她可以闻得到他衣服上的气息,羊毛的香味混着茶的清香,悦人而熟悉,她的身体偎紧他,四肢紧紧的箍住他,欢愉和兴奋使她急促的喘息,尼可以前不曾这样吻她,不带技巧,而是吻入赤裸裸的感情,那种感觉爬升得太远、太快,她害怕的呜咽一声,扭身退开。

尼可毫不挣扎地放开,眼睛热烈地盯着她。

爱梅努力平稳呼吸,双手环住自己的腰,她从不曾感觉如此的缺乏防卫,脆弱得令人害怕,在那一刻,她忘却所有对抗、报复的计划。如果她想有机会让自己完整不受伤害,最好躲开他。

“别再这样打扰我。”她颤巍巍地说。“如果你这么迫切要女人,去找别人,我不要你,即使我在其中找到欢愉,事后也会恨我自己。”

她喉咙缩紧,再也说不出话来,匆匆逃出客厅。

尼可一意跟在爱梅后面,他还没说完,他要知道究竟她和姓麦的说了些什么,爱梅对她的旧情人又有什么感觉。

“爱梅。”他啐道。她扭过头,怒目瞪着他。

“走开!我不要和你说话!”

“为什么姓麦的来找你?他要做什么?”

“他想和我做朋友。”她轻蔑地说。“就这样。”

“见鬼。”尼可咕哝,跟着她走进动物园。

“你不可以进来这里,尼奇!”爱梅的声音从老虎栏的方向传过来。“我想花几分钟静一静,和我的——”

突然一片寂静。

“爱梅?”尼可皱眉,小心地走了进去,然后他了解爱梅突然安静的原因,当他看见“毛乔”的笼子,心跳戛然停住。

杰克在里面和老虎在一起。

第四部 第十八章

起闩子走进去,站在笼内的一端,老虎则蹲踞在中央,“毛乔”看见有人侵入牠的领域,迷惑而懊恼的低吼。

爱梅徐徐转身看着尼可,脸色苍白,双唇扭曲,彷佛想说些什么,但又似乎说不出口。

爱梅的思绪以快于平时一百倍的速度运转,强压住恐慌,看着老虎,试着评估牠的情绪,她不喜欢“毛乔”的注意力一径集中在孩子身上,这么尖锐而耐心的关注可能导致突发的攻击,牠的白色腮须竖立,一次一脚,谨慎地走向那男孩。

虽然“毛乔”没有爪子,牠仍然有牙齿——头颅一边十五颗,包括尖尖的犬齿,会刺入猎物的脖子,十分有效率的杀死弱势动物,一只老虎的下颚肌肉太有力,足以咬住挣扎的猎物,咬断动脉或是使牺牲者窒息。

就杰克这么小的孩子而言,“毛乔”可能会用咬住脖子的方式,可是“毛乔”意向似乎暧昧不明,爱梅恐慌的期盼牠还没决定攻击,她用愉快的口哨声吸引牠的注意力,走向牠的桶子拎起来,并且佯装桶子里肉装得满满的,其实是空的。

“『毛乔』!”她呼唤,把桶子拎向远远的另一端,远离杰克。“『毛乔』,过来这里,乖孩子……来看我有什么!”

老虎缓缓的顺从,嗯哼地走向她,在此同时,尼可窜了过去,抬起闩子,溜进笼子里。

“毛乔”察觉还有别人在牠的笼里,挫折地低吼,转过身去,不顾爱梅的呼唤。尼可一把抱起他的儿子,快速走出来,砰然关上门,老虎也来到笼边。

“爸爸,”杰克忿忿地哭喊,蠕动着要下来。“我还不要出来!爸爸,放开我,我要进去!”

但是尼可不肯放,反而把孩子抱得更紧,释然的颤抖。爱梅放下桶子,背靠着墙,狂猛的心跳和血液急流的恐惧,令她有些晕眩。

直到尼可可以开口,才把孩子放下来,自己蹲下身,平视那张小脸。

“你在里面做什么?”他问。“我叫你上楼的。”

“我不想去,想来看老虎。”杰克一脸叛逆而且不快乐的表情,仍然不了解他所置身的危险。

“你知道没有我或爱梅陪着,你不能来动物园。”

“『毛乔』不会伤害我,爸爸,牠喜欢我。”

尼可一脸苍白。“你不听话,杰克,我不想处罚你,可是你让我别无选择,一个月内你都不准来动物园。”

那孩子既抗议又挣扎,尼可把他转过来抵在膝盖上,打了他屁股三下,杰克惊讶地大叫。

尼可让孩子站好,沙哑地说:“那只老虎和其它动物都很危险,你把我和爱梅吓了一大跳,我不希望你发生什么事——因此你必须服从我们订的规则,即使你并不明白这些规则背后的原因。”

“是的,爸爸。”杰克啜泣,低头掩住眼泪。

尼可把他拉近,用力抱紧他,孩子伸手抱住他脖子。“好啦,原谅你了——只是记得听话。”

“我现在可以去育婴室玩了吗?”

尼可点点头,用力再抱他一下。“是的。”

杰克退开,用小手揉掉眼泪,好奇地看着他父亲。

“你为什么哭呢,爸爸?”

一阵短暂的沉默,然后尼可回答道:“因为我讨厌打你。”

杰克懊悔地笑一笑。“我也不喜欢,”他跑向爱梅抱住她。“对不起,爱梅。”

爱梅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揉揉他的头发,亲他一下,他才跑开了。尼可起身,用手擦脸,叹了一口气。

爱梅迟疑地走向他。“尼奇,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

“他知道不应该一个人来,”尼可转身面对她。“他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充满好奇心,我早该预料到的。”

爱梅纳闷他为什么仍然脸色惨白,眼神很奇怪。“呃,一切都没事了,谢天谢地,没有伤害。”

尼可似乎不同意,反而用袖子擦擦额头,拨开汗湿的头发。

“我以前从没打过小孩。”

爱梅这才明白,这幕插曲令他回想起麦凯,以及他父亲的虐待。

“你没打杰克,”她静静地说。“这只是打屁股,而且力道不大,你只是要确定他不会再犯同样的危险,杰克明白,尼可,你没伤害他……”她停顿一下。“而且你和你父亲并不一样。”

他沉默不语,目光没有焦点,彷佛迷失在另一个时间和空间。

“当父亲并不容易,不是吗?”爱梅轻声问。“有很多要担心的事,有些事难以预料,而且不时得担心自己的决定对他们是不是正确——”

她住口不语,想到自己的父亲,心中突然有一股渴望和罪恶感,何路克一直是个有爱心的父亲,即使有时保护过度,而她无疑和他切断联系,她好想念他,她已经厌倦了处罚她的家人和自己——她想要和他们重修旧好。

“别觉得有罪恶感。”她呢喃,太专注在自己的思绪上,没有多加注意尼可有没有响应。

那天晚上,爱梅八点上楼到育婴室,想对杰克解释自己虽然当“毛乔”是宠物,牠却是有危险的动物,绝对不像“参孙”这么驯服,要爱“毛乔”也得惧怕牠,因为老虎的天性令人难以预测,她责怪自己以前没向杰克说明过。

她上到楼梯顶端,听见孩子睡意浓浓的声音传了过来。“爸爸,雇了保母以后,你还会来说故事吗?”

“当然,”尼可回答。“不过我猜她也会有故事给你听!”

“我最喜欢俄国故事。”

“我也是,”尼可声音中有着笑意。“我们说到哪里了?”

“伊凡王子刚碰到灰狼。”

“对,”翻书页的声音。“『原来这是一只被施了魔法的狼,牠知道伊凡王子在找寻神奇火鸟的事,我知道火鸟在哪里。』灰狼告诉王子,提议带他去,伊凡坐在灰狼背上,疾驰穿过黑夜,直到他们来到一座四面有高墙的花园,这是沙皇艾佛的王宫……”

爱梅悄悄地走开了,想象杰克蜷缩在床上,听他父亲的床边故事,她觉得寂寞、不快乐,想要某些说不出来的东西。她喝了一杯红酒,早早上床,等着冷冷的床单温暖起来,室内漆黑寂静,有些声音来自于黑暗,似乎在嘲弄她。

她记得妲雅的哀求。“他不值得任何人信任,爱梅,尼可很危险。”

她父亲的至痛。“你可以回来,我会欢迎你。”

尼可的哀求。“我不会再伤害你,相信我。”

这些记忆困扰了她几小时之久,直到她朦胧的睡去,但是睡眠当中没有安息,一个极其困扰的梦境紧紧揪住她,鲜明的细节令她冷到骨子里。

她置身在一个冰冷黑暗的小房间里,四面墙都是木板,石头地板,和一个小小的方型窗,墙壁上挂着十字架和圣像,那些严肃的脸俯视着她,反映出她的悲伤。

她在小房间里踱步,绝望的啜泣,深色的长袍拖在地板上,她知道尼可在受苦,却不能去找他,只能在无尽的伤痛中等待。

两个女子-——位是穿灰衣的修女——正试着安慰她,可是她甩开她们的手,不看她们满是同情的脸。

“他快死了,”她哀泣。“他需要我,他孤零零的一个人,我必须去找他!我受不了,我不——”

爱梅惊呼一声醒过来,直直的坐在床上,熟悉的房间寂静得好怪异。

“这只是个梦。”她告诉自己,伸手拭去眼泪。

但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一直流,心痛得彷佛某人真的死了,她不知道如何化解那份哀伤,静静下床,不知不觉地走向尼可的套房,她站在门口,有如一缕鬼魂在黑暗中迟疑徘徊。

“尼奇。”她低语。

她听见床单的沙沙声和尼可模糊的声音。“是谁……爱梅?”

“我作了那个噩梦。”她低语,她从来不曾有过这种绝望的悲伤,他一定可以感受得到,有如房里还有别人。

“告诉我。”

“你快死了……你要我,可是我却不能到你那里去,我在一个修道院里,她们不肯让我离去。”

他没有回答,只是令人费解的用俄语呢喃她的名字。

爱梅奋力和眼泪及话语挣扎,沉默了好半晌,然后数周以来的挫折和渴望,全化成痛苦的问题冲出来。

“你为什么改变这么大?你那天晕倒是怎么了?”

她终于问了,一开始尼可说不出话来,心中充满急切和欲望,即使解释起来也会令人摸不着头脑,他在心中复习过上百种告诉她的方法,寻找正确的字眼让她接受,相信……但是似乎没指望,连他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叫她如何能理解?

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我昏迷的那一小时,我梦到自己在俄国,变成我的祖先尼可拉。”

“尼可拉,”她迟疑的重复。“是那位在五百名少女中选妻子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他突然激动地问。

“拉结告诉过我他的故事,尼可拉娶了其中一位少女……”

“是的,这些全在梦里,你是那位新娘,名叫爱梅妮亚,而我爱上了你。”

“然后呢?”

“我们只在一起短短的时间,我就因为叛国的嫌疑而入狱,为了逃避相同的命运,我把你送去一间修道院,你在那里生下我的孩子,那之后的下落我就一无所知,”他静静地说。“我在试着调查。”

他实际的语气令她大吃一惊。

“我的天……你相信那真的发生过,对吗?你以为那不只是梦而已。”

“是真的。”

他的承认吓了她一跳,她摀住嘴巴,压抑住惊骇而难以相信的笑声。“你在说疯语!”

“一百七十年以前我便爱上你,现在我又找到你。”

她迷惑的颤抖。“不。”

“别害怕。”

“这不合逻辑!”

“你为什么梦到自己在修道院里,爱梅妮亚?”

“别那样叫我!这只是个巧合!”她呼吸急促。“这不像你,尼奇,你向来理性高于一切,听你说出这样的故事,还声称是真实的……你一定是想吓我!这没用——”

“这是事实。”

爱梅看见他下床走过来,赤裸的身躯在黑暗中仍显得好亲昵,她想逃,两脚却不配合,迷惑的冻在原地。

他热热的双臂环住她,一手攫住她颈背后面,她瑟缩了一下,惊呼一声,身体颤抖不已。“我不相信你,”她耳语。“我不相信你的梦。”

得以告诉爱梅使尼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的接近和香气,他需要和她说的话,全都急切的涌上来,他必须现在拥有她。他用俄语和她说话,声音温柔、低沈,她全听不懂。

“你在说什么?”

他为她翻译,呼吸热热的吹在她颈背的皮肤上。“我不在乎你相不相信,今晚我要你,我想在你体内,感觉你的身体环住我。”他说。

爱梅拱身退开,可是他的力气更大,肌肉绷紧,他充满决心。

“我要你,”他说,他的腔调比平常重。“我要和我的妻子做爱。”

她感觉他的唇在她胸前,热气穿过布料温暖她的肌肤,他找到她的乳尖,轻咬吸吮,直到她停止挣扎,欢愉的呻吟,他的手滑到她腿间,抚摸她的温暖。

“爱梅。”他呻吟,把她压向他炙热的身体。

“是的。”她低语的同意,欲望在她体内涌动。

尼可带她上床,急切地拉起她的睡衣,她别开脸,感觉他置身在上方,他以急切的寻索推进,当她的身体包容接纳他,把他引入那深幽的甜蜜时,他发出愉悦的声音,他强而有力的冲刺,把她推向撼动人心的高潮,她啜泣地拥紧他,在狂喜中震颤。

他们交缠地躺在床上,四肢无力,筋疲力尽,激情的余韵仍在她体内荡漾。

直到许久她才细声的开口说话。“我害怕。”

“为什么,妲莎卡?”

“那是什么意思?”

“我的灵魂,”他回答,抚平她的头发。“为什么害怕?”

一颗珠泪滑下她脸颊。“因为我不想爱你,”她倒抽一口气。“如此一来我只能听凭你的怜悯,而你会把我撕成碎片、我不容许那种事发生,尼奇。”

他喃喃的叫她噤声,推开她的双手,开始吻她喉咙……令她呼吸加速,他的双手轻轻地从她的臀滑向她胸前。

他不时柔声的细语,有时用英文,有时用俄语,那些话散在她的身体上,他一吋一吋的徐徐拉起她的睡衣,用轻咬和细吻欢迎她新裸露出来的肌肤,爱梅探手攫住他的背,寻索他熟悉的疤痕。

睡衣被拉过她头顶,使她一丝不挂,爱梅结实的拥抱住他,他们热烈的接吻,在床上翻滚一、两次,爱梅双手的爱抚,令尼可情不自禁的发出呻吟。

爱梅被强烈的需要所撼动。“现在,”她迫切的低语,扭动地响应他需索的唇。“求求你,现在……”

尼可徐徐的和她合而为一,直到她满足地呼喊,他们静止不动,爱梅在黑暗中看见他晶亮的眼睛,觉得他像个陌生人,温柔和热情远超过她的想象。

“你是谁?”她呢喃。

“我是爱你的人,”他低语。“永永远远,爱梅。”

他拥进得更深,似乎沉浸在她欢愉而无助的呻吟里,她降服的挨紧他,敞开而大胆,献出她的全部,而他也是一样的付出,让火焰烈到无可控制,直到记忆焚烧殆尽,世界崭新干净。

爱梅第一次在早上醒来,感觉丈夫的双手环住她,她一直等到最初的迷惑过去,才欠动身体,注视尼可的脸,他睁开眼睛,目光寻索。

“早安。”他充满睡意地说。

他拥着她一整夜,偶尔吻她的脸和喉咙而打断她的梦,他们在黎明前再一次缱绻,身躯在慵懒的节奏中移动,直到两人得到震撼的释放,经过一整夜如此恣情的放纵,她能对他说些什么。

她别开脸,双颊有如火烧,移动着想下床。

他制止她,把她钉在床上,望进她眼底。“你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不知道接下去会怎样,要如何和你相处,一直吵架很容易——那样的方式我习惯了,但是和平相处……我不知道我们可不可能这样。”

他温暖的双手覆住她赤裸的臀,捏紧那结实的曲线。“很简单,露丝卡,我们一天一天过。”

爱梅感觉他的变化,那一径坚持的悸动背叛了他苏醒的激情,他攫住她的臀,使她置身上方,他的唇则以湿滑的路线在她胸前漫游。

她喘息的抗议。“不,尼奇,这是早餐时间——”

“我不饿。”

“——而且我早上还没去照料动物——”

“牠们可以等。”

“杰克可能来找你——”

“他不会的,他不是白当我的儿子。”

她再试最后一次,要引开他的心思。“我全身酸疼……”

“我可以弥补。”他低语,翻滚身体直到她平躺在床上。

他分开她的腿,开始全心全意说服她留下来,当他的双手和嘴巴一径保证他很乐于履行的承诺时,爱梅顺服的发出愉悦的呻吟。

尼可似乎认为理所当然的,在这之后她的床会随时欢迎他,而爱梅也没拒绝。一星期转眼飞逝,每天早晨爱梅苏醒时,都有一种新发现,对她的丈夫有一些新的了解,而这是过去几个月的婚姻当中未曾知道的。

有些时刻他可以温柔得令人吃惊,夜里帮她放下浓密的秀发,手指轻轻按摩发夹在她头皮上留下的酸疼,他会为她工作时擦伤的手抹上药膏,或是当她沐浴时来打岔,并且当她是孩子似的替她洗澡。

有一天他的情绪转变成野性的掠夺,在动物园里把她逼向角落,不管她惊讶的抗议,解开她的长裤,当场占有她,直到两人全身都汗涔涔,满足的呼气,他毫不怜悯的戏弄她、刺激她,同时又令她欢笑,直到她不知道要亲他还是宰了他。

下午时光,当苏先生帮爱梅画肖像时,尼可会进来看,用那种十分专注的眼神凝视她,使她不得不把他赶出去。

“当你看着我,我无法坐着不动,装出一副傲然的模样。”她说,把他推向门口。

尼可不情愿的顺从,皱眉地看她当面关上门。

有一天他们在宅邸周围的雪地上散步,他再一次谈及他的梦,雪花轻柔的自空中飘落,尼可停下来吻住她脸上融化的雪花。

“你看起来像个天使。”他呢喃,轻拂她发间的雪花。

“你也一样,”她回答,笑着拂去他头顶的雪花。“一个堕落的天使。”

尼可突然很安静。

爱梅看见他正凝视着自己,十分迷惑。“怎么了?”

“你看起来像以前一样,在俄国,我送你一条白色蕾丝丝巾,你把它披在头发上,有如白雪一样。”

我从没去过俄国,她想说,可是她吞回那句话,瞅着丈夫。

当他迷失在过去的梦境里又苏醒过来后,有多常想起那神奇的时刻?她可以察觉他封闭的表情后面的饥渴,以及他想重新得回他所失去的一切。

尼可真的相信他们在前世彼此相知相爱,她当然无法鼓励他的想法,但又不忍心为此揶揄他。

“你深爱你梦中的女人,对吗?”她静静地问。

一丝无法辨认的感情闪过他眼底。“那个女人是你。”

“即使那是真的,也和现在的我们无关,”她冷漠地说。“我们的处境并没有任何差异。”

“对我大有差别,我记得爱你以及被你所爱的感觉。”

“如果那是你要的,那我很抱歉,”爱梅僵硬地说。“这是不可能的,这样对你还不够吗?做某种朋友,并在彼此怀中找着欢愉,这还不够吗?”

“不,”他严肃地回答。“这样并不够。”

他们继续在沉默中散步,直到两人来到一个石头建造的小教堂,现在给俄国仆人使用。

“我以前没进去过,”爱梅说。“里面如何?”

尼可面无表情,陪同爱梅走向拱形的门口,推开门,随她走进去。

爱梅用蓝色的羊毛围巾盖住头发,环顾教堂四周,里面满是圣像,祭坛前点着许多蜡烛,这是个哀伤和庄严的地方,四面墙壁似乎吸收了所有来到这里的告解和祈求。

“我该点一枝蜡烛吗?”爱梅细声地询问。

尼可没回答,金色的五官有如圣像一般的肃静。

“呃,点一枝又何妨。”爱梅说,选了一枝长蜡烛。

她把蜡烛点亮,小心翼翼的放在玛丽和圣婴的圣像前面的烛台上,她转身望向尼可,呼吸停住。

尼可眼中是燃烧的湿意,看见爱梅置身在俄国画像和烛光之下,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也不曾经历这样的折磨,她似乎能掌控他的生与死,如果她不再爱他了,他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他害怕自己可能变成怎样的光景。

似乎是永恒之久,他才有自制力开口,声音低沈平板。“我不知道那天自己发生什么事,也不再确定什么才是真实的,我只知道我需要你。”

爱梅无助而迷惑的伫立,注视这位引诱她结婚,又背叛她的男人……是她所认识的最复杂、又令人苦恼的男人。

若要与他厮守实在需要勇气,她自觉彷佛是和一只老虎对垒,中间没有铁栏杆,她对他有太多种感受……恐惧、欲望、怒气、温柔,五味杂陈,会有任何人像他这样令她着迷吗?这值不值得冒险找出他是否真心在乎她?

她走向他,一只手温柔地摸摸他的下巴,感觉他身体的震颤,一股紧绷大得令人无法承受。

“或许我也需要你。”

他的手探进她的发丛里,用力而占有的抓紧,把他拉向自己,用力的压向他的身体,他在她唇边含糊的轻言细语,然后野蛮的吻住她,抱紧她的身躯,似乎一辈子也不放开。

第四部 第十九章

“你要带我去哪里?”第二天杰克问道,爱梅牵着他的小手走向门外的马车。“我们为什幺要穿漂亮的衣服?”

爱梅特别细心的替他打扮,黑长裤、蓝背心、蓝帽子,她自己则挑了一件灰色的条纹丝质礼服,秀发利落的扎成辫子绾起来,戴一顶灰色系缎带的纱帽,和一条熏衣草色的丝巾。

“我们去拜访我的家人,”她告诉杰克。“我的继母写信给我,说他们会在城里住几天。”

“你也有继母?”

“呃,是的。”爱梅小心翼翼的替他调整帽子,对他微笑。“继母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知道吗?”

“你的像什幺?”

“她像你和你父亲一样,也是个俄国人。”

“你在开玩笑!”

“俄国人的天性会相信这种事!我们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民族,不知节制、神秘、迷信……”妲雅耸耸肩。“或许我们全都有前世,谁知道呢?对于俄国人而言,宗教包含多种信仰和看法。”

“我不一样,我不容许自己相信这么异常的事,但我知道尼可相信他的经验是真实的,而且对他有正面的影响。”

“那你或许不必问太多,爱梅,可以尝试接受发生的事,就这样下去,不必太在意。”

“可是——”

她突然察觉有人进来,她抬起头看见她父亲,心跳了好几下,何路克一如以往,高大突出,蓝眸晶亮而看透人心,当他看见她,脸上有一丝改变,五官柔和下来,带着希望和爱。

“爱梅——”

她跳起来,奔过去,双手抱住他,他是如此令人安心的强壮和亲切,她觉得好快乐、好快乐。

“爸爸,听我说。”她飞快地说。“我最近了解好多事情,我对其它人要求太多,期待他们完美无缺,尤其是我挚爱的人,我要求更多,当他们的人性面令我失望时,我会大发雷霆。

“以前你是试着保护我、帮助我,而且你对麦亚当的看法完全正确,原谅我过去所说的话,我太生气了,以致口不择言,我爱你,爸爸,我好想你。”

她父亲无法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她,几乎要压扁她,爱梅拭去快乐的眼泪,她和家人重修旧好,一切终于好了。

爱梅坐下来,急着和父母交谈,小心翼翼的形容自己在安琪洛夫斯基宅邸的生活,父亲不时捏捏她的手,妲雅笑容满面,对他们父女重拾亲近感到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男孩们来前厅喝茶吃蛋糕,威廉和杰克很快成了好朋友,午睡刚醒的柴克,爱困的坐在妲雅腿上。

“我想去拜访杰克,并且看看动物园——”威廉的手和脸吃蛋糕吃得黏兮兮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可以带我去吗,爱梅?”

“你必须早点来看我们。”爱梅微笑地回答。“动物们很乐于见你,威廉。”她迟疑了一下,才向父母建议。“现在节日快到了,或许你们可以来我们的圣诞宴会,并且共进晚餐。”

妲雅立即同意,忙着做计划,此时管家来通报有位警官在前门等待。

“我正在等他。”路克说。“对不起,我必须私下和他谈一谈。”

威廉和杰克突然找个借口离开了,爱梅确信他们是想去瞧瞧访客。

爱梅惊讶地问:“为什么警官会来?”

妲雅扮个鬼脸。“前晚屋子遭小偷,把我和孩子们吓坏了!你父亲大发雷霆。”她压低声音。“宅邸被侵入伤及一个男人的自尊,路克便去找苏格兰场——他们昨天派了两个人来——除非抓到犯人,否则路克不会让他们休息。”

“一旦爸爸找到小偷,那他就惨了。”爱梅嘲弄地说。“他偷了什么?”

“一些珠宝、现金盒子、手枪,”妲雅皱眉地摇摇头。“小偷轻易得手显示他对宅邸的状况很熟悉,而且还很清楚贵重物品的地点。”

“那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

妲雅点点头。“我们的仆人全是年资很久而且值得信任,所以我们认为应该是以前的宾客。他可能还来参加过宴会,或是和我们一起用过餐。”

爱梅微微战栗。“真可怕。”

妲雅耸耸肩,恢复惯有的实际。“生命向来充满惊奇,谢天谢地。”

爱梅和杰克回到安琪洛夫斯基宅邸,尼可正要送走产业管理员、会计师和律师,他们全是来作半年度报告。

最后一名访客离开之后,尼可把儿子抱到膝盖上,询问今天过得怎样,并且耐心的倾听杰克兴奋的述说他新认识的表亲和外公外婆。

“那你喜欢史克贺斯家的人喽?”尼可静静地问。

“噢,是的。”杰克向他保证。“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我很确定。”尼可嘲弄地回答,斜瞥爱梅一眼。

爱梅双眉微颦的模样,令他咧嘴微笑,他转向儿子。“你何不上楼到育婴室去,杰克?有新玩具等你。”

杰克兴冲冲的跑上楼去找,速度快得令尼可和爱梅哈哈大笑。

尼可站起来,询问的扬扬双眉。“事情怎样了?”

爱梅冲动地走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倚偎着他。

“妲雅一如往常的甜美温和,爸爸和我厘清所有的差异,在我离开之前,他甚至承认,既然我看起来过得很好,你便不会是个太差劲的丈夫。我猜爸爸很想跟你和好,尼奇,如果有一天他想找你私下聊聊,别太讶异——我想他或许已经预备好要接纳你这个女婿。”

尼可嘲讽地微笑。“这个念头为什么令我心头发冷?”

她轻咬他的耳朵。“如果爸爸决定对你好,为了我的缘故,我期待你要尽力施展魅力。”

尼可拿掉爱梅的帽子,抚摸她的发丝。“我不喜欢你扎辫子,而且还把头发紧紧的夹起来。”

“我是试着看起来道貌岸然。”

“你不适合道貌岸然,应该要自然而不受拘束,像你饲养的动物一样。不,别再咬我……我有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在哪里?”

“你必须自己找。”他说,当她开始搜寻他的口袋时,他微笑地说:“别这么粗鲁,露丝卡……你可能会损坏某种有价值的东西。”

爱梅得意洋洋的摸到一个天鹅绒的布囊,掏了出来,松开绳子,把东西倒在她的掌心。

“噢。”她屏息。

那是一只戒指,黄金镶蓝宝石的戒指。晶亮的宝石有如知更鸟的蛋,闪烁出每一种蓝光,光彩夺目,爱梅惊愕的目光转向丈夫。

“试试看。”

爱梅看着他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大小罢刚合适,十分完美。

“你为什么买这个给我?”她惊奇地问。

“因为它可以衬托你的眼睛。”

“它好美,可是……”她抚摸他的胸膛,描摩那结实的肌肉。“你为何要买来送我?”

“我喜欢看你佩戴美丽的东西……几乎像我喜欢看你一丝不挂一样。”

他在她耳边甜言蜜语,轻轻的爱抚她的身躯,解开她领口的钮扣,双唇抚触她裸露的喉咙,舌尖搔动她脉搏悸动的凹处。

爱梅叹口气的闭上眼睛。“尼奇,不要——”

“我们上楼去。”

“晚餐之前不可以。”她惊呼,羞红了脸。

“我要看你一丝不挂,只有戴着戒指。”

“你真是不可理喻。”她说,任他拉她上楼。

圣诞节前的一星期,爱梅忙着用铃铛、红色缎带、冬青和槲寄生布置整个宅邸,席氏姊妹和两位仆人拿扶梯架在大厅中央的大松树上,爬上去悬挂装饰品,一边工作,一边唱俄国的颂歌给爱梅欣赏,充满佳节的气氛。

“如果这里没这么大该多好。”爱梅叹息,把一枝冬青系在枝材上。“这要花三倍的布置时间。”

“是的,可是看起来棒透了。”拉结欢呼。

司阍一脸迷惑地走近。“王妃殿下,』他呢喃地说。“我刚刚在门口发现这个包裹。”

爱梅放下手上的工作,走下楼梯来接过包裹,那是白色的小盒子,系着红缎带,卡片上写着:爱梅。

她笑了。“我真不知道谁会用这种方式送礼。”

她解开缎带,掀开盒盖。盒子里面放着一片天鹅绒、一朵红玫瑰和一张小卡片,署名:A。

爱梅的笑容消失无踪,双眉深锁。是谁会用这种神秘的方式送她这样的礼物?会不曾是麦亚当?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送她一朵这样的玫瑰,她轻触玫瑰,刺刺着她指尖,使她猛地抽回手。

“噢!”她吸吮指尖,尝到咸咸的血味。

史坦利双眉深锁。“王妃殿下,若你允许……”他接过盒子,掀开天鹅绒,把其中的物品倒在爱梅手中。

一对珍珠耳环冷泠的落入她手掌当中,使她惊呼一声。

席氏姊妹看见了,高声赞美。“好漂亮!”

爱梅心中不甚自在,她一度读过珍珠代表眼泪,一枝红玫瑰和一对珍珠耳环……那不就是血和泪。

她把耳环放回盒子里。“幸好尼可不在,”她喃喃。“我不认为他会喜欢我接受其它男人的礼物。”

“是的,王妃殿下。”

爱梅兴味索然地看着礼物。“请还给麦爵士,我猜是他送的。”

她环顾周遭的仆人。“这件事不必向尼可王子提及。他会生气和嫉妒,而我希望我们的第一个圣诞节平安无事。”

他们立即同意,回头工作,试着重拾片刻前的轻松气氛。

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令爱梅不安,但是她决心把这件事撇在脑后,亚当这是意味着什么?让她知道他还在乎?他对她有所求,或许来一段婚外情?

有些男人真是愚蠢啊!只会渴望得不着的东西,却不知珍惜已有,或者这份礼物只是表达真心的告别。反正无所谓——她打算专注在未来,而非过去,她和尼可拥有美好的生活,而且越来越幸福,再无任何事物有破坏他们的机会,她不容许。

一大早,她还在私人的起居室喝茶时,史坦利便来找她。

“王妃殿下。”司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继续,他双眉蹙在一起,嘴巴抿紧。

“怎么了,史坦利?你的表情好奇怪。”

“王妃殿下,”他回答。“我在前门发现这个。”他伸出手。

爱梅放下茶杯,愕然地瞪着他的手,那是一朵和昨天一样的玫瑰。“你没送回去吗?”

“有,王妃殿下,和珍珠一起归还了,显然这次只送花。”

她摇摇头,瞪着那朵微微枯萎的花。“无论送的人是谁,他倒很坚持。”

“我们该告诉王子吗?”

爱梅想了一下,她很确定是亚当送的玫瑰,或许是恶作剧,他很乐意刺激尼可,引发争端!

“不。”她说。“这是件傻事,别管它——我们把它忘了。”

圣诞夜,起居室一角的小树散发出松香,壁炉的火批哩啪啦的燃烧,柔黄的光使得室内温暖而舒适。

尼可斜倚在地板上的一堆靠枕上,看着妻子在室内走动,杰克已经睡了,大约正在梦着明天的早晨,而他们夫妻可以独享这一整晚。

“过来。”他懒懒地说,喝了一小口红酒。

“马上。”爱梅回答,调整着树上的缎带。“我还没完。”

“这两天以来你只是重新绑缎带,把花环上下移动一、两吋——”

“面对明天几乎两百位宾客,我要一切都很完美。”

“一切是很完美。”尼可再倒一些酒,同时欣赏着妻子俯身时的臀部曲线。“现在过来——我有礼物给你。”

“我也是。”

她从长沙发后面拉出一个大而方型的物体,大小有如一幅画,表面上还覆着一块黑色的布。

尼可微微坐直身体,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个东西。“是你的肖像?”

“是的,苏先生日夜赶工,才及时完成。”

“让我看。”

“我的礼物。”

她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双脚交叉,接过他递来的酒。

尼可顺从的从靠枕底下掏出一个小包裹,爱梅高兴的拿过来。

“噢,很好,我最喜欢小东西。”

她撕开包装纸,揭开天鹅绒盒子,欣喜地瞪着小东西,它在火光下晶亮灿烂。尼可特别订制了一只老虎型的胸针,镶着条纹的黑玛瑙和黄色钻石。

“谢谢你。”她绽放笑颜。“这让我想起你。”

“不是『毛乔』?”

“你和牠没有太大的差异。”她评论,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你们两个都寂寞孤独,过去受到伤害,而且两个都不会完全被饲养温驯。”

他的眼睛是亮亮的金黄色。“你不会要我们驯服。”

爱梅狡黠地笑了,这是事实。“现在该你的礼物了。”她掀开画上的布,皱着眉。

“它相当的……反传统。”

他沉默的示意她拿掉黑布。

“好吧。”她把布全掀开来。“你认为呢?”

尼可沉默而专注地凝视那幅画。苏先生画的是半坐在窗台上的爱梅,她身穿白衬衫,领口翻开,浅褐色长裤——有某种奇特的性感,她是赤着脚的。背后的阳光使她的头发红得很灿烂。她脸上有种梦幻般、微带严肃的神情,和她豪放的姿势恰成对比,尼可觉得画像很传神,很性感。

“很怪异,对不对?”爱梅仔细地注视他的反应。

尼可微笑地把她拉坐在腿上。“很美,谢谢你,露丝卡,我会珍惜它远胜过任何艺术品。”

“我不知道要悬挂在哪里。”爱梅靠在他胸前。“有些人可能会看不惯穿长裤的王妃。”

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腿。“是我唯一想要的王妃,露丝卡。”

她微笑,很高兴受他称赞,却开始紧张的玩弄他的钮扣。

“尼奇,我一直在想……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尼可感觉到她情绪的突然变化,他静静地等候,拥着她,任她挣扎地找话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终于说。

尼可捧住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脸,望进她的蓝眸里,他心中颤抖,充满惊异和不信,他知道是什么,突然十分确定,但是他必须听她说。

“说吧,爱梅。”

“我……”她的手指揪住他的衬衫。“我想我……”她停顿,无言地凝视着他,说不出口。

他的手移向她平坦的小肮,询问的直视着她,她微微点点头以作回答,双颊泛出红晕。

尼可深深吸口气,他和爱梅的孩子,一部分的他在她体内……这个念头下是令他洋洋得意,而是某种惊愕与谦卑,自己竟然会得着这样的机会。

他一生中有三个孩子萦绕不去:麦凯,他无力拯救的哥哥;杰克,他曾放弃和否认的;亚历,他永远失去的儿子,而今,他得以亲眼看见孩子出生,参与他——或她——的生命,用一个崭新的开始来抹去过去的不幸……尼可低下头,脸埋在爱梅的秀发里。

“你很高兴吗?”爱梅问,双臂环住他的颈项。

那一剎那他无法回答。

“你是我全部的世界。”他终于说道,声音充满感情。

第四部 第二十章

圣诞节的早晨,洋溢着欢乐,仆人在大厅交换礼物,安琪洛夫斯基则在家庭起居室举行家人的庆祝,屋里满是撕开的包装纸和缎带等。

爱梅知道宴会的宾客很快便会抵达了,赶紧换上一件蓝色丝质礼服,身上仅仅佩戴老虎胸针一件珠宝,仆人们忙碌的清扫,准备食物,预备迎接客人,杰克则来回地跑,展示他的新玩具,并且不时不耐烦地询问他的表亲何时会到。

“快了。”爱梅保证。

杰克快乐的期待和他父亲认命的表情形成强烈的对比,令爱梅发噱,她知道尼可一点也不期待见到何家的人,尤其是路克,他们两个男人向来处不好,自从结婚以来,尼可十分乐意避开他的岳父。

尼可瞥见爱梅有趣的眼神,勉强扮个鬼脸。

她走过去,亲亲他的脸。“不会痛苦的,”她呢喃。“每个人都在过节的气氛里,我的父母很高兴出席。你别再一副要被拔牙似的。”

“你计划告诉你家人关于你怀孕的事吗?”

“我想保密一阵子。”

他用鼻子摩挲她耳后的头发,在他来不及回答之前,拉结来到门口。

“好几辆马车转进车道了。”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谢你,拉结。”爱梅兴奋地拉着尼可去欢迎宾客。

屋里很快便人声鼎沸,笑声连连,几个小孩围着大厅的圣诞树,成人则集聚客厅喝酒和饮料,演奏钢琴。

看见宴会进行得很顺利令爱梅大大松口气,她的父亲和尼可以礼相待,保持相当的距离,各自逃开去带孩子,妲雅见状朝爱梅眨眨眼睛。

爱梅决定去看看厨师第一道菜的状况,谨慎的溜出大厅,向厨房走去,突然间一只手探出来攫住她的手肘,她惊讶地转身,看见是尼可,正要开口询问,但他热情的封住她的唇。

“你为什么这么做?”当她有机会开口时问道。

尼可指指天花板,有人在走廊挂了一串槲寄生。

“我可以用它当借口,但我反正还是会这么做。”

爱梅微微一笑。“你应该去招呼宾客,娱乐他们。”

“我宁愿娱乐你。”

她笑着推他胸膛,他反而把她搂得更紧。“我想单独和你在一起。”他的唇再次吻住她。

那一剎那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他们——孩子们淘气的格格笑声。

爱梅僵硬的结束这一吻,转向来人,当她看见三个小孩:杰克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威廉和柴克……还有她父亲时,一股热流直涌向发根。

路克面无表情,仅仅扬扬眉毛。

杰克打破沉默。“别管他们,”他翻翻眼睛。“他们向来这样。”

爱梅羞红了脸,挣脱丈夫的怀抱,扯平胸衣领口。“你们四个人要去哪里?”她试着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杰克笑得好开心。“我带他们去看我的小马。”

“别让我们耽搁你们。”尼可咕哝道。

爱梅掐他一下,因为他太无礼。

她清清喉咙。“或许尼可可以陪你们一起去。”

路克深思的打量尼可。“是的,你何不一起去?”

孩子们开始鼓噪要尼可一起去,他勉强顺从,狠狠的给爱梅一个卫生眼。

她回以甜蜜的笑容,希望她父亲有机会和尼可私下交谈几句,否则至少他们两个相处一下也很好。

爱梅继续走向厨房,一剎那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使她背脊发麻,脚步慢了下来,感觉彷佛有什么不对劲,好象有个阴影笼罩在屋子里。

她扭头去看,看见史坦利引导三位宾客进入大厅,第一位她认出是贝尼尔先生,曾经来访过的美国富商,他妹妹嫁给麦亚当,然后是一位相貌平凡的娇小女子,一身华服和蕾丝。

第三位则是麦亚当……他偕同妻子来参加宴会!

爱梅僵在那里,思绪迷惑的快速转动,这怎么可能?他们是送了邀请卡给贝先生,是礼貌性而非真正期待他出席。

但是他不只决定来,而且还极不顾礼仪,自行带了麦氏夫妇同来,贝尼尔笑容很自在,显然并不知道爱梅和亚当以前是旧识,但是贝凯萝知道,当她注视爱梅时,眼中是好奇和不信任。

爱梅心跳加剧,头冒冷汗,亚当为什么来?他要做什么?人们会注意、猜测,屏息看着亚当和尼可的反应,她强装笑容,向前欢迎。

贝先生亲吻她的手。“圣诞快乐,王妃殿下。”

爱梅呢喃响应,俯视着至少比她矮一个头的麦太太。

麦太太出其不意的先开口,语气冷硬而虚伪。

“希望你可以接待额外一对宾客,王妃殿下,恐怕是我坚持陪我哥哥来,自从搬到英格兰,就听大家谈及尼可王子和他豪华的宅邸——尤其是他的妻子和她的动物园。”

爱梅直视对方,不敢看亚当。“很欢迎你和你家人来和我们一起共度圣诞,麦夫人喊出这样的名字,使爱梅心中五味杂陈,麦夫人——这曾经是她所渴望胜于一切的头街。

麦凯萝的脸型圆而平板,但皮肤很漂亮,乳白色,只有双颊有淡淡的粉红,如果她个性活泼爽朗一些,或许算得上很有吸引力,但她的灰眸满是指责,嘴唇抿紧,毫无笑容。

爱梅有种奇怪的冲动想要安慰这个女人,你不必担心我,她想说,然而她仅是微微一笑,引导她到附近一群人那里作介绍,贝先生和亚当跟在后面。

爱梅离开麦凯萝身边,开始周旋在其它宾客之间,但是她心神不宁的目光不时打量周遭,尼可很快就回来了——她必须找到他,先通知他麦氏夫妇在这里,而且是随贝尼尔来的。

她拒绝看亚当,虽然明知道他正注视自己。你为什么替我找麻烦?往事已矣,你抛下我,另行嫁娶,我终于从所受的伤害中恢复过来,现在让我过我的日子吧!

爱梅穿过人群,扮演女主人的角色,最后才瞥向亚当,他一脸愉快的表情,但似乎很紧张,笑容很勉强,爱梅走过去时,听到他们夫妇一小段的对话,亚当正试着对其它人说个故事……

“……我的朋友雇了一位相当傲慢的仆役,给他穿上最豪华的蓝色制服——”

“是黑色,亲爱的。”凯萝轻声的打岔。

亚当当成没听见的继续说下去。“——我们在他们的花园里散步,就在几棵紫杉树——”

“是果树,亲爱的。”他妻子更正。

“——我们听到很可怕的大叫声,啪的一声!仆人的脚一滑,整个人跌进鱼池里面,我笑得直不起腰!”

“实在很粗俗。”凯萝十分严肃地说。

爱梅感觉有人轻触她手肘,转身看见妲雅在一边,她用眼角示意麦氏夫妇。

“看来你有一对不速之客。”她静静地说。

爱梅叹了一口气。“一旦尼可看见他们——”

“尼可不会让人看笑话,”妲雅说。“他很能自制。”

“希望如此。”

“亚当似乎很怕老婆。”

“是的,我注意到了。”

亚当一直很敏感,有很容易受伤的自尊,他怎会和贝凯萝这样的女人结婚?或许她的反应是出于不安全感,才以挪揄丈夫的方式来安慰自己。

“可怜的女人,”爱梅突然说道。“我了解想要抓住一个难以捉摸的男人是什么感觉,我努力了很久,才终于知道这样很傻。”

“你指的是谁?”妲雅问道。“亚当还是尼可?”

爱梅可怜兮兮地笑了。“我猜是两者,但是尼可改变了,亚当没有,我想亚当喜欢让女人有些微不安,绝不让她觉得可以全然倚赖他。”

“而你觉得可以倚赖尼可?”妲雅轻声问。

“是的,过去几星期我所看到的说服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冒险,我已经决心信任尼可,除非他证明我错了。”

“你开始在乎他了?”

爱梅迟疑了一下,心中的答案在挣扎,她自眼角瞥见亚当甩开妻子,悄悄的穿过人群,停在通往花园的落地窗门口,转身直视着爱梅。

亚当想找她私下一谈,爱梅别开目光,苦恼的皱眉。她很快会溜出去找他谈一谈。

“你确定这样做明智吗?”妲雅正确的判断状况。

“或许不明智,但是有必要,我要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尼可释然的回到客厅,孩子们对小马的称赞使得杰克兴高采烈,史克贺斯彬彬有礼,甚至友善得出奇,说他有一天会找尼可一起喝杯白兰地聊一聊,尼可尽责的同意,知道爱梅说对了——她父亲的确想谈和了。

他刚踏进客厅,就有一位陌生女人向他走过来,她的身材微胖,有对像鹰一般的眼睛。

“王子殿下,”她低声说。“我是麦凯萝夫人,你的妻子和我丈夫似乎一起不见了,由于我对你的宅邸很陌生,我必须请求你协助我找他们。”

花园幽暗而且寒风呼呼的吹,地面很硬,矮树上全结了霜,但这是她和亚当唯一可以有隐私的地方,所以在这里碰面应该很合适,不过这也是尼可介入他们生活之前,他们最后一次私下会面的地方。

她来到爱尔兰紫杉后面的一片小空地,亚当已经在那里等候,长发被风吹得贴在脖子上,他似乎苍老很多,彷佛不是只过几个月,而是好几年,爱梅自己也觉得老了,他俩怎会改变这么多?

她不再把他俩看成是年轻而冲动的情侣,更觉得阻隔他们的不只是彼此的婚姻,她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亚当,真正的爱是接纳对方的缺点,在他们失败时,原谅对方,了解他们的弱点,而且为此更爱对方。

然而她和亚当所分享的只是一种幻象-——旦面对第一次真正的挑战,这个幻象便破灭了。

她停在几呎之外,冷得连嘴唇都在抖。“你为什么要来,亚当?”

他伸出手,手中是白色的珍珠。“我想把它们给你。”

那是她送回去的耳环。

爱梅摇摇头,双手抱在腰间。“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它们不如他送给你的珠宝吗?”他的目光射向她的胸针。

爱梅用力吞咽着,对于和他独处不甚自在。“你要什么?”她混合着不耐和焦虑地问。

“我想回到你和我在这花园里的那一夜,这一次我会大不相同,绝不会让自己受到威胁,因害怕而离开你,直到一切都太迟了,我才发觉你是我快乐的唯一机会。”

“那不是真的。”

“不是吗?人们说尼可改变了,和你结婚使他变成一个好人,如果和你结婚的是我,或许她也会改变我,你会对抗你的家人和全世界,不顾一切的和我结婚,你一定会爱我的。”

这一刻一度可以给爱梅天大的快乐,亲眼见到亚当有多后悔抛弃她,可是现在她不要他的懊悔——只要各自平安的过日子,忘掉过去的一切。

“如果我情不自禁呢?”他激动地问,用力把耳环丢向她脚边。“我想看到你戴这些耳环……戴一些属于我的东西。”

“你应该把它们给你妻子。”

“我不爱她,”亚当的眼神很凄惨。“在我放弃你以后,我使出卖了我的灵魂,我以为凯萝的财富会是足够的安慰,可是你知道我学会什么吗?”

亚当苦笑地说下去。“我新得的财富带来了令我反胃的义务,凯萝待我有如训练精良的猴子,期待我照她的意思做,唯有在我取悦她时,她才会给我奖励,我丧失了所有的自尊自重。”

“噢,亚当,”爱梅感伤地低语。“你不可以告诉我这些事,我已经无法帮助你了。”

“但你可以。”

爱梅开口要争论时,突然听到脚步声,以及有人穿过矮树丛的动静,几秒钟之后,麦凯萝出现了,苍白的脸上没有表情,但是眸中有着忿怒的胜利感。

“我们找到他们了。”她对他的同伴宣布。

“尼奇。”爱梅看见她身边的尼可,一颗心直往下沉。

她的丈夫十分冷静地告诉亚当。“滚出我的产业,否则我杀了你!”

对某些人而言,这句话可能只是用词,但是尼可的语气急切而致命。

“不,”爱梅迅速介入。“让他们走,尼奇,别让谣言传得更热烈,再者,你和贝先生有生意往来,不是吗?你不能赶走他们而冒犯贝先生。”

尼可盯住她。“你为什么要姓麦的留下?”

“反正我们也得离开了。”麦凯萝说,勾住亚当的手。“我开始头疼,而且我已经看见我想看的事情了,我们回去吧,我亲爱的。”

一开始亚当会不会动似乎很难说,沉默变得极折磨人,最后他还是顺服在妻子不断的拉扯之下,两人离开了。

尼可凝视着散在爱梅脚前的珍珠。

本来没必要的,但她仍然有了防卫心理。她气自己的不安,便先发制人。“现在怎样,尼奇?”她粗声地问。“你要和我吵,指责我?”

“是你邀请他来的吗?”他仍然瞪着珍珠。

“你以为我要他来?”

“或许,你在试探我吗,爱梅?”

这个问题使她火冒三丈。“我不要替自己辩护,随你怎么想。”

“我要你解释。”

“真的吗?”她嘲讽地问。“你已经径自下了结论,还决定对我公平一点,真是太好了!你和亚当没两样——有如两只狗在争骨头,呃,我不会被你俩操纵的拉来扯去,当我极其努力相信你变好的时候,你竟敢怀疑我!难道我不该也受到相同的对待吗?那种盲目的信任?”

没有声音、没有反应,只有寂静,尼可似乎历经内在的挣扎,需要他全部的专注。

爱梅凝视他明显的五官。

尼可深深吸口气,又徐徐的吐出来,似乎在放松自己。

“我知道你没邀请他,”他阴沉地说。“当我看见你和他在这里,我想掐死你们两个,我在……嫉妒。”

爱梅觉得她的脾气消散。“没必要嫉妒。”

“是吗?”他安静了良久。“六个月前我站在这座花园里,听见你向亚当示爱——那些话你从不曾对我说过。”

“我在你前世没告诉过你吗?”她试着幽默。

“是的。”他十分严肃。“而我想再听你说,这是支持我的唯一希望,爱梅。”

圣诞佳节平安的过去,使大家松了一口气,尼可忙于家庭、佃农和事业的需要,渐渐的淡忘麦氏夫妇的事,其次是他终于找到一位合格人选来当杰克的家庭教师,选在下午约对方到书房谈。

尼可示意对方坐下来。

“罗宾先生,我儿子和我想请你担任家庭教师,你的经历很好,上周见面后,我们同意你最合适。”

罗宾是一位头发灰白的绅士,在伊顿公校敦了四十年书,现在想担任家救,过着比较单纯的日子,尼可喜欢他的仁慈和幽默,同时又有纪律和理性,最重要的,杰克也喜欢他,把他当成爷爷似的。

罗宾笑了。“我乐意接受,我想你让小孩在这种事上加入意见相当不寻常,但是很新鲜。”他朝杰克眨眨眼睛。“我相信杰克先生和我会处得很融洽。”

“我们会提供住宿,同时也希望你偶尔和我们一起旅行。”

“当然,王子殿下。”

“很好——”尼可看见史坦利出现在书房门口。“是的,史坦利?”

“一位信差刚送信来,王子殿下。”司阍把信送进来。

“对不起。”尼可朝罗宾先生说,便拆信展读。

尼可:

我要和你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事关爱梅,请来南门宅邸的旧门房处和我碰面,下午四点,我希望你别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史克贺斯

“搞什么……”尼可咕哝的再把信看一遍。

这种神秘的方式似乎不像史克贺斯惯有的直载了当的风格。

不过这或许是因为他担心女儿。尼可别无选择,只能顺从召唤,他想和爱梅的家人友善平和的相处,如果这意味着得费力讨她父亲欢心,那多多少少也值得。

杰克好奇地看着他,罗宾先生关心地间:“坏消息吗,殿下?”

“不,”尼可深思地说。“只是很意外。”

他猜爱梅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今天她一整天都不在,去出席人性对待动物皇家协会,到晚餐时间才会回来,如果他立刻离开,去见史克贺斯,应该可以在爱梅回来之前返家。

尼可把信塞进书桌角落。

“姻亲,”他嘲弄地评论。“他们若不找出一堆麻烦似乎不会心满意足。”

年长的绅士微笑以对。“我同意,王子殿下,我的爱妻在十年前去世,她的家人至今还在骚扰我。”

尼可微笑地揉揉儿子的头。“杰克,我必须现在出门,或许你可以带罗宾先生去看教室。”

他转向罗宾先生。“史坦利会协助你安排在本周末之前搬进来,你可以把需要的物品清单交给他。”

“谢谢你,殿下,很荣幸受托来负责杰克先生的教育。”

杰克不耐地拉扯尼可的袖子。“你去哪里,爸爸?”

“我会赶回来用晚餐。”

“我要一起去。”

“这次不行,你必须留在家里,担任男主人直到我回来。”

“是的,爸爸。”杰克顺从地回答,但是不悦地皱着眉。

爱梅离开协会,脸上洋溢着成功的欣喜。会议本身是例行性,没有新进展,所以提早结束,但不同的是每个人对待她的方式大不相同,一如尼可承诺的,她的社会影响力至少提高十倍,只因为她是他的妻子,是王妃。

而今协会的成员都津津乐道爱梅嫁入豪门的传奇,以及她令人印象深刻的新头街,每个人都来巴结她,同意她一切的建议,称赞她的聪明和慈善的本质。

今天的会议中,宣布由她担任协会的主席,爱梅既尴尬、高兴,又有点气恼,她以前的工作投入和付出没有给她这样的回馈,反倒是成为尼可妻子之后便达到了。

她走进大门。“嗨,史坦利,”她把斗篷交给他,同时脱掉帽子和手套。“我丈夫在哪里?书房吗?”

“他几分钟前出去了,王妃殿下。”

“真的?为什么?”

“他没说。”

“爱梅!”

杰克的声音使她转向楼梯,看见他冲下楼梯,后面跟着一位步伐从容的年长绅士。

“这位是我的家庭教师,罗宾先生。”杰克说。

爱梅微笑致意。“我丈夫提过你,罗宾先生,你决定接受了吗?”

“是的,王妃殿下。”

“我很高兴。”

爱梅俯视着杰克,随意地问:“尼可有说他何时回来吗?”

“晚餐之前。”

“你知道他去哪里吗?”

“是的。”

爱梅见到杰克似乎不再说下去,微微一笑,耐心地询问。“你想告诉我吗?”

“我不能说——我必须拿给你看。”

爱梅困惑的跟着男孩来到书房,家庭教师则留在大厅和史坦利一起,杰克来到尼可的书桌前,翻弄那叠文件,直到找着一张对折的信纸。

“这里。”

爱梅责备地摇摇头。“看别人的信是不应该的,杰克。”

“可是你想知道。”

“是的,但是……”她看着信纸,想知道它的内容。“见鬼!我这样做很不好,杰克,我们必须尊重其它人的隐私。”

“是的,夫人。”他看着她读信,眼睛亮得有如猫的眼睛。

爱梅立即觉得很迷惑。“真奇怪,”这一点也不像她父亲的风格,他不太会送这种信,为什么他——“可是这是他的笔迹啊!”她叫嚷。

她胃里的神经抽搐着,有些事不对劲——这是麦亚当的笔迹,她的视线有片刻的模糊,黑色的墨水像蚯蚓似的在爬动,她以前见过他的笔迹,那是他所写的情书,还有最后那封告别的信。

麦亚当想单独约见尼可。

信从爱梅手中掉下来,轻轻飘到地上,她记得亚当对尼可说的话,他的话在她心中浮现……

“我忍不住一直想我被剥夺了什么,你的丈夫悄悄侵入我们的生活,夺走我想要的一切……”

“我要扳平这个分数,而且我保证你不必等太久,这是我欠爱梅,也是欠我自己,我要报复……”

“天哪!有人该帮世界一个忙,除去他的存在——免得他再摧毁更多无辜人的生活。”

“不,”爱梅说,双拳握紧。“这太疯狂了,他不会做这种事。”

可是她心里知道尼可有危险,她对杰克迷惑的问题充耳不闻,大步走向尼可收藏美酒和贵重物品的柜子。

“你把信给我看是对的,杰克,”她在柜子中搜寻。“现在请你到外面大厅。”

“可是——”

“照我说的做,杰克,”她安慰地笑一笑。“没事的。”

杰克勉强顺从了,拖着步伐走出去,爱梅找到她要找的东西,一组收藏在桃花心木匣子的手枪,她取出一把法式连发左轮枪,掂了掂重量,很重,但令她有些许的安慰,她检查一下,发现里面已经有子弹。

她把枪放进衣服口袋,以厚厚的裙褶掩盖好,再走回大厅,示意仆人拿斗篷,虽然她故作平静,但是一定有些异样,以致两个男人怪异地看着她。

“史坦利,再叫人把马车驶出来,”爱梅突兀地说。“我相信他们还没有卸下马鞍。”

司阍迟疑了一下,似乎想发问,但当他直视她时,还是点点头。“是的,王妃殿下!”

第四部 第一二十一章

一条蜿蜒的小径可以通往大宅,但是弃置已久,几年前公爵又辟了另一个新的门房和路径,尼可到达时,屋外已经停了另一辆马车,马正对空喷气。

尼可拍拍马的脖子,才走进房子里,天气很冷,他只想早早结束这次的会面,好回家和爱梅在一起,都是他该死的岳父,以这种方式来表达幽默——不过尼可想想也算自己欠他的。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阴冷的建筑物,由于从明亮的户外进来,尼可的眼睛还有待适应的眨了好几次。

“好了,史克贺斯。”他咕哝。“告诉我这是做什么。”

但回答他的嗓音不是史克贺斯公爵,那人声音充满恨意。

“你不太习惯这么卑微的环境,对吧?尼可王子有的都是最好的,一幢华宅,应有尽有。娇妻美眷……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要失去了。由一位被你夺走一切的男人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话的人上前一步,尼可认出麦亚当的脸。

尼可愕然而不安,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直视着他。“你见鬼的要什么?”

姓麦的挥挥手,展现他手中的枪。

“我要复仇,用这个来达成目的、你忌妒我和爱梅所拥有的,就把她抢走了,你以为你比我优秀,对吗?呃,我们两个几乎没差别,安琪洛夫斯基,两人都配不上她。”

亚当小心翼翼的用枪瞄准。

“这是史克贺斯的手枪,我要用它来杀了你,把你丢在他的土地上。你和他同谋反对我,现在是正义临到的时刻。”

“你这个傻瓜。”尼可轻声说,看着那把枪,它正轻微的抖动,泄漏出他心中的激动。“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史克贺斯做的。”

“至少这会使他十分自傲的好名声蒙上阴影,而少了你,这个世界会更好,你这个自私的俄国混蛋!”

“你以为这之后会如何?”尼可的目光转向麦亚当脸上的汗。“你会落到上绞架的下场,仍然得不到爱梅,她不会要你。”

“她本来要我,是你破坏我们的生活!”枪口震了一下,尼可本能的畏缩了一下。

麦亚当刺耳地笑了。“你害怕是对的,安琪洛夫斯基,我真会这么做,我会毫不后悔的杀了你,如同杀苍蝇一样,不过首先,你给我跪下!”

尼可迟疑了一下,亚当的怒火似乎加倍的增强。“跪在地上!这一次我要看到你谦卑一下!”

尼可双膝徐徐落地,心中怒火和否认交加地瞪着对方。

“从我听见你和爱梅结婚的那天起,我便开始计划这一切。”亚当说。“自此你的生命便不值分文。”

尼可舔舔发干的嘴唇。“你会牺牲自己的生命只为了报复?那你的妻子怎么办?”

“我的妻子?”亚当重复,然后苦涩地笑了。“那只胖母鸡,老是啄她周遭的每个人。每次我看着她,就想到是你的错我才会和她在一起,而你却得着爱梅……你,根本是最最不配的!”

“这点我不否认。”尼可静静地说。

“爱梅会终此一生谢谢我即将要做的这件事。”

“不,亚当。”

一个新的声音插进来,把他俩吓了一跳,他们太专注,以致没注意到有个人溜进半开着的门。

爱梅站在那里,脸半隐在黑暗里,尼可从未见过她的眼神如此专注、明亮,彷佛有些恍惚,她移向前,手中握着枪,远比亚当的手稳定。

“这真疯狂,别再用那个指着尼可,如果你敢伤他一根寒毛,我会叫你吃子弹!”

“爱梅,你出去!”尼可啐道,全身突然吓得冰冷,他的妻子,他的孩子……无论他怎样,他们都不能受伤害。

亚当几乎不看爱梅。“我不想当你的面杀他,但是若有必要,我还是会做。”

“天哪!你为什么这么做?”爱梅紧绷地问。“你试着吓尼可吗?呃,你已经成功的吓到我们两个人了,现在快把枪放下。”

亚当脸色阴沉,更加焦虑,枪在他手中颤动。“你应该感激我除掉他,那不是你所希望的吗?爱梅?你不可能爱这种怪物——你想甩掉他。”

“我不要这样。”她的下巴抖动。“你必须住手,亚当!”

“该死的,爱梅,请你走吧!”尼可绝望地说。

老天哪,他的命运不可能是再一次和她分开,经过所历经的一切,他所学到的教训,难道最终他还是会失去她吗?往日在他耳中回响,爱梅妮亚哀伤的耳语……“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这辈子不会。”

“爱梅,快出去。”他厉声说。

“别再开口!”亚当大吼,眼中充满憎恨,他的目光转向爱梅。

“直到失去你,我才了解自己真正的感受,我必须这么做,我不能让他赢,若是我就此放了他,我就再也不是男人了,没有人相信我真正爱你,爱梅——连你都不信,这是我唯一可以证明的方式。”

“你不必证明,”爱梅说。“我相信你。”

她感觉泪水涌了上来,心中有个声音骇然的吶喊,求你不要伤害他,求求你……她眨眨眼睛,不顾泪水,稳稳地握住手枪,对准亚当。

“但是我并不爱你,亚当,我以前很寂寞,对自己又没自信,而你使我觉得被需要,令我受宠若惊,由于自己的不成熟,我误以为是爱情——”

“他欺骗你相信他的谎言。”亚当火爆地说。

“你和我只是彼此关心的朋友,和爱情不一样,现在我们已经各自拥有一份美好的生活,你不必毁了这一切,这样做没有任何益处。只要你放下枪,我们便离开,我——我可以和你到其它地方谈一谈——”

“不。”尼可迅速反对。

“你没有开口的余地。”亚当嗤之以鼻。“我来控制,不是你!”

“现在把枪放下,我是说真的,亚当。”

“我不能。”他顽固地回答。

“现在!”

亚当显然没听见,一径盯住尼可。“已经太迟了。”

这辈子爱梅都会记住发生的这一刻,秒似乎变成小时,每一个动作都缓慢而清晰可见,无论尼可在亚当眼中看到什么,都令他相信自己快死了,他转向爱梅再看最后一眼,眼神像刺入她的心。

她扣动扳机,枪声似乎大得很不自然,在她心中重复的回响。

“尼可拉!”一声高八度的尖叫声,稍后她才察觉是出自她口中。

亚当的肩膀被射中,力道大得令他身体一晃。他的枪走火,子弹乱飞,射入尼可后面的墙壁。

亚当倒在前面时,尼可动也不动,全身僵住,因为期待死亡而变得麻木,他一时之间又盲又聋,迷失在黑暗当中,最后感官逐渐恢复,发现自己仍然跪在地上,爱梅俯在他前面,双手捧住他的脸,呼吸热热的吹在他皮肤上。

“尼奇,”她低语,一脸的泪。“天哪,我爱你!”她吻他的眼睛、脸颊和嘴唇“看着我。”她啜泣。“我不能失去你,你明白吗?我爱你!”

尼可双手抱住她,直到耳鸣声消失,他望向亚当平俯的身体,伤口似乎位于他的手臂或肩膀,这个混蛋可能可以活下去,他的注意力回到爱梅身上,试着拭去她一直流的眼泪。

她似乎好脆弱,一只母老虎突然胆怯下来寻求安慰,他们之间再没有藩篱和防卫,两人拥抱在一起,终于变得完整,往日的伤害全褪去。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字条,知道是亚当的笔迹,而他有意伤害你,我必须来找你。”

他拥抱得更紧。“别再像这样让你自己置身险境,任何原因都不行。”

她颤巍巍地笑了。“你不能告诉我怎么做。”她用衣袖擦脸。

“别哭。”他低语。“现在结束了,我们俩都安全了。”

“当我察觉亚当可能杀死你,我便明白少了你,我的生活会有多么空虚,我需要你,”她的下巴抖颤,试着控制住靶情。“所以你最好永远与我在一起,尼可……否则我会令你如在地狱。”

“你刚叫我尼可拉。”他抚摸她湿的脸。

“是吗?”爱梅吓了一跳,然后想了一下。“是的,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我开始相信你的梦吧!”

未来如此美好甜蜜,他已不在乎过去。“无所谓,只要你爱我,露丝卡。”

“是的。”她吻住他的唇。

麦亚当爵士被正武起诉,罪名是杀人未遂。过了几个月,他的妻子凯萝觉得公众的注意以及社交圈的轻视,实在太难以承受,她逃回美国家人的怀抱和保护,经由陪审团的审判,亚当被判有罪,**,并且没收他大部分的土地和财产。

在私底下,爱梅满心愧疚的想起亚当,纳闷自己能否做或说些什么来让亚当不致做出这种事。

像她一样,亚当也爱上一个幻象,并把他对生活的失望归咎于其它人,谢天谢地,她终于学到教训,否则也不会和尼可有这迟来的幸福。

在怀孕的后期,爱梅的世界缩小到家人和密友,有孕在身的妇人向来不被鼓励出现在公开场合,除非肚子还可以用衣服掩藏得住,她不只不能骑马、跳舞、看戏等等,连动物园的工作也在禁止之列。

有天下午,马厩里送来一匹新马,尼可几乎把她扛出去。起因是那匹马受过虐待,不信任人,而且脾气极坏,差点踢到替牠包扎脚伤的马夫。

尼可知道了,立即赶来马厩。

爱梅一开始还有罪恶感,但当她的丈夫抱她出去时,她开始忿忿不平。

“只要给我几分钟来安抚牠就好,”她气忿地说。“我和其它动物在一起都没问题——你见过的!”

“那匹该死的马对每个接近牠的人又踢又咬。”

“我可以自己作决定。”她坚持,虽然她知道他是对的。

“当你怀着我的孩子时就不可以。”

那天下午过了许久她的脾气才冷却下来。她的怒气大多是针对自己,以及她身体上第一次必须倚赖他人的事实,近来她太容易疲倦,惯有的轻快步伐,现在也开始像鸭子似的摇摇摆摆。

“不会永远这样的。”尼可在她午睡时来坐在她身边。

他以汤匙的姿势在她背后搂着她,一手徐徐在她隆起的肚子和胸脯上梭巡,爱梅感觉他贴着她脖子微笑。

“很快的,你便会回到动物园工作,一身擦伤,快乐的耙着马粪。”

她渴望地叹口气。“你知道这不容易,由仆人来做我想做的事,不只如此,我还越来越肥,笨重——”

他笑了,手放在她肚子上。“你全身都瘦,除了这里,露丝卡,这不是肥胖,而是有孕,俄国人相信你这种情况的女性最美。”

“我们不是在俄国,”她抱怨。“是在英格兰,在这里有孕在身的女性是不合潮流的。”

尼可开始揉搓她的脊背下方,找到酸疼的地方,以按摩来消除僵硬,直到爱梅满足地叹息。

“噢,我真爱你的手。”她呢喃,微微拱起身。

“只有我的手?”

“呃,这一刻我能感觉到的只有你的手。”

“这个呢?”他的鼠蹊贴向她的背部,使她感觉到他的亢奋。“我觉得你美丽而迷人……而且十分令人渴望。”他吻她的脖颈。“你认为呢,小母亲?”

爱梅笑着蠕动身体。“我认为你是个怪人,有邪恶的品味。”她平躺,双手抱住他。“而我身为你的妻子非常幸运。”

两个月之后、爱梅坐在床上,抱着小女儿,尼可则坐在她旁边,爱梅以食指尖轻轻拂动小婴儿的红发。

“我们该替她取什么名字?”她问。“我觉得似乎没一个合适。”

“我有一个提议。”尼可说。“我想叫她玛丽,纪念你母亲。”

爱梅沉默半晌,眼中闪着泪光。“是的,我喜欢。”

叩门声打断他们的交谈。

“是的?”尼可问道,转向出现在门口的女仆。

“王子殿下,五分钟前有人送了个包裹过来,史坦利先生说是文森先生送来的。我该放在书房吗,先生?”

爱梅看见她丈夫脸上有种奇特而茫然的神情。

“不,”他说。“送进来。”

“是什么?”女仆离开后,爱梅问道。“那是谁?”

尼可似乎没听见,过了半晌才回答。“是我雇用的历史学家,到俄国去研究调查安琪洛夫斯基的家族史。”

“噢,”她打量他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他紧握的手指,然后她明白了。“你请他找出爱梅妮亚的事。”

“我必须这样。”

“是的,当然。”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只能猜测这对他的意义,那段时间对他仍然十分真实,在许多方面都影响到他;如果他发现爱梅妮亚受到伤害,当然会很悲伤。

“尼奇,无论她发生什么事……都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对不对?”

尼可没响应,直直盯着门口,彷佛半期待鬼魂会出现在那里,女仆送包裹进来,并把婴儿抱到育婴室里睡觉。

尼可徐徐地打开一层层的黄纸,爱梅急切而好奇地倾身向前,包裹里面是一封信两、三本书,封面是斯拉夫古字体,还有另一件爱梅没机会看见的东西。

尼可拿起它,背对着她,蹬着手中的物品,他沉默地起身,走向窗户,她看见他举起手到脸上,至于是擦汗水或是眼泪,她看不出来。

爱梅拿起那封信,信是以英文写的。

“尼可王子殿下:

我已完成你所托付的研究,藉此谢谢你给我机会到俄国一游,住宿处十分舒适,你所安排的翻译塞斯先生也十分有效率的提供协助。

若你对我送来的资料有任何的疑问,我很乐于去见你,提供进一步的细节,关于爱梅妮亚的下落,大数的资料都在她儿子亚历王子的私人通信当中,这些信目前在你姊姊凯雅手中,她是位迷人的女子,不只提供消息,更向你致上她的祝福。

信中也提及爱梅妮亚晚年的居住地,位于莫斯科附近的宅邸,传言伊丽莎白女王当在亚历的陪伴下造访——”

“她后来怎么了?”尼可沙哑地问,仍然面对窗户。

爱梅快速看过,不时跳页或跳行。

“在你……在尼可拉去世之后第七年,爱梅妮亚离开修道院,”她说。“安琪洛夫斯基的亲戚收留她和孩子,在圣彼得堡住了一段时间,但是政府官员常来骚扰,最后爱梅妮亚和她儿子,失踪了近十年。

“他们可能是住在她以前位于普莱芮斯可的老家——有一年,村里的教堂登记了一位身分不明的妇人和她无父的孩子是会友,那可能是爱梅妮亚。”

爱梅从文森先生的来信中,找出另一张重要的内容,大声念出来。

“沙皇彼得在一七二五年去世,两年后,爱梅妮亚和她儿子终于离开藏身处,那时候亚历大约十九或二十岁,他收回安琪洛夫斯基所有的财产,成为尼可拉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家族里显然没有任何人能够或有意和他竞争。

亚历把爱梅妮亚安顿在莫斯科城外的一处宫殿,舒适的颐养天午,那之后的二十年间,他全心发展积聚安琪洛夫斯基的财富。

这段时间内,有好几封信被保存下来,全是亚历的手稿,写给他的母亲,这些全在我寄来的资料当中,从通信的内容中,显然爱梅妮亚反对她儿子担任彼得之女伊丽莎白女王的密友。

不过,她也相当长寿,得以活着看见她儿子和一位俄国贵族之女结婚,生了两名子女,塞斯和莉妲。

爱梅妮亚系于一七五○年辞世,享年六十三岁。

在你姊姊凯雅的收藏当中,我们发现一幅爱梅妮亚的小肖像,是在她去世前不久画成的……”

爱梅这才察觉尼可手里握的是什么,她没再念下去。

“尼奇?”她静静地说,把信放在一边,起身走到他身旁。

一开始日光使得那幅画看不太清楚,她碰碰他的手,他手势微偏,直到肖像的脸清晰可见。

爱梅凝视着一位老妇人的小像,她的头发是银红色,脸虽苍老,但是有气质,嘴唇没笑,眼睛的颜色无法分辨,她看起来似乎正渴望的在凝视着什么,或是极为遥远的某个人。

“她看起来像我吗?”爱梅问道,伸手握住尼可,她的喉咙突然绷紧。“是的,我想是有点像。”

“她没有再婚。”他呢喃。

爱梅抬起头,看见他颊边的泪水闪闪发光。“是的,显然没有。”

“她孤零零的。”

“她还有她的孩子。”爱梅说。“她从亚历身上,以及她对尼可拉的回忆当中得着安慰。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知道他们会相逢……他们真的相逢了。”

爱梅感觉他似乎安心了,一股轻松使他的手指下再握得很紧。

“是吗?”他问,手中抓着肖像转向她。“你怎能确定?”

爱梅微微一笑,倾身倚偎着他,直到他伸手环住她的身躯。

“我就是知道。”

尼可的脸抵着她的头发,呢喃的倾吐他对她的柔情蜜意,两个人伫立在早晨阳光下,置身在痊愈的温暖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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