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鬼剑录 - xp1024.com
《梅花鬼剑录》


001,杀人的人,被杀的人

他看起来风尘仆仆,显然已经走了很久的路。

当他走进来的时候,酒馆内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到他那里:只见他一身青色的衣衫,连剑也是青的。

青色的衫,青色的剑。

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的人。

店家迅速迎上来,半躬着身体,满脸笑容问道:“客官里面请!不知道客官想要吃点什么?”

这人摇了摇头,说道:“不用。”

掌柜的愣了一下,一边伸手指引他往里面走,一边继续问道:“那客官是来喝酒的吗?”

青衫男子微微抬起头,他的目光仿若一道冰冷的剑光,这剑光并无杀意,却也让人心中一震。他抬起来一瞬间,便又迅速把头微微低下。

因为他已经在这一瞬间看清楚了酒馆内所有的人。酒馆里有八个人,分别坐于四张桌子,其中只有一张桌子是单独一个人坐着。

只有特别的人,才喜欢单独坐着。

他信手向那张桌子边上走去。

“原来客官已经有朋友在这里等候了!那小的不打扰您!”掌柜的弓着腰,把汗巾在手上搓了几下,又往肩上一甩,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去。

这是一间普通的酒馆,酒馆里只有一个老板,他既是老板,也是店小二,也是厨子。

青衫男子在这张桌子边上坐下去,就坐在原来那人的对面。这个人一身黑色的衣衫,在他的右手边上,放着一把黑色的剑。

黑色的衣衫,黑色的剑。

但他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因为他身上充满了杀气。

黑衣男人喝酒的速度极慢。等他把这一杯酒喝完了,他才将杯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我在等人。”黑衣男子说道。

“我也是。”青衫男子说道。

“你在等谁?”黑衣男子道。

“等杀我的人。”青衫男子道。

“哦……你不问我在等谁?”

“我知道。”

“你知道?”

“嗯。”

黑衣男子原本想继续倒酒,此时,他的手臂却突然停住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青衫男子。只见他一双眼睛如寒星,两道眉毛似剑锋,面如琢玉,脸上却有一种异常的冰冷—这是一种足以掩盖任何情绪和情感的冰冷!他突然想到,另一个让他有如此感觉的人,是江湖中最可怕的那个人。然而,他却知道,这两个人有着天与地的区别。

他用余光瞥了一下自己右手边的剑。他已经计算好了,从他调整内力到握起这把剑,再用这把剑刺透对面这个男人……经验告诉他,他必须发挥全力,用最快的速度出招!

“我等的人,叫段允剑。”黑衣男人依旧没有移动他那只手。

“我叫段允剑。”青衫男子淡淡地说道。

黑衣男子并没有表现出惊讶,他早已经知道。从段允剑走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他手里的那把剑,那把青色的剑,那把可怕的剑。只要是武林中人,就一定听说过这把剑。

他说道:“听说,段允剑是一个可怕的人,因为他手里,有一把可怕的剑。”

“这世上哪有什么可怕的剑。所有的兵器,都是普通的。”段允剑说着,用两根手指在剑身上来回轻轻抚摸几下。这的确是一把普通的剑,剑身修长呈青色,剑格下方镶一颗红宝石,剑柄上缠着白色剑缑,剑身上有一条细长的凹槽。唯一让它看起来稍有不同的,只是剑身上镌刻着一个骷髅一般的图腾。

“听说,那把剑叫‘青鬼’,能杀人于无形,夺命于千里之外。”

段允剑把手里久握的剑拿上来,黑衣人双眼一瞪,头上已经冒出冷汗。

咣的一声,那把青色的剑却只是轻轻地掉落在桌面。

“都是传言罢了。”段允剑说道。

黑衣人皱紧了眉头,手心的汗已经像水一样把他手掌都打湿。

他在等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作为一个杀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取走眼前这个人的性命!可是,他却久久没有动手。

“江湖传闻说,段允剑杀人从不眨眼。”黑衣人又道。

“如果你不能杀死我,后果如何?”段允剑轻扬嘴角。

“会死……”黑衣人道。

“所以你怎样都会死?”

“不,如果我刺杀你失败我才会死,因为他也一定会杀死我……所以……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活下去。”黑衣人调节内力,他的身体似乎沐上了一层奇怪的气息。

“你杀不了我。”段允剑淡定自若。

可是,酒馆内瞬间已充满了杀气。

旁边那几个喝酒的人都注视着这里,一看苗头不对,他们个个脚底揩油,溜了出去。店家见状,立刻追将出去,高声嚷道:“几位客官,你们还没给钱呢!”

酒馆没有了其他人,更显得气氛怪异之极。

“段允剑!”

静默的空气突然传来一声咤响,只见黑衣男人右臂猛然一抬,桌子上那把黑色的剑竟兀自弹了起来。剑本无鞘,犹如一条巨蛇般与他的手臂合二为一。

紧接着,黑衣人身体迅速拔起,旋即在半空中向前方伸展而去。黑色的剑和他黑色的手臂化作一道电般,已经逼向段允剑的咽喉。

胜负在此一举!

生死在这一剑!

他无比清楚!面对强大的敌人,就该用尽全力,否则,死的一定是自己!

当这一股黑压压的力量袭向自己的脸庞,段允剑却依旧毫不改色。他的身体奇迹般地向右一侧,仿佛在原地划了条弧线;他的右手贴着桌面滑去,“青鬼剑”从桌面上抬起两寸,剑柄已然置于他的手掌中;然后,一道青光划过……

绝没有人能看清他究竟做了什么。

段允剑就已出现在黑衣人的背后。

他背对着他。

他的剑是向后刺的。

他的剑刺进了黑衣人的身体。

血液顺着剑身上的凹槽流淌……

“可以告诉我吗?”段允剑问道。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无数次。有人要他死,却不愿意透露身份。段允剑在心底深处鄙夷着这个人,但他却知道这个人的可怕和疯狂。

因为前来刺杀他的杀手都不是武林中的无名小卒,能买通这些杀手的人绝对不简单。

“不……”黑衣人的回答在他预料之中。

“但是……他……他还会……派人来的……”黑衣人又道。

“我知道。”

段允剑把剑拨了出来。黑衣人便倒下去了。他的身体趴在桌子上,酒杯倾倒,酒和血融合在一起。

店家此时走了进来,他见到那具尸体后猛地驻在原地,怯怯地看着段允剑。

段允剑向他走过去,店家便一步步向后退。他一边退,一边说道:“客官……请饶命……请饶命……”

段允剑在原地站住,对他说道:“在下有一事相问。”

“客官您请说……客官您请说……”

“在下想问问,这‘落梅宫’究竟在哪里?”

掌柜听完,脸上神色大变,向后跌了几步。好在他一手扶住桌子才没有倒在地上。他用汗巾擦了擦额头,说道:“这位客官……您,您为何要问这落梅宫?”

“此事与你无关。”段允剑只淡淡地说道。

“哎!客官!虽然您武艺高强,但这落梅宫小人劝您还是不要去惹了!这段时间有许多江湖义士都想来剿灭它们,但是,来多少个高手,就死多少个高手……这落梅宫,千万惹不得啊!他们神出鬼没,杀人从不眨眼,而且杀人手段极为残忍……”

“我不是来讨伐落梅宫的。”段允剑将掌柜的话打断了,又说道:“在下只想知道落梅宫在何处。”

掌柜满头冷汗,一边擦拭一边道:“小人实在不知……”

段允剑转身正欲离去,掌柜却突然又说道:“不过……”

段允剑又站住了。

掌柜补充道:“不过,陈四儿那厮应该知道!这陈四儿是这镇上出名的混混,消息却灵通得很!镇上的事情,恐怕没有他不知道的!”

“他在哪?”段允剑问。

“从这条街道一直往东走,即将到城外时,那里有个城隍庙!这陈四儿平日无所事事,经常躲在那里喝酒,客官您可以去碰碰运气!”

“谢了。”段允剑向酒馆外面走去。

这家酒馆开在街道的中间地段,平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段允剑刚迈出来,却发现街道有一种奇怪的安静。

他又站住了,握紧手里的剑,抬头望街道的两边。杂货铺、裁缝铺、路边的商贩子,不知为何,每个人都手忙脚乱地收拾、关门……行人则像面对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匆匆往自家住处跑去。

很快,整条街道就变得死一般的寂静。

“客官!客官!”掌柜出现在段允剑身后,轻声说道:“客官要不进来躲躲吧?”

“为何要躲?”段允剑问。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掌柜着手一边关门一边颤抖着手。

“谁?”

“还能有谁?您看街道上那些梅花!”掌柜手脚利落,酒馆的门已经只剩下一条缝,见段允剑完全不搭理自己,他便将那条门缝也合上了,只剩酒馆上的酒幌子还在风中飘荡。

段允剑走向街道中间,然后往东边方向走去。

一阵风吹来,吹起了数瓣梅花。

空空的街道上,只有数片花瓣和一个人。

花瓣,不知道是从哪里飘来的花瓣;

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人。

002,落梅,暗器

“别来春半,

触目柔肠断。

天下落梅如雪乱,

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

路遥归梦难成。

此恨恰如毒鸩,

江湖寸草不生。”

……

随着歌声响起,越来越多的梅花在空中飘转、摇曳。如果是一般的人,恐怕会为这一番“美景”迷醉。但段允剑不是一般的人。

他知道,所有美丽的东西,都危险!

正如那个女人一样!

他在继续往前走,往那歌声响起的地方,往那马蹄疾疾的地方,往那落梅飘来的地方!

忽然间,四条身穿白色红点服装的人影出现了,每一个人都戴着斗笠和面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四个人,四匹马。

他们把段允剑围住了,马绕着他慢慢地走,马上的人打量着段允剑。

“不知诸位姑娘有何指教?”段允剑说道。

“嗯?”此时,马上有一人控制她的坐骑停下脚步,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男是女?”

段允剑道:“诸位姑娘身姿曼妙,自然是女。”

另一个人抢着说道:“好甜的嘴巴!算你会说话!”

段允剑便说道:“那,姑娘能否给在下让一条路?”

“不可以!”刚才率先说话的那位少女语气很坚决。

“为何?”

“因为我们要你死。”那少女又道。

段允剑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你们要失望了。”

“什么意思?”第二个说话的少女道。

“因为你们杀不了我。”

“哼!好大的口气!只要我们落梅宫想杀的人,就没有杀不了的!”

段允剑皱了一下眉毛,说道:“落梅宫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个干吗?”

“在下想找一个朋友。”

“朋友?哼!看来你很怕死啊,你想攀一下亲戚关系,好让本姑娘能饶了你是吗?”

“妹妹,少跟他废话!”这时候,其中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女孩也发声了。

“知道了!”

话音一落,四个少女竟突然同一时间蹿了起来。她们的动作整齐而迅速,手中各挥起一条鞭子,从四个方向直逼向段允剑。

段允剑在地面上轻轻一蹬,身体倏地拔起来,瞬间功夫已经腾空在四个少女上方,四条鞭子相互撞击,火花飞溅起来。

原来,这些鞭子都是金属所制。

少女们见状,不约而同从马背上弹起,四人笔直向上,突然一个转折,向斜后方移去。

不进反退?

她们究竟有何企图?

空气中吟吟的声响,四点微微的闪光告诉了段允剑答案。

四枚梅花针从四个少女的手中射出,它们分别袭向段允剑的眉心、厥阴、左章门、右章门四穴。针之快,肉眼所不能见清!针之狠,直逼处处死穴!

一道青光闪过。

只是一道很普通的青色的光。

可是,那四枚暗器却被这道青色的光打散了。

现在,所有人都落在地面。

而剑,也垂在地面。

“带我去落梅宫。”段允剑说道。

四个少女顿时怔住,谁也没有说话。

她们保持沉默。

但段允剑知道她们在等。

等什么?

只有她们知道。

……

“哒哒哒……”

一阵马蹄声从西边的方向传来。

四个少女听到这声音身体都僵硬住了。难道,这不是她们要等的人吗?

难道,这个破地方,还会有其他人?

但是,段允剑并不关心这个问题。

马上的人出现了,他也没有回头。倒是四个少女迅速站在了一起,已经运了内力准备迎接这个人。

马上的人,是个男人。他一头黑发中夹杂少部分白发,他的脸庞宽大且长。但是,他的着装看起来很华贵,并不像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他身上并没有带任何兵器。

这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是一个不需要兵器的高手!

第二,他的兵器,是暗器!

“倏倏倏……”

显然,他属于第二种。他手中的暗器在同一时间发出了四枚,但是,没有人看到他动了手。

四个少女瞬间便倒下了。

使用暗器的人,倒在了暗器之下。

这真是可怜又可笑。

但是,段允剑不关心这个问题。所以,他横拿起剑,向自己原本想去的地方走去。

“阁下请留步!”马上的男人说道。

段允剑没有“留步”。

马上的男人看他走出了六步,才继续又说道:“阁下可是段允剑?我家主人有情!”

段允剑没有回答他。

他越走越远了,马上的男人竟没有追上来。

……

03,落梅宫

终于看到了那座城隍庙。正如酒馆老板所说,这座庙坐落于小镇的边缘,往前再多走几步就是一片竹林子。庙的外墙很破旧,屋檐角落有许多蜘蛛丝结成的网,门口则有许多杂草。

段允剑向那里走去。他本可以让那四个少女带路的,谁料半路杀出一个男人把她们都杀了。所以,他又得找这个陈四儿了得“落梅宫”的所在。

段允剑走进城隍庙,只见一尊神像下躺着一个人。他不知道这神像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对神没有兴趣;他倒是大概看了一下躺地上的人,这个人一身衣服倒是新颖,却很脏,他双手抱着一个酒壶,满身的酒味刺鼻。

“谁在那里啊?”躲在地上的人翻了一下身子,醉醺醺地盯着段允剑。

“足下可是陈四儿?”段允剑问道。

“什么陈四儿陈五儿的?你找他做什么?!”醉汉问道。

段允剑道:“若足下不是陈四儿,在下便不打扰了。”

段允剑正要往外走,那醉汉提高嗓门道:“你找他做什么?我知道陈四儿在哪里!”

段允剑道:“找他有事。”

“你可有银子?”醉汉道。

“有一点。”

“你不早说?!”醉汉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但他站不稳,几个踉跄退到神像下面,一只手扶住神像一只手继续举高酒壶。

“银子给我!我就是你要找的陈四儿!”醉汉说道。

“想必足下喝多了。”段允剑又要往外走,醉汉马上跑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我没有喝多!我就是你要找的陈四儿!你千里迢迢从北方赶来,一方面受人追杀,一方面是要去找一个地方。你来找我,也是为了这个原因!你要问我落梅宫在什么地方,对吗?”陈四儿一脸得意地看着段允剑。其实,聪明人很容易做出这些推断,段允剑身上有许多灰尘,鞋子磨得有些破,说明他赶了很多的路;他的衣衫上有许多血渍,手里的剑更散发出很浓的血腥味,说明他杀了不少人;这个小镇原本极不起眼,能把段允剑这类人吸引过来的,也只有近日出现在此地的“落梅宫”。

显然,陈四儿算是个聪明人。

段允剑问道:“足下能说了吗?”

“银子给我!”陈四儿伸出一只手去,段允剑便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放在他手上。

“就这么多?”陈四儿嘴上说着,手早已经把银子放入怀中。他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打了一个酒嗝。

“请说。”段允剑又催他。

“说什么?”陈四儿表现出一脸疑惑。他大笑越来,转了身要往外走去。

但是,走了几步,他便又站住了。因为一把青色的剑放在他的肩膀上。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陈四儿颤抖双腿,举起两只手来。

“想起来了吗?”段允剑问道。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大侠请先把剑拿走吧!刀剑无眼,要是你手一抖,我的小命就没了!”

“那就快说!”

“往这个方向直走,”陈四儿指着竹林的方向,“进了林子就能发现一条小道,顺着小道走两里多,会发现一个山冈!落梅宫就在那山冈里面!”陈四儿说完了,段允剑才把剑收了回来。

陈四儿松了口气,正要拔腿就跑,段允剑却说道:“带我去。”

陈四儿整个身体都弹了起来,他惶恐地看着段允剑说道:“大侠,您饶了我吧!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想要骗您!要不,我把银子都还你了?”陈四儿跪在地上。

“你只有两个选择,第一,带我去落梅宫,第二,”

“大侠!我选第二!”陈四儿脸上展开笑颜,打断了段允剑的话。

“第二,死在我剑下。”

“啊?!”陈四儿身体又弹了起来,突然,他把手里的酒壶往段允剑抛来,转身拔腿就跑。他跑得很快,因是为了保命而跑,自然比平时跟得都快。

但段允剑更快。

他身影微晃,一个起伏,已经挡在陈四儿前方。他举起青鬼剑,对准了他的咽喉。

“大侠……”陈四儿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不论选哪个,我都是死啊!你不知道这落梅宫是什么地方!靠近他们的老巢,恐怕我连个全尸都没有……”

“少废话。先第一还是第二?”

“第一!第一第一!”

陈四儿是个聪明人。既然都难逃一死,但晚死总比早死好。

……

现在已经是未时末,阳光稍柔和了一些。风中送来阵阵凉意。阵阵凉意,却也是阵阵寒意。

陈四儿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还一边喝酒:“我说大侠,你为什么非要去找落梅宫啊?你不知道,这落梅宫里全是狠毒的女人,他们就是专门杀那些有武功有财势的男人!像你这种剑法如此高超的人,你不找她们,她们也会来找你!”

段允剑并不理他。两人在竹林中穿行,偶尔还能听到竹林中传来的鸟叫。走到尽头,果见前方出现一片山冈。

两人走上了山冈。陈四儿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说道:“看那里!那有一个山洞,落梅宫就在山洞里面。”

段允剑抬头眺去,果见百丈之外有一个山洞。仅从山洞外表看,谁也无法料到它是落梅宫。

山洞外种满了花。但不是梅花。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不该有梅花的,正如这个地方,这种时候本不该有人来。

段允剑跳下去,径直向山洞的方向走去。那陈四儿逮到这个逃跑的机会,飞也似地逃掉了。

……

“咯吱……”

段允剑踩到了一块泥土松散的地方,干燥的泥土却弄脏了他的鞋子。他走过去后,泥土里的发出声响的地方才露出一些东西来:全是骨头。

是人的骨头。

这时候他也注意到了,这些鲜花丛中,躺着不少骷髅,很多掩埋在土地里,也有一些露在外面。他本是无意看这些的,他并不关心这些东西,但他偏偏看见了,就好像这些骷髅有意要让他看见一样。

他最终停在山洞的入口。

洞口有一个大石门,石门是由大理石做成的,看样子还很新颖,显然,落梅宫来这里“安家”的时间并不久。倒是门上竖着刻着“落梅宫”三个大字,看样子刻了有些时日。

段允剑举起“青鬼”,就在他即将下手的时候,四面八方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

急促的脚步声。

杀气腾腾的脚步声。

他皱了一下眉毛,握紧青鬼,身体却向侧方移去。

有些人,从不喜欢让自己陷入麻烦。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懒得处理麻烦。

段允剑就是这样的人。

他知道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

果不其然,四面八方的人群向“落梅宫”聚拢过来。这些人动作敏捷,行走迅速,却都半弓着背,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他们每个人都穿着一样的服装,脸上裹着面罩。

“砰!”

石板应声而碎,近百个刺客冲进了落梅宫。

段允剑向这边踱过来,等所有人都进入了山洞后,他才跟上去。

004,落梅宫少女

“梅落繁枝千万片,

犹自多情,

学雪随风转。”

段允剑又听到了歌声。在这一次歌声里,他听到了些许伤感。

但歌声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打斗的声音。刀剑、暗器、内功……他对这些不关心,他只关心一件事,不,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只为了找一个女人。

像他这样的人,本不该做这种事情的。

他是个无情的人。

但他却要找一个女人。谁知道这是否矛盾。

落梅宫是在山洞里面。进了山洞后,有一条曲折的路,宽约七八尺,两边墙壁上都是烛火,把路照得特别亮。

段允剑走得很慢,却仿佛一下子就到了路的尽头。眼前一片泛红的光笼罩住他的身体。原来,他已真正进了落梅宫中。

如果不走进来,是不会想到落梅宫内部如此宏大的。大堂宽敞,正中间有一张虎皮做的座椅,两侧也各有一张一个模样的椅子;从正中间延伸下来,有两排兵器架,奇怪的却是兵器架上没有任何兵器。两边石壁上雕刻着无数梅花,以红色为主调的灯笼均匀分布悬挂于屋顶;地面铺着红毯子。

这个地方,有一股寒冷的感觉,再往里面走,突然闻到一阵花的香味。段允剑在心中琢磨,却一时猜不出这花香是由什么花散发的。他并不是懂花的行家,但他去过中原各地,也去过塞外,他比一般人闻过更多花的味道。

打斗声和惨叫声响彻整个落梅宫。有几具尸体从半空中飞了出来,掉在段允剑的脚边。

他没有看她们。

但他握紧了青鬼剑。

原来,大堂的侧面有一扇门,通向另一个房间。大部分人都在这个房间里。

段允剑走过去,不料,有一泼鲜血突然溅到他的脸上。凉凉的,又让人恶心。

地面上躺着数十具尸体,还有数十个垂死挣扎的人。

那几个刺客已经把这房间里的人都解决光了,他们发现了段允剑。

“谁?”七八个刺客转过身来。

段允剑依旧没有看他们,但他开始看地面上的人。死去的这些,大部分都是女子,和刚才在街道上拦住他去路的那几个女子一样装扮,不过,这些女子都不戴斗笠。她们看上去都在十多岁的年纪,大部分人的衣服被扯得破破烂烂,露出了肩膀、后背甚至更多隐蔽的地方。

“莫理他!想必也是来讨伐落梅宫的江湖人士!”另一个刺客装扮的人说道。

“嗯。这落梅宫乃是江湖邪教,人人得而诛之。想来剿灭他们的江湖人士众多,并不出奇。”另一人说道。

段允剑转身走了。

他走得很快。

他这样的人,走路从不着急。

走出这个房间,但见前面有一条长廊,通向更远的地方。

落梅宫究竟有多大,谁也不清楚。

“救我!”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段允剑闪过去。长廊尽头是一个阶梯,阶梯往下,又是一列房间。房间虽然造型简单,墙壁上却闪着翡翠玉石的光芒。

该是多么奢侈的人,才会把珠宝玉石都镶在墙壁上?

奇怪的人。

只有奇怪的人会做奇怪的事。看来落梅宫不仅杀人,也劫财。她们劫的财都是以这样奇怪的方式处置。

“救救我~”

段允剑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正从楼梯下面往上爬,她白色的衣服沾满了鲜红的血。紧接着,便见几个刺客打扮的男人从后面追上来。

少女抬起头,用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看着段允剑。她的脸色惨白,脸颊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长长的睫毛上也沾了鲜血。

她看到了段允剑的脸。和所有看过他脸的人一样,她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个男人冰冷、无情。她断定,她不可能得到他的援救。

但她要往上爬!她不想死,或者说,她不想马上死。

就在这时候,她一只脚突然踩空,身体向后跌去。

在向后仰倒时,她看见几双狡黠的眼睛,几张戴着面纱却难掩丑陋的脸。

想必她是绝望的。

“咣当~”

少女刚听见这清脆的声音,还没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量提上去,然后向楼梯上方飞去。最后,她又感觉有一只又大又厚的手掌将她的腰一托,把她整个人平平稳稳地放在平地上。

她愣住了。

待她回过神来,已经见到一条青色人影向前方闪去,又闪了回来。

她望着段允剑的背影,说不上一句话。

她顿时觉得心内有千军万马,她在努力地逼自己说出一句话来。

“谢……”她终于要说出来了。好不容易要说出的一句话。

但,一道冷光闪过她的双眼,一把青色的剑对准她的咽喉。

她完全呆住。

“杜寒嫣,在哪里?”段允剑道。

“你认识我们二宫主?”少女展开笑颜。

“带我去找她。”段允剑露出的是奇怪的表情。

这张死人一般的脸,从未有这样的表情!

这张任何人都读不出情绪、情感的脸,此时却显示出了喜悦、惊讶、悲伤和痛苦……

少女无法看明白这样的男人。

她的心虽然起了波浪,却完全看不明白这个男人;她虽然看不明白这个男人,心却起了波浪。

“好大的胆子!”

说话的人,声音很浑厚。

段允剑微微皱了一下眉毛。因为,他知道他的麻烦来了。

他最不喜欢麻烦。

但麻烦要来的时候,谁也避不了。

说话的人正是那群刺客中的一个,他的装扮看起来和其他人无异,唯一可以和他人区分的,便是他腰上系着一条黄色腰带。

他停在段允剑的前方,双手一招,人群便将段允剑和这名少女围住。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救落梅宫的人?”系黄腰带的男人说道。

“与你们无关。”段允剑道。

“可是阁下,你杀了我们的弟兄。”

“你要报仇?”段允剑把手臂缩回来,他收回了他的剑。

“你究竟是什么人?”

“无关紧要的人。”段允剑转身离去,包围住他的圈子慢慢扩大,挡在他前面的人慢慢向后退去。

少女先是怔了一下,马上跟上段允剑的步伐,跟他保持着最近的距离。

“副堂主!”有人紧张地望向这名系黄色腰带的男人。

他瞪着段允剑的背影,慢慢握紧双拳:“既然阁下不肯解释,那休怪我们无情了!”

话音刚落,甚至没有看到他做出下达命令的动作,所有人都已扑向段允剑。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一支杀人经验丰富的队伍,一支默契十足的队伍。

这些人像数十只猛虎般扑过来,每个人都亮出手里的兵器——一种奇怪的兵器:外形如匕首,却比匕首稍长,柄端更是有着弧形的金属。很难想象,这些人用的兵器如此之短。

005,别月楼?

段允剑将身后那名少女轻轻一提,已然跃出数丈之外。

“追风行步?”副堂主一脸讶然,紧盯着段允剑。

“休想跑!”人群一边追,一边用匕首对准段允剑的后背。

“咻咻……”但见无数暗器从匕首中射了出去。原来,这些匕首的柄处都有开关,只要按了这开关,匕首内便能弹射出带剧毒的暗器来。

这是一种可怕的兵器。江湖中不知道多少人死在这种兵器下。

段允剑猛然转身,右臂一展,双脚向上踏去,仿佛踏着云梯而上。

“踏风梯步!”副堂主皱紧双眉,喃喃自语道:“这御风三式轻功,已经失传多年……想不到能在这里看到……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副堂主!”身边一人凑近过来,对他说道:“看那把剑!”

段允剑手里的剑已经挥出。

一道青光逼出,一道寒光掠过……便见一片鲜血!

他的剑挥出去,很少有人能活下来。

副堂主颤抖着声音喃喃说道:“这……这把剑……传闻中的青鬼……他是段允剑!他就是段允剑!”他越说声音越大,好似这样能缓解心中的恐惧。

段允剑原本已经转身要走,他是个怕麻烦的人,他并不爱杀人。

但是,听到有人唤出他的名字时,他就改变主意了。

他驻足。

红光打在他脸上,阴森森的。不知道是灯火的红,还是血的红。

段允剑转身,向人群闪去。

“杀!”副堂主的声音虽然还在颤抖,但他却不会选择后退,更不可能逃跑。

像他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料到会有死亡的一天了。

从他选择为那个人效力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命并不重要。

段允剑呢?

他不会思考这个问题。

他只会享受杀人的快感。

因为他坚信自己绝不会轻易死。

会死,却不会轻易地死……

他的剑没有鞘,却好似从鞘中拨出。青鬼剑突然如闪电飞虹,他的身影蛇形而走,最终,他的手臂悬着,剑握着……

一切动作都停下来了,空气也仿佛凝滞。段允剑出手的时候,一切就结束了。

那数十个人,都已倒下。

只有两个人还活着:一个是副堂主,一个是落梅宫的少女。

他们活着的原因,不是因为段允剑不忍心杀他们。

“段……段允剑……”副堂主的刀出鞘了。

这么多人中,只有他是用刀的。

他的刀向段允剑砍来,这一刀,用尽气力。

“当”的一声,他的刀却飞了出去,他的手血肉模糊,虎口撕裂。这只手在颤抖,在滴血。

“段允剑……你可知道……和我们楼主作对,是……是什么下场?”副堂主僵在原地,已经不再动弹。

“你们楼主,叫什么?”段允剑道。

“哼!说出来……你一定会后悔的……”

“快说。”

“别月楼!我们楼主乃是这天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体已经扑倒了。

别月楼!

段允剑当然知道这个门派有多恐怖。它们仅仅成立了四五年,却早已经吞并了中原武林数十个大帮派,其势力之大,江湖人人畏之。楼主别孤群,更因练得一种奇怪的武功心法而让武林人士闻风丧胆。

更重要的是,他拥有财富、权势,拥有一切天下人都渴望的东西!江湖中许多高手都心甘情愿做他的走狗。

忠诚的狗,却也是凶恶的狗,可怕的狗。

天下第一刀客-“左手刀”司空城、天下最可怕的杀手-诸葛摘心、唐门昔日掌门人唐彧、“三步魔枪”杨峰……这些都是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每一个人都有以一敌百的武功。而这些,只不过是别月楼里面为江湖人所知道的人物,那些隐藏在背后的高手,谁也猜不到是谁。

……

那位少女还站在原地,她用一双奇怪的眼睛看着段允剑。她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她却不怕他。她像一只惶恐的小猫,此时正看着一个奇怪的人,充满了好奇。

段允剑走过来,说道:“杜寒嫣在哪?”

少女一脸犹豫,然后问道:“你是二宫主的朋友,还是二宫主的仇家?”

“我不是她朋友。”段允剑道。

少女道:“你是她的仇家?”

段允剑道:“如果是,你便不带我去?”

少女道:“不,我带你去!”

段允剑没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回答。少女从地上拾起一把匕首,握在自己手里,然后蹒跚地向楼梯下面走去。

她走得太慢了。

但段允剑却不着急。

因为他走得更慢。

每一步,都好像特别沉重,仿佛脚上绑了千斤的重铁。

少女说道:“我……我叫双儿……”

段允剑没有理她。

少女又继续说道:“我们落梅宫的姐妹,都是没有家的孤儿……这个名字,还是大宫主给我取的……”

段允剑没有理她。

“那个……”双儿转过头来,看着段允剑说道:“我叫你段大哥好吗?”

段允剑没有理她。

双儿脸上却泛起一阵红晕,这是和血不一样的红。血的红是冷的,没有生机的;这种红却是有生机的。

她又把头转过去了,继续走路。直到在最后一间屋子面前停下。

段允剑发现这个屋子是最黯淡的,它的外表没有黄金翡翠。

“段大哥……一般人是不会知道的,我们落梅宫还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往一个密室。”双儿跨过几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引段允剑走了进来。

屋子内都是血,还有她的同伴——落梅宫的弟子。

她站在原地愣住了,身体不断颤抖,眼睛又红又润。

段允剑道:“她在哪里?”

双儿被他的声音唤回神,这才说道:“就在密室里……”

说着,她移动到墙角,然后把一根梅花针插进墙壁。外表看来毫无稀奇的墙壁,此时竟发出一声“咔嚓”,墙壁上迅速出现一条裂缝。

一扇门已经打开了,但里面黑漆漆一片。门宽刚好可容一人穿过。

“你先走。”段允剑说道。他不轻易相信任何人。

双儿点点头,往里面走去。

006,火烧落梅宫

暗道内昏暗无光,气温比外面高了许多。

双儿走在前面带路,却好似没有受黑暗的影响。她走得甚至比在外面还要快,仿佛一入了黑暗,她便获得新的生命。

段允剑则保持警惕,听着她的脚步声。他知道,黑暗往往是危险的,黑暗往往是隐藏杀机的。

此时,他又闻到了一阵香味。一种淡淡的,幽远的花香。他的心突然仿佛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终于想起这味道的主人,那是梅花!

一种奇怪的梅花!

一种可以杀人的梅花!

五年前,他曾将这种梅花捧在手心里,闻过它的味道;那时候,他觉得这种梅花美丽而有味道,像极了那个女人。

那个有着淡淡的、幽远的花香味道的女人,那个不怀好心的女人。

他突然发现自己就要撞上墙壁了。猛然抬头,却见暗道突然有了零星的阳光。原来,他已经拐了个弯,站在一条更宽大的石子路上。

双儿不见了踪影!

段允剑皱了一下眉头,死死望着前方。他的手握紧青鬼剑。

他感觉那股花香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脸上的肌肉止不住轻轻颤动。

像段允剑这样的人,本不该如此的。

……

“小段……”

一个女子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此声音犹如山上溪水涓涓,又如一段弦音,声音中带着些许颤动,些许犹豫,些许惊喜和忧思……

这世上从未有如此动听的声音,无需歌唱,已是一首佳曲。

这世上的美人有千万种,从声音中便可断定为美人的,恐怕却没有第二个。

美人的声音,如剑锋;

美人的心呢?

只有段允剑明白。当他听到这个声音时,他的瞳孔已经收缩,他的双手都在颤抖,他的心仿佛被她用刀锋在那里来回地切割……

像段允剑这样的人,本不该如此的。

即使有人要取他的性命,他也不会如此失态。

他将一股内力逼至握剑的手臂,那只手臂这才稍微冷静下来。他猛然转身,握剑的手臂已经展开、刺去……

杜寒嫣!

杜寒嫣!

他的心不断叫唤这个名字。

他终于又再见到她了。

他的剑却依旧犹豫了。

犹豫的剑,是杀不了人的。

只见一个女子笔直地站在前面,她披着一袭轻纱般的白衣,头上戴着帷帽,用薄纱把脸全遮住了;虽然她的白衣宽松,却难掩她窈窕娉婷之态,她站在那里,恍若站在云雾之中。

段允剑却知道,她虽然不是尘世中该有的女子,却也不是天上仙境该有的女子!

她应该来自地狱!

剑已逼来,白衣女子依旧纹丝不动。段允剑陡然提臂,将自己整个身体往侧前方一扭,他的剑从女子的面纱边缘划过。

一阵轻风将她的面纱吹起,只见半边的脸庞露在外面,瞬间之后又被面纱完全遮住。

但段允剑却看到了。看到她那张有些苍白的脸。

就在段允剑犹未回过神的瞬间,他感受到身体突然有一阵疼痛。原来是白衣女子的左手伸出,将一根梅花针打入了他的身体。

段允剑觉得眼前一片晕眩,正想运气时,身体已经乏力无比。一阵困意袭来,他觉得自己就要完全睡去了。

他的身体倒在她的怀里。

在睡梦中,他又闻到了一阵梅花的香味……

……

落梅宫内一片狼籍,尸体倒成一片,鲜血渗到泥土里。

别月楼的刺客们都在疯狂地砸着墙壁或奋力掘地,他们无法抗拒这些珠宝玉石。起初他们进来的时候便发现,落梅宫里每一栋小型建筑物,甚至每一件东西都是昂贵的,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与落梅宫交战时便显得更加卖力。

有一些人则在死去或即将死去的落梅宫弟子身上搜索东西,搜到的或是银子或是一些首饰。落梅宫内的女子大部分年龄都不大,而别月楼的刺客全是男子,搜索到足够多的宝贝后,他们开始觊觎这些少女的身体。

正当有人撕扯着落梅宫少女的衣服时,却被人喝住了。

“住手!”,那人道:“这些女人非常可怕……难道你们不要命了吗!”

“没错……江湖传闻,落梅宫的女人阴险狠毒,擅长用暗器和毒药……楼主让我们不留活口,恐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另一人也说道。

此时,众人都停下手来,没有人再敢去触碰这些女人。

“别留下活口。”第一个说话的人说完,举起短刀刺向身边一位少女。

之后,房间内所有尚存一口气的少女都被死了。落梅宫在江湖中存在已有多年,但是,它名躁一时还是发生在数年前。宫内的成员悉数为女子,而她们刺杀的目标多数为各地官绅和江湖中出名的风流男性。未想,此番被别月楼端了老巢,无不令人叹息。

别月楼的刺客们拍拍手,整理一下衣服和兵器,准备去与其他兄弟汇合。

此时有人跑将过来,说道:“不好了!岳副堂主……岳副堂主……”

“岳副堂主怎么了?快说!”当中一人道。

那报信的人继续说道:“岳副堂主……死了……”

众人哗然,大部分人额头上已经渗出冷汗。

如果他们的岳副堂主独自一人被杀,并不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他手下带着数十个精锐,而且别月楼的杀手组织内部是有“信号”的,一旦有同伴遇到危险的事情,只要有人发射信号,周边的人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援助。

天底下处处都有别月楼的人。这也是江湖中人畏惧这个组织的原因之一。

可是,这岳副堂主不仅死了,还死得无声无息……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些身上带有信号的同伴是被敌人以最快的速度杀死的,快到连发射信号的时间也没有。

“是……是什么人……竟然能以那么快的速度杀死他们……”有人喃喃自语道。

“莫非……”又有人说道,他似乎想起了什么。

“莫非什么?”又有人说道。

“吁~”

就在此时,突然有一区骏马冲了进来,这马带着一阵雄风直入人群之中。众人迅速向四处散开去,都已经握紧手里的兵器。

骏马冲入人群后,在那一声命令中突然停住脚步,它的四蹄悬在半空中,身体笔直,发出一声咴鸣。它的动,竟快如闪电,它的停,竟能戛然而止,仿佛它再往前一寸就会跌入悬崖。

这样的马让所有人都惊叹:好马!

但马上的人却一点也不比坐骑逊色。只有出色的骑者,才能让这样的好马令行禁止。

骑马者,一身华贵的着装。他的头发黑色中夹杂着白色。

这个人正是不久前段允剑在街道上遇到的。当时他用四枚暗器杀死了落梅宫四位少女,然后目睹段允剑扬长而去。

他一定是一个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做奇怪的事情。

“参见唐堂主!”别月楼众人齐齐跪下。

说起这别月楼的唐堂主,只能有一个人:唐彧。他原本是蜀中唐门的传人,却不知为何心甘情愿做起别孤群的走狗。

唐门者,乃是饮誉武林的暗器世家,凭暗器和毒药在江湖中行走数百年而不倒,江湖中黑白两道见到他们都要让着三分。唐门大本营“唐家堡”位于蜀中,虽然人尽皆知,却没有人敢靠近。因为那里机关重重,有无知之徒踏入半步,即使内力再好,身手再了得,也难以避免中毒而死。想当年,“关外三杰”飞扬跋扈,想挑战中原武林,他们打败了不少武林高手,想挑战唐门时,唐门却不予理会。“关外三杰”于是主动冲入唐家堡,只踏入不到十步,已经中毒身亡,最终只留下三副白骨。

唐门最令武林中人称道的,不仅是他们的暗器、毒药和武功,更是他们的神秘。江湖中人都称其为“唐门见首不见尾”,他们亦黑亦白,亦正亦邪,来时无影去时无踪,故又有人称“宁惹阎罗王,不惹唐门郎”。

偏偏是这样一个神秘又强大的组织,他们的新任门主唐彧竟为这别月楼效力!如此想来,别月楼究竟多可怕,没有人猜得到。

唐彧没有低头看他们,他扯着嗓门问道:“事情还没解决吗?”

当中一人回道:“落梅宫已剿灭大半……”

话还未说完,他的身体突然被一股强大内力吸了过去,众人定睛一看,发现唐彧将那人揪住,将他身体悬挂在半空中。众人把头都贴在地面,没有一人敢求情。

唐彧道:“大半?楼主的命令是剿灭大半吗?”

那人颤着声音道:“不是……不是……”

唐彧将那人抛下,说道:“你们贪图钱财,延误战机,放走了大半敌人,可知道是什么后果?”

“请唐堂主责罚!”众弟子异口同声道。

“我不责罚你们,但楼主的脾气你们也知道。”唐彧从马背上轻轻跳了下来,他又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才报信的那个人走到前面来,又跪下去说道:“有人插手此事……是一个武林高手……”

“武林高手?”唐彧喃喃道。

“他不仅救了落梅宫的人,还杀死了我们几十位弟兄……”

“岳不川呢?”唐彧道。

“岳副堂主……死了……”

“哦?”唐彧脸上浮起疑惑,问道:“那人是什么人?你们可知道?”

“他的样子看来很普通,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我们并没有警惕……”

“他穿的可是一身青衣?他手拿的可是一把青色的剑?”

“原来唐堂主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知道。”唐彧摸了摸身边的马,身体突然一闪,已经消失不见。

他来到了岳不川死去的地方,看着岳不川的尸体。尸体上并无血迹,唐彧随手一挥,他的手指闪出几道白光,岳不川身上的衣服被割裂开。

只见岳不川尸体上赫然有一道长长的淤痕。淤痕从脐上五寸开始,到脐上八寸结束。

“用剑气直击鸠尾穴、巨阙穴,表面上用的是剑,但真正杀人的却是内力……好一个段允剑,哈哈……”唐彧展颜笑着,从怀里摸着什么东西。

最后,但见他手上拿着一颗如丹药般大小的东西。他站住了,吹了一个口哨,那匹马飞奔过来。

他纵身一跃,已骑在马背上,马转了个弯,向外奔去。

唐彧把手里的东西向后一抛,听得“轰”的一声响,火焰开始漫延。

他和他的马掠出山洞外,别月楼的弟子们来不及回神,又见一颗火弹落在他们面前。

“轰~”

唐彧勒住马的时候,已经和山洞有了近十丈的距离,他回头看着山洞倒塌的情况,确定里面已经无一人可以生还,这才慢慢向远方而去。

整个落梅宫成了一片火海,连山洞外的花也被火引燃。

火直烧到深夜,但还没有停,倒是把天空照得特别亮。

007,梦回相遇时

段允剑懒懒地从睡梦中醒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地睡过一觉了。

如果没有昨日那一针,如果没有那阵花香,如果没有那场梦,他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如此舒服地睡一觉的。

他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

那一日,还是冬天。雪如雨一般无休止地下,把天和地都染成白色。他却不觉得冷,因为他的心已足够冷,比这雪冷了不止一百倍。

天地之间,原本只有他一个人。他在这寂寞的天地间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如何杀人。

就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

他听得出,一共有六匹马,其中一匹跑在最前面,五匹跑在后面。马蹄声很着急,他便猜到马背上的人也一定很着急。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跑在最前面的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少女,而她身后则是五条大汉。那五条大汉脸色凶猛,手里各执不同的兵器,一边追,还一边用兵器去袭击前面的少女。奇怪的是,每每他们即将打中她,她的马便又突然加快了步伐,于是,兵器就从她的后背掠过。

无论身后的五个大汉如何拼命,总是差那么一寸两寸。

段允剑不是什么侠客,他不想惹这麻烦。所以,他闭上眼睛,坐在那里思考他的问题。

少女和她的马已经靠近段允剑了。她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突然传来一声马啼,那匹消瘦的马前蹄一扭,整个身体都翻了过去。

它掀起一片雪花,把段允剑的整个身体都覆盖住了。

同一时间,马背上的少女从上面跌下来,她的身体滚到段允剑的前面。

扫兴!

段允剑觉得自己的思绪全部被人打乱。他睁开眼,看到一双眼睛正看着他。

他从未见过如此的美丽的少女。这少女看来约莫十七八岁,一张脸秀美绝俗,脸色有些苍白,偏是这苍白,让她多生了几分西子之态。在她的瓜子脸上,两道眉毛如柳叶般,一双眼睛灵动流转,说她冷艳却是不冷,说她多情却是无情。

段允剑顿时感觉心中有一股热流,似能融化这万里冰川。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掏出来!”那少女冷冷地斥道。

“明明是姑娘先看的我。”段允剑道。

少女脸上泛起嗔怒之态,顿时间又别有一番美丽,她道:“你若不看我,又怎知我看你?!”

段允剑正要说话,却见另外五匹马已经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其中一个穿着裘衣的大汉大声喝道:“小子,你不要多管闲事!”

段允剑皱了一下眉头,说道:“阁下说话好无礼。”

“哈哈……”那大汉仰天大笑,又道:“小子,难道还要叫你大爷不成?”

他这话说完,其他四个人也都笑了起来。

“我不爱管闲事,你们如果想杀她,快动手便是。”段允剑说着,已经站了起来。

那少女瞪大了眼睛,嗔道:“你不救便不救,却还要让他们快动手!”

段允剑拍拍身上的雪花,抱着怀里的剑向后退了几步。

“臭小子,算你识趣!”那裘衣大汉又说道。

这五个大汉同时举起手里的兵刃,脸露狡黠之态,瞪着受伤的少女。

就在他们要动手之时,段允剑的身体却突然闪入圈内,但见一阵狂风生起,他的身体登时在五个大汉面前掠过,他们手上的兵器都已掉落在地。

这五个大汉都是惊得说不上话来。虽然他们没有预料到段允剑会出手,所以没有防备,但是能将他们手里的兵刃打落在地的人很少。

“小子!你不是说不管闲事吗?”说话的是另一个大汉,他有一张很长的马脸。

段允剑道:“我不是为了管闲事,是为了让你们叫我大爷。”

马背上的五个壮汉顿时都愤怒至极,手臂青筋暴起。

“这梁子,阁下是要结了吗?”马脸的大汉道。

“你们现在走还来得及。”段允剑道。

“好大的口气!”着裘衣的大汉说罢,身体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不,与其说是跃,倒不如说是砸。他的身体俨然如一块几百斤的重石,落到地上的时候,已经把地面砸出两个大洞来。

“大哥,做正事要紧!”另一个矮胖的大汉提醒道。

但这位裘衣大汉显然已经失去了冷静,他眼里已看不到那位少女,而只是看到了段允剑。

他两条手臂如柱子一般粗壮,此时,这两根柱子已经挥向段允剑。

段允剑身体向上一晃,躲了过去。

“小子!我大哥的金刚北拳不是一般人能接得住!你还不快滚!”说话的是另一个大汉,他赤裸的上身缠着几条钢链。

段允剑轻轻落在那匹无人坐的马背上。

他听说过“金刚北拳”,这是一种融合北派武术特点的武功,拳法以凶猛彪悍、刚硬大力著称,是典型的外家功夫。据说,用这种功夫摧毁一面墙壁完全不在话下。

段允剑淡淡地看着那裘衣的大汉。

裘衣大汉调节内力,全身顿时变得通红,突然从地面弹起,一只手臂直撞段允剑而来。他身体原本庞大,但动作却十分迅速,着实令人意外。

段允剑再次跃起,在空中翻了几翻,已经闪到他的背后。

听得一声长鸣,那匹马被金刚北拳打中,飞出丈许之外,挣扎几下便断了气。

“果然是好厉害的功夫。”段允剑叹道。

“小子,你若不想和这畜牲一样死法,就赶快滚!我大哥发起脾气来,谁也拦不住。”说话的依然是那个脾气稍好些的长脸大汉。显然,他不想惹麻烦,或者,他怕段允剑。

任何人都会害怕。一个人若怕了,便已经输了。

“要我走也可以,除非……”

段允剑还未说完,那大汉问道:“除非什么?”

“你们放了这位姑娘……”段允剑道。

“这位姑娘必须死。”

“可如果我必须救呢?”

“那便没有办法了。”

“老二,你休要跟他废话!今天老子不把他打成肉泥绝不罢休!”说话的是那穿裘衣的大汉。

“上!”长脸大汉一声令下,其余三人也都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这几人在地面一滚,顺手拾起掉落的兵器,与段允剑厮打成一团。顿时雪花如尘土般,漫天飞扬。

他已不记得这场战斗是如何结束的了。

因为他的梦里,最美的梦,最幸福的梦里,有她一人已经足够。

残酷并不值得记忆,只有美好才值得记忆。

“你为什么要救我?”少女问道。

“我没想救你。”段允剑道。

少女嫣然一笑,道:“可你救了我。”

段允剑道:“我只不过不喜欢没礼貌的人。”

少女道:“就因为他们没礼貌,他们就必须死?”

段允剑道:“他们本可以不用死。”

“为什么?”

“我不杀他们,他们便会杀我。这就是江湖,没得选。”

“不,当然有得选。”

段允剑疑惑地看着她。

少女道:“你分明已经选了。”

段允剑已意会到她的意思。做出没得选的选择,也是一种选择。他觉得跟她说话有趣,因为她聪明,和聪明人说话,总不需要讲得特别清楚。和聪明人说话,总是能少说几个字。

“你不问我,他们为什么追杀我?”少女又问道。

“姑娘若想说,我把剑架在姑娘脖子上,姑娘也是会说的。”段允剑拿着剑离去。少女跟在他身后。

段允剑疑惑地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

少女道:“你若不想让我跟,我把剑架在你脖子上,你也不会让我跟的。”

段允剑笑了。他活了十七年,这是他第一次笑。

只是一见,他已钟情。

这世上有一种毒药,喝下它时味道鲜美,却要用无数的日日夜夜来饱尝它带来的痛苦。这种毒药,便叫做“情”。

008,不负相思意

烛光黯淡,却别有一番静谧。

段允剑坐起来的时候,只看到四周的野草野花。

野生的草,野生的花,却比他在王孙贵族庭园里所见到的花草好看多了。

他意识到自己坐着的,正是一张石床,石床上铺着好几层九里香的叶子。九里香是一种特别的植物,它还有许多其他的名字,诸如:九秋香、九树香、七里香、千里香、过山香、千只眼等,然而它并不出名。正如那个女人一样,特别,却不出名。

他从石床上下来,发现近处有一块石头,上面放着青鬼剑。于是,他走过去拿起他的剑。

此时,一阵凉风不知从何处吹来。

这阵凉风像挟带着清凉的水汽,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段允剑向前方走去,这才发现,原来他所在的地方,已经是在地下深处,地形也极为特殊。顶上有一个直径两三尺的圆洞,月光和风从那上面吹进来,前方不远处则有一条河流横过,水最终全汇入一个潭子里。难怪这里的气候比起外面还要凉爽!

段允剑心中惊叹,此处真是一个避暑的圣地!更是一个藏身的好地方!

他走到水潭边上,蹲下去舀起一掌水喝起来。

“小段……”那个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比这一涪清水还要沁人内心。

他猛然站起,已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女人。

杜寒嫣依旧一身白衣,但脸上已经没有面纱遮盖。段允剑只觉得她依旧和五年前一样秀美脱俗,但她的脸上已无半点稚嫩之气,反而多了些冷静的美。

她变了,她没有变。他分不清,他实在无法分清!

青鬼剑从他手里滑落,他颤抖着声音说道:“你还敢出来见我!”

杜寒嫣道:“你还是那副样子……”

她向他走过去,最后停在他面前。

他嗅到她身上更浓的香味。这已不止是梅花淡淡的香,还有她身体散发出来的本身的味道。他的激动、愤怒在这一刻全然消失,仿佛一团火焰被一场大雨突然浇灭。

他从未如此冷静。这世上,能让段允剑冷静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杜寒嫣,一个是慧静师太。

“小段……”杜寒嫣举起双手,抚摸着他的脸庞。她的手如白雪般,温柔又让人舒服。

段允剑已流下泪来。但他依旧说不出一句话。

“你没事就好……”杜寒嫣又说道。

“你不是要我死吗?”段允剑终于说道。

杜寒嫣却没有回答他。她把自己整个身体投入他的怀中,她紧紧拥住他,只是啜泣。

段允剑也伸出双手,将她环抱住。

他无法抗拒这个女人。

这世上偏偏有这样一种女人,是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的。

金银珠宝,或者美丽的衣服,这些东西被女人视为玩物;而女人,却被男人视为玩物。别月楼主别孤群就有很多女人,铁索帮帮主铁真君也有很多女人,江湖飞侠柳一叶也有很多女人,他们玩的女人越多,心中就越得意,就越满足。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征服了女人,和征服天下是一样的。

但是,从某种程度来说,明明是女人征服男人,把玩男人。

武功再好的男人,都有可能死在没有武功的女人手下。

因为男人用武功杀人,女人却可以用心杀人。她们的心狠毒起来,比蛇蝎毒千倍万倍。

段允剑将杜寒嫣搂得紧紧,仿佛稍一松手,她就会从他怀里溜走。

她闭上那双足以勾住所有男人心灵的眼睛。

他把嘴贴上她的唇,把舌头探进她的嘴里。

没有什么事情比它更快乐,更幸福!

杀人的快感,最好的酒,天下第一的武功,无上的地位,无数的金银珠宝……对段允剑来说,这些东西不及眼前这个女人的万分之一。

杜寒嫣的喘息已经乱了节奏,随着段允剑的步步紧逼,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剧烈。

已不知两人拥吻了多久,段允剑的手指摸索到杜寒嫣的衣带,疯狂地解掉她白色的衣裳。这一刻,她仿若从云烟中崭露的一朵雪莲,白衣蜕下时,杜寒嫣的身体已全部露出在外。

但见杜寒嫣冰肌玉骨,肩若削成,腰若约素,一副窈窕生姿,一股暗香袭人。段允剑在她如凝脂般的温柔中陶醉,在她幽幽的体香中忘我。一个为干柴,一个为烈火,将彼此思念化作深情浓浓,将五年阔别化作春宵一刻,将千言万语化作云雨巫山……

此不赘述。

数个时辰之后,两人才平息了心中的烈火。四周烛火已灭,阳光从顶端射下,照亮了这片无名之地。

杜寒嫣偎在段允剑怀里,说道:“小段……你那么恨我吗?”

段允剑只是将她抱紧了,道:“我也分不清是不是恨……”

杜寒嫣闭上眼睛,道:“我知道骗你是我不对……”

“你是个会撒谎的女人……”

“可我却有一件事从未骗你。”

段允剑盯着她,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却要等她说出来。

杜寒嫣果真说道:“我爱你,这件事全是真的。”

像段允剑这样的人,是不会想信任何人的。偏偏这个女人除外。

段允剑只觉得心中又是荡漾,竟有一股感动之情,他亲吻她的额头,温柔地说道:“寒嫣,我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好么?”

“你不怕我再害你?不怕我再骗你?不怕我再伤你?”杜寒嫣神色冷漠。

“我甘愿让你害我,甘愿让你骗我,甘愿让你伤我。”

杜寒嫣“噗嗤”一声笑了。这一声笑与她冷艳的外表不同,竟带着几分少女的天真和幸福。她笑的,自是他的痴傻。

杜寒嫣道:“天下人都说段允剑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看你却不是……”

段允剑道:“那我是什么?”

杜寒嫣又笑了,她答道:“我看你却是个十足的呆子……傻子……”

两人四目相对,心中皆是突突地跳动,段允剑更是把持不住,奋力将杜寒嫣抱将起来。他跨了几个大步,已将她置在石床之上。

“呆子,你又要欺负我?”杜寒嫣故作嗔态。

段允剑不知她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一时措手无策,脸色一片茫然。

杜寒嫣伸出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把他整个人也都拉了下来。

她环手将他抱住,说道:“五年前你可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的你还很害羞。”

段允剑道:“我怕你随时会离开我……”

杜寒嫣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我就要朝朝暮暮!”段允剑把头埋入她的怀里。

他像极了一个小男孩,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一个剑术无双的小男孩。

再可怕的男人,在女人面前都有可能变得特别温柔,尤其面对心爱的女人。可是,这不就是爱情的魅力吗?爱情让人年轻,爱情让人幼稚,爱情让人快乐。

“你还没有回答我。”段允剑低声道。

“回答你什么?”杜寒嫣道。

段允剑道:“答应我,从今以后,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好么?”

杜寒嫣轻叹了一口气,将他从自己的怀里推开来。

段允剑似已知她要说什么,心中一阵刀割。

杜寒嫣柳眉微蹙,说道:“小段……现在我不能和你一起走!”

“为什么?为什么你……”段允剑突然说不下去了,他不想逼她,他对她的事情一无所知,却又无比了解她。他甚至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她是否有父母,她的武功是跟谁学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杜寒嫣一脸愁苦终究掩盖不住,她别过脸去,淡淡地说道:“小段,这件事情你最好不要再问了……我有我的苦衷,但是,我一定会亲手解决这件事的!”

段允剑道:“你怕我杀不了那个人?”

杜寒嫣摇摇头道:“你不是杀不了他……是根本无法靠近他……就算你可以靠近他,可以杀了他,我也不允许你那么做!”

段允剑心里一阵剧痛,他的拳头已攥得紧紧,说不出的愤怒和嫉妒。他始终是个男人,无论他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终究是个男人。一个男人,就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心里装着别的男人。

段允剑道:“对你而言,他一定是个特别重要的人……”

杜寒嫣突然变了脸色,冰冷的表情中掠过几丝少女的娇气和埋怨:“小段……你以为我不告诉你那个人的身份,是为了维护他、保护他吗?你以为我的心,除了你还能放得下第二个人吗?”

听到这里,段允剑突然心中犹如江海翻腾,说不出的感动和悲伤。他从未听过如此甜蜜的情话,从未如此强烈地感觉自己活着。

这岂不也是爱情的力量吗?让一滩死水不再死气沉沉,让行尸走肉的人也能感觉自己活着。

杜寒嫣抓住他的手,说道:“我不希望你分心……你还有深仇大恨要报,你还要应对很多杀手……听我的,不要胡思乱想,待我们的事情都解决了,便在此处重逢,好吗?”

段允剑说不出的痛苦,他已知她去意已决。

“你怎么知道我要应对很多杀手?”段允剑突然问道。

杜寒嫣没有回答。

然而段允剑却已然明白了:“这些杀手,亦是他派来的?”

杜寒嫣点点头,突然扑到他怀里,哽咽着喊道:“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段允剑没有回答。

杜寒嫣说道:“你最好永远不要知道他是谁……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底的疯子。”

这世上的确有许多疯子,但是,有些疯子比正常人可怕许多、残忍许多,这就是表面正常的疯子。

009,孤独一人

段允剑已不想再问,她的神秘,有如黑夜。

五年前,在那片白雪皑皑之中,他救下她,她跟在他身后。

他早已料到,她必定有什么企图。

只是,那一眼钟情之后,他却从未担忧过会死在她手下。

白雪茫茫,天地间只遗下一间茅屋。

他们便在这间茅屋里共度二十余个日夜。

直到有一天,段允剑喝下她准备的酒,感觉到肝肠寸断。

那一夜,风声盖过草房外面逼近的脚步声。数十条人影已经围拢过来。

段允剑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比刀子划过皮肤还疼的痛苦。他握紧青鬼剑,身体往前一个空翻,顺手将窗户一推,已跃出房子外。

“追!”

他听到数十把长刀被风刮过的声音。

直到悬崖边上,他已知无路可逃。

那数十个人影站在他三丈之外,用一双双眼睛冷视着他。

段允剑脸色惨白,嘴唇也白得毫无血色:“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家公子要你死。”此中有一人说道。

段允剑提剑,正要运气时,却感觉五脏六腑传来一阵剧痛。

“你已中了五灵断肠散的毒,运气只会加剧毒性扩散!去死吧!”那提刀的人说着,正欲冲上来。

“受死吧!”

声至,人也至。一条人影从空中降落,竟赶在那提刀之人向前。段允剑定睛一看,正是杜寒嫣。

她在夜色之中看来很单薄,她的脸如霜,身如电。

他未及还手,已受了杜寒嫣一掌,跌入崖下。

无论是掌力的痛,还是毒药的痛,都不及他心里被背叛的痛苦。他们只相处二十余天,却比有人相处二十余年还要情深,但这如渊情深,终不及这一掌之痛。

段允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外面走进来一个老汉,说道:“放心吧,老朽略懂医术,已帮你暂时封住穴道,防止毒性蔓延。”

段允剑道:“前辈,我怎么会在这里?”

“此事说来也蹊跷……昨夜老朽准备打烊,却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出去一看,便见公子你躺在门外,身边还有一锭银子。想必是有人把你送来这里,想让老朽帮忙医治。”

自那时,段允剑便已猜到一二。只是他依旧猜不到,那个想杀他的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杜寒嫣这样的女人都对他忠心耿耿?

……

时间已至午时,外面的太阳很火辣。

这时候,有一个落梅宫打扮的少女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些糕点。她走到杜寒嫣和段允剑面前道:“二宫主,段大哥,你们先吃点东西吧。”

这少女虽蒙住了脸,段允剑却已听出她便是双儿。

杜寒嫣站起来,示意双儿把糕点放到边上。

双儿照做,然后又跟杜寒嫣走得水潭旁边。

“大宫主那边,怎么说?”杜寒嫣低声问道。

双儿道:“大宫主派人带来口信,说要我们转移到蜀中一带。”

杜寒嫣点点头,道:“知道了。”

双儿正要退下去,杜寒嫣突然又唤住她,问道:“你刚才叫他什么?”

双儿一怔,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显得很茫然。

“我是问你,你叫他什么?”杜寒嫣指着段允剑。

“段……段大哥……”双儿感觉自己的脸已红得像被火烤过一般发烫,幸好她用面纱遮住,不然会更为难堪。

杜寒嫣微微一笑,又道:“双儿,你可记得落梅宫的戒律?”

双儿额头直冒冷汗,道:“知道……落梅宫有许多戒律……只是不知道二宫主说的哪一条……”

“当中有一条,任何落梅宫的弟子,皆不可对男人动情。”

双儿猛点头,她已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恨不得利用点头制造出点声音掩盖住它。

杜寒嫣道:“下去吧。叫姐妹们收拾收拾,随时出发。”

双儿迅速退了下去。

杜寒嫣又坐回段允剑身边来,却不说话。

“你很快就要走?”段允剑明知故问。

“嗯。”杜寒嫣应道。

“答应我,活下去。等我报了仇,就去寻你。”

“你去何处寻我……”

“天下再大,我也定能寻到你。”

杜寒嫣相信。这次他能寻到她,下次也可以。

就在数个月前,段允剑听到落梅宫中有一个女子会使用御风三式轻功,他便知道杜寒嫣在落梅宫里。因为天下武林会此种轻功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段允剑,一个是他的师父段渊明,一个是杜寒嫣。当年在茅草房中,段允剑亲自教过她这种轻功。

此时,双儿又走了过来,对杜寒嫣道:“二宫主,一切已准备好了。”

杜寒嫣道:“知道了。马上出发。”

“是!”双儿转身就走。

杜寒嫣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住了,然后又开始往前走,这一次她已不再停住。

段允剑没有挽留她。

要走的人,是无法挽留的。

段允剑低下头,他看到了自己那双长满茧的手。这双手已杀过不知多少人,他突然觉得它们有些丑陋。

但他又需要它们,很快,它们又要去杀人了。

杜寒嫣的身影已经走远,就要消失在段允剑的视野中。

段允剑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在一间黑暗的小室内,一个女人拿着刀在他身体上划过的场景……

“剑儿!你一定要记住!娘亲所受的痛,比你还要多千倍万倍!”那个女人手里的刀划过他的后背。

“剑儿!记住他的名字!云中狂!记住了吗?”那个女人的刀又划过他的肩膀。

“剑儿!报仇,这就是你活在这个世上的目的!”他对刀已经麻木了,倒是那个名字,还有“报仇”这两个字,比刀还让他痛苦!

“剑儿……”

“剑儿……”

无数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仿佛无数只蝼蚁钻进了他脑袋。

“额~”段允剑突然脸色苍白,抱着脑袋开始呻吟。

他又觉得一阵作呕,连腹中的肠子都要吐将出来。

“小段?”杜寒嫣明明已离他很远,却突然只用了几步便闪了过来。她身体一翻,已到了他的面前,用双手抱住他的脸庞,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小段,你看看我,是我!是我在你身边……”

他触碰到她肌肤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已经感觉到一股凉凉的清泉。待她说了这些温柔的话语,他很快冷静了下来。

只是,他依旧无法快乐。因为一想到她若不在自己身边,他又必须一个人去面对这些痛苦,他甚至觉得害怕。

段允剑也会害怕。

他喜欢黑暗,因为黑暗能让他冷静。但是,他害怕黑暗,他更害怕杀人。

“走!”段允剑推了杜寒嫣一把,吼道。

杜寒嫣抚摸着他黑色的长发。

“快走!”段允剑又吼了一句。

“小段……一切都会好的……”杜寒嫣说罢,身体如轻燕般一闪,三起三落,已消失不见。

段允剑呢?

这世界又留下他独自一人,独自闻着鲜血的味道,独自在黑暗中前行。

有些人的宿命,真的是生下来就注定的。

他觉得太疲倦了

……

010,轿子里的人

满天夕阳,把大地照得特别红。

此时的风带着些凉意,倒让人觉得舒服。

如果有人骑在马上,吹这样一阵风就更舒服了;若不是骑马,走在路上也是一种享受。

无论是骑马还是走路,这样热的天气,只要能被风吹到总归是好的。

但是,却有人不喜欢吹风。

就在前面一座土坡上,有一座红绒轿子,轿子被四个精神抖擞的壮汉抬着,轿子左侧站着一个肤色白净的男人。

谁知道这轿子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这么热的天气,他把自己关在轿子里面,莫非是个久居深闺的千金小姐吗?

谁也不知道。连抬轿子的人都不知道里面坐的人长什么模样。

他们在高坡上望望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果然,有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那一队人马行动迅疾,都穿着朴素的衣服,用斗笠把自己遮得很严实。

“少庄主,有一群人。”站在轿子边上的男人说道。他不说话时还像个男人,一旦说话,却像个女人,他的声音像女人。

轿子里探出一只手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书:“是男是女”。

这白净肤色的男人回道:“是男。”

他这话刚说完,突然轿子内飞伸出一条绳子,绳子如一条有生命的蛇一般,将他脖子缠住。

“少庄主……请饶命……”白净肤色的男人一脸涨得通红。

轿子里又伸出一只手来,手里的纸条写着:“脚步轻盈,定是女子”。

绳子突然松开,并缩了回去。这名白净皮肤的男子大口地喘息,跪在地上说道:“谢少庄主不杀之恩!小人这就去会会她们!”

他正要走,轿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少庄主说了,带上这个!”

话音刚落,轿子内飞出一块金色令牌,令牌如拇指一般大小,上写一个“云”字。

白净皮肤的男子接过令牌时,身体微微一晃已跃了下去。

他从高处向下飞去,竟如一只白鹤,身形闪烁,速度奇快。

此人的轻功在江湖中绝对是一等一的,其实,他便是人称“青天飞鹤”的徐在天。“一鹤冲天”,“四臂散花”,“六步赶蝉”,仅凭这三式轻功招式,他已在江湖打响了名号。

只不过,江湖中人人都听过徐在天,却没听他说过话,所以人们都以为他是个哑巴。

顷刻功夫,徐在天已落在山坡下的人群前面。这人群共有三十余人,虽然每个都穿着朴素简陋的衣服,但只要看仔细了,还是认得出她们全是女子。徐在天方才之所以没有看清,显然是因为距离太远。

人群中共有八人骑马,为首一人虽然穿得和其他人无异,身姿却最为婀娜。

“什么人?”前面骑马的人吼道。

徐在天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方才轿子里的人给他的令牌,把它举在空中。

“还不快让路?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又有一个女子嚷道。

“等等!”为首的那位少女玉臂一伸,徐在天将它扔了过来。

她看着令牌上的“云”字,皱紧眉头。

“二宫主?”她身边一个女子凑过身来。

原来,这为首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杜寒嫣。这些人,自然也是准备转移到蜀中的落梅宫弟子。

杜寒嫣把令牌收起来,对徐在天说道:“告诉你们主人,让他等我半个时辰。”

这徐在天一听,瞬间没了主意。下来之前,他可没曾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现在,是该听这少女的,让她们先走,还是直接动手把她抓去?

杜寒嫣见他一副为难模样,便道:“我不会骗你,你若不想被你家主人责罚,就让开。”

徐在天犹犹豫豫,但身体还是向侧方慢慢踱去。

“走!”杜寒嫣一声令下,落梅宫的人群汹涌而去。

等她们远去了,徐在天又突然有些懊悔。心想,以自己的轻功,回去一趟,向轿内的人问个清楚了再下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但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迅速向土坡上奔去。

“少庄主……”徐在天声音有些颤抖。

轿子里的女人说道:“少庄主说了,让你马上滚。”

徐在天长舒了一口气。对他来说,这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

徐在天果真站起来,走到土坡边缘,身体往上一躺,然后滚了下去。

直滚到坡下,他才站起来,大声吼道:“谢少庄主不杀之恩!”

轿子里传来一阵笑声,除了刚才那个说话的女人,显然还有另一个女人的笑声,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原来,这轿子里竟坐了三个人!

一个男人,两个女人。

过了半个时辰,轿子里的两个女人突然都飞了出来。

这两个女人都一身华丽,浓妆艳抹。虽然她们的外表都极为艳丽,身材丰满绰约,但是,跟杜寒嫣比起来,却过于风尘,过于俗气。这样的女人,很少。却也很多。

这样的女人,只要你有钱,要多少有多少。

但倘若你没有钱,要多少没有多少。

“少庄主?”其中一个女人捂着胸口望着轿子。

“给我走!如果她知道我跟你们这种女人在一起,一定会笑我的。”轿子里的人说道。这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却带有几分懒惰。

那两个女人相互扶持着向山坡下走去。

轿子里的人叹了口气。

他正想睡觉,却听到马蹄声。

马在轿子旁边停下。

杜寒嫣坐在马上,说道:“你找我做什么?”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轿子里的人喜出望外,只是,当他正要冲出来,突然又犹豫了,“快跟我回去!嫣儿!我的好嫣儿!快跟我回去!”

杜寒嫣道:“我若不回去呢?”

轿子里的人说道:“哎呀嫣儿!难道你忘了?过两天就是去王伯家的日子了!”

杜寒嫣脸上浮过一丝杀意。但是,随着一阵微风拂过,她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走吧!嫣儿!我着实太挂念你了!”轿子里的人欣喜地说道。

杜寒嫣没有说话。她已不知道说什么。

四个壮汉将轿子稳稳抬起。轿子和马一齐向坡下慢慢移动。

……

段允剑刚从睡梦中醒来。

醒来时发现身边已没了杜寒嫣的身影。

寂寞。

他从未感觉如此寂寞。

“也罢……”段允剑心想,如此他便能专心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将它打开。

破旧的册子里写着一列条目及对应的人名:

“白猿灵丹,朝真道长

血莲花:唐门,唐彧;

小雷神:霹雳堂,雷天虎;

分尸索:铁索帮,铁真君;

三步失魂蛊:五毒教。”

这些东西,都是武林中最可怕的暗器或毒药,但是,却几乎没有人亲眼目睹过它们。

血莲花,唐门花费数十年心血制作出来的暗器,然此暗器却在明处杀人。人们看到它时,定会被它全身鎏金的华丽所震撼,被它如金莲一般的神圣所吸引;当它发动时,弹射出无数的暗器,无数暗器中更有无数种类型的暗器,而每一枚暗器都用剧毒浸泡过整整一年,它的攻击范围可达方圆两百步。百年之前,武林有五大联盟欲侵略唐门,五大联盟进入唐门者,多半被这血莲花夺走性命,从那以后,人们更对唐门望而怯步。

小雷神,名字虽不起眼,却是一种极可怕的火药,为霹雳堂最得意的武器。霹雳堂世代相传有此火药武器之制作图,现任堂主雷天虎曾用它击退过十几个武林一等一的高手,更用它在一夜之间烧掉了一个城镇,朝廷对这种武器也求之若渴。

分尸索,为铁索帮镇帮之宝,铁索帮利用它坐稳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地位。据说这条铁索有如神龙,可以在顷刻之间将数百名敌人缠住,被缠着即使内力再强,也难一时挣脱。然,也只有内力深厚者才能驾驭它。

三步失魂蛊,为南蛮蛊毒中的一种。传为昔日五毒教所发明的一种蛊毒,中此蛊毒者,体内会钻入一条蛊虫,此虫在人体四处游走,专咬人筋脉吸人血液,让中者痛不欲生,若走得三步,必丢掉魂魄而死。

此些暗器、兵器都以毒辣著称,然而,唯独“白猿灵丹”是例外。这“白猿灵丹”是昔日峨眉派祖师司徒玄空于峨眉山中所炼,此丹药能治百病,即使即将命丧黄泉者,吃此丹药亦能保住性命,故江湖中又称其为“阎王不收丹药”。无病无伤者服之,能提升内力修为。

段允剑将册子收起来,拿起青鬼剑走了出去。

他已不能再等,不想再等了。报仇是他必须完成的一个任务,却不是他想做的事。他想的只有一件事:杜寒嫣。

只有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活着。

011,“千里黄泉路,一条铁索帮”

天很蓝,看起来似乎无穷无尽。空中有云彩飘逸,红霞万朵。但见石峰直插于白云之中,水流环绕,则让这一切显得如梦如幻。

在这幽静的山路中,有一个单薄的身影正慢慢向上移动。这是个年轻人,看来不过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却生得俊美,面如冠玉,唇若抹朱,看上去极为儒雅,仿佛是个书生。不过,看他着这一身道袍,显然是武林中大宗门派的弟子。

少年已近走到山顶,一边吁吁气喘,一边扶住了身边一个石碑,叹道:“这九嶷山真是难攀……若不是我体内有师父为我输的真气,恐怕我早累死在半山腰上……”

说着,他兀自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正前方不远处有一红瓦建筑,硬山屋顶,看来其貌不扬;但其檐下正中挂一木匾,上用行书写着“九嶷剑派”四字,此四字写得遒美健秀,别有一番潇洒自然。少年为这字发了呆,喃喃叹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较之王羲之一点不弱,真是好字!”

少年正惊叹间,突然听到四周树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抬头张望,只见得秦松汉柏高耸入云,又见奇石无数,心中略略惊惧,迅速向那“九嶷剑派”奔去。

“来者何人!”

少年正要闯入建筑中,突然两条人影不知从何处落到他的面前。这两人都是一样打扮,穿得朴素无华,但脸上都露着凶气。

少年行了个礼,回道:“在下李墨痕,乃是峨嵋派弟子。因蔽派不久前发生了生死危机,故奉家师之命,前来向朝真师叔求救!”

那两位男子相视一番,其中一人道:“你当真是峨嵋弟子?当真认得朝真道长?”

李墨痕道:“听家师所言,朝真师叔昔日乃家师的同门师兄弟,后离开峨嵋独立门户……”

李墨痕话犹未讲完,对面这两人已是相互使了个眼色,喝道:“那就一起死吧!”

说罢,两人持剑刺来。这两人剑法虽然一般,但因出招突然,李墨痕哪里招架得住?但见他神色一惊,向后跌坐下去。

正是这一跌,才躲过了两人的剑。

李墨痕一边爬起来,一边道:“两位师兄为何蛮不讲理?”

其中一人道:“这小子不会武功!”

另一人也点点头,笑道:“没想到峨嵋派中还有这样的废物!”

李墨痕斥道:“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两位师兄不仅不讲理,还出口骂人,实在有失礼教!”

其中一人道:“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另一人摇摇头,道:“他可能骂我们是禽兽。”

“岂有此理!”

这两人话不多说,已带着怒气持剑向李墨痕刺来。李墨痕眼看自己难逃一死,叹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只是我李家从此无后,实为大不孝!”

他已闭目等死了。

但是,他等了许久,仍不见有人来了结他的性命。心中一阵惊奇,这才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他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嚷道:“阁下是谁?为何……为何杀人?”

原来,那两人在他闭眼之时,已经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段允剑。

段允剑道:“我救了你的命。”

李墨痕摇摇头,说道:“阁下虽然救了我,却也不该杀人!古人说的好,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这样做只是以杀治杀,和他们有何两样?”

段允剑从没见过这么烦的人。他现在已后悔救他了,像他这样的人,当然并非出于侠义之心救他,他想从这个小道士嘴里知道些东西。

他独自向“九嶷剑派”走了过去。

他推开大门,但见里面器械杂乱,地面混乱不堪,更洒有许多鲜血。

李墨痕出现在他身边,说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师叔莫非也遭遇不测?”

段允剑道:“你认识这里的主人?”

李墨痕道:“当然认识。朝真师叔是九嶷剑派掌门,不过,听我师父说过,他老人家原也是峨眉派的长老之一。十八年前,师叔不知为何从峨眉派中盗走了本派的神丹‘白猿灵丹’,然后自创门派……”

段允剑此次前来,自然是为了这“白猿灵丹”,因为他要去杀一个天下最难杀的人,他需要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他又问道:“你当真是峨眉派的弟子?”

李墨痕道:“如假包换。”

段允剑道:“你武功这么差,恐怕活不过今天。”

李墨痕道:“阁下为何要诅咒于我?”

段允剑沉默,他将手中的青鬼剑握紧,他的脸如冰一般冷。

他已觉到一阵杀气浓浓,然而李墨痕全然不知。

就在此时,瓦片飞散,椽子断裂,四五十个杀手已经从四面八方拢了过来。他们的脚步声很沉重,却也很快。

“怎么回事?”李墨痕惊慌失措。

段允剑身体向左侧一移,左掌拍出,将李墨痕推出几丈之外。

“你为何打我?”李墨痕跌在地上时,已经摔伤了腿,脸上也被碎石磨破。但是,当他看到整个“九嶷剑派”的建筑轰然倒塌时,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段允剑从乱石中拔地而起,仿佛一只突然蹿起的雄鹰。

“千里黄泉路,一条铁索帮。”

有人在读“诗”。这是一句充满杀气的诗,也是一句充满悲怨的诗。听说,听到这句诗的人都必须死。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这些人杀死的人,他们的尸体会被铁索绞成肉块。肉块被送到包子铺做成包子,或者天下最好的厨子那里做成菜。

江湖中最阴毒的杀手组织“铁索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们来了四五十号人。

段允剑的身影升起之时,已经使出了七八招。一招便是一剑,一剑便杀一人。

他重又落回地上,冷冷地望着地面。

剩下的四十余人也落到地面,他们开始布阵,围绕着段允剑不断地移动,脚步迅疾,扬起无数尘土。

段允剑道:“跟你们铁帮主说一声,想杀我,不需要派这么多人来。段某不日就登门拜访。”

“千里黄泉路,一条铁索帮。”

人群又开始诵读起这句诗,当他们读到“帮”字的时候,无数条绳索突然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因绳索速度奇快,竟无法看出是什么材料所制;每一根绳索都像无限延长的刀剑,将段允剑所有的方位全部封住。

李墨痕在一旁已看得入了神。他见段允剑以一敌多,心中自然已站在段允剑这边,既为他默默打气,也为他即将迎来的死亡下场感觉悲哀。

他本想冲过去,但又自知帮不上忙。然而他却不能走,即使知道段允剑死后自己也难逃一死。他自有他心中所认定的侠义之道。

四十余人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段允剑被绳索和尘土掩盖了身影,他明明看起来那样孤独,在天地之间,在黄尘之内,人竟是如此渺小。

如果有人见过段允剑的“青冥十八剑”,那一定是死人。

这套剑术为“冥王杀佛”所创,是一种诡谲变幻,天下无双的剑术武学。然而,武林中却没有一人听过“冥王杀佛”,即使人们有过各种猜测,认为是某个武学宗师以笔名而留下剑谱,却无法定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青冥十八剑”不仅是剑术中的最高境界,更是武学中无招胜有招的至高境界。

段允剑的身形上下左右闪烁,人们已不见他的剑;他的剑上下左右来回,人们已不见他的身形。

剑是人,人是剑。剑是剑,人亦是人。

当人们定睛看时,发现段允剑的身体明明又在原地,脚下甚至并未留下一道痕迹。

他究竟是动了,还是没有动过?

没有人知道。

不,所有人都应该知道。

他们心中有自己的答案。

但他们知道的时候,也都死了。

像一片被伐倒的树林,所有树木皆已倒下。

012,杀人魔头

铁索像破网一般掉落在地面。

段允剑拭去那柄青剑上的红血,向李墨痕走去。

而李墨痕早已呆若木鸡。他在颤抖,牙齿打得咯咯作响。

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梦,梦到一只鬼,正从黄泉路上走来。

“你为何不走?”段允剑向下俯视着他。

李墨痕颤着声音道:“阁下于我有救命恩……我李墨痕虽帮不上忙,但是……倘若贪生怕死而逃,恐为世人所嘲笑……”

段允剑道:“你知道我是谁?”他说着,手里的剑已在慢慢移动。

对段允剑来说,多一个人认识他,就多了一个麻烦,也多了一份危险。

武林中人认得段允剑,只是从他手里的青鬼剑认出来的,事实上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样子。如若他没有拿着那把剑,人们便只会觉得他是一个普通的人。

李墨痕摇摇头。

段允剑手腕一转,把剑收了起来。

李墨痕站起来,说道:“虽然他们刁难阁下在先,但是,阁下也不应该把他们都杀了!最多教训他们一番便好,这几十条人命,阁下难道完全不在乎吗?”

段允剑一怔。

没有人问过他这样的问题。生命的价值是什么?人命有多重要?对段允剑来说,远不及他的复仇计划重要。

他转身想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可知道朝真在何处?”

李墨痕愤愤地说道:“不知道!我若知道师叔何在,便请他老人家回峨眉山了……”

“也罢。”

“等等!”李墨痕道:“你找我师叔有何事?你是他朋友?”

“不是。”

“仇人?”

“不是。”

“那你找他为何?”

“与你无关。”

李墨痕觉得自讨了没趣,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段允剑也要走了,突然听到李墨痕喃喃自语道:“哎……师父,只怨徒儿没用,在峨眉山里保护不了师父和众位师兄师弟,还眼睁睁看着段允剑那魔头滥杀无辜……”

段允剑皱了下眉头,停下来问道:“你认识段允剑?”

李墨痕答道:“岂能不认识?他上我峨眉派中滥杀无辜,还把我师父打伤……”

段允剑觉得蹊跷,便又站到他身旁,问道:“那段允剑长甚模样?”

李墨痕沮丧之极,回道:“他戴着一副青铜面具,看不到模样……只知道他手里拿着一把青色的剑,手下还有两个高手帮忙……他们的武功都能以一抵百,出手毒辣之极……”

段允剑很想笑出来,冷笑的笑。

他讨厌戴面具,人活于世,本已有面具,再戴一副,岂不太辛苦了?

他从不喜欢将他人带着身边,因为对他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是累赘。

他终穷没笑出来,他似已猜到什么。

段允剑问道:“峨眉山现在如何?”

李墨痕答道:“当时我师父助我偷偷跑了出来,此后峨眉山状况如何不得而知……”

段允剑道:“我跟你回去。”

李墨痕吃了一惊,抬头望着他,眼神中犹是狐疑:“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段允剑道。

“你为何要帮我?”李墨痕不解。

“会一会段允剑。”

李墨痕欣喜若狂,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他已目睹过段允剑的武功,如果段允剑愿意相助,定能解峨眉于危难之中。当下心里有了主意,欣喜十分。

于是,他一边道谢,一边领着段允剑向山下走去。

他们先雇了一条小船,顺着江水而下。

两人各坐于船首和般尾,船夫把桨摇得很慢。

李墨痕突然转过身来,道:“对了,小弟还不知道兄长如何称呼?”

段允剑道:“沐容。”

“您姓慕容?”

“姓沐,名容。”

“原来如此……沐兄,小弟李墨痕。”李墨痕看着段允剑的背影和他在风中飘起的长发,竟觉得与他有几分亲切感。

夜空中挂着半圆形的上弦月,月朝西方而视。

他们从小船下来,登岸。

岸边熙熙攘攘,摆着许多小吃的摊子,但吆喝声并不多。好像这里的人不擅言谈,连做买卖也是过于沉默。

他们来到一家客栈。

“两位客官里边请!”小二迎上来说道。

待两人进了门,小二又问道:“不知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墨痕道:“先给我们上点酒菜。再给我们准备房间。”

小二又问道:“客官是要两间还是一间?”

段允剑道:“两间。”

李墨痕抢道:“一间!我们要一间足矣!”

段允剑面如铁石道:“两间。”

“一间!”

小二听得一头雾水,只是敢怒不敢言。

李墨痕凑到段允剑耳边,低声道:“沐兄,我们的银子已不多。怕是付不起两间房的钱!”

段允剑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李墨痕转而对店小二道:“一间!给我们准备一间房!”

“好咧!”店小二强颜一笑,奔了进去。

菜上得很快,都是一些当地的蔬菜和鱼肉。两人因饿了一整天,很快便把饭菜解决掉了。

李墨痕正要站起来往房间走去,段允剑突然一只手将他的肩膀压住。

“沐兄……”他正要说话,视野中已看到一群人冲了进来。

这群人个个穿着淡蓝色的衣衫,脸上露出的都是焦急和紧张。

他们在追人,却不是追杀人。

李墨痕只好低下头和段允剑继续喝酒。

“快找!别让小姐再跑掉了!”人群中有一人喊道。

这伙人共有十五六个,此时都蜂拥而入。

“各位客官……别……别……”店家奔了出来,想要阻拦,却被一人推跌在地。

李墨痕见状,正想站起来主持公道,段允剑又把他按了下去。

“别多管闲事。”段允剑低声道。

李墨痕别过头去,叹了一口气。

这客栈是此地最大的一家,客人自然也不少。段允剑踏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观察过,这里面实无什么特别之人,至少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伙人冲进来后,走到每一张桌子边,把每个人都细细检察一番。直到段允剑这里。

“抬起头来!”有一个壮汉喝道。

段允剑没有抬头。

李墨痕却抬头了,说道:“阁下有何赐教?”

壮汉看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便转而对段允剑斥道:“你呢?快抬起头来!”

段允剑道:“我若不抬呢?”

他喝酒。

“哟~好大的口气……”这壮汉耸着身体。

“不要横生是非!”人群中那个领头的人斥道。这壮汉冷哼了一声离开这里。

“小姐不在这里,去楼上看看!”领头者嚷道。

“各位客官!上面有客人在歇息,你们还是别打扰了……”店家和小二拦在前面。

“让开!你们可知道我们是别月楼的人?”那领头的人说道。

听到“别月楼”的时候,段允剑把酒杯放下了。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小的该死!”店家和小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都不敢再把头抬起来。

别月楼众人都冲上楼去。

013,别家小姐

“沐兄,这别月楼是什么来头?”李墨痕盯着段允剑。

段允剑道:“你当真没听过别月楼?”

李墨痕摇摇头:“小弟只听过陈寿的万卷楼,薛涛的吟诗楼,却未曾听过什么别月楼。”

李墨痕所说的人物,皆是文人墨客。段允剑觉得这人实在奇怪,他既是峨眉派弟子,不仅武功极差,连江湖中事似乎也知之甚少,故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别月楼是江湖中最可怕的组织之一。他们虽非名门正派,武林中人却人人知晓,谈之色变。”

李墨痕叹道:“这些人看来好生嚣张。”

段允剑又开始喝酒了。

他已听到楼上传来不少叫喊声,然后有辱骂声,紧接着,便见三具尸体从楼上掉了下来。

李墨痕遽然站起,盯着那几具尸体,又望向楼上的人群。

店家、小二和其他客人都把头低着,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字。

“他们为何滥杀无辜?”李墨痕愤愤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从楼上跳了下来。那人轻功似乎并不熟练,这一跳身体完全失衡,竟像被人推倒一般。李墨痕细细一看,瞧这人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连手脚都被衣服裹住了。

李墨痕蓦然冲了过去,伸出双臂想将此人接住。只是他臂力有限,那人体重虽轻盈,终究还是把李墨痕压了下去,两人都摔倒在地。

他叹道:“这位兄弟为何要轻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死了,如何对得住自己爹妈!”

李墨痕说着,抬眼去望他。这一望才知道,原来躺在他怀里的却是一个妙龄少女,她正用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这少女虽然穿得奇怪,却明眸皓齿,容颜美娟,一张芙蓉般的嫩红脸蛋上有一双婉转的眼睛,说不出是美丽还是可爱。

李墨痕一怔,觉得自己脸上发烫,迅速从地上站起,连连说道:“在下该死,冒犯姑娘!”

“姑娘?”楼上有人听到了他的话,迅速向下望来。

这少女气急败坏地对李墨痕说道:“哼!都怨你!现在他们发现我了!”

楼上的人吼道:“是小姐!小姐在下面!快!”

少女拼命从地上爬起,正要奔出去,却见楼上有一人施展轻功,已落在她的面前。

少女折了个方向,又要往其他地方跑去,此人身形一闪,又将她拦住。

无论她跑得多快,此人都能将她挡住。最后,她也只能跺着脚,转身指着李墨痕骂道:“都怪你都怪你!”

“小姐,跟我们回去吧!”拦在门口的大汉说道。

此时,楼上的同伴皆已下来,为了不让少女逃跑,他们把门和窗都守住了。

“我不回去!你们给我让开!”少女嘟着嘴道。

“如果小姐不回,属下只能绑住小姐了!”

少女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假话,他们虽然对她毕恭毕敬,但是,为了把她抓回去,他们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因为她的父亲想要她回去,这是他父亲的命令,这些人如果不能完成任务就会死。

少女沮丧地叹了口气,脑中突然又漂过一个想法。

她的身体向前跨了一步,别月楼众人都以为她要硬闯出去,迅速冲了过来,拦在一起。就在此时,她突然一个急停,向后跃去。

她落在了李墨痕的身边。

李墨痕呆呆望着,鼻子中嗅到她头上散发的桂花香味,顿时觉得陶醉起来。

少女用手肘打了一下李墨痕,娇声说道:“喂!臭小子,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李墨痕身上原本有伤,被她这一打疼得叫出声来。

“什么人,快离开我们小姐!”别月楼的人都围了过来。

“快!”少女向李墨痕使了个眼色。

“啊?”李墨痕依旧一头雾水。

少女低声道:“我腰间有一把匕首,你就用它假装挟持我!懂不懂?”

李墨痕摇摇头说道:“在下与姑娘无冤无仇,为何要挟持姑娘?况且男女授受不亲,在下不敢冒犯!”

少女柳眉一蹙,一脸嗔容,骂道:“你是不是傻的?这世上还有你这种傻小子?”

“看招!”此时有一个壮汉喝了一声。

话音一落,那壮汉已率先冲了进来,壮臂一伸,直逼少女的手腕。他这一招看来虽然凶猛,实际内力把握得恰到好处,只为抓住这少女,将她从李墨痕身边拉过来。

却听得“咯吱”一声,随之传来一声惨叫。

众人惊骇不已。

原来就在那壮汉即将抓到少女之际,李墨痕蓦地冲将出去,横挡在少女身前,他的手臂自然吃了壮汉这一招。这壮汉怒瞪双眼,将他推了出去。

那壮汉吼道:“好大胆子!何人竟敢坏别月楼的事情?!”

少女迅速将李墨痕扶起,心中觉得一阵感动。她自小虽然集万千宠爱,却也知道那些表面上敬她、呵护她的人,全是因为害怕她的父亲。

李墨痕义愤填膺地说道:“你们以多欺少本非君子所为,而且还是十多个男人欺负一个女孩,算什么英雄好汉?”

众人愣了一下,旋即都大笑起来。

“原来这小子是想要英雄救美?哈哈……”当中一人说道。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哈哈哈……”

“快让他离开小姐!此人身份不明,说不定会伤害小姐!”此时一个中年汉子说道。

“没错!如果被楼主知道小姐和陌生人接触,我们定会被他责罚。”另一个年长些的大汉说道。

众人立刻收敛了笑容,脸上皆已露出凶意。他们迅速向李墨痕聚拢过去,手里的兵器也都开始亮出。

“姑娘别怕……”李墨痕展开双臂将那少女护住。他的手臂已被刚才的壮汉打伤,此时依旧疼痛,只得咬着牙。少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想道:“这人究竟是真傻子,还是别有居心?爹爹常教我不能随便相信外面的男子,还说外面的男子都是伪君子……哼,这个傻子说不定就是伪君子。”

别月楼帮众向他们靠得越来越近,别暮雪和李墨痕被逼到墙角去。

014,别暮雪

客栈死一般沉寂。

所以段允剑喝酒时所发出的声音听得特别清楚。其他客人,有些找到好机会就已经溜了,没有溜的人也不敢随便发出声音。

段允剑端起杯子,酒在他喉咙里流淌,咕隆咕隆;他放下杯子,又倒酒;然后又喝酒。

有几个别月楼的汉子回头看了看段允剑,然后又把头转回去盯住李墨痕和那名少女。

“傻小子!你还不快动手?”少女一脸焦急地对李墨痕说道。

李墨痕道:“男女授受不亲……姑娘,我如何也不会挟持你的!我跟他们说道理,让他们放你走!”

少女跺了跺脚,脸也涨得有些通红。

“先抓住他!”有个壮汉吼了一声,便见两条人影从李墨痕左右两侧袭了过来。

“啪~啪~”

突见一条青色人影掠来,那两个壮汉滚石一般相互撞在一起,然后向地面跌去。

众人骇然。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奇幻的招数,动作之快已使人意想不到,这掌法更是武林中见所未见。

段允剑站在少女和李墨痕中间,他手里拿着的正是少女腰间的匕首。

没有人看清他什么时候从她腰间拿出这把匕首的,少女也是一脸愕然,然后摸摸自己的腰间,发现腰间只剩下匕首的外鞘。

“放开我们小姐!”别月楼的帮众们都显得十分紧张。他们目露凶光,却无人敢向前逾越半步。

段允剑面如冰霜,抬头道:“让开。否则,我就杀了她!”

李墨痕早已被吓出一身冷汗,这才刚回过神来,对段允剑说道:“沐兄,刀剑无眼,不要误伤了这位姑娘性命。”

少女柳眉一皱,暗暗打量着李墨痕,心中想道:“这臭小子看来并不是伪君子……而是傻小子……莫不是脑筋不会转弯子的书呆子?”想着,偷偷笑了起来。

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段允剑把手里的青鬼剑递给李墨痕。这把剑已不知何时被缠上了一条白布,白布是从客栈里找到的。

“走。”

段允剑话音刚落,左右双手一提,已掠出客栈之外。

众人更是目瞪口呆。虽然武林中轻功了得之人不少,但像段允剑这样,带着两个人还能走得如此迅速,实在罕见。他们追出门外时,已找不到段允剑他们的身影。

黑夜中传来阵阵虫鸣。江边有一处无名的树林子,林子虽小,却是很神秘的地方。

少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段允剑道:“无关紧要的人。”

少女在树下坐着:“啊?你的轻功很好,在我家里,我只看过一个人的轻功比你好。”

段允剑没有说话。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人。

李墨痕却好奇,问道:“比沐兄的轻功还好,那人尊姓大名?”

少女看着他:“你想知道?”

李墨痕点点头:“想知道。”

少女展颜笑道:“我偏不告诉你。偏要让你想也想不明白,睡也睡不着!”

李墨痕别过脑袋,淡淡说道:“我只是随口问问。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这天底下肯定有不少厉害的人物。想我师父武功盖世,不也受了重伤……”

“你当真不好奇?”

“当真不好奇。”

李墨痕自然不好奇,这武林中的事情他都不好奇,他好奇的是诗词歌赋,好奇的是清风朗月,好奇的是四书五经。

少女冷哼一声,道:“你不好奇,我偏要说。他就是我爹爹,别月楼主。”

李墨痕道:“你爹就是那个什么月楼的主人?”

“别月楼!”少女嗔道。

李墨痕道:“在下李墨痕!这位是我的朋友,沐容沐公子。”

少女看了看段允剑,又转而对李墨痕说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名字?”

李墨痕道:“姑娘不愿意说也无妨。”

“谁道我不愿说?我叫别暮雪。”

李墨痕叹道:“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别姑娘的名字真是好听。”

别暮雪经他一夸,脸微微泛起红霞,道:“我爹爹都没跟我说过我的名字是来自这句诗的。”

段允剑倚在一棵树下,此时他回过头来问道:“你当真是别……楼主的千金?”

少女点点头道:“一点也不假。”

段允剑道:“以我对令尊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一个人出来的。”

别孤群在武林中享有声誉、地位,人人敬之畏之;然而,每个人都想置他于死地。这一点也不矛盾。别孤群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行事十分小心,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家人在没人保护的情况下离开别月楼。

别暮雪道:“你认识我爹爹?”

段允剑道:“恐怕没有人不认识。”

别暮雪捂着嘴巴笑道:“偏偏有人真不认识。”她指着李墨痕道:“这小子连别月楼都没听过,当真孤陋寡闻。”

李墨痕别过头去,说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为何嘲笑我?”

别暮雪听罢,凑过来盯着他:“你当真生气了?”

李墨痕又转了个身,把头扭去其他地方。

这一对年少男女,一个愚腐诚恳,一个调皮可爱,倒迅速打成了一片,仿佛月光照着青山,青山迎着月光。被遗忘在一边的段允剑面色如霜,在心中盘算着什么。

月上中天,四周寂寥。偶尔一阵微风拂过,吹得叶子沙沙作响。

李墨痕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别暮雪身上,然后走向段允剑。

他发现段允剑没有睡觉,便问道:“沐兄,你在想什么?”

段允剑道:“深夜,是最适合杀人的时候。”

李墨痕身体一颤。段允剑抬头盯着他。

不知为何,他竟在这个少年身上看到几分自己的影子。

只是,他和他不一样,完全的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是个死人,眼前这个少年却是个活人,活生生的活人。

李墨痕道:“沐兄……听小弟一句劝,今后如果可以不伤人性命,能否剑下留情……每个人都是有爹娘的,他们就那样死了,他们的爹娘着实会十分伤心。”

段允剑面无表情,至少“每个人都有爹娘”这句话对他是个例外。从他懂事起,他便没有父亲;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否有母亲,因为那个女人在他身体上留下的不是母性的温柔,而是一道道刀疤。她不断地向他灌输着复仇的念头,她把她的怨恨全部嫁接到他的身上。只果有一天他死了,她定是不会伤心的。

林子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段允剑一脚扫出,李墨痕毫无提防之下,身体向前倾去。随即,段允剑迅速将他的手臂一拉,李墨痕的身体整个扑倒下去。

“沐兄……你为何又打我?”李墨痕一脸土灰,连连叫苦。

段允剑已经站起来了,他的手里拿着一支暗器。这种暗器他在落梅宫中看过,正是当时别月楼的弟子发射的。

随即,又有无数暗器从正面射来。段允剑抓住李墨痕的手臂,道:“快走!”

李墨痕正要动身,忽又想到别暮雪,便喊道:“别姑娘!快醒醒!”

段允剑手里的剑在空中挥舞,将一支支暗器打了出去,他斥道“管好你自己就行!”

李墨痕却挣脱了段允剑的手,向别暮雪跑去。也许是因为过于疲劳,别暮雪睡得很沉。

李墨痕扯起他的外衣,把自己的手包住了,开始推别暮雪。

015,尸首异处

“爹……”别暮雪半睡半醒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李墨痕。

“喂!你要干吗!”别暮雪把双手护住自己的胸脯。

李墨痕道:“快点跑,别姑娘!有人要杀我们!”

“谁那么大胆子?”别暮雪站了起来。

没一会功夫,方才在客栈的那十多个壮汉已将他们包围住。

“小姐!”领头的壮汉向别暮雪行了个礼。

别暮雪鼓着嘴巴,叉着腰吼道:“好你个梁劲!大半夜的惊扰我的美梦!”

众人都跪下去,齐声道:“请小姐息怒!”

别暮雪道:“息怒可以,你们马上走!”

“小姐!快跟我们回去吧!如果楼主生起气来,恐怕后果不堪设想……”梁劲道。

“你们在威胁本姑娘吗?”别暮雪走到梁劲的面前,揪住他的耳朵,斥道:“你们好大胆子!半夜三更乱发暗器,如果误伤到我怎么办?我若把这件事情告诉你们我爹爹,你们知道是什么后果?”

众人都把脑袋叩在了地面,齐声道:“请小姐恕罪!”

“好!我给你们点时间反思反思!都别乱动!我叫你们抬头你们再抬头!”别暮雪说罢,向李墨痕使了个眼色。两人蹑手蹑脚地往人群外面踱去。

“快跑!”别暮雪抓住李墨痕的手,拼命奔出去。

只有段允剑还不急不忙的,也循着李墨痕的方向走。

他走出两丈之外,突然听到背后一阵惨叫之声。

待他转过身时,地上已只剩下十多具尸体。都是不完整的尸体,十多个头颅和身体分离,像球一般滚在地面。

段允剑死死盯着这些头颅。

若是一般的人,见到这场面已不可能冷静,段允剑的脸色却平静如水,因他杀的人比这些还要多,即使他杀人的手法并不残忍。

“不好……”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向上一蹿,在空中旋了个身,如风一般向李墨痕和别暮雪的方向飞去。

因这些死人,他已不知自己走神了多久,竟一下子找不到李墨痕和别暮雪的身影了。

夜愈发寂静,寂静得好似天地之间只剩下树,只剩下山,只剩下月亮。

在这片林子的西北角,有一个矮山,人称“秃子山”。因此山长年不生花草,连树木也几近没有而得名。

此时,山上却燃着无数火把,不仅把秃子山照亮,把天空也照得通红。

山上有一处平地,被一堆乱石包围着,这里聚集了上百个人物,都是蓬头垢面,衣着随便。但这些人个个手抄兵器,看样子也是个个生龙活虎。

原来,山上的火正是这帮人点的。显然,这是一帮山贼。

人丛之中,一块高石上坐着一人,胡须爬满他铜色一般的脸,看样子便是这里的山贼大王。他正举着酒壶大口大口地喝酒。

等他喝到第七口时,一个瘦个子大汉跑了过来,在他跟前跪下去说道:“老大!人抓来了!”

那坐在高石上的大汉把酒壶一扔,瞪着一双丹凤眼道:“快!快抓来!”

“是!”

瘦个子大汉奔出去。但见几团火把从前方出现,四条壮汉赤着胳膊走来。其中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各押着一人,分别是李墨痕和别暮雪。两人都被粗大的麻绳子绑得紧紧的,完全动弹不得。

这四个壮汉来到高石面前,将李墨痕和别暮雪往前一推,两人都跌了下去。这一跌,两人彼此脸撞脸,头碰头,疼得闭上双眼。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彼此之间距离如此之近,各自又脸色羞得通红。

别暮雪使劲扭动身体,半天也移动不得半尺。李墨痕虽读得许多诗书,却未曾如此亲近看过一个女子,更何况在他面前的是别暮雪这般娇美佳人,心中生起一阵难以抑制的荡漾。

“大胆!”从在高石上的壮汉圆睁双目,斥道:“谁叫你们这么鲁莽的?!”

推人的那两个汉子立刻跪下连连求饶。

高石上的壮汉道:“罢了!看在你们帮俺抓得这绝色美人做压寨夫人的份上,以功抵罪,俺不罚你们也罢!”说着,他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向别暮雪走来。

“傻小子……他在说什么?什么压寨夫人?”别暮雪焦急地问道。

李墨痕一脸无奈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别暮雪更着急了,又问:“傻小子,你快回答我!”

李墨痕长叹一口气,说道:“别姑娘……他,他要你做他的……媳妇……”

别暮雪嗔道:“什么?这草莽野夫简直吃了豹子胆了!连本姑娘也敢……”说到这里,她的脸竟涨得更红了,一时间觉得羞涩无比,不敢把话继续说下去。

李墨痕一脸愁容:“别姑娘……都怪我……”

“怪你什么?”

“怪我不能保护好别姑娘……还怪我亲眼目睹别姑娘……失去贞节……”

别暮雪吼道:“臭小子!我还没失去……”她又觉得一阵娇羞,立刻抿着朱唇不说话。

那壮汉已到她面前,然后蹲了下来,说道:“失礼失礼!俺魏铁牛对手下管教无方,请小娘子见谅!敢问小娘子芳名?”

“滚!”别暮雪闭上双眼吼道。

“老大!”旁边几个壮汉向前跨了几步。

魏铁牛举手示意他们往后退,说道:“俺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有个性的小娘子!如果把她拖到床上去,一定能陪俺大战几百回合!”

说罢,引得其他山贼都捧腹大笑起来。

李墨痕嚷道:“你害不害臊?怎能说出此轻浮之言?且不知古人云,君子重言,君子重行!”

那魏铁牛愣了一下,转而看着李墨痕,说道:“君子?你这君子可是连自家的老婆都保护不了。”

众山贼又哈哈大笑起来。

李墨痕道:“她不是我夫人!”

壮汉又愣了一下,喃喃道:“原来是在林子中私会的一对小情侣……想必是瞒着家里私奔出来的?”

“休要胡说!别姑娘是清白的!”李墨痕道。

别暮雪却一话也不肯说了,她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心里从未感受过如此的委屈。

魏铁牛站起来,吩咐道:“先把她这小情郎拖出去,今晚俺就要和压寨夫人洞房花烛!享受享受!”

众山贼高举火把欢呼起来。有一人已将李墨痕拽起。

李墨痕一边挣扎,一边吼道:“你们都给住手!不要伤害别姑娘!要杀便杀了我!放了别姑娘!”

别暮雪呆呆地看着他,心里一阵波动,眼泪就要滚出眼睛来。她自小在别月楼长大,那里都是武林中的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她得到的“宠爱”恐怕不比皇家贵族子弟少;但是,她也知道那些人的目的,他们无非想讨好她的父亲别月楼主,他们每一个人都怀揣着别的心思。只有像李墨痕这般赤诚之心,她从未感受过。

他当真愿意为她而死?她不信。

016,舍生

魏铁牛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举手示意手下的喽啰把李墨痕放下。

魏铁牛说道:“看样子真是一对痴情的小情侣!不过,俺铁牛从来不信什么侠侣传说!更不相信有哪个男人敢为自己的情人去死!”

李墨痕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若能用我一命换别姑娘一命,我李墨痕觉得也值得了。”

别暮雪双眼已经通红,她盯着李墨痕喃喃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墨痕转而看着她,说道:“若非李某一时大意揭穿了姑娘身份,姑娘本是在客栈内好好休息的……这一切祸端全因我而起,为姑娘而死,理所应当!”

别暮雪怔了一下,咬着下嘴唇,愤愤地瞪着他。她在心中想道:“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明明没什么本事,却爱多管闲事……”

魏铁牛一把揪住李墨痕身上的绳子,像提着一只小狗般把他提了起来,说道:“俺现在就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马上离开这里,有多远滚多远!第二,你服了俺寨里的毒药,俺就放你的小情人走。”

说完,他身边有一个喽啰手里捧着一个小瓶子走了过来。

李墨痕道:“在下愿意喝……只是,怕你言而无信。”

魏铁牛道:“俺魏铁牛,一言既出,什么马来的?”

“老大,是四马难追!”旁边的人补充道。

“没错!四马难追!”

李墨痕道:“你们先放了别姑娘,我要等她走远了再服这毒药。我被你们绑着,相逃也是逃不掉的。”

魏铁牛出手示意手下把别暮雪放了,然后将李墨痕丢在地上。

“傻小子?”别暮雪从地上站起来。

李墨痕道扭翻身体过来,说道:“别姑娘,你我从今以后谁也不欠谁的。”

别暮雪嗔道:“谁告诉你谁也不欠谁的?”

李墨痕对她的话感到一头雾水,一时无以应对。

别暮雪补充道:“从此以后,你都欠我的。”

“哎呀呀!”魏铁牛吼道:“你们这一对小情侣,别在俺面前说肉麻话了!”

别暮雪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来,众人一见,都有些慌张,以为她要以这匕首反抗。只有这魏铁牛虽是草寇,却不似其他人,他犹镇定自若,以不变应万变。

别暮雪道:“你们听好了!本姑娘是别月楼的人!你们要是不立马把他放了,我就让我爹爹把你们统统杀光!”

众人哗然。

有一个大汉来到魏铁牛身边,耳语道:“老大……如果她真的是别月楼的人……我们就闯下大祸了!”

魏铁牛正色道:“定是这女娃娃胡说大话!江湖中人谁都听说过别月楼,所以,这定是她想的计策,想吓唬俺们,好将她的情郎救走。”

“可是老大……如果是真的呢?”

魏铁牛道:“别孤群是什么人?难道你还不知道?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出来和别的男人私会的!”

“喂!”李墨痕抢着说道:“你不要左一句私会,右一句情郎的……我……我和她什么关系也没有。”

魏铁牛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莫不是你后悔了?也罢,你若真不是她情郎,俺们便放了你走。这小美人留下做俺夫人。你既不是她情郎,此事就与你无关。快些滚吧!”

魏铁牛的手下一把将李墨痕推了出去。另外几人又要去绑别暮雪。

别暮雪呆呆地站着,似有许多心事。

“快逃啊,别姑娘!”李墨痕喊道。

别暮雪却不慌忙,转过身对李墨痕道:“他说你是我情郎,你为何恁般生气?”

李墨痕已是丈二和尚一般摸不着头脑。

眼见别暮雪又要被绳子缠上,他从地上站起,猛扑过来。

那拿绳子的大汉身材原本比他高大强壮许多,但李墨痕扑得实在突然,况且他把整个身体都交了出云,这大汉一下子便被扑倒在地。

“快逃!”李墨痕吼道。

别暮雪向后退了几步。方才李墨痕说愿意以性命救她,她已是十分感动;现在目睹他为了救她如此拼命,更是难以克制心中的情绪。别暮雪伸出一手抹着泪,一边喃喃道:“爹爹……你为何骗我……说这世上的男人都十分凶险……说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伪君子,他偏不是如此……”

说着想着,她已将匕首柄处一个开关打开,然后把匕首对着天空。

但听得“嘣”的一响,有如烟花一般,匕首开关处射出一枚信号弹,空中出现一个月亮状的信号。这是“别月楼”内部传信的方式,如果哪一方势力需要支援,只要发射这样的信号,“别月楼”最附近的同伴就会迅速赶来。

“老大!快看……快看……”有一个大汉指着天空。

魏铁牛看到那月形的信号时,脸色一沉,身体已经僵硬了。

“果真是别月楼的人?”有人说道。

“快逃吧!”又有人喊道。

顿时,整个已秃子山敌作一团。

“报!”

山下巡逻的山贼喽啰跑了上来,气喘吁吁。

魏铁牛额头、鬓角都滚出不少汗来,他踹了这小喽啰一脚,问道:“什么事?慌慌张张作甚?”

那喽啰道:“山下……山下……”

魏铁牛性急,听他这般说话更急了,又吼道:“快说!山下山下作甚?!”

那喽啰继续说道:“山下有一群人……一群人冲上来了!”

魏铁牛在心里叫苦连连,懊悔之极。他混迹江湖多年,虽然没少听说别月楼,却从未真正见识过他们。当即又吼道:“看清是什么人没有?”

那喽啰答道:“不……不知道……他们个个身手不凡……一下子就把我们在山下的防御突破了……他们的武功,恐怕二哥三哥四哥都不是他们对手……”

他所说的二哥、三可、四哥,自然是这山贼帮里的大人物,功夫只在魏铁牛之下的人物。魏铁牛瞪着身后那三个人道:“二递、三递、四弟,你们说怎么办?”

那三个汉子摇摇头,又指了指远处,显然是说逃跑。

魏铁牛急得直跺脚。

他跨了几个大步回到那块高石上,从石头后面取出一双铁锤来。这两只铁锤看来陈旧,却沉重无比,足足有八十斤之重。向来,用锤作为兵器的英雄好汉,都是力能扛鼎之人,却说那大唐的李元霸,宋朝的岳飞之子岳云,都是使这兵器的行家。

魏铁牛道:“看来今天俺们是躲不掉了!把那别月楼的女娃娃给俺绑住,如果他们敢轻举妄动,就把那女娃娃杀了!”

众喽啰去找别暮雪和李墨痕时,两人都消失不见。

“老……老……老大……”一个山贼跪在魏铁牛跟前。

“又作甚?快给俺让开!”魏铁牛把铁锤往身边一砸,直将地面砸出一条大裂痕来。

“那……那……那两个人不见了!”

魏铁牛这一听,气得满脸胡须都倒竖起来,只差些当场晕死过去。

“哎呀!”魏铁牛把锤子一砸,又砸出一条巨大的裂缝来。

017,秃子山危机

李墨痕拉着别暮雪,几乎是一路滚着下了秃子山。

到了一个山坳,两人累得气喘吁吁,手脚酸痛,不得不停下来歇息。

李墨痕低着头道:“如果他们追过来,我们一定跑不掉。”

别暮雪神色却一点也不着急。她知道那个信号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别月楼行动的速度。只是他们下山的方向与别月楼帮众上山的方向不同,所以才没有相遇。

她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将李墨痕受伤的手臂拉了过来。

李墨痕心跳得愈发的快,却说不出拒绝她的话。

别暮雪的动作特别温柔。是那种成熟女人一般的温柔,与她的外表完全不同的温柔。

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才会变得如此温柔。女人是善变的,但她们的变化却是真实的,并不虚伪。男人则不同,男人不容易变,但男人擅长伪装。所以很多时候并不是男人容易变心,而是他对你的心一开始就是假的。

两人借着稀疏的月光,借着夜风,都已萌动着春心。

他们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很轻,很快,却一点儿也不着急的脚步声。

别暮雪把手帕收起来,示意李墨痕趴下。

他们的身影都被秃子山的石头遮盖住,这是个很适宜藏身的地方。他们的视线透过缝隙,观察着那个向他们一步步靠近的人。

他们先看到了那个人的脚,再看到他的长衣衣角。

因为背着月光,他们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李墨痕瞪大了双眼,额头上冒出一阵冷汗。因为那个人越来越靠近他们,好像明明知道他们就藏在这里。在李墨痕眼里,他甚至有些熟悉,所以他开始沉思,思考这个人究竟是谁。

那个人,像一只从黄泉路走来的恶鬼。

近了,他一身的青衣和一把青色的剑映入李墨痕、别暮雪眼帘。

段允剑!

不,沐容。

李墨痕兴奋地站起来。

“沐兄!”李墨痕喊道。

“发生了什么事?”段允剑一脸疑惑。

李墨痕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略描述了一番。

段允剑看着别暮雪,道:“我刚才看到了一枚信号。是你发的?”

别暮雪点点头。

李墨痕并不明白那枚信号弹意味着什么,他问道:“别姑娘,那信号是做甚么用的?”

别暮雪望着山顶,山顶上的火光一直在闪烁着。她回道:“这是我们别月楼内部的信号。只要发射了这个信号,我们别月楼的人就会从最近的地方赶过来!这可是我爹爹发明的主意!”

李墨痕挠挠头,道:“既然我们已经从山顶下来了,那他们还上去做甚么?”

别暮雪柳眉微皱,嘟着嘴巴,喃喃道:“他们是来帮我们的……。”

段允剑也望向秃子山山顶。此时,那里已开始传来打斗的声音,随即是一声又一声惨叫。

李墨痕脸色显得十分焦急,问道:“山上发生了什么?”

段允剑道:“杀人。别月楼所到之处,定会有鲜血。”

“是真的吗?别姑娘?”李墨痕盯着别暮雪。

别暮雪摇摇头,然后将脑袋低下云。

李墨痕见她不回答,便开始往山顶冲去。

秃子山顶,百余名山贼此时已死了大半。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整片山峰,裸露的石头悉数已被染得通红。

李墨痕站在最外围,他无法闯进人群里,他呆呆地望着这些人。

“傻小子!你又跑上来干吗?”别暮雪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身后。

李墨痕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别姑娘!这些人是不是都听你的?是不是都听你的?”

别暮雪点点头。

“别姑娘,你快叫他们住手!让他们别再杀人了!”

别暮雪眉毛一蹙,说道:“你要我放了这些山贼?刚才他们对我们百般羞辱,你却要我放了他们?”

李墨痕长叹一口气,道:“别姑娘……他们虽是草寇,言语也粗鲁了些,却也罪不至死……”

别暮雪冷哼一声,道:“他们该死!他们都该死!他们刚才说那些话,就该死!”想到魏铁牛刚才说的话,别暮雪脸上又浮起一阵红晕,她迅速把头扭开。

李墨痕又冲到段允剑面前,说道:“沐兄,你武艺高强,你去阻止他们吧!”

段允剑淡淡地说道:“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当即向后走去。

李墨痕又来到别暮雪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说道:“别姑娘,就当我求你了!如果你非要出气,就拿我出气罢!”

“拿你出气?我要他们死,你也要死吗?”别暮雪自幼在溺爱中长大,她的父亲别孤群是武林中最有财势的人物,别月楼内所有长辈、同辈对别暮雪从来也是奉承,所以,她从未受过刚才那些羞辱,她的气无法轻易消除。

李墨痕却说:“在下愿意替他们死!只要别姑娘放了他们!”

别暮雪把一双眸子都瞪圆了。她既气,也惊喜。惊喜的是,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不仅不是伪君子,更是侠肝义胆;气的是,她突然意识到刚才李墨痕为她所做的事情并非出于对她一个人的爱护。

女人吃起醋来,是没有道理的。别暮雪吃醋,吃的是秃子山上百个男人的醋。

她更希望李墨痕只愿意为她一个人而死。

她嗔道:“你当真愿意用你一条命换他们的命?”

李墨痕道:“别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李墨痕若能用一条命挽救上百条命,为何不愿意?”

“蠢驴!傻子!”别暮雪气得直跺脚,道:“我不要你的命!你要我放了他们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别姑娘请说!”

“我要你答应我,从今以后只做我的人。”别暮雪说完,脸上已红得像被火烤过一样。

“做你的人?”李墨痕一头雾水,却不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做我的奴才!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以后一切事情你都要依我的命令!”别暮雪找了一个借口。

李墨痕应允道:“我答应你,别姑娘。”

“哼!以后别再叫我别姑娘,叫我的名字!”

别暮雪把李墨痕拉起来,然后向打斗的人群走去。

那帮山贼子已无力抵抗,都聚在一起等待死亡。

别月楼帮众将他们围住,每一个人手里都有一把淌着血液的刀,每一把刀都准备继续品尝鲜血。

别暮雪冲进来,喊道:“住手!”

别月楼帮众迅速往地上跪下,齐声喊道:“见过小姐!”

别暮雪愤愤地瞪着满脸沾满鲜血的魏铁牛,道:“现在你相信本姑娘的厉害了吗?”

魏铁牛默默低下脑袋。

“你们都退下吧!该去哪里就去哪里!”别暮雪对别月楼弟子说道。

“小姐?您一个人在这里有危险!”有个人回道。

别暮雪指着李墨痕,又指了指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段允剑,说道:“他们两位是我爹派来保护我的高手。他们两个人顶你们几百个人。你们担心什么?”

众帮众都看了看李墨痕,也看了看段允剑,似信非信。

“还不走?如果我在我爹面前说你们坏话,说你们欺负我,你们谁都活不了。”

众帮众叩头,然后向山下扬长而去。

魏铁牛也叩头,喊道:“多谢女侠不杀之恩!俺魏铁牛发誓,今后只要女侠用得到俺的地方,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别暮雪甩了甩手里的手帕,说道:“不是本姑娘想放过你们,是这傻小子想放过你们!你们要谢就谢他罢。”

魏铁牛又对李墨痕叩头,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今后铁牛愿为少侠做牛做马!”

李墨痕道:“做牛做马就不用了,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情。”

魏铁牛道:“少侠请说!”

李墨痕道:“从现在开始,不要再做草寇了。你们个个身强力壮,又有一身好武艺,若能为官府效力,保家卫国,定有一番前程!就算你们不能为官府效力,也该去谋个买卖营生,万不可再劫人财富,害人性命。”

“俺铁牛谨遵恩人教诲!”魏铁牛说罢,双手招了招,其他几十个山贼也都齐声喊道:“谨遵恩人教诲!”

这帮山贼虽然鲁蛮,没读过什么书,却个个讲穷义气,胸中有豪情万丈,心中的感情完全不会掩饰。他们目送着李墨痕等人下了山,这才愿意起来。

魏铁牛双手叉在腰间,看着死去的兄弟,叹道:“俺铁牛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第一次抢女人,就抢到别月楼的人……”说着,他浓眉一竖,问身边的弟兄:“那女娃娃既是别月楼的人,你们是怎样轻易把她抓到的?”

被问的人摇摇脑袋。

有一个壮汉从旁边走过来,他正是当时抓来别暮雪和李墨痕的四人之一。这壮汉道:“老大,我们过去的时候,发现有十几个高手在保护着那个女人。”

“别月楼的高手?”魏铁牛一脸愕然、。

那壮汉答道:“没错!我们曾在客栈见过他们,他们自称是别月楼的人。”

“不可能!别月楼的人个个身手不凡,就凭你们四个人?想从他们那里抢下人,根本不可能!快告诉俺,你们是怎么做的?”

那壮汉答道:“老大,我们看到那些人被杀死了,所以才趁机抓了刚才那两个人。”

“十多个高手,都被人杀了?”

“没错……而且杀人的凶人只有一个……”

“他们是怎么死的?”

“头都被砍下了。”

魏铁牛听得毛骨悚然,叹道:“好在俺们送走了那女娃娃……如果卷入这场战斗,咱谁也活不了。”这魏铁牛虽称不上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却也在江湖中混迹多年,见识颇广。他不用再问,已知道那个喜爱“砍”人头颅的是什么人物。

他清楚,那些人的头颅不是被砍下的,而是被另一种方式割下的。

他旁边的壮汉一脸疑惑,正要追问时,魏铁牛拿着手里两支铁锤走向死去的兄弟,吼道:“把咱弟兄好好埋葬了!从明日起,秃子山就此解散!”

天已有些亮,昨夜的杀戮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凌晨的这份寂静和平凡。

段允剑、李墨痕、别暮雪三人已消失在秃子山下的林子里。此时,有一条人影从一棵大树上跳了下来。此人背影看来颀长,着一身紧身的紫色衣衫,最令人意外的当属他那一双手,手指长如利器,又黑又细,竟完全不像一般人的手指。

“段允剑……他怎会出现在此地……”这人喃喃自语,一动不动地看着段允剑的身影。

018,独上峨眉

三人走了些时日,终于到了峨眉山脚下。但见此山直入天际,势如倚天,云鬘凝翠,鬒黛遥妆。其形如螓首蛾眉,细而且长,天下过客见此山者,无有不惊叹之人,纵使胸怀万千豪情,也难免生起渺小之自叹。

有李白之诗为证:

蜀国多仙山,峨眉邈难匹。

周流试登览,绝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开,彩错疑画出。

泠然紫霞赏,果得锦囊术。

云间吟琼箫,石上弄宝瑟。

平生有微尚,欢笑自此毕。

烟容如在颜,尘累忽相失。

倘逢骑羊子,携手凌白日。

别暮雪自小生活在别月楼中,那别月楼虽是金碧辉煌,流光溢彩,翡翠琉璃,世人皆羡慕的地方,但是,对别暮雪而言却是她想逃离之处。此次,她趁父亲外出之际,设法从别月楼中逃出来,就是为了看看天底下有趣的地方,见这天底下有趣的人。如今看到这天下最为秀丽的峨眉山,她已知自己没有白跑出来一趟。

“傻小子,你就住在这上面?”别暮雪推了推李墨痕,她脸上流露羡慕之意。

李墨痕道:“听我师父说,我从三岁时便被父母送到峨眉山上,已有十多年了。”

听到这话,段允剑眉毛微皱,问道:“你不知道父母是谁?”

李墨痕摇摇脑袋,道:“听我师父说,他们是一对普通人,只因家境贫困,无法抚养我,便将我送到峨眉派……”

三人都望着山顶,已看到了峨眉派的建筑。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山谷一片寂静,除了虫鸣鸟叫之音外,见不得半个人出没。看到这里,李墨痕心里不由得担忧起来。

段允剑忖道:“峨眉派乃中原武林三大宗派之一,想端掉他们谈何容易……那假冒我的人,究竟是何用意?”

想罢,他转身对李墨痕和别暮雪说道:“我用轻功先上去瞧个究竟,你们慢慢上来。”

说罢,他微一作势,脚尖在地面一顿,似是突然从地面拨起,身形竟已掠出两丈之外。紧接着,便见段允剑的身影犹如化作一绥清风,在峭壁上不断升了上去。

一眨眼功夫,李墨痕和别暮雪发现段允剑已掠到了半山腰了。

“来者何人?”

四条身影从高处跃了下来。段允剑一看,眼前四人皆是道士打扮,手持长剑,将他挡住。

段允剑道:“在下沐容,来见一位朋友。”

那四个道士相视一番,中间一人道:“见哪位朋友?”

段允剑道:“在下要见的朋友,是贵教掌门仪真道长。”

听到这里,这四个道士脸色大变,齐齐向后退了一步。他们之间又相互看了一阵,似乎在交流些什么。末了,那中间的年轻道士道:“请阁下在此等候。”

说罢,他转了个身,使用一招普通的轻功,往山顶奔去。

段允剑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那剩下的三个道士不时投来奇怪的目光。

过了一柱香左右的时间,那名道士走了下来,说道:“我们掌门人说了,他不认识什么沐容。请阁下速速离开峨眉!”

段允剑站起来,道:“你再与仪真道长说一声,在下是李墨痕的朋友。”

“李墨痕?”那道士脸色变得更严重,旋即看着其他三位师兄弟,说道:“你们三个等着,我马上再去通报!”

这一次,他用的轻功快了许多。

不到半柱香时间,那道士又回来了。他站到段允剑面前,道:“我们掌门有请。”

四名道士步履匆匆,将段允剑引上去。

很快,他们便到了峨眉派的大门。大门外站着两排道士,皆持着长剑;中间站着一老一少两人,老者长脸黑须,身披鹤氅,头戴华阳巾;少者方脸浓眉,披着散发,神情冷漠。

老者微笑着走向段允剑,说道:“少侠便是沐公子?”

段允剑道:“晚辈正是。”

老者道:“老夫乃峨眉派虚真,我掌门师兄近日闭关修炼无法迎接朋友,有怠慢之处望沐公子见谅!”

段允剑一边点头,目之余光已将四周打量一遍。这四周整齐干净,看样子完全不像李墨痕所说的,之前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段允剑向来小心多疑,心里不由得揣摩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是李墨痕那小子撒谎,还是另有隐情?

虚真又道:“我那小师侄李墨痕呢?”

段允剑道:“随后便到。”

“如此,便请沐公子先随贫道进去歇息!”虚真道长和几个道士领着段允剑而去,原本站在他身边的男子依旧没有移动过半步。

他在等,等的人却不是李墨痕。

人总是如此奇怪,很多时候我们也无法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但我们总在等待。

大殿中,虚真道长问了段允剑许多话。诸如他的家乡在哪里,他的父母是什么人,他师从何人……看似一种寒暄,段允剑却知道眼前这个道士绝对是一只混迹江湖多年的老狐狸。聪明人从不说废话,因为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有用意。

虚真道长问道:“沐公子学的是哪一派的功夫?”

段允剑道:“家父生前曾与苏州城的马镖头有过交往,晚辈自小借居于马镖头家里,只习得一点普通的刀法护身。”

虚真陪笑道:“贫道看沐公子骨骼清奇,气宇之中可见并非等闲之辈。想来,定是沐公子过分谦虚了。”

段允剑微一皱眉,他已料到这虚真道士想要说什么了。

果真,虚真接着说道:“俗话说以武会友,沐公子何不与弊派弟子比试两招?”

段允剑道:“武林中人都知道天下武功出峨眉,晚辈岂敢……”

“哎!”虚真摆了摆手,说道:“沐公子无需谦虚!以武助兴,点到为止!”

段允剑摸了摸那把包裹在布匹中的青鬼剑,说道:“只是晚辈这件兵器已经破损,不能再用……”

“小事!”虚真说着,抬眼望了望身边一位弟子的佩剑,随后伸出手去。只见他五指一张,凭一股真气隔空将那把剑吸了过来。段允剑看在眼里,心知此人内功深厚,绝对是一等一的内家高手。素闻峨眉派功法既有少林武术之阳刚,也有武当武术之阴柔,段允剑却是第一次看到峨眉派的功夫,仅是内功已让人惊叹。

019,剑之刀法

虚真侧过头去,对着身侧一位少年说道:“远章,你且和沐公子比试几招。”

那少年长得白白净净,小眼小嘴,一直站在人群中极不起眼。此时他躬了个身,便道:“是,师父!”

他从人群中走出来,又对段允剑行了个礼,说道:“望沐兄弟赐教。”

段允剑握着剑,道:“请。”

虚真道长坐回上首的位置,身后站着十余名男女弟子,都把目光投向段允剑这里。

此时剑光闪动,段允剑和远章两人已经相互出招。但见远章手持一柄亮闪闪的宝剑,倏地向段允剑肩膀刺来,段允剑并不闪躲,腕力一争,以剑格去。这一格,既是防守,亦是进攻,使得远章始料未及,虎口一麻,险些把宝剑脱落了。他心中吃了一惊,渗出一身冷汗。且不论输赢,如果众目睽睽之下,他被段允剑这一招打落宝剑,实是十分丢人的事情。

远章知道自己低估了对手实力,当下加快出招的速度,身形步法疾疾,顿时刺、削、点、撩、崩、截、挑、绞、扫各种剑法用出,招招凌厉,竟连贯熟练无比。众人便看得剑光霍霍,听得剑声铮铮,两人瞬间已互拆了四十余招。

眼见自己占了上风,远章嘴角轻扬,十分得意起来。在一旁观战的虚真和其他徒弟也看得入神,料想这沐容公子果然只是普通功夫而已。

段允剑且战且退,已被逼至墙角,远章只需再用一招便已能得胜。但是,他并不只想胜,他的剑招越来越紧,似乎意在取走段允剑性命,即使不夺人性命,也定会重伤段允剑。

其他弟子看在眼里,已知道远章此时有了杀意,个个浑然不解。只有虚真道长面不改色,好似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便在此时,远章的长剑直逼段允剑幽门穴。段允剑突然双手握剑,奋力一削,但听得“当”的一声巨响,远章的身体随着手里的剑向左侧跌去,倏而,段允剑使出刀法中的奈法,右手刀即左上劈刀右下,“咣当”一声,远章手里的剑完全掉在地上,人也踉跄几步扑在地面。

峨眉派上下一片愕然,没有人敢相信,作为峨眉派最被看好的远章竟败得如此狼狈。

虚真道长脸色铁青,心里忖道:“我原本想为难沐容这小子,所以才给了他一把剑。无料,他竟把刀法用在剑上,可见他的刀术实在十分了得……远章这小子虽然有轻敌之嫌,但这姓沐的小子武功也不容小觑……”

远章羞愧得脸都涨红了,从地上翻起,手里突然亮出两根峨眉刺。这峨眉刺在武林中虽是细小的兵器,却不属于暗器,乃是峨眉派独有的兵器。融合峨眉轻巧灵敏的武术特点,是顶尖的武功。

“够了!”就在远章即将动手之时,虚真站了起来,说道:“远章,点到为止即好!此次比武,你已败给了沐公子,无需再战。况且你身上负有旧伤,若与沐公子继续交战,也不可能有胜算。”

虚真这话说得极为狡猾,既给了远章台阶下,也保全了峨眉派的面子。

段允剑道:“适才沐某只是一时侥幸胜了……峨眉派武功盖世无双,沐某知道,若非前辈高徒负有旧伤,绝不可能有胜算。”

说着,他把手里的剑归还了那名道士。

此时,门外有一弟子来报:“师父,李墨痕回来了。”

虚真皱了一下眉毛,笑道:“如此甚好!快请他进来!”

李墨痕和别暮雪相互扶着,都喘得脸色发白。峨眉派众弟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两人,没有一人说话。

虚真起身迎了上去,来到李墨痕面前道:“墨痕师侄!你为何去得这么久?”

李墨痕跪下去,说道:“师叔,墨痕办事不力,还请师叔责罚!”

虚真道长说道:“此事过不在你,谈何责罚!”

“喂?”别暮雪看了看李墨痕,然后把胸一挺,往刚才虚真所坐的位置坐了过去。

“大胆!”一名年轻道士斥道:“这是我师父坐的位置,岂容你说坐就坐?”

别暮雪把身体往那座椅上一放,翘起腿来,说道:“谁在本姑娘背后嚷嚷?怎么不滚到我面前来说话?”

那道士气得瞪大了双眼,从别暮雪身后一纵,翻了过来,指着她说道:“请姑娘自重!”

别暮雪捂住嘴巴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道士咬着牙,问道:“你笑甚么?”

别暮雪也不看他,懒懒地说道:“我叫你滚过来,你果真就滚过来,比我家的小狗还听话。”

“你!”那道士举起剑来,就要刺去。

虚真道长一瞥,并指一点,突见一道白光凭空生出,迅疾弹在这道士的剑上。

他手里的剑“咣当”掉在地上。

“不准对客人无礼!”虚真一边扶起李墨痕,一边道:“这位姑娘千里迢迢而来,想必已十分疲累,让她坐一坐也无妨。”

那道士低着头退回人群。

李墨痕道:“师叔,这两位都是我在外面认识的朋友……还请师叔海涵……”

虚真道:“墨痕师侄,既是你的朋友,便是我们峨眉派的朋友。哪里客气话。”说罢,他已吩咐弟子为众人安排房间歇息。

李墨痕神色忧忡说道:“师叔,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时我们这里不是已被段允剑那魔头占领了吗?”

虚真道长道:“没错。当时你离开峨眉山后,武当、少林、昆仑、华山各大门派赶来相助,我峨眉派这才逃过一劫。”

“太好了,原来幸得四大门派相助……”李墨痕突又抬起头问道:“师父他老人家呢?”

虚真道:“掌门受了重伤,现在正在闭关修炼。墨痕,你且先和两位朋友下去歇息吧!”

“是,师叔。”李墨痕领着段允剑和别暮雪走了出去。

远章冲到虚真道长身边,低声道:“师父,李墨痕这小子回来了,该怎么办?”

虚真摇摇头,说道:“李墨痕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个叫沐容的人。”

远章愤愤地说道:“刚才是徒儿没有使出全力……否则绝不会让他……”

“嗯!”虚真举起手臂阻止远章继续说下去,“此人深藏不露,刀法高超,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虚真道长毕竟是武林中的长者,阅人无数,武学修为也不低,他自然看得出段允剑隐藏了功夫。而听到这里,远章就更加又羞又怒,当即攥紧双拳,恨不得把段允剑大卸十八块。

“师父……如果被他们知道……”远章神色紧张地说道。虚真点点头,沉着脸色向外面慢慢走去。

020,峨眉山阴谋

黑夜。峨眉山上传来一阵阵野兽的嚎叫声,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

李墨痕的门被人推开了,走进来的是别暮雪。

“别姑娘!”李墨痕一脸讶然。

“傻小子,你在做什么?”别暮雪倚在门边,瞪着李墨痕。

李墨痕道:“我在想我师父……当初段允剑那魔头带人围攻了峨眉山,还把我师父打伤了……可是,我回来到现在还看不到我师父……不知道他老人家伤得重不重。”

别暮雪更加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像儒生一般的道士,说道:“你和你师父感情很好吗?”

李墨痕道:“我自小失去双亲,是师父他把我抚养成人,我视他为亲生父亲一般。”

“既然他是峨眉派的掌门人,又是你师父,为什么不教你武功?”

“不是我师父不教我武功,师父他老人家是要传授我峨眉派武功,只是我天生就不是习武的料,这不是我师父的错。”

别暮雪突然喃喃道:“傻小子,没有武功,你怎么保护……自己喜欢的人?”

李墨痕道:“王者得度,霸者知计。何况这天底下的事情,并不都需要武力解决。只要你不欺人,人不欺你,上天自有公道。”

别暮雪白了他一眼,叹道:“我只听爹爹说,外面处处都是危机。你倒想得简单……”

两人东拉西扯的谈着,已到了子时。李墨痕将别暮雪送出去,道:“别姑娘,明日我便送你下山。”

别暮雪怔住了,回首一瞪,道:“你在赶我走吗?”

李墨痕道:“别姑娘,你别误会……只是……我峨眉派危机已除,别姑娘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待着终究不方便……何况,如果你不回家,恐怕令尊定会十分担心。”

别暮雪故作一副得意的表情,说道:“别忘了,你已答应做我的奴才!你没权力命令我,我却有权力命令你!”说罢,她一仰头,信手走向自己的房间。

别暮雪走着,突然发现屋顶上有一个人影,便停下来。

那人影在黑夜中看得不甚清楚,借着月光,却显得深邃之极。

“沐容,你在上面做什么?”别暮雪道。

段允剑低下头看了她一眼,道:“我在等人。”

“等人?这里还有你的朋友?”别暮雪声音如铃。

段允剑回过头去。突然一条长布从屋顶上袭了下来,迅速将别暮雪的手腕一缠,将她整个身体提了上去。

别暮雪此时也站在了屋顶上。

“喂!姓沐的,你做什么?”别暮雪站在屋顶上踉跄了几步,这才站稳。

“救你。”段允剑道。

“救我?有你这般求救人的吗?”别暮雪嗔道。

“怎样救人并不重要。”段允剑示意她坐下去。

别暮雪冷哼一声,道:“我偏不坐!”

段允剑突喝了一声:“坐下去!”

别暮雪身体一颤,往屋顶坐下去。坐下去时,她已十分后悔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顺从于段允剑的命令,她活了十几年,从未有人敢命令她。

“你究竟要做什么?”别暮雪问。

段允剑道:“等人。”

“等什么人?”

“想杀我们的人。”

别暮雪柳眉一皱,道:“什么意思?是谁要杀我们?”

“峨眉派。”段允剑看着远处,继续说道:“峨眉派人势众多,我们想走下山是不可能的。所以只有等到深夜。”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杀我们?李墨痕那傻小子不是峨眉派的人吗?”

“他们想杀的就是他。”段允剑道。

“喂,你说话能不能说仔细一点?”别暮雪依旧听不明白段允剑的话,却被段允剑说得极度紧张起来。

两人在屋顶坐着,现在不再说话。

夜入三更。峨眉山上的灯火几乎全都灭了,只见几十幢道观屋宇在黑夜里显得冷冷清清。

此时,八个影子正从远处向这边移动过来。他们行动迅速,步伐很轻,看来都是武功不简单的人。

别暮雪瞪大双眼,正要说话,段允剑便向她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但见这八条人影终于靠近了,借着月光才看清,他们都是峨眉派的弟子,其中有一人正是白天与段允剑比武的远章。

远章下了个命令,便见这八人分成三队,两人往李墨痕的房间走去,两人往别暮雪的房间走去,剩下的都往段允剑的房间走去。

“傻小子!”别暮雪想到李墨痕时,已忘记要保持沉默,不由得喊了出来。

“谁?”远章吃了一惊,额头冒出冷汗。

段允剑从屋顶上跃下来。

“是你!你鬼鬼祟祟躲在屋顶做什么!”远章恶人先告状。

“赏月。”段允剑看着月亮说道。

“赏月?我看你是别有企图,潜入这里要盗走我峨眉派的宝物!来人,快把他抓住!”远章一声令下,其他七人都冲了过来。

段允剑握紧手里的剑,剑已缠着布匹,却依旧发出一声低吟。

李墨痕从房间内推门而出,看到人群,他迅速奔跑过来:“怎么回事?大家都快住手!”

远章看着他,说道:“李墨痕,你带外人潜入我峨眉派,深夜藏身屋顶有何居心?”

说话时,四周亮起一片火光,虚真道长带着一群峨眉派弟子向这里涌来。

虚真一到,远章等人便下跪,远章率先道:“师父!弟子带人巡逻,活捉一个盗贼!”

虚真捋了捋胡须,斥道:“李墨痕!”

李墨痕当即跪在地上,说道:“请师叔明察!他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此事定有什么误会!”

“哼!”虚真并没有想听他解释,他脸色一沉,说道:“你身为峨眉派弟子,勾结外人潜入峨眉意图不轨!今天老夫就替峨眉派清理门户!”

“喂”别暮雪站在屋顶吼道:“臭道士!你不分青红皂白,诬赖别人!明明是你的那八个徒弟想趁别人睡觉的时候偷袭杀人,你却还说我们意图不轨?”

众道士抬头看屋顶,别暮雪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不由得个个心生荡漾。这些道士虽然长年修炼习武,但他们毕竟大都是男人,俗心未了,怎能心如止水。当下个个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别暮雪发呆。

“看什么看!一帮臭道士!”别暮雪吼道。

“师叔!弟子自小在峨眉派长大,这里就是弟子的家,弟子岂能别有居心?”李墨痕向虚真叩了几个头,把头都叩破了。

“傻小子!你给我起来!他们是要害你的性命!”别暮雪又吼道。

“哼!”虚真抬头看着别暮雪道:“一派胡言!既然你们不招,便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李墨痕又道:“师叔!你要责罚便责罚弟子一人!弟子定向掌门人亲自请罪……”

虚真冷哼一声,道:“好你个李墨痕,怎么,要拿你那没用的师父来威胁老夫吗?”

远章也冷笑一声,道:“哼,这傻子,连自己师父死了也不知道。”

听到这话,李墨痕顿时身体一颤,犹如吃了一个晴天霹雳,他猛然抬头望着虚真道:“师叔……是真的吗师父他……”

虚真道长面容毫不改色,道:“既然瞒不住,便说了也无妨。”

李墨痕双眼滚落泪珠,等着虚真道长说下去。

虚真果然说道:“仪真那没用的废物的确死了!现在,老夫就送你们下去陪陪他罢!”话音刚落,他的右臂徒然伸出,右脚一跨,一掌直逼李墨痕的脑门。这一掌虽然并未使出全力,夺人性命却是足够了,尤其对付李墨痕这种武功极差之人。

李墨痕哪里来得及闪躲,心里一惊,知道自己难逃这一死,索性闭上眼睛。

虚真的手掌离李墨痕的脑门已不到四五寸,就在此时,段允剑右手也已探出,突然横在李墨痕的脑门和虚真的手掌中间,虚真的掌竟无法再下移半寸了。

虚真双眉一皱,心里想道:“我只料此人刀法高超,未料到内力竟也如此了得……更奇怪的是,他的内力运法与我所见过的中原武林高手皆是不同,他究竟是何来头?”当即手上加劲,又使出更大的内力,使劲往下压去。

段允剑只觉得手臂一麻,旋即调节内功抵抗。此时,别暮雪已从屋顶跳落下来,拉起了李墨痕。

“傻小子,你没事吧?”别暮雪抓住他的肩膀,双目中尽是担忧和温柔。看到她这一双有如秋水一般的眼睛,众年轻道士心里又是十分荡漾,只恨不得把她抓在自己怀里。

“我……我没事……”李墨痕面如死灰。

“呼呼……”此时,虚真道长和段允剑以拳掌为兵器,已相互拆了十余招。两人同时拍出一掌,掌心相对,掌力生风,相互撞击之后,各自向后退了几步。

段允剑退了三步。虚真道长退了七步。

虚真心里已惊得加快了心跳。他虽不是这峨眉派的掌门人,却和掌门人仪真道长师从一人,所学的内功、外功也基本无异;他虽在峨眉派中潜心修道,却从未怠慢过提升武功,在江湖中也算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他如何也不会料到,眼前这名看来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竟能在和自己的战斗中占得上风。

虚真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段允剑在看他手里的剑。他不想用剑,更不想把剑亮出来。但他心里已有了杀人的念头。

“沐容。”段允剑道。

虚真道:“哼!你这么好的功夫,绝不是无名之辈。在老夫看来,你根本不叫沐容!”

“唰~”段允剑已闪到虚真道长面前,就像一阵莫名生起的微风。

虚真道长瞳孔猛然放大,只觉得自己的面门前一阵漆黑,好似自己的灵魂都已掉入深渊之下。情急之下,他身体向后退去,双臂向前猛拍,顿时仿佛空气中也升起一阵骇浪。虚真这一招所用的,并无任何套路名称,仅仅是出于防御的本能,出于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

段允剑在空中踏了几步,在空中微一转折,头下脚上,刷地一掌,向着虚真道长脑门打来。虚真身体一蹲,以一臂还迎。

021,激战“玄空白剑”

“砰~”

两人内劲相击,发出一声巨响。

段允剑落地时,左手已持着一把长剑。这把剑是从身后的一名道士那里夺来的。他夺剑的速度之快,连那名被夺走兵器的道士都没有发现。

虚真道长双臂展开,步步后退,喝道:“拿剑来!”

此时,围观的众道士中,有一位女道士走了出来,他手里抱着的正是一把宝剑。此剑约莫四尺长,剑修长而窄,剑身雪白,一看便知绝非一般的兵器。

那女道士将宝剑扔出去,这宝剑在空中发出一阵美妙的声响,犹如当空飘过一条白练,虚真向后几个翻腾,在空中时已将宝剑握住了。峨眉派众弟子皆是骇然,虽然虚真是本派的元老级人物,弟子们却鲜有亲眼目睹他施展功夫的机会,今番一见,都不由得赞叹他的身手实在了得。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他们都是在今天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峨眉派宝物“玄空峨眉剑”。这“玄空峨眉剑”又唤作“玄空白剑”,乃是昔日峨眉派创派祖师司徒玄空的宝物。当年,司徒玄空偶至峨眉山,巧遇一只白猿,又得那白猿指路,入得山洞中发现这把白色神剑,故后人以“玄空”为其命名;据传,司徒玄空死后不仅遗下此宝剑,更将其自创的“白猿剑法”秘籍藏在此剑之中,故而后人对此剑莫不向往。峨眉派更将此剑视为派中最珍贵的兵器,历来只有掌门人有权使用它。

此时,虚真拿了这“玄空白剑”心理自是多了几分自信,当下反守为攻,直逼段允剑而去。

众人听得这宝剑悦耳的声音,看着这场战斗,不仅不紧张,反而觉得十分享受。对于峨眉派这些年轻弟子来说,这恐怕是他们有生以来见过最精彩的战斗了。

“咻咻咻……”那“玄空白剑”看来十分轻便,与虚真道长竟浑然一体,剑即是臂,臂即是剑。当下,只见虚真完全占了上风,手里的剑刺向段允剑气海穴、关元穴,段允剑以手里宝剑一格,当当两声,逃过一劫。

那“玄空白剑”竟似有魔力一般,突然折了个方向,又刺向段允剑期门穴,每一剑都是诡异无比,每一剑都是直逼死穴。

眨眼功夫,两人竟一守一攻互拆了七八十招。

“怎么,就这点能耐?”虚真道长眼神中皆是得意。他举起左手,两指一并,在“玄空白剑”轻轻抚摸,心里想道:“祖师爷留下的宝剑着实了得……方才我还被姓沐这小子压制,如今他却毫无办法……今日我只是试试这宝剑威力,实无必要与他浪费时间。将这小子杀了,李墨痕和那女子自然只能坐以待毙,我再随便找个理由说仪真那家伙死了,这峨眉派掌门以后自然是我的。”想罢,狡黠一笑,又抬头望着段允剑。

“师叔!为什么,为什么师父他会死了?!”李墨痕吼道。

“闭嘴,你这臭小子!”远章提剑奔来,一剑刺向李墨痕。别暮雪眼疾手快,双脚一蹬,将李墨痕提起,跃向后方。

“好你个臭道士!竟然用偷袭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别暮雪柳眉一蹙,脸色竟显得更加红润起来。

远章心里一荡,想道:“李墨痕这个蠢货,身边竟有如此美人相伴……这小子哪里比得上我?论武功他不如我,论智慧他不如我,之前掌门师伯在世就处处维护他……忒不公平!”想着,怒气更盛,吼道:“好!我不偷袭!就让李墨痕这小子来与我单打独斗!”

李墨痕犹似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依旧耷拉着脑袋,想着他的师父。

别暮雪道:“什么单打独斗?你没看到他现在心情不好吗?就算你赢了他,也胜之不武!”

远章一愣,道:“那……那你说怎么办?”

“好办!等他恢复了元气,平复了心情,你们择个日子再打!”

远章想了想,道:“只怕他再也不敢来了。”

“你敢让我们走,我们就敢来。”别暮雪道。

“这……”远章一时语塞,看了看虚真道长。

虚真道长在一旁听着,早已气得脸色铁青,只恨自己这徒弟习武悟性不够,说话也不够聪明。

“前辈,请勿分神。”段允剑淡淡说道。虚真吃了一惊,原来,就在他分神了片刻,段允剑已出现在他的身后。此时,段允剑左手之剑已袭向他背心的“魂门穴”,虚真只觉得背后一凉,猛然转身。这一转身,用的是他的内力,地面赫然留下两道深有几寸的痕迹来。

“这小子好狂妄……”虚真额头滚落几滴冷汗,想道:“他明明有机会伤我,却故意提醒我……”

段允剑又袭了过来。他的身体逼近时,宛若一阵狂风生起,虚真的长发和长须都被吹得飘起。但见无数道银光上下左右闪烁,竟如梨花带雨一般,逼得虚真道长毫无还手之力。

“当!”段允剑左手剑刺去时,虚真敏捷向右躲去,但是,闪躲之后,虚真已经明白中了段允剑的着了。原来,这一剑只是虚招,而实招,是那把裹着长布的兵器。

虚真只觉得腹中一阵剧痛,连连后退了十几步。

他把“玄空白剑”往地上一拄,立刻调节真气。

“掌门人!”众弟子齐声呼道。原来,仪真道长一死,虚真便接过了掌门人的位置,只是白天里虚真吩咐众弟子假装仪真在闭关修炼,这才没有呼唤他“掌门”。

虚真想道:“他那一虚招完全没使用力量,而这一实招却将内力运在那把损坏的兵器上……此人内力深厚,我若再与他斗,必定赢不了……”他看了看众弟子,又想道:“我既身为掌门人,本不该在这帮弟子面前丢脸……也罢,待我从玄空白剑中得到白猿剑法,独步武林是迟早之事。“

当下,虚真道长喝了一声:“把他们都给我拿下!清理门户,为武林除害!”

所有峨眉派弟子如蜂拥一般扑了上来。别暮雪拉住失魂的李墨痕,夺路而去。他们仅跑了一段,远章和其他峨眉弟子挡在他们前面。

“给本姑娘让开!你们可知道我爹是别月楼主?!”别暮雪吼道。

远章一笑,说道:“就算你是别月楼的人又如何?我峨眉乃是武林正派,与你们魔教势不两立。”

“什么魔教?你们才是魔教!”别暮雪挥出手里的匕首,正要发射信号,“咣当”一声,那把匕首却被远章一剑挑走了。

虚真方才下达的命令是“为武林除害”,所以众弟子已经明白他的用意,当下每个峨眉弟子都持剑刺来,意在夺走李墨痕和别暮雪的性命。

022,鬼公子

别暮雪情急之下,身体陡然一仰,顺势将李墨痕一拉,两人虽都躲过了峨眉弟子的剑,却也惊出一身冷汗来。

“别姑娘,此事与你无关,你赶快逃走吧。”李墨痕一边跑一边说道。

两人只跑了一丈之余,那道士远章和其他峨眉弟子又涌了过来,当下七把长剑从不同方位向两人刺将过来。李墨痕心里一怔,双臂一展,挡在别暮雪面前,而他则把自己的身体全部交了出去。

只见鲜血从他左胸之处喷出,李墨痕双眼一花,疼痛无比。

“哼!李墨痕,下去陪你的师父吧!”那刺中他的人正是远章,远章一脸诡异,当下奋力再出一掌,将李墨痕打飞出去。

“傻小子!”别暮雪扑过去,将李墨痕抱住,顿时已哭得稀里哗啦。

李墨痕从未见过女子哭泣,见眼前这个刁蛮少女如此情状,不知所措,竟也忘了自己伤口的痛,安慰道:“别姑娘,你哭什么?我没有事……”

“我说过了,以后不准再叫我别姑娘!”别暮雪哽咽着说道。

李墨痕双目柔情,说道:“我……我没事……此事本来就是我峨眉派自己的事,与外人无关,别……暮雪,你快逃吧。”

别暮雪故作嗔态,说道:“我说过你是我的奴才!所以只有我可以杀你,其他人都不可以!”说罢,她将李墨痕扶将起来,转身看去,发现众峨眉派道士都盯着他。

远章也是看得发呆,连魂似乎也被别暮雪勾走了。

别暮雪愤愤地说道:“臭道士!你们今天欺负我,我一定要你们双倍奉还!不,是十倍,是一百倍一千倍!”

远章被身旁一道士推搡几下,这才回过神来,说道:“恐怕你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说罢,他手里长剑一提,再次刺向李墨痕。这一次,他瞄准了李墨痕的死穴,只想将他一招夺命。

“滚!”远章长剑刚刚刺来,只听得空中“呼”的一声,窜下一个人来,势道奇急无比,正碰在他的长剑之上。远章手臂一麻,身体也被带了下去,整个人就要迎面扑倒在地。在这一瞬间功夫,他立刻调节内力,手腕一扭,身体一旋,想向后方跃去。

不料,那空中的人也是突然一个转折,双脚飞向远章的面门,只听得一声骨头破裂的声响,远章的身体飞向两丈之外。

那从空中来的人,正是段允剑。他手里的长剑已沾满了鲜血,连那柄“青鬼剑”外面的白色布匹也都变成了红色。

“远章!”虚真慌慌乱乱地奔过去,将远章扶起来。只见远章双手捂住脸庞,鲜血从脸上直淌下来,痛叫不已。

这种痛苦呻吟的声音让人听得极为难受。段允剑很讨厌这种声音,甚至害怕这种声音,所以他杀人的时候,从不让敌人痛苦,而是让敌人痛快的死去。

段允剑对别暮雪说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说罢,他双手各提一人,施展轻功,跃出人群。

众峨眉派弟子从未见过如此了得轻功,一时都目瞪口呆。未得到虚真道长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追上去。

“杀!给我杀了他们!”虚真道长紧紧抱着远章,看起来像是一个父亲对待他的孩子。他的面容又是痛苦,又是愤怒,死死盯着段允剑等人离去的方向。

几个峨眉女弟子奔过来,把远章扶住,带到其他地方去。虚真握紧手里的“玄空白剑”,又喊道:“吩咐下去!立刻封住下山的道路,勿放任何一人下山!”

当中一弟子应道:“遵命!”当即闪了出去。

虚真又对着其他人说道:“快去请鬼公子!”

一位女道士领命而去。

虚真施展轻功,三起三落,已消失在众道士视野中,追向段允剑等人。

此时的李墨痕脸色惨白,看起来十分憔悴。别暮雪扶着他,满脸焦急。

三人离事发之地已有几十丈远,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夜已深,峨眉山上树木茂盛,月光又极为黯淡,便更添加了辨别方向的难度。只有李墨痕清楚这里的道路,但是此时的李墨痕显然也是意识模糊。

别暮雪急道:“沐容,我们该怎么办?”

段允剑望着远方,只见远处此时已亮起无数星星点点的火光,说道:“他们把下山的路都封住了。”

“那我们怎么办?墨痕他……他就要死了!”别暮雪哭着说道。

段允剑又环顾一下四周,突然发现南边方向并没有火光,当下眉头一皱,忖道:“想必那里是一处死路,所以他们才没有去那里守候……若是我一人想逃出这里并不难,只是带着他们二人硬闯便毫无胜算……唯有往那绝路逃去,看看能否寻得一处隐秘地方藏身,待到天亮再作其他计划……”想罢了,将李墨痕拉过来,往自己身上一背,说道:“走!”

别暮雪跟着他,迅速往南边方向奔去。

两人跑着跑着,已将峨眉派的大殿都甩在身后,视野也看不见了。这里显然是峨眉派的后山,但是,奇怪的是,这个地方并无建筑,也没有人。

四周很平静。平静得出奇,平静得让人恐惧。段允剑知道,越是平静的地方,越危险。他已感觉到黑暗深处投射过来的一双杀气腾腾的目光,就像一只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猛兽。

“等候阁下多时了。”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传过来。

段允剑心里也是一惊。他早已察觉附近有人,但是,他明明察觉到那个人是在他的背后方向。而这个声音此时是出现在他前方的。

他的判断从未错误过,这一次莫非错误了?

黑暗里,走出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披头散发,正是段允剑刚上峨眉山时看到的,和虚真道长站在一起的那个人。

段允剑将李墨痕交给别暮雪,然后冷冷地望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相互望着对方,谁也不再说话,谁也没有先动手。他们在等,等对方先出招。高手之间的对决,并非先下手为强,而在于后发制人。因为任何先出手的一方都有可能暴露自己动作上的漏洞,尤其是两个互不了解的高手之间。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那男子道。

“在下沐容,乃江湖无名小卒。”这是段允剑将的第一军。高手之间的对决,和下棋对弈一样,绝不仅仅只是兵器或内功之间的较量,更是一种心理的较量。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段允剑就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厉害的人总有个毛病,他们在乎面子,一个在乎面子的人是不会对无名小卒轻易出手的。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段允剑自己。他从不在乎面子,他什么也不在乎,只在乎如何实现自己的计划。

披头散发的男子微微一笑,说道:“中原武林果然深不可测……一个无名小卒的武功就已如此了得,真是大开眼界!”他说这话,显然已证明他并非中原武林中的高手。

段允剑没有说话。

那男子继续道:“在下‘鬼公子’,幸会幸会!”

这“鬼公子”虽是来自西域的高手,在中原武林中也是有一定的名气。只是,很多时候他都存在于传闻之中,能见到他的人少之又少。听说“鬼公子”在西域一带已经是独步武林,只是谁也没料到他竟如此年轻。

段允剑剑眉一皱,想道:“此人恁的麻烦,只怕影响我的计划……”当下向他回了个礼,携着别暮雪走过去。

“阁下这就想走?”鬼公子没有转身。

段允剑道:“沐某与阁下没有交手的理由,为何不走?”

鬼公子沉默。

“休想逃!”此时,空中一条人影疾闪而来,势不可挡,一剑刺向段允剑背心。段允剑转身回了一招,那人这才落下地面。

“在我峨眉派杀人,还想活着出去?!”面色铁青的虚真道长持剑而立。

023,身落凝碧崖

别暮雪指着虚真道长说道:“臭道士!明明是你为难我们在先!”

“哼!无礼小辈,此地就是你们葬身之地!”虚真说罢,手中“玄空白剑”一刺,说不上是那剑引人还是人引着剑,瞬间已袭到段允剑身边。他心里无比清楚,只要打败了段允剑,另外两个人根本不足挂齿。

段允剑身体微微向后一倾,仅这一倾,不过移动一尺距离,却灵敏躲过虚真这一刺。紧接着,段允剑足尖一点,一脚抬起,一脚犹贴着地面,其形似个陀螺一般,右臂直探虚真道长膺窗穴处。虚真道长闯荡江湖多年,却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招数,当下惊出一身冷汗,猛向后退了几步。

鬼公子在一旁也是看得出奇,他虽然是西域的高手,此次前来中原武林自然对中原武林的许多功夫有了解过,却是没见过段允剑这诡异的功夫。又见得这峨眉派新任掌门如此出丑,忍不住笑了出来。

虚真羞愧难当,喝道:“峨眉十二剑!”话音落时,他已开始使出这一套剑招。这峨眉十二剑法是峨眉派高级剑术,虽然派中弟子人人皆都可习练,却是入门容易,掌握奇难。据说这十二剑法是根据峨眉派“动功十二桩”所创,十二气桩分别为十二式剑招:天、地、之、心、龙、鹤、风、云、大、小、幽、冥,剑术威力十足。

只听得两把剑相撞发出声声巨响,虚真道长的剑术之中不仅有威力,更带着十分戾气,直把段允剑逼得步步后退。

鬼公子静静地看着,想道:“这个年轻人的武功显然在虚真道长之上,可他为何只守不攻?看来他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段允剑和虚真道长已交手了五六十招,虽是一攻一守,虚真却依旧没有占得上风。他跃到鬼公子身边来,低声道:“鬼公子,何不助贫道一臂之力?”

鬼公子故作一惊,道:“哎呀哎呀……虚真道长,若你我二人合力战他一人,只怕落个以多欺少的坏名声!”

虚真冷哼一声,道:“这是我峨眉派的地盘,你不说,我不说,天下谁人知道?”

鬼公子又故作一愣,道:“有理!有理!”

虚真道:“那就一起上吧!把此人杀了,贫道定会重谢鬼公子!”

鬼公子笑道:“好说!好说!”

段允剑看了看左手那把从道士那里夺来的普通之剑,此剑已生了许多缺口,看来很难再用于交战。“玄空白剑”不愧为天下名贵的宝剑,竟将这把剑砍成这副模样。

“上吧!”虚真道长一喝,人随声至,直找段允剑膻中穴刺来。段允剑左手一推,那把破剑犹如飞虹一般弹射出去。虚真未曾料到他竟把剑也丢过来了,猝不及防,情急中挥剑一砍,将那把破剑咣当砍落在地。

此时,鬼公子的身影有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段允剑侧方,他双手探来,直抓段允剑心脏处。段允剑双臂一曲,向他撞去,两人都往后退了五六步。

段允剑想道:“此人不好对付,若逼得我用青鬼剑,我的身份便暴露了……”

那鬼公子也是一般的想法,忖道:“中原武林一个无名小辈竟如此厉害……想来那些有名声的武学宗师,岂不更加不可揣摩……看来我真是低估他们了……”

“沐容!沐容!他快不行了,快救救他吧!”别暮雪紧紧抱着李墨痕,泪珠滚滚,向着段允剑喊道。

段允剑脸色一沉,对鬼公子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沐某先行告辞。”

当即身形一晃,凌着一阵微风闪到别暮雪身边,将她和李墨痕提起,又飞了出去。

“追!”虚真道长喊话之时,他身后的峨眉弟子悉数都已赶到,听到这声命令,狂追上去。

“鬼公子,您为何不追?”虚真道长看着鬼公子。

鬼公子道:“无名小卒,道长何需穷追不放?”

“哼!此事关乎我峨眉声名!何况那小子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说罢,他又继续追赶过去,只留鬼公子微微笑着站在那里。

夜色漆黑,峨眉山上的兽鸣之声不断,虫叫不止。

别暮雪哽咽着道:“怎么办怎么办?这里没有郎中,他会不会死?”

段允剑没有理她。

过了两三柱香的功夫,三人已到了一处密林,这里离峨眉派的大殿已经十分遥远。前面突然听到流水瀑布之声,月光照在瀑布上,发射出白色光芒,倒把前方照亮了一些。段允剑抬眼望去,原来前方果真是一条绝路:悬崖。

“站住!”峨眉派弟子在远处喊道。

“我们该怎么办?”别暮雪看着段允剑。

段允剑淡淡地说道:“我们已无路可走。只能试试往悬崖下方走。”

别暮雪望了望前方的悬崖,这悬崖看起来深不可测,峭壁险峻,十分骇人。她看得心跳加速,再回头一看,众峨眉派弟子举着火把正往这里追来。

段允剑道:“这峭壁上有许多藤蔓树木,如若命大,我们定能逃过一死。”

此时,峨眉派弟子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

“前面是我们峨眉派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几个峨眉派弟子语气十分焦急,一边喘着一边喊道。

“沐……沐……”李墨痕吃力地说道:“沐兄……再往前走,就是我祖师爷仙逝的地方……谁也不能……进去……”

段允剑冷冷地说道:“死到临头,你还在担心这个?”

李墨痕又道:“沐……兄……此处……为凝碧崖……下面十分凶险……听我的,我向……向师叔求情,放你们走吧!”

段允剑冷哼一声,说道:“你还是好好睡一觉吧。”说罢,背起李墨痕,抓住别暮雪往悬崖下方跳去。

虚真道长的身影在空中赶来,他未料到段允剑等人竟自己往悬崖下面跳去,在半空中吃了一惊,倏尔身体向后一折,落在悬崖边上。

有一个道士神色紧张地问道:“掌门人……现在,现在怎么办?他们好像闯进禁地了!”

虚真道:“凝碧崖十分凶险,崖下野兽毒蛇极多,他们即使不摔死,也不可能活着上来。”说罢,又转身对着一个中年道士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们轮流在此把守!如果有人上来,格杀勿论。”

那道士应道:“是!”

虚真悄悄捂着自己先前受伤的地方,缓缓往回走去。

024,深崖险峻

凝碧崖虽然凶险奇峻,却也是藤蔓横生,古树参天。三人掉落之时,青鬼剑上的长布一展,竟悠悠飞出,缠住了这些藤蔓,当即减缓了他们的掉落之势,三人这才慢慢滚了下来,在半空中又被藤蔓兜住。

别暮雪往下方一望,只见得下方一片黑漆漆的轮廓,感觉到水汽腾天,说不出的惊险骇人。当下全身都冒出不少冷汗,又望了望李墨痕,见他脸色苍白,似已昏睡过去,更是忧心万分。

此时,四周传来一阵响动,这些藤蔓被扯得摇摇晃晃,三人又都掉落下去。

待他们三人掉落之后,几只猴子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兴奋地指着下方,咯咯笑着。

凝碧崖下完全是另一番世界,杂草高过人的头顶,树木参天,青苔像毛绒一般铺满地面。四周寂寂,却不时传来一些悠远的兽鸣,应该是来自远处洞穴的野兽所发出来的。显然,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人来过这里。不远处,一条宽约丈许的河流边上,段允剑正慢慢站起来。

他身上的衣服被划破了许多,左肩上也被摔得淤青。然而,比起他身上原有的伤疤,这些疼痛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环顾一下四周,并没有看到李墨痕和别暮雪的身影。于是独自向河流走去,然后在那里蹲下,用手舀了一抔清水喝下。

清水淌过喉咙,一阵清凉舒坦。段允剑突然觉得自己全身的疼痛都好像消失了,精神也十分抖擞。

他想道:“此番身陷在这山崖之下,不知何时才能逃得出去……只怕她……她又会责备于我了……”想着,摇摇脑袋,顺着河流下游而去。这时候的狼声不断,正向这里慢慢靠近。

这些“嗷嗷”的悚然之声并没有影响到段允剑。这世上可怕的猛兽虽多,奈何又有多少凶残得过人,狡猾得过人。在段允剑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让他觉得恐惧。

不知不觉中,他已走了快半个时辰,直到他被一群野狼围住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这群狼约有十一二头,当中只有两头小狼,其余看起来都是雄壮无比,目光中射出凄冷之光。

段允剑盯着那群狼中的首领,说道:“诸位已经挡了我的去路。”

头狼死死盯着段允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语。狼群们停顿片刻后,开始绕着他缓缓移动,似乎在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发起进攻。

然而,他们之中谁也没有率先行动。这也是一场博弈,和高手之间的过招一样,双方都在观察彼此,在对方身上寻找致命的缺点。狼群无法在段允剑身上找到任何破绽,他越显得淡定从容,它们越是犹豫起来。终于,狼群失去了耐心,它们把包围圈子慢慢扩大,然后重新聚集在一起,向远处移动。它们走远了,又站在高坡上回首望了望段允剑,然后才疾奔而去,真正放弃了它们的猎物。

顺着河流走下去,段允剑果真找到了别暮雪。只见别暮雪正站在一个山洞外面,望着天空发呆,望着黑夜沉默。

看到段允剑走过来,她才欣喜地唤道:“沐容!沐容!我们在这里!”

段允剑道:“你们没事吧?”

别暮雪摇摇头,说道:“我们醒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

段允剑随着她走进洞穴。洞**竟有火光,把四周照得很亮。一群猴子或坐或站地分布在洞穴里面,不远处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躺着受伤的李墨痕。看到段允剑时,这些猴子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从未见过这么多的猴子都集中在一个山洞里面,也从未见过如此温顺的猴子,心里暗暗称奇。正要发问时,有一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段允剑回头望去,但见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年逾古稀,却神采飞扬,拄着一根拐杖走进来。这老者手里捧着一堆药草。

那老者看到了段允剑后,说道:“真没想到,一下子来了三个年轻人陪我,老夫真是高兴!高兴啊!”说罢,已来到李墨痕身边,为他把草药敷在伤口上。

段允剑暗暗打量了这老者一番,虽然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却也看得出他身手不凡,知道他定是个顶尖的武林高手。

老者为李墨痕上好了草药,转而看着那些猴子,说道:“你们都出去玩吧!”猴子四散而去。

现在,只剩下他们四个人。四个毫不相干的人。

段允剑并没有问那老人是谁,他寻了个平坦的地方,然后往那里倚着歇息。别暮雪则坐在李墨痕身边,看着他,若有所思,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对她来说,这一趟旅程已足够疲劳。

翌日,李墨痕率先醒了过来。当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奇怪的洞穴时,险些大叫一声坐了起来,蓦地发现身边倚着一个少女,她看起来有些憔悴,脸上脏兮兮的。

这少女正是别暮雪。李墨痕顿时生情,心中更是一阵感动和心疼,伸手为她理了理额头上的长发,看着她发起呆来。正是:“深闺不解庭院深,江湖儿女是情长。”

突然别暮雪一双臂伸出过来,将李墨痕揽在怀里。李墨痕不知她是何时醒来,当下又羞又惊,一时说不上话来。

片刻之后,他将别暮雪轻轻推开,说道:“别姑娘……”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准叫我别姑娘!”别暮雪喊道。

“是……是……暮雪……”李墨痕低头说道。

“我还以为你就要死了!”别暮雪垂下脑袋,轻抹双眼。

李墨痕喃喃说道:“我李墨痕虽然习武不精,却也是福大命大……想必老天认为我死期未到吧……”

“哼!”别暮雪突然嗔道:“你以后如果还那么蠢,恐怕谁也救不了你了!你那师叔人面兽心,阴险得很,你却还把他当好人。”

李墨痕摇摇头,叹道:“我在峨眉山上生活了二十年有余,对师叔很了解,他平日为人和善,此次定是有什么误会……”

别暮雪脸色一沉,将李墨痕推了一把,说道:“你就是一个没心眼的傻子!”

李墨痕经她这一推,旧伤被推个正着,疼痛难忍,苦叫连连。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别暮雪俄而变得十分温柔,将他扶住。

李墨痕道:“没事……我没事……”

别暮雪又道:“这样也好,从今以后你和峨眉派再无任何瓜葛!乖乖地和我一起闯荡江湖!”

李墨痕道:“虽然这次发生了一些误会,但峨嵋山终究是我的家,我不可能和它无任何瓜葛……”

“你脑子怎么就?!”别暮雪说着扬起手臂,就要去敲打李墨痕。那手臂悬在半空中,突然又停住了,显然又是于心不忍。两人四目相望着,都有羞涩之态。

“看来老夫是有一个很好的徒弟啊……”山洞外有人说话,说话时那声音还在外面,说完话的时候,人已到了山洞里面。

025,峨眉绝学

听到声音的时候,李墨痕就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他像个被抛弃的小孩重新寻回自己的亲人一般,又是激动又是感动地哭起来。

李墨痕扑到这老者跟前,把头磕下去,颤着声音喊道:“弟子李墨痕,拜见师父!”

原来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峨眉派的掌门人仪真道长。当下,别暮雪看得愕然,一直在睡梦中的段允剑也抬起眼皮又望了望这老者。

仪真道长用一只手扶住李墨痕,缓缓说道:“墨痕,快起来!”

李墨痕却不起来,依旧磕头说道:“弟子有辱师命!更让师父受奸人所害,弟子该死!”

“哎~”仪真道长终于将他扶起来,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自责!”

众人立于山洞之外,望着凝碧崖下的怡人风景,各怀心事。

仪真道长率先问道:“你们三位如何会来到此地?”

李墨痕将在峨眉山上的遭遇一一讲述给仪真道长听,仪真道长听罢,叹道:“哎……想不到虚真为了一己私利,竟背叛武林道义和同门之谊,残害同门师兄弟……更置峨眉派数百年基业于不顾……”

李墨痕道:“师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仪真道长说道:“当时那自称段允剑的贼人上得峨眉派挑事,将我派数位长老打伤,连为师也遭其毒手……你走后,为师才知道,原来事先在我们的斋菜中下了毒药的,正是你虚真师叔……若非敌人与他里应外合,事先设了圈套,我峨眉派岂是他人随意能够欺侮……”

李墨痕说道:“师叔为什么要这么做?”

仪真道长说道:“哎……他觊觎这掌门之位,又想夺得祖师爷的‘玄空白剑’和‘白猿剑法’,故此利欲熏心,做出如此行为……”

李墨痕叹道:“难道这掌门人之位和祖师爷的宝剑,就比不上同门情谊吗?”

仪真道长捋了一捋白须,苦笑道:“事随心,心随欲。欲无度者,其心无度。心无度者,则其所为不可知。墨痕啊,你自小在峨眉山上长大,不知江湖险恶,不知人心难测!为师最担心的还是你啊!”

别暮雪道:“道长,您无需担心……他已答应了我,今后随着我闯荡江湖!”李墨痕听得一乍,想这别暮雪说话向来不大不小,突然对仪真道长十分恭敬礼貌,当真奇怪。少女心思,倒也十足有趣。

仪真道长转而看了看别暮雪,笑道:“姑娘一片真心,老夫看得出来!”

别暮雪故作一嗔,道:“道长您取笑我!”当即奔入洞中。

仪真乐呵呵笑了起来,李墨痕却红了脸,想了半天才继续问道:“那后来呢,师父?远章师兄为何说您遭遇不测?”

仪真道长说道:“虽然凡是峨眉派弟子都知道‘白猿剑法’藏在玄空白剑中,但是,虚真也知道这可能只是传言,所以,他为了从我口中获知‘白猿剑法’的秘籍所在,才没有早些害我性命。自那两日后,我从被囚禁之处逃出,却不料被一位自称鬼公子的西域高手遇到。老夫与他和虚真二交手不敌,身受重伤,只有佯死……虚真为毁尸灭迹,才将我推落凝碧崖下……”

李墨痕恨恨地说道:“没想到虚真师叔竟如此歹毒……他以为您死了,把您推到凝碧崖下就没有人找得到了……”

仪真道长又道:“没错,这样一来,他便可对外人假称找不到我的尸身,外人自然也查不到这个阴谋。他便能顺理成章当他的掌门人。”

李墨痕又将自己上得九嶷山后发生的事情给仪真道长讲述了一番,只是一笔带过,未曾讲到段允剑用那“青冥十八剑”杀死所有敌人的事情。仪真以为段允剑乃是行侠仗义的热血男儿,当下十分欣赏起来。

他看着段允剑说道:“小友热血丹心,武艺不凡,真乃我武林之幸!”

段允剑说道:“前辈过奖。只是不知道朝真道长为何凭空失踪?”

仪真皱紧长眉,若有所思,说道:“近来江湖中有不少高手都已凭空失踪……听闻铁索帮帮主铁真君,霹雳堂主雷天虎,江湖飞侠柳一叶,武当掌门左子征……还有许多大人物,不知道都去了哪里。”

听到这里,段允剑完全怔住了。这些人物让他想到他身上那本小册子里记载的人名来。他原本想去九嶷山从朝真那里夺走“白猿灵丹”,此后更想夺得其他暗器或毒物中的一两件,以增加他打败云岚山庄的机会……但是,如今这些人竟都凭空消失,究竟背后有何原因?

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仪真道长阅历丰富,怎会不知段允剑心怀异念,便说道:“小友有何心事?”

段允剑说道:“晚辈想中原武林遭遇不详之事,故此叹息……”

他在说谎,即使他说谎的时候毫无破绽,仪真道长却也一眼看穿。

一个人只要说谎了,再厉害的人,都有被看穿的可能。

仪真道长却突然说道:“此事确实有蹊跷……恐怕我峨眉派遭遇之事,其他门派也难幸免……只是……”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李墨痕,又说道:“只是我来日不多,已无法为峨眉、为武林正派力挽狂澜……”

段允剑冷冷地注视着前方。

死,于他而言和生一样,只是一种名称罢了。从他杀人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觉得自己死了。

李墨痕说道:“师父……您不要乱说,您老人家寿比彭祖,怎么会……”

仪真抓住他的手臂,沉沉说道:“为师对自己的身体还能不清楚吗?墨痕啊……你秉性善良,却不谙江湖处世之道……”

“师父……”

“为师死后,只希望你答应为师两件事情。”

李墨痕当即跪下:“师父请说!”

仪真道长说道:“第一件事,为师要你光复我峨眉派数百年之辉煌!虚真鬼迷心窍,与奸人同谋,却不知道自己只是别人的一颗棋子……如今他表面为峨眉掌门,实则受人控制,峨眉派实已落入他人手中,不知他背后那股力量,究竟要控制峨眉派做什么!如果做的是伤天害理之事,有违武林正道之事,我辈如何面对司徒祖师!”

仪真道长说得大义凛然,说得令人动容。

李墨痕道:“弟子……弟子……弟子虽然不想辜负师父,只是弟子无能……恐怕力不从心……”

仪真说道:“这正是为师要你答应的第二件事情!为师今天在此就将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你,你定要加强练习,刻苦修炼,到时既为本派,也为天下苍生匡扶正义!”

“师父……”李墨痕一脸愁容。

段允剑在一边看得暗暗称奇,他实在无法理解,能获得一位武学宗师传授毕生的武功,这是天底下所有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唯独李墨痕听到此事不仅不开心,还表现得如此忧愁。

“墨痕,为师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担心自己习得武功伤人性命对不对?”

李墨痕道:“师父……弟子不愿杀人……”

仪真道长望着天空,但见空中彩蝶无数,翩翩而飞。蝴蝶美丽,却太脆弱。

他低头对李墨痕说道:“墨痕,你熟读经史,难道不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之理?你且记住,心正则武正,心邪则武邪。我峨眉派成立数百年之久,派中高手云集,为的不是恃强凌弱,而是匡扶正义,救世人于水火。为师知道你心中存有正气,今番传授你峨眉武功,一来为保护峨眉,二来愿你多行侠义之事。”

李墨痕道:“弟子……弟子知道了……”

话音落时,仪真道长身形一晃,已闪到李墨痕身边。李墨痕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按在地上盘坐着,仪真道长也已盘坐在他身后,举起两只手臂,放在他的背后。

但见得一阵白色气息笼罩于两人身体,李墨痕闭上双目,满脸热汗淋漓。

仪真道长说道:“为师先将毕生内力传授于你!但是你筋骨极差,天赋不足,若想熟练运用内力还需日后勤学苦练!”

李墨痕道:“弟子知道。”

仪真一边输送真气,一边说起口诀来:“

六根连六尘,七经走八脉。

腹中纳空虚,丹田沉意念。

惊雷可摧峰,柔风卷山冈。

心可造成物,亦能万物空。

真气炼神虚,虚实不可望。

万法为一法,一法破万法……”

李墨痕道:“弟子谨记!”

话一说完,只见仪真道长长喷出一口鲜血,向后仰倒过去。李墨痕转身将他扶起,已是老泪纵横,说不出的悲伤。

仪真道长脸色惨白,缓缓说道:“没事……没事……为师已将‘拂虚玄经’、‘六空神功’、‘灵宝五符经’都输送在你体内……你切记为师先前对你所说的话……”

段允剑听到这三种内功,已是惊叹不已,这些内功不仅是峨眉派上乘的功夫,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顶尖功夫。只要习得这三种内功当中的一两种,任何人想闯荡江湖恐怕都不是困难的事。

“师父……弟子知道……弟子知道……”李墨痕哭着说道。

仪真道长又说道:“你不用伤心……生死自有定数……倒是你,为师……还要叮嘱你……”

“师父您说,弟子都听着……”

“虽然为师……传授了你内力……但虚真老奸巨滑,他身边还有高手相助……你切不可急着报仇……待来日你能够熟练运用内功……再去寻找其他武林正派相助……”

“弟子知道……弟子知道……”

此时,仪真竟突然坚持着站了起来,转而看着段允剑。

段允剑也看着他。他们素不相识,却互相望着对方。

仪真缓缓说道:“历来只有我峨眉派掌门能知道‘白猿剑法’……今日我就将这套剑法传授于你……”

段允剑一怔,他完全无法理解仪真道长所为。

仪真对李墨痕说道:“你先回避一下。”

李墨痕虽然担忧他,却也不得不遵从他的命令,只好走入洞内。

段允剑死死盯住仪真道长,问道:“前辈为何……”

仪真道长苦笑道:“老夫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

段允剑又是一怔。他突然有些愤怒,愤怒的是有人看穿他的身份。

“你身上戾气太重,瞒不了我……虽然老夫不知道你究竟是谁,又……”他咳了几声,继续道:“又为何与他们二人为伍,但老夫也看得出你本性善良。”

“只怕前辈看错了。”段允剑觉得这是不是夸奖,而是嘲笑。

一个善良的人,是很难杀死可怕的敌人的。

“呵呵呵……”仪真笑道:“是也好,非也罢……今日老夫将这套白猿剑法传授于你,只要求你两件事。”

对段允剑来说,这套剑法也许并不如他的“青冥十八剑”厉害,但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亲手屠杀他的仇人,任何武功绝学他都不排斥。当即想道:“不管他要求我做什么,我且先答应他便是。待我学得他的剑法,他人也死了,便也无法寻我讨要说法……”想罢,便说道:“前辈请说。”

026,拜师

仪真道长说道:“第一件事,老夫要你答应,不可用我峨眉派的功夫做有违侠义之事,不可用峨眉派的功夫行有背正道之事。”

段允剑道:“晚辈答应。”

他竟答应得十分干脆。

仪真道长又道:“第二件事,老夫要你答应,收墨痕为徒。”

段允剑倒是怔住了,他着实无法明白仪真道长的用意在哪里。

仪真似也看出他的疑惑,便解释道:“白猿剑法历来只传峨眉派新任掌门人,更不可能传给外人。我本意是要将此套剑法传给我那徒弟,可是,他向来对习武不上心,又且悟性极差,现在教他这套剑法,他定是无法掌握的……”

“所以前辈要让我今后将此套剑法再传于他?”

“没错……”

段允剑的神情依旧毫不改色,他点了点头,说道:“晚辈答应你。”

仪真道长这一着其实十分高明。如若段允剑日后食言,最多只落个言而无信的骂名;但是,倘若他和李墨痕成了师徒,段允剑便很难背信弃义,更且李墨痕身边有人照料,他也放心了一些。

“如此甚好!老夫看得出你一身好武艺,若能为武林行侠义之事,实乃武林之幸!来吧!”说罢,仪真道长以棍为剑,将峨眉派这套“白猿剑法”示范给段允剑。

“你且记住,峨眉武术亦柔亦刚,内外相重,遵法天道,以无为作有为,以有法作无法!”

段允剑看着眼前这个即将命丧黄泉的老者,又见他手里拿的明明是一根普通的木棍,舞起剑来,动作竟有如飘渺神仙。细看之下,又似看见一只千年的白猿,仿佛穿行在重山峻岭,越过百川荒原……

仪真又说道:“白猿剑法乃是蔽派祖师司徒玄空初上峨眉山时得一仙猿所传,此套剑法看似柔风拂柳,燕点清水,实则有七七四十九招,每招之内皆有不同变化,故又有两百八十种变化……除剑术套路之外,持剑者巧妙运用真气也是关键!若非悟性极好之人,且内力雄厚者,恐怕练习十年也难解其精髓。”

段允剑心中暗暗感叹,这套剑法的确十分复杂,看来不可捉摸。心想,难怪峨眉派在武林中有如此高的地位,其武学博大精深,当是最重要的原因。

然而,段允剑却天生就是一个懂剑的高手。他不仅懂剑,甚至和剑有着无法说清的关系,剑是他的手,亦是他的血,他的灵魂。

二十二年。他已数不清究竟自己在荒山中独自一人练习过多少次剑,数不清自己在雪原中饱受了多少寂寞,数不清自己在黑暗中和他手里的剑说过多少话……

独自一人,总是如此。

这一切,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虽然他从未见过他的仇人,也未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死在那个叫云中狂的人手下。

远处的狼嚎令人听得悚然,近处的蜂蝶成群,将凝碧崖装饰成仙境。

景色再美,伤心的人终归是伤心的。

一群猴子都聚拢过来,它们要亲眼目送仪真道长入土。

李墨痕跪倒在仪真道长的尸体面前,只是落泪。他和这老人,不仅是师徒关系,更如亲生父子。

别暮雪在他的身边扶着他。人在最伤心的时候,无言的陪伴比安慰还要有用许多。

“师父……弟子发誓,一定不辜负您的厚望……”李墨痕抹去眼泪,终于将仪真道长的尸体缓缓置入泥土之下。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到失去所亲所爱之人时的痛苦。他如何也想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泥土之下慢慢变成一副白骨,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问题,段允剑并不关心,他甚至无法理解李墨痕为了一个死人为何表现得如此悲伤。

李墨痕将仪真道长掩埋好之后,又在上面立了一块木板,以锐器刻了几个字,然后说道:“弟子此番逃出凝碧崖之后,有机会一定再回这里,给师父您立个好的墓碑。”

李墨痕拭去手上的泥土,站了起来。段允剑能看到他那张面孔,除了悲伤之外,竟也有一种杀气。

原来,像李墨痕这样的人,也会有杀气么?段允剑若有所思。

“沐兄……”段允剑扑通一下,跪在段允剑面前说道:“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本来不想答应再拜你做我的师父……只是,师父他老人家临终前说了这样的遗言,我若不遵从,便是忤逆师命……”

段允剑道:“我不会逼你。”

李墨痕抢过话说道:“没有人逼我!沐兄,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师父!请受徒儿一拜!”当即,他在地上叩起头来,抬头后又说道:“师父,徒儿虽然不是练武之材,但是如今背负峨眉派重任,只愿今后随师父潜心习武!”

一个人若要变的时候,很难,却也很容易。

段允剑心里暗暗吃惊。在许多年前,他也曾经想过,如果没有那个女人,他会不会根本不是现在这副模样?可是,他已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了。

“起来吧……”段允剑将李墨痕扶起,说道:“报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别暮雪也说道:“没错啊,傻小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说了,你别忘了还有我!我让爹爹派些人来,把那破峨眉山上的臭道士都杀干净了!”

李墨痕看着她,又将她双臂扶住,说道:“暮雪,谢谢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件事情是我峨眉派内部的事,我不想牵连他人……况且,我相信很多师兄师弟也是被虚真那恶人所逼……他们定不是心甘情愿的。”

别暮雪说道:“傻小子,你那么善良,恐怕以后还要吃不少亏……”眼神之中,尽是柔情。

李墨痕道:“我没事。”

段允剑道:“走吧。”话说完时,他已到了河流边沿。

仪真道长临死之前告诉过他们,顺着凝碧崖下这条河流而下,就能逃出这里。于是,三人加快步伐出发。

沿河而行,凉风阵阵,风是不解人情的,岂会知道这三个人各有心事。

“今后你们要去哪里?”别暮雪率先问道。

李墨痕道:“我也不知道……”

别暮雪道:“你呢?沐容?”

段允剑道:“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

别暮雪道:“我倒有个主意!”

李墨痕道:“你有什么主意?”

别暮雪道:“你们跟我回别月楼吧!”

李墨痕一怔,望了望段允剑。

别暮雪又说道:“每年的七月初一,我爹爹都会广发英雄令,招募天下英雄。”

李墨痕道:“你爹为什么要招募天下英雄?”

别暮雪道:“我爹爹常说欣赏天底下各种神奇的武功是很有趣的事,他又喜欢结交朋友!过几天就是七月初一了,你们两个跟我回去,爹爹他一定会很欢喜!”

段允剑望着河对岸的芦苇发呆。只有他知道,别月楼主招募天下英雄的目的是什么。

李墨痕看着段允剑:“我一切都听师父的。”

段允剑说道:“天底下没有人会拒绝别月楼。”

他当然也不会拒绝,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027,湖光血影

仙女湖很美,却被群山包围着,好像一只囚在笼子里的鸟。

湖上,有三只木舟正缓缓而来。

每只木舟约有四五人,每个人都带着兵器,笔直如松地站着。

在这种偏僻又静谧的地方,是怎样的人,为怎样的事情才会到这里?

他们的船行至湖面中央,划船的人用桨拨去两边的水草和莲蓬。

“展堂主!”行在最前面的木舟上,一位瘦脸汉子低声说话,正看着他前面的那个中年男人。那个人虎体猿臂,宽额大脸,不仅穿着最为华贵,看起来也是最为威风。

这宽额男子抬起眼来,虽然他望着前方,余光却已扫到湖的两岸。

岸上松竹茂盛,平静得出奇。

他低声对那瘦脸汉子说道:“叫大家小心点。”

“是!”那瘦脸汉子说罢,转个身看着背后的同伴。他的同伴已意会到他的意思,当即一个个把放在船上的兵器握在手里,或将腰间的刀握紧。

空气中一片肃杀。

木舟行得越来越慢,前面几丈之处就是一个狭小的过道,众人都已明白那里将会有什么迎接他们。

一阵轻风拂过湖面,风吹来的时候,湖岸上隐藏多时的杀手此时也已冲了出来。他们像一群饿狼,像一帮发疯的猛鬼!

这所有人,都是手持长剑,每一个都是用剑的,看起来动作整齐,手脚麻利。

他们高高跃在空中,像一群扑腾着翅膀的乌鸦。

空中仿佛同时出现二百四十人,这二十四个用剑的杀手身形晃动,从四面八方袭向木舟上的人。

木舟上有十四人,这十四人拿的是不同的兵器。木舟上的人迅速迎战,当即刀光剑影,人群乱作一团。

所有人都很紧张。被刺杀的人紧张,想刺杀人的人也紧张。

只有一个人依旧不慌不忙。他笔直地站着,缓缓拿起放在船上的一把兵器。

这把兵器正如它的主人一样,看起来威风凛凛。这把兵器长约九尺,名唤“雁尾镋”,柄尾铁鐏长约五寸,镋头分为三叉,其两翼叉形有如雁尾,重有数十斤。这样的兵器,向来并不容易使用,因为它太长,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真正的武林高手却从不喜欢用太长的兵器。

看到这样的兵器,人们便该猜到它的主人便是人称“河东万马将军”的展鹿。这展鹿年少时本是为朝廷效力的一名将领,却因遭奸人妒忌陷害被发配边疆。展鹿充军途中被人所救,这才保了一命,是以改名换姓落草为寇,后来在河东一带闯出名堂来。他这“河东万马将军”名号的来源,一是因为他曾在河东有一个巨型马场,二来是江湖中人称赞其出入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的威风。

“你们是什么人?”展鹿看着这帮杀手。

“阁下就是别月楼的展堂主?”其中一个杀手说道。

展鹿说道:“敢与别月楼做对,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

那人笑道:“到阴曹地府下面,再问也不迟!”

展鹿也笑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嚣张的人。

他笑的时候,也是愤怒的时候。

他笑的时候,手里的雁尾镋已经抡了起来。那人长剑一格,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剑已断,他猛吐一口鲜血,身体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掉进湖里的时候,水花四溅。

展鹿却是没有料到,这帮杀手竟如此容易对付。他强壮的身体在空中一翻,又闪到一个杀手面前,手中雁尾镗轻轻一勾,那人像一条被戏耍的鱼,已被击到半空中,然后再掉下来。

只见镗叉在那人的脖子上掠过,鲜血从空中溅射下来,尸体重重摔在船沿。众人都已惊骇万分,使这样长而重的兵器,却不是以力取胜,而是以巧取胜,夺人性命于致命之处,这样的人着实十分可怕。

显然,展鹿比起他“河东万马将军”的名号还要可怕。

片刻之后,和展鹿同伙的人,已死了七八个。而前来刺杀的杀手,却全军覆没。

美丽的仙女湖被染成一片红色。红色是鲜艳的,象征着生命,红色却也是诡异的,也象征着杀机。

杀机,在这片红色中再次突如奇来。

“呼呼呼……”但见湖底之下蓦然伸出无数铁索,这些铁索的尾端都带着弯钩,一接触到船身,便稳稳扎了进去。

“快走!”展鹿脸色大变。他曾带领过千军万马,也曾独身闯过千军万马,他从未如此紧张。

木舟之下,穿过无数把长剑。有的人脚底被剑刺穿,痛叫一声倒了下去。就在他们倒下时,无数长剑又将他们的身体穿透。

湖底飞出十数个黑衣人,他们的身体虽然全部浸湿,动作却依旧轻盈如燕,悬在半空之时,折了个方向,都已向木舟上跃来。

展鹿怒吼一声,此声犹如空谷猛虎一般。他吼出来的时候,雁尾镗扫向前方。

“当当当……”那几名黑衣人长剑一挡,虽然跌入水中,却立刻又跃了上来。

“快!快跳入湖里!”有人喊道。他喊完的时候,已跃入湖里。他做出这样的判断并没有错,这是一种经验。

可是,经验有时候也是不可取的。

当他落入湖里的时候,等待他的正是死亡。

湖底的杀手已等待多时,他们一把抓住他的脚,在他的脚上打入几枚毒镖,剧毒迅速将他的身体变成了黑色。

展鹿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刚才从岸上袭击的那些杀手,都只不过是一个诱饵。

多么可怕的计划,可怕之处不在于这个计划充分利用了天时地利,不在于这个计划做好了充分准备,而在于:这个计划让敌人掉以轻心。

一个人若对敌人掉以轻心,离死亡绝对不远了。

当展鹿做出“敌人如此容易对付”的判断时,这个计划才真正成功。

现在,他的身边已没有任何帮手。只剩下他一个人,好像成了俘虏。

展鹿的额头在冒冷汗,他的手臂青筋暴露,眼睛布满了血丝。

船破了,水漫进来。他眼角的余光望向湖岸,说道:“不知诸位是什么来头?”

没有人回答他。这些人要他死,这些人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杀掉他。他们无比清楚,稍慢片刻,死的就可能是自己。即使他们在人数上占尽优势,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展鹿,“别月楼”五大堂主之一的展鹿。

铁索缠住了展鹿的双脚,他奋力以雁尾镗一劈,那些铁索应声而断。四面的黑衣人又逼近他,十数把长剑直冲他身上的死穴而来。

展鹿身体一旋,向高空跃去,所有黑衣人的剑竟都刺空!

此时的展鹿施展上乘轻功,在湖面轻轻点了几下,已向湖岸飞去。

“追!”这帮黑衣人轻功也都不弱,迅速追上去。

展鹿跃上岸来,开始狂奔。他一边奔跑,一边摸到了腰间一把匕首,然后向空中发射出一枚信号弹。

这枚信号弹响的时候,一把剑已刺入他的左肋。

展鹿露出的是一副绝对不敢相信的眼睛,他又是怒吼一声,雁尾镗向侧方一挥,身体向后跃去。

他知道,自己又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个错误在于,他发射那枚信号弹的时候,他分了神。哪怕只是一眨眼的时间,这次分神却足以要了他的命。

他的眼前,一个矮个子大汉正看着他。这大汉看来四十多年纪,赤红的眉毛和赤红的胡须在他脸上杂乱地爬着。

“阁下是什么人?”展鹿按住肋条部的伤口。

那赤须大汉说道:“没有名声的人物,展堂主大可不必知道。”

展鹿苦笑一声,说道:“想不到我展鹿今天竟要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赤须大汉诡异一笑,说道:“展堂主果然是聪明人,知道自己今天一定会死了。”

展鹿又说道:“你的剑有毒。”

赤须大汉道:“对对对!不过,我这里却是有解药!如果展堂主愿意回答我一些问题,我说不定还能把解药给你。”

展鹿摇摇头,说道:“如果我非要硬抢呢?”

赤须大汉仰头大笑。

“你笑什么?”展鹿问道。

赤须大汉说道:“恐怕展堂主抢不到!”

说着,林子内已缓缓走出数十个黑衣人来。这些黑衣人全身湿漉漉的,正是刚才在湖中刺杀展鹿的人。

展鹿说道:“你们想问我什么?”

赤须大汉说道:“问问展堂主,别月楼里面机关的情况,还有别月楼最近的行动计划。”

展鹿笑道:“你们的人不是已经潜藏在别月楼内部了吗?”

赤须大汉一怔,说道:“展堂主如何知道,别月楼里面有我们的卧底?”

展鹿说道:“而且,你们的人在别月楼内部已经深得别月楼主的信任。”

“哦?”

“我此次秘密行动,只有别月楼内部少部分人知道……你们在此处早早做好埋伏,想必那个人很早就把消息告诉了你们。”

赤须大汉拍拍手,说道:“展堂主不愧为昔日朝廷大将,今日武林高手!厉害,厉害!”

展鹿暗暗调节真气,试图将体内的毒素逼出。他在等,等别月楼的人迅速赶来这里。

赤须大汉似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展堂主,没有半个时辰,恐怕你的帮手都不会来的。”

展鹿一脸愕然。

“因为别月楼最近的一个据点,已经被我们端掉了。此处山势极高,其他人恐怕没那么快赶得到。”

展鹿苦笑,现在他已大概猜到对方是什么人。

028,路婆婆

“展堂主还是不愿意说吗?”赤须大汉这样问的时候,展鹿便知道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他完全可以把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他,然后让他交出解药。

但展鹿不能这么做。没有人比别月楼的两大护法和五大堂主更了解别月楼主是怎样的人。

“送他上路吧!”赤须大汉从展鹿的眼神中已经得到了答案。他说完便走入林中,身影缓缓消失。

黑衣人群拥而上,他们并不是乌合之众,他们训练有素,手法阴诡,动作十分迅捷。

展鹿虽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奈何身上的剧毒让他意识渐渐模糊起来,他已感觉自己的真气变得混乱无常。

他是强弩之末。就在黑衣人即将逼近他的时候,他将手里的雁尾樘抡起,在前方划出一道道光芒,那长有九尺的雁尾樘竟恍若成了一条长鞭,皆往黑衣人的颈处掠去。

他这一招“雁过无声”着实十分厉害,镗杆以力取胜,直打得几个敌人胸骨破裂,镗叉则像几把利刃,直逼敌人咽喉。当即有七八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之中。

见黑衣人长剑又刺了过来,展鹿拔地而起,在空中一个旋转,单臂握紧雁尾樘,直刺入敌人阵中。这群黑衣人心里重重一惊,身躯迅速向后扭去。

雁尾樘突然折了个方向,迎着当中一个墨衣人的的面门砸了上去。只听得“哇”的一声,那墨衣人面庞血肉模糊,倒在地上挣扎不起。

展鹿轻落在地面,又要发力时,突然觉得剧毒攻心,狂吐一口鲜血,双脚瘫软下去。

这帮黑衣人迅速将他围住,又把剑刺了过来。

展鹿身上中了四剑,一剑刺入他的左臂,其余三剑皆划过他的脊背。他在地上翻滚,旋即左手往地面一撑,整个身体滑向湖面下方。

众黑衣人又追上去,有一人跃在空中,猛斩一剑下来。

展鹿右臂一振,手里的雁尾镗弹射上去。

空中洒下一片血花,那人的内脏和肠子皆已脱离他的躯体。

雁尾镗带着一些内脏和肠子,飞上高空后,扎入一棵巨松。

有的人即使就要死了,也令人可怕。展鹿便是这样的人。

这些杀手越怕他,却也越愤怒。

他们的剑刺进展鹿的身体,这一次,一共有七把剑。

七把剑同时扎入他身体里,展鹿成了一只刺猬,往斜坡滚下去。直到被一块石头挡住,他的一半身体才没有没入湖里。

有个黑衣人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他慢慢蹲下去,把手指放在展鹿的鼻子下查探一番。

他说道:“死了。”

其他黑衣人如释重负。

此时,有一人说道:“把他的尸体丢进湖里!”

几个黑衣人走过去。

不远处传里一阵歌声。这歌声是一个少女发出的,听起来又柔美又可爱。

“算了,快离开此地!”刚才说话的那个黑衣人紧张地说道。

他们迅速蹿入密林深处。

仙女湖又归于平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个歌声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一个竹筏慢悠悠地漂过来,竹筏上站着三个人,正是段允剑、李墨痕和别暮雪。

别暮雪一直在唱歌,她的歌声让仙女湖增添了许多浪漫。

她现在不唱歌了,说道:“这是路婆婆教我的歌!路婆婆从小都特别疼爱我,改天我就带你们见见她!”

李墨痕说道:“路婆婆一定是个特别可亲的人?”

“嗯……可亲吗……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不爱说话,还总爱管着我!”

李墨痕叹道:“她一定是特别疼爱你才爱管着你。”

“哼!”别暮雪别开头,说道:“你这臭小子,就会帮别人说话吗?”

她的视线正好停留在湖岸,她便看见那里的血和尸体。

别暮雪惊叫出来,扑到李墨痕怀里。

“暮雪,你怎么了?”李墨痕一脸愕然。

“那里!你们快看那里!”

段允剑和李墨痕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看来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段允剑淡淡地说道。他发现湖水还有一些红色,湖面上漂着一些木板。

别暮雪捂住了嘴巴,微微颤抖起来。

“你没事吧?你若害怕,不要看就是。”李墨痕说道。

别暮雪摇摇头,说道:“不……是……是展叔叔……”

段允剑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你认识他?”李墨痕问道。

别暮雪道:“他……他是我爹爹手下的人……是我们别月楼的五堂主之一……”

段允剑对李墨痕道:“划过去。”

李墨痕把竹筏移动到岸边,三人都跳了上去。

展鹿全身被血液浸湿了,下半身泡在水里。看起来十分吓人。

段允剑喃喃说道:“河东万马将军展鹿,他的武功不凡,怎会落个如此下场……”

李墨痕不敢多看展鹿的尸体,他将头别开,心情显得十分沉重。

别暮雪说道:“展叔叔是我爹爹最信任的人……为什么有人要害他?”

段允剑道:“这些人不是要害他。”

别暮雪道:“沐容,你是什么意思?”

段允剑说道:“他们是要除掉别月楼。”

别暮雪很吃惊,也很害怕。她看着段允剑。

段允剑说道:“展鹿是别月楼五大堂主之一,杀掉他,就是消弱了别月楼的力量。”

李墨痕说道:“也许这只是他的仇家呢?”

段允剑又摇摇头,说道:“战斗是发生在湖中的,而且湖底肯定布置好了一切机关和陷阱,如果杀手只是想杀展鹿,完全可以在湖中就将他杀死。”

李墨痕看着湖中已经沉了大半的木船,又发现那里还有没完全淡去的鲜血。

李墨痕道:“杀手故意让展鹿上岸,是为了什么?”

段允剑道:“他们想从他那里获得信息。展鹿知道的信息,只能是别月楼的。”

在这一刻,别暮雪的脑海中突然掠过一个片段,她仿佛看见自己的父亲被人砍去了脑袋,倒在血泊里,倒在她的面前。她突然回过神来,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李墨痕安慰道:“这只是我们的猜测……你爹或者没什么事呢!”

段允剑说道:“别月楼没那么容易倒下。”

“你看!”李墨痕说道:“我师父都这么说了,暮雪,你该放心了吧?”

别暮雪点点头,说道:“我要马上赶回去告诉我爹爹,让他小心!”

段允剑淡淡说道:“不必了。”

别暮雪道:“为什么?”

段允剑望着远处,说道:“他很快就会知道的。”

远处的脚步声迅速向这里靠近,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上百条人影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你们是什么人?!”那人群中有一大汉问道。

别暮雪看了他们的服装后,便说道:“你们给我站住!”

别月楼的势力究竟有多大没有人知道。大部分人并没有亲自看过别月楼主,自然也有些人不认识别暮雪。

那人喊道:“都给我带回去!”

别暮雪愤愤地喊道:“你们的楼主就是我爹爹!你们谁敢造次?不想活了吗?”

那群人怔了一下,面面相望。

“都住手!”人群后面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声音发出来的时候还在十丈之外,声音结束时,这人已在眼前。

“路婆婆……”别暮雪像只乖巧的小鹿看着眼前这个老妪。

老妪满脸皱纹,头发雪白,微微佝偻着背,表情看起来冷冰冰的。

“参见路婆婆!”那上百个人竟都跪了下去。

路婆婆冰着脸,瞪着别暮雪道:“还不给我过来?”

别暮雪向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李墨痕。

“还看什么看?成何体统?!”路婆婆斥了一声。

别暮雪走到她面前。

“晚辈见过路婆婆!”李墨痕向他行了个礼。

路婆婆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小子怎么认识我?”

李墨痕道:“晚辈听暮雪讲起过婆婆。”

“暮雪?”路婆婆瞪大一双眼睛,说道:“叫得那么亲昵,你们是什么关系?”说罢,只见她身影一晃,李墨痕竟已被抓了过去。

除了段允剑,没有人看到她移动半步。

“路婆婆!路婆婆!”别暮雪着急地抱着路婆婆的手臂,撒起娇来,“你快放了他吧!”

路婆婆侧着头看着她,说道:“快从实招来,你们是什么关系?”

别暮雪脸上泛起红晕,却又说不上来。

李墨痕道:“晚辈和暮雪姑娘是好朋友。”

路婆婆冷冷地将李墨痕推将出去。

别暮雪不知道该为他的回答高兴还是不高兴,默默低下头,显得十分安静。

路婆婆看着前方的尸体,她没有询问,就好像她早已知道这一切事情。她挥了挥手,身后两个别月楼的帮众走过去,把展鹿的尸体抬起来。

“路婆婆……”此时,一个高瘦个子的大汉走到她身边。

路婆婆看着他。他把手指指着上方。

路婆婆一看,一棵树上扎着一把兵器,那把兵器明明很重,却像一支箭射进了树干里。

“展堂主的雁尾镗……把它取下来。”

那人领命而去。

段允剑抬头望着那把兵器,他甚至想,人和兵器是否也一样,兵器没了主人,也许只是普通的兵器,人若没有了目标,也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路婆婆始终没有问段允剑的身份,她只是暗暗打量了他几下。

她仿佛没有看到其他人,只对别暮雪道:“你爹都快被你气坏了!”

别暮雪略带歉意:“爹爹他怎样了?”

“他病了。”

“真的?爹爹他没事吧?”

“哼!你再不回去,就只能给他送终了。”路婆婆冷冷地说罢,招呼手下都退下去。这上百个人竟一下子就消失了,又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余下的四五个人守在路婆婆身边,看起来每个都是高手。

一匹棕马从远处而来,然后停在路婆婆身边。

“上马!”路婆婆对别暮雪道。

别暮雪犹犹豫豫,却还是轻轻跃上了马。她回首望着李墨痕,正要说话时,路婆婆道:“还看什么看?马上送小姐回去!”

有两个汉子立刻闪到马的身边,其中一人拉住缰绳。

别暮雪提高嗓音道:“我要带他们回去!他们是我的朋友!”

路婆婆不理她,伸手在马身上轻轻拍了一下,那匹马嘶鸣一声,奔了出去。

李墨痕抢几步过去,喊道:“暮雪!”

别暮雪又回首挥着手,说道:“傻小子!你一定要去找我啊!”喊罢,两眼垂泪,呜呜哭了起来。

两人第一次体会分别的滋味,说不尽的悲伤。

路婆婆摇摇头,瞪了李墨痕几眼,突然向远处一个起落,施展轻功而去。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段允剑和李墨痕,还有地上黑衣人的尸体。

029,远去的马

段允剑的心袭来一阵悲伤。

悠远的悲伤,像是从无穷尽的黑暗中涌过来,又像是一抹鲜红的血,渲染了他的双眼。

他也曾如此痛苦地体会过别离。

如此痛苦。

他又想起杜寒嫣了。

很多时候,他并不想她,她就像是一颗安安静静躺在他心里深处的尘埃,在那个地方,也只有她一颗尘埃。他不想她,是因为他想得更多的是那个在她背后的男人,他想知道他是谁,他想知道他是利用什么方式得到她生命的大部分时间。

但他恨这样的自己。因为他始终相信,一个人若有了过多的感情,便不会是一个称职的杀手。

李墨痕拍了拍段允剑的肩膀,看着他。

段允剑这才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走了神,原来已经忽略了外界的情况。

李墨痕道:“师父,你没事吧?”

这样的话本应该由段允剑来问他。

段允剑面无表情,说道:“走吧。”

两人穿行在群山之间。

李墨痕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应该去哪里?”

“洛阳。”段允剑道。

“别姑娘曾说她的家就在洛阳……”

段允剑道:“我们就去别月楼。”

“真的吗?”李墨痕很欣喜,突又沉色道:“可是……别姑娘已经走了……我们还要去别月楼吗?”

段允剑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

李墨痕相信他的话,段允剑说的话从来没有错过。

但是,今天没有人来接他们。

他们已经远远离开了仙女湖,那个美丽的仙女湖。

李墨痕往篝火上添了几块木柴,又拾起一根小树枝在那只被悬挂着的野鸡身上捅了捅。他读过的四书五经或道教典籍上没有教他怎样判断一只鸡烤到怎样的程度才算熟。

段允剑从远处走来,将手里的水囊抛给他。

李墨痕一边喝水一边道:“师父,徒儿有一事很好奇,不知道当不当问。”

段允剑道:“说。”

李墨痕道:“寒嫣姑娘是师父什么人?”

段允剑一怔,瞪着他:“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李墨痕又拿树枝去捅那只烤鸡,说道:“师父您睡着的时候,常常在梦里喊她的名字……”

“记住!”段允剑冷冷看着他,道:“今后不要再问这个问题。”

“哦。”李墨痕低下头。他手里的树枝已经穿过烤鸡的身体了。

段允剑把那只烤鸡取下来,扯了一半递给李墨痕。李墨痕把半只烤鸡放在手里,被烫得叫苦连连。

夜深时,听到远方有几匹快马跑过去。无论多黑的夜,这世界上总有人不休息,他们或者忙于杀人,或者忙于逃命。

段允剑缓缓走到几丈外,轻轻跃上一棵榕树的树干上。他看着黑夜,看着远方的杂草连天,看着那几匹远去的马。

那几匹马所去的方向,和他们两人要去的方向是一致的。

当中一匹马上,有一位戴着帏帽的女子,她胯下骑着的坐骑,正是江湖传说中夜行千里的“奔宵”。

她身旁共有四个人,当中一个正是害死展鹿的赤须大汉;另外两个汉子长相几乎一模一样,都穿得极干干净净,唯一能区分他们的特征是左首一人留了些胡子,右首一人没有胡子;最后一人是个中年妇人,打扮得极简单,眉宇间却有一股英气。

那个戴帏帽的女子骑的是最好的马,她永远是在最前面,当风偶尔吹起她的帏帽时,才能发现,原来她便是杜寒嫣。

五匹良驹已掠过一片片小树林,离段允剑他们很远了。

他们的目的地,莫非也是“别月楼”吗?

那妇人说道:“杜姑娘,我们暂且在前方歇息一下吧!”

杜寒嫣轻轻摇了一下马上的辔铃,马便停在一个茶棚面前。

她从马上翻下来,说道:“都歇一下吧。”

其他四人也都翻身下了马。

他们坐在草地上,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

赤须大汉率先说话:“真搞不明白庄主的意思!为什么要我们多此一举?”

那一对孪生兄弟中蓄胡子的大汉说道:“你急什么?庄主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的孪生兄弟说道:“兄长说得没错。”

赤须大汉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已有一群人向他们走过来。

这群人共有七八个,个个都是身躯雄壮的汉子,从他们的肤色看来,却不像是中原人。

赤须大汉看着他们,杜寒嫣低声道:“不要惹事。”

赤须大汉闻言,把头低下去。

那七八个汉子走过来,看着他们。

当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人问道:“你们也是去参加英雄会的?”

赤须大汉抬头说道:“听闻别月楼最近广招天下英雄,武林中不少英雄好汉都去参加了,我们只是去看个热闹。”

那人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寻了几丈外另一个茶棚,带着他的人在那里坐下去。

很快,又有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这里或经过这里。他们的目的地都是一样的,每个人看起来都风尘仆仆,脸色匆匆。

没有人想错过这次别月楼的英雄会,能为别月楼主别孤群卖命,可以获得无数的财富、权利、女人、兵器、武功秘籍……不管你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什么,都是有可能得到的。

前提是你必须为他出卖性命。

所以,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只有段允剑例外。

东方升起鱼肚白的时候,有一群人出现在李墨痕身边。

李墨痕惊起来,问道:“不知道诸位朋友有何指教?”

马上的人都翻下来,其中一人说道:“请问阁下是李墨痕李公子吗?”

李墨痕答道:“正是在下。”

那人左右张望一番,问道:“听说还有一位沐公子呢?”

李墨痕指了指睡在树干上的段允剑,问道:“不知道诸位有何指教?”

那人说道:“我家楼主有请,让小的带两位朋友到别月楼坐客。”

李墨痕展颜道:“是暮雪叫你们来的吗?”随即发现对方一脸难堪,改口道:“你家小姐无恙吧?”

那人道:“小姐很好。”

此时,一人已到段允剑身边招呼他去了。段允剑轻轻跃下来。他不着急,是因为他不需要着急。

有两个汉子牵着马走过来,说道:“请!”

段允剑和李墨痕跃上马,随着这些人迅速向别月楼而去。

030,白双衣

洛阳果然很大,连荒野小径也总能看到许多人。

这些人都是冲着别月楼而去的。

别月楼是他们的梦,是他们的天堂,是他们朝圣的圣地。

只有真正进入过别月楼的人,才知道别月楼有多么值得他为此付出生命。

起初,别月楼只有一层楼,后来变成了二层,三层……现在,主楼已有一共九十九层。

而这个组织却仿佛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就像一只幽灵,在这个安静之地凭空而生。

别月楼究竟有多大?

没有人知道。但人们都知道,别月楼绝不仅仅只是那一幢九十九层的高楼。

当人们进入洛阳地界的时候,无数双眼睛就已经在暗中打量他们。

现在,方圆五十里之内,无数前来参加英雄会的高手都聚集在别月楼围墙的外头,他们排着长队,等待别月楼将他们请入内。

“哼!这别月楼也忒不给人面子!老子好歹也是万刀帮一帮之主,竟让老子在外面等那么长久!”说话的是一个虬髯大汉,他看起来比其他人高大许多,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黑鞘的弯刀。

众人心里暗暗吃惊,没人想到,这万刀帮帮主万囚放着自己的一帮之主不做,竟也来投靠别月楼。

他说完这话,身边就有人跟着埋怨道:“就是!别月楼简直目中无人!”

因为等了太久,众人都或多或少地焦急起来。

虽都是江湖中人,也都知道别月楼随便得罪不得,偏偏有些人心直口快,当即低声骂起别月楼来。

此时,一位道士打扮的中年汉子喝道:“刚才是谁说别月楼的不是?”

“臭道士,与你何干?”应话的是一个圆脸大汉,他的腰间系着一条粗皮带,皮带上斜插着两枚弯刀。

“说别月楼的不是,就跟我有关系!”那道士说罢,身体闪到那汉子面前,当即两掌拍出。那持弯刀的汉子也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动作迅捷,两枚弯刀交相挥出,两道寒光生起,以攻为守,与那道士迎战。

谁料,那道士身手却远在他之上。只见这道士翻了一个身,晃到他头顶上时,一掌直拍这汉子的百会穴,这汉子一口鲜血吐出,扑倒在地。

所有人都看着这名道士。虽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物,却也都看出他武功的套路是源自武当派,方才他施展的那套掌法,便是从武当的八卦掌中变化而来,劲道却比八卦掌厉害了许多倍。当下,人人心中惊叹,再细细打量身边的人,这才发现,原来,少林、武当、峨眉、崆峒、昆仑……这些名门正派中的不少厉害人物,竟都出现在这里!

最引人注意的,当属少林寺南宗的“了无和尚”,他在武林中已大有名气;还有“崆峒七子”之一的丁秀,这丁秀虽然成名较晚,却被视作崆峒派的未来;还有一位是点苍派的掌门人,人称“云南宗师”的寸虚子。

万囚走到那道士面前,喝道:“阁下是什么人?为何要杀我的弟兄!”

原来,这被打死的汉子也是万刀帮的人,刚才万囚见这道士和他交手,没有料到他竟如此轻易被道士打败,所以没有上来帮忙。

那道士说道:“我既然来投靠别月楼,别月楼的事就是我的事。”

旁边有人窃窃说道:“原来是一个拍马屁的道士!”

又有人说道:“可惜别月楼主看不见,哈哈……”

道士并不理会这些人。

万囚怒色道:“不让你瞧瞧我万刀帮的厉害,我万囚如何在江湖立足?”说罢,他的刀已拔出。

一枚闪着黑光的大刀,刀看起来也是愤怒的。

刀已在半空中,准备砍向那名武当派道士。

“叮!”只听得一声脆响,那柄黑色的刀和拿刀的人都向左侧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众人骇然地看着前方,就在围墙的方形大门内有一个人摇着手里的折扇走出来。这人看来三十多岁年纪,长得仪容俊美,脸色却苍白得诡异,连嘴唇也是白的,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寒气。

众人都沉默了。如果有人看到这样一个苍白的人,一定会知道他是谁。

人称“白面管仲”的白双衣。人们忌惮他,一是忌惮他阴狠毒辣的“八寒功法”,二是忌惮他的智慧。

奇门遁甲,鬼谷韬略,天文地理,白双衣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上天赋予他一切天赋。他就像上天的一个宠儿,一个完美的人。

白双衣向众人作了几个揖,缓缓说道:“白某有罪!让诸位久等了!”

有人沉默,有人打量着他,有人说道:“白兄多礼了!”

白双衣笑着说道:“不是楼主要为难各位朋友,实在是事出有因,所以才迟迟没有请诸位进去。”

“什么原因?你说说看!”万囚道。

白双衣道:“今日一早,我们收到了消息,听说有一帮杀手隐藏在诸位之中……”

他的话未说完,人群开始喧闹起来,众人议论纷纷。

白双衣举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说道:“诸位不用着急。白某相信大部分的朋友都是来和别月楼交朋友,不是来别月楼杀人的。”

那武当道士说道:“谁敢与别月楼作对?我第一个杀了他!”

万囚恨恨地瞪着他,恨不得立刻就为自己的弟兄报仇。

白双衣向人群走过去,直走到中间,这才停下来。

无数双目光都投向他这里,几乎每个人都显得特别紧张。

白双衣把折扇合起来,说道:“几位朋友,还不露面吗?”

空气一片肃杀,没有一个人说话。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只听得咣当咣当几声,五个壮汉扑倒在地。他们的兵刃还紧紧握在手里,身体却都全部失去血色,仿佛是在一瞬间被吸血鬼吸干了鲜血。

人群当中,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高手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在白双衣站在原地不动的时候,他的手指轻轻一弹,手中的毒药已送入这五个壮汉鼻孔之中,这五个壮汉自己全然不知晓,却被夺走了性命。

白双衣缓缓走回去。直到大门侧边站定,躬着身彬彬有礼地说道:“诸位请!别月楼有怠慢之处,望请海涵。”

那武当道士抢先走了进去,随后其他人也都走进来。

……

段允剑和李墨痕还未进入别月楼,已看到了别月楼的风彩。但见九十九层高楼直插苍穹,有如一座宝塔,竟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来自人间还是来自仙境。待他们近了再看,只见碧瓦飞檐,流光溢彩,朱梁画栋,彤扉彩楹,说不上究竟有多么气派。

四周围墙将整个楼体保护起来,围墙上每隔十丈左右设有一个哨塔,都有人拿着兵器居高而望。

方形的大门两边,两排穿着统一劲装的壮汉两手垂立而站,每个人都面无表情。

段允剑和李墨痕二人下了马,又被领进来。进到里面后两人才发现,原来围墙之内的繁华更是出乎意料,到处所见都是黄金玉石,不远处,东西两边有好几排房子,依附在主楼旁边。

现在已是傍晚时分,别月楼内却早已点起灯火,绚烂辉煌的灯火。

段允剑走进来的时候,已将四周打量了一番。这是他的本能,一个杀人的人,对周围的环境远比其他人敏感。

他看到前方主楼的底部是一个占了三层楼的台基,石阶从上而下延伸,延伸到一块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搭了一个石台,显然这是为英雄会而建的。

此时,领他们进来的一人说道:“两位朋友暂且在此等候,待小的去禀报楼主。”说罢,人往石阶走上去,进了主楼的第四层。

那人很快回来,走到段允剑和李墨痕面前,躬着身道:“我们楼主有请。不过……”

“不过什么?”段允剑问道。

“不过,楼主要你们分开进去。”

031,别孤群

段允剑是独自一人走进来的。

他本该为这里面的气派和奢侈惊叹,但他没有。他见过许多商人或名门望族的屋子,虽然别月楼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豪华的地方,他依旧无法提起兴趣。

他发现厅堂上摆着一张大紫檀雕漆案,两边摆着几张小几,每张几上都置着一个炉瓶,焚着熏香。

一个着一身宽松紫袍、披散着灰白头发的男人坐在那里,背对着段允剑。

他的背影虽然挺拔,却看起来很单薄,仿佛只需要一拳,任何人都可以将他的脊背打折。

这样的人,走在外面谁也不会对他感兴趣,就像段允剑自己一样。

他并不十分了解自己,所以,他便也无法十分了解别孤群。

“你喜欢喝什么样的茶?”别孤群缓缓说道。

段允剑道:“在下不懂茶,只略懂些酒。”

别孤群说道:“不懂却是可以学的。西湖龙井,云南普洱,洞庭茶,黄翎毛,还有锡兰国的茶叶……你感觉哪种茶更好一些?”

段允剑道:“黄翎毛。”

别孤群道:“你现在已经懂茶。”

段允剑一头雾水,别孤群继续道:“请坐。”

当段允剑坐在他对面的时候,才看清了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别孤群真正的模样。他很瘦,脸上的皱纹竟多到让人无法分辨他的年龄,但他却不老,一点也不老。

他那双眼睛像黑夜里猫的眼睛,这双眼睛灼灼发光,好像随时将要灼伤被他所看的人。

别孤群微微抬头看着段允剑,然后笑着说道:“一个人若做出了选择,便没有资格说不了解。”

段允剑道:“多谢楼主指点。”

别孤群说道:“杀人也是如此。你若选择了要杀一个人,就说明你已经了解那个人。”

段允剑沉默,他的手心渗出了几丝冷汗。

他突然说道:“可是在下选择了别月楼,却不懂别月楼。”

别孤群将煮好的茶倒入一个和田白玉碗里,轻轻推到段允剑面前,说道:“慢慢就会懂的。”

段允剑捧起茶水喝下去。他的确不懂茶,所以他一口就将它喝光了。

别孤群说道:“你不怕茶里有毒?”

段允剑道:“怕也是没用的。”

别孤群大笑,说道:“你图的是什么?财富?权力?武学?受武林万人敬畏?”

段允剑道:“都不是。”

别孤群脸色突然一沉,说道:“别月楼,没有你想要的?”

段允剑道:“有。”

“那是什么?”

“别月楼主的位置。”

别孤群冷冷地看着他,段允剑冷冷地看着那只和田白玉碗。

“哈哈哈哈……”别孤群突然笑了,这是一种旷达的笑。

这样的笑并不令人可怕,倒像是一个纯洁的孩子的笑。

笑罢,他又给允剑倒茶,说道:“古有煮酒论英雄,今日,我别某人便煮茶论英雄,你以为如何?”

段允剑道:“天下只有两个英雄。”

别孤群正色道:“哪两个英雄?”

段允剑道:“楼主是其一。”

“其二呢?”

“云中狂。”

听到这个名字,别孤群脸上的笑容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担忧。他向前倾了一下身体,瞪着段允剑道:“你以为,我和云中狂比,如何?”

段允剑说道:“楼主更胜一筹。”

别孤群脸上又掠过一丝疲倦,冷冷说道:“这样的话,我听得太多了。有些话听得多了,便分不出真假。”

段允剑道:“但是,楼主有一点也许不如云中狂。”

“愿闻其详。”

“在下觉得,云中狂也许会活得久一些。”

空气又安静下来。别孤群却突然间显得有些精神,他继续打量段允剑,这一次是以一种欣赏的态度打量他。

别孤群不是一般人,即使你当着他的面骂他,他也不会愤怒。除非他本就想要你死。

倘若他想要你死,在他面前说再多好听的话,你也是逃不掉的。

他能有今天这样的成就,靠的是什么,恐怕没有人能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是一般的人。

段允剑说道:“云中狂不喜欢交朋友。所以,他会活得久一些。”

别孤群道:“你是说,交朋友是一件危险的事?”

段允剑道:“朋友最有可能出卖你。”

“我们现在已是朋友。”

“我也可能出卖你。”

别孤群仰着头笑起来。他已很久没有听到别人说真话,一个人若站得太高,听到真话的机会就太少。

他说道:“听说当时展鹿被杀的现场,你出现在那里?”

段允剑道:“是。”

别孤群道:“你以为是什么人做的?”

“云中狂的人。”

“你对云中狂很了解?”

段允剑道:“你若选择了要杀一个人,就说明你已经了解那个人。”这话正是别孤群自己说的。

别孤群变得越来越温和了,他说道:“展鹿临死前的确交待了信息。”

“我只看到他的尸体。”

“他将雁尾镗射入树上,就是暗示凶手为云岚山庄。”

“想不到一个人死了,也能说话。”

“死人的确能说话。不过,死人说的话,也未必是真的。”

两人都沉默下来,别孤群继续为段允剑倒茶。

此时,门外有一个人已站在那里。

别孤群没有回头却已知道他是谁,说道:“进来吧。”

白双衣缓缓走了进来,向别孤群和段允剑分别行了个礼。

“楼主。”白双衣道。

“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展鹿的位置将由这位沐公子取代。”

“是。”白双衣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不是他不意外,是他早已习惯了听从命令,而不是质疑命令。

他转身退了下去。

段允剑却一脸愕然地看着别孤群。

别孤群像一个平凡的老人,对他还以微笑,然后问道:“你真是沐容?”

段允剑道:“如果楼主真是别孤群,我便真是沐容。”

别孤群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递给了段允剑。这块腰牌意味着段允剑可以在别月楼自由出入。

段允剑走出去以后,别孤群才缓缓地站起来,然后转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楼主……”

一个披着长发的中年汉子从里间走出。只见他浓眉长眼,左手提刀,右手垂着。

“你有话要说?”别孤群问道。

这汉子说道:“楼主是否……是否太随便了一些……我们根本不了解这个人的身份,楼主却让他顶替展鹿的位置?”

别孤群道:“他的身份不是查过了吗?”

这汉子道:“唐堂主所查的……恐怕不完全是真的。”

别孤群道:“既然如此,了解不了解有何区别?”

那汉子叹道:“现在情势十分紧急,属下是怕他是云中狂派来的。”

别孤群道:“云中狂已经插了暗线在这里,他没必要再多此一举。”

那汉子似乎明白了,点点头。

段允剑走出别月楼后,已不见李墨痕的身影。有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走了过来,问道:“是沐堂主吗?”

段允剑点点头。

“请跟我来。”

这丫鬟领着段允剑来到一间房子,说道:“小婢是昭儿,今后堂主的起居,都由小婢负责。”说着,正要去帮段允剑解衣。

段允剑道:“不用了。”

昭儿闻言,跪下去道:“昭儿若有做得不好之处,请堂主责罚……但是……堂主若不让昭儿照顾,只怕楼主会怪罪下来……”

段允剑不耐烦地说道:“怪罪下来又如何?”

昭儿眼睛红润,道:“若楼主把昭儿赶出去,昭儿怕是没得吃没得喝饿死街头……”

段允剑愤愤地看着她,喝道:“起来!”

“是!”昭儿猛地站起来,又继续为段允剑解衣带,一边说道:“昭儿这就伺候堂主沐浴更衣。”

段允剑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这身衣服的确很脏,而且充满血腥味道。他已忘记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沐浴了。

正走神的时候,他不知不觉已被昭儿带到房间里面。

此时,昭儿一脸涨得通红,一边颤抖着双手,一边解掉了段允剑的衣服。

“唔……”她突然怔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允剑抬头看着她,只见这少女看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生得蛾眉桃眼,脸色却十分蜡黄,身材极为瘦削,看起来应该饱受饥饿很久了。

昭儿两眼汪汪,不断啜泣起来。段允剑起初犹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却见昭儿伸出一只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碰了碰。

他觉得这只手很厚,手掌上长满了茧,却依旧能感觉到温柔。

“堂主……你身上痛吗?”昭儿仿佛忘记段允剑的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段允剑身上的刀疤。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无比温柔地在他身上抚摸,一边抚摸,一边滴下眼泪来。

段允剑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少女的心思,却又不忍心将她推开。

他也开始观察自己身上的刀疤。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打量自己的身体。

数不尽的刀疤,像是戈壁上的石头,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段允剑的身体上。

他没有回答她,因为他说不出痛或是不痛。

若说痛,是指肌肉的疼痛,还是心的疼痛?

032,复仇

“剑儿,你要记住,娘亲所受的痛苦,比你还要多千倍万倍!”

“剑儿,记住这些刀疤!这些刀疤和他在你娘亲心里留下的刀疤是一样的!”

一个人再隐忍,再强大,却是无法抹去记忆的。

痛吗?

他的肌肤已十分麻木。

他犹记得她第一次在他身体上留下刀痕的场景……

那是一个秋天,落叶纷飞,枯黄铺满大地。

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个小男孩在荒山上走着。这妇人一脸枯槁,却难掩容貌秀美,她看起来有些沧桑,却因为这份沧桑而添加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小男孩看到前面的草丛上躺着一只受伤的兔子,欢快地奔跑过去。

这只兔子的脚和臀部都流着血,看起来死气沉沉。男孩满眼担忧地抚摸着它的额头,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这妇人站在男孩面前,瞪着她:“剑儿,你在同情它吗?”

男孩抬起头说道:“娘亲!它受伤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吧。”

这妇人面无表情,突然又似笑非笑地说道:“的确很可怜……”

“娘亲,那我们把它带回家吧?”

妇人道:“真的好可怜……”

男孩见母亲没有阻止他,便一把抱起受伤的兔子。

“放下它!”她突然吼了一声,男孩双手一滑,将兔子摔在地上。

“娘亲……”

“剑儿,来,”妇人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说道:“拿着它……”

男孩颤颤巍巍地接过匕首,茫然地看着母亲。

“来,剑儿……”妇人蹲下去,按住那只兔子说道:“杀。了它。”

男孩完全怔住了,瞪着一双干净的眼睛看着她。

“怎么了?你怕?你是害怕,还是不忍心?”妇人把那只兔子按到地面,兔子一直挣扎着。

“娘亲……它……它是活的……”

“就因为它是活的,我才要你杀了它!你记住了!以后你要面对的仇人,可是一群丑陋的东西!那些东西,比兔子可怕多了!”

“是……是什么……”男孩的手一直在颤抖。

“人!因为他们狡猾,无情,他们会撒谎,会背叛,会伤人……”

男孩无法理解,他把匕首丢在地上,哭着说道:“娘亲,我不敢……”

那妇人脸涨得通红,一个巴掌打在她孩子脸上,喝道:“废物!我养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她拾起那把匕首,又抓住男孩一只手,将他的手按在匕首上端,喝道:“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天!”

男孩无力挣脱,只见自己的手被母亲一按,他手掌下面的匕首刺进了兔子的躯体。

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把匕首穿进肉体的感觉,无法忘记第一次看到自己手里的鲜血,更无法忘记那只兔子黑溜溜的眼睛。

这妇人站起来,说道:“剑儿,娘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娘希望你变得勇敢,能独自面对一切。你身负复仇大任,娘不允许你做一个懦弱胆小的人,因为你的仇人十分可怕,比这山上的野兽狡猾凶险得多!你不仅要学会杀生,还要学会杀人!”

男孩摇头。哭泣。

这妇人便拉起他的手,斥道:“不准哭!我还要指望你将他碎尸万断!”

她将男孩的手臂紧紧抓住,匕首划过他的胳膊。

他感到火灼一般的疼痛,看着自己身上流下的血,他咬着牙。

“记住这感觉没有!娘亲所受的痛苦,比你还要多千倍万倍!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为复仇而活!不……”妇人突然冷冷地笑了起来,说道:“从你出生开始……从你出生开始就是为了复仇而活!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

起初他还哭,慢慢地便也不再哭了。因为他发现,不论这个女人如何对待他,她都是唯一可以陪在他身边的人。

她是他的母亲,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

“堂主……堂主……”昭儿唤了他几声,段允剑回过神来。

他看着她,像一只野兽盯着自己的猎物。

昭儿满眼惶恐,说道:“堂主……你没事吧?”

段允剑依旧不说话,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十分的痛苦,十分愤怒,他那张脸突然抽紧,伸出一手将昭儿拉过来。

“堂主……昭儿该死……昭儿该死……”昭儿整个头都倒在他胸膛上,段允剑能感觉到她发烫的眼泪。

原来,眼泪有时候和血却是一样的。他从未如此在意过眼泪。

“你凭什么说你该死?”段允剑斥道:“难道你的命就那么不重要吗?”

他自己都无法料到会说出这样的话。

昭儿跪在地上,哭着说道:“昭儿的命本就贫贱……昭儿该死……堂主的命却是十分珍贵……”

段允剑很想笑,却始终笑不上来。

他的命不珍贵,他的命是用来复仇的。一个复仇的生命岂能说得上珍贵?

段允剑愤怒,是昭儿无法理解的愤怒。她突然感觉那双强壮的手臂又将她拉起来,这一次,他显得十分地粗鲁。

他像一只发疯的猛兽,将她抱起,又将她丢在床上。

昭儿感觉自己的脊背被摔得疼痛,但她没有挣脱,不是她无法挣脱,而是一点也不想。

难道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贞节?

她当然不在乎,因为在她十三岁那年,这一切就已经失去了。她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富商的嘴脸,他虽然施舍了食物给她,却剥夺了她最珍贵的东西。

从那以后,她突然明白一点,一个女人再可怜,却是可以杀死男人的。等到她十七岁那年,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千万只恶心的眼睛都在盯着她,盯着她的上身,也盯着她的下身,她知道,这些男人没有一个不想玩弄她。

她找到那个富商,就在他扑在她身体上的时候,她一刀刺进了他的后背。

她终于发现,就像那帮武林高手拥有上乘的武功或上好的兵器,她也拥有一样至尊的武器,那便是她的身体。

她感觉到段允剑的身体已经压住她了,她觉得他很重,将她的一对酥峰压得发疼。

她闭上了双眼。

只有她自己知道,段允剑和那个丑陋的富商究竟有没有区别。

别月楼外的声音越来越少,仿佛每个人都进入了梦乡。连树上的虫子突然也不叫了。

昭儿听到的只有两颗心脏的跳动声。一颗是她自己的,剧烈地跳动,另一颗是段允剑的,它的跳动时而缓慢,时而急速。

她抬起头来,只见段允剑不断地哽咽。

033,英雄会

“堂……堂主……”昭儿伸出手臂,那只手在他上方悬挂了许久,终究放到他的头发上轻轻抚摸。

她已知道了,这个人和那个丑陋的富商当然不一样。这个人暴躁的时候显得可恨,粗鲁的时候显得可怕,哭泣的时候显得可怜。

段允剑突然站起来了。就像他将她丢到床上那样突然,他站起来的时候也是如此突然。

昭儿偷偷地望着他的脸,一张冰冷的脸,明明刚才还在哭泣,现在却好像看不出他心中的任何情绪。

“对不起……”段允剑缓缓走出去。

昭儿捂住嘴巴,却无法控制双眼滚下的泪水。她的身体随着自己的哭泣而不断颤抖起来。

翌日,正是七月初一。

传说,每年的七月即是“鬼月”,七月初一正是鬼门开启的第一天,从这一天开始,到三十日鬼门关关闭之时,阴间的无主孤魂就会涌到人间,徘徊于任何人迹可到的地方寻找食物。

对武林中人来说,这一天却不可怕,因为这一天恰恰是他们可能实现梦想的时候。

别月楼英雄台四周,聚拢了无数武林人士。

台下用竹子支起数个棚子,其中正中面对英雄台的为主座,座位上的都是一些江湖中有名气的人物,如少林寺的“了无和尚”,崆峒派的丁秀,点苍派的寸虚子,天一教的邱铨道长,五毒教的欧阳镜……其余几面设的座位,依了每人的资质分别安排。当然,除这座位方位稍有区别外,别月楼对所有人皆是一般对待,只因别孤群十分清楚,那些没有名气的人物,未必就不如那些名震江湖之人。

当别孤群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抬头向那台基上望去。

只见别孤群披着一身紫袍,脸上戴着一张由风磨铜制成的面具。面具中,那一双灼灼发亮的眸子打量着下方,其势威风,竟如万人敬拜的帝王。

别孤群身边站着三人,一个是白双衣,一个是段允剑,另一人是左手提刀的中年汉子。

“承蒙诸位朋友看得起我别月楼!我别孤群在此谢过各位英雄豪杰!”

他说完,果真向众人躬身行了个礼,众人愕然,竟不料这别孤群如此谦逊。

别孤群又道:“此次别月楼设下英雄台,有两个目的。一是为别月楼择选共谋大业的兄弟,二是一睹江湖各路英雄好汉的武学风采!”

他说得那般谦虚,那般感人。底下数位热血方刚的少年举臂欢呼,想是为别孤群所说的“兄弟”二字,止不住心里的激动。

别孤群又道:“虽是比武之会,别某却不希望各路英豪互伤了性命,伤了和气,当知点到为止!”

底下有人说道:“愿听楼主吩咐。”

说话的,正是那武当的道士。

别孤群言罢,已在那上面一座椅子坐下,白双衣走了出来,说道:“此次比武,不设任何规矩。诸位请。”说着,他手臂一挥,温文尔雅,作出“请”的姿势。

“那就让我先来!”话音落时,只见一个粗脖子大脑袋的壮汉跳了上来,落地之时,听得英雄台微微震动起来。

这壮汉先向别孤群行了一礼,转身望着台下道:“在下孟飞!虽然我学的武功没有什么门派,但我自小在家乡得到不少高人指点,乡亲们都叫我赛张飞!”

台下发出阵阵冷嘘声。

当中有结伴的三个少年嘘声发得最响,看这三人打扮几乎一样,手里执的宝剑也是一样。

孟飞直瞪着这三个少年,吼道:“你们三个,敢来与我一战吗?”

那三个少年当中一人说道:“战你,我一人足矣!”说罢,身子一腾,轻轻落在台上。

“原来是华山剑派的几个高足!”孟飞看着他。

这少年愕然,说道:“没想到你竟然认出我是华山剑派的……我华山剑派武学渊博,你学的野路子功夫,杀猪可能还可以,想打架,还是乖乖下去吧!”

他的两个同伴抱腹大笑。

孟飞道:“乳臭未干,说得满口大话!”说罢,他手里的一根狼牙棒已抡了起来。这一棒劲道十足,本是这少年未能料到的,少年霍然提剑格挡。这一挡,他才知道,原来这一棒中竟含着十足的内力,更是他始料未及。

当即听得一声惨叫,少年飞下英雄台去,满口鲜血。

“师兄!”他那两个同伴跑过去将他扶起。

孟飞愣在一边,说道:“我这一棒,着实太用劲了……”

台下又有一人跃了上来,抱手道:“在下杨鹏,请赐教!”

孟飞道:“请!”

别孤群在高台上欣喜地笑着,转而对段允剑说道:“你觉得这孟飞如何?”

段允剑道:“勇猛有余。”

别孤群道:“有时候,一个组织就需要这种有勇无谋的人。聪明人太多,就显得麻烦。”

段允剑道:“是。”

此时,那孟飞竟已打败了四个上台应战之人。白双衣走上前去,说道:“孟兄请暂且休息一番!”

孟飞吼道:“这是什么意思?”

白双衣道:“孟兄与我别月楼有缘。”

“那是什么意思?”孟飞依旧不解。

白双衣只得解释道:“贺喜孟兄,楼主决定让您留下助别月楼一臂之力。”

“好说!”孟飞提着狼牙棒,走向一个无人坐的棚子。

此时,台上已轮番战斗了好几个回合,皆是有胜有负,却没有人让别孤群提起兴趣。

台上一人,两手提着奇怪的弯形兵刃,正等待他人来战。

“我来!”说话的,是那武当的道士。但见他赤手空拳,在这人面前站定了。

这人双手抱着,说道:“在下钱彬,敢问阁下大名?”

道士说道:“我没什么名字,既然你问我大名,那我便叫大名吧。”

钱彬脸色一沉,说道:“既然阁下不愿意说,就请下去吧。”

道士冷哼一声,已跃到了钱彬头顶,一掌往他死穴打去。钱彬提起双刀当空斩去。

他这一斩反应已是十分迅捷,奇怪的是,他定睛一看,那道士却不知到哪里去了。钱彬虽然在江湖中算不上一流人物,却也见过不少高手,却从未见过这道士这般诡异的步法。

道士伸出手掌在他肩膀上轻轻一拍,笑道:“我在这里。”

钱彬愤吼一声,两只手腕一扭,反向双刀向后刺去。这一招用得十分阴险,岂是点到为止而已?

“啪、啪~”

那道士将钱彬两只手腕扣住,又见他猛然一拉,钱彬扑倒在地。

“这是少林的武功?”台下有人说道。

“了无和尚”身边投来数十双眼睛,但他却静静地坐着,一动也不动。

钱彬在地上翻滚,两只手的筋脉显然已被人打断。

别孤群道:“你觉得这道士如何?”

段允剑道:“心狠手辣。”

别孤群道:“一个组织,也需要心狠手辣的人。”

“是。”

白双衣已见识了这道士的武功,正要上去说话,却听得一人喝道:“让我来杀了他!”

说话的正是万囚。

白双衣微微笑着,站在原地。

万囚落到台上时,刀已举在半空。

那道士看了看他,说道:“来吧。”

万囚冷哼一声,跨开一步的同时,手里的刀也同时砍下来。这一刀虽砍得不算快,却直逼这道士的身上两处死穴,一招两式,刀法不得不让人惊叹。

这道士身体灵敏一闪就躲开了。

万囚倒是不急,紧接着连连砍出数十刀,每一刀虽然都是用砍的刀法,却刀刀变化无穷,每一招之间连贯得行云流水。

奇怪的却是,无论万囚每一招如何凌厉狠辣,总是无法触到这道士的身体,只见这道士左闪右避,高纵低伏,竟如一只猴子般,把万囚的刀法都破解了。

突然听到啪的一声,万囚手里的刀掉落,道士的两只手已搭上了万囚的手腕。

这道士狡黠一笑,那万囚心里一凉,便听到一声惨叫声。

万囚已倒在地上,那双手再也无法拿刀。江湖中再也无万刀帮。

白双衣说道:“这位小兄弟武艺了得,真乃我别月楼之幸!请入座吧!”

道士欣喜地向他鞠了一躬,坐在孟飞身边。

现在英雄台上只有鲜血,没有人。

许久之后,那崆峒派的丁秀,点苍派的寸虚子,天一教的邱铨道长,五毒教的欧阳镜四人竟同一时间走上了英雄台。

台下人群一片愕然。

白双衣向四人行了个礼,说道:“诸位都是武林中的前辈或英雄,承蒙诸位看得起别月楼,请四位入座。”

这四人正要往下面走,台下一人喊道:“凭什么大家都比武,他们不用比武?”

台下一片议论纷纷。

白双衣笑道:“这四位,分别是点苍派的寸前辈,天一教的邱前辈,五毒教的欧阳前辈,还有崆峒七子之一的丁秀少侠,他们的本事,天下人都已知道。”

那人道:“那几位大人物也就罢了!您说的崆峒七子,我们都没见识过!”

那丁秀闻言,说道:“既然如此,请阁下赐教!”

那人从台下跳上来,手里拿着一把马槊,喝道:“让我来见识见识!”

他手里的马槊刚劈下来,一道鲜血已经洒下。

丁秀站在他背后,说道:“你动作太慢了。”

这人倒在血泊里。

群豪骇然,再也不敢说话。

白双衣笑道:“丁少侠不愧为崆峒七子之首,崆峒剑法果然了得。”说罢作了个请的姿势,丁秀和其他三人缓缓走下去。

别孤终于站起来,说道:“此次英雄会重在结交江湖中各路朋友。如果各位朋友愿意为我别月楼出一份力,无论方才的比武是胜是败,别某都欢迎各位留下。”

说罢,已向别月楼内走进去。英雄台四周的人群慢慢散了,有的决定留下来为别月楼效力,有的暗暗下决心来年再战。所有人都知道,被选拔中的人和自己留下来的人,在别月楼待遇是不同的。

末了,只留下一个老和尚站在那里,正是“了无”和尚。

一个中年汉子道:“大师为何还不走?”

“了无”和尚回头望着别月楼,说道:“众生皆是幻,佛祖当泪眼。”

那中年汉子不知其所云,冷睨他一眼便走了。

034,不堪一击

白双衣领着众英豪入得厅堂来,别孤群已在那里坐着。

别孤群起身说道:“别月楼若得各位相助,定能如虎添翼。”

“别楼主乃当今武林豪杰,能为别月楼尽绵薄之力,是我等之幸!”说话的是天一教的邱铨道长。此人长着一张方脸,更兼面阔口方,直鼻权腮,大有正气之态。

“没错没错!别楼主给我们面子,我们才能有今天!”此时,那五毒教的欧阳镜奉承道。这欧阳镜原本是五毒教的一位长老,却因违背本教教规被驱逐出来,故此经常在江湖中各地游走,希望能另起炉灶,以报私恨。

别孤群请众人在两边坐下,又道:“各位过谦了。我别月楼如今面临的情况十分危险,各位可要想好了。”

那崆峒七子之一的丁秀抬头道:“晚辈虽然涉世未深,却知道,如果想要得到更多,就必须冒更多的险。”

别孤群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说道:“若是以性命为代价呢?”

那丁秀眉头一皱,道:“富贵险中求。”

别孤群大笑。

这世上还有比“富贵”更令人充满勇气的事情吗?

“我对富贵什么的,没有想法。”说话的是那名身怀少林及武当功夫的道士,他说道:“只要是别月楼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他这话说完,其余各人皆冷冷一笑,大有鄙夷之意。

别孤群说道:“如今,武当、昆仑、少林等自称名门正派,借着江湖舆论大有来犯之意;云岚山庄向来与别月楼势不两立,其余各个小帮派阳奉阴违,怕是恨不得落井下石。别月楼的危险,超乎诸位所想。”

丁秀说道:“想来是树大招风。”

此时,一直拘拘谨谨的孟飞也说道:“我们慕名别月楼很久了!既然来了这里,就不会反悔!”

别孤群乐呵呵地笑着,像是一个闲谈的老者。

此时,白双衣已从屋子后面拿着几份白纸出来,来到众人面前说道:“入得别月楼,便需与别月楼签订这生死契约。诸位前辈、朋友,敬请过目。”

那名道士率先起身取了一张纸过来,把拇指在嘴边一咬,将手印印了上去。

其余各人看了看,也都依法在纸上盖上手印。

只有一个人始终沉默着,看着那张纸发呆。此人年逾半百,皮肤黑漆,眉目间郁郁寡欢,正是那自云南而来的点苍派掌门人寸虚子。

白双衣看着他,问道:“寸前辈可还有什么想法?”

寸虚子叹了一口气,说道:“寸某心意未决……暂且……暂且独自回去吧。”

白双衣道:“寸前辈的意思是,无意和别月楼合作?”

寸虚子起身向别孤群作了个揖,说道:“望别兄见谅!我点苍派先前遭遇危难,急需一笔钱重整旗鼓,故此寸某才有了加入别月楼的主意……但是……寸某思忖再三,若我点苍派与别月楼合作,恐怕遭武林正派鄙夷……”

白双衣笑着说道:“寸前辈是说别月楼非名门正派吗?”

寸虚子道:“寸某不敢。只是寸某觉得,终不该冒这个险,让江湖取笑我点苍派,让点苍派先祖责怪于我……”

白双衣道:“只怕别月楼不是谁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的。”

寸虚子脸色大变,漆黑的皮肤变得铁青。

别孤群举起一只手来,说道:“休得无礼!”

白双衣弯身退后几步。

别孤群道:“既然点苍派有危难,我们自当倾力相助。来人,取万两银票来!”

众人一听,都紧紧盯住了寸虚子,脸色极为难堪。

只有那道士说道:“这种人,楼主为何还要帮他?他天自诩名门正派,明明瞧不上我们别月楼!”

别孤群没有说话。

寸虚子也没有说话。

沉默往往能代表许多东西。

门外,一个家丁打扮的人已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沓银票,递给别孤群后又迅速离去。

别孤群拿着银票,说道:“寸兄,请。”

寸虚子死死盯住那些银票,他感觉到恐惧,又感觉到欣喜。

“寸兄,请。”别孤群又说道。

寸虚子终于迈出一步,去取那银票。

白双衣道:“别月楼有别月楼的规矩。寸前辈既然取得了银票,但求寸前辈也留下一样东西。”

寸虚子满头冷汗,他本该猜到如此。

寸虚子说道:“请说。”

白双衣说道:“请寸前辈留下一只手臂。”

寸虚子脸色大变,向后退了两步,说道:“欺人太甚!”

别孤群笑了,大笑。

当他笑的时候,没有人再敢说话。

“请寸兄放心!这只手臂别月楼会为你保存着,若他日寸兄重振了点苍派的雄风,银票悉数还上时,您的手臂也会还上。”

“断掉的手臂,还了又有什么用?”寸虚子说道。他说话时,全身真气运起。

寸虚子除了是点苍派的当任掌门人外,还被称为“云南宗师”,他的武功在云南一带登峰造极,无人能匹。

当他运出真气时,众人都已能感觉到他内力的强大。

寸虚子已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他不想失去一只手臂。所以,他只有一个选择:逃!

他并不了解别月楼,但是,一个人若只是想逃跑,机会是很大的。

但听得厅堂内一声喝响,寸虚子将内劲化作一声巨吼。

这一声巨吼与少林七十二绝技的“狮子吼”异曲同工,威力甚至有过之无不及。瞬间厅堂内如响雷贯耳,众人恐自己内脏被伤,个个迅速调节真气抵抗。

那孟飞虽然力大无穷,毕竟内家功夫在此中算不得最好,当即口吐鲜血,险些丧命。

那丁秀剑法高超,也是内功稍差的一人,嘴角流血,脸色十分难看。

吼声响起时,寸虚子已掠出几丈之外,跳下了别月楼。

每个人都想借此机会在别孤群面前立功,个个追了出来,握剑的握剑,拿暗器的拿暗器。

但那寸虚子已逃得极远了,他的身影在翻腾在空中,就要翻越这别月楼两丈余的高墙。

雨被风吹得倾斜。

人们本看不到风,却从雨那里看到了风。

天空是蓝的,灰的,也是红的。

一声惨叫声远远盖过风声,一抹鲜红在雨水中似乎并不抢眼。

寸虚子从半空中跌下来,他望着自己那只被砍断的手臂,那只手臂在雨中显得孤单寂寞。

现在人们总该相信了,没有人能在别月楼随便进出。

如果你选择了别月楼的荣华富贵,就应该把性命抛在脑后。

别孤群从厅堂内缓缓走出来。他像一个帝王般站在那里,看着寸虚子正从地上站起来。

那道士说道:“楼主,让我去了结他的性命!”

别孤群说道:“他已经死了。”

道士不解,说道:“他只断了一只手臂,恐怕还能逃。”

别孤群笑了,又是大笑。他说道:“一个人的心若死了,留着一条命也是没用的。”

寸虚子的心怎么死了?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带着银票逃出别月楼,他原以为自己的武功即使无法打败别月楼却还是有逃跑的可能,他原以为自己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但是,他错了,彻底地错了。

他的信心已被别孤群摧毁,他的自尊心正被别孤群践踏,他多年的荣誉将被别孤群当作一个游戏。

他岂不是死了吗?

现在,人们已不再把视线放在寸虚子身上,因为他不配。

人们看着那个砍断寸虚子手臂的人:段允剑。

段允剑并没有听到别孤群的笑,更没有听到别孤群那番话。

但他和别孤群想的是一样的。他知道,眼前这个人已经死了。

“沐堂主,现在是你向楼主证明自己的机会。”

“证明什么?”

“证明你的忠诚。”

035,梦是真,真是幻

“我知道。”

“且慢。”

“嗯?”

“楼主要的,只是他的手臂。”

就在寸虚子接过那些银票的时候,段允剑和那个左手提刀的汉子一直都藏身在别孤群的身后。

没有人知道,看似平淡无奇的厅堂内,究竟在墙壁后面藏了多少人。他们只不过是其中的两人而已。

当寸虚子用内劲化作一声巨吼然后跃出去的时候,段允剑就已从后面掠出。

当寸虚子还暗暗窃喜,以为即将逃出别月楼的时候,段允剑手里的刀就已砍出来了。

这是一把名刀,并不是所有名刀都是好刀,但这的确是一把好刀。

此刀长三尺九寸,刀柄之下为一大环,缠龙鸟首,刀身宽阔,刃如火炼,名作“大夏龙雀刀”。传说此刀为十六国时夏国国王赫连勃勃所铸,因赫连勃勃残暴嗜杀,此刀也嗜血无数,以致江湖中人都视其为一大邪物。

但是,一个人若亲眼看过这样的刀,一定会为它着迷,就像男人为美人着迷,酒鬼为好酒着迷。

刀又起。

刀又落。

连别孤群也尚未想到,此时,段允剑已一刀将寸虚子头颅砍落。

头颅滚在地上,那双眼睛没有惊恐,只有绝望。

“他是谁?”那道士说道。其他人没有问,却和他一样期待别孤群的答案。

段允剑的身后,有一壮汉正死死地盯着他。这人走过去,站在段允剑身边说道:“你忘了我跟你说的?”

段允剑道:“我只想证明我会杀人。”说着,他把刀递给他。

那壮汉接过刀,握在左手。

别孤群笑道:“诸位朋友,请入座吧。”

众人跟着走进来,一个个肌肉都抽紧了。

别孤群坐下后,段允剑和那壮汉也走了进来。他便说道:“这两位,也是我的手臂。”

邱铨说道:“听闻别楼主身边有两大护法,五大堂主,个个骁勇善战,无人能敌。不知道这两位是?”

别孤群指着那壮汉,说道:“左手刀司空诚。”

众人皆是一怔,怯怯地打量了一下司空诚。

“左手刀”这个名号并不惊人,甚至并不响亮,但是,只有真正知道“左手刀”的人,才会明白这个人有多么可怕。他的左手拔刀是天下最快的,他的左手刀法是天下最毒辣的,他拥有的刀也是天下最可怕的刀:大夏龙雀刀。

死在他刀下的人已不计其数,但他不是杀手,他只是喜欢刀,无比的喜欢刀,喜欢用刀与人交战。

八年前,司空诚曾约战武林中八个剑法或刀法顶尖的高手于泰山之巅,许多人目睹过那场交战。在司空诚眼里,所谓比武既分胜负,也决生死,所以,那八个高手都死了。

在那一战之后,司空诚却在江湖中凭空失踪了。人们以为他被仇人暗杀,或传言他已觉得天下没有人的刀法能胜过自已,所以选择了归隐江湖。

只有到过别月楼的人,才能看到司空诚,才会知道他还活着,他一直没有离开江湖。

他当然不会离开江湖,因为他还不甘心,他虽然几乎挑战了武林中各大剑术、刀法的佼佼者,却有一个人他还未打败:天下第一神剑赵无过。他没有打败赵无过,是因为他寻找了十年,依旧没有找到赵无过在哪里。

司空诚向众人抱手行礼,却不说话,而是站在别孤群身后。

别孤群又指着段允剑道:“这位是沐容沐少侠。”

这一次,所有人看他的眼光都是奇怪的。没有人听说过“沐容”这个名字,但是,没有人敢小瞧他,因为他们都已目睹寸虚子是如何死在他的刀下。

段允剑也是行了个礼,不说话。

每个人都在那张白纸上盖了自已的手印,他们没得选择。

现在,他们要去做什么事情?他们其实什么事情也不需要做,他们只需要等,等待哪一天别月楼需要一场恶战的时候,他们才有表现的机会。

让一个人打架并不难,让一个人等却很难。无休止的等,日日夜夜的等,提心吊胆的等,还有比更煎熬的事情吗?

昭儿也在等。

金丝楠木的门窗新颖且华丽。昭儿便倚在那里,一双眼睛盯着远方,等待段允剑回来。

盯了许久,段允剑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

她奔过去,躬着身说道:“堂主,您回来了!”

段允剑走得很快,冲进房间后就把门关上。

他不断地呕吐,脑海里却无法驱除寸虚子的样子。

那张黑漆的皮肤,那双绝望的眼睛,那副倒在雨水中的残躯……

他如何能忘记得干干净净?

“堂主……您……您没事吧?”他甚至不知道昭儿已经走到了他身后。

段允剑站起来,看着她说道:“有话快说!”

昭儿摇摇头,说道:“没……昭儿只是担心堂主……”

段允剑走到床边,躺下。

昭儿一边收拾房间里的呕吐物,一边偷偷地看着段允剑。

无论她如何看,她都不可能知道段允剑是一个怎样的人。这个世上,也许只有杜寒嫣了解他。

待她收拾干净再回来的时候,他只听到段允剑沉睡的声音。

她轻轻将门关上了,踱到她的床边。

她看着他,说道:“堂主……昭儿知道自己不配,只想多看你几眼……”她的声音很低,低得自己都可能听不到。

她将自己左腕上的一条红色绳子解了下来,又说道:“昭儿什么都没有……只有它从小陪着昭儿……”

那条红绳子被轻轻地系在了段允剑的腰间。这是她的誓言,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誓言。

昭儿正要起身,一只手抓住了她。

她惶恐,不安。

段允剑的力气却是她无法挣脱的。只见他一脸的痛楚,颤抖着双手将她抓住。

她又哭了。

“别离开我……”段允剑喃喃道。

昭儿破涕为笑,说道:“昭儿不会离开。”

段允剑将这句话重复了十数次,昭儿便在他的这番呓语中哭得不能自已。

直到她听到他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她才意识到,原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空欢喜。

“寒嫣……寒嫣……”段允剑呼唤的,永远只会是这个名字。

昭儿低下头,她不再看他,而是死死盯着地面,仿佛看到了那个名为“寒嫣”的女人。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断,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段允剑突然安静了,手也松开。

昭儿奔出去,扶住门扉,一双眼睛望着遥远的天空。

这真是复杂的天气,明明不久前还晴朗,现在却下雨了。

可是,这复杂的天气,又岂有女人的心复杂?

“昭儿!昭儿!”

另一个丫鬟站在远处招呼她,说道:“快去食房取饭菜吧!”

昭儿笑道:“我知道了!”

她随那丫鬟走出去,直走到后院的厨房。别月楼的厨房,和皇宫的御膳房一般气派。

一个胖子大汉正坐在那里指挥分配食物,抬头看见了昭儿,两只眼睛瞪得奇大,只差两只眼珠子掉下来。昭儿虽然也是丫鬟打扮,容貌却十分出众,在人群中最容易吸引别人的眼光。

那丫鬟笑着说道:“陈伯,我们来取食物。”

陈伯盯着昭儿,说道:“这位小姑娘,我怎么没有见过?”

丫鬟道:“昭儿是新来的。”

陈伯陪笑道:“难怪……难怪我看着面生。”

随即,他吩咐人递给了那丫鬟一些食物,却久久没有理会昭儿。

丫鬟便道:“陈伯,我先告退了。”

陈伯会心一笑,说道:“快下去吧。”

昭儿盯着那丫鬟远去的背影,正出神间,只感觉一只粗胖的手臂已绕过她的蜂腰。她感觉一阵发麻,回头瞪着他。

陈伯笑道:“昭儿姑娘,不知道你伺候的主是哪一位?他要是敢欺负你,跟陈伯说一声,陈伯安排你到这里来帮忙。”

昭儿一脸冰冷,说道:“不必了。”

陈伯又向她凑近了一些,一双眼睛直盯着她的胸脯,说道:“在别月楼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不用每天陪着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主。”瞧昭儿没有挣扎,他另一只手已经移动到她的腹部。

“啪~”的一声,昭儿的巴掌已打在他脸上。这胖子脸上的肥肉虽多,却也被打得刺痛。

“你!”陈伯愤愤地盯着昭儿,正想动手打她,却看到前面有一人缓缓走过来,正是唐彧。

陈伯迎上去,躬着身道:“见过唐堂主。”

其他下人也悉数行了礼,只有昭儿迅速拿了食物,慌慌张张地跑了。

唐彧回头看了看昭儿的背影,陈伯说道:“一个新来的丫鬟,不懂规矩,望请堂主见谅。”

唐彧并不看陈伯,往墙壁上一倚,说道:“给我取两坛酒出来。”

陈伯唯唯诺诺地进了厨房深处,很快便捧着两个大坛子出来,陪笑道:“唐堂主,这是上等的花雕酒!”

唐彧问道:“这是多少年阵的?”

陈伯道:“已有四十年陈。”

唐彧扬起嘴角,接过这两坛酒便走了出去。有道是“酒要陈的香,人要旧的好”,对于爱酒之人来说,这四十年的老酒,当是旧人一般。

唐彧把酒捧在两手中,直寻得一处僻静的角落,跃上了屋顶,便喝起酒来。

直喝到金乌西坠,月兔东升时,他已在屋顶睡着了。

直睡到翌日凌晨,别月楼内一声洪亮的巨响将他唤醒。唐彧坐起来,望向别月楼第九十九层高楼处被撞响的大钟,皱紧了双眉。

“我才刚回来……这麻烦事就来了?”他喃喃叹着,从屋顶跃下,向主楼慢慢走去。

036,行凶疑云

别月楼内,厅堂。

别孤群依旧戴着一副风磨铜面具,笔直地坐在上首。下首两边,分别坐着邱铨、欧阳镜、丁秀、孟飞和那名道士,白双衣和司空诚分立于两侧,都沉着脸一话不说。

所有人都沉默着,目光中充满惊惧。

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酒,但没有人喝酒,因为他们都望着门外。

门外,现在走进来的是唐彧。他已喝得东倒西歪,一把扑在那欧阳镜的腿上。

欧阳镜脸色一沉,却是不敢发怒,说道:“阁下喝醉了。”

唐彧从他身上站起来,说道:“我没有醉!”说着,向别孤群躬身行礼道:“楼主,为何突然敲钟?”

别孤群道:“你先坐下。”

唐彧坐下,正好坐在欧阳镜的对面。欧阳镜厌恶地看着他。

唐彧笑道:“欧阳兄,是你醉了。”

欧阳镜侧过脸去,说道:“在下没有喝酒。因为在下知道喝酒会耽误事,更怕扰了楼主的心情。”

唐彧继续微笑着,说道:“你若不醉,怎么连身上丢了东西都不知道?”

欧阳镜一脸愕然,迅速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依旧不解地看着唐彧。

唐彧伸出手来,手里拿的是一个白色瓶子,说道:“久闻五毒教擅长制毒,只是不知道欧阳兄这毒是用来害谁的?”

欧阳镜总算明白,方才唐彧跌在他身上的时候,竟已同时偷走了他放在怀里的毒瓶,好一招“顺手牵羊”,竟牵得他这老江湖都没能发觉。当下心里略略吃了一惊,苦笑道:“在下喜欢研究毒药,所以时常把毒药带在身上。就和阁下喜欢偷东西,时常把偷东西的手带在身上一样。”

唐彧哈哈大笑起来,说道:“欧阳兄不仅有一身制毒的本领,还有一张好嘴。”

别孤群依旧望着前方,直等到段允剑也缓缓走了进来。

现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在他身上。

尤其唐彧,投来的是一双意外和惊喜的目光。

段允剑不可能忽略那双目光。他从未过分在意过别人,但是,倘若他已见过那个人,便永远不会忘记他的模样。

段允剑向别孤群作了一揖,道:“沐容见过楼主。”

他说这话时,手心已渗出不少冷汗。

因为他知道,这里面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就在前往落梅宫的途中,唐彧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如若唐彧此时拆穿他的身份,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别孤群道:“沐堂主,请入座。”

“沐堂主?”唐彧盯着段允剑。

段允剑的目光已暗暗移到了丁秀那里,因为只有丁秀腰间佩着一把剑。他已算计好了,如果唐彧拆穿他的身份,他便夺过丁秀的剑。

他无法知道自己的下场会如何,无法知道是否也如寸虚子一样,必须留下一只手臂。

他在等,等待唐彧站起来拆穿他。

等待别孤群愤怒地站起来。

等待厅堂内所有人扑向他自己。

许久之后,他依旧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声色。

别孤群道:“这位是唐堂主,原是唐门的新任掌门。”

众人一听,又是惊骇万分。唐门在蜀中甚至在整个武林中的势力人尽皆知,没有人会相信,唐门的新任掌门竟也到了别月楼效力。

唐彧摇晃着脑袋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楼主何需再谈起。”说罢,拿起面前的一觥酒喝下。

别孤群笑道:“一个人的过去,是如何也抹不掉的。”

那道士说道:“有道理有道理!”

别孤群却没有理会他,突然又陷入了沉默。

那邱铨道士率先发话,道:“不知道楼主突然召集我们,有何指示?”

别孤群依然不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若在场听到这样一声叹息,一定也会毛骨悚然。轻轻的一声叹息,悠悠的一声叹息。

白双衣说道:“别月楼虽然在江湖崛起不久,这四五年来,却从没有人在别月楼里面杀过人。”

邱铨的视线固定在白双衣脸上,将身体挺得笔直。

欧阳镜挪了挪屁股,猛喝了一觥酒。

丁秀认真地听着白双衣说话,两只手温柔地抚摸自己的剑。

孟飞瞪大了双眼,正欲说话,看大家都沉默,便也把话吞了下去。

那名道士侧着身体,一只手轻轻推了推面前的酒觥。

唐彧皱紧眉头,似醉非醉。

段允剑依旧不动声色。

白双衣继续道:“倘若能在别月楼内杀人的,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此人是个绝世高手;第二,此人就在别月楼内。”

每个人的身体都僵硬一般。

邱铨说道:“莫非……有人已在别月楼行凶?”

白双衣点点头,道:“死的是兵器库的李副堂主。”

欧阳镜一怔,说道:“莫非阁下怀疑凶手在我们之中。”

白双衣沉默。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别孤群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

“怎么可能?”那道士说着已站起来,道:“我们千辛万苦进入别月楼,就想为别月楼卖命。怎么可能在别月楼做出这样的勾当?”

邱铨说道:“没错……”

孟飞捂住胸口,说道:“白先生已经说了,是个绝世高手……我孟飞恐怕还算不上绝世高手,何况我身上伤得不轻。”

那道士冷睨一眼,道:“你这么着急撇清关系,莫非你心虚了?你说自己武功不好,难道不是装出来的?你身上的伤重不重,就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孟飞闻言,霍然站起来吼道:“好你个臭道士,竟血口喷人!”

那道士冷哼一声,笑道:“我还没说你是凶手,你却先怪我血口喷人,你这不是自愿承认了吗?”

“你小子说什么!”孟飞手里的狼牙棒高举在空中。

“哎哎哎!”唐彧站起来,他的一只手还拿着酒觥,他说道:“你们这样吵来吵去成何体统?”

白双衣微微笑着说道:“唐堂主说得有理。此番召集大家过来,是让大家提高警惕,那凶手未必就在诸位之中。但是,倘若那凶手出现了,诸位也好有个提防。”

欧阳镜喝了一口酒,盯着唐彧,却对白双衣说道:“如此说来,每个人都有嫌疑……不知道别月楼的诸位堂主是否也难逃干系?”

白双衣笑道:“那是自然。连在下也是有嫌疑。”

欧阳镜忙说道:“白先生经常在楼主左右,白先生和司空兄却是不该怀疑的。”

唐彧喝酒,站着喝酒。

他是一个爱喝酒的人吗?爱喝酒的人有两种,一种是享受酒的快乐,一种是沉迷酒的麻木。

他究竟是怎样的喝酒人?

他把手里的酒都喝光了,便说道:“该!谁都该怀疑!”

别孤群微微侧过脸盯着他。

白双衣道:“唐堂主注意身体。”

唐彧坐下去,说道:“多谢白兄的关心。我方才刚喝了两坛花雕,那两坛花雕虽是四十年的阵年老酒,却依旧没有这里的酒好喝,你道是为何?”

白双衣只是微笑。微笑不是一种回答。

唐彧便解释道:“喝酒还需要有朋友陪着!现在有这么多朋友陪着,这酒自然便好喝了。”

白双衣微笑。

别孤群站了起来,所有人都不再动了。

他说道:“请诸位随我来。”

武器库在别月楼主楼的背后,那是一间很大的石筑房子,门口有两排人守着。

那死去的李副堂主名唤李空,出生于江南兵器世家,对古今兵器都很有研究。现在,他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躺在草地上,任由昆虫爬在他脸上。

白双衣说道:“我们发现他尸体的时候,他已死了很久。”

孟飞说道:“看样子的确死了很久!”

这尸体已完全僵硬,尸身腐败生有绿斑。

丁秀说道:“可是,那凶手为何要杀李副堂主?莫非是私人恩怨?”

白双衣摇摇头,道:“他是在挑衅别月楼。”

孟飞道:“是不是白先生想太多了?或许是李副堂主得罪了别月楼内的其他弟兄,所以才被杀了?”

白双衣道:“你若要报仇,会如何杀死一个人?”

孟飞道:“把他的头颅砍下来!”

白双衣又看着丁秀,丁秀说道:“既然是仇人,便要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没错。”白双衣道:“一个人若要报仇,杀人的手段一定是带着仇恨的。但是,杀死李副堂主的凶手,并不恨他。”

段允剑无比地理解这一点。他已想过无数种折磨云中狂的方法,他绝不会让仇人死于一剑之下。

“所以……此人只是想告诉别月楼,他有本事在这里杀人?”欧阳镜道。

白双衣点点头。

别孤群仰望着天空。天空还有淡淡的黑暗。

一片浑浊的天空,便更不可捉摸了。就像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突然说道:“夜已深了,诸位先回去歇息吧。”

“是,楼主。”那道士率先应声退下去。

其余人也一个个退下去了,只留下白双衣、司空诚和别孤群。

司空诚道:“楼主,干脆把他们都杀了!”

别孤群道:“若是杀错了呢?”

司空诚道:“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别孤群摇摇头,说道:“眼下别月楼情势十分凶险,我们需要他们的力量。”

他转过头来看着白双衣,道:“你有什么想法?”

白双衣道:“恐怕今夜还会有人死。”

司空诚大怔,别孤群却笑了一声,道:“你和我想的一样。”

灯火阑珊,风虽无形可轻扶,微风中带着些雨的凉气。

段允剑走过杨柳树下时,突然停下脚步。

“阁下若有话要说,便说无妨。”

“哈哈……”唐彧轻轻落在段允剑面前,说道:“沐兄怎么知道我在屋顶?”

段允剑道:“只怕是阁下喝醉了,脚步太沉重。”

唐彧低头看了看自己双脚,叹道:“果真是喝酒误事!”

段允剑道:“有时候喝酒,却能成事。”

唐彧道:“喝酒也有能成大事的?”

段允剑道:“刘邦酒后斩蛇,便是成事。”

唐彧展颜道:“有理有理!关云长单刀赴会,也是酒成的美事!”说着,他已几个步子来到段允剑身边,低声说道:“却不知段兄可否愿意陪我找一处喝酒,成一番美事?”

段允剑双眉一皱,眼中已浮出了杀意。

但是,他知道黑暗之中,无数双眼睛此刻正盯着自己。

037,各怀心思

有些人喜欢地面,有些人偏偏喜欢屋顶。唐彧就是喜欢屋顶的人。

“唐堂主!”一个瘦矮的汉子捧着两坛酒,站在唐彧的房间门口。

唐彧道:“沐兄暂且等候,我去取酒来。”

说罢,他的身影微微一晃,一落一起,手里已捧着两坛酒,看着段允剑。那汉子刚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唐彧是在屋顶,自己手中的酒竟已被取走了,他迅速退了下去。

“请。”唐彧将一坛酒抛给段允剑。

段允剑接过酒,喝起来。

唐彧笑了,这是一种快乐的笑容。也许他已很久没有快乐地喝酒了。

“为什么?”

率先说话的是段允剑。唐彧知道他要问什么,有些人说话不必说得太多就已说得明白,有些人听话不必听得太多就已听得清楚。

唐彧说道:“因为我想交你这个朋友。”

段允剑道:“我不需要朋友。”

唐彧说道:“一个人在外头,总需要一个朋友的。”

“只需要一个?”

“若能有一个,还不知足吗?”

段允剑喝了一口酒,道:“你应该知道,我这种人不会有朋友。”

唐彧盯着他,道:“你是哪种人?”

段允剑一怔,他却不看他。

他是哪种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唐彧笑道:“我知道你是哪种人。”

段允剑道:“哪种?”

唐彧道:“让我想交朋友的人。”

段允剑又喝酒,喝了半晌,才说道:“你还有事情没说?”

唐彧突然坐了起来,说道:“只是我还不知道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段允剑沉默。

唐彧说道:“别孤群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有人冒充我的身份上峨眉山行凶。”

“你可知道别孤群为何这么做?”

“他想让我陷入困境,让我只有一条路可以选择。”

“你以为,他这么做仅仅是想让你投靠他?”

“难道不是?”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唐彧望着远处,说道:“别孤群深不可测。”

段允剑不解。

唐彧继续说道:“据我所知,最近两个月,别月楼来过不少江湖中的大人物。”

“大人物?”

唐彧道:“没错。连武当派的左子征左道长也来过这里。”

段允剑提起酒坛大喝了一口,表情依旧淡定从容。

唐彧微微皱眉,道:“你不意外?”

段允剑道:“唐门素来不与江湖中人往来,唐门的新任掌门不也来了这里?”

唐彧轻笑几声,道:“只怕左道长来的原因,和我来的原因不同。”他又看着段允剑,道:“你不想问我为何来这里?”

段允剑道:“你想说便说。”

唐彧长叹一声,又转而说道:“左子征、铁真君、柳一叶……这些人物在江湖中的地位可不比别孤群差……他们来这里,绝不是为别孤群效力。”

“恐怕你也不是。”段允剑突然看着唐彧。

唐彧并不否认。他接着说道:“但是,据传闻,这些人物进入别月楼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这一次,段允剑也轻皱了一下眉头,他突然想起了朝真道长失踪的事情,在凝碧崖下面,仪真道长也跟他讲起过这件事情。

他抬头看着别月楼,突然觉得这幢高楼似乎还有他无法想象的秘密。

但是,这不该是他关心的事情。所以,他便继续喝酒。

唐彧道:“此事没有表面那么简单。我要你帮我。”

“帮你?”

唐彧说道:“你已经知道了,我来这里有我的目的……但是,有些事情,两个人做总比一个人做更有把握。”他以一只手悄悄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杀死别孤群?这就是唐彧在别月楼的目的?

从进入别月楼开始,段允就就已经察觉到了,别月楼并不简单,更可怕的是,别月楼里,每个人都有秘密,每个都像各怀鬼胎。

段允剑站起来,看着气势恢宏的别月楼,说道:“你以为我会帮你?”

“难道不会?”

“不会。”

“如果我可以帮你呢?”

“我不需要帮忙。”

段允剑从屋顶跳了下来。

当他走回自己的客房时,白双衣正从那里走出来。

他总是一身白衣,似乎这世间只有白色能让他提起兴趣。

白双衣微微笑着,向段允剑作了个揖,道:“沐堂主。”

段允剑以为他要说话,白双衣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房间内,昭儿正呆呆地坐着。听到脚步声后,她慌忙站起来,喊道:“是堂主吗?”

段允剑看着她。

昭儿沉吟半晌,说道:“白先生来问昭儿,问您昨夜去了哪里……”

段允剑坐下去:“你怎么说?”

昭儿低着头,说道:“我告诉他你一直在房间里。”

段允剑倒了一杯水喝下去,说道:“昨夜发生了什么?”

昭儿突然抬起头,说道:“难道堂主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段允剑没有回答。

昭儿便着急地说道:“昨夜……昨夜……堂主喝了些酒,然后就睡着了……只是一个劲地叫着昭儿的名字……”

段允剑没有抬头看她。

昭儿继续说道:“不过请堂主放心……昭儿知道自己身份卑贱,配不上堂主……昨夜发生的事情,昭儿定不会告诉任何人……”

段允剑道:“你出去吧。”

“是……”昭儿退出去,把房门关上。

房间昏暗,倒也十分安静。段允剑从床底下摸出那把“青鬼剑”,看着它。

他坐在床沿,思考着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必须等。

可是,他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杀父之仇?

等待很难,很痛苦。但是,他已等了二十二年了!

夜深。夜空没有星星,夜黑得像一块泥巴。

更鼓敲响,三更天已至。

在一间客房里,崆峒七子之一的丁秀已睡得很沉。当门口掠过一条人影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了双眼。

丁秀拿起剑,追了出去。

直追到后院的一片林子中,那人影却停下了。

丁秀盯着那人的背影,说道:“阁下半夜三更不睡觉,却跑来跑去做什么?”

那人转过身来,看着他。

“阁下是什么人?”丁秀问道。

黑衣人将手里的一块腰牌丢给他。丁秀接到手里,拿起来一看,只见那腰牌上铭着一个“云”字。

“阁下是什么意思?”丁秀问道。

那人依旧没说话,黑夜里,他揭下了面纱。

丁秀松了口气,道:“原来是你!你深夜引我出来,所为何事?”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那个人已经动手。他若动手,就没有人能活着。

丁秀是崆峒剑派的高手,虽然他只有十八岁。他自小就是习武的天才,又因生得眉清目秀,悟性极好,深受崆峒派掌门的器重,所以习得一身好武功好剑法。但是,这丁秀自小没有遇到什么挫折,生性狂妄得意,不久前因与师父闹了脾气,故此离开崆峒。后又听江湖传言别月楼在招募英雄,可以得到无数的金银财宝,他便来到这里。

只是,这一条十八岁的如朝阳般的生命,在这一刻竟不堪一击。

黑衣人闪过来的时候,丁秀立刻向后退了三步,后退的同时,他的手已握紧自己的佩剑。

只要他拔出他的剑,就能反抗。但是,他的剑却永远拔不出来了。

他的手握在剑柄上,身体扑倒下去。

黑衣人将那块腰牌拿起来,又丢在他身边,迅速闪入黑暗中。

038,劝离别月楼

丁秀该死吗?

李空该死吗?

那些人,都该死吗?

段允剑坐在床沿,死死地盯着黑暗,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房间一样。深夜,他并不点灯,他又在等什么呢?

直等到天亮,一声洪亮的钟声再次将他召唤到别月楼。

这一次,他不是最后一个到的。他走进来的时候,只看到别孤群、白双衣、司空诚、邱铨、欧阳镜和孟飞。

所有人都沉默着,就像前一天一样。

唐彧这一次没有喝酒,他从外面缓缓走进来。

最后,那名道士也打着哈欠走了进来。

“怎么了?白先生?”那道士说道。

“难道又发生了命案?”欧阳镜问道。

白双衣点点头,说道:“死的是丁秀和陈伯。”

没有人认识陈伯,但没有人不认识丁秀。所以每个人都是意外的、惊恐的。

连段允剑也觉得意外。

孟飞站起来,说道:“丁少侠剑术何其了得!怎么……怎么也被杀了?”

那名道士道:“你怎么知道他剑术了得,莫非昨夜你见识过他的剑?”

孟飞瞪了他一眼,喝道:“臭道士,给我闭嘴!”

白双衣干咳了几声,两人才安静下来。白双衣便说道:“陈伯是掌管食房的,他并没有武功,更不可能得罪任何人;而丁秀是崆峒派的高手……”

邱铨说道:“如此说来,的确不是寻仇。”

白双衣从怀里拿出一块腰牌,说道:“丁秀的身边,有一块腰牌。”

那名道士率先站起来,看着腰牌说道:“云?莫非就是云岚山庄?”

白双衣点点头:“如果这腰牌是杀手掉下的,杀手无疑就是云岚山庄的人。”

唐彧正色道:“他为何要留下这个腰牌?”

邱铨道:“没错!杀手未免太不小心了!”

孟飞道:“他既是深夜杀人,也许自己也没发现腰牌掉了。”

那道士又盯着孟飞,说道:“只怕是有人故意嫁祸!”

孟飞冷哼一声,并不理会他。

白双衣道:“这也是我们所担心的……虽然别月楼和云岚山庄向来势不两立,但是,现在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如果有一方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就可能全盘皆输。”

那名道士说道:“不管凶手是不是云岚山庄的人,我们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不。”别孤群终于说话了,他淡淡地说道:“找出凶手的事情,我已经交给白先生负责。你们几位分别去一趟关外、江南,把那里被人夺走的地盘夺回来。”

没有人知道别月楼究竟有多少产业,妓院、赌场、酒楼、花园……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他们的产业。然而,段允剑知道,别孤群这么做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夺回地盘,而是为了试探。

如果这些人都暂时离开别月楼,今夜还会有人杀人吗?别孤群只不过想证明这一点。

邱铨等人领命退了下去,只余下唐彧、段允剑。

别孤群道:“今夜有劳二位了。”

段允剑道:“是。”

唐彧道:“请楼主放心。”

别孤群点点头,他站了起来,像一个疲劳的老人,慢慢向楼上走去。

段允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也看着楼上。他不知道,这每一层楼里,究竟都藏了什么秘密。他突然想起了五年前踏入云岚山庄的情况。

云岚山庄地处沿海,却背山面海,地势十分险要。当他越入山庄时,无数机关暗器如雨一般从天而降,他才意识到,这个表面看来并不起眼的山庄,竟像皇宫禁地一般,一只苍蝇很难在这里自由出入。段允剑身负重伤逃了出来,他也明白了一个事实: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触碰到云中狂,更别说亲手杀了他。

可是,他活在这个世上,不就是为血屠云中狂吗?这种痛苦和折磨,没有人懂,没有人能与他分担,绝对没有。

他只有等,不断地等,等到有一天自己变成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等到有一天自己的功夫已强大到可以自由出入云岚山庄,等到他有能力接近云中狂!

只是,他从未想到有一天会遇到杜寒嫣。她的出现是个意外,让他痛苦的意外。

……

痛苦的人当然不只段允剑一个。

李墨痕终日待在花园的客房,却总无法见到别暮雪,明明共处一处,他却饱受思念之苦。

出得门来,看着庭院的几株西府海棠,他慢慢踱过去,叹道:“幽姿淑态弄春晴,梅借风流柳借轻,几经夜雨香犹在,染尽胭脂画不成……”

他叹的是花,心里想的却是人。

“你文绉绉的,倒是在想什么?”

突然有一人从侧方走过来,李墨痕望去,正是昔日在仙女湖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路婆婆。

李墨痕行了个礼,道:“晚辈见过路婆婆。”

路婆婆面容冷冷的,已走到他面前,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墨痕怔了半晌,回道:“晚辈自小在峨眉山长大……只是一个普通人……”

路婆婆目光如炬地看着他,说道:“你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

李墨痕一脸愕然,他觉得眼前这个老人家问的问题着实奇怪。

“我问你,你快答我!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路婆婆嗔道。

李墨痕道:“是……晚辈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可有仇家?”

“没有仇家。”

“你可有身份不清不楚的亲戚好友?”

“没有这样的亲戚好友。”

“很好……你的家乡在哪里?”

“晚辈也不知道……只怕四海皆是我的家乡……”

“好!好!”路婆婆叹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四海为家,天地为屋……我还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说到这里,路婆婆的脸色已十分严肃起来。

李墨痕道:“路婆婆请讲。”

“你对我家小姐,是真心相待吗?”

李墨痕心里一荡,脸上十分通红,紧张地看着路婆婆。路婆婆那双眼睛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就像已停在他咽喉不到半寸的距离。

“快说!你为何犹豫了?”

“晚辈……晚辈只怕高攀了别姑娘……”

“我没问你这个问题!我只问你,你对我家小姐,可是真心相待?”

李墨痕道:“晚辈对别姑娘一片真心。”他说得十分坚定,仿佛此时面前站着的便是他日日夜夜思念的别暮雪。仿佛现在便是在对她许一个承诺。

路婆婆脸上掠起一丝微笑,叹道:“如此就好!”

“路婆婆,为何……”

“你拿住。”路婆婆把手里一直握着的东西塞到李墨痕手里,李墨痕展开一看,那是一张别月楼的地图,清楚地标明了哪里没有机关暗卡,哪里守卫最少,哪个时间段是更换岗哨的。

“我要你带她走,能走多远走多远!你是一个普通人,你没有仇家,无论带她去哪里都好,不要让人知道她是别孤群的女儿!让她也做一个普通人,和你过普通人的生活!”

李墨痕完全怔住了,许久后才道:“带……路婆婆,您是要让晚辈带别姑娘走?”

“我说得还不明白吗?”路婆婆转过身去,说道:“别月楼很快就会有一场腥风血雨,我不希望暮雪这孩子卷进来……她日日在我面前说你待她好,她的心既已全部交给你,你便不能负了她,明白么?”

039,背后阴谋

“晚辈对别姑娘一片真情,绝不会辜负她……”李墨痕虽然不明白路婆婆缘何如此紧张,但是,一想到可以和别暮雪执手天涯,他十分欣喜。

“我也只能相信你了……我会想办法劝她离开这里,你随时做好准备,到时候我再来通知你。”

“是,路婆婆。”李墨痕说罢,路婆婆却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将这幅地图紧紧握在手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心乱如麻。

段允剑向他走过来,李墨痕忙起身道:“师父!”

这是他们进入别月楼来第一次见面。李墨痕将段允剑引入房间内,两人分别坐下了,李墨痕道:“师父,您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一件烦恼之事。”

段允剑道:“什么事?”

李墨痕把手里的地图放在桌子上,段允剑一怔,细细地看着这幅地图。

李墨痕说道:“师父,您可还记得路婆婆?”

“记得。”

“路婆婆将它交给我……她要让我带着别姑娘逃出这里。”

段允剑又是一怔,抬头看着李墨痕道:“她还说了什么?”

李墨痕便把方才路婆婆所说的话一一复述一遍。

段允剑喃喃道:“看来,她也有秘密……”

“秘密?”

“此事与你无关。”段允剑蓦然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又停下。

“你走吧。”段允剑突然说道。

“师父?”李墨痕道:“虽然徒儿不知道路婆婆为何要让我们走……但是,如果要走,我们便一起走。”

段允剑道:“我还不能走。如果你想活命,就带着别姑娘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可是?”李墨痕还未说完,段允剑已迅速离去。

他知道唐彧一定在屋子里,如果不在屋子里,便在屋顶。

段允剑远远地望向屋顶,那里除了几个酒坛,并没有人。

他站在房门口,正要敲门时,唐彧的声音传了出来:“进来吧。”

段允剑推门而入,只见唐彧正躺在地上,他的身边果真有一坛酒。

“沐兄,看来你已把我当作朋友。”唐彧一只手支起脸庞,看着段允剑。

段允剑在一旁坐下,说道:“我有事问你。”

“没问题!”唐彧坐了起来。

“路婆婆,究竟是什么人?”

唐彧一怔,说道:“沐兄为何想知道这个?”

“她是什么人?”

唐彧说道:“据说她是别孤群的亲人,更是一手将小姐带大。”

“别暮雪没有母亲?”

唐彧耸耸肩膀,说道:“据说是死了……这别孤群虽然喜欢玩女人,却从不再娶,真是奇怪。”

段允剑站起来,大有离开的意思,说道:“路婆婆和你不是一伙的?”

唐彧一怔,说道:“什么一伙?你是怀疑,她也想杀……?”

段允剑又道:“她和你不是一伙的?”

唐彧摇摇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段允剑相信他的话。有些人你只要看他一面,就能知道他是不是要撒谎的人。

所以段允剑决定亲自去找路婆婆,唐彧将他唤住了:“喂!你什么意思?”

唐彧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你知道路婆婆在哪吗?”

段允剑没有回答。

唐彧道:“晚上我带你去。我也想知道,除了我,还有谁想让别孤群死。”

路婆婆也是那个想置别孤群于死地的人吗?

她不是他的亲人吗?

黄昏。段允剑与唐彧已藏身在后院的一处假山之后。他们正前方不远处,正是路婆婆居住的地方。

两人藏在这里已经有半个时辰了。这世上有很多高手,却没有很高会藏身的人,因为要藏在一个地方很久,需要耐心,无穷尽的耐心。偏偏段允剑和唐彧都是这样的人。

路婆婆的屋前出现了一个人,那人站在那里环顾一番,然后推门而入。

段允剑和唐彧从假山后跃出,身形一闪,已来到屋顶。

轻轻揭开屋顶的一片琉璃瓦,只见屋内站着两人,一个是路婆婆,一个是穿着灰衫的男人,他的样子看起来很普通,只不过是别月楼里的一个小喽啰。

那灰衫汉子低声道:“路婆婆,您还没有找到真正的别孤群吗?”

路婆婆坐在藤木椅子上,说道:“告诉你家主人,不要心急。”

那汉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不是我家主人急,是云岚山庄那边的人……”

路婆婆抬头瞪着他,说道:“云岚山庄!几时轮到他们颐指气使了?”

那汉子沉默不语。

路婆婆站起来,突然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屋顶上有人。”

那汉子吃了一惊,迅速跑出来。

路婆婆却没有动,因为她知道,屋顶上的人一定已经走了。

那汉子果然跃上屋顶找不到人影,便重新走进来,对路婆婆道:“路婆婆,怕是您多心了。屋顶上并没有人。”

路婆婆点点头,说道:“想必是我老了……疑心也重了……你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会通行你家主人。”

那灰衫汉子无奈地笑着,正要转身出去,却突然感觉肋骨传来一阵剧痛。

他转过身,只见路婆婆一脸厌倦地看着他,说道:“老了……疑心真的重了。”说着,她将手里的刀拔出来,拖着这灰衫汉子的尸体直到后门。

那里有一口古井,被花草簇拥。路婆婆将尸体丢进井里,又往井里投了一块巨石,缓缓走回去。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段允剑皱着眉头。

“哪一句话?”

“真正的别孤群。”段允剑看着唐彧。

唐彧说道:“这也是我这么长时间一直摸不透的事情……你见过别孤群几次?”

段允剑道:“四次。”

唐彧道:“只怕你见到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段允剑道:“难怪如此……”

唐彧大怔,说道:“你已看出来了?”

段允剑摇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我见过别孤群四次,他每次的脚步轻重都不一样。”

唐彧脸上掠过笑容,说道:“我花了三个月才注意到的事情,想不到你只来了几天就发现了。”

段允剑道:“只因为我不相信任何人。”

“所以,这是你的习惯?”

段允剑默认。他又望着别月楼的主楼,心中大概已明白了些什么。

唐彧希望别孤群死,路婆婆也希望别孤群死!可是,那个人究竟是谁?是谁和路婆婆暗中勾结,路婆婆为何要杀了别孤群,却对别暮雪那般关心?看来,展鹿被杀之事,也是那个神秘人泄露消息的缘故?

别孤群,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然而,唐彧却忧心忡忡,叹道:“看来果真还有人想要别孤群死……只是,如果不能亲手杀了他,我此生无法遂愿。”他的眼睛里,有的只有恨。

没有人比段允剑更明白这种情感,就像他恨着云中狂,只有血海深仇能让一个人的眼睛变成这样。

无星无月的晚上,总让人不安。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坐在屋顶吗?”唐彧笑着问道。

段允剑没回答。

“因为在这个地方,无论是观察,还是逃命,总方便一些。”

段允剑看着黑夜。

别孤群要他们在今夜守候那个杀人的凶手出现。

只是别孤群如何也不会知道,这个凶手今夜不可能出现了。

040,情切恨深

段允剑心里已起了杀意。

唐彧却依旧望着远方,突然说道:“如果素灵没死……呵……现在坐在我身边的应该是她,而不是你。”说完他就笑了,苦笑。

有些笑就像哭,哪怕你只是旁观者,看到这样的笑,心里也难免悲伤。

“素灵?”段允剑那只暗暗运气的手松开。

“没错……她算不上绝代佳人,但是,你知道吗?”唐彧一双眼睛闪着光,就像浩瀚夜空中的星辰,“她很好!她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女子!她懂我,体贴我,爱护我……”

如果可以选择,段允剑并不想听他说下去。

因为倘若你心里住着一个人,是绝不希望听别人谈他思念的人的。

唐彧完全没有在乎段允剑的感受,继续颤着声音说道:“自小唐家堡的长老就悉心培养我,想让我有一天顶替唐门的位置……但是,他们根本不知道……我的生活每日只有那些暗器和毒药……直到遇到素灵,我才感觉到生命里原来该有的温度……”

段允剑别过头,望着远处城墙的轮廓。

“她待我是那般的好,我待她呢……呵呵……”唐彧突然不说了。

“你待她如何?”段允剑突然问道。

唐彧没想到他会对他的故事好奇,于是便说道:“为了不忤逆家族,我离开了她……但是,我对天发誓,”他突然瞪着一双通红眼睛看着段允剑,仿佛段允剑便是他的素灵,说道:“我对她的心从来没有变过!我那时已想好了,待我当上了唐门掌门,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找她,没有人可以阻止我带她回唐家堡!”

“但你违背了承诺?”

唐彧压抑着嗓子,似是嘶吼一般:“不!我没有违背!我只是……只是晚了一些……”

“晚了一些?”

“晚了……晚了就是晚了……有些事情,晚一刻,也是晚了……”唐彧喃喃地说道,他那双眼睛里,又浮起了无穷尽的怨恨。

这个夜晚,没有人死。

别孤群在第五楼,身后站着白双衣、唐彧和段允剑。

别孤群道:“如此看来……那杀人的凶手,便在那四人之中。”

白双衣道:“只是属下实在想不明白……邱铨虽是天一教的长老,却被武林正派所不容;欧阳镜是五毒教之人,不可能与云岚山庄有关系;孟飞出身卑微,视财如命……”

别孤群道:“那个道士呢?”

白双衣道:“此人原本是武当派的一个小道士,生性狡猾,因偷了武当派的秘籍,被武当派赶出师门;后来又伪装身份到少林寺出家,先是做了伙头僧,后又杀死了少林寺的一个典座,偷走了几本武功秘籍,所以才有这一身少林和武当的功夫。”

别孤群道:“如此看来,此人的确狡猾。”

白双衣道:“楼主怀疑是他?”

别孤群转过身来,这一次,他并没有戴上那个风磨铜面具。这张脸孔,和段允剑初次见到他时是一样的,说不清是狡猾还是朴实,说不清是年老还是年轻。他看着唐彧,轻描淡写地说道:“此事就全权交给你了。如果查不出来,就全杀了吧。”

唐彧领命退了下去。

别孤群又扬了扬手,对白双衣说道:“下去吧。”

“是。”白双衣也退下了。

别孤群往里面走了几步,停下脚步道:“你觉得,谁有可能是云岚山庄的内应?”

段允剑一怔,说道:“在下不敢妄言。”

别孤群转而盯着他,说道:“你的眼睛,真的看不出来吗?”

“楼主为何相信我?”

“展鹿的死,至少和你没有关系。”

别孤群能有今天,绝非偶然。一个人若要站得很高,运气绝非最主要的原因。

段允剑说道:“楼主觉得谁的嫌疑最小?”

别孤群看着段允剑,似乎心里明白了一些什么,他道:“在我手下有两大护法,五大堂主,真正能出卖我的人,恐怕就在其中……如今展鹿已死……杨锋长年在外,不可能是他;诸葛摘心闭关修炼中,也绝不可能是他;司空诚对我忠心耿耿,不会是他;白双衣更不可能,别月楼的一切,将来我都要交付给他……所以,沐堂主觉得,马三断和唐彧呢?”

段允剑道:“至少我看不出来。”

别孤群说道:“的确如此……连我都看不出来……除了财富和地位,那个人究竟想要什么?他投靠云岚山庄,还能有什么原因?”

“仇恨。”

“呵呵呵……的确如此,仇恨有时候比财富更令人疯狂。”别孤群招了招手,示意段允剑退下去。

他缓缓地往楼上走去。第六层、第七层、第八层……他已忘记自己走到了第几层,突然停下来,看着一张挂在墙壁的画像。那画像里画着一个女子,女子一头长发,着一身红色罗衫,容貌虽非绝美,气质却脱俗若仙人一般。

别孤群望着这幅画像呆了许久,喃喃说道:“素灵……是我对不起你……这十七年来,我没有一日不后悔……”

说完,他便陷入了沉默,久久地沉默着。

墙壁上,挂着无数的面具,仿佛每一具都是一模一样,又仿佛每一具都不同。别孤群随手取下一张面具戴上,走下去。

他穿过长廊,直到后院的一间房子门口停下。

他在那里站了许久,然后走过去敲门。

门开了,路婆婆打开门看着他。

“我可以进来吗?”别孤群问道。

路婆婆没有回答,只是转身走进屋。

别孤群跟进来,在屋内坐下。

“我已经查出叛徒是谁了……方才我已叫唐彧出发。”别孤群说道。

路婆婆没有理他,只是一手忙着自己的针线活。每每有心烦之事,别孤群就会向这个老妪倾诉,包括他每天所做的决定,每天杀了什么人。而路婆婆从来只是沉默,一句话也不说。他不知道她是否在聆听,但是,只要他把话说出来了,他就觉得满足。

“可我真希望不是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应该信任身边任何人,但是,我还是犯了这样的错。”别孤群说着,站了起来,一把将路婆婆搂住。

041,埋伏

“啪”的一声,路婆婆愤愤地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

以别孤群的武功,他岂能无法闪躲?只是,他不愿意躲,他甚至觉得这一巴掌让他觉得十分痛快。

“放开我!”路婆婆吼道。

别孤群说道:“素灵,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路婆婆一掌蓄力,向他拍来。别孤群不得不闪,向后拉开了距离。

“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恶心!你让我十分恶心!”路婆婆瞪了他一眼,然后把脸别开。

别孤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十七年了……你对我的恨就不能少一点?”

路婆婆突然指着门外,吼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别孤群愤愤地哼了一声,向门外走去。只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说道:“你恨我可以,但你别忘了暮雪!她可是我们的孩子,难道你连她的命也不顾吗?”

路婆婆坐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孤群走出去。

段允剑刚走进客房,就遇到了白双衣。

“白先生。”

“沐堂主,请随我来。”

厅堂上,别孤群已站在那里,他虽然戴着面具,身体却似乎微微颤抖。

白双衣领着段允剑一走进来,别孤群便说道:“立刻出发,支援唐彧。”

段允剑微皱双眉,说道:“为什么?”

别孤群说道:“唐堂主已有危险。”

白双衣拍了拍手,二十个精壮的汉子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二十人个个身材魁梧,脸色有如古铜一般,看来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

白双衣对段允剑说道:“带上他们,一定要救回唐堂主。”

段允剑点点头。

唐彧只领着八个人穿行在密林中。不到半天的功夫,他已走出了洛阳。

九个人,九匹马,在这片荒地里仿佛成了一支军队。因为每个人都是精神抖擞,每个人都是真正的杀手。别孤群要唐彧找出那个真正的行凶者,但这绝不是最终的目的。因为别孤群知道,无论邱铨也好,还是那名狡猾的道士也好,他们背后一定还有同谋。这就是别孤群做事情的方式,他从不低估任何一个对手。

这九匹马跃过草地之时,唐彧眉头一皱,身体旋即弹上半空。只见地面凭空出现数根巨索,拦着马腿,将九匹马都拦倒在地。

那八个人动作也算迅捷,迅速翻身闪向前方。只是,他们未及料到,前方等待他们的却是更大的凶险。就在落地之时,地面伸出无数利剑,向上直刺。如此突如其来的进攻,而且每一剑都是怪异绝伦,非是江湖中顶尖高手恐怕都难逃一死。然而,这八个人却是别月楼的精英,即使他们在江湖中的没有名气,却是别孤群一手训练出来的高手。只见这八人同一时间撤出兵器,以兵器往下一撞,借着劲力向上弹去。

唐彧还在空中之时,已吹了一个口哨,那匹马竟如人一般灵性,从地上起身跃了过去。唐彧稳稳落在马上,竟已掠出了四丈之远。

“来者何人?”唐彧望着前方的草丛。

草丛里跳出数十黑衣人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长剑。

“报上名来!”唐彧斥道。

那些黑衣人二话不说,已全部攻将上来。唐彧嘴角一扬,正要反击之时,但见四周焰火升天,竟像升起一道围墙将他全部困住了。

那八个汉子跳到唐彧身边,其中一人吼道:“唐堂主,请先撤退!”

唐彧望着升天的火焰,心里想道:这埋伏已准备多时,想必对方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他看了看那八个手下,又忖道:让他们为我闯出一条路来,我有这匹绝影,逃出去并不难。想罢,喝令一声,那八条汉子站在最前方,就要为他杀出一条血路来。

唐彧正要策马而行,突见一把长刀从他面前闪来。这一刀来得极为突然,又是离他距离极近,唐彧心里大吃一惊,双腿一作力,展臂向侧后方避去。

原来,这八个汉子之中,离唐彧最近的一位突然反戈,势要夺去他的性命。这一刀来得着实突然,又兼防不胜防,唐彧落在地面时,已感觉自己的大腿剧烈发痛。

那汉子心知自己必死无疑。别孤群曾经跟他讲过,做为一个杀手,最重要的一招就是出手的第一招。因为这一招一旦失手,就意味着死的可能是自己。他永远记得别孤群这句话。旋即,只见他反身直扑另一个汉子,那汉子也举刀扑来,两人在半空中已经各自吃了一刀,双双倒在地上。

“唐堂主!您没事吧?”余下的汉子中一人追问道。

唐彧紧皱双眉,说道:“没事……”

他驻在原地,耳朵中已听到了无数脚步声。火焰之外,一列黑衣人站定了,搭弓拉弦,正死死盯住这里。

而在这群黑衣人更远的地方,段允剑正望着熊熊烈火。

“沐堂主?”他身后一位壮汉盯着他的背影。

段允剑没有说话,因为他在考虑着一个问题:若为了搭救唐彧而陪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

像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朋友。

“沐堂主?”那壮汉又轻唤了一声。

段允剑右臂一举,轻轻一挥,这二十个汉子已经奔了出去。二十个人,像二十头猛兽一般。

黑衣人手里的箭悉数要射出之时,却听得背后传来二十个震动天地的呼喊。这帮黑衣人的数量远在二十人之上,听了这声音,却个个大大吃惊,都猛转过身来。只见得人如饿虎扑食,匕首如飞虹一般,二十个黑衣人率先倒地。

看来别月楼的实力果然强大,如果真能利用它的力量摧毁云岚山庄,定能找到云中狂!段允剑想着,已闪出了火焰之内。只见唐彧正与数十持剑的黑衣人拼杀着,满脸鲜血。

“段兄?”唐彧见到他时,显得十分意外。

“走。”段允剑向前欺来一掌,已将两名黑衣人打飞出去,随即一手抓住唐彧的肩膀,施展御风三式轻功,早已远离了这火海。

溪水汩汩而流,轻风送来一阵凉意。

唐彧坐在一块石头上,说道:“看来多交一个朋友总算是好的,否则我唐彧恐怕也难逃一劫。”

段允剑淡淡说道:“我只是奉了别孤群之命,前来救你。”

042,白素灵

“他如何知道我会遇到埋伏?”唐彧一脸不解。

段允剑淡淡说道:“只怕与路婆婆有关。”

“此话怎讲?”唐彧微微惊讶,正欲起身,感觉大腿疼痛难忍,才想到那把刀上已抹了毒药。只不过,他唐彧出身唐门,自小不仅接触暗器,也接触天下百般毒药,这毒药在他身上效果大大减少了。

当即,他盘坐在石上,调气逼出毒性。

段允剑解释道:“想必别孤群已猜到路婆婆是别月楼的叛徒,故此施计。”

唐彧虽然运气,却也听在耳里,虽然不知道别孤群施了什么计,却大概知道路婆婆身份应该暴露了。

终于将毒气逼出,唐彧完全恢复了神气,站起来,说道:“无论如何,这个人情,唐某欠你的。”

段允剑二话不说,起身走去。

唐彧吹了一个口哨,那匹绝影宝马果真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喜又感动地抚摸着马,说道:“还好有你,走吧。”当即跃上马去,纵马而行。

别孤群背着双手,看着花园里的植物发呆。

白双衣说道:“楼主,属下实在无法理解。”

别孤群道:“这世上再亲近的人,也有背叛你的可能,永远不要信任任何人,你可记住了。”

白双衣道:“是。”

别孤群道:“你的智谋恐怕远在我之上,但是,我一直对你很不放心,你知道为何吗?”

白双衣欠身道:“楼主谬赞……请楼主指点。”

别孤群转过身来,说道:“你过于仁慈。一个人若想站得高,就一定要狠,无论身边什么人,只要阻挡了你的路,都可以牺牲。”

白双衣道:“是。”

别孤群转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后这一切都会是你的。”

白双衣蓦然跪下去,说道:“属下不敢……楼主还有小姐,小姐虽然还年轻,但聪慧过人,今后双衣定当全力辅佐她。”

别孤群仰头大笑,就像一个父亲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笑。白双衣不是他的孩子,却胜似他的孩子。在别孤群还没有今天的成就之前,他就跟在他身边;他更明白,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有白双衣的功劳。

他说道:“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迟早会将暮雪许配给你。”

白双衣眼里闪着泪花,说道:“属下不敢高攀……望楼主三思……”

“别说了!”别孤群举起手来,说道:“此事我已定了主意。”

白双衣缓缓站起来。他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一个人若想活得长久,这是和武功一样重要的本领。

外面走进来一个汉子,远远地跪在地上说道:“禀告楼主!唐堂主和沐堂主都回来了!”

别孤群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叫他们进来。”

“是!”那汉子转身出去。

段允剑和唐彧走进来,向别孤群作了个揖。

别孤群盯着唐彧受伤的大腿,脸上说不尽的愤怒。他知道,他的猜测没有错,只要是他怀疑的,本就没有多少错误。

……

别孤群敲门。

路婆婆打开门,看着他。

“进来吧。”路婆婆缓缓说着。

别孤群走进来,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坐在那张他时常坐着的木椅上,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

路婆婆的手探进那个装着绸缎布匹的篮子里。一把乌黑的短刀静静躺在那里。

“如果你恨我,你明明有机会杀我。”别孤群说道。

“杀了你,无法解我心头之恨。”

“所以,你才和云岚山庄勾结?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在你心里,还有什么比别月楼重要吗?”

“你想说什么?你以为这样就能击垮别月楼?你以为击垮别月楼比让我死还痛快?”

“难道不是吗?”

“好,好!那我就让你也尝尝痛快的滋味!”别孤群一手探出,正要去抓路婆婆,路婆婆手里的短刀已经欺出。一道黑光闪过,别孤群痛叫一声,手掌已经被她以刀穿透。

鲜血不断往下流,别孤群的面孔扭作一团,说不尽的愤怒和悲伤。

“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吗!”别孤群另一只手拍出一掌,掌劲化作一股风,直袭路婆婆手里的兵刃。咣当一声,刀已落地,她的人也向后倒退几步,撞在墙壁上。

路婆婆刚抬头,别孤群已几步逼近,愤愤地瞪着她。

没有人敢直视这样一双眼睛,它们就像一团火焰,就像世上最可怕的毒药。

然而,路婆婆却以相同的方式瞪着他。她的眼睛里,也燃烧着一团火焰。

别孤群掐住了她的脖子,吼道:“为什么?这十七年来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路婆婆死死地盯着他。如果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杀人,她必定已将他千刀万剐。

“爹爹!”

就在此时,别暮雪一脸诧异地望着这一幕。路婆婆自小陪她长大,是她最亲近的人。为了能和李墨痕见面,别暮雪故此决定来找路婆婆帮忙出主意,不料路婆婆的屋子没有关门,所以她才闯了进来。

别孤群一脸骇然,说道:“暮雪,你……快下去!”

别暮雪捂住嘴巴,喃喃问道:“爹爹……爹爹,你快放了路婆婆!”

别孤群一怔,眼看路婆婆脸色发青,就要断了气息,迅速将手拿开。别暮雪又发现他手受了重伤,奔到他身边扶住他的手,不断问道:“爹爹,你没事吧?是谁下的毒手?”

别孤群沉默地看着路婆婆,只见路婆婆一双眼睛闪着泪花,温柔地看着别暮雪。

别暮雪扯下一块布匹,将别孤群的伤口包扎住。她又看了看路婆婆,心里一片茫然。

路婆婆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倒出几颗红丸子,一话不说便吃下去。

“你吃的是什么!”别孤群吼道。

路婆婆苦笑一声,说道:“这是断肠丹。”

别孤群父女皆是大怔,别暮雪扑过去,将那瓶子打碎,断肠丹却早已被路婆婆吞下。别暮雪抱住她,哭着道:“路婆婆……你为什么要吃这个?你不能死啊!”

路婆婆抚摸着她的长发,笑道:“你已经长大了……我现在走,也算了无牵挂……”

别孤群冷哼一声,说道:“想死?没那么容易!”说着,身影微晃,闪到她身边,又见他手指轻轻一点,已将路婆婆穴位封住。

“爹爹?”

别孤群看着女儿,说道:“我暂时封住她的穴位,我会想办法找到断肠丹解药。”

别暮雪仍是一脸惶然和悲伤,呆呆地看着别孤群将路婆婆抱在怀里,施展轻功而去。

这两位都是她的亲人,甚至是她仅有的亲人,她却在今天看到他们互相残杀,她却完全不知道什么理由。

这世人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想到,别孤群和路婆婆是一对夫妻。一个在武林拥有很高地位的男人,他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一个看起来如此苍老的老婆婆?

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想到,路婆婆原本姓白,名唤素灵,十七八年前,她曾是江南最有名的歌妓。

043,楼外酒铺有清欢

“那一年她才十七岁。她是群芳阁最有名的歌妓,也是整个江南最有名的歌妓……那一日,我经过群芳阁时,她正被权贵相逼,是我出手救了她……”

唐彧望着黑夜,远处零星的灯火一闪一烁。

“为了报恩,她执意要为我弹奏琵琶……又为我唱了那曲《黄金缕》……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昏雨。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

这《黄金缕》本是南朝齐时著名歌妓苏小小唱的曲子,唐彧当时听着白素灵唱起这首曲子,悠悠转转,如悲如泣,竟一时泪流满面。

他又喝酒,说道:“自那一日之后,我与素灵便互许了终生……她虽身在群芳阁,却洁身自好,不食烟火,她是个好姑娘……可是,身为唐门新任掌门,我的族人却绝不允许我和素灵往来……我托人寄了一封信给她,让她定要等我,待我坐上掌门之位后,就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把她迎娶入唐家堡……”

“但是……我违背了对她的承诺……我许诺那年八月十四便为她赎身,但我……我却因被数位长老阻挠,未能在那一天兑现承诺……”

他突然不再喝酒,而是恨恨地盯着别月楼,继续道:“那一夜正是八月十五,我偷偷离开唐家堡。待我赶到群芳阁时……我只看到素灵那般憔悴,那般痛苦……她甚至连我也不认得……待我询问了群芳阁的老鸨,才知道……原来在那一夜,她被人奸污……”

唐彧往屋顶躺下去。

段允剑道:“那个人,就是别孤群?”

“没错。”

“你应该杀了他。”

唐彧苦笑,说道:“当时我……我了无法接受那样的事情……想到素灵失去了贞节,我顿时就疯了……我在群芳阁杀了很多人……却忘记留意素灵……待我想到她时,她已投河自尽。”

“所以,你并没有看到她的尸体?”

唐彧摇摇头,说道:“她虽误入风尘,却向来洁身自爱,受了那样的污辱,是绝不可能愿意活下去的。”

段允剑道:“所以,你一直在寻找别孤群。据我所知,十多年前他还只是天阴教的一名小人物。”

“没错,”唐彧道:“但是,十多年前,天阴教是江湖中最大的魔教之一,他们行踪诡异,势力遍布江湖各地,我虽然暗中派过不少人寻找别孤群,却一直没有结果。直到四年前,别月楼在江湖中突然冒出来。当我听到别孤群这个名字时,我便离开了唐门。”

段允剑突然感觉,眼前的唐彧似乎就是未来的自己。他想着杜寒嫣,心里暗暗说道:我定不会让自己也如此后悔终生……

他突然站了起来,望着黑夜,低声说道:“有时候等待的确是件危险的事……”

唐彧抬头看着他。一个身经百战的人,往往能从一个人身上察觉到杀气。

段允剑的杀气。

他已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杀人中体会到了一种奇怪的快感,这种快感能让他迅速忘记痛苦和愤怒。

“你要去哪里?”唐彧问道。

段允剑身体一晃,从屋顶上轻轻落在地面,再一闪,已入了屋子。

……

“素灵,你为何依旧不能放下过去?”别孤群坐在路婆婆的床榻边,他用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她。这世上绝不会有人能看到如此模样的别孤群。

“楼主,该用膳了……”门外有一个丫鬟笔直地立着,手里端着饭菜。

“滚!”别孤群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楼主。”那丫鬟颤抖着身体退了下去。刚走了两三丈远,她却撞到了白双衣。

“白先生!小婢该死!”这丫鬟满头冷汗。

“没事,”白双衣微笑着将她扶起来,另一手将她手里的饭菜拿过来,说道:“你下去吧。”

“是。”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

白双衣望着房间,看到别孤群被灯火照出的身影轮廓,悄悄叹了一口气。

他从未见过别孤群如此憔悴的模样,心里想道,红颜果真祸水……

这世上已不知多少英雄因红颜而丧失了威风甚至性命。但是,他白双衣呢?

他自小家境贫寒,却怀着报效朝廷的愿望。从八岁开始,他就已开始研究《孙子兵法》、《六韬》、《三略》、《鬼谷子》等兵书,不仅如此,天文地理玄学八卦,他都钻研过。他并不是神童,他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想施展抱负的年青人。

并不是所有才华都能被赏识。

“功名希望何时就?书剑飘零甚日休!”这是白双衣永远藏在心里的苦痛。

他走到房门口,立在那里。

别孤群没有转头,却已从他的脚步声听出他的人来。他们不仅共同出生入死过,他白双衣对他而言,简直就是另一个自己。

这世上绝没有人比别孤群更了解白双衣。

“你来做什么?”别孤群缓缓说道。

“楼主,你已一日没有用膳了。”白双衣说道。

“你觉得我别孤群会被饿死吗?”

“不会。”

“那你还不下去?”

“双衣愿意在此等候。若楼主执意不吃饭,双衣便不走。”

“你何时敢对我说这样的话了?!”别孤群愤怒地嚷了一声,突然意识到路婆婆——他的白素灵还在昏睡中,立刻将声音放低,说道:“吩咐下去,在此处加派防守。”

“属下已在四周安排了四十个精英。”

这就是白双衣,有些事情别孤群还未说,他就已经替他做了。他不爱说多余的话,但是,他知道做该做的事情。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价值,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意义。

别孤群并不意外,他叹了口气,缓缓走出来。

白双衣躬下身体,轻声唤道:“楼主。”

别孤群道:“既然知道我一日未用膳,就准备了这点食物吗?”

“属下马上叫人……”

“哎,”白双衣未说完,别孤群打断道:“走吧。前方十余里外有一间酒铺,跟我去喝几怀。”

“楼主……”白双衣神情紧张地立直了身体,看着别孤群,“属下觉得这种时候不应该外出,云岚山庄和武当等各派都想要对别月楼下手,如果被他们发现……”

“有你在,我何需担心。”别孤群说着,已信手向前走去。白双衣只好跟上他。

两人找了两匹好马,直奔出去。

在这样的黑夜中,只见一人身穿暗青色衣衫,一人身穿白色衣衫,其实并不惹人注目。他们的马都是好马,人都是骑术精绝的人,很快就在一家酒铺子面前停下。

夜虽然还未深,酒铺子却十分安静,门口点着的是烛火和几个破旧灯笼。

当他们下马的时候,酒铺的老板就走了出来。这是一个长得奇丑无比的人,身高不过六尺,两腮鼓起,双眼奇小,五官挤在一起。

他笑着向别孤群和白双衣行了一礼,最后看着别孤群说道:“朋友别来无恙?”

别孤群坐下去,说道:“还好。燕高兄弟,给我们取些酒来,再来四斤牛肉。”

燕高允了一声,转入酒铺里面。

“楼主?”白双衣轻声道。

别孤群说道:“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谁。你可知道我为何不想在别月楼内喝酒?”

“属下不知。”

“呵呵呵……只有到了这里,我才能忘掉我是别月楼主的身份。”

白双衣点点头。

此时燕高已先上了酒,说道:“两位久等了。”

“不打紧。”别孤群道。

“我再去取牛肉出来。”燕高又转了进去。

白双衣盯着燕高,又环顾着四周。

“无需担忧。此处虽然偏僻,却从没有生出什么事端。何况,在这里喝酒,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位伙计呢?”

“他从不过问他人姓名。”

白双衣又点点头,叹道:“这也许就是他能活那么久的原因。”

“一个人若什么都不知道,的确可以活得命长一些。”

燕高又将牛肉递了上来,旋即转入屋子里面。

别孤群夹起牛肉就要吃,白双衣突然道:“楼主!”

“嗯?”

“让属下试试有没有毒。”说着,白双衣已将一块牛肉丢进口中,又喝了一些酒。

别孤群微微笑着,说道:“你大可不必如此谨慎。”说着,自己也吃了牛肉,喝了酒。

长夜寂寂,两人都已填饱了肚子,起身唤了一声酒铺老板。

燕高走出来,陪笑道:“两位朋友这就要走了吗?”

别孤群道:“可惜无月,否则还能在此赏一番月亮。”

燕高道:“的确可惜。”

白双衣从怀里掏出一些银子递给燕高,说道:“多谢了。”

燕高道:“希望两位朋友吃得开心。”

“开心!自然开心!”别孤群笑着,已跃上了马。

白双衣走到马边,突然停住了脚步。

四周的草丛有了奇怪的动静,黑夜之中,无数兵器正如毒蛇一般向他们聚拢过来。

燕高将酒铺的门关上。他能活得那么久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他从不多管闲事。

“楼主,快走。”白双衣突然撤出那把折扇,喝道:“来者何人!”

044,楼内血字断人肠

黑暗里,不知何处伸展出的弯刀,向着白双衣和别孤群拦脚横斩。

“走。”白双衣低喝一声,一掌轻拍别孤群的坐骑,别孤群随着那匹马向别月楼的方向奔去。

现在,黑夜中只看到一个着白衣的人,他像一个书生,儒雅,冷静,却又愤怒。

八条人影突然出现在他的前方和后方,八人都是拿着奇形兵刃,跃在半空时,已向白双衣欺来。白双衣双脚错动,似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罡步,身影一侧,早已避过。八件阴森森的兵器从他的白衣上掠过去,他定睛一看,突然两掌向左右拍出,这两掌拍出一半,内力已突然释放,向四周震开。

八个黑衣人当即倒下,能站起来的,只有三个人。

“你们是什么人?”白双衣恨恨地瞪着其中一人说道。

那人道:“我们来取别孤群的性命,识相的就快滚。”

白双衣一笑,手里的折扇突然展开了,扇子也是白色的,和他那身白衣一般洁白。折扇闪到这三人面前,三人全部倒下。

白双衣突然想到,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他双脚一蹬,跃上了马,迅速往别月楼的方向而去。

别孤群果真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不知诸位是哪里的朋友?”别孤群微微笑着。

“上。”黑衣人并不回答,只听得当中一声命令,数十条黑影齐齐扑上来。

白双衣赶到之时,已看到别孤群像一只待宰羔羊正被数十条饿狼同欺,当下心里大惊,怒吼一声:“楼主!”

这一声呼完,他却完全怔在原地了。原来却是,别孤群独身一人面对这三十多余训练有素的杀手,完全不处下风。只见三十多把兵刃即将逼近他的身体时,别孤群全身突然生出一阵紫气,竟是只凭内力就将所有人挡在一尺之外。

“明王神功!”白双衣看到这一幕时,焦急和紧张顿时全无。因为他无比清楚明王神功究竟是多可怕的武功,这种武功虽然只是在武林传说中有所耳闻,今日亲眼目睹,他不得不吃惊。

明王神功是一种极阴柔的内功,却也是极诡异可怕的内功。修炼此功法者,需将阴柔之气收于身体百骸,女子修炼此功法只会被内力反噬而死,而男性修炼此功法,将会暂时失去阳刚之气,练功者外表会加速衰老,而且迅速丧失男性能力。但是,练得此功者,将拥有吸敛他人内力的本领。传说此功法共有十重,如果能练到第十重天,练功者不仅强大无比,还能恢复年轻容颜。

此时,别孤群犹如一只雄鹰突然蹿起,身影闪烁,来回返折,那三十人皆已倒在地面。每个人都只是在身上抽搐一番,便断了气。

“属下该死!”白双衣抢到别孤群面前跪下。

“双衣,快起来。”别孤群将他扶起,看着白双衣身上的鲜血,说道:“此事过不在你,你可有受伤?”

白双衣摇摇头,但是,他左臂上的刀疤是如何也逃不过别孤群那双眼睛的。别孤群看着他的伤口,说道:“快回去吧。”

两人纵身上马,往别月楼赶来。

“你以为,是谁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别孤群缓缓问道。

白双衣紧皱眉毛,说道:“属下也没有把握。”

两人已到了别月楼大门前,别孤群望着城墙,说道:“你觉得会是巧合吗?”

“双衣以为,绝非巧合。”

“只是,这次埋伏,敌人未免过于随意了些。”

白双衣也如此认为。这世上但凡有人知道别孤群,就不应该派这样的杀手来刺杀他。

即使你没有亲眼看过别孤群的武功,也应该知道,他能有今天,绝对不是偶然。

段允剑就很清楚这一点。他从不低估敌人,所以他往往能一招制胜。

只是,别孤群不是他的敌人,于他而言,无论别孤群在江湖中做过多少恶事,都与他无关。

别月楼的钟声响得很急促,段允剑走出门去,抬头一看,天已稍稍亮了。

所有人都聚集在大门内几丈之处。

他缓缓走过去,只见那里站着白双衣、唐彧、邱铨、欧阳镜和那名道士,还有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看他着装定也是此中有身份之人。邱铨等人是在昨夜赶回来的,段允剑一眼便看出孟飞不在其中。

孟飞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瞪得极大,死状可怖。

白双衣蹲下去,看着孟飞的尸体,说道:“此人的剑术奇快无比。”

邱铨一脸惊恐,心里暗暗想着,丁秀被杀,孟飞也被杀,莫非凶手的目标是他们几人吗?想着,额头滴下几滴冷汗。

唐彧突然向大门走了过去,众人都抬头看着他。

“唐堂主?”白双衣站起来。

“血洗别月楼,壮我云岚山……”

众人瞪大双眼盯着唐彧,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了愤怒之色。唐彧转过头来,指着身后的墙壁说道:“这是云岚山庄的挑衅。”

“什么?”说话的是那位身材魁梧汉子,他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岁,正是别月楼中负责守卫城防的马三断。

这马三断虽然目不识丁,却有大将之风。他虽然性格倨傲,却也深得别孤群信赖。原来,别孤群年轻时曾在家乡为一乡绅做管家,与那乡绅的小妾偷情后被驱赶出去,一怒之下,别孤群趁夜杀了那个乡绅。那个与他偷情的妇人后来改嫁他人。后来听说别孤群在江湖中闯出了名堂,便让自己的孩子马三断前来投靠别孤群,并在一封书信中告知别孤群,马三断是他们的孩子。别孤群虽然半信半疑,想及自己没有男性后嗣,便把马三断留在身边。

此时,马三断走近了墙壁,瞪着那几个用鲜血写的大字,愤怒得咬牙切齿,说道:“岂有此理!云岚山庄未免欺人太甚!”

众人也都靠近了,看着这些字,几乎没有人能平静下来。

“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还!”有人喝道。

“没错!竟敢如此挑衅别月楼!”

“想必楼主已经有了主意!”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只有白双衣慢慢地转身走回来,在段允剑耳边说道:“沐堂主,请随我来吧。”

045,大战来临

段允剑跟着他身后,只要白双衣不说话,他就绝不会说话。他本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

两人走上了楼,到第十层才停下。

别孤群戴着一副面具,正坐在那里。

“楼主。”白双衣轻唤一声。

别孤群站起来,走到一张金丝楠木几边,几上放着一张羊皮地图,他招了招手,白双衣和段允剑都走过来。

段允剑看着这幅地图,两眼绽放出奇怪的光芒。

“这是云岚山庄的大概结构。”别孤群解释道。

“楼主……真的……要进攻吗?”白双衣一脸担忧。

别孤群点点头,说道:“和云岚山庄一战,只是迟早的事情。”

白双衣道:“只是……双衣担心,这一切都是云岚山庄设的计……”

别孤群道:“你觉得,他们多次挑衅我们,就是为了引诱我们闯入云岚山庄的陷阱?”

白双衣道:“属下确有如此担忧。”

别孤群道:“虽然有这个可能,但是,云岚山庄内已经有我们的人。”

白双衣一怔,他不得不佩服别孤群。

“到时候,里应外合,攻破云岚山庄并不是很难的事。”别孤群说着,望着段允剑说道:“沐堂主可知道我为何要请你过来?”

段允剑道:“在下不明白。”

“云岚山庄有我们的人,别月楼也有他们的人。但是,你们二位,我却是唯一信得过的。此次叫你们两人过来,有两件重要的事情:由白双衣负责留守别月楼,由沐堂主负责领兵进攻。”

白双衣大怔:“楼主,您难道?”

别孤群道:“就算攻破云岚山庄,要对付云中狂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此次行动,我一定要亲自出发。”

白双衣蓦地跪在地上,说道:“请楼主三思!此次行动十分凶险,楼主亲自出征,万万不可!除非……将属下也带上。”

别孤群将他扶起来,说道:“你以为我会把一切赌在这一战吗?你若跟我走了,谁来保护别月楼?”

“可是……”

“放心吧,我既然决定进攻云岚山庄,便有六七成的把握。云岚山庄占据地势之利,但是,他们长年闭门造车,庄内弟子又岂能与别月楼相比?论人数,论杀人的经验,我们都有优势。”

白双衣低着头,喃喃道:“但愿如此。”

别孤群微笑着,招呼两人坐下,然后开始煮茶。

人们在大战来临之际总爱喝酒,因为喝酒可以壮胆。但是,别孤群喜欢喝茶,因为喝茶让他觉得心情愉快。

一个人若能带着愉快的心情去打战,究竟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只有别孤群知道这种感受。

“我的想法是,派一支精壮队伍正面进攻,再派一支队伍翻越云岚山庄的后山,再者,我们的人会在山庄内起火引起混乱。你们以为如何?”

白双衣道:“楼主妙计。只是,云岚山庄面前是海,恐怕他们会利用海上优势。”

别孤群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此。所以,我近年来已打造了一支水上队伍。”

白双衣一怔,叹道:“还是楼主想得全面。”心里暗暗惊叹,别孤群竟然还有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沐堂主有何见解?”别孤群望着段允剑。

段允剑道:“擒贼先擒王。”

别孤群为两人倒满了茶,笑道:“别月楼有你们两位,何忧不能在江湖立足百年?”

段允剑将茶喝下,他顿时也感觉到了一种愉快。

……

李墨痕虽然听到了钟声,却不敢随意走动。他只望着渐渐变白的天空,叹道:“路婆婆上次说了那件事,为何现在苦苦没有下文……”说着,摇摇头转进房间。

“傻小子!”

当他听到这个声音时,紧锁的眉头全展开了,转过身去,便见一个淡黄色的影子扑向自己。

“暮雪!我好想你!”李墨痕将别暮雪搂在怀里,说不出的激动。

“你方才说了什么?”别暮雪双目含情看着他。

因为思念心切,李墨痕再看到她时,才激动地说出那番情话来。现在,别暮雪要他再说时,他却觉得难为情,当即吞吞吐吐,说道:“我……我……”

别暮雪故作嗔态,推了他一把,说道:“既然有人不想我,我走便是。”说着就要离开。

李墨痕将她手臂轻轻握住,说道:“我想!”

“有多想?”

“如鱼想水。”

别暮雪脸一红,又倒入他怀里。

李墨痕将她拉着走进屋内,说道:“路婆婆已经跟你说过了,对吗?”

“说什么?”别暮雪一脸愕然。

李墨痕道:“当真没有说吗?”

“你快告诉我,说什么?”

“路婆婆要我带着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可是,这里是我的家!”

“我也不甚明白……要不然,你带我去见路婆婆,当面与她问个清楚。”

别暮雪垂下头,说道:“她……她受了重伤,现在还昏迷不醒。”

李墨痕一怔,说道:“是何人伤了婆婆?”

别暮雪叹了口气,却不说是她父亲伤了路婆婆,只说道:“她自己服了毒药,想要自尽。”

李墨痕沉吟半晌,说道:“暮雪,你带我去看看她吧。”

别暮雪只为与他多相处些时刻,生怕带他过去撞见了父亲,便说道:“我爹爹不允许任何人见她。”

“也罢……”李墨痕坐下去,说道:“只是路婆婆叮嘱我之事,我至今未能明白。”

“傻小了,你要明白什么?天底下还有比我家更安全的地方吗?”

“暮雪,我若要你与我浪迹天涯,你可情愿吗?”李墨痕突然望着她。

别暮雪愣了半晌,娇羞一笑,说道:“你为何突然变了个样?油嘴滑舌的?”

“我只问你,你愿意吗?”

他在等她的答案。

屋子外面,有一个人笔直地站在那里,这个人也在等她的答案。

他为何也要等她的答案?

“我当然愿意!”

当别暮雪的答案说出来后,李墨痕欣喜地将她抱住。一对年青的生命,怎能抵抗如此温柔情话?

而屋子外的那个人,他已攥紧了双拳,身体不断颤抖。

“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夺走你。”

……

七日后,别月楼将开始攻打云岚山庄。

沐容将作为先锋,带领一支精英队伍从前门进攻;别孤群本人将带领另一支队伍翻越后山,形成两面夹击;白双衣留下来防守。

云岚山庄内,有别月楼的内应,彼时将在山庄内纵火引发混乱。

别孤群并参与混战,他将直逼云中狂而去……

那个中年妇人把这些信息读了一遍给杜寒嫣听。

赤须汉子道:“别孤群果真老奸巨滑!”

那对孪生兄弟当中有胡子的一人说道:“可惜,可惜,他什么都瞒不过我们,嘿嘿……”

他的兄弟笑道:“兄长所言极是。”

杜寒嫣道:“先将这个消息传回山庄,我们即刻出发!”

“是,杜姑娘!”中年妇人开始收拾包裹。

杜寒嫣取出一只信鸽,将纸条绑在鸽子的腿上,望着远处天空,想道:小段,我也是身不由己……

那中年妇人突然走到她身边,轻问:“杜姑娘,有何烦恼?”

杜寒嫣莞尔一笑,将信鸽抛向天空。她望着鸽子的身影,却好似望到了自己。

它自由吗?它不自由吗?

是否每一只鸽子,也和她一样,身不由己……

段允剑也无比的激动,很快,他就将要再一次走进云岚山庄,他将看到他痛恨了二十二年的仇人。

虽然他并不知道云中狂长得什么模样。

只要报了仇,他的生命才有温度,他才能和杜寒嫣在一起,他才能丢下手里的剑。

杀人……杀人……他并不喜欢杀人,即使他有时候会从杀人的过程中体会到快感,但是,每次杀完人,他都无法忍受肠胃翻动的痛苦。

“云中狂!”他心里无数次呼唤这个名字。

为了杀死云中狂,他已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

当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必须过着和其他孩子不同的生活。每一天,他都要练习拔剑、出剑、收剑……当其他的孩子吃着糖葫芦的时候,他嘴角舔着的,却是动物的鲜血。

十岁那年,他看着一个濒死的乞丐,母亲走到他身后说道:“杀了他。他已经要死了。”

十岁时,他已杀过不少动物,却没有真正杀人。这是第一次。

他的剑刺进了那名乞丐的胸膛,虽然他看到那个乞丐一双感激的眼睛,却依旧无法平静下来。那一次之后,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没有喝水,没有吃饭。

“你在自责吗?剑儿?”

“他本就是将死之人!你杀了他,只是在帮他解脱!”

“不过……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今后你要杀的人,可不是一个快要死的叫花子!”

“而是云中狂!”

就是这个名字,已经陪伴了他二十二年。

段允剑走在黑夜里,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唐彧的声音。

“沐兄在找我?”

段允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已走到了唐彧的住处。

段允剑正要跃上去,唐彧伸手一阻,笑着说道:“我屋内还有一坛酒,替我取出来!”

段允剑取出酒,跃上屋顶。

“别孤群七日后将会亲自动身,前往云岚山庄。”

唐彧很意外地看着段允剑,说道:“你为何要告诉我?”

段允剑道:“这是你杀死他的唯一机会。”

“的确如此……”唐彧本该欣喜,却一点也欣喜不出来,因为他只有一次机会,一旦凭这次机会刺杀别孤群失败,他自己定不会逃得掉别月楼的追杀。自从离开唐家堡加入别月楼以来,他就在江湖中落下不少骂名,唐门更是将他视作叛徒,他已真正无家可归。

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不能为他的素灵报仇,他将死不瞑目。

046,泥犁

“你已决定要替他杀云中狂?”

“不,我不替任何人做事。”

“有你的力量,别孤群会更有胜算。”

“这与我无关。”

“你了解别孤群吗?你了解云中狂吗?”

段允剑将酒坛放下,看着唐彧。

唐彧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说着,他已站了起来,然后跃入黑暗中。

一眨眼功夫,他已到了别月楼的背后,然后走入花园中。这是一个极大的花园,里面种植着各种珍稀的植物,两个六角亭子分别立在两处高高的土坡上。

他停下脚步,段允剑也落在他身后。

“我就知道你会来。”唐彧微笑道。

“为什么?”

“因为我们也许算是同一类人。”

唐彧转过头看着他笑,然后身形一晃,闪入茂密的花丛中。段允剑也跟过来,他完全不知道唐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在花园的土坡下,段允剑看到了一扇石门,石门特别矮,有点像乡间野外的土地庙。

“三日前,我无意中发现了这里。”唐彧解释道:“这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东西。”

他推开石门,弯着身体走进来。段允剑也跟上。

两人越往里走,道路便变得越宽、越高,一阵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尸臭味夹杂着人类粪便的味道。段允剑觉得一阵反胃,紧皱着眉头,却不敢发出声音。两人都走得很小心,直到唐彧停下脚步,转身对段允剑悄悄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别月楼原本打算打通的密道,不知道什么原因,后来这条密道被放弃了,改成了其它密道。”

前方投射几丝光线,原来,这个通道口处于地牢的一个旮旯,破旧的木材和石块全堆积在这里,石壁上生满苔藓,蜒蝣在地上蠕行。唐彧率先推开这些木材,两人一起走出来。

段允剑如何也想不到,原来在别月楼的地下,还有一个如此庞大的地牢,地牢已不知有多少年头,和别月楼的奢华相比,它显得苍凉而冷漠。

“这是什么地方?”段允剑轻声道。

唐彧向前走着,说道:“你可曾听过泥犁?”

段允剑微微一怔。

“无日无月,无喜无忧,是为泥犁……”唐彧说着,在原地站住了。

只见前方无数牢笼,用铁槛困住了一个个披头散发之人,这些人个个面目狰狞,个个了无生机,个个悲痛万分。有的牢笼里,被囚之人已经死了,尸体发着恶臭躺在地上;有的牢笼里,未死之人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似乎已失去了抬头的能力;有的牢笼里,被囚之人狂躁地撞击着铁笼。

如果有人亲眼看到这个场面,一定会呕吐,一定会毛骨悚然,一定会精神崩溃……

所谓泥犁,是为佛经所载,现在两人亲眼所见的,岂不悲壮十分?

段允剑杀过许多人,却依旧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双腿不断颤抖,只能暗暗调节真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谁?谁在那里!”左首牢笼之中,一个长发的老者恶狠狠地把耳朵侧过来,他没有双眼,所以听力特别出众。

瞎子的听力总比正常人出色得多。

“是别孤群那畜生派你们来的吗!”那老者双手抓住铁栏杆,只见他双手被极粗的铁链拷住,双脚移动时,也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右首一人在地上爬着,也是通过听力辨别段允剑和唐彧的方向。

“住口!”那老者喝了一声,突然嘴里吐出一口痰,但听得一声惨叫,右首那人向后仰去,再也说不出话来。段允剑看在眼里,心里暗暗称奇。武林中擅长暗器者不少,但能在一口痰中含着一颗石子吐出,有如发足了内力用手发射一般的,他却是从未见过。

唐彧说道:“此人便是昔日天阴教主秦恨天。”

段允剑大怔,说道:“失踪了十多年的秦恨天?”

大约在十四五年前,天阴教尚且是武林中势力最强大的魔教,其教主秦恨天武功盖世,威震四方。当年,少林寺集结峨眉、武当、崆峒等各大门派和各路豪杰以讨伐魔教之名攻打天阴教,是以天阴教被消灭,秦恨天却在那一战中神奇失踪。十四年来,世人再也没有看过秦恨天,没人想到,原来他一直被关在这里。

“哼!哪里来的小辈,竟还认得老子?”秦恨天用一双失明的眼睛对着唐彧和段允剑,又吼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快去叫你们的主人别孤群来见我!我要杀了他!”

段允剑并不理会他,而是看着唐彧,说道:“你带我来这里,究竟为何?”

唐彧叹道:“段兄,难道你真不明白吗?别孤群作恶多端,残暴无度,视人命如草芥,这里面有多少英雄豪杰受难,你可知道?”

唐彧义愤填膺,段允剑的面孔却依旧冷漠。这世上也许除了杜寒嫣再也没有人可以让他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唐彧转向东边,段允剑跟上去。

“喂!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快叫别孤群来!我要杀了他!”秦恨天吼着,双手不断颤抖。

此时,唐彧停在另一侧的一个牢笼面前。这牢笼里关着的,是一个看来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他身穿一身绸缎,只可惜这原本华贵的衣物却又脏又臭。这年轻人没有失明,却失去了双耳,正坐在地上发呆。

看到段允剑和唐彧,他紧皱眉头,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唐彧双手作揖,轻声道:“在下唐彧。”

那少年一怔,恶狠狠地说道:“别孤群的走狗?”

唐彧微微笑着,对段允剑说道:“这位是柳一叶柳公子。”

江湖飞侠柳一叶。他的轻功不是江湖中最好的,他的飞刀不是江湖中最快的,但是,当他在空中施展轻功,射出飞刀的时候,他却是最快的。

如果说江湖中真正有人能做到人刀合一,那便是柳一叶。

一个天才,用飞刀的天才;一个年轻人,最杰出的年轻人。

这世界本就不公平,总有些人年纪轻轻,却比他人还要优秀。

这个优秀的人,现在也被囚在这里。

段允剑满心的疑惑,看着唐彧说道:“别孤群为何要抓他们?”

047,希望

唐彧道:“我也在暗中查这件事情,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别孤群背后的势力远不只别月楼这么简单。”

段允剑望着柳一叶。

“何况,如果谁与别月楼作对,恐怕都难逃这样的下场。”唐彧却望着段允剑,似乎话中有话。

段允剑指着柳一叶:“问他便是了。”

唐彧苦笑一声,说道:“只可惜,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柳一叶向前挪动一下身体,这时候段允剑才发现,原来他已失去了双腿。一个如此年轻的人,一个如此优秀的刀客,一双腿却被人砍掉了。

他心里暗暗吃惊,想到初次遇见别孤群的场景,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像普通老人的别孤群,竟如此残忍无道。

世人的心究竟是本善还是本恶,如若有人看到这地牢的一幕,当真能铁石心肠吗?

唐彧向前走了几步,蹲下去看着柳一叶:“柳公子,此事或许关乎中原武林安危,无论如何,烦请你将所知之事全盘说出。”

柳一叶冷笑一声,道:“武林安危又如何?天下安危又如何?与我柳一叶有何干系?”

“也许我可以想办法救你出去。”唐彧试探道。

柳一叶又是冷笑了几声,叹道:“不必了!我如今失去双腿,出去也不过是个废物……”

“的确是个废物。”段允剑冷冷地说道,转身离去。柳一叶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又是苦笑了几声,把头垂下。他的心已死了,他的信仰已死了。纵是再多的侮辱,柳一叶也不会介意。

唐彧跟上段允剑,说道:“段兄!相比云中狂,最该死的,难道不是别孤群吗?我虽不知你与云中狂有何恩怨,倘若此次你助别月楼消灭了云岚山庄,恐怕江湖人定要耻笑你助纣为虐!”

段允剑戛然站住,愤愤说道:“我与云中狂不共戴天,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唐彧一怔,本想劝他以大义为重,突然想到,这世上恐怕没有人可以改变他的想法,更没有人可以阻止他的决定,便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我不会逼你。”

“喂!两个臭小子,给我过来!”秦恨天侧着脑袋,仰着头吼道。

两人在他面前站住,唐彧说道:“秦前辈有何指教?”

秦恨天说道:“别孤群那厮心狠手辣,关了我十四年,还吸走了我的内功,挖掉我的双眼!我秦恨天虽然想报此大仇,却已无能为力!适才听到你们和别孤群并非一伙的,我有一件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前辈请说说看。”

“我要你们替我报仇!”

唐彧冷笑一声:“前辈为何觉得我们会答应?”

秦恨天正色道:“作为交易,我可以送你们金银珠宝!”

唐彧笑道:“前辈莫非被关得太久,头脑不太清楚了吗?您被关了那么久,身上哪里来的金银珠宝?”

秦恨天道:“昔日我天阴教虽被武林各派打败,我秦恨天却还是留有一些钱财!只要你们答应帮我杀了别孤群,我就告诉你们那些珠宝首饰埋藏在哪里!”

唐彧道:“别月楼就有无数珠宝。”

秦恨天未曾想到用珠宝为借口都无法说服唐彧,怔了半晌,又说道:“你们倒是说说看,提什么条件都好?”

段允剑微微皱着眉头,向秦恨天问道:“你很了解别孤群?”

“哼!昔日他只不过是我手下养的一条狗!可惜我信错了他,途中被他暗算,才落到这个地步。”

段允剑道:“如果别孤群戴上面具,你亦能一眼认出?”

秦恨天并不理解段允剑为何这么问,只是恨恨地说道:“当然认得!那厮昔日投靠天阴教,我看他走路极不利落,本想拒绝,可是他苦苦哀求于我!”

段允剑道:“为何不利落?”

“什么?”

“别孤群走路为何不利落?”

“哈哈哈哈……”秦恨天仰头大笑,似是想起了什么趣事来,说道:“听他说,他从娘胎生出来,便是一只脚长一只脚短!”

唐彧展颜道:“原来如此!如果没有猜错,他定是极力掩饰这个毛病,常人才未能发现。”

段允剑道:“没错。倘若细细观察,无论如何掩饰也是没用。”

唐彧大喜,说道:“多谢段兄!只要能找到真正的别孤群,有些事情也许就容易多了。”

“喂,你们在说什么?”秦恨天吼道。

唐彧道:“晚辈答应你,定要将别孤群碎尸万断。”

“当真?好!好!哈哈哈……”秦恨天仰天笑着,突然口喷鲜血,身体向前倾倒,就像一堆烂泥突然掉落在地。

唐彧伸手在他鼻下一探,说道:“死了。”

段允剑道:“他心愿已了。”

“没错……想必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是以一直支撑着活到现在……”

十四年。对秦恨天来说,他也许早就该死了。只是他一直在等,等待有一个机会,让他确信可以报仇雪恨。虽然他已再无可能亲眼目睹别孤群死去,但是,有了唐彧的允诺,他便放心。

希望的力量究竟是何等强大!

于段允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秦恨天因为仇恨苟活了十四年,段允剑却远不止十四年。看到秦恨天倒下的瞬间,他甚至看到了未来的自己。

如果有一天他亲手杀掉云中狂,他是否就已没有再活下去的动力了?

也许,他也会死。也许他不会死,但他一定会倒下。

暮色深深,房屋在灯火中斑驳,扃牖在灯笼下阑珊。

别月楼城墙外,此时有五个人正从马背上轻跃下来,白双衣彬彬有礼地迎将上去。这五人与白双衣等人寒暄了一番,然后被几位丫鬟引到客房去。

这五人,正是杜寒嫣一行。她身后那中年妇人,人唤顾五娘,自十三四岁便在云岚山庄做侍女,那赤须汉子名唤公孙鸣,是云中狂的舅舅,那一对孪生兄弟,人唤“乾坤双剑”,长者云山峰,幼者云峰山,都是剑术中的高手。

杜寒嫣等人的客房与李墨痕是在同一处,所以他们走进卧室时,李墨痕便听到了。

顾五娘对着一个丫鬟问道:“此间住的是什么人?”

丫鬟道:“是我家小姐的朋友,也是沐堂主的徒弟。”

顾五娘又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丫鬟道:“看来是个书生。”

顾五娘笑道:“真没想到这别月楼里,还会有书生!”

杜寒嫣也望了望那房屋,只见那屋子里有一人影,当真捧着书低头看着,她不由得一愣,说道:“五娘,你莫要嘲笑他人。”

“是,杜姑娘。”顾五娘说着,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杜寒嫣也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突然喃喃道:“瞧他身影,竟和小段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不由得思念如潮,一阵伤感袭来。自上次一别,她已几个月没有见过段允剑了。

你若心中也思念着一个人,定知道一天也是痛苦的,一个月也是十分痛苦的。

048,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杜寒嫣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支如手指般大小的木剑,看起来精巧又可爱。

“送给你。”

“这是什么?”

“剑。”

“想不到你还有做木雕的本领。”

“不要取笑我。”

“我在想,如果你不杀人,会不会去做一个木匠?”

“不会。”

“那你会去做什么?”

“也许……是一名铸剑师。”

“看来你果真很爱剑。”

“也许吧。”

“这算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这……”

她想着昔日段允剑将这把木剑送给她时的场景,不由得笑了起来。

“杜姑娘?”正想到这里,顾五娘已站在她的房门口。

“请进。”杜寒嫣出去打开门,只见顾五娘一脸紧张之色,走了进来。

杜寒嫣引着顾五娘坐下,顾五娘抓住了她的手,说道:“杜姑娘,明日若见到了别孤群,你定要十分小心。”

杜寒嫣微微笑道:“放心吧,此次我们前来别月楼之事,我已着人把消息传到江湖中去。两军交战暂且不杀来使,别月楼定也不敢胡来。”

顾五娘喜道:“不愧是杜姑娘,你做事情总想得周到。只是别孤群为人十分狠毒,无论如何,你定当十分小心。”

杜寒嫣应允着,叹道:“只原此次计划能够成功,也当是为江湖除害。”

顾五娘笑着,又握了握她的手,向她辞别出去。

在别月楼的另一边,段允剑也在看着他手里的剑。

昭儿从门外走进来,她手里还端着一个铜盆,来到段允剑面前说道:“堂主,昭儿为您烧了些水。”她在段允剑跟前蹲下去,为他脱靴除袜,又把一块胰子在水里浸了浸,替他洗起脚来。

她的动作很慢,很温柔,她的一只手掌舀起一掌清水,洒在他的脚踝上,另一只手半曲着,从上至下抚摸,又从下至上抚摸……

洗着洗着,她便笑了,笑得如一朵摇曳的红花。

“你在笑什么?”段允剑把手里的青鬼剑放到床上。

昭儿道:“昭儿能为堂主做任何事情,心里都感觉欣慰……故此才发笑。”

段允剑微微一怔,伸手去拿那把青鬼剑,然后说道:“我若要你的性命呢?”

昭儿一愣,说道:“昭儿的命并不珍贵……”

段允剑突然想起那个女人在他年幼时说过的话:记住,永远不要相信女人!女人是最会撒谎的蛇蝎!

她却忘了,她自己就是女人?

这世上的人总是如此奇怪,无论他们在否定男人还是否定女人,他们却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忘了自己的一生似乎总是需要女人或男人。

离别孤群攻打云岚山庄的计划还有六日。

于段允剑来说,这六日等待得十分辛苦。

天色一亮,白双衣便来到杜寒嫣等人的住处附近,吩咐一丫鬟道:“代我去唤杜姑娘他们过来。”那丫鬟应了一声就走到杜寒嫣门口敲门。

很快,这丫鬟领着杜寒嫣等五人走过来,见了白双衣,又是各自行礼一番,白双衣道:“不知诸位昨夜睡得安好?我家楼主今日刚刚回来,已在厅上设宴等候各位!”

杜寒嫣回道:“多谢白先生关心,请。”

白双衣微微笑着,却不敢多看杜寒嫣一眼。这世上的男子,若见得她这般秀美脱俗,嫣然中带着英气的女子,恐怕都难以平静,他一边领着众人往主楼走去,一边忖道:“没想到云岚山庄竟有如此佳人……”心里连连叹息起来。

众人走到别月楼厅堂内,只见两边分别布置着三张红木桌几,几上玉盏金杯,好酒佳肴。别孤群戴着风磨铜面具,正襟危坐。

见得众人进来,别孤群乐呵呵地笑出声来,说道:“别某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杜寒嫣等人站在下首,向他作了一揖,只听杜寒嫣说道:“别楼主事务繁多,我等有叨扰之处,还请别楼主见谅。”

别孤群望着她,一双眼睛突然发亮,旋即又正了正衣衫,说道:“想必,这位便是云岚山庄的少庄主夫人?”

顾五娘回道:“正是蔽庄少夫人。”

别孤群点了点头,示意大家分别坐下。公孙鸣坐在西首第一位,随后是云山峰和云峰山兄弟;东首坐着的是杜寒嫣、顾五娘和白双衣。

这突然间的沉默让所有人脸色都紧张起来,公孙鸣盯着几上的酒,想说话,却又使劲憋住。“乾坤双剑”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又都把头低下。这时候,别孤群终于开口了:“四年前,别月楼与云岚山庄发生了一些误会,如此想来,已是四年没有来往了!”

别月楼和云岚山庄之间的对峙,表面看来并不长久。昔日别月楼帮众在浙江一带与云岚山庄帮众起了冲突,后来云岚山庄将这十多个别月楼帮众杀了,又毁掉了一些别月楼的赌场,是以双方结下仇恨。然而,只有别孤群知道,他和云中狂之间的恩怨,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结下。彼时别孤群还是天阴教教徒,为夺走云岚山庄的宝剑,他设计害死了云中狂一位姐姐。

杜寒嫣说道:“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庄主派我们几个前来,正是希望解开这个误会。”

别孤群盯着她,说道:“云中狂近来可好?”

杜寒嫣答道:“庄主闭关钻研剑术,虽然剑术大有长进,身体却大不如前了。”

别孤群笑着,心里想,她一来说云中狂剑术大有长进,二来却说他身体不好,实实虚虚,却不知道是真是假……便说道:“既是如此,少庄主莫非也在闭关?云岚山庄若有诚意议和,就不该派一个妇人过来。”

公孙鸣闻言稍有怒意,抬头瞪着别孤群,只见坐在他身边的云山峰暗暗动了动他的腿,公孙鸣这才把头低下。

杜寒嫣道:“他倒是没有闭关,只是……他天生不会说话,怕是连人也不敢见的,若见了别楼主,恐怕会吓到楼主。”

别孤群笑着:“也罢……”心里忖道:“据传闻云中狂生了一个儿子,智商不如三岁儿童,想来却是真事……”看了看杜寒嫣,又想道:“只可惜如此佳人,竟被那傻子糟蹋。”

杜寒嫣缓缓说道:“望别楼主三思!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已不知有多少人正紧盯着蔽庄和别月楼,倘若我们交战,恐怕被人趁虚而入;况且唇亡齿寒,少林、武当等门派对别月楼和云岚山庄亦是虎视眈眈,大有来伐之意。”

别孤群乐呵呵地笑了几声,说道:“云岚山庄的用意我已经明白了。暂且不谈此事,诸位今日不醉不归!请!”

众人犹犹豫豫间,杜寒嫣率先举杯喝起酒来。

白双衣看在眼里,不由得心生钦佩。二十二年前,天下第一美人慕容云霞便有这样的魔力,任何男人见过她,都无法将她忘记;杜寒嫣何尝不是如此?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段允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思念的正是他的佳人。

049,别月楼前人似雪

“沐堂主,”昭儿在外面敲着门说道:“白先生有请。”

段允剑将青鬼剑藏于床下,走了出来。只见门外不远处,白双衣一袭白衫,彬彬有礼地站在那里。看见了段允剑,他扬起嘴角笑着。

段允剑便走过去,见白双衣作了一揖说道:“事情恐怕有所变化,楼主召集我等前去商议。”

段允剑尚且不明白他所说的事情是何事,变化又是何种变化,但是,他却不追问,而是点了点头跟上白双衣的步伐。

别月楼很大,俨然如一个市集。段允剑走在路上,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沉郁。有些沉郁,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缘于何种原因。折过一条回廊,又经过一个亭子,眼前便是别月楼的主楼。就在他即将踏上丹墀之时,只见前方有五个人正走将下来。

那五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杜寒嫣。

别来半岁音书绝,

一寸离肠千万结。

难相见,

易相别,

别月楼前人似雪……

他的心,该是狂喜,该是苦痛,亦或该是碧海无波?那张冷淡如寒铁的脸庞,那双冷漠如寒雪的眸子,那颗冷酷如寒霜的心,此刻都已变了模样。

他的面容又喜又伤,他的双眸灿烂如光,他的心万马奔腾。

你的心中若也思念着一个人,定会知道,久别重逢,就当痛哭一场。

“白先生。”杜寒嫣向白双衣行了一礼,仿似没有看到段允剑。

“这位是沐堂主,这几位是云岚山庄的客人,这位便是云岚山庄的少庄主夫人。”

段允剑木木地盯着地面,直到他听到白双衣说到“少庄主夫人”时,他才霍然抬头,盯住了杜寒嫣。

少庄主夫人?

少庄主夫人!

她是云岚山庄的少庄主夫人……

这世上再毒的毒药,再锋利的兵刃,都不及这几个字可怕,他只觉得心中被一把剑穿过,说不清的绞痛,让他险些就要跌倒过去。

他现在总算明白,她执意要走,他无法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只因为她从来就不属于自己,无论她的心还是她的人。

而他又算得上什么呢?五年前,他只不过是她要刺杀的对象,五年后,他不过是她的玩物,就像很多男人玩弄女人一般,他是否算得上这世上最可怜、可笑的人?

他的命运,终究要被两个女人摧残着吗?一个女人在他的心底种下仇恨,在他的身体留下刀疤;一个女人在他的心底种下希望,然后在他的心底留下刀疤?

可笑!

我段允剑本就十分可笑!他想着,视野早已经模糊,模模糊糊中,只看到那赤须汉子公孙鸣身体歪来倒去地指着他,那云氏兄弟叉着腰大笑,那顾五娘捂住嘴巴……

但他不会倒,有些人永远也不会倒。

因为只要你还有目标,你就不会容易倒下。

杜寒嫣领着那四人走了,她越走越慢,突然回首一望,望到他微微颤抖的双腿,把头低下。

白双衣唤了几声,段允剑才回过神来。白双衣笑了笑,说道:“云公子的确幸运,娶得如此倾世的佳人。”他笑,自然以为段允剑也和别人一样,看到杜寒嫣后丢了魂。

当他们走到十楼来,只见唐彧、司空诚、马三断都已站在那里。

白双衣和段允剑分别站在两边。

别孤群没有戴面具。没有人摸得清,他究竟何时会戴上面具,何时会摘下面具。他沉吟着,仿佛并没有看到身边的任何人,要知道,他身边的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也没有人说话。跟随别孤群多年,他们很清楚什么时候应该沉默,只有段允剑的沉默,缘于他的悲愤。

“诸位有何见解?”别孤群终于抬头。

马三断率先说道:“云岚山庄目中无人,欺人太甚!在我们这里杀了人,回头就来议和,属下以为当中一定有诈!”

“议和?”段允剑蓦然抬头,绝对不敢相信。

司空诚说道:“属下也有这种担忧。”

“可是……”唐彧托着下巴,道:“云岚山庄为何要这样做?”

别孤群把目光投向了白双衣,就像刘邦看着他的张良,刘备看着他的孔明,朱元璋看着他的刘伯温。

白双衣说道:“属下以为,云岚山庄无论如何,一定要剿灭。”

他说的话正合别孤群心意。

“那就把那几个人杀了!”司空诚冷冷地说道。

“万万不可!”白双衣道:“云岚山庄此次遣人前来,想必江湖中已传开了消息。若他们在这里遇难,恐怕别月楼为武林所耻笑,其他帮派定会以此为借口声讨别月楼。”

别孤点笑道:“还是双衣想得周全。只是……既然这一战不得不打,你觉得应该何时打?”

白双衣道:“属下以为,只可以慢,不可以快。”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段允剑在愤怒。他已分不清这愤怒的缘由来于哪里了。

马三断说道:“白先生,这是什么意思?云岚山庄已经欺负到我们门口来了,你却说只可以慢不可以快?!”他的声音浑厚有力,声如洪钟。

白双衣解释道:“云岚山庄此次前来议和,诸位以为有哪种可能?”

马三断说道:“这有何难猜?说不定他们是表面议和,然后暗中前来讨伐,想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白双衣道:“马堂主所言甚是。还有其他可能吗?”

“还能有什么可能?”马三断瞪大双眼,看了看白双衣,又看了看其他人。

唐彧说道:“也有可能,云岚山庄真的想要议和。”

“怎么可能?”马三断吼道。

白双衣点点头,说道:“唐堂主所说的亦是有理。但是,白某以为还有另一个可能。云岚山庄假意言和,他们应该很清楚,别月楼定是不会同意的。倘若我们趁此机会进攻,只怕正着了他们的道。”

唐彧恍然大悟,说道:“别月楼若假意言和,然后趁机暗袭云岚山庄,这是一条妙计。然而,云中狂却早已算到我们可能会这么做,在云岚山庄内布好了陷阱等我们掉进去……”

马三断虽然出身贫穷,没读过书籍,听唐彧如此一说也是听得明白,当即赞赏地看着白双衣,说道:“云中狂想到了计中计,却没想到我们有白先生!妙!妙!”

别孤群说道:“如此说来,的确暂时言和是为上计。”

段允剑听到这里,心中的怒火似已完全遏制不住了,他攥紧了双拳,心里暗暗想道:“我费尽辛苦,只为挑起别月楼和云岚山庄这一战……若此战休止,我不知还要等多少个年头?绝对不可以让这一战拖延下去!”

050,普通人

然而,这世上能说服别孤群的人,只有白双衣。

然而,别孤群若做了决定,绝没有人能让他突然改变。

“此事我心中已有主意,你们暂且退下吧。”别孤群说着坐了下去,只留下司空诚站在他身边。

待其余人都退下去后,别孤群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很满意白双衣的看法?”

司空诚道:“白先生谋略过人,属下不敢多有妄议。只是,云岚山庄在这里杀人,我不能容忍。”

“你以为,丁秀、孟飞那些人,就一定是云岚山庄的人杀的?”

“血洗别月楼,壮我云岚山,这句话怎能有假?”

别孤群笑着说道:“那丁秀是崆峒派的高手,那孟飞虽然来历普通,武功却也不差。可是,他们都是被一剑封喉杀死,杀人的人是一名剑术顶尖的剑客。”

司空诚一怔,说道:“欧阳镜擅长毒药,邱铨擅长内功,那名小道士不使兵器……楼主的意思,是说奸细另有他人?”

别孤群道:“前一夜孟飞刚死,第二日云岚山庄便派人前来议和,你以为,杀手真的是云岚山庄的奸细吗?”

“难道另有他人?可是……为什么?”

别孤群仰天笑着,说道:“去会会邱道长他们。”说罢起身,往厅堂后面折入,司空诚跟上他。里面放着一张华丽的床,床边放着一张矮石几。别孤群调节内力,用手掌一推,那石几向旁边移开了。

只见在石几的下方,有一条密道笔直向下延伸,密道四周全是金属制造,几条如手腕般粗的铁链挂在那里。绝没有人会想到这样一张石几下面会有一条密道,更没有想到,这条密道其实是通往地牢的。铁链下面铨着一个巨大的木箱,人只要跳进木箱,就能借着重力往下面降去,直降到两三层楼的高度,有一个斜坡,斜坡全部用金属打造,折向地牢的大门。

别孤群和司空诚已到了地牢的门口,无数低声的悲鸣传过来。

别月楼大约不过四年时间,而地牢却存在了数十年,昔日这里是天阴教暗藏兵器、财物的地方。别孤群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不仅因为这个地方又臭又脏,还因为他曾经也在这里度过痛苦的岁月。他曾经和很多人一样,只不过是一个极普通的人。

他八岁那年,家乡发生旱灾,父亲为了让他活下去,在一个官绅身上偷了钱,未想被抓个正着。这官绅要将他父亲送去衙门,为了保命,他父母百般乞求。他母亲虽然穿着简陋,却是一个美丽的成熟妇人,这官绅见着了他母亲,便起了歹心,后来他的母亲被那官绅带走,父亲却被打死,自此他便成了孤儿。

在一个八岁的孩子眼里,这个世界简直丑陋得可憎。后来他又随着一个瘸子习武,再后来四处卖艺,十八岁那年又回到家乡,慢慢地在一个乡绅府上做了管家,却因与那乡绅的小妾偷情被逐,他杀了人便逃离家乡,最后才加入天阴教。他的人生也许并不算传奇,但他绝对是一个传奇的人。

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只要活着,任何事情都会有转机!这就是别孤群年轻时不断警醒自己的话语。

邱铨、欧阳镜和那名道士都被关在牢笼里。

“楼主?楼主!”邱铨披头散发,满脸都是伤痕,他跪在地上,一步步移动过来。

欧阳镜愤愤地瞪着邱铨,说道:“邱道长,你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如此丢人现眼?”邱铨并没有理会他,而是从牢笼里伸出两只手,抓住了别孤群的衣角,说道:“楼主……我邱铨对别月楼一片忠心,绝非云岚山庄的奸细!请楼主饶命!”

别孤群望着邱铨的面孔。他曾经也如此狼狈地求过别人。

“放手!”司空诚斥道。

“请楼主明察!”邱铨双眼都是泪水,缓缓松开手。如果哀求可以换来生存,尊严算什么?

别孤群缓缓说道:“各位如果招了,也许并不需要受那么多苦。”

欧阳镜斥道:“我等前来投靠别月楼,只想与别楼主共谋大业。别楼主既然不信任,无需多言。”

司空诚道:“自各位到来以后,别月楼已接连死了好几人,别月楼向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那道士说道:“说不定便是他们二人做的好事!总之,我定是没有做过!”

欧阳镜斥道:“休要胡乱咬人!”

别孤群笑着,说道:“你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那道士双眼迷离,左右顾盼一番,说道:“邱道长看来嫌疑最大……”他这番话全是胡乱说出来的,只是因为邱铨身上受的伤最重,精神又是十分崩溃,他断定邱铨对他没有威胁。

“很好,你如能将他杀了,我便放你出去。”别孤群微微笑着。欧阳镜一怔,邱铨却脸色完全煞白起来。

“楼主……休要听那小道士胡说……”邱铨颤抖着身体,因为他知道别孤群绝非一个爱开玩笑的人。

别孤群手一挥,司空诚走过去,一刀便将那牢笼的铁锁劈开。

那道士欣喜地走出来,说道:“属下愿为楼主肝脑涂地。”

司空诚把刀递给他。这是一把华丽的刀,“大夏龙雀刀”。

“楼主……楼主!”邱铨瞳孔极速放大,他已来不及躲闪,大夏龙雀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连司空诚也无法理解别孤群的用意。

欧阳镜和这名道士被放出来了。

“楼主?”

“你想问我为什么那么做?”

“是……”

“我只想确定,这个小道士,是不是真的足够狠毒。”

“那欧阳镜呢?”

“我需要他。”

“那个奸细究竟会是谁?”

别孤群停下脚步,说道:“定不是他们三人。说不定,那个人是我不会怀疑的人。”

司空诚怔在原地,愣了半晌才追上去。他不会离开别孤群超过十丈,因为只要在十丈的距离之内,他的刀就能一招夺走敌人的命。

别暮雪正坐在路婆婆身边,此时别孤群走了进来,他身边带着欧阳镜。欧阳镜是五毒教昔日长者,他擅制百毒,自然也知道如何解毒,别孤群带他过来,自是为了帮路婆婆解毒的。

“爹爹!”别暮雪站起来。

“你先回去歇息吧。”别孤群说道。

“是。”别暮雪退出去,将门关上。她想道:“爹爹每次来陪路婆婆都要许多时间……我何不趁此去找那傻小子?”想着,偷偷地跑了出去。

051,母女

她走进来的时候,李墨痕正对着那幅地图发呆。

“傻小子!”

一听到她的声音,他便欣喜若狂地站起来,两人相拥着,似是久别的恋人。

“你在做什么?”别暮雪发现了那张地图,她走过去看着它:“我们家的地图?你要这东西做什么?”

“暮雪,你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吗?这是路婆婆给我吗。”

别暮雪一脸愕然:“路婆婆?”

“我与你说过,路婆婆要我带你走。”

别暮雪仔细端详着那幅地图,喃喃地说道:“真是奇怪的事情……”她想起那一天路婆婆和父亲对峙的场景来,越发觉得她是一个奇怪的人。在她有记忆以来,路婆婆一直像母亲那般宠爱她,但是,在她的记忆里,这么多年来路婆婆都没有多少变化。她七八岁时路婆婆看起来就那样苍老了,现在依旧。

“暮雪,你在想什么?”李墨痕拉着她坐下来,说道:“你也带我去看看路婆婆吧?”

别暮雪想道:“傻小子说的话完全不像假的,我为何不带他去路婆婆那里,听听怎么回事?况且,爹爹带着方才那个人,应该是能解路婆婆身上解药的。”想罢,便欣喜道:“晚一些,我便带你过去!”

“如此甚好!”李墨痕叹首,两人又拉着手说了许多话。她和他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语,年轻的情侣,就像婴儿好奇地观察着世界,他们也在观察着彼此的世界。

暮色降临时,别暮雪引着李墨痕往路婆婆的房间走去。他们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走,或偶尔躲在一块假山下面,或悄悄藏在花木背后。这时候,他们便看见了白双衣。

“快!”别暮雪拉住李墨痕的手腕,将他拖到假山后面。

白双衣神色匆匆地走过去了,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待他走远了,李墨痕问道:“你为何怕他?”

别暮雪脸上略浮起红晕,说道:“我爹爹曾说过要把我……”

“把你怎样?”

“把我……把我许配给他!”说完这话,她将头别开,一阵娇羞,一阵愤怒。

“那你是如何想的?”李墨痕痴痴地望着她。

“傻小子,难道你以为我会答应吗?”

“白先生是怎样的人?”

“你问这个做甚?他是我爹爹最信任的人,人们都称他是白面管仲。”

李墨痕叹道:“我看他意气风发,既能比肩管仲,定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

别暮雪把头探过来,用一双干净的眸子看着他:“怎么,你生气啦?”

李墨痕叹道:“暮雪……我是怕……你爹爹不会同意让你和我在一起。”

别暮雪一愣,旋即笑道:“爹爹最疼我了,他定不会逼我的……”言语间,其实多少有些犹豫。她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

两人迅速奔到路婆婆的房间前,只见两个汉子突然拦住了,说道:“小姐,楼主有令,任何外人不得入内。”

别暮雪嗔道:“你瞧我是外人吗?”

那汉子看了看李墨痕,说道:“小姐,毕竟这位公子……”

“让开!信不信我要了你们的命?”别暮雪将那汉子推开,领着李墨痕走进去。

二人来到路婆婆的床边,只见路婆婆闭着双眼,睫毛上却被泪水打湿。别暮雪心里暗暗称怪,坐在她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如雪一般白,如凝脂一般光滑,如轻风一般温和。路婆婆并没有睁开眼睛,但她知道这双手是谁的,这双手,毕竟从别暮雪出生以来,她就抚摸过无数次,握过无数次。

人们只知道父母能带给子女勇气,却不知道,孩子也能带给父母勇气。

曾经,无数次,她想过放弃自己的生命,想过一死了之,当她看到襁褓中的婴儿,不论她是哭还是笑,她都平添了许多活下去的勇气。

那一日,她走出群芳阁,纵身跳入江里的时候,她以为一切便已结束。然而,她被人救了,她没有死!

救她的人,正是那个夺走她贞洁的男人:别孤群!

她简直发了疯一般,她恨、愤怒、悲伤……她想让他死,但她无能为力。她只不过是一个柔弱的歌妓,一只被囚禁的小鸟……

最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怀上了他的孩子。

她诅咒着上天,诅咒着别孤群,却不忍心诅咒这个孩子……

无论如何,她毕竟是她的孩子!

现在,她的孩子就坐在床边,用一双手握着她的手。

她不知道,她永远不知道,只要她不说,就没有人会说出这个秘密。

“路婆婆……”别暮雪轻轻唤了她一声,她知道她已经醒了,“您没事了吧?”

路婆婆依旧闭着双眼。

“我带着傻小子来看你了……”

路婆婆缓缓张开双眼。

李墨痕向前走了几步,向她行了一礼:“晚辈见过路婆婆。晚辈听闻路婆婆受了伤,所以来探望……”

他犹未说完,路婆婆已经坐了起来。她的脸色还依旧苍白,眼皮无力地下垂。

“李公子……你来得正好!”

李墨痕道:“婆婆安心养伤。”

路婆婆道:“我上次与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吧?”

“晚辈记得……”

路婆婆又转而看着别暮雪,说道:“小姐……听我的话,跟他走,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别莫然一脸茫然。

路婆婆又道:“你不是喜欢别月楼外面的世界吗?你不是总爱调皮吗?跟着他离开这里,知道吗?”

别暮雪道:“婆婆?现在你身上有伤,我爹爹身上也有病,我若走了谁来照顾你们?”

路婆婆脸色一沉,说道:“我不会有事,你爹也不会有事!记住了,七月十五之前,你们一定要逃到外面去!”

别暮雪和李墨痕皆是一脸不解,路婆婆脸色焦急,却不愿解释缘由。她从床上坐起来,愤怒地说道:“走!越早越好!越快越好!明白不?”

别暮雪和李墨痕正要说话,只见路婆婆突然站起来,一把将他们推了出去,又吼了一声:“记住!你们一定要记住!”

门外的两个汉子过来敲门:“小姐?没事吧?”

别暮雪拉着李墨痕往门外冲了出去。

路婆婆坐下去,喃喃自语:“孩子……你一定要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052,情丝乱

“为什么她什么也不愿说?”别暮雪愤愤地走在最前面。

“也许婆婆真有难言之隐……暮雪,你别生气了。”

“我不是生气!我是觉得奇怪!这个家,好像谁都有秘密,每个人都有事情瞒着我!包括我爹爹!”她嘟起嘴,一脚踢走了地上一块石头。

那石头正好踢到一个人身上。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只见别孤群愤愤地看着他们。

“爹爹?”别暮雪一怔,显得措手不及。因为生气,她一时忘记了走小径,也忘记了隐藏自己。

“见过别前辈……”李墨痕向别孤群行了一礼。

别孤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停在他们相握的手上。

“还不松开!”别孤群斥了一声,李墨痕和别暮雪脸上失色,将彼此松开了。

“爹爹!”别暮雪扑到别孤群怀里,娇然道:“爹爹,我向路婆婆学了一个菜式,晚上我就亲手烧给你吃!”

别孤群淡淡说道:“你什么时候会做饭了?”

别暮雪勉笑道:“女儿听说爹爹最近胃口不好,特意去学的。”

“少在我面前耍手段。”别孤群冷冷地看着李墨痕,说道:“你好大的胆子!”

李墨痕低头头,却不知用什么言语应对。

别暮雪摇了摇她的父亲,说道:“爹爹,他又没有做错什么,你何必要凶他?”

别孤群将女儿推开了,说道:“如果被外人看到,我别孤群的脸往哪里搁?若传出去,别月楼的小姐和来历不明的男子私会,成何体统?”说着,别孤群喝令一声,四位壮汉跃了过来。

“爹爹?”别暮雪脸色苍白,跪下去道:“一切都是女儿的错,请爹爹不要责罚墨痕。”

别孤群听到女儿直呼李墨痕名字,心里更是又恼又怒,喝令道:“将这小子关起来!”

“爹!”别暮雪抢了几步走到那四个汉子面前,将李墨痕抓住,吼道:“如果爹爹要杀他,女儿也不活了!”

别孤群双眼灼灼发光,瞪着别暮雪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打!打就打!反正我从小就没有娘疼,反正爹爹要怎么打就怎么打!”别暮雪哭得像个泪人,多年的委屈和此时的焦急夹杂在一起。

“你……你……”别孤群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当听到她说“从小没有娘疼”的话语,心里更十分不是滋味。像他这样的人,本已是铁石心肠,偏偏看到别暮雪哭得这样,不由得也心软了。

“先把他送回客房,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他离开!”

那四个汉子把李墨痕带了下去,别暮雪用一双泪眼望着他,说道:“爹爹答应我不伤他性命了吗?”

“你给我起来!”

“你快说啊!”

“哎……我答应你就是!”别孤群将别暮雪扶起来,摇了摇头说道:“你为何如此任性胡为!”

“爹爹,你不要生气,女儿回去帮你沏茶!”别暮雪一边破涕为笑,一边轻轻拍了拍别孤群的后背。

李墨痕被带回原先的客房,木然地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双衣?别楼主已将暮雪许配给他……”他脑海里不断想着别暮雪对他说过的话以及不久前别孤群愤怒的样子。他本该想到,他不过是一个小道士,竟妄想和别月楼的千金喜结姻缘?

长长地,他叹了一口气,已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沐堂主!”

段允剑推开他的门。

“师父!”李墨痕迎上去。他满眼的忧愁段允剑一眼便看出来了,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墨痕将自己前往路婆婆住处到方才被别孤群派人带回来的事情一一讲述了,段允剑听完若有所思地坐下去。

李墨痕道:“师父……我已想好了……我和别姑娘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我不该有此妄想……”

段允剑抬首看他。

李墨痕喃喃自语:“峨眉派被虚真师叔和那西域鬼公子霸占,我还有大仇未报……本不该只顾着儿女私情……”

“你方才说,路婆婆很紧张?”段允剑不顾李墨痕所说的,问起自己在意的问题。

李墨痕沮丧地说道:“没错……路婆婆执意不肯解释,只是说七月十五之前,定要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段允剑决定去找路婆婆问个究竟,只要他想了解的问题,就必定有答案。他又听李墨痕自怨自艾了一番,突然站了起来,说道:“你甘愿放弃她吗?”

李墨痕一怔,半晌才明白他的话意:“我当然不甘心!可是……自古男婚女嫁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段允剑已走到了门口,说道:“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

李墨痕驻在那里,目送着他的师父走出门去。

这本就是我和暮雪两人之间的事情……我们之间的事情……为何我竟要如此犹豫?他想着,想着……

段允剑一走出来,便看见了一个身影。

杜寒嫣。

她站在房门口,痴痴地看着手里的一件东西,她的手指有如兰花一般美丽,她的手指是那样的美丽!

她在看什么?

段允剑望着她的手。

那把木剑。

一把如手指般大小的木剑,黯淡陈旧。

那是他五年前用匕首雕出来的木剑。

她留着它,五年来一直都将它保存着,而现在,她还在看着它。

杜寒嫣抬起头来,微微一怔,向后退了一步。

段允剑就那样僵硬在原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已和他无关。

他该如何去看她?如何与她说出一句重逢的话?如何向她靠近?

杜寒嫣走了过来,轻声道:“小段……你……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她的声音在颤抖,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不理解,但他无法抗拒这个女人。

“你呢?少庄主夫人?”段允剑在心里苦笑。

“我?”杜寒嫣略顿一下,说道:“小段,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总之,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段允剑笑了,像他这样的人,几乎从不笑。他走过去,压抑不住的怒火就要宣泄出来。

她说道:“今夜子时,我会在这里等你。”说着,便折入了房间。

他依旧木木地站在那,就像他以前思念她的时候,他望着草原,望着雪地,望着河川,望着没有边际的大地……

夜色笼罩了大地,他们各骑着一匹马,向别月楼外面奔去。

他们要去的方向,是更黑暗的地方……

053,秘密

马突然放慢了速度。

它们都是这世间少有的好马,别月楼内有许多马,每一匹都是好马。

但是,并非所有好马都有机会驰骋在草地上。有些马,就一直被关在别月楼。现在,它们终于可以见见外面的世界了,所以,它们定是十分快乐的。

马上的人,也快乐吗?

“你不想问我什么?”杜寒嫣望着段允剑。

“你想说吗?”

“小段,这一切都是假的!”

段允剑大怔,心里说不出的狂喜。

杜寒嫣又说道:“我假借少庄主夫人的身份,只为搏得别孤群的信任。”

段允剑转过头看着她。

“七月十五,云岚山庄就会大举进攻别月楼!小段,这场交战会十分可怕,我不希望你卷进来!”

段允剑紧皱着眉头,他什么都不关心,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你为云岚山庄效力?”

马停下来吃草。

“小段……我……”

段允剑苦笑一声,说道:“我本该想到如此……五年前我前往云岚山庄刺杀云中狂,然后你才出现……只是,我无法理解,云中狂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杜寒嫣眉宇间皆是痛苦,沉吟半晌才说道:“我必须这么做……我有自己的理由!”

他本就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已决定不再追问她。

现在他总算明白,云岚山庄表面假意言和,是为了降低别孤群的警惕,然后趁机攻打别月楼。但是,云岚山庄究竟有什么把握?别月楼岂是一个云岚山庄就能摧毁?

他突然又想到了路婆婆。他曾听李墨痕说过,路婆婆要他带着别暮雪在七月十五之前离开,如此说来,这一切都是路婆婆和云岚山庄计划好的。

可是,即使如此,云岚山庄便有胜算了吗?

他心里突然掠过一个想法:在路婆婆后面,一定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人,那个人才是真正的主谋!那个人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摧毁别月楼!

他是谁?唐彧?司空诚?白双衣?马三断?

杜寒嫣突然下了马,坐在草地上。他也跳下来,任由那两匹马自由自在地漫步。

她投入他怀里,她的香味和草地的芳香混合在一起,他觉得一切怒火都已消散。

“你答应我好吗,小段?”

段允剑道:“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这场恶战会比你想象的还要可怕!”

段允剑盯着远方,远方什么也没有:“这是我最好的机会!这是我复仇最好的机会!寒嫣,你本该知道,我要杀的人便是云中狂!”

杜寒嫣摇摇头:“小段,你根本不知道,你不会有胜算……”

“不,我有!”

“这就是你加入别月楼的原因?”

“你应该知道。”

“所以,你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别月楼?”

“绝不会。”

“所以……你要将这个秘密告诉别孤群,对吗?”

段允剑沉默。

他当然不应该将这个计划告诉别孤群,因为,倘若别孤群知道了,杜寒嫣便不可能活着离开别月楼。

可是,他的计划呢?他苦苦筹划的一切呢?

杜寒嫣叹了口气,说道:“小段……事情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好吗?”

段允剑闻着她长发的香味,闭上了双眼。

许久后,段允剑说道:“云中狂,是一个怎样的人?”

杜寒嫣一怔,缓缓道:“我看过他的剑……他的剑也许并不比你慢……”

段允剑并没有看过云中狂的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的人。他不相信云中狂的剑能比他快,但是,云山山庄被誉为天下第一剑庄,一定有它的理由。也许,这世上还有比快还可怕的剑?

“这些年来他潜心钻研剑术,对江湖之事很少过问,对手下的弟子也管教很严,很少做出违背侠义之事。”

“他定是一个伪君子。”段允剑的脑海里又想起了那个女人对他说过的话,不管云中狂是一个怎样的人,他都是他的杀父仇人。

“但是别孤群不同!”杜寒嫣说道:“这些年来,别月楼四处作奸犯科,草菅人命,为了夺走武林中的宝物,别孤群杀了不少人,抓了不少人。此次云岚山庄所做的事情,是为了匡扶武林正义。”

段允剑从未想过这些事情,他的剑只用来杀人。

星又疏,夜又深,那两匹马已走到了十丈之外。

杜寒嫣说道:“我们回去吧。”

他一愣,双臂用力将她抱紧。

他当然不愿意她走,他当然希望这样的夜晚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杜寒嫣又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五娘若发现我不在房里,定会十分担心,只怕惊动了别月楼。”

段允剑松开手臂,看着她的脸。

她嫣然一笑,说道:“你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段允剑怔了一下,他的心无比的快乐。一颗死去的心,现在是那样的鲜活!一颗被仇恨填满的心,现在是那样的年轻!

他笑了,笑的时候,也哭了。

他就像一个孩子,有时候我们根本无法猜出一个孩子究竟为什么哭,又为什么笑?我们总以为他们的感情并不丰富,我们总是犯这样的错。

“小段……”她抚摸他的脸庞,说道:“一切都会结束的……相信我,相信我……”

一切都会结束的。但是,何时结束,这取决于他自己。

他们吹了一下口哨,那两匹马便奔了过来。

两人跃上了马,狂奔。

狂奔了一阵,他们又折了回来。

然后马儿就放慢了脚步,他们在黑夜里慢慢地往别月楼的方向走去。

他们将马拉回了马厩,然后依依不舍地分别。

昭儿站在远处,这样的夜晚她本该睡着的,但是,她发现段允剑不在房里以后,就四处找他。现在,她总算找到他了。

她看着杜寒嫣远去的背影,双手攥得紧紧的,她咬着牙,脸色涨得通红。段允剑并没有发现她,他渲染在自己的幸福中。

昭儿举起双手,瞪着这一双拳头,喃喃说道:“该死!该死!该死的婊子!”她的眼睛已渗出了泪水,她对着墙壁不断地捶打起来,惊得她旁边的马发出一声嘶鸣。

“为什么!”她每捶打一拳,口里便愤愤地说着。

“为什么你要夺走我的幸福!该死的婊子!该死!”

墙壁上留下了她的血液,她发现自己这双手已经满是鲜血了,肌肉裸露在外面,她狂奔出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杀了你!”

054,揭秘

她走回来的时候,发现段允剑的房间里还有烛火。

他没有睡,双眼望着屋顶,手里捧着青鬼剑。

昭儿走到他身边,双手垂着,立在那里。她的手还在滴血,但是他没有发现,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

他把缠在青鬼剑上的白布扯下来。昭儿并不懂剑,然,当她注意到这把闪着青光的剑时,心里依旧一怵,说不出的恐惧。但是,她又觉得这把剑很美,这世间本就有许多美丽的东西,越美越是可怕的。

“你有事?”段允剑依旧没有抬头。

“没有……昭儿只是……想伺候堂主休息……”昭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段允剑握紧了“青鬼剑”,左手的中、食两指并着,在剑身上来回抚摸。

他要做什么?为何他看起来这样可怕?

昭儿全身都僵硬起来。

段允剑霍然站起来,他就像一只黑夜中的恶鬼,面无表情地走出去。

昭儿转身时,段允剑已经不见;她又奔出门外,望着前方,完全找不到段允剑的身影。

段允剑走得很慢,好像每一步都踩在泥泞里。

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单,好在他手里还拖着一把剑。

“沐堂主!”几个守卫将他拦在主楼外,说道:“楼主已经睡了,不便打扰。”

段允剑抬头。他那双眼睛仿佛闪着红色的光,那几个守卫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一双眼睛。但是,他们绝不能退步,因为这是别孤群的命令,他入睡时,闲人不得打扰。

“沐堂主!请回吧。”当中一个汉子说道。

“告诉别楼主,我有要事求见。”

“段允剑?”众人相视一番,个个脸色都变青了。

武林中,也许很多人没见过段允剑,但是每个人都听过段允剑。

“让他进来吧!”黑暗里,传来司空诚的声音,他永远会在别孤群身边,就像他的影子一样。

段允剑走进去,又缓缓地上了楼。直走到第八层,他才停下来,因为那里有灯火,灯火中,别孤群笔直地坐在榻上。

“沐堂主深夜还不歇息?”别孤群背对着他。

“你应该知道,出卖别月楼的人,绝不仅仅是路婆婆。”

“我知道。”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不知道。倒是沐堂主,你深夜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情?”

“我不希望你输。”

“你以为我会输?”

“一个人若被最亲近的人背叛,也许会输。”

别孤群双眉拧在一起,他的眼睛里闪着愤怒。一个人若被亲近的人背叛,当然值得愤怒;倘若你连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定会更加愤怒。

“丁秀、孟飞,这些人是你杀的?”

段允剑一怔,说道:“是。”

司空诚瞪大双眼,暴喝一声:“好大的胆子!”

别孤群左手一举,司空诚沉默不语。

“从来没有人在别月楼杀人。”

“我是第一个?”

“没错。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以为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别月楼下手。”

“你应该明白。”

别孤群当然明白。段允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挑起云岚山庄和别月楼的矛盾,逼别月楼迅速展开攻击。但他无法理解段允剑心中的仇恨,他如何也想不到,为了让云中狂死,段允剑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要和你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这个消息关乎别月楼存亡。”

“那你呢?想让我放你走?”

“不……我要你放了……那位少庄主夫人。”

“哦?”别孤群很意外,突然又笑了起来,说道:“那位少庄主夫人,的确可以称得上武林中第一的美人。可是,她已是云山山庄少庄主的女人,别人的女人,你也不介意?”

“此事与你无关。”

“哈哈……你终究还年轻。”

“我只问你,是否与我做这个交易?”

“当然。”别孤群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来,看着段允剑,也看到了他手里的剑。段允剑也抬头看着他,他没有戴面具。

“我百般请你过来,你都拒绝了,段允剑……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如果我知道你就是段允剑,我只会更信任你。”

“为什么?”

“听说你五年前就前往云岚山庄刺杀云中狂。敌人的敌人,自是我的朋友。”

“我没有朋友。”

“我觉得你是朋友便已足够。”

“七月十五,云岚山庄会偷袭别月楼。”抛下这句话后,段允剑便扬长而去。

待他走到门口,别孤群沉色道:“你以为,我会放你们走?”

“会。”

“凭什么?”

“你没有必要多一个敌人。”

别孤群当然没有必要,眼下他最可怕的敌人,甚至不是云岚山庄,而是那个叛徒。他纵横江湖数十载,从未感觉如此紧张过。

永远不要过分信任身边的人!这是他说过的话,这样的话他跟许多属下说过:司空诚、白双衣、杨锋、诸葛摘心、唐彧、展鹿……但他忘了,他最信任的,正是这些人。

他甚至觉得站在他身边的司空诚也很可怕。

“楼主!”司空诚走到他背后,说道:“既然丁秀、孟飞这些人都是他杀的,为什么不杀了他?”

别孤群道:“展鹿的死,和他并没有关系。”

“可是……展堂主的死,不是已经确认是路婆婆泄漏消息了吗?”

“不……路婆婆背后还有主谋。”

“或许,只是姓沐……不,是姓段那小子胡说的?”

别孤群摇摇头,说道:“去将云岚山庄那几个人抓起来。”

段允剑一个起落,身体弹在半空中,在空中顺手一推,已掠入杜寒嫣的房间。他的轻功十分了得,即使推窗的动作,旁人也无法注意到。

杜寒嫣却早已站起来了,看着他:“小段?你怎么会在这里?”

“跟我走!”段允剑二话不说,拉住她的手,杜寒嫣将他推开,说道:“小段!你究竟要做什么?”说着,她一边拾起外衣穿上。

“离开这里!我不能让你有事!”

杜寒嫣一愣,旋即又明白了什么,说道:“莫非,你已将我们的计划告诉给别孤群了?”

段允剑没有回答她,只见他身影突然一闪,瞬间已封住了她的穴道,将她抱起来,踢门而出。

顾五娘住在杜寒嫣隔壁,所以率先醒来。她推开门冲出来的时候,只见白双衣、司空诚、别孤群领着一干人等,都已站在她面前。

055,消息

“小段!小段,快放我下来!”杜寒嫣又气又急,眼瞧着段允剑将她抱着,已奔出了别月楼。

“快解开我的穴道!”杜寒嫣又说道。段允剑将她放到草地上,手指一点,解开了她的穴道。

“我不能让你有事。”段允剑说道。

杜寒嫣脸色焦急十分,说道:“小段!你为何如此胡来!”言语之中,有些许抱怨。他听得她语气中的抱怨,心里自然有些苦涩滋味,是以坐在草地上一言不语。

杜寒嫣瞧他有些生气了,便解释道:“既然别孤群知道了我们的秘密,五娘他们定会有杀身之祸。”

段允剑不解地看着她。在他眼里,除了她之外,其余人的生死都不重要。而在她眼里,似乎完全不是如此。

“我不能让这一战变成一边倒的态势,”段允剑抓住她的手解释道:“无论谁胜谁负,我都要云岚山庄付出重大的代价!只有这样子,我才能杀入云岚山庄!”

杜寒嫣满目柔情:“可是……他们是无辜的,小段……五娘于我有恩,我不能不顾她的安危。”

杜寒嫣站起来,她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望着一脸愁容的段允剑。

“你一定要回去?”

“我必须救五娘……”

“你以为自己救得了她?”

杜寒嫣当然知道,现在的别月楼一定“满城风雨”,她若回去,别孤群也一定不会放过她。她甩了甩袖子,说道:“只怕他们现在已凶多吉少……”

段允剑将她搂住,说道:“我们不要去管别人,好吗?待我报了深仇大恨,我就带着你归隐山林……什么人我们都不管,好吗?”

杜寒嫣秀美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他不知道,有些秘密他根本不知道!

她该如何向他说明?她只觉得心里隐隐的痛,就像她袖中的梅花针刺进了她的心脏。

他们相拥着,他们躺在草地上,他们什么都谈,或者什么都不谈。相恋的人,本就什么话都可以说,也什么话都可以不说。即使不说,他们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已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情。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仿佛忘却了心中的仇恨,仿佛忘记了痛苦,仿佛觉得自己真正活着;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仿佛忘记了自己的身世,仿佛忘记了无奈,仿佛觉得自己真正属于他。

段允剑啊段允剑!

你注定是要一个人独自前行的。

他睁开双眼时,杜寒嫣已经走了。地面上刻着几个字:“切勿寻我。”

她又走了!

他坐起来,往别月楼走去。

杜寒嫣就坐在那间酒铺外面。燕高从里面走出来,问道:“姑娘要喝酒吗?”

杜寒嫣道:“除了酒,还有别的可以喝吗?”

燕高道:“有。”他说着折进去,很快就端着一个碗出来,说道:“这是用鸭脚木叶、鸡骨草、金不换、救必应等草药熬出来的茶。”

杜寒嫣望接过来喝下。她觉得这茶的味道有一股奇怪的甘香,索性又跟南高要了一碗。

一匹马在酒铺前方停下,马上跳下一个人来。那是一个身着别月楼服装的汉子,不过戴着斗笠,他在杜寒嫣面前坐下。

“你家主人呢?”杜寒嫣轻声问道。

这汉子说道:“情势有变,我家主人不方便出来。”

“怎么,他害怕了?请你告诉他,一定要保全我的人。”

“恐怕做不到。”

“做不到?”杜寒嫣柳眉一蹙,盯着这汉子。

“我家主人说了,请杜姑娘以大局为重。”

“大局?”杜寒嫣一怔,想着顾五娘等人,心里十分难过。

“计划有变,请务必将此消息告知云庄主。”说着,这汉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杜寒嫣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提前三天执行。”

杜寒嫣还在发愣,那汉子已上了马,掠出几丈之外。就在他即将回到别月楼时,他口喷鲜血,从马上跌下。

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死了,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是谁指使他的。他死得心甘情愿,眼神中满是知足。

杜寒嫣将这纸条放入怀里,继续喝茶。喝了半晌,她唤了一声:“掌柜的。”

燕高走出来,杜寒嫣把银子放桌子上说道:“银子在这里。”

燕高低着头把银子拿起来,放进他从不离身的布袋子里。再抬头时,杜寒嫣已经走了。

她走进一间破旧的房子,然后在那里坐下。一只信鸽落在她身边。

她抚摸着它的头,说道:“辛苦你了。”说着,将那张白纸绑在信鸽的腿上,将它抛向空中。

鸽子飞向的方向,正是云岚山庄。

现在已经天明,空气却依旧阴郁。段允剑步入别月楼的时候,数十个人已将他团团围住。

“杜寒嫣呢?”他认定她已回到了这里,只要她回到这里,必定已被别孤群拘下。

“什么杜寒嫣?”当中一人喝道。

“让开。”段允剑抬起头,众人看到他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都让开。”洪亮的声音响起时,一个庞大身影从上面跃下来。只见马三断落在段允剑面前,淡淡说道:“沐堂主,你以为别月楼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我来找人。”

“找人?莫非你是指云岚山庄那几个人?”

段允剑略略一怔,原来她果真被抓了?他着急,担心,向前走去。

马三断伸出一只手臂,喝道:“站住!”

段允剑握紧了手里的“青鬼剑”。这只手臂拦住了他去路,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拦他。他现在可以将这只手臂一剑砍断,他做得到。然而,他犹豫了,只因为他不希望她有什么三长两短。

别孤群戴着面具走过来,说道:“让开。”

马三断把手臂放下,愤愤不平说道:“楼主?”

别孤群走过来,看着段允剑:“你本可以离开这里。”

段允剑道:“我可以。”

“这世上从没有人可以在别楼想走就走,你觉得,你真的可以平安离开?”

“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是段允剑。”

“段允剑?他……他就是段允剑?”马三断显然没有留意到那把青鬼剑。

“那么,你回来的原因是什么?”

056,神兵至宝

“杜姑娘呢?”

“你说的,是那位少庄主夫人?”

“放了她!”

别孤群微微笑道:“我们并没有看到她。”

“她没有回来?”

“没有。”

段允剑向后退了一步,喃喃道:“她……她会去哪?”

别孤群道:“段公子,别某在此向你保证,若是见到她,定不会伤害她一根头发。”

段允剑抬头看着别孤群,只发觉别孤群那双眼睛说不出的诡谲。

别孤群又道:“既然段公子回来了,就请留下吧。”

“楼主?”马三断一脸不解,看了看别孤群,又看了看段允剑,说道:“此人来历不明,目中无人,楼主请三思。”

别孤群长声笑了起来,然后往主楼方向走去。

段允剑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上得楼来,别孤群坐下,又示意他在对面坐下。

“你不想杀我?”段允剑道。

“你说得没错,我没有必要让自己多一个敌人,何况还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别孤群道。

“你为何让我留下?”

“丁秀、孟飞、李空……这些人的命并不重要……”

“所以?”

“所以,你算不上我的仇人。因为我知道你的目标和我是一样的。”

“你要我帮你?”

“没错。”

“以别月楼的实力,完全可以击退云岚山庄。”

别孤群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他那双眼睛投射出一种有如杀气般的光芒,他向前倾,说道:“你说的话我总记得。如果云岚山庄正面攻击,别月楼有十成的把握将他们击退;倘若,别月楼内的叛徒与其里应外合呢?”

“你没有查出那个人的身份?”

“查出来了。”

段允剑道:“是谁?”

“唐彧。”

段允剑一怔,手心已冒出不少冷汗。

“不过……”别孤群突然又说道:“这只是公孙鸣片面之词。”

“也有可能,根本不是唐彧。”

“没错……”别孤群道:“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背叛我。”

“你要我跟踪他?”

别孤群蓦地笑了起来,说道:“不……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别孤群站起来,只见他双手推开墙壁上的一幅画像,然后按了一下开关,墙壁上有一扇门打开。门内,无数神兵暗器挂在墙壁上。

这些神兵都是江湖中名气极大的宝物,暗器也是武林中极可怕的暗器。它们有的看起来极度华丽,有的看起来黯淡无光,然而,段允剑知道,眼前的每一件兵刃,都是武林中人求之不得的。

“你可认得这把刀?”别孤群指着左上角悬挂着的一把刀,此刀全身如白银。

“鸣鸿刀。”

“没错……传说中黄帝有一把剑名为轩辕剑,但是,这把刀,却比轩辕剑还可怕。”

“这两把剑呢?”别孤群问道。

段允剑看到中间挂着一把全身血红的宝剑,旁边则是一把完全漆黑的剑。

“赤宵宝剑,乌明宝剑。”

“没错。赤宵和乌明皆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宝剑。”

这两把剑都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神兵,它们和青鬼剑不同,青鬼剑被视作一把煞气过重的邪剑,而赤宵和乌明却是神剑。

“这个,你可认得?”

“分尸索!”段允剑曾经想收集这些武林至宝,然后闯入云岚山庄。后来,他遇到到了别暮雪,得知她的身份后,才改变了主意,决定利用别暮雪和李墨痕加入别月楼,再实行自己的一切计划。

“这个呢?”

墙壁上有一个凹槽,放着一个金色盒子,盒子里装着几颗拇指般大小的丹药状东西。段允剑着实没见过这些东西,便摇摇头。

别孤群道:“此物唤作小雷神!”

段允剑一怔,他知道这“小雷神”是何神奇东西,他怀中的小册子里本就记载有这件宝物。心里想道:“原来武林中的神兵宝物竟大都被别月楼网罗了……”

别孤群为何要将这些宝物兵刃展示给允剑看?段允剑十分不解。

别孤群说道:“这些兵器,就是我最后的力量。”

“最后的力量?”

“此次交战胜负难料,但是,我要你替我保存这份力量。”

段允剑大大吃了一惊,现在他觉得眼前这个人不仅老谋深算,他简直就是一个真正的智者。无论做任何事情,他总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使这一战中别月楼被打败了,他依旧有东山再起的资本。这就是别孤群的算盘!这些神兵只不过是他力量的一部分,真正强大的力量,必是可以驾驭这些神兵的人。

究竟别月楼内还有多少武林高手?

别孤群抬头看着段允剑,说道:“你定是想问,我为何要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对吗?”

段允剑沉默。

“以你的武功,完全可以驾驭得住那些人;但是,最重要的原因,你很想别月楼赢,对吧?”

说着,别孤群从怀里拿出一件如手掌般大小的月形物件,只见这物件薄如树叶,尽是黄金打造的。别孤群继续说道:“此乃别月楼的月华令,携此物者,可号令队伍。”

段允剑略吃一惊,想道:“若得此物,可助我硬闯云岚山庄!我先且答应他就是……”他接过月华令来,说道:“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请说。”

“别月楼上下,定不能伤害杜姑娘一根头发,否则,我们也将成为敌人。”

别孤群仰头大笑起来,说道:“没想到段允剑亦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

段允剑转身走了出去,他极不喜欢别有用这样的溢美之词称赞他。

稍久,白双衣和司空诚都从后面走了出来。司空诚手里永远握着那把刀,白双衣永远身着一身白衣。

“楼主?这样做真的好吗?”司空诚站在他左侧。

别孤群转身笑道:“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让他留下吗?”

司空诚道:“区区一个段允剑,难道有那么重要?”

别孤群摇摇头,说道:“多一只手臂,总比少一只手臂好。”

司空诚将头垂下,看着手里的大夏龙雀刀,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没有那么热切地想挑战一个人了……

赵无过!他突然想起,段允剑和赵无过似乎有几分相似!他们拿剑的方式,竟是那么相似!

别孤群对白双衣道:“双衣,你以为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白双衣道:“属下觉得,我们应该进攻!”

别孤群“哦”了一声,盯住他道:“请细细说来。”

057,杀机暗动

白双衣说道:“云岚山庄的计划是在七月十五进攻别月楼,我们必须化被动为主动,提前进攻。”

别孤群双目如炬地盯着远方,仿佛看到了云岚山庄。他在江湖中已闯荡了数十年,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莫非,他已觉得自己老了吗?他不过是一个四十七岁的男人!

白双衣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任何人都无法想象他会因为这场战争而心跳加速,白双衣继续说道:“属下以为,楼主先前的计划必须提前执行!趁此机会,打云岚山庄一个措手不及。”

别孤群满意地点点头。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智慧也大不如前了,虽然他依旧擅长江湖中的计谋,但他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好在有白双衣,从五年前开始,这个脸色苍白的年青人就让他觉得震惊,他和他一样聪明,甚至比他还有智慧,但是,白双衣是一个温柔的人,无论对任何人都一样,这点是他和自己区别最大的地方。

别孤群说道:“此计正合我意。双衣,你觉得该什么时候出发?”

“越早越好。”

别孤群道:“没错……越早越好,云岚山庄越没有料到越好……”

司空诚脸上有焦急之色,说道:“楼主,此事不如交由属下负责?”

别孤群摇摇头:“这件事情必须由我亲自去。”

“可是……这实在太危险了!”

白双衣也说道:“楼主三思。”

别孤群道:“我从不打没有把握的战。既然此战不得不打,就必须用最大的力量,用最狠的刀杀人,才能不留后患。”

司空诚和白双衣垂着双手,不再说话。

别孤群突然说道:“双衣,别月楼内的事情,就全交给你了。”

白双衣跪下:“属下定当誓死守卫别月楼。”

“不……”别孤群将他扶起:“如若……如若迫不得已,你定要退。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最重要!”

白双衣感动地磕头道:“属下定等候楼主凯旋归来。”

“司空诚,”别孤群又转向司空诚说道:“马上召集摘星组、残月组、拨云组到楼上来。”

白双衣很清楚这三个组的战斗力。别月楼自成立以来,势力遍布各地,但是,最强大的力量却依旧还在别月楼。这三个小组就是别月楼内最强大的团队,每个成员都是经过别孤群亲自训练出来的精英,他们不仅武功高超,更是有着被称为“不死人”的体魄。据说,别月楼两年前剿灭了一个四五百人的帮派,用的仅仅是一个十二人的摘星组。

“是!”司空诚领命下去。

白双衣正要退下,别孤群又道:“那几个人现在如何?”

白双衣道:“其余三人都招了。”

“莫非他们说的,都是唐彧?”

“是。”

“那顾五娘呢?依旧不说?”

“是。”

“你再去看看吧。”

“是。”白双衣领命下去。

地牢里,公孙鸣等人已满身鲜血,只听得众人低声的呻吟。云山峰失去双眼,公孙鸣只剩下一只手臂,云峰山十指皆被断去,顾五娘失去了一只耳朵……

白双衣缓缓走了下来。他是一个人进来的。

公孙鸣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吃力地说道:“白……白……我们已经……招了……为何不……放了我们……”

白双衣道:“楼主不相信。何况,你们当中还有一人不愿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顾五娘苍白无力地抬起头,突然口里吐出鲜血,血洒在白双衣的衣裳上。白双衣依旧一脸慈和,说道:“顾大姐,你又是何必呢?”

顾五娘嘴里像在说着什么,白双衣将头凑过去,只听她不断重复道:“卑鄙……卑鄙……”

白双衣突然笑了。他是一个时常把微笑带在脸上的人,然,这不是微笑。他似乎有些愤怒了,转过身去,说道:“我着实无法明白……”说罢,他便愤愤地走了出去。

“白!白先生!救我!”公孙鸣吼道。

白双衣折了个弯已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段允剑走回来的时候,昭儿就扑过来了。她显得无比的欣喜,仿佛已很久没有见过他。

她的热情如火,他的冷漠如水,将她尽情浇灭。

段允剑将她推开,独自走进去。

“堂主!你没事吧?昭儿一直很担心你!”昭儿垂着双手望着他。

“你出去吧。”段允剑坐在床上,捧着手里的“青鬼剑”,盯着它发呆。

他想,快了,许多事情就要结束了!

这二十二年,作为一个复仇者,他的任务即将结束!

昭儿起初还站在门边看着他,慢慢地,她一步步往后退去,踱到墙边,将身体重重地倚在那里。

她的脑海里,不断浮现杜寒嫣的身影。对她来说,一切糟糕的事情正在开始……

一个人若有了希望,究竟是快乐,还是不快乐?

她哭泣,只是暗自偷偷哭泣。她突然感到了一片荒凉的孤独,仿佛整个别月楼都变成了一片沙漠,一片没有生机的地方。

此刻,每一个人都在做着自己的事情,对自己很重要,却和别人不同的事情。

别孤群已将“摘星组”、“残月组”和“拨云组”集合完毕,他向他们宣讲这次作战的重要性,他告诉他们,这一战凯旋归来,他将给他们更多的财富,究竟有多少?没有人知道,但他们相信别孤群一定能让他们改变自己的人生。

杜寒嫣换了一身劲装,正往别月楼的方向偷偷赶来。她不能放弃自己身边的人不管,这就是她即使知道别月楼有无穷危机也要再闯进来的原因。

唐彧躺在屋顶喝酒,他已不知道喝了多少坛酒了。他知道周围有许多人在暗暗注视着他,但是,这完全不影响他享受酒的快乐。

马三断独自一人发呆,他在考虑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出卖别孤群的人,到底是谁?自然不是他,因为将别孤群视作自己人生的救命稻草,他将他视为父亲一般。

“摘星组”、“残月组”、“拨云组”是夜出发。他们像黑夜里的鬼魅一样,动作迅速,行动隐秘,这世上恐怕不会有第三个人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第一个人是别孤群。第二个人呢?

058,阴谋中的阴谋

杜寒嫣是从别月楼城墙的后方翻越进来的。这里平时守卫就很少,奇怪的是,今天竟一个人也没有。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为了让云岚山庄的伏兵可以顺利潜入这里,那个人故意将此处的防守撤掉了。

她本就身体轻盈,从墙头落下时,突然一晃,如飞燕游龙般施展轻功,已潜入一条巷道。别月楼主楼之外,许多高低不平的房屋分布,有如一个小镇一般。但是,这里随时都有别月楼的帮众巡逻,每一个巡逻队伍大概有六七人。杜寒嫣正准备从巷头冲出来,便遇到了一支队伍。

“什么人!”领头的汉子一声猛喝,便听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往这里靠近。杜寒嫣心里一怔,想道:“如果被别孤群抓住,定是十分麻烦!倒不如藏到小段那里去……”当即下定主意,施展绝顶轻功“御风三式”中的第一式“踏风梯步”,只见她身影微微向高处弹起,在空中踏了一步,竟已闪到了屋顶;再施展第二式“追风行步”,杜寒嫣就像没有来过这里,已消息得无影无踪。众人有的在地面上追,有的施展轻功也越上了屋顶,只是他们如何也看不到杜寒嫣的影子了。

“快!通知马堂主,有刺客!”一个汉子吼道。只见其余几人应允一声便奔了出去。

夜的宁静,突然被一声奇怪的警报打破。段允剑、昭儿都抬起头来听着这个声音。

段允剑从床上起身,提了剑走出来。他从不是一个好奇的人,但是,他猜到是她来了!

他推开门向前走去,昭儿一直立在墙壁边,垂着一双手,她发现他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想张口呼唤他,突然又抿住了嘴巴。

段允剑才走出两丈远,便见夜空中有一条黑色影子落下。

他垂手看着她。

杜寒嫣也看着他,然后把面罩摘下,唤了他一声:“小段……”

段允剑眼里泛着泪花,扑过去将她抱住,说道:“你没有抛弃我!”

“小段……”杜寒嫣很温柔,“我们进去里面说吧。”

“好!”段允剑拉住她的手,将她往里面引。经过房间的时候,杜寒嫣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昭儿,只见昭儿把头低得几乎就要贴上自己的胸脯,所以她并没有看到她的模样。

待两人进了房间,昭儿才抬起头,她盯着那扇门,又盯着他们两人在房间里面的影子,说不出的愤怒。她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

“寒嫣,昨夜你去了哪里?”段允剑深情地看着她。

杜寒嫣说道:“没什么事情,小段。”

她对他总有许多秘密。

他从不第二次追问。

“你不该回来!”段允剑埋怨道。

“我担心五娘他们……”

“那些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对……”

“他们是云岚山庄的人!”

“小段!我知道你恨云岚山庄,但是,他们和云中狂是两回事。我在云岚山庄受到了他们的照顾,我还记得有一年我生了很重的病,五娘她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她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段允剑愤怒地转过头去,说道:“你不该将那里的人视作亲人。”

杜寒嫣抓起他的手,说道:“听话,小段……不要生气,否则你头痛病又要犯了。”

段允剑又转过头看着她,说道:“云中狂呢?他也是你的家人?”

杜寒嫣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奇怪,段允剑第一次发觉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杜寒嫣沉默了半晌,说道:“不……小段,我只不过是云岚山庄里面的一个普通杀手……和云中狂没多少干系。”

杀手。这就是她的身份。

云岚山庄是武林中第一剑庄,云家世代相传的“云岚迷踪剑法”以“奇、变、幻”独步武林。云家的剑法并不以快见长,而是以奇幻多变,实招虚招相互交错,可破天下各种武功而闻名。云岚山庄在江湖中已存在了上百年,但是,他们在庄内秘密培养杀手的消息是近几年才在江湖中有所传闻。

这样一家曾经被视为名门正派的剑庄,究竟为何做起这些不正大光明的事情?这也是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对他们的顾虑。

就在此时,马三断领着一帮人往这里赶来。

段允剑将烛火吹灭,走将出来。

“沐……哦不,段堂主,方才有一个刺客跑到这里来了,你可发现?”马三断的视线紧咬住段允剑。

“没有。”

“当真没有?那刺客轻功十分了得,不过,以段堂主的本事,发现他应该不难。”

“你不相信?”段允剑微微皱眉,脸上杀气腾腾。

“不……”马三断立刻笑道:“马某当然相信段堂主。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段堂主在房间休息没有留意到。”说着,他转身对着昭儿说道:“不过她在房外,应该看到了吧?”

昭儿一惊,跪下去道:“回马堂主,昭儿没有看到……”

“你真没有看到?”马三断向前走了几步,恶狠狠看着她:“段堂主,这个下人也许在撒谎。我把她抓去严刑拷打一番,说不定就能逼她说出真话?”

段允剑没有说话。马三断嘴角一扬,心里有些得意起来。他喝了一声:“来人,将她抓起来!”

“饶命!马堂主饶命!昭儿真的没有看到刺客!”昭儿抬头时,已被两个壮汉抓住了手臂,他们的手劲太大,使得她感觉两只手都隐隐作痛。

“带走!”马三断喝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放开她。”

马三断怔在原地,他从段允剑的语气中听不到一丝愤怒,却仿佛看到一把剑抵住了自己的咽喉。可怕!他只觉得段允剑比他想象的可怕!他原本只不过因为嫉妒别孤群对段允剑的包容而想挫挫他的锐气,他本以为把段允剑的贴身丫鬟折磨一番就可以让段允剑觉得丢人。

“段堂主?这不过是一个丫鬟,你何必?”

“放开她。”

马三断额头滴下两滴冷汗。

“放了她吧,既然段堂主对她的下人那么有感情,我们也不好破坏他们。”马三断说罢,其余汉子皆笑了起来。

“告辞了,段堂主。”马三断转而对其他人说道:“今晚一定要将刺客找出来!否则你们谁也别想活!”

“谢堂主……”昭儿站起来,眼泪哗哗直下。

她突然有一种期待,期待段允剑走过来帮她拭去眼泪。

突然,她又觉得这想法过于好笑了。

“小段……”杜寒嫣站在门口,昭儿转身离去。

“没事了。”段允剑将杜寒嫣带进来。

“我第二次看到你救人。”杜寒嫣微笑着看他。

“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五年前,我们初次相遇的时候。”

段允剑怔了半晌,说道:“你误会了……我并没有想救她……我……只是不能忍受马三断那种人。”

杜寒嫣道:“小段,你没必要总是为难自己,我知道你的心也是柔软的……”

“我不准你以后说这样的话。”

“好,我不说就是……”她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闹脾气的小孩。你若爱上一个人,定也会觉得她简直傻得可爱。

待马三断等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杜寒嫣站起来,说道:“小段,你知道五娘他们会在哪里吗?”

“你为何不去问那个人?”

“你说谁?”

“背叛别月楼,和云岚山庄合作的人。”

“那个人背叛了我们,他明明答应保证我们的安全,现在他却告诉我,为了大局要牺牲他们!”

“他是谁?”

“小段,虽然他是一只狡猾的狐狸,但是这一战关乎我们能否打败别月楼,你不要干预好吗?答应我!”

段允剑没有回答她,话锋一转,他道:“他们应该被关在地牢。”

“地牢?别月楼还有地牢吗?”

“我带你去。”

他的决定着实令她意外。他身影一闪一晃,已到了屋顶,杜寒嫣跟上来。两人施展相同的轻功,眨眼便到了地牢。

地牢很大,他们一进来就看到了许多人,这里面都是武林中有名气的人物。秦恨天的尸体不知何时被拖走了,柳一叶比以前还要憔悴,根本连头也抬不起来。

杜寒嫣捂住胸口,一阵干呕。

“别孤群……想不到别孤群做的恶,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多……”她极力让自己不去留意那些尸体或残疾可怖的人,两人寻了一段时间,听到了一阵阵呻吟。

“五娘!那是五娘的声音!”杜寒嫣奔了出去,来到顾五娘等人面前,只见“乾坤双剑”两人耸着脑袋,不知是死是活;公孙鸣已经不见了,顾五娘满脸鲜血,嘴唇煞白。

“五娘!”杜寒嫣颤抖着双手,不知道应该去触碰她身体的哪个地方。

“杜……杜姑娘……”

“五娘,我来救您了!我来救您了!”杜寒嫣花容失色。

“走……杜姑娘……快离……离开这……”

“没事的,我们现在就把你救走!”杜寒嫣说罢看了一眼段允剑,只见段允剑手起剑落,束缚住顾五娘的锁链皆已被斩断。

顾五娘倾倒在杜寒嫣怀里,把她黑色的劲装都染红了。她抓住她,说道:“听我说!”

“我在听!”

“我们……我们都被骗了……”

“什么意思?五娘,你是说谁骗了我们?”

“他……他与公孙鸣串通一气,目的……是将别月楼和云岚山庄都……”顾五娘口吐一口鲜血,已断了气息。地上,她所吐出的鲜血中,几条奇怪的虫子正慢慢地蠕行,让人觉得作呕。

杜寒嫣哭泣着,又去察看云山峰和云峰山兄弟,这两人早已断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要将别月楼和云岚山庄怎样?”

杜寒嫣脸色惨白地站起,喃喃道:“无论别月楼还是云岚山庄……都不过是他的棋子……”

“快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段允剑抓住她的肩膀。

059,后路

“素灵,也许这一切都如你所愿了……我从未感觉如此害怕过……”

“呵呵呵……你一定不相信吧?我别孤群竟然也会感觉害怕?我害怕,是因为我根本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目!”

“你不用担心……我现在还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正因为不知道,我才感到害怕……我猜他一定是我想不到的人……”

“你一定知道他是谁,对吧?我知道如何逼你,你也是不肯说的”

路婆婆侧着身体躺在那里,她当然没有睡着,这一点别孤群也很清楚。所以他才把话都说出来,他知道她一定在听。

“我别孤群这一生只爱过一个人,那便是你,素灵……我知道在群芳阁那一次是我伤害了你……”说到这里,路婆婆两只手已经青筋暴起,但她还在忍,她已忍了十多年了,她听着别孤群继续说道:“但是我向天发誓,我对你是真心的!这十七年来,我苦练明王功法,就是希望有一天帮你恢复容颜!”

容颜?一个人的心若死了,容颜还有用吗?路婆婆——不,是白素灵,她在心里苦笑,她为什么笑?她还笑得出来吗?

只是因为她早已忘记怎样哭泣。

屋外狂风大作,将立于城墙上方的旗子吹断在地,将高处的钟也吹响了。别月楼内各处的灯笼几乎都被吹飞,巡逻队伍顶着风前进,一边扑灭种,一边收拾被吹散各地的杂物。

别孤群脸色突然变了,变得愤怒和凶残:“可是!你!你不该这样做!我挣扎了那么多年才有今天,你却要将我的一切毁掉!”他站了起来,指着白素灵:“我们已经有了孩子!我是暮雪的父亲!你的心该是多么歹毒,才要将我置于死地!”

“呼~呼~”

“吱呀……”

他没有听到白素灵回答他,只听到狂风呼啸和风吹动门窗的声响。

突然,门被一阵风吹开了。

他转身走过去,就在他将门合上的时候,他看到狂风中走来一个人影。

一个白色的人影。

白双衣依旧打扮得那么整洁,就连狂风也没有将他的头发或衣服打乱半分。

他站在别孤群面前,说道:“楼主,一切已准备好。”

别孤群将门再次打开,走出去,吩咐道:“守住这里。”

“是!”几条人影凭空出现,分别站在门的两侧。

白双衣和别孤群缓缓走在狂风中,直走到主楼内。

司空诚和另外四个人站在那里。

这四个人,分别是“三步魔枪”杨峰、“铁臂神君”东里修、欧阳镜和那位无名道士。

“三步魔枪”杨锋,以其出神入化的枪法名震江湖二十载。他是杨家枪的传人,却将天下各种神奇枪法融汇贯通,达到“有虚实,有奇正;其进锐,其退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的地步。

“铁臂神君”东里修,以怪力在江湖中著称。他的两只手臂究竟有多大劲道,没有人知道,因为那结死在他手下的人,只不过吃了他六七成功力而已。

这四个人加上司空诚,已是令人咋舌的力量!纵使你有上万雄兵,恐怕也没把握打败他们。

别孤群的计划是让“摘星组”等三个队伍先到达云岚山庄,然后他才带领这五个得力助手从后山进攻云岚山庄。

“你们先从密道出发,到城外等我。”

“是。”司空诚等人领命退下。

别孤群拍了拍白双衣的肩膀,说道:“此行凶险,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楼主请说。”白双衣躬下身体。

“好好照顾暮雪。我的床边留有一封书信,若是遭遇不测,你便取出这份书信,给暮雪看。我在信里已吩咐她与你成婚,她平时虽是顽皮,却是个孝顺的孩子……”

白双衣跪下:“楼主,双衣定等你回来庆功!”

别孤群将他扶起来,说道:“别月楼便交给你和马三断了。”

他将他送出门口,两人来到左侧一条过道,只见地面上有一个通道大开,正是通往别月楼城外的密道。

别孤群纵身一跃,人已跳入密道。

白双衣盯着下面,只见别孤群还未到达地面,他手里的折扇突然一展,“咻咻”两声,两枚暗器已射出,直逼别孤群百会、神庭两处死穴。

这样的暗器太快,加以发射暗器位置极佳,被暗器发射者行动不便,恐怕这世上已无人能躲掉这两枚暗器!

别孤群听到暗器的声音时,心里大怔,仿佛一颗心从九十九层高楼落下。

死亡并不可怕。他已不知道自己经历过几次死亡。

已数不清!

令他痛苦的是,发射暗器的人,竟是白双衣!

他已决定将所有一切都交给他,他信任他胜过他的私生子马三断,他甚至要将最疼爱的女儿许配给他……

他很快就将成为第二个别月楼主!

为什么?他为什么还要背叛我?为了什么?

别孤群从半空中跌下,他倒在密道的地面,他觉得自己四肢乏力,连动弹都做不到。

他没有死,因为他是别孤群!就在暗器即将飞入他死穴的瞬间,他猛运真气,身体一扭,竟让那两枚暗器偏离了穴位。

即使只偏离了一寸,这也决定了他能活下来。

白双衣也想不到,他以为自己已有十足的把握!

“不可能!”他感到愤怒、羞辱、恐惧……他跳下来,站在别孤群身边。

他的脸很苍白,正如他的名号“白面管仲”那样。他看起来毫无表情,不知道何时开始,他已习惯了这样掩藏自己。

“为什么?”别孤群面色铁青。

“什么为什么?”

“你我之间有深仇大恨?”

“没有。”白双衣回答得很平静。

别孤群道:“你想要什么?别月楼和暮雪以后都会是你的。无穷的财富武林至尊的地位,除了这些你还想要什么?”

“呵……都会是我的?对,都会是我的!别楼主,你在施舍我吗?还是为这些年来我付出的功劳,对我作一番奖赏?”

“我不明白。”

“你想明白什么?永远不要信任你身边的人,这是你和我说过的话!你却忘了?你选择相信我?”

“的确……这么多人,我怀疑得最少的就是你……连司空诚我也怀疑过……”

“你是想说,你也没有完全信任我吗?你想找回你可怜的自尊?”

“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每一句,因为这些话,是兵书上没有记载的。”

“有一句话我却没有告诉过你……永远要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后路?”白双衣咬着牙,手里的折扇再次展开,他的身体如狼一般,已扑向别孤群。

“轰轰轰……”

眼前突然燃起一片火焰,白双衣内力回收,身体急转,向后翻了几个跟头。

他怒吼,双掌狂拍,掌风生起,将火焰都拍灭了。只见原本别孤群躺着的地方,地上出现一条由楠木制造的滑道,延伸到远处。别孤群就是从这个滑道滑下去的?现在追下去是否能追到他?

060,诸葛摘心

白双衣并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即使有些时候他不得不冒险。

既然没有猜到别孤群还留有后路,就意味着猜不到下面有什么陷阱。现在,他暂时没有必要去寻他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何况,别孤群身上中了那两枚暗器,完全可以夺走他的性命。那暗器上涂的,正是欧阳镜为他调制的毒药。

他缓缓地走向别月楼,已不知走了多久,才走到六十九层高楼。没有人知道别月楼究竟藏有多少秘密,即使白双衣,也不尽知道。

“你现在已别无选择。”

“哎呀……真头疼……”

“这世上只有你能顶替别孤群。”

“白双衣,你怕了吗?”

“何出此言?”

“摘星组、残月组、破云组这三支队伍是别月楼最强大的力量。”

“呵呵呵……现在在路上的,恐怕只有他们的尸体。”

“哦?不愧是被别孤群视作军师的人。可是,你依旧害怕,对吗?”

“……”

“虽然现在别月楼内的大部分力量都被你控制,然而,你担心别孤群还留有一手。”

“我早该想到。”

“既是如此,你为何还需要我?”

“诸葛摘心,你别无选择!”

诸葛摘心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白双衣。他曾被称作武林中最毒辣的杀手,他杀人成癖,所练的“九煞摘心手”乃是一门至邪至阴的武功。三年前别孤群花重金将他招至麾下,故此他第一杀手的地位被铁索帮代替。诸葛摘心并不在乎这个,对他来说,在别月楼有花不完的银子,更有无数人可以作他修炼“九煞摘心手”的牺牲品就已足够。

他身形一闪,宛似一个虚幻的影子,已逼近白双衣。他有一张发紫发红的脸,这张脸看起来很丑陋。

“白双衣,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白双衣温和地看着他,说道:“诸葛兄,你的武功白某自叹不如。只不过,杀了我,恐怕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

诸葛摘心狂笑,笑罢说道:“白双衣,你和别孤群还真的很像!”

“不,能假扮成别孤群的人,只有诸葛兄你一人。”

别月楼外的夜黑漆漆的,那五人焦急地等待着别孤群。

“楼主该不会出事了吧?”欧阳镜说道。

司空诚用力握紧手里的刀,突然拨地而起,施展轻功几个起落,已飞入别月楼。他额头上滚落几滴冷汗,想道:“莫非……那个叛徒不在我们这五人之中?”

转眼间,他已进入了别月楼。突然,只见一张网凭空出现,司空诚心里略吃一惊,手起刀落,一个旋转,那张网应声破碎。

他在空中徒然一扭,身体弹向后方三丈之外。一群戏装汉子涌了过来,二话不说,提刀刺来。

“好大胆子!”司空诚暴吼一声,真气从刀尖传出,“轰”的一声,前方十多个汉子皆飞出几丈之外。身后七八个汉子持刀逼近他的身体。

他的刀,已许久没有这样痛快斩杀了。司空诚突然涌出一种痛快感,只见几道红光划过,犹如流星划破夜空,那七八个汉子的头已滚落在地。

“说起来真惭愧,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天下第一刀的刀法。”别孤群缓缓走出来。

不,此人自然不是真正的别孤群,他戴着一副风磨铜面具,和别孤群看来别无二样。别孤群原本就有几个替身,这个替身是谁,很少有人知道。

白双衣、马三断和其他一群壮汉都站在他身边。

“楼……不,你不是楼主!”司空诚恶狠狠地看着他,说道:“白先生!这是何意?”

白双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着,仿佛这世间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情。

别孤群道:“司空诚叛离别月楼,杀无赦!”

“是!”众汉子举刀扑来。

司空诚很清楚,即使他的刀再快,面对别月楼无数的精壮杀手,何况眼前还有白双衣和马三断,他寡不敌众,定是没有胜算。只见他脸色一青,身体一闪,已逼近城墙。正要冲出城门的瞬间,城门突然关上了。

当!

数十把刀砍下来,他横刀一挡,双腿在地面一扫,那数十人皆已摔在地上。黑压压的人群又涌上来,司空诚翻身扫刀,一道血光闪过,又倒下一片。

“马堂主,交给你了。”别孤群说道。

马三断应允一声,猛跳出去。他强壮的身体跃在空中时,人们仿佛看到一只猛虎,一只雄狮!他全身的肌肉极度发达,他的身体简直壮得完美。

马三断用的兵器是两根短棍,每一根都有四尺长。他跳过来的时候,那两根棍子已经在空中飞舞,突然直打司空诚身上两处死穴。

司空诚斜睨一眼,身体一让,右手直拍过去。马三断猛然一格,却不料司空诚那只是虚招,但见刀风凄凄,马三断心里一惊,蓦然向上蹿起。刀划过,他的鞋子已被刀割破。

司空诚突然向前一欺,左手提刀直刺,马三断一边挥棍直挡,一边运气后退。没想到,他又吃了司空诚一个虚招。只不过,司空诚无心恋战,突然向后一折,施展一招“游壁无形”轻功,已踏着墙壁翻越出去。

白双衣怒睁双眼,喝道:“追!”

众人追了出去,只留下他和别孤群两人望着黑夜。

“走吧,诸葛兄。去会会杨锋他们。”

原来,一直顶替别孤群身份的人,竟然便是诸葛摘心。他冷哼一声,随着白双衣走去。两人走到地牢下,只见杨锋、东里修等人都被锁在那里。

“楼主?这是何意?”东里修喊道。

白双衣说道:“摘星组、残月组、拨云组,在途中已经遇难。”

杨锋、东里修皆是一脸震惊,倒是那道士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们。

东里修道:“怎么可能!此次行动极其隐秘,云岚山庄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的行踪?”

白双衣道:“正是因为如此,楼主才怀疑叛徒出现在你们几人之中。此次行动,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知道。”

东里修又道:“纵是如此,也不该将我们都抓住了。如果云岚山庄攻打进来,恐怕别月楼无法抵抗。”

诸葛摘心道:“诸位放心吧。现在把你们关起来,也只是无奈之举。待此事查清了,定还你们清白。”

杨锋道:“望楼主早日查出那叛徒身份。”

白双衣引着诸葛摘心走出去。对白双衣来说,他该做的事情几乎已经做完了,现在只差一件事情,那便是找到段允剑,将别孤**给他的“月华令”夺回来。

061,成婚

可是,他找不到段允剑。

段允剑和杜寒嫣就像凭空消失一般。

白双衣坐在厅堂上,那是别孤群经常坐的地方。他望着楼外的灯火,慢慢地睡了过去。

“娘……娘,你没事吧?”

“咳咳……双衣啊……没事,没事……”

“都怨我,都怨我没用……”

“呵……双衣,你不是自小离读诗书吗?你不是懂很多文韬武略,奇门遁甲吗?怎么,为什么连给你娘治病的钱都没有?!”

“是我不好……是我没用……”

“不要再说了……双衣,娘不怨你……娘知道你有本事,娘相信总有一天你……咳咳……你一定可以出人头地的……”

“白夫人,我是替你不甘心啊!双衣自小就被我们全村看作希望,本以为他那么聪明,长大后可以飞黄腾达,谁知道……根本就是个废物!”

“住口!”

“好,我不说!我不说就是……”

“娘……”

“生死有命,双衣啊,娘只希望你好好做人,富贵也好,贫穷也好,都不重要……”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不服!我不甘心!”

不甘心!

白双衣猛然惊醒时,发现天已经亮了。

他走出去,看着广场,看着大地。

一个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也许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

那么,白双衣呢?

他自小便被乡亲们视作神童,因为“神童”的身份,他必须比所有人更努力。他或许是这世上最有“智慧”的人了!他的武功,他的谋略,他的一切才华……这样的人,是一个多么优秀的人!

倘若你也有他这样的才华,你是否会十分欣喜?

也许会的。除非……你也和他那样,不被这个世界所欣赏,不被这个世界所发现。

“来人!”他冷冷地喝了一声,有一个壮汉出现在他身边。

“吩咐下去,今天我要迎娶别小姐。”

“是!”

那汉子退了下去。

江湖中人都知道别月楼杀人的速度快,却不知道,他们筹办婚礼的速度如此之快。整个别月楼突然之间就变了,红花挂满各个角落,台子已被建好,灯笼都是红色的……每个人都挂着一张笑脸。

路婆婆蓦然从床上坐起,盯着门外。自欧阳镜为她解毒后,她身体还十分虚弱。

“来人!来人!”

她喊了许久,有一个丫鬟走进来,问道:“不知道路婆婆有何吩咐?”

“外面怎么了?为何如此喜庆?”

丫鬟答道:“是喜事!”

“喜事?哪里来的喜事?”

“白先生要和小姐成婚了!”

“什么?”路婆婆脸色苍白,说不尽的愤怒。她站起来,向外面奔去。

“路婆婆!路婆婆!”这丫鬟追了几步,便不见路婆婆身影了。

路婆婆闯入白双衣房间,只见白双衣穿了一身红色的袍子,正笔直地坐在那里。

“你!你答应过我,不能伤害暮雪的!”路婆婆吼道。

白双衣并没有抬头看她:“伤害她?我这是要和她成婚!让她做我的夫人。”

“不!我要你答应我,让她离开这里!”

“为什么?你觉得我配不上她吗?”

“你……白双衣,像你这样的人,是无法给她幸福的。”

白双衣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给她幸福?”

“在你的眼睛里,我只看到怨恨!”

“哈哈……”白双衣笑道:“岳母大人,你在说什么?我们不是同一路人吗?”

路婆婆向后退了一步,喃喃道:“我……我……”

“如果没有你,我地计划怎么可能那么轻易成功?你要别孤群死,我也要他死,我们是一样的!”

“不!”路婆婆吼道:“我不能让暮雪继续生活在这种地方!”说罢,她奔了出去。

只走了几丈远,白双衣突然弹起,轻轻落在她面前。

“你想做什么?”

“我要带她走!”

“一定?”

“一定。”

“好。”

路婆婆从他身边走过去,突然,只见白双衣一掌拍来,路婆婆猛吐鲜血,倒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觉得我配不上她?!”他愤愤地跨过她的身体,向楼外走去。

“走吧,喝酒去!”

“喝什么酒?”

“当然是喜酒!”

“喜酒?”

“你们都不知道吧?白先生要和小姐成婚了!”

“有这等喜事?走走!”

“那这小子怎么办?”

“把门锁了,这小子反正也出不来!”

“有理!”

一个壮汉兴高采烈地走过去,正要锁上门时,只见一个身影突然闪了出来。正是李墨痕。

方才在屋内听到他们谈论别暮雪即将成婚之事,他心如刀割。

“抓住他!”

李墨痕刚闪出来,已被四五个壮汉围住。

“臭小子,快滚回去!”

“带我去见暮雪!带我去见她!”

“臭小子,小姐的名字是你叫的吗?”这几个壮汉一齐扑了过来。

李墨痕向前一闪,勉强躲开他们的兵刃。但见两把刀又向他脑袋劈来,李墨痕向后退了几步,突然绊在一颗石头上,痛叫一声就倒。

其余几人迅速冲上来,持刀刺下。

李墨痕心中一凉,自知已无法躲避这一难了。当即闭上双眼,双手护在身前。情急之中,只感觉一股真气从体内涌出,他觉得全身涨痛,便猛喝一声。

双臂挥起时,那五个壮汉早已被打飞出去。

“怎么回事?”李墨痕看着自己双手,突然想到凝碧崖下的事情来,喃喃道:“没想到峨眉派的内功如此可怕……好在我并非有意使出,否则错手杀了他们,便是罪过了!”说着站将起来,再确定那几个壮汉并没有死,又拖了当中一人的外衣,随便披上便跑出去。

循着声音奔来,只见殿堂内两排人众,中间站着白双衣和别暮雪。

他悄悄地站在人群后面,当他看到别暮雪在红盖头下如此安静的时候,心里仿佛从万丈深渊跌下。

像她那样的女孩,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定会奋力反抗!想到这里,李墨痕突然苦笑一声,心里想道:“只怨我自作多情……自作多情……”摇摇头,他就要走出去。

“白双衣!哈哈哈哈……”突然间,一个洪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有白双衣紧皱眉头,握紧了双拳。

062,意外

那笑声突然就消失了。

千里传音!几乎每个习武之人都听说过这种高深的武功,可见说话者定是一个内力极深厚之人。

“报!”一汉子冲入大门来。

“快说!”诸葛摘心佯装成别孤群坐在上首。

“外面有一群人正往此处赶来!”

“看清是什么人吗?”

“是云岚山庄,还带着其他一些着装奇怪的武林人士!”

闻言,每个人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一时间,殿堂内议论声纷纷。

诸葛摘心走到白双衣身边,低声道:“这也是你搞的鬼?”

白双衣喃喃说道:“没想到他们提前来攻。”

“现在如何是好?”

“别忘了这是别月楼。杀出去!”

“好!”诸葛摘心转而高声说道:“别月楼上下听令!”

“谨听楼主吩咐!”

“全力反击!定要将云岚山庄杀个片甲不留!”

“是!”

人群如潮般涌出,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走在人群最后面的,是李墨痕。因为他也穿了一身别月楼的衣服,所以白双衣并不认得他。但是,别暮雪认得。

无论他穿得多奇怪,她都能在人群中认出他来。她向前走了一步,正要呼喊他的名字,白双衣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说道:“如果有机会,白某再为你补上一次婚礼。”

他是那样的温柔!

“不!”别暮雪突然吼了一句,她的手里撤出一把短刀,直欺向白双衣面门。白双衣一怔,向侧方一闪,一掌拍去,别暮雪向后方倒去。

李墨痕听到了她的声音。他猛然回身,盯着白双衣。

白双衣自然也发现了他。他们之间本无任何交集,但是,白双衣依旧记得别暮雪和李墨痕打情骂俏的场景,他的怒气油然而生,突然一晃,奔向李墨痕。

李墨痕喊着别暮雪的名字,正要向前走去时,一条红色影子已从他上方欺来。

啪啪两掌,李墨痕已被白双衣打飞出去,跌落在地时,他已感觉一只手臂脱臼,屁股也是痛得发肿。

“白先生?白先生!在下有话要说!”李墨痕咬着牙从地上站起来。

白双衣恨恨地盯着他说道:“你师从何人?来自哪门哪派?”原来,就在刚才两掌拍中李墨痕的时候,白双衣已感觉到他体内的真气极其强大,单论内力,甚至在他之上。看到李墨痕笨手笨脚,白双衣担心他是装出来的,故此不敢轻易下手。

“在下李墨痕,沐容便是我师父。”

“不可能!”白双衣说道:“你和他的内力根本不一样。”

“哦……可是,沐兄的确是我师父。”

“傻小子!”此时,别暮雪挣脱了诸葛摘心,已奔到李墨痕身边。她双手抱住他的手臂,说道:“我们快走!”

白双衣看到原本属于自己的新娘子此时竟和其他男人如此亲昵,心里岂不难受,他嘴角一扬,说道:“你不怕死?”

李墨痕蓦然跪下,说道:“白先生!在下与别姑娘情投意合,望白先生成全!”

“傻小子!你给我起来!”别暮雪将他硬生生拉起来,说道:“是他抓了我爹爹要挟我,他是我们家的叛徒……傻小子,快,快去找你师父,让他来救我们!”

李墨痕悚然一惊:“你说什么?别楼主不是在那里吗?”

诸葛摘心缓缓走了过来,说道:“白先生若愿意出个高价,我倒是能帮你杀了这个毛头小子。”

“你要多少钱?”

“十万两银子。”

“你以前杀人也这么贵?”

“没有……哈哈……只不过现在白先生已经是别月楼的主人,要多少钱有多少钱。”

“你错了。”

“嗯?”

“别月楼从来没有属于我。”

“什么意思?”

白双衣没有回答他,而是伸手去抓别暮雪,并喝道:“给我过来,贱人!”

别暮雪向侧方一闪,突然抓住李墨痕,施展轻功跃了出去。

白双衣追将出去,只见突然四把长刀向他砍来。

刀是从暗处出现的,猝不及防。白双衣猛然调息,内劲随着两臂暴发,轰轰几声,那四个持刀的人已跌了出去。

“白先生!”屋顶上跳下二十多个人来。为首的一人,身材清瘦,眉毛极长。他左侧站着一人,正是“青天飞鹤”徐在天,右首站着一个六尺高的汉子,他们身后都是统一着装的持剑之人。

“阁下是哪位?”白双衣道。

“在下龙云,见过白先生。”为首那汉子向白双衣作了个揖。

这龙云乃是云中狂的心腹,他虽不是云氏家族的人,却自小陪在云中狂左右,是以深得云中狂信任。但是,没有人看过他的剑法,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强是弱。

“这两位都是庄主最得力的助手,青天飞鹤徐在天,海上蛟龙宋星。”

白双衣微微一怔,想道:“这两人怎么也会投靠云岚山庄?”

龙云并不理会白双衣,而是继续说道:“白先生,此次过来,是要送你一份礼物。”说罢手一招,只见两个汉子抬着一口棺材走过来。

白双衣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白了:“什么意思?”

龙云道:“打开来!”

那两汉子将棺材打开,白双衣向前两步,只见里面躺着一副尸体,正是公孙鸣的。

龙云道:“没想到公孙先生不自量力,想要刺杀庄主。可惜,可惜……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

现在已没有人再说话。空气安静得似乎凝滞,外面传来的一阵阵打斗的声音。只听得似乎千军万马,刀刃相击,呼声震天。

“礼物我已收到,你还想说什么?”白双衣率先打破沉默。

龙云道:“还要问白先生几个问题。”

“问吧。”

“公孙鸣与你勾结,挑起云家和别月楼之间的战争,他想夺走庄主之位,对吗?”

“是。”

“你一直假意和云家合作,目的就是引云家掉入陷阱,对吗?”

“没错。”

“可是,你究竟想要什么?你应该知道,这一战不管谁胜谁负,你自己都一无所有。”

“此事与你无关。”

“好,在下再问一个问题:白先生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吗?”

“这是别月楼。”白双衣说罢,身体向后猛退。戴着面具的诸葛摘心向前欺来,手里丢出几颗火药,“轰轰”几声,火焰升天。

“杀了他们!”龙云一喝,众人冲入火焰中。白双衣和诸葛摘心早已消失不见。

此时,别月楼的广场内已血流成河。

“你还是要回去?”城墙外的树林中,杜寒嫣和段允剑都已听到了打斗声。

段允剑道:“云中狂不会来?”

杜寒嫣摇摇头道:“应该不会。”

他拿出别孤群原先交给自己的“月华令”,说道:“我必须找到别孤群,让他告诉我那支队伍在哪里。”

“你想用他的队伍杀入云岚山庄?”

“没错。”

“小段!”杜寒嫣抓住他手臂,焦急地说道:“虽然云岚山庄出动了大部分力量,但是那里机关重重,你还是不要去了!”

段允剑挣脱掉她的手,说道:“寒嫣,很快,我们就可以归隐山林了……”

“不!”她的话还未说完,段允剑已施展轻功飞向别月楼。

杜寒嫣跪倒在地,喃喃说道:“小段……对不起……”

063,鲜红战场

天灰灰,马咴咴。

地鲜红,人惶恐。

每一个人都在厮杀,杀得双眼发红。

刀沾满了血,

剑沾满了血,

长枪长鞭上也沾满了血,

所有兵器,都沾满鲜血……

在这样残酷的战斗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后退。

世人本就奇怪,他们为何而争,为何而斗?

别月楼!

别月楼有无数的金银珠宝!

有无数的武林神兵!

这就是他们战斗的原因。

即使有些事情的代价未免太大,他们依旧选择奋不顾身。

人类的勇气,在面对欲望的时候,才是最大的。

段允剑走在人群中,没有人知道他是谁,或者说,没有人留意他。

突然有一个别月楼的帮众持刀向他砍来,他定是将段允剑认做入侵别月楼的江湖人士。

段允剑轻轻一闪,这汉子险些摔倒,再转过身来时,已被一把大刀砍去头颅。

他来到英雄台前,施展轻功,从这里飞向别月楼的主楼。

“别孤群!别孤群在哪里?”段允剑抓住了一个躲在角落的丫鬟,那丫鬟吓得直摇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愤愤地将她丢下去,又抓住了一个年老的家丁,吼道:“别孤群呢?”

那老者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又将他丢下,手里的剑提起来,一道青光闪过,木门应声而破。

“别孤群!”段允剑怒吼。

有人从楼上走下来。脚步声听起来很慢,走路的人仿佛没有把这场恶战当一回事。

“段兄,请。”

说话的是白双衣。他已换了一身白色的单薄的衣衫。只有白色让他觉得舒服,如若不是为了和别暮雪成婚,他定不会换那一身难看的红袍。

有些人就是这样子,对颜色的喜爱也达到一种偏见,段允剑也是这样的人,他向来只喜欢青色的衣衫,因为青色和草一样,是一种有生机的颜色。

白双衣又走了上去。他知道段允剑一定会上来。

段允剑当然会上去。他已猜到别孤群的下场,现在对他最有利用价值的人,就是白双衣。

“你看。”白双衣站在第五层楼的门边,从这里望下去,可以看到别月楼内打斗的场景。

段允剑走到他身旁,也看着地面上混战的人群。

“段兄,你说为何这些江湖义士如此痛恨别月楼?”

段允剑没有说话。

“他们口口声声说为了江湖道义要消灭别月楼,你相信吗?”

段允剑没有说话。他看到马三断在怒吼。

“他们无非是忌妒别月楼在江湖中至高的地位。虽然别月楼只成立了四年多,它已是武林中最可怕的组织。”

段允剑没有说话。他看到马三断被一名剑客刺伤了手臂,现在正翻滚在地上。

“当然……他们知道别月楼内有无数的财富,还有那些神兵宝物。”

段允剑没有说话。他发现马三断的短棍挥过,那名剑客的头颅已经扭曲,倒在地上。

白双衣转过头看着段允剑,微微笑道:“你我是同一路人,对吧,段允剑。”

段允剑握紧手里的剑,说道:“别孤群已死了?”

“只要没看到他的尸体,我便怀疑他活着。现在,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做不到。”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段允剑知道白双衣想要他手里的“月华令”。拥有“月华令”,便可以命令那一支神秘的队伍,这支队伍长年藏在暗处,他们只认令,不认人。你若有“月华令”,即使你是一个孩童也能成为他们的主人。这支队伍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白双衣也无法知道。他已将别孤群的力量控制住了,现在只差这支队伍。

他最担忧的,是别孤群利用这支队伍进行反扑。

如果别孤群卷土重来,他白双衣将是失败者!他想要的,不是财富,不是武林至尊的地位,什么都不是,他只是赢。

“段允剑,你不必趟这浑水!你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将月华令交出来就好。”

段允剑转身向楼下走去。

白双衣双手在颤抖。

他冰冷苍白的脸上,已现杀意。

哒哒……白双衣手臂轻轻一扬,手中折扇一展,已射出两枚暗器。暗器来得极快极诡异,直逼段允剑身上命门、志室**,却见段允剑身影微晃,竟已躲了过去。两枚暗器射入柱子中。

白双衣沉吟一声,真气从其手中少商穴逼出,只见那把折扇陡然飞出,挟着劲风直飞向段允剑。这一招乃是白双衣得意的武功,扇如利刃,削铁如泥。

段允剑转身,手中“青鬼剑”当空一劈,激起一阵劲风,折扇便在空中一折,当的一声,向侧方飞去。这一招,段允剑用的仅是剑气,竟已将白双衣得意的招式化解了。白双衣心里一怔,他知道段允剑的武功在自己之上。只见双腿在墙壁一蹬,身体射出,在空中已将折扇抓住。突然,他又身体一扭,空中翻了两个空翻,握紧扇子直砸向段允剑耳门穴。

段允剑身体向前一欺,以剑相挡,当的一声,两人又是难解难分。

“我没有杀你的原因。”段允剑冷冷地看着白双衣。

白双衣突然大笑。

“你觉得你可以胜我?”白双衣说道。

“不分胜负,只决生死。”

白双衣完全怔住了。因为他从未见过一双如此可怕的眼睛,就像黑夜的荒原中,狼王的双眼。但是,转瞬间,段允剑那份杀意又已消失。

白双衣拍了一下手掌,说道:“白某要的是胜负,也是生死!”

段允剑正欲转身离去,只见四面八方射出十多个黑影,如鬼如魅一般,将他团团围住。

当中一人,正是诸葛摘心扮演的别孤群。

“你没有死?”段允剑吃了一惊。

诸葛摘心说道:“段堂主,你只不过是个局外人。现在我决定收回我的月华令了。”他伸出手去。

段允剑从怀里摸出月华令,诸葛摘心向前几步正要拿住,突然,一道青光升起,他猛收手臂,向后跌去。

鲜血滴下。诸葛摘心发现自己的手指已被砍去两根。他开始咆哮!

诸葛摘心修炼“九煞摘心手”多年,这一双手便是他的武器。现在,他已失去两根手指!他愤怒,羞愧!

白双衣暗暗得意起来,心里忖道:“天下第一的杀手,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064,世道茫茫人不休

“你……你如何知道我不是别孤群?”诸葛摘心扯下身上衣服的一块布,将两根手指包住。

“你走路的样子。”

“不可能!我已替别孤群做了三年替身!从没有人认出过!”

白双衣也很意外,他发现段允剑可怕的地方不仅在于剑术,更在于他有一双如剑刃般锋利的眼睛。

“也罢!”诸葛摘心将面具丢下,“白双衣,这一单生意,你付多少银子?”

白双衣笑道:“整个别月楼。”

诸葛摘心双眼一亮,说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双衣道:“千真万确。”

“好!”话音落时,诸葛摘心已逼到段允剑面前,段允剑心里微微一怔,想道:“好强的内力!”

诸葛摘心邪魅一笑,两只手成爪,直取段允剑心脏处。段允剑陡然一提身,向他身后翻去。他已打定了主意,这一战于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并不想恋战。只不过,就在他即将冲出去之时,顿感一只手已欺入他的衣衫,正是从他后背背心处欺来。

“当!”段允剑手腕一转,手中“青鬼剑”向后挥去。

九煞摘心手乃是一种极邪恶的武功,练此功法者,十指会凭借真气而变成如铁如钢一般坚硬,是以诸葛摘心虽手无寸铁,那双手却也如钢铁一般。方才被段允剑砍去两根手指,是因为他没有料到段允剑会出手,故而没有运气。

“好快的剑!”诸葛摘心盯着那把青鬼剑。

“我已走不了?”

“哈哈……”诸葛摘心笑道:“有人出了很高的价格要你的命!你必须死。”

“必须死?”

“除非,你能比他出更高的价格!”诸葛摘心指向白双衣,“你让我杀了他,亦是可以。只不过,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人出得起更高的价格!”

的确没有。就连皇宫,也不一定比别月楼拥有更多的财富。

这一战,已是不可避免。

他原本只想做一个旁观者,看着别月楼和云岚山庄厮杀。

现在他也卷入这场战争。

荒唐的战争。

战争原本就荒唐!荒唐的理由,荒唐的过程,荒唐的结果!

“九煞摘心手!”诸葛摘心猛喝一声,他的身影顿时在空中似幻似真,如虚如实,两只手掌仿佛幻变成无数手臂,将段允剑团团包围住,每一爪都直取他的心脏,每一爪都带着至阴至邪的内力。

所有人都已看得咋舌,没有人敢上前帮忙,恐怕被诸葛摘心的“九煞摘心手”无意波及。

白双衣心中大惊,想道:“没想到诸葛摘心的九煞摘心手竟已练到如此出神入化地步……倘若他练成第九层,恐怕已能独步天下……”想着,嘴角一扬,忖道:“我已经胜了,段允剑,我已经胜了!”

段允剑后退,侧闪,低头,弹起……看到他被自己逼得毫无还手之力,诸葛摘心暗暗狂喜,猛运真气,手臂随着身体一齐蓦然直突,直抓段允剑的心窝。

唰!

一切动作都已凝结,仿佛天地之间,万事万物都已变成冰川。

白双衣双目猛张,向后退了几步。那几位杀手垂着双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诸葛摘心瞳孔收缩,突然大吼一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现在白双衣总算亲眼目睹了段允剑的剑。

只有他看到那把青色的剑是如何打败诸葛摘心的。

“为什么我会输……”诸葛摘心双眼所见的,只有一片鲜红。

“错了……错了……他一直在躲,并不是因为他怕,也不是因为他没有还手之力……他是在等,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诸葛摘心开始哭泣,眼泪渗入鲜血里。

男儿为何不能流泪?男儿为何只能流血?

段允剑走到楼基上,望着眼前的一片狼籍。

已数不清死了多少人。血像雨水一般在地上流淌,尸体像沙包一般叠在一起,各种兵刃混乱不堪。

他在无数的死人和将死之人中,看到了马三断的身影。

马三断笔直地贴着墙壁而立,身上被刺入无数把刀剑。

他又看到了一张张曾经见过,却不知道姓名的熟悉面孔。

这些人,与我何干?

这些人……这些人……

他突然想起了李墨痕和别暮雪,又想起了唐彧……

他从未想到,他,段允剑有一天竟也会如此投入地看着别人,甚至觉得心痛。

“嗤……”一把剑刺入了他的身体。

段允剑猛然转过身去,只见一个看来有些苍老的妇人正怯懦地望着他,她手里的剑不断地颤抖。

“你们……你们……你们都该死!”那妇人双眼垂下泪来,然后把剑拔出,向后跌坐下去。

段允剑握紧了手里的“青鬼剑”。

他向后倒去。

从上方滚落下去。

直滚到平地上,他才站起来。

“云中狂!云中狂!”以剑借力,他缓缓站起。

那个妇人因为恐惧而缩作一团,她在等,等段允剑转过身来将她杀死。

然,段允剑已走远了。他走到大门边缘时,就听到了无数欢呼声。

“斩草除根!”-

“为武林除害!”

“彻底摧毁别月楼!”

段允剑抬头看时,只见前方几条大队,人群争先恐后涌来。当中,有着武当派道袍的,有着其他名门正派服装的,也有身着奇异服装的小帮派帮众,还有丐帮的叫花子们,还有一些拿着锄头等农具的平民百姓。

段允剑侧身闪到墙角,突然腹中觉得一阵剧痛,便倚着墙坐了下去。

这些人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们跑得太快,每一个人都害怕自己落后。他们冲入别月楼主楼,或者冲入其它房屋,然后开始抢夺黄金琉璃、翡翠玉石……凡是珍贵的东西,没有人愿意放弃。有一些早有先见的人带了麻袋子,故而得以拿走更多;有的人还推了一架板车进来,只是那板车很快就被人踩得零落;有人捡了一个黄金的杯子,发现黄金的酒壶后,便把杯子扔了……

在确认人群已全部进入别月楼后,段允剑才扶着墙壁站起来。

他的身体毕竟也是肉做的。

“师父!师父!”才刚走出几步,他便听到李墨痕的声音。

065,悲莫悲兮生别离

声音很低,是从前方左侧的一片灌木丛里传来的。

段难剑抬头望去,但见李墨痕和别暮雪站起来向他招手。

“我师父受伤了!”李墨痕发现了段允剑身上的伤口和血迹,旋即跳了出来。别暮雪紧随其后。

“师父,您没事吧?”李墨痕将段允剑挽住,满目担忧地看着他。

段允剑微微皱眉。

“沐容,我们快走吧!”别暮雪说着又往那灌木丛的方向走去,仿佛那里就是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

“去哪?”段允剑被李墨痕挽着往前走。

“去见我爹爹,他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才叫我们出来找你的。”

别孤群果真没有死?!

段允剑大怔。他并没有看到白双衣使的什么手段伤害了别孤群,但是,从白双衣的眼神中他可以看出,至少白双衣已确定他必死无疑。

拥有“月华令”于段允剑来说并不完全有用,他还必须知道那支队伍在哪里。只要拥有这支队伍,他便能利用他们闯入云岚山庄。

他突然间显得极度精神,连伤口的隐隐作痛都已忘却。

三人走入灌木丛,只见别暮雪拨开杂草,地面上有一个可容一人跳入的石洞。别暮雪率先跳进去,李墨痕和段允剑紧随后面。进入石洞后,是一条倾斜的土坡,他们连滑带走一般地来到地下密道。

这条密道是由坚固的石头垒起来的,一直延伸到极远的地方。

别暮雪率先点燃了火折子,走在前面。

过了几柱香的时间,段允剑便见到了别孤群。他盘坐于地上,脸色看起来很惨白。他的精神却依旧不减当初。

这就是别孤群,没有人能彻底打垮他。即使他已经失败了。

他是否已彻底失败?

别孤群道:“现在能对付白双衣的人,只有你。”

段允剑在他对面坐下,此时别暮雪已拿了金疮药来给他涂上。

段允剑低着脑袋,说道:“你要让我对付白双衣?”

别孤群道:“没错。”

“就凭他们?”

“当然不是。”

段允剑一怔,他没有料到别孤群还有其他的力量。

别孤群道:“一个人若要活得久,就一定要有所保留。这支队伍连白双衣也无法知道。”

“你已料到他会叛变?”

“不……我完全没想到是他……只不过这支队伍除了我,谁也不知道。”

“我为何要帮你?”

别孤群身体向前一倾,瞪着段允剑:“他知道你拥有月华令,不管如何,他一定不会放过你。没有人比我了解白双衣,这一战,他想要的只不过是胜利。他想打垮我,仅此而已。”

没有人理解别孤群的话,连段允剑也无法理解。只因在他眼里,所谓胜负根本毫无意义。

段允剑在心底盘算着:“别孤群现在要对付的是白双衣,这一切本就与我无关……不过,只要将他的残余力量夺过来,我便能顺利攻入云岚山庄……”

正想着,远远的有一个人走过来。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正是唐彧。

“唐堂主?”别孤群奇怪的看着他。这条密道极其隐秘,除了别孤群外几乎没有人知道。唐彧又是如何走进来的?是别暮雪告诉他的?还是段允剑告诉他的?

唐彧站在别孤群面前两丈外,仰着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极其令人奇怪,如哭一般,笑了许久,他才说道:“一切都是上天安排好的……”

众人皆是不解,只有段允剑突然想起他在屋顶和自己说过的话,便猜到唐彧此次前来的目的。

“如若别孤群一死,那支队伍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想到这,段允剑决定阻止唐彧。

然而,他已太慢。或许是由于受伤,或许是因为犹豫,段允剑想要冲过去时,唐彧已逼近别孤群。

别孤群瞳孔收缩,身体从地上弹起,唐彧的左臂抡过,右臂现出暗器,已扎入别孤群胸膛。

他本可以隔着两丈远就发射暗器,然,他决不想这么做。比起直接杀死别孤群,让他受尽折磨更能发泄他心中的恨和痛苦!

只要想到他的素灵那副痛苦的模样,他就觉得,即使将别孤群千刀万剐也不足够!

“唐堂主……为何……”

“爹爹!”别暮雪正要冲过去,唐彧高举一只手臂,说道:“谁敢过来,我就将他杀了!”

别暮雪跪在地上,不断求道:“不要!不要伤我爹性命!”眼见唐彧无动于衷,他又扑到段允剑身边,抓住他的腿,恳求道:“沐大哥……救救我爹!只有你能救他!”

段允剑冰冷的脸没有任何变化。

唐彧道:“段兄,请你不要插手。”

“段兄?”李墨痕诧异地瞪着段允剑。

别孤群又问道:“是白双衣派你来的?”

唐彧冷笑一声,说道:“别孤群,你作恶多端,连素灵的事情都忘了吗?!”

一说起她的名字,唐彧心中便如刀割一般,顿时怒气又起,调节体内真气一掌直拍在别孤群胸膛上。

别暮雪见状扑将过来,唐彧一个转身,已将她击退出去。

别孤群怒瞪着双目,身体微微颤抖:“你和素灵是什么关系?你怎会知道那件事情?”

唐彧向他缓缓走过去,喃道:“她虽误入风尘,却洁身自爱……是你!是你夺走她的贞洁,让她痛不欲生!”

“啪”的一声,唐彧竟也跪了下去,又喃喃自语道:“也怨我……怨我没能保护她……”

别孤群皱紧眉头,道:“是你?素灵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原来是你?!”

这十七年来,别孤群都将白素灵留在身边。那一年,他救出她时,她还是那样美丽动人。

然而,她从未正眼看他一眼,从不。

他时常看到她在暗暗哭泣,手里拿着一条手帕子。作为一个男人,他说不出的愤怒和忌妒。

他曾想过,如果知道那个人是谁,他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断。

“素灵,你在天有灵,今日我便替你讨回公道!”

就在唐彧即将动手之时,别孤群跌坐在地,惶惶说道:“白素灵没有死!白素灵没有死!”

唐彧的手臂悬在半空中。

“路婆婆!路婆婆就是白素灵!你见过她的!你见过她的!”

“不可能……”唐彧向后退了几步,手不断颤抖。

“她变成那个样子,完全是她自己决定的!她曾说过,过去的白素灵已经死了,所以她才……现在,快,快去找她!”

唐彧狂吼一声,身体一转,已闪了出去。

“不可能!”他绝不敢相信,她已变成了那个模样。

066,绝处无逢生

他曾在别月楼中见过她几次。

每一次,她与他都是擦肩而过。

他从未认真留意过她,因为她已完全没有了当年的模样。

那她呢?她岂能不认得他?不记得他?

为何,你从不告诉我,你还活着?

唐彧奔入别月楼时,这里已毫无人影。有的只是一具具尸体,几乎每一间房屋都被洗劫一空。

“素灵!”

“素灵!”

他在一间又一间房屋里面搜寻,不断呼喊她的名字。

她靠在墙壁坐着,听到他的名字后,她显得十分慌张。

他为何呼唤我的名字?

他不是一直以为我已经死了吗?

白素灵扶着墙壁站起来,她想躲到里面去,只要她继续躲下去,他迟早会放弃寻找她的。

只走了几步,她已听到他出现在背后的脚步声。

“素灵,真的是你吗?”唐彧全身都在颤抖。

白素灵低声说道:“唐堂主,你在说什么?”

“你不是路婆婆,你是素灵!”唐彧冲过来,想要抓住她的手。

她向侧方闪开,只看了他一眼,又将头别开。

她本是群芳阁最有名的歌妓,在他眼里,她更是天上的仙女。

轻罗小扇白兰花,

纤腰玉带舞天纱

疑是仙女下凡来,

回眸一笑胜星华

而现在,她不过是一个衰老的老太婆,这副模样,连她自己都不忍多看一眼。

生死别后无芳华,

郎君无须再忆我。

她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

“唐堂主,你认错人了。”

“不……纵使你变了模样,你的声音我却记得!”

“这世上长得相似的人不少,何况……只是声音相似……”

“那真正的素灵呢?”

“她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白素灵便知道自己错了。她若不是白素灵,又怎会说她已经死了?唐彧欣喜地冲过来,将她整个人抱住。

她的身体和十七年前一样,依旧那样柔软。即使过去了十七年,他依旧清楚这种感觉。

她无力挣扎。

她说道:“唐堂主,你不该如此!”

“素灵……我知道你心里的痛苦……也知道你心里担心什么……我唐彧在此发誓,不敢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不会抛弃你,否则,我愿受五马分尸,千刀万剐而死!”

白素灵猛然转身,捂住他的嘴巴。

“你无需发这样的誓言。你若再逼我,我便死在你面前。”

“为什么?”

“我说过,白素录已经死了!死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失控。

她挣脱他的手臂,缓缓走到楼下去,说道:“这世上哪有男子能忍受我这副模样?纵使你能,世人也只会嘲笑你。”

“素灵!”唐彧冲上去,只见白素灵突然拔地而起,竟施展出绝顶的轻功,飞了出去。

他唤了她一声,也追上去。

她冲出了别月楼,穿过一片草原,越过几条河流……

直到他再也追不上她。

唐彧跪倒在地,喃喃说道:“你既已不愿再见我,我便在此处等你……”

这岂不是世间最珍贵的情吗?

只要相信真情,这世上绝还有我们所想像不到的事情。

可是,情,有时候却未免太过复杂。

段允剑犹记得,那个女人在他年幼时叮嘱他的话:记住,千万不可以感情用事!因为感情会影响你复仇!

他看着别暮雪扶着别孤群坐下,又看见李墨痕深情地关怀着别暮雪。

“别楼主,”他缓缓走向别孤群:“将那支队伍也交给我。于你来说,那些人已毫无用处。”

别孤群道:“你以为我已没有希望东山再起?”

“有。”

“那很好!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待来日我东山再起,你便像白双衣一样,伴我左右!”

“你的左右已背叛了你。”

“哈哈哈……我的确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但是,做大事本就伴随着风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信任白双衣。”

没错,别孤群一定会这么做。他能有今天的成就,绝非自己一人就能做到。他需要白双衣,需要司空诚,需要唐彧,需要所有可能会背叛他的人。就像君主打天下,即使知道他的臣子有可能叛变,他也依旧需要他们。

可是,别月楼已被洗劫一空,即使打败了白双衣,别孤群便能东山再起吗?

别孤群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告诉段允剑:“别月楼,只不过是我一部分的财富……还有很多!只要你跟着我,另一个别月楼很快就能出现在武林中!”

咻地一声,“青鬼剑”划着空气,已落在别孤群的肩膀上。

“沐容?!”别暮雪简直吓坏了。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张冷漠得惊人的脸。

“师父?”李墨痕也抢过来。

“站住。”段允剑喝了一声,李墨痕才停下。

“段允剑……你……你想要什么?”别孤群顿时感觉心里发冷。他最信任的白双衣背叛了他,他想不到的唐彧竟是他妻子昔日的情郎,现在,在这密道里,最可怕的魔鬼段允剑也想要他的命。昔日被视为武林至尊的他,现竟沦落到如此模样!

“段……段允剑?”李墨痕咋舌,看着他的师父,“你……你就是段允剑?”

“什么?你师父不是叫沐容吗?”别暮雪也不敢相信。

别孤群灵机一动,对李墨痕道:“小子,你连自己的师父是谁都不知道?”

“杀人魔头段允剑……”李墨痕向后退了几步,说不尽的恐惧和愤怒,“师……师父……你一直都在骗我?”

段允剑淡淡说道:“此事与你无关,你快离开这里。”

“不!”李墨痕道:“我虽尚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却拜了一个杀人魔头为师……我和你有什么两样……是你陷我于不仁不义……”

段允剑愤愤说道:“迂腐!这段师徒关系本就是权宜之计,你若想走便走。此事与你毫无关系。”

李墨痕心里不断自责,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师父,你放了别楼主吧。”

段允剑身体突然蹿起,一脚将别孤群踢飞,在空中一折,已欺到李墨痕面前。

“啪”的一掌,李墨痕已被他打飞出去。

“爹爹!傻小子!”别暮雪捂住嘴巴,一时措手无策。

李墨痕摔得全身发疼,从地上站起来,说道:“师父,你若要发火,便对我一人发火。徒儿只求你不要再伤无辜性命!”

别孤群也坐地上坐起,高声吼道:“小子!你给我听着!现在我将暮雪许配给你,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别孤群的女婿!”

别孤群这么做,自是为了骗李墨痕救自己,但是,别暮雪和李墨痕本就两情相悦,得了“父母之命”,岂能不十分欢喜?

段允剑转身,几步已抢到别孤群面前,愤愤道:“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别孤群突然笑了起来,道:“我若死了,那支队伍你永远也得不到!何况……你身上虽拥有月华令,却不知道那支队伍在哪里。”

段允剑愤怒之极,左手点住了别孤群的穴道,身体向后方闪去。

他的剑,已架在别暮雪脖子上。

别孤群和李墨痕都紧张地看着他们。

段允剑清楚,对别孤群而言,现在他最珍视的人,便是别暮雪。纵使他有如野兽一般残忍无道,但他终是别暮雪的父亲。

虎毒不食子。

别孤群果然显得很着急又紧张,他吼道:“放了她!她是无辜的!”

段允剑说道:“给你一天时间,明日来上面找我!”他将别暮雪一提,已闪了出去。

“师父!”李墨痕追了几步,已看不到段允剑身影。

别孤群缓缓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当真爱暮雪?”

李墨痕跪下去,说道:“晚辈对暮雪一往情深……”

“为了她,背叛你师父也愿意?”

李墨痕怔住了,没有说话。

“哼!”别孤群道:“虚情假意!”

“不……”李墨痕道:“前辈,晚辈只是觉得,此事定有其他方法……师父他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可怕……他……他一定不会伤害暮雪的。”

“你忘了,他可是江湖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别孤群将李墨痕扶起来,“我身上中了白双衣的暗器,又受唐彧所伤,并非段允剑的对手……现在我将自己体内的真气传给你,你可接受?”

“前辈?晚辈并非……”李墨痕话犹未说完,别孤群突然双臂一展,将他整个人转了过来,旋即双掌齐拍在他背后,说道:“事不宜迟,不由得你推辞了!”

李墨痕只觉得一阵奇怪的力量在他身上各处经脉游走,突然觉得全身发冷,不断颤抖起来。

“奇怪!”别孤群忖道:“没想到这小子体内早已有如此强大的内力……”

不久,李墨痕突然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别孤群将他移到墙边,喃喃自语道:“这真是一颗极好的棋子!只要稍加利用,大计可成!”说着,自己坐在一旁,开始运气疗伤。

却说段允剑将别暮雪带到一间房屋,又将她手脚绑住了,让她坐在那里。

“放我出去!姓段的!老狐狸!伪君子!没人性的混帐!”别暮雪骂个没完,段允剑叹了口气,走出屋子将门关上。

“放我出去!”门依旧无法关住她的声音,段允剑只好走远一些,选择一块空地坐下。目之所及,他看到的都是血和一些兵器。

直到夜深时,他才站起来,此时别暮雪因为口干和饥饿,已不再说话。他便推门进去,问道:“厨房在哪里?”

别暮雪将头别开:“不告诉你!让你饿死!”

“你真不怕饿?”段允剑就要离开。

“我!”别暮雪吼起来:“我饿!我饿!出门左转,走到尽头有一个拱门,再走进去你就看得到了!”

段允剑走出去,关门时叮嘱道:“若想活命,就别乱动。”

别暮雪啐了他一声,门已关上了。

067,不问苍生问鬼神

段允剑按别暮雪所说的方向,来到了厨房所在的地方。这里所受的毁坏极少,因为相比其他地方,这里值得别人抢走的东西并不算多。

段允剑走进来的时候,就听到里面有一些奇怪的动静。他循着声音走去,走了几丈远,便看到地上蹲着几个孩子,他们每个人都穿得很华贵,却又看起来肮脏不堪。

那几个孩子抬头看着段允剑,说不出是恐惧还是什么表情。

“这是我们的地盘,请你离开!”当中年纪最大的孩子说道,他看起来应该有十二三岁。

段允剑一愣,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那孩子说。

“看他手里的兵器,一定是个坏蛋!”有个小女孩指着段允剑手里的“青鬼剑”。其他孩子都看着那把剑,仿佛看到了最好玩的玩具。

“让开!”段允剑斥道。他走过去,想尽快找些食物填饱肚子。那些孩子排成一排,拦住他的去路,有个孩子说:“这些吃的都是我们的!”

段允剑握紧手里的剑,已举在半空中。他的手臂缓缓向下,最后,剑指着这些孩子。

他们的表情显示出些许的恐惧,然,没有一个人向后退,仿佛保护他们的食物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情。段允剑猜得到这些孩子的身份,他们穿得如此华贵,他们的父母原本定是别月楼里面的人物。现在,因为这场恶战之后,他们的父母也许死了,所以他们变成了孤儿。

他们或许自小就生活在别月楼,甚至没有离开过这里,所以,他们现在也不会离开。别月楼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可是,这些食物能支撑他们多久?这些孩子还能活多久?

段允剑的手臂垂了下来,那把剑沮丧地拄在地面。孩子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们亦会仇恨吗?

他们的仇人是谁?云岚山庄?那些疯狂的抢夺者?

亦或……是他自己?

这场恶战,不正是段允剑精心策划挑起的吗?

想到这里,段允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跌入火海,备受炙烤的煎熬。

他转过身去,他已决定离开这里。

“大哥哥!”那个小女孩唤了他一声。

段允剑驻足,他从未听过如此亲切的称呼。

“你是不是也很饿了?”那小女孩说。

“他是坏人!”年纪最大的孩子说道:“我们不能帮他!”

“他没有抢我们东西的意思!”女孩说。

“好吧……我们可以给他一点吃的,不过我们有条件!”

“什么条件?”段允剑转过身来看着这些小孩。

那男孩说:“我们想知道,外面哪里可以找到吃的!你要告诉我们!”

段允剑应道:“好。”

几个孩子冲进去,拿了一些煮熟的肉递给段允剑。段允剑捧在手里,心里微微地感到疼痛。

“大哥哥,这是送给你的!”女孩手里抱着一坛酒,说道:“只要大人才会喝这个,我们不喝。”

段允剑又接过酒,转身就要走。

“你还没有告诉我们!”那个男孩提醒道。

“离开这里,你们就能找到吃的。”

“我们要去哪里?”

“一直往东走。”

“东边?”

“就是那里啦!笨蛋!”女孩推了推年纪最大的男孩。

“我知道!还用你说吗?”两个孩子争执起来。眼看段允剑已经走得越来越远了,他们突然沉默了,目送他许久许久。

段允剑走回来的时候,发现那扇门开着。他心里微微一惊,冲进去,只见原本别暮雪坐着的地方,现在只剩下那条破绳子。

他已封住了她的穴道,还将她束缚住,她是如何逃走的?段允剑的点穴功夫,以别暮雪的内力是绝不可能轻易冲开穴道的。他将食物放在一张破旧桌子上,又奔出屋外。他有些慌张地在四周搜寻一番,最后他发现地上有一根发簪。这根发簪是由黄金和昂贵的宝石制成,如此珍贵之物,还未被人拾走,定是别暮雪所掉下的。想到这里,段允剑心里悚然一惊,施展轻功向前飞去。

会是什么人带走别暮雪?

段允剑在别月楼内四处奔跑,直走到主楼下时,听到一声惨叫声。

那正是别暮雪发出来的声音,声音中既带着惊恐,也带着无尽的悲痛。他心里一紧,持剑飞向高楼。

“滚!滚开!肮脏的东西!”别暮雪的声音如刀一般割着他的心。

他的身影在第四十楼停下,突然一转,飞入屋内。

那里,白双衣正衣衫不整地从别暮雪身上站起来。他已穿好了那一身白衣,面容憔悴地笑着。

段允剑落在他们身后,地上那一滩鲜红的处子之血,竟比他所见过的所有鲜血还要可怕得多!

“段允剑?”白双衣抬头看着他,微笑着说道:“你还没有离开别月楼?”

别暮雪面如死灰,脸色惨白得吓人。她双臂环抱在前,身体不断地颤抖。

段允剑并没有说话。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是以空气寂静如凝固,杀气却在段允剑身上腾起。

白双衣实在无法理解,眼前这个杀人魔头,究竟何以如此愤怒?

“段允剑……怎么,你突然想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好人了吗?哈哈……”白双衣仰头大笑。

剑光已升起。

剑如寒月,光如虹。

白双衣早有提防,他手里的折扇蓦然一撤,不守反攻,直欺向段允剑的身上死穴。当当当,两人在一瞬间已交了三招!

每一招,都是足以令人致命的。

白双衣的动作很快!快如奔驰的马,快如奔雷闪电。

因为他无比的清楚,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曾经,为了锻炼自己出手的速度,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密室里,不断练习,不断地练习……直到双手麻痹不堪。世人都只知道白双衣是“白面管仲”,只知道他拥有过人的智慧……却不知道,他也是一个极可怕极可怕的杀手……

杀手!

苦力!

挑粪工!

别孤群的军师……

这些年来,他已不知道换过多少身份。他一直在等,一直在等待证明自己的机会!为此,什么事情他已都能忍受。

他的伯乐在哪?

这些年,他已不知道问过多少次!

这个世界本就是瞎的!他明明很优秀,明明拥有过人的才华,明明拥有辅佐君王的才能……拥有极快极快的出手速度!

“我白双衣……既不为财,也不为武林至尊的地位……只不过想向世人证明,我明明比他们强……别月楼也好,云岚山庄也好……他们也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我……”

当满天青色的剑花升起时,当满天的剑雨落下时,白双衣才知道,自己终究输了。

那一片青色的花雨,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冥十八剑。

白双衣是第二个见过段允剑这一招式后依然活着的人。

他绝想不到,这世上还有比他快得那么多的人。

“为何……不杀了我?”白双衣颤抖着声音说道。

“有些人活着,和死了一样。”

“那你呢?你还活着?”

“我们不一样。”

“不……我们一样!”

段允剑转身离去。他本想去扶起别暮雪,然,别暮雪已不见了踪影。

068,心魔何处了

她喘息着,颤抖着……

她能感觉到身体的那个地方传来隐隐的伤痛。然而,比起这种肉体的疼痛,她心灵上的痛苦还要多上千倍万倍。

对一个女人而言,还有什么比她的第一次还珍贵?

倘若,她的第一次已被人夺走,她还能不痛苦吗?

她本是别月楼最尊贵的大小姐!

她本是别孤群的掌上明珠!

江湖中再有头脸的人物,也要看她的颐指气使!

她冰清玉洁!

她……她再尊贵,再刁蛮任性,她依旧是一个爱护自己身体的少女!

这世上绝没有一个比自爱的女人还值得称赞的灵魂。

纵使这样的灵魂已越来越少。

别暮雪从楼梯上滚下,她已不觉得手脚摩擦在地上的疼痛。

她又爬起来,嘴里喃喃唤着:“傻小子……傻小子……”只不过,她已没有尊严去见他。

现在,我该何去何从?别暮雪看着眼前一具尸体,尸体边上有一把刀。

一把很普通的刀。

她拾起它,将刀放在脖子上。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别姑娘的名字真是好听!”

“你们都给住手!不要伤害别姑娘!要杀便杀了我!放了别姑娘!”

“暮雪,我若要你与我浪迹天涯,你可情愿吗?”

……

别暮雪脑海中只不断回响起李墨痕对她说过的话语,她喃喃自语道:“我愿意……我当然愿意……”往日两人相处的片段,又尽如潮一般涌入脑海,说不尽的甜蜜、幸福,道不尽的开心、快乐……突然,万千的愁绪苦痛,却比潮还要汹涌,直逼得她气息混乱,胸怀郁郁,终口吐一口鲜血,洒在那把刀上。

她又走了一段路,终走到别月楼大门外,扶住了,喃喃说道:“爹爹……是女儿不孝……总想逃离这里……”

手里长刀再一扬,颈上,感觉一阵冰凉。

李墨痕身影从灌木丛中飞起,满脸的焦急之色。

只不过,刀已划过……

香魂一缕随风散,胭脂随泪还梦乡!

她临死前,所幸,已看到他一眼!

鲜血飞溅而出时,李墨痕从空中跌下。原是他轻功还不熟练,突然一着急,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跌了个脸朝地,鼻子也流出了血。他奔过来,抱住别暮雪,瞳孔极具缩小,眼泪早已不由自主落下。

“暮雪!暮雪!”他百般呼唤,仿佛在这夜色中,有了千个万个悲泣之人。他扬头大哭,直哭到无泪,又咧嘴而笑,说道:“这是梦!这一定是梦?对吗,暮雪?”

夜空寂寂,无人回应他的问题。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发冷,便将外衣脱下,为她披上,说道:“莫着凉了……暮雪……我这就带你走,带你远离这是非之地!”他将她抱起来,转过身去。

段允剑正缓缓地走过来。他走得极缓慢,脚步却沉重如铁。

李墨痕突然停下了脚步。

段允剑看到他怀里的别暮雪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他的腿也在微微颤抖,向后退了几步。

他在等李墨痕说话,然而,过了许久,李墨痕依旧安静地杵在原地。

远处传来一只鸟的惊鸣。

在这样的夜,为何还有人去惊扰一只沉睡的鸟儿?

“从一开始,你就在利用我们,对吗?”

段允剑没有说话。沉默便是承认。

“你救我,只不过为了从我这里得知朝真师叔的‘白猿灵丹’下落;可你没想到,我们在途中会遇到暮雪,于是你将计就计,放弃寻找‘白猿灵丹’,利用暮雪的身份进入别月楼。如此,你便得以利用别月楼……你为何不说话?”

段允剑依旧沉默。

“是你……是你害死了暮雪,为了你一己私利。现在,我本该杀了你!”李墨痕转而看着段允剑。段允剑一怔,他熟悉那样的表情,那种表情,便是他想到云中狂时候才有的!

一个人心中若有了仇恨,竟是如此可怕!

他仿佛看到了那个丑陋的自己,又往后退了两步。

“但我们现在还是师徒……我……今天是我们师徒情分的最后一日。”李墨痕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说道:“下次你我见面之时,便是你死我活之时!段允剑,我和你恩断义绝。”

李墨痕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段允剑呢?

现在,他又孤独一人,孤独一人站在黑夜里……

他突然跪下,孤独一人跪倒在黑夜里……

“剑儿……剑儿……”

脑海中,那个女人的声音又传进耳朵。他咆哮,身影突然蹿起,一道道青光闪过,灌木、树木都已被他的剑斩落……

他像一个疯子般,在这没有人的夜里来回穿行,他像极了一个疯子!

“云中狂!云中狂!我要杀了你!”段允剑咆哮着,闯入黑影的林子中。

“阿弥陀佛!慕容施主……你还要逼她吗?”

“我没有逼他!这是他的命!”

“可是……他明明是无辜的……这一切……”

“够了!你休要再说了!若要怪,只能怪他,为何流着那样的血!”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慕容施主,执著了二十多年,你为何还不肯放下?”

“放下?呵呵……我心中所受的痛苦,岂是容你说放下就能放下?如来?佛?为何,如若这世上有佛,为何它不将他打入地狱?!”

“佛只救人,却不杀人。”

“哈哈……哈哈……”

在林子的深处,那里有两个妇人站着。左首一人戴着帷帽,身姿曼妙婀娜;右首一人是个尼姑,看来不过四十余岁,面容虽谈不上倾国倾城,却有一种特别的淡雅脱俗。

发出这笑声的,正是左首这位妇人。当她尖锐的声音传进段允剑耳朵里的时候,他便停住了所有动作。他攥紧拳头,将“青鬼剑”刺入地面,额头上的冷汗一滴滴滚落下来。

“哈哈哈哈……”她的声音竟越来越近,仿佛鬼魅一般。段允剑猛然转身,只见那两个妇人出现在他面前。

“阿弥陀佛!”那尼姑率先跟段允剑打招呼。

069,一骑红尘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段允剑的声音也在颤抖,她的眼睛只看着那个戴帏帽的妇人。这世上恐怕再也没有人比她更令他恐惧。

“剑儿……”那妇人说着,将面纱掀开。黑夜里,那是一张极美丽的脸庞,她虽然看起来已有四十岁出头,却拥有一种少女绝对不会有的成熟之美。这世上若有男人看过她,不管是十五六岁的男孩,还是六十岁的老男人,恐怕都会显得十分激动。

这世上绝不会有男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女人,哪怕这个男人在那方面可能已经不行。

她本就是当年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慕容云霞。当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就已经长得亭亭玉立,发育得比所有女人都完美;她的府上就已有无数上门提亲的男人,多少人为了俘获她的芳心不顾性命,又有多少人因为多看了她几眼,被那些忌妒者杀死……

只不过,只有段允剑知道,这个女人除了美丽之外,到底有多可怕!

“剑儿,现在是杀入云岚山庄的最好时机!”慕容云霞说的话就像一种命令,段允剑又站了起来,站得笔直,那只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慕容施主……”站在她身旁的尼姑满目担忧地望了望段允剑。

“我知道了。”段允剑淡淡地应了一声,他往前走,甚至不想多看他的母亲一眼,“你放心吧!我一定拿他的人头来见你。”

他走了几丈远,突然间就倒下了。

他毕竟是一个人,一个人,不管再坚强,终究是会倒下的。

他身上的伤口已痛得无法忍受。青色的衣衫已被染红。

可是,让他突然倒下的,岂只是这一剑的伤口而已?

别月楼内的惨状,别暮雪惨死的样子,李墨痕仇恨的面孔……一切都历历在目。

段允剑,你在自责吗?可笑!可笑之极!他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声在林子内回荡。

那尼姑焦急地冲过去,将段允剑扶起。

他已睡过去。说不清是昏迷过去还是睡过去。

慕容云霞立在那里,仿佛这一切根本不足以让她在意。

“这样做对他太不公平了……”尼姑一边将段允剑背起来一边温柔地说道。

“公平?世事本来就不公平……倘若公平,二十二年前,云中狂就应该被雷劈死!”一个女人若恨起来,她绝对是狠毒的。她的心是狠毒的,她的语言也是狠毒的。有时候,女人的诅咒就已能够杀人。

这尼姑叹了口气,背着段允剑往树林深处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远,在一条河流旁边,那里有一间新搭建不久的茅草屋。尼姑将段允剑轻轻放在一张木床上,双手合十喃喃道:“阿弥陀佛……”她又为他擦了擦伤口,把手放在他额头上。尼姑微微一怔,叹道:“这孩子……着实太累了……”

她站起来,往河边打了一盆水,为他擦拭脸上的脏物。

她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美好。

慕容云霞甚至无法理解她的温柔和美好。

“他死不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慕容云霞立在门边。

“你真的了解他?”

“他很坚强,再大的风雨都不会将他打垮。”

“他只不过是你复仇的工具。”

“青荷,你在责怪我?”

“阿弥陀佛……施主,请叫贫尼法号慧妙。”

“出家人,名字重要吗?”

尼姑微微一怔,摇摇头苦笑道:“施主说得极是……是我犯了糊涂……”

“我最看不贯你们这些出家人……”慕容云霞的语气中带着些许讥诮。

慧妙走了出来,立在慕容云霞身边。这两个女人,她们已是几十年的朋友。

“你当真要他杀了云中狂?”慧妙说话的时候并不看她的朋友,而是望着远处树林的轮廓。

慕容云霞道:“你本不该问这个问题。”

“我问,是因为我还没有得到答案。”

慕容云霞再也不说话,她将帏帽戴好,走向黑暗。慧妙又转过去看了看段允剑。

夜黑得快,去得也快。

微凉的晨风吹进窗户,直吹到段允剑的脸上。

他微微睁开双眼,感觉自己的身体几乎完全康复了。他的身体本就像铁一般,本就像草原上的青草,本就像那一棵长年不被风吹倒的巨树。

他站起来后,就发现了地上那个木盆和一些食物,破旧的桌子边上还放着一些金豆子。这些金豆子每一颗都已顶得上几十两银子,显然是从别月楼内拾取的。他知道这些都是慧妙师太给他留下的,她有一颗仁慈的心,只不过一直以来,他无法理解这样善良的她,是如何跟那个女人成为亲如姐妹的朋友的。

吃过东西后,段允剑拿起青鬼剑,向林子外走去。

他走进这间破屋子的时候,杜寒嫣早已经不在了。他知道她定不会在此地等他的,却不知道她走得如此之快。

段允剑沮丧地走了几步,正要离开时,便发现那里有一封书信。

“小段,我走了。请你一定要记住我说的话,不要找我,也不要去云岚山庄。那里有无数的埋伏和凶险在等着你,我不希望你有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段允剑将书信撕得粉碎。他冲出去,咆哮!

他们的未来?他着实无法理解,这个女人为何对云岚山庄如此忠诚?这个女人为何总要回到那里?

咆哮了一阵,他又冷静了下来。他走了十多丈远,便发现那里有好几匹马。别月楼内原本就有马厩,各路江湖人士抢夺别月楼的财宝,把马厩也毁了。现在,这些马是脱缰的马,是自由的马。

他择了一匹良好的白马,跃上马背,向云岚山庄的方向奔去。

黄沙此去马蹄疾,

红尘哪堪剑孤行?

他一个人,跨下一匹马,在荒芜人烟的野地驰奔。

马是快的马,人是焦急的人。

跑了一日,又到深夜。前方正是一个小镇,小镇门口立着一石碑,上面写着“苍桐镇”。

苍老的梧桐,就立在镇子里面,它高入云天,仿佛是一个巨人,守护着这个小镇子。

段允剑从马上轻轻跃下,牵了马往里面走去。

镇子内的房屋有规律地林立着,每一间青瓦屋子看起来都已有不少岁月。他寻了一家酒馆,正要走进去,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上来:“客官!里面请!”说着,他已帮段允剑将马栓住,引他走了进去。

酒馆内挤满了人,看样子这是小镇里最受欢迎的一家。只不过,在段允剑看来,这些喝酒的、吃肉的人,几乎都不是武林人士,他们一个个粗衣短褐,皮肤都晒得黝黑,显是经常干农活的人。

段允剑寻了一处角落坐下,要了一壶酒,又要了几盘菜。

店小二脸上有犹豫之色,支支吾吾道:“客官……您……您点的这些……恐怕需要许多银子!”

段允剑道:“你只管上,银子一分也不少。”

“客官……本店有个规矩,须是客官先结了帐,再上菜……”

段允剑沉吟一声,胸中怒火已生了少许。以貌取人本是世人的最常做的事情。

他已觉得十分疲累,胸中怒火一下子又消散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往桌子上一放,说道:“你需要几个豆子?”

店小二一愣,苦笑道:“客观,我们要的是银子!”

段允剑将布袋子打开,一袋子金灿灿的豆子吸引来了无数人的目光,店小二一时惊得合不上嘴,把身体躬得几乎就要贴上桌子了,连连说道:“小的有眼无珠!小的马上给您上酒菜!”说着,已奔了进去。

段允剑把袋子拉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070,命不如钱

“我请你喝酒。”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醉醺醺地盯着段允剑。他身后还站着另外两个大汉,也是衣衫不整。

“无功不受禄。”

“我们想和你交个朋友!”

“我没有朋友。”段允剑疲劳地闭上了双眼。

“你不赏老子这个脸?”那醉汉脸上已有了愤怒之色。

“你的脸让我恶心。”

那三个大汉的脸色此时已都变了,变得铁青,又因为喝过许多酒,变得涨红。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为首那壮汉脸上青筋暴起,双手握拳,已向段允剑猛打过来。

“砰!”

他的脸扑在桌子上,鼻子已冒出鲜血。另外两个大汉都没有动,反倒是向后退了几步,不再敢说一句话。因为他们甚至没有看到段允剑出手,他们的同伴就已经被完全制伏。

他们称不上武林中人,却也是苍桐镇里出了名的恶霸。现在,他们才知道,在这个人面前,他们什么也不是。

那醉汉站起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吼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他的两个同伴走过去扶住他,低声说道:“快逃吧!”

“找大哥去!”其中一人说道。

三人慌慌张张走到了门口,当中一人回头斥道:“小子,有种不要离开这里!”说罢,已消失不见。

店小二捧着酒菜,这才慌张地走过来,把酒菜放桌子上,说道:“客官,您还是快走吧!您要是愿意,小的帮您把食物包好,带在路上吃。”

店掌柜也在一旁劝道:“快走吧!”

段允剑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道:“为何要走?”

店小二压低了声音说道:“客官您是外地人,您不知道!方才那三个人,是本镇恶霸罗贯的手下!这罗贯五六年前还是我们镇里最没用的人,谁知道他离开镇子后回来,学了一身本领,收了一些流氓作手下,现在无恶不作,苍桐镇没有人敢得罪他!”

段允剑吃菜。他觉得这家酒馆的厨师一定是个特别热爱做菜的人,因为这些菜的味道着实令他惊奇。富奢如别月楼,山珍海味皆有,他觉得那里的菜依旧无法跟这家酒馆比。

“客官?”店小二发现段允剑似乎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便唤了他一声。

段允剑抬头看了他一眼:“如何无恶不作?”

店小二答道:“哎!他每日都向我们镇子里的人收保护费,镇子里那些生得漂亮的女人,哪怕已经有老公的,都被他抢了去……更可恶的是,他……他竟然对那些女娃娃都不放过!”

段允剑停下了酒杯,道:“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大概五十多个!”

“这个镇子有多少人?”

“我们?”店小二无法理解段允剑为何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道:“大概有六七百人。”

段允剑继续喝酒,说道:“你们本有胜算。”

这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也是一件不奇怪的事情。

倘若这六七百个人集结在一起,却无法打败那个名为罗贯的人,便是一件奇怪的事;

倘若这六七百个人每一个都怕死,任由罗贯欺凌,便是一件不奇怪的事情。

“那罗贯武艺高强!而且他们个个都有兵器,我们哪里打得过他?”店小二抱怨着,此时,门外已被一群人包围住。

原先那个受伤的醉汉已不见了,另外两个大汉脸上都多了一些伤疤,正恨恨地冲进来。

“就是他!”其中一人指着段允剑喊道。

酒馆里的人都放下酒杯,他们站起来,退到墙角,似乎在向这些恶霸声称此事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哈哈哈哈……”门外走入来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只见这汉子虎背熊腰,肥头大耳,一条牛皮腰带束在水桶一般的腰上,手里拿着两把锤子。

现在,酒馆内只有段允剑一人在喝酒。他摇摇头,叹道:“如此扫兴……”说着,又抬头看着店小二和掌柜,问道:“一颗豆子够了吗?”

掌柜的摇摇手,苦笑道:“不用钱!不用钱!”

段允剑也是苦笑,将一颗豆子放在桌子上,说道:“吃饭岂有不要钱的道理?”他已站起来,走向酒馆的门口。

那里,四个脸带凶气的汉子垂直地立着。

段允剑拖着手里的青鬼剑,缓缓地走着。他抬眼望了一眼当中一个挡住门的大汉。那大汉双眼一瞪,向侧旁让去,为他让开了一条路来。

段允剑每走几步,便有一个汉子为他让开路来。仿佛,此时这些人不是来找他麻烦的,而是来夹道欢迎他的。酒馆内的人也都惊呆了,没有人想得到,这一场暴风雨竟没有发生。

段允剑已走到了酒馆外面,正要去牵那匹马,那领头的汉子喝道:“站住!”

段允剑没有站住。

“拦住他!”

那汉子显然便是方才那店小二所说的罗贯,他这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将段允剑围住。

罗贯走到段允剑面前,恶狠狠地说道:“就是你伤了我的兄弟?”

段允剑道:“是我。”

“他现在已毁了容。”

“他毁不毁容没有区别。”

说完这话,众多汉子都捧腹笑了起来,酒馆内的客人也有一部分发出了笑声。不过,很快,每个人就把笑容收住了。

因为他们发现罗贯已怒不可遏。

罗贯双手挥了挥两个巨大锤子,说道:“都是道上的朋友,你这一命,老子可以饶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你手里的金豆子,却要留下!当作打伤我兄弟的赔偿!”

“这些金豆,是别人赠送于我的,恐怕十分珍贵。”

“比你的命还珍贵?”

“你错了。”

罗贯一怔:“我错了?”

“大错特错。”

“你小子,想说什么?!”

“我的命并不珍贵,甚至一文不值。”

罗贯怒吼一声,两只锤子带着劲风,已直欺到段允剑面门。他身材虽然有些肥胖,动作却一点不慢,这一砸,纵使你有再强壮的身体,恐怕也被他砸个骨头粉碎不可!

段允剑却是轻轻一跃,双脚已立在他的锤子上。所有人都惊呆了,每一个人都张大了嘴巴。

罗贯牙一咬,正要以另一只手的锤子挥过去,却见段允剑使了个“千斤坠”,他只觉得手臂一麻,咣当一声,锤子已掉落在地。

“杀!”罗贯的手下们举起兵刃,顿时齐扑上来!

071,乌合之众

他们原本是这镇上最不受人待见的小混混。

他们喜欢喝酒,喜欢赌,喜欢女人。

他们一个个年轻力壮,却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他们每天都在做白日梦,幻想有一日通过一场赌博就能改变自己的人生……

直到他们遇到罗贯,从他身上看到原来翻身并不是没有机会!

现在,他们如此拼命,只为了那些金豆子,他们已听原先那三个汉子说过,段允剑身上有一袋金豆子,这些金豆子甚至比这个镇上所有人的财富加起来还要多!

他们冲着段允剑乱砍,对着他嘶吼。

当当当!段允剑的只出了三剑。

这三剑之后,就没有人再敢动了。因为,这三剑之后,兵器都已被砍断,每一剑,已划破十人的衣衫,三剑,便是三十人。

那三十人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庆幸自己原来没有死,恨不得马上欢呼起来。

他们并非亡命之徒。

他们只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不怕丢人,他们大不了重新做回小混混,重新走入赌场赌一把。

罗贯愤愤地看了看他们,吼道:“你们怕了吗?”

“大哥!这个人根本就是魔鬼!”有一个汉子颤抖着声音说道。

罗贯仰头大笑起来,说道:“你们这群孬种!”

那些人沉默。他们默认,他们承认自己是孬种。一个人如果可以活下去,做孬种又怎样?

一个人如果做孬种,还需要活下去吗?还有脸活下去吗?

罗贯原本也是一个孬种,但是,现在他不是。

他清楚自己和段允剑之间的差距,他知道自己挥出这两个锤子,甚至伤不到他一根头发。

如果他已看到一件事情失败的结局,还要做吗?

他挥舞着两只铁锤,挟带着一阵劲风,已直逼段允剑而来。段允剑向后退了几步,直剑格挡,“当当当……”,他心中暗暗称道:“好大的力量!”

罗贯暴喝一声,蓦然跳起,双锤猛拍下来。

现在,他的那帮手下又显得有些兴奋,他们看到了希望,他们发现,原来罗贯竟有这样出色的身手!

段允剑疾退,脚步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啊!”罗贯又是大吼,他的铁锤只要砸到段允剑,哪怕擦着他的身体而过,他就赢了!

“当!”

这一声巨响比刚才那三声还要响亮,仿佛是一个惊雷。

罗贯双手不断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那两只有力的手臂在发麻,好像已不受他的控制。

现在,所有人都已慢慢后退,他们为段允剑让出一条路来。

罗贯手中的铁锤成了四半。

他现在知道,做一个孬种其实没什么不好。

酒馆内的人欢呼着跑出来,他们或拿着酒坛子,或拿着碟子,都往这帮恶霸身上扔来。罗贯抱着头,带着这一群人撒腿跑去。

四周的人都拥上来,当段允剑和这帮恶霸打斗的时候开始,就已有几个孩子把全镇子的人都通知了一遍。

所以,男女老少此时都围在段允剑身边,将他当作大恩人,不断地说着感谢他的话。

“大侠,我们这里受这恶霸欺凌已经有半年了!多亏了您!”一个老妪哭着说道。

段允剑呆呆地立在原地。原本寒冷的心突然升起一股暖流。他看着这些人一张张朴实的面孔,一张张黝黑的脸,竟有一种说不上的感动。

他冷冷地向那老妪点了点头,牵着马走过去。

“恩人,您要走吗?”有一个妇人问道。

段允剑道:“我已吃饱喝足,不便久留。”

“可是大侠!”说话的是那个店小二,他从人群中挤出来,说道:“您现在若走了,明日那些恶人一定又会回来报复我们!”

段允剑略微一怔,摇摇头道:“真正能保护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大侠!”扑通扑通,一群人跪在地上,说道:“请您一定要帮我们!”

一个看来四十余岁的汉子哭道:“我夫人被那恶霸抢走,还关在浣水河下游!请一定要帮我救出她!”

“还有我……我夫人也是!”另一个男人说道。

“哎……我那女儿才十四岁,便被抓走了……只希望她平安无事……”

段允剑蓦然转过身来,问道:“浣水河在哪里?”

众乡亲脸上展开笑颜,那店小二跑到段允剑身边来,说道:“我带您过去!”

“大家听着!”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强壮的汉子,“女人小孩都留下,其他人都跟我一起上!”

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举着火把或破旧的灯笼往浣水河走去。这条河是苍桐镇的母亲河,它既滋养了那棵巨大的梧桐树,也滋养了这六七百人。

段允剑跟在店小二身后,走了几柱香功夫,便看到那条清澈的河流。河流边上有几排石屋,屋子外面点着火,有几个人六在那里。

“不好了!不好了!”那几个人见到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冲进去。

罗贯方才战败,正闷闷不乐地大口喝酒,听这汉子一嚷,随手抄起一把刀来喝道:“吵你奶。奶的吵!”

那汉子跪倒在地,说道:“很多人!很多人冲这里过来了!”

“什么?”罗贯冲出屋外去,看到那条队伍,心也凉了一截,说道:“他奶奶的!这帮人不要命了?”

一个精瘦的汉子在他身边说道:“就怕这帮人是仗着方才那个人的帮忙,才敢过来的!”

罗贯一怔,说道:“撤!”

“撤退!马上撤退!”这精瘦汉子高声嚷着,每间屋子里面的人都冲了出来,他们迅速集结成一团,然后向远处跑去。

“追啊!”

段允剑立在那里,看着那帮原本胆小如鼠的男人高喊着冲过去。喊声冲天,将罗贯等恶霸竟赶得“丢盔弃甲”。

这帮村民又解救了被关在石屋内的亲人,欢呼着回到那酒馆的方向去。

“恩人!”一个驼背的老婆婆来到段允剑身边,说道:“如果没有你,这恶人罗贯,不知道还要害多少性命!”

“我什么事也没做。”段允剑说着,正要离去。老婆婆拍拍他的手臂,笑容慈和地说道:“夜深了,如果恩人不介意,先到我家里歇息一番吧?”

段允剑望了望远处,只见一轮圆月挂在高空,却照不出遥远之处究竟有什么。

“恩人,从这里过去,道路都是泥泞,您还是先歇息一下,明早再赶路吧?”老婆婆又劝说了一句,段允剑点点头。

她的家就在这附近,当老婆婆打开门的时候,里面走出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奶奶!”那女孩唤道。

男孩没有说话,看了段允剑一眼就走回去了。

“他们的爹娘离开已有好几年……我收拾一下床,就给您好好休息一番!”老婆婆说着,拨开一张陈旧的帘子,已走入一个房间。那张床很整齐,根本不需要收拾。老人却还是忙活了一下子,笑着道:“恩人,您好好休息吧!”

段允剑向她行了一礼,在床上坐下去。他双手捧着剑,正要将它放在床头上。

“大哥哥……那是什么?”

他竟不知道这小女孩是何时走进来的。她正瞪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睛看着段允剑。

072,信任

“这?”段允剑放下剑。

小女孩走到他面前,指着他身上的伤口:“你被坏人打到了?”

原来,因为和罗贯一战,他身上的伤口又渗出了一些鲜血。虽然并不明显,却依旧逃不掉孩子的眼睛。

段允剑一怔,笑道:“不是坏人……我只是摔了一跤……”他的确笑了,虽然他的笑容很勉强。

但是,那绝不是他伪装的笑容。他从未感觉如此轻松,如此轻松的笑容!

他只不过是因为已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他笑的时候,脸上的肌肤也是僵硬的。

这本不该是他的错。

小女孩眨了几下眼睛,又说道:“那……我哥哥也摔跤了!”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把声音放得特别低,就好像在讲一个秘密。

“他说了……不准我告诉奶奶!”小女孩道。

段允剑伸出一只手,放在她的头发上。她头上扎着两根翘起来的辫子,头发极具有弹性。

他又笑了,这一次笑容,比刚才好了许多,自然了许多。

倘若你也看到这样一个可爱纯真的孩子,你的心一定也会融化。

孩子本就是这世上最美好的存在。

他们可爱、纯真、温柔……就像早晨的露珠一样,就像树上刚长出的绿叶子,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只不过露珠太容易消散,叶子太容易落下,蝴蝶太容易死……

孩子呢?

段允剑曾想过,倘若他也有孩子,他该是多么高兴,又该是多么恐惧?只是一瞬间的想法,这样的想法,他觉得让自己显得十分可笑!

那时候,他正拥抱着杜寒嫣。

他想,她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想法,哪怕和他一样,只是一闪即过的想法?

“大哥哥,会疼吗?”小女孩伸出一只稚嫩的小手,已够到他的伤口上方。然,由于她的手不够长,无法触碰到段允剑的身上。

他将她抱起来,又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小女孩很兴奋,因为除了奶奶的双腿,她已三年没有坐过其他大人的腿。三年前,他的父母就离开了这个小镇,那时候她只不过四岁多。

“我要看看!”小女孩把小手掌放在段允剑的衣服上,她感觉黏呼呼的,迅速把手伸回来,然后嘟起嘴巴在那里吹气。

“我上次从床上摔下来了,奶奶就是这样帮我吹的!她说吹一吹就不痛了。”

段允剑怔了怔,笑道:“已经不痛了……”这一次,他笑得像个孩子。

他们都笑着,仿佛他和她已是很好的朋友!

他的童年没有朋友。在她这般大的时候,他身边只有刀。一把刀砍得破缺了,又换另一把刀。

在那一间破陋屋子内,只有那个女人陪着她。后来,他又看到了慧妙师太。

慧妙是一个很仁慈的女人,她的眼睛里对他充满爱。那种爱,后来段允剑知道,是一种奇怪的爱,是一种广博的爱。她看任何人都是那样的眼神,仿佛她便是她口中常说的“佛”,爱着众生……

他从不相信,这世上有人可以爱众生。

可是,尽管她再温柔,她依旧不能每天陪在他身边,甚至不能缓解她童年时的寂寞。

“小七!你怎么跑这里来了?!”老人走进来。

小女孩嘟起嘴,说道:“我要听大哥哥给我说故事!”

老婆婆故作生气态,斥道:“你再调皮,我就把你卖了!”

段允剑轻声道:“回去睡觉吧!”

小女孩极不情愿地从他腿上下来,瞪着老人道:“我要生气了!”

老人绷紧的脸突然展颜,她忍不住笑道:“我的小公主要生气了!奶奶好怕怕!”

小女孩跺了跺脚,说道:“奶奶取笑我!”转过身去,她看着段允剑说道:“大哥哥,奶奶取笑我!”

段允剑从床上站起来,在她面前蹲下。

“你要听奶奶的话……做一个……听大人话的小公主……”

“你以后会给我讲故事吗?”

“会……明天我就给你讲。”

“你要讲什么?”

“讲……”

“给我讲皇宫的故事!听说公主就是皇宫出来的!”

“好!就讲皇宫!”

她拍拍手,又伸出一只小手道:“拉勾勾!”

段允剑又是一怔,伸手和她“拉勾勾”。小女孩已十分满意地跟着老人走出去。

男孩立在那里,一言不发地盯着老人和小女孩。

“你怎么也不睡觉?快去睡!”老婆婆斥道。男孩撇了一下嘴,便走入自己的房间。

段允剑躺在床上,听着房子外面的虫鸣声,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安静。

现在这间屋子内的灯火已十分昏暗,桌子、凳子、立在旁边的锄头、扁担……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在地上投下影子。

夜已深。

天又明。

镇子里的公鸡将段允剑唤醒了。

他坐起来,拿了枕头下的剑,走出去。

小女孩已在门口等他。当他拨开帘子的时候,她就一把抱住他的腿。

“大哥哥!”小女孩十分欣喜。

“小七!”老人端着一盘子菜走出来,斥了她一声。

“恩人,请您见谅!这孩子太调皮!”

“没事。”段允剑把剑放在墙边,已坐在一张椅子上。

“快给我讲故事!”小女孩催道。

段允剑完全怔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讲故事。

小女孩又催道:“大哥哥,皇宫是怎么样的?你快说啊!”

段允剑没有去过皇宫,但是,他去过别月楼。别月楼的一切,岂不和皇宫也一样?

“皇宫特别大……”段允剑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比这里还要大上很多。”

“比我们家吗?”

“不……是比这个镇子。”

小女孩瞪大了双眼,显然她无法相信,皇宫竟比一个镇还要大。

“那里有……九十九层楼……”

“九十九层?!”女孩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数,数到十九便数错了。

“傻姑娘!就是比我们家门口的树还要高!”老婆婆补充了一句。

“对……”段允剑苦笑道:“比那棵树还要高!”

“那里有公主吗?”

“有……公主身边还有很多侍卫……”

“侍卫是做什么的?”

“保护公主的人……”

……

他支支吾吾地,已讲了许久。老人把饭菜都准备好了,便唤他们过来吃饭。

桌子上放着一条红烧的鱼,一只鸡,两盘青菜,还有一些段允剑并不认识的野菜。他知道,这样的穷苦人家,倘若不是过年,是不会吃得这般丰盛的。

鱼是老人一大早去集市买的;鸡是自家养的鸡。

“恩人……请您不要嫌弃!”老人坐在他对面笑着。

“谢谢……”段允剑已不知说什么好,端起一碗饭。

“倘若没有恩人,那罗贯每日来这里讨要银子……去年秋收卖粮食的银子,已经被要光了……后来他们又来要粮食,还要抓走我这孙子……”

她的孙子一话不说地坐在那里,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饭。

“老人家……此事已经平息,您今后大可不用担心。”

“是!是!”老人笑着,为他夹菜又夹肉。

段允剑抬眼望她,她笑得是那样的慈祥,笑得是那样的美好。

倘若他的一生到这里已经结束,他必将永远记住这一家陌生的人,还有这种幸福的感觉。

倘若那个女人有一天也这样老了,她是否也会变得如此慈祥?

段允剑在心里苦笑,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紧接着,他已觉得全身的真气变得十分混乱,身体疲软无力。

他霍然站起来,瞪着老人:“你这菜里……”

他绝不相信,绝不敢相信,绝不愿意相信……

073,出卖

她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她有一个可爱又纯真的孙女。

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纯朴、善良……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她比自己的母亲还要亲切……

现在,他全身已经冰冷。

现在他已知道,传说中的“十香软筋散”果然十分厉害!

现在他已知道,那个女人曾跟他说过“不要信任任何人”是有道理的!

现在他已知道,他也许就要死在这里……

“十香软筋散”是一种极可怕的毒药,此毒无色无味,服者将四肢无力,内力渐渐运用不上。它虽不是夺人性命的毒药,却是武林人士最害怕的毒药之一。

“有毒!”段允剑说出最后两个字时,老人脸色已经变了。

“恩人!”老人伸出两只手来扶他,段允剑喝了一声,在地上一个翻身,已握住“青鬼剑”,顺势翻出屋外。

“大哥哥!”小女孩奔了出来。

“怎么回事?恩人?”老人看看桌子上的饭菜,最后把视线停在那个男孩身上。男孩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仿佛是一个冰人。

段允剑翻身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笑声。一阵诡异的,甚至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汉子从空中跃下来,站在他面前。

那汉子语气中带着冷笑:“想不到武林中人人忌惮的段允剑,竟败在一个孩子手下。”

段允剑握紧“青鬼剑”,头却没有抬起。

“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他错在哪里?

错在他信任了这一家人,错在他以为,这世上还有令人感动的温暖……

错在,他的心已慢慢地变了……

“不!”老人从屋子内冲出来,在段允剑身边停下,着急地说道:“恩人!恩人你没事吧?”

段允剑紧皱眉头,脸上已升起杀气。

“快!小八!快把解药拿给恩人!”老人大声喝斥着屋子内的男孩。

男孩缓缓地走出来,立在门口。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糊涂的孩子!”老人走过去将男孩拉过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男孩的脸色依旧冰冷,一句话也没有说。

“快!快把解药给恩人!”

“他没有解药。”白色面具的汉子说道:“老太婆,你那听话的孙子为武林除害,你应该高兴才对!”

老人斥道:“我看你才是恶人!”

“哈哈哈哈……”那戴面具的汉子笑道:“老人家,你应该听过段允剑这个名字吧?他就是杀人魔头段允剑!”

老人扶住段允剑,说道:“他叫什么名字不重要!我只知道他是我们苍桐镇的救命恩人!我只知道我们家小七喜欢他!”

那汉子一怔,随即笑道:“老太婆,你脑子果真糊涂了!”

“我没有糊涂!你若不交出解药,我便和你拼了!”说着,她已冲过去。

那是一副苍老的躯体,就像一棵被岁月的风雨吹打过无数次的老树……

这副躯体,现在竟已奔过去,准备以卵击石。

一道漆黑的光升起。

宛若凭空升起一道闪电。

漆黑的闪电!

老人瞳孔收缩,那副单薄的躯体竟被那道劲风吹起。她已看到一条黑色的长索,从她额头上方劈下。

“嗖~”

一道青色的光亦已出现在她面前。

这恐怕是她一生中见过最可怕的场景。

那道青光快得无法想象。

戴面具的汉子猛然向后一退,跃出两丈之外。

段允剑脸色苍白地立在那里,愤愤地盯着他。

没有人在看过这样一双眼睛后还能毫不恐惧地立在原地。

“没想到中了十香软筋散,他竟还能动用真气?这个人,简直就是个怪物!”白色面具的汉子沉吟着,抖了抖手中的长索。

倘若不是知道段允剑已中了毒,他绝不会这样缓缓地走向段允剑。

“五万两黄金。倘若我杀了你,便有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的确是一笔昂贵的报酬。”

“我已杀过无数的人,却从没杀过一个值五万两黄金的人。”

“拥有五万两……的确是件麻烦的事。”

“你觉得太有钱很麻烦?”

“麻烦。”

“的确如此……我若拥有五万两黄金,定会惹来不少杀手。”

“但你还是要这五万两黄金。”

“自然!富贵险中求。”

“只怕你一个人享受不来。”

“所以,我已找了一个朋友。”

屋顶上,跃下一个人来。此人看起来肥头大耳,身上披着一件白色大袍,却袒胸露乳,挺着一个圆圆的肚子。

那胖子微微笑着,道:“前段时间我在山上猎杀了一个狮子,着实有趣。”

那戴面具的汉子道:“现在,你要猎杀之物,可比狮子还有趣!”

“嗯……”那胖子沉吟着,看了看段允剑。

段允剑一怔,说道:“看来,我已没有退路。”

“的确没有。”

“那么……我可以问几个问题?”

“当然可以……菜要慢慢地炖,女人的衣服要慢慢地脱,人要慢慢地杀……”胖子笑着。

“从我进入这个镇子开始,一切就已是布置好的?”

“是。”

“那个酒馆里的人,还有这镇上的人,都已是你们收买了?”

“是……”胖子顿了一下,又道:“也不全是。有些人却是不需要收买的,就比如这老太婆。”

“你伤了那个孩子,逼他为你做事?”段允剑想到小女孩昨夜说的话,原来那男孩身上也有伤。

“是。不过,准确说也不完全是。我承诺给他十两银子,让他把毒药放在你的碗里。这就是人啊!只要十两银子,就能让他背叛一个恩人,哈哈……”

老人愤愤地打着地面,斥道:“小八!你!你!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那男孩依旧冰冰地立着,一句话没有说。

“那个酒馆的菜,是你做的?”

“是!”胖子显得很惊讶,没有人会在临死前关心这种问题,“只是没想到,那么合你口味!”

“天下第一厨狄哙做的菜,自然合我口味。”

他自然不是普通的厨子。他原本是厨师世家,他烧的菜连王孙贵族都千金难求,然,他已不满足于烧菜。

“只可惜,世人都知道我狄哙会做菜,却不知道我更喜欢吃人肉,煎、熬、燔、炙,都是十分美味的。”

此时,八个壮汉竟抬着一口大鼎,往这边走来。老人看到那口大鼎,惊道:“莫非……莫非你真要煮人肉?”

狄哙道:“自然是真的。”

八个汉子把大鼎放在狄哙身边,往身后退去。

“那么,你的问题已问完了?”

“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

“是云中狂派你们来的?”

“不是。”

段允剑完全怔住了,他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云中狂,还有谁那么想要他的命!他当然知道狄哙不是撒谎,有些人生得丑陋,却不会说谎。狄哙便是这样的人。

“没有问题了?”

“没有。”

“那我就把你熬吧!”话音落时,狄哙已撤出两把菜刀。两把金灿灿的菜刀,却不是用来切菜的,而是用来杀人。

“当!”段允剑竖剑一挡,只觉手臂麻木,狄哙一脚飞来,已将他踢出几丈之外。

疼痛!

无力!

昏昏欲睡!

他一手支在地上,正从地上爬起,只见狄哙一脚踢来,正中他的胸膛,段允剑猛吐一口鲜血,已在地上滚了几圈。

“哈哈哈哈……哈哈……”狄哙把两把菜刀摩擦着,啐了一声,直刺下去。

段允剑只隐隐约约看到那两道金色的光,却再也无力躲避。

梧桐的叶子被风吹落,在半空中与那两道鲜血不期而遇……

叶子红了……

青色的衣衫也红了……

074,双儿

这是秋天吗?

倘若不是,为何风吹得越来越凉?

这是夜吗?

倘若不是,为何眼前一片黑暗?

段允剑握紧手里的剑,他的心跳得极快,他从未如此感觉到疼痛。两把刀,都已扎入他的身体。

刀是冷的!

比冬天的风还冷!

“剑儿,你记住这个人的名字:他叫云中狂!”

“娘,他为什么要杀我爹?”

“因为……他本是你爹的朋友,他看上了你爹手里的宝剑,所以杀了他!”

“就是这把宝剑吗?”

“没错!它叫青鬼剑!”

“鬼?”

“对!恶鬼!恶鬼就是用来杀恶人的!”

“娘……我爹长什么模样?”

“自然是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

“我不准你再问了!知道吗?”

“是……”

……

身为人子,为父报仇,这难道有错吗?

没有。当然没有!段允剑不断地告诉着自己,他没有错,完全没有错!

那个女人呢?她也没有错!

她是他的母亲,是他父亲的妻子,一个妻子想要为自己死去的丈夫复仇,这又哪里有错?

错只错在他生在这样的家庭,从他出生开始,他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他便听说他的父亲被云中狂所害。

然而,一个人的身世,岂是自己可以选择?

不能死!绝不能死!

他突然感到很害怕,害怕自己就这样睡着了……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只要手刃云中狂,他的命运就能改变……

“段大哥!段大哥!”

他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正在温柔地呼唤她。

段允剑蓦然睁眼,只见双儿正满脸担忧地望着自己。她穿了一身淡红色的衣衫,看样子就像一朵风中的梅花。

“段大哥!你没事啦?!”双儿兴奋地捂住嘴巴,却依旧与他保持着距离。

段允剑坐起来,发现自己的身上已有两处很深的伤口,伤口现在已被包扎好了,却还是十分的疼痛。他抬眼一看,发现现在正处于一个破庙里面,破庙是立于一个小山上面。

段允剑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双儿道:“段大哥!昨日是二宫主救了你……现在那两个人一定还在外面找你,我们躲在这里,只是暂时安全了。”

他听到了“二宫主”,不住有些激动:“她在哪里?”

“你是问二宫主吗?二宫主还有要事要办,她已经走了……不过……二宫主让双儿陪在段大哥你身边,等段大哥的伤好了为止……”

她又走了!

段允剑叹了口气,垂下头发呆。

“段大哥……你先吃点东西吧!”双儿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旋即把头低下,已递上一些食物给他。

段允剑接过食物,犹豫地看了她一眼。

“段大哥……这些食物双儿都已经试过了,不会有毒的。”

“你全部试过?”

“是……”

段允剑这才放心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大口,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饭一样。他明明昨日还在那老婆婆的家中吃过一顿丰盛的饭,虽然最后招致他如此下场。

他吃得这样香,是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少女绝不会害他。

绝不会吗?

他突然就停住了,把饭停在嘴里没有咽下。他突然想,他为何又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为何又去相信一个人?

那些朴实无华的人尚且会害他,何况眼前这个出自落梅宫的少女。

“段大哥?”双儿瞪着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他,随即去找身后的水囊,然后递到他面前,说道:“是不是太干了?你喝点水吧!”

段允剑盯着她,许久也没有说话。双儿脸上一红,把水囊打开了放在他面前,整个身子都转过去了。

“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凡我落梅宫弟子,皆不可对男人动心!”她脑海回响起落梅宫的戒律,额头上已冒出冷汗。

段允剑把那一口饭吞下去,拿起水囊,说道:“你先喝一口!”

“啊?”双儿抹掉额头上的汗,转过身来。

“我看着你喝。”段允剑冷冷地说道。

双儿接过水囊,喝了一口水,又递给他,说道:“好了……段大哥……”

段允剑接过来,喝了几口。他喝水的时候是仰着头的,无意间,她便看到他肩膀上那好几道长长的刀疤。她略吃了一惊,盯着段允剑发呆。

“你在看什么?”段允剑冷冷地看着她。她脸上又浮起一阵红晕,心里一荡,说道:“没……没什么……”

段允剑吃完食物,把水囊放下。他突然站了起来。

“段大哥?”双儿疑惑地盯着他。

段允剑没有和她说话,而是拿起了青鬼剑,向庙外走去。一阵凉爽的风吹过来,拂起他黑色的长发。他发现这座山神庙原来是处于苍桐镇的西北角,从这里望过去,那棵参天巨树依旧看得到。

双儿奔出来,焦急地说道:“段大哥……你现在的伤还没好,千万不能乱走!”

“这是她的主意?”

“什么?”

“她让你阻止我前往云岚山庄?”

“不……不是的……是双儿担心你……”

段允剑沉默。他沉默的时候,双儿也一句话不敢说,她立在他身后,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那棵梧桐树。

“那一家人呢?”

“段大哥?”

“我问你,昨日我受伤之地,那个老人和那两个孩子呢?”

双儿摇摇头,说道:“昨日情势紧急,二宫主和双儿救了段大哥,就逃到这里来了。那一家人,双儿并不知道……”

段允剑握紧手里的剑,他突然想到那个小女孩坐在他腿上的场景,想起她伸出手满目担忧地放在他伤口上的场景,又想起老人为了保护他不顾性命的场景……

他的心突然猛然一缩,有一阵绞痛。

“段大哥……我们现在不能回去那里……”

段允剑当然知道,他本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为了那些陌生人不顾自己安危,他做不到。

他绝做不到!

他觉得自己的胃在翻腾,他想吐,甚至把心也吐出来。他的确吐了,将青鬼剑拄在地上,弯着腰,他不断地呕吐……

他感觉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痛,这也是因为呕吐的原因。

他开始哭泣,眼泪就像血一样,夺眶而出。他愤怒地睁大那双眼睛,奇怪的是,他无法阻止眼泪流下来。

有时候,人能做的事情,着实太少……

连自己的心亦无法控制。

075,痛哭

夜深,月圆,风凉。

双儿倚在一旁已睡着了。段允剑睁开眼睛,拿起青鬼剑。

他缓缓地走向山神庙外,借着月光,他顺着小路走下去。

在这样深的夜里,这样的小镇,每一个人都睡得极早。即使是酒馆,也是大门紧闭。

段允剑独自一人穿过小镇的巷道。月光打在他身上,在地上投出一个极长极长的影子。

他走过一家又一家青石屋子,却没有听到任何一间屋子里传来的声音。纵使沉睡,人的打酐声或儿童的呓语也没有,令人觉得十分奇怪。

他看到了那条河流,自然也找到了老婆婆的家。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地上的鲜血。血早已凝固,墙壁上也被染红。

他先是看到了老人的尸体。她的身体扭曲着,扑倒在门槛上。鲜血把她的衣服全部染红了。

段允剑双手不断颤抖。

跃过门槛,他已冲进屋子,在一张桌子下面,小女孩的尸体也平躺在那里。

她的尸体是笔直的,仿佛生前,她并没有做过多少挣扎。

段允剑盯住那具尸体,颤抖得他自己也无法控制。他的剑在地上不断打颤,发出一阵当当当的声音。

“大哥哥……”

他仿佛听到她唤了自己一声,悚然一怔,他扑过去,跪倒在小女孩身边。现在,他已完全看到了她的脸,一张十分可爱的、天真的脸,一张白得令人痛苦的脸。

他又开始呕吐,他整个身体都弯曲地趴在地上,身上的伤口溢出鲜血,也滴落在地上。

“大哥哥,会疼吗?”

“给我讲皇宫的故事!听说公主就是皇宫出来的!”

“大哥哥,皇宫是怎么样的?你快说啊!”

他觉得她仿佛还活着,就站在他面前说话。

他不断哭泣,那一张冰冷的脸,此时已被眼泪打湿,打得发热。

他终究是人,纵使仇恨的力量使他与别人不一样,但他依旧是人……

人类的情感,既可怕,又可敬!

已不知哭了多久,段允剑才站起来。他本不该哭泣,更不该为了几个陌生人哭泣。

他本不该,除了复仇之外,他本不该有其他的情感!

这个屋子,少了一具尸体。

有些人会因为感情而失去理智,但是,段允剑绝不是这样的人。现在,他已知道,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一定在暗处看着自己。

就是这个小女孩的哥哥,那个老婆婆的孙子。

他立在门边,身体僵硬地盯着段允剑。

“你为什么要哭?”这是段允剑第一次听到男孩说话。

他却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来看着他。

“你为什么会哭?”男孩又问。

段允剑说道:“也许我本不该哭。”

“你当然不该哭。他们的死,全是因为你。”

他无法否认。

男孩又说道:“那两个人说了,这一切都是你引起的。”

段允剑道:“你想报仇?”

“我杀不了你。”男孩说道:“但是,以后我可以。”

他的眼睛里有两团火,仇恨的火,令人感觉畏惧的火。段允剑看到这一双眼睛的时候,似已看到了自己。

他握紧青鬼剑,向男孩走去。

他的剑已举起,架在了男孩的脖子上。突然,他有一个奇怪的问题,为何狄哙和那个戴面具的杀手没有杀死男孩?他们想让他在仇恨中长大?

他已决定,要杀死他。

如果不杀死他,他是否也会和自己一样,永远生活在仇恨里?他知道这样的人生,没有阳光,没有快乐,没有幸福……

与其一生和仇恨为伴,何不痛快地死去?

男孩冰冷地闭上了双眼。段允剑想不到,为何这样一个男孩,面对死,竟还能如此淡定?

他的剑蓦然收回。

“我没有权力决定他的人生……”段允剑转身,走向屋外。

“五年后,我会去找你!”男孩望着段允剑离去的背影,“我发誓,要杀了你!”

段允剑并不意外。仇恨的种子已在那男孩的心中生起,一旦生起,就已很难消灭。

他缓缓地走在苍桐镇的小路上,直走到那棵巨树下,发现那里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戴着白色面具,手里握着一根长索。

“没想到你还会回来。”那戴面具的汉子说道。

“你已猜得到?”段允剑站在他面前。

那汉子摇摇头,说道:“我一直以为段允剑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

段允剑沉默。

“也许我注定要独自获得那五万两黄金,狄胖子走得太快……”

“有些事,的确是命。”

“没错……狄胖子没有享受这五万两黄金的命。”

“你有?”

“我当然有!”

“你有把握?”

“哈哈……”戴白色面具的汉子长笑一声,道:“说实施,你若没有受伤,我也有把握。”

“嗖~”话音一落,他手里的长索已抖出。江湖中以索为兵器的人并不多,能将它用得出神入化的人,便只有一个!

铁索帮帮主,铁真君!

段允剑脚尖一顿,身体霍然拔起,只见那条如闪电般的长索在他脚下如剑如鞭般掠过!他已翻到几丈之外,手里青鬼剑一撤,当当两声,长索被他打退回去。

铁真君双脚一蹬,在空中双臂一展,一条长索直逼段允剑喉咙、胸腹两处要穴。段允剑略微一怔,身体一旋,已闪到树边,左足在树干上一点,斜向闪去。

见状,铁真君猛一挫腕,长索倏地划起一道光芒,一招“夺命长龙”使出。

啪!

那长索已打在段允剑右胸上,看来只是轻轻一点,却劲道无穷,段允剑从半空中摔下。

铁真群低笑一声,双足在地面疾行,以“神行无踪”轻功,瞬间又闪到段允剑面前。

倏倏倏……

一招“夺命连环雨”使出,段允剑已无招架之力,连吃数十招,飞向数丈之外。

他口喷一口鲜血,从地上缓缓站起。

铁真君怔住了,他已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未见过一副如此可怕的身体。

“你是第二个……承受得住我夺命连环雨的人。”铁真君说着,手臂再一抖,手里长索已如蛇一般,缠住段允剑的脖子。

“你可知道,第一个是谁?”

段允剑不想知道,他只想活下去。他在挣扎,他在暗自运气。只是越是运气,他身上的伤口便越是发痛。

“赵无过!”铁真君叹了口气,说道:“只可惜……那混帐躲了二十多年,谁也找不到……”

段允剑握紧青鬼剑,愤愤地瞪着他:“你想找他?”

“天下第一剑!谁能打败他,都将成为一段武林传说!”

“你不可能打败他……”

“不可能?”铁真君狂笑,“你岂知我不可能?”

“因为……我知道他的剑有多快……”

铁真君怔住了,那根长索蓦然回收,他颤着声音问道:“你看过他?你知道他在哪里?”

076,剑神赵无过

“我不仅看过他……更知道他在哪里……”

铁真君握紧拳头,说道:“臭小子,你莫不是要拖延时间罢了?”

段允剑以剑拄地,慢慢站将起来。就在此时,几枚暗器从空中蓦然飞来。暗器在空中吟吟作响,来势极快,直逼铁真君背后几处死穴。铁真君转身抖索,叮叮几声,已将暗器打落在地。

一条红色人影从另一个方向闪来,只在地上一顿,已将段允剑一提,跃至屋顶。铁真君猛转过来,却见一个少女挽住段允剑,在屋顶上疾步而行。那少女,正是双儿。

“段大哥,你没事吧?”双儿一边跑一边关心道。段允剑没有说话,他已感觉到背后一股杀气直逼而来,背心一凉,他猛推双儿一把,右手挥剑过去!

当!

青鬼剑将铁真君的长索一挡,段允剑向后退去。

“段大哥!”双儿满眼焦急。

“呵呵……没想到段允剑竟和魔教落梅宫还有些瓜葛。如此看来,武林正派想要你的命,也不是没有道理。”铁真君笔直地站在他面前。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落梅宫……”双儿语气微微颤抖。

铁真君伸出左手来,双指夹着一根梅花针,说道:“这种梅花针,只有落梅宫才有。”

“你怎么识得这梅花针?”

铁真君冷笑道:“说起来,发明这种暗器的人,应该算是我的老朋友!”他将那枚暗器放入怀中,盯着段允剑道:“臭小子,赵无过在哪里?”

段允剑面无表情,已紧紧握住青鬼剑,说道:“只怕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哼!”铁真君冷哼一声,身影一晃,已直欺段允剑身前。长索一抖,在空中几个旋转,已将段允剑脖子缠住。

索如利刃,只需一拉,段允剑必将命丧黄泉。

“段大哥!”双儿双手撤出暗器,却不敢冒然向前一步。她已着急得满头冷汗,此时空气仿佛凝滞,没有人再说一句话,便只听得到双儿扑通扑通的心跳。

段允剑的心跳却是平静的。

“你当真想知道赵无过的下落?”

铁真君道:“二十五年了!他已经躲了快二十五年了!只要我杀了他,武林中将永远有我铁真君的传说!”

二十五年前,天下第一剑,赵无过!

段允剑并没有看过那一场传说中的战斗,但是,这近三十年间,他却是与那个人最亲密的人。

这近百年来,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名气盛过赵无过!

他当然是传说,永远的传说。只要没有人亲手打败他,他的传说就永远不会消灭!

不论这个人现在如何独步天下,只要他没有打败赵无过,他的光芒就永远无法超过他。这就是江湖,只有胜负,甚至生死,才能决定一个人的威望!

不仅仅是铁真君,但凡习武之人,都有过这样的幻想:打败赵无过!

段允剑道:“你不可能打败他。”

铁真君怒道:“不!这些年来,我已不断进步!赵无过归隐江湖,他的剑,恐怕已经钝了!”

“他已不需要剑。”

“不需要剑?”

“没错……他不需要剑,就能杀死你!”

“胡说!等等……”铁真君突然说道:“你为何那么了解他?你在胡说是不是?”

“他是我最尊敬的人……”

“不可能!你想骗我放了你?”

“你永远也不可能打败他……”段允剑已感觉自己将要扑倒。他的身体终究是肉做的,他终究是一个人,而不是神!

铁真君将长索一松,喝道:“带我去见他!”

段允剑已经倒下。

“段大哥!”双儿冲过来,将他抱在怀里。

四周一片寂静,几片树叶落在铁真君的长发上。他立在那里,把手里的长索也丢在地上。现在,他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能打败他吗?赵无过,真的是无法打败的人吗?

他扶了扶自己的面具,说道:“我暂且相信你……”看到段允剑已经昏迷过去,便转而对双儿说道:“等他醒了,再找你们算帐!”

双儿紧张地摇摇头。

风吹过段允剑的头发,他那张脸看起来沧桑,憔悴。只是在双儿眼里,这张脸却是那么的可怜,让她那么心疼。自那一次,他从别月楼帮众手中救下她,她的心便已完全交了出去。纵使她从未忘记“落梅宫”的戒律,从未忘记杜寒嫣和大宫主警告她的话,她却依旧无法阻止自己犯错。

这岂不就是爱情的力量?是一切清规戒律都无法阻止的力量。

“让开!”铁真君走过来,将双儿推开了,双儿又扑过来,双手撤出暗器,已划过他的面庞。铁真君身躯轻轻一让,已到了双儿背后,左手一点,封住了她的穴道。双儿的武功称不上顶尖,但是,她自小便在落梅宫长大,随落梅宫经历过许多大战,她已看过不少武林高手。然而,看到铁真君这一招诡异的点穴功夫,她还是十分惊讶。

他明明在她身后,却不知为何,已点住了她身前的穴道。而这点穴的功夫,无论她如何用内力,都无法挣脱。

铁真君冷哼一声,说道:“现在我还不能让他死!这世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赵无过的下落!”说着,他已将段允剑提到两丈之外,盘坐在地,为他输送真气。

“他……他在救段大哥?”双儿犹不敢相信,但是,现在的她毫无办法。

“双儿,我交待一个任务给你。”

“二宫主请说!”

“一定要想办法拖住他!不要让他前往云岚山庄。”

“是……二宫主……”

“还有……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啊?”

“如果……如果我死了,双儿,你答应我,照顾他一辈子!”

“二宫主!您不要这么说!双儿……双儿不敢……”

“你不是喜欢他吗?傻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

“二宫主……双儿该死!”

“好了!我是跟你闹着玩的。”

“是……二宫主……”

双儿想到杜寒嫣临走前叮嘱她的话,心跳得越来越快。她已答应了她,更答应了自己,绝不能让段允剑出事。

077,真正面貌

她始终是戴着面纱的,遮住了她一半的脸。然,她流下泪水的时候,面纱却完全无法遮掩。

“你哭什么?”铁真君听到了她低声的啜泣。

双儿动弹不得,只得闭上双眼,说道:“他是不是死了?他怎么还不醒过来?”

铁真君淡淡说道:“他死不了……”

“真的吗?段大哥没事吧?”

“我又不是郎中。”铁真君冷冷地说了一句,手指隔空一点,已将双儿穴道解开,说道:“你自己来照顾他!哭哭啼啼的作甚?”

双儿欣喜地奔过来,坐在段允剑身边,说道:“段大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铁真君闪到一根树枝上,在那里躺下,说道:“待在这里!如果你想逃,我就要了你们的命!”

“是……”双儿点点头,将段允剑移动到旁边,让他的身体靠在树干上,又拿出一条手绢,为他擦去血渍和汗水。

铁真君看了许久,突然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双儿一怔,摇摇头道:“没什么人……”

“你是他的女人?”

双儿悚然一惊,脸已涨得通红,又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我不是……”

铁真君闭上双眼,说道:“你最好小心点。他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双儿猛点头。

铁真君已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清晨。苍桐镇的鸡鸣声不断响起,却没有人走出来。

他跳下来,发现双儿竟已趴在段允剑身边睡着了,她看起来极度憔悴,脸色煞白。

他提起手中的兵器,走向镇子的那个酒馆。酒馆的门开着,躺满尸体,地上满是摔烂的酒缸和盘子、酒杯。他走进厨房,找了两坛酒,又发现了一些新鲜的食材,摇摇头。

“喂!”铁真君已回到双儿身后,说道:“你会烧菜吗?”

双儿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往这里走,前面有一个酒馆。那里没有活人,我已将食材放在厨房,你快去。”

“好……”双儿怯怯地应着,看了看段允剑,说道:“可是……我要保护段大哥……”

铁真君喝了一口酒,说道:“带他一起去!”

“可是……我们就这样走了……你放心吗?”

铁真君急道:“你为何这般啰嗦?我会盯住你们的。我肚子饿了,你快去!”

“是……是……”双儿背起段允剑,往那酒馆走去。到了酒馆,又将段允剑置放在一旁边,这才开始烧菜。

眼看金乌东升,一缕缕明亮的阳光已照到整个苍桐镇。铁真君脱下那副白色面具,一张暗红色的脸看起来已有五十岁出头。却说不上是苍老,还是年轻。他已喝完了一坛酒,此时,闻到了一阵香味。他迅速站将起来,叹道:“好香!”

走到酒馆内,已看到一张桌子上摆了好几道又好看又香味扑鼻的菜。铁真君坐到桌子边上,说道:“好手艺!”

双儿羞怯地走出来,说道:“这些都是双儿随便做的……还请你不要嘲笑我……”

“哪里!”铁真君放下刀,已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双儿怯怯盯着他手边的刀,忖道:“我分不清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只好在菜里下些蒙汗药,只要他睡着了,我把段大哥带走便好……还请你不要责怪于我……”想着,已走到段允剑身边,又为他察看伤势。

“你还不过来吃饭?”铁真君瞪了她一眼,双儿满头冷汗,险些慌叫出来。

铁真君又岂不知这菜里的药?然,他依旧大口吃着,直喝了第二坛酒,已十分满意,说道:“姑娘的手艺,果真十分了得!”

双儿看着他,心里却是更加着急,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身上带的蒙汗药已吃倒不少英雄好汉,在铁真君这里,竟起不到任何作用!又想到,倘若他知道自己吃了药,是否会暴怒,倘若他暴怒,是否会将她和段允剑都杀了?

“喂!喂!”铁真君唤了几声,才将双儿唤过神来。双儿涨红了脸,仿佛一朵刚刚绽放的桃花,说不出的青春美丽。

铁真君毕竟是男人,看着她如此娇小可爱的身姿和气质,怎能不怦然心动?何况,他刚刚喝过两坛酒,心中一阵燥热不平。

“你叫什么名字?”铁真君站起来,走到双儿面前。

“双儿……我叫双儿……”

一个很普通的名字,倘若在这世上找一找,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名字。然而,铁真君看着双儿略带羞涩又单纯的模样,却觉得这名字简直十分的美丽。

“你不是他的女人?”铁真君又问道。

双儿猛摇头。

“很好……”铁真君微微一笑,一手将双儿拉将过来。她的身体本就娇小,被他这一拉,已扑入他的怀里。双儿脸涨得通红,吼道:“你要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铁真君只觉得一阵淡淡的芳香扑鼻,叹道:“得此佳人,岂不快哉?”说着,另一只手已去掀开他的面纱。双儿愤愤地举手拍来,却见铁真君轻轻一格,她已毫无招架之力。

面纱果真掉下。铁真君投目注视,身体微微一怔。

只见那两弯柳眉之下,一双秋水明眸之下,原本该是十分美丽的脸庞,竟有一道又长又深的刀疤。这样的刀疤,在这样一个少女脸上,显得如此突兀!

双儿一掌拍来,铁真君迅速向后退去。她拾起面纱,将脸遮住了,冲出屋外。

“双儿姑娘……”铁真君愣了半晌,走出去。只见双儿蹲在那里,不断啜泣起来。

“现在你已经看到了?”双儿哭着道。

铁真君道:“看到了。”

“现在……现在……你一定在嘲笑我?”

“我没有嘲笑你……”

“你一定没有见过这么丑的女人……”

铁真君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半句安慰的话也说不上来,只好叹了口气,走回屋内继续喝酒。他是铁索帮的一帮之主,他玩弄的女人,已不计其数。然,向来只有那些女人来讨好他,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诱惑他。

过了半个时辰,双儿才走将进来。一话不说,已到段允剑身边,说道:“他何时才能醒来?”

铁真君道:“他身上的伤不轻,受伤后动用真气,更是伤上加伤!前方有一处医馆,彼处有一位神医,定能救他。”

“真的吗?”双儿欣喜道:“那我们现在便走吧!”

三人走了一阵,铁真君又劫来了两匹马。他让双儿骑在马上,把段允剑放在她身后,自己独自骑了一匹马,加快步伐赶去。

日落之前,铁真君已将双儿和段允剑带到目的地。只见那大院里冲出十多个汉子来,齐齐站在他面前道:“恭迎帮主!”

双儿犹看不清情况,问道:“这是哪里?你说的医馆呢?”

铁真君冷冷道:“此处是我铁索帮的分舵。”

双儿这才知道,自己原来已上了当,当即又紧张又着急,将马缰一勒,就要转身逃去。

“带他们进来!”铁真君说着已走入屋内。

那十多个汉子往前一跃,半空中已撤出长索,长索笔直飞出,触及双儿身体前,突然一弯,将她整个人拴住。双儿从马背上被拉下来,另外几个汉子已拉住马缰,将段允剑也拉下来。

“段大哥!”双儿焦急地呼喊,却已被拉入院内。

078,性命之忧

进入大门,折过照壁,这群汉子已将双儿押入厢房。这座古老的四合院建筑看起来很普通,倘若有人看到它,绝不会想到,此间竟藏着一帮杀手。

“段大哥!我要和段大哥在一起!”双儿一边挣扎一边呼喊。

“小声点!”一位戴着面罩的汉子斥了一声,说道:“如果你再叫,我就把你强奸了!”

“哈哈……”其他几个汉子都笑将起来。

“这小姑娘,身材可真诱人!”一个汉子说道。

另一个汉子抹了抹嘴,说道:“就不知道这面纱下面的脸,长得漂不漂亮?”说着,他已伸出手去,扯掉双儿面纱。

所有人都怔住了,他们没有再说话,他们原本变化的身体部位,现在已慢慢恢复原样。

“丑八怪!”原本第一个说话的汉子率先走出去。紧接着,其他人也都走出去,门外,有人将段允剑带进来,看了双儿一眼,又都迅速地走了。

门被关上。

双儿拾起面纱,将自己的脸遮住,来到段允剑身边。

她无法忘记那一双双对她充满嫌弃的眼睛,她终究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又岂能不在意别人对自己容貌的评价?

自那一战后,她在镜子中看到自己脸上留下的伤疤,她就再也不敢继续照镜子。

“段大哥……”双儿轻轻摸了摸段允剑的额头,又察看一下他的伤口,这才坐在地上,自言自语道:“如果……你也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也会笑我吗?”

段允剑没有回答她。

“双儿知道……二宫主喜欢段大哥……段大哥心里一定也喜欢二宫主……双儿不敢多想,只想陪在段大哥身边……”

她说话的声音很低,屋外之人定是听不到的。此时,铁真君的脚步声已经传来,然后又听到有人开锁的声音。

果然,铁真君走了进来,手一挥,身后的小厮已退了下去。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着长袍的老者,老者挎着一个药箱。

双儿紧张地看着他,说道:“你为什么要抓我们来这里?”

铁真君没有理会她,而是对身边的郎中说道:“他身上受的伤极重,你看看去!”说着,又对双儿说道:“我把神医带过来了!你给我安分点!”

“是……”双儿怯怯地站起来。

郎中看了看段允剑,说道:“他身上受了伤,怎还让他坐在地上?快,扶他上床去!”双儿应允着,将段允剑扶到床上躺下。

“果真伤得不轻……”郎中看了一眼双儿,说道:“你先退出去吧!”

双儿犹豫道:“我……我要陪在段大哥身边……”

郎中笑道:“我要为他宽衣上药!你当真不回避吗?”

双儿脸一红,内心突突地跳着,转过身去,说道:“我不看便是!但是,我一定要确保段大哥安全!”

铁真君立在一旁不说话,心中却想道:“好个痴情的女子……哎……倘若当年云霞有她这般温柔待我,该是多好……”

朗中已解开了段允剑的衣服。只见他身上三处伤口,两处新伤,一只旧伤,竟已都化了脓,看来十分骇人。又为他把了把脉,喃喃说道:“这位公子脉象极度紊乱,当真见所未见!”

铁真君抢道:“休要说废话!他还有得救吗?”

郎中道:“若是常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恐怕无药可救……但是……他体内的真气极其强大,身体恢复的速度看来更是异于常人……”

铁真君又道:“那就是有救了?”

郎中道:“有救!有救!”

“还要多久才能醒来?”

“少则七天,多则两个月。”

“什么?”铁真君愤愤地叹道:“莫非,我要白养这臭小子一两个月时间不成?”

郎中已为段允剑上了伤药,又开了一张方子,交给双儿道:“按此药方抓药即可!”

双儿谢过他,将药方收好了,目送铁真君和郎中走出去。

铁真君道:“待会我叫人来取药方,让人代你去取就好!”

双儿猛点头,门已被关上了。

“哎……这位公子,是老爷的亲人还是朋友?”

铁真君不知这郎中为何问这样的问题,随口说道:“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

“这……”

眼见郎中似乎有难言之隐,铁真君斥道:“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郎中只得点点头,说道:“这位公子受的刀伤虽然严重,却不至于要他性命。如小人所说,定会醒过来的。只不过……他身上似有一种奇怪之病,恐怕会要了他性命!”

铁真君把几块碎银子递给他,说道:“他能醒来就好!只要他能告诉我赵无过的下落,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关?”郎中见他这般反应,便不再说了,接过钱便走出大院。

铁真君几个大步已走回大堂。在那里,立着两排统一着装的壮汉,每一人都裹着面罩,站得笔直。

“帮主!”

铁真君坐在大堂正中,望着众人,说道:“此事定不能透露半点风声!你们可听到了吗?”

“是!”众人应道。

铁真君又说道:“分尸索可有下落?”

右首站在最前面的汉子站出来,说道:“启禀帮主!那一日别月楼战乱,我们几个弟兄搜寻半天,都没找到分尸索!”

铁真君长叹一声,说道:“分尸索乃是我铁索帮镇帮之宝,无论如何,绝不能落入他人手中!”

“鹰组、虎组已在四处搜寻!”

“好……”铁真君正欲站起来,门外已响来一阵笑声。铁索帮帮众一齐冲出去,已在门外将那人围住。

“哎哎!去通知你们帮主一声,是他的好朋友来拜访他了!”

听到这声音,铁真君已知道他的身份,当即从座椅上一闪,已晃到门外。

狄哙用一根树枝剔着牙,笑道:“铁帮主,莫非你想杀人灭口不成?”

铁真君笑道:“不知是狄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你当真想迎我吗?”

“狄兄此话怎讲?”

“哼!先叫你这帮狗腿子退下!”

闻言,铁索帮帮众已满眼杀气。铁真君挥了挥手,说道:“你们先退下吧!”

“帮主?!”

“退下!”

“是!”众人向两侧散去。

“狄兄,请!”铁真君将狄哙迎入大堂内,两人分别主客从下,狄哙冷哼一声,斥道:“铁帮主!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贪心不义之人!”

079,一声梧叶一声秋

铁真君道:“狄兄何出此言?”

狄哙道:“那五万两黄金,铁帮主不是要私吞了吗?”

闻言,铁真君陪笑道:“狄兄误会了!段允剑那贼人,是狄兄与铁某合计所伤,倘若杀了他,五万两黄金,铁某又岂敢独吞?”

“哼!”狄哙站了起来,说道:“据我的人说,你在苍桐镇等候段允剑。他也的确回到了那里!”

“如此说来,狄兄的朋友已看到铁某杀了段允剑?”

狄哙道:“那倒没有!只不过,他已见到你将他带走!段允剑身中剧毒,此前已被我重伤,铁兄岂有制伏不了他的道理?”

铁真君摇摇头,叹道:“实不相瞒……铁某本想将他的尸体带走,以向云岚山庄领赏金……却不料到,中途杀出一帮人来……”

“什么人?”

“落梅宫。”

狄哙一怔,说道:“落梅宫那帮臭婆娘,为何干涉此事?”

铁真君长叹一口气,说道:“听说姓段那小子,与落梅宫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狄哙跺了一脚,斥道:“一群婊子,坏老子的好事!”说着,已暴跳如雷地走出去,突然停在门口,说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去把人要回来!”

铁真君道:“铁某已派人前往落梅宫。只不过……这落梅宫虽然都是女人,却也不好对付……”

“哼!”狄哙吼道:“没想到铁帮主如此窝囊!竟连一帮女人也怕了!那五万两黄金,可别怪狄某自己去拿了!”说着,狄哙已跃了出去。

铁真君微微笑着,往段允剑的房间走去。

八月,秋已渐凉。

梧桐落叶飘飘。

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

只不过,有些人的愁思,却比狂风暴雨过之犹甚。

双儿的忧愁也是如此。

她已是渐消瘦,脸色越发憔悴。

“十天了……”双儿喃喃道:“段大哥……你快醒醒吧!”正说话间,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段允剑坐起来,低声道:“不要说话!”

双儿猛然点了点头,却是浑然不解地看着他。看到他醒来,她已是十分惊喜,险些就要欢呼起来。

段允剑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双儿点头。

“这是什么地方?”

“铁……铁索帮的分舵……”

段允剑眉头微皱,大概已猜到自己为何会来到这里,又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十天……”

他察看一番自己的伤口,已觉得恢复了六七成,心中欣喜,又问:“这里离云岚山庄还有多远?”

双儿摇头。

段允剑身形一晃,站在地上,已寻不到那把“青鬼剑”,心中悚然一惊,问道:“我的剑呢?”

双儿道:“在铁……铁帮主那里……”

现在他已毫无选择,他原本可以从这里逃出去。

铁真君推开门。

“臭小子!你浪费了我那么长时间!”铁真君说着,已几步抢来,一掌直拍段允剑身上要穴。段允剑侧身一闪,已到了门口。

“休想从这里逃出去!”铁真君说罢,门外已站着数十个精壮汉子,将门都赌住了。

铁真君手里撤出一把长剑,架在段允剑颈上:“赵无过在哪里?”

他手里拿的,正是“青鬼剑”。

“一出青鬼,众生亡魂。”

段允剑犹记得师父将这把剑交给他的时候所说的话。他并不了解这把剑,只听过那个女人说过,这把剑正是父亲昔日的手中宝物。至于为何这把剑已到了段渊明那里,至于为何这把剑的剑术段渊明比谁都熟悉,他从未问过。

“我可以告诉你,你可以放我走?”

铁真君嘴角一扬,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段大哥?”双儿看着段允剑,看到他那张冷静如冰的脸,他突然想起铁真君之前说过的话:“他是一只狡猾的狐狸……”她完全看不清这个男人,他杀人的时候,确如江湖传言所说的,从不眨眼;然,当他带着一副满是鲜血的身体重新回到苍桐镇的时候,她又觉得他的心并不是冷的。

“还有这把剑。”

“哼!我对这把剑没兴趣!”铁真君道。

“庐山以北,五柳林中。”

“庐山?!”铁真君双眼发光,大笑道:“我为何没有想到!为何没有想到!哈哈……赵无过!你躲了二十五年了!”他像一个突然发现宝藏的寻宝者,激动不已。

突然,他又说道:“我凭什么相信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为何会知道他在那里?”

段允剑伸出手去,铁真君将青鬼剑递还给他。

只见几道青光闪起,段允剑来回闪腾,剑似臂,臂如练,身如幻,竟舞起了一套剑术。

“有生万物,万物归无!剑守气神,气神归虚!形如万剑,万剑归空!天地合德,无剑归圣……”铁真君喃喃读着这口诀,神色已是一阵苍白,一阵铁青,直看到段允剑舞到最后,他已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知道这“无归剑法”口诀的一部分,只因他曾得过赵无过的剑谱,这套剑谱虽不是赵无过最顶尖的剑招,却已足够说明,段允剑没有说谎!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完了段允剑这一套剑招,然而,纵使所有人都已看过,却不可能将它习会。铁真君当时对着剑谱发呆了七天七夜,也无法参透这剑法的奥妙在何处。

“你……你是他什么人?”铁真君微颤着声音道。

“这些剑法,都是他教于我的……”

“你是他的徒弟?”

“没错。”

“哈哈……”铁真君笑道:“只不过,没想到他收了一个会出卖他的徒弟!赵无过,你一世英明,如何也没有想到吧!”

段允剑沉默。

铁真君正欲走出去,突然停下,问道:“这把剑呢?这是他的剑?”

段允剑摇摇头。

“听说赵无过的剑很快,他出剑的时候,也是剑入鞘的时候……所有这世上绝少有人看过他手里的剑。”

“这把剑没有鞘。”

“当真没有?”

“此事与你无关。”段允剑提着“青鬼剑”走出去,双儿跟上他。铁索帮帮众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

080,庐山如画人如诗

秋风瑟瑟,庐山如画。

林荫小道上,一条人影孤独地走着。

风吹过他的头发,落叶被他踩在脚下。

然,所有一切,他都毫不关心。

他的心,只在想着一个人,一个传说一般的人,一个神一般的人。

天空的云彩一层叠着一层,橙色、红色、黄色、蓝色……日落黄昏,他听到远处山麓传来的兽吼。

赵无过,你为何要躲在这里?

躲在陶渊明所吟诵的“南山”那里?莫非,这世上真有人,放得下所有名望,放得下世人对他的敬仰,放得下一切的一切?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有人在唱歌,这是一首由陶渊明的诗所改的歌曲,歌曲悠悠,声调缓慢。铁真君觉得这并不是一首动听的歌曲,因为歌太慢了,慢得让人想马上睡觉,而且曲调也未免太过平淡。

他并不是一个懂韵律的人,他只是一个杀手。然,他也喜欢丝竹之声,和他喜欢女人的道理是一样的!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

又是一段长歌,悠扬的长歌,仿佛来自遥远的山,来自遥远的海。

铁真君握紧双拳,他已愤怒,他已下了决心,在找到赵无过之前,他要先将这个唱歌的人杀掉!

高手过招,绝非只是武功之间的较量。铁真君当然明白这一点,他放弃了获得五万两黄金的机会,只为了打败赵无过,所以,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东西影响他的心境。这些歌声,便是扰乱他心境之物。

循着歌声,他已施展轻功飞了过去。

穿过一片杉树林,他落在土坡上。只见,前方一条蜿蜒的山路,一只驴拉着一架板车,正慢慢地移动着。板车上铺满杂草,杂草边上插着一些鲜花,正中间仰躺着一个农夫。那农夫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脚穿芒鞋,手里拿着一根长枝,用一顶斗笠将自己的头挡住,以防阳光的照射。

“舟摇摇以轻扬,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那农夫再唱起的时候,铁真君已怒不可遏。他双足在地面一顿,手里撤出长索直奔而去。

“天地悠悠,朋友何愁?吁!”那农夫坐了起来,轻唤一声,让驴停下了脚步。铁真君已欺到他面前,微微一怔,着实想不明白,这命令马的叫声,对驴也受用吗?他立在地上,斥道:“你若再唱一句,我便要了你的狗命!”

“狗命也好,驴命也罢,说取便取,朋友岂不太过狂妄了?”

“满口胡言!”铁真君脸色铁青,说道:“只怕你的命,连狗命都不值!”

“说得也是!说得也是!”那农夫说道:“我不唱便是了!”说着,又轻唤一声,那只驴仿佛知会他的意思,又开始提步往前走去。

铁真君立在原地,待这农夫已离开了十多丈外,突然又闪过去,挡在他面前。

“吁!”农夫将驴叫住,问道:“朋友还有何指教?我已经不唱了!”

铁真君瞪着他,却见不到他斗笠下的真面目:“这是驴还是马?”

农夫倒是一怔,说道:“这是驴!”

“既是驴,你为何将它当成马?”

农夫笑道:“我当它是马,它便是马。”

“你这人倒是有趣!”

“朋友拦住我的去路,就为了称赞我有趣?”

“哼!”铁真君冷哼一声,说道:“我想问你,五柳林在哪里?”

“前方便是五柳林了!”

“你可知道赵无过在什么地方?”

“我在此地待了许久,却是没听过这个名字。”

“你当真没听过?”

“当真没听过。”农夫又轻唤一声,指引驴绕过铁真君向前走去。

“你在此间已有多久?”

“南柯一梦,已记不清了!”

农夫说着,已越走越远。铁真君继续往前走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妇女正在忙着农活。

“你们可曾听过赵无过?”

“没听过!”

“奇怪……莫非真上了那小子的当?”铁真君沉吟着,在陇间坐下。一位妇女走过来,递给他一碗水,说道:“看样子你应该是外地人!要喝口水吗?”

铁真君瞪着她,说道:“你先喝给我看看!”

那妇女白了他一眼,喃喃道:“狗咬吕洞宾!”

铁真君尴尬地别过头去,只觉得口里更是干渴,站起来道:“谢谢!”

那妇女将水递给他,喃喃道:“若不是段先生常教我们要乐善好施,才不理你!”

铁真君一口将水喝下,霍然抬头:“段先生?哪个段先生?”

“我们这里最有学识的段先生!”

铁真君忖道:“姓段的……莫非是段允剑那小子的父亲?倘若找到他,定能找到赵无过的下落!”当即说道:“我就是来找那位段先生的!快带我过去!”

那妇人狐疑地看着他,铁真君解释道:“我本是他多年未见的朋友……只因最近遇到了麻烦,有些事情要请教他!”

那妇人笑道:“我们这里的人,但凡有烦恼也都请教段先生!”

看这妇人已上当,铁真君道:“这天下最麻烦的事,也只有段先生能够知晓了!”

妇人欣喜,将他当作友人,便领着他往那位段先生的住处而去。翻过一个低矮的山丘,又走入一边林子,只见一片蓊蓊郁郁的竹林中,一间简陋的草木屋子坐落在那里。

妇人说道:“我就不进去了!不知道段先生归来没有,倘若没有,你在此间等他就是!”

铁真君谢过这妇人,独自走进屋子。只见屋内字画充斥其间,各种树木和竹子制作的器具也散乱在地,看来竟完全是一个文人墨客的居所。

“在下铁真君,前来拜见段先生!”铁真君唤了几声,屋子内无一人回答。此时,背后传来一阵哒哒的脚步,伴着一段低声的歌声而来。

081,山村野夫

一只驴拉着一驾板车,在铁真君面前停下,车上之人,正是方才他所见的那位农夫。

农夫看了他一眼却不说话,而是从板车上跳下来,把车上的鲜花和一些木头搬到门口,来回忙活了几趟,铁真君这才不耐烦地说道:“阁下可是段先生?”

农夫答道:“山村野夫一个,不敢以先生自居!”

铁真君展颜道:“很好!既然你姓段,想必认识段允剑?”

那农夫已将驴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了,这才停在门口,说道:“没有听过!”

铁真君冷笑一声,突然直欺上前,几步抢到他面前,长索一抖,将他的斗笠打飞出去。

“是你!”铁真君悚然大惊,竟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见眼前这农夫,看来虽已五十岁有余,却依旧神采飞扬,丰神飘洒,眉宇间自有气定神闲之态。倘若年轻二三十岁,必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铁真君又喃喃道:“真的是你?”

已隔二十余年,他又岂能完全认得他的模样?

“赵无过!”铁真君喝了一声,左手一掌拍来,只见那农夫向后急退几步,却摔倒在地,连连叫苦。

铁真君又恼又怒,心里认定这是赵无过故意戏弄自己。倘若他真不是赵无过,倘若他不是习武之人,这一掌虽然只是试探,又岂能躲过?

农夫从地上爬起来,抱怨道:“哎呀!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害我性命?”

铁真君愤愤道:“赵无过!你少给我装神做鬼!今日前来,我就是要与你大战一场!”

农夫道:“老夫姓段,却是不知道你说的赵无过是什么人什么鬼!”

铁真君冷笑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右手一伸,已将农夫的手抓住,说道:“赵无过的左掌有一道伤疤,乃是当年那一战所伤!”

农夫笑道:“原来是个算命先生,你且帮我算算,我何时能走桃花运?”

铁真君看他手里果真有一道伤疤,心里已完全确定了,将他手一推,斥道:“来吧!我们到山顶决斗去!”

农夫摇摇头,说道:“老朽段渊明,只想和陶公一样菜菊种花,却不知道决斗有什么好玩的……”

“决斗不是儿戏!赵无过!你我今日非要一决高下,不论生死!”

农夫却是摇摇脑袋,信手走入屋内。

他是赵无过,二十多年前,他尚且是一个年轻人,他的剑法已是武林天下第一。

他是一个传说,剑神的传说,已在江湖中流传许久许久……

他是段渊明,这二十多年来,他已是一个山村野夫,他放下了他的剑,也放下他的名。

他已不是传说,剑神的传说,已埋没在这庐山的日升日落之间……

铁真君冲进去,他已抑制不住愤怒,已抑制不住狂喜。

“赵无过!你的剑呢?”

赵无过坐在一张木几边,这木几长有七八尺,几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也摆着一些金属器具和木头。

赵无过从几下摸索着。

空气沉静下来,铁真君心中突突直跳。他死死地盯着赵无过的动作,等待他把兵刃取出。摸了半天,赵无过从那里摸出一堆东西,放在几上,说道:“吴中的鲍天成、赵良壁,都是我的朋友……”

铁真君一头雾水。

“你瞧瞧,我的木工活儿,和这两位大师相比,还是差太多了!”

铁真君看到几上那些奇形怪状的木雕,左臂一伸,一掌拍出。一股真气震出,已将那些木雕打落在地。赵无过哇哇大叫,一边收拾一边斥道:“这些东西虽不值钱,却是我花费苦心雕刻而成!你……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铁真君道:“这二十多年来,你就在做这件事?”

赵无过叹道:“倒也不是……”

铁真君双眼发光,说道:“好!你果真没有落下练剑的功夫!好!我们来打一场!”

赵无过也不理他,而是埋头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站起来,伸出手说道:“请!”

铁真君道:“去哪里打,你说了算!”

赵无过脸一沉,说道:“请走吧!你既不是来交朋友的,也不是来聊天的,我这破房子留不得你。”说着已将他推出门外。

“段先生!”两人正走出门外,一个少年提着袋子东西,说道:“段先生!您要的米给您送来了!”

赵无过欣喜地迎上去,从那少年手中接过东西,说道:“要多少银子?”

少年满脸笑容,道:“我爹说了,这段时间我娘的腿病都是吃段先生的药治好的,不收钱!”

赵无过还要往怀里摸银子,那少年已经跑远了,说道:“如果我拿了钱,我爹一定会教训我的!”

赵无过笑了笑,只得作罢。走进屋内,绕进厨房开始烧饭。

铁真君在屋外一块木桩上坐下,抬头望去,只见这山下零星有十多户人家,每一户人家的烟囱都升起白烟来。突然觉得肚子饥饿,他又来到赵无过厨房窗户边,吼道:“喂!给我也下点米!”

赵无过笑着应允道:“好说!”

秋风阵阵,已在屋外发出低响。赵无过觉得有些凉,又极度饥饿,索性站起来,来回走来走去。

“饭好了!”赵无过在门口唤他。

倘若你见到这两样两个人就着一张桌子吃饭,一定会以为他们是很好的朋友。但是,这两个人并不是。他们一句话也不说。

桌子上摆着一道野菜,一条鱼,还有一大缸酒。野菜是赵无过在屋子后面种的,鱼是他前几天钓的,酒是他自己酿的。

奇怪的酒,两个奇怪的人。

“这是什么酒?”铁真君脸上带着嫌弃之色。

“嘿嘿……这是我用杜若、菊花等自制的酒,名字还没有取……你可有什么见解?”

铁真君道:“难喝!”说着将酒推开,吃起鱼肉来。

赵无过脸一沉,把那盘鱼肉移到自己面前,说道:“那你还是饿死算了!”

“赵无过!”铁真君愤愤道:“要如何,你才能与我决斗?”

赵无过大口喝酒,喃喃道:“诗万首,酒千觞,何不插花卧庐山?花……这酒,就叫百花酒如何?”

铁真君沉默。

赵无过摇摇头,又道:“吃饭的时候想着打打杀杀,喝酒的时候想着打打杀杀,睡觉的时候想着打打杀杀……人生如此,岂不太累了?”

铁真君道:“你若决心不与我决斗,我便决心不离开这里!”伸手又将那盘鱼夺过来,端在手中自己吃了。

赵无过只得喝酒,叹道:“坐吃山空!坐吃山空啊!”

不远处,人群涌动,都向这里移动过来。山间的夜来得极快,天地寂寂,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重的。

082,决战在即

赵无过没有死!

赵无过藏在庐山之中!

铁真君已向赵无过发起挑战!

有些事情,倘若有一个人知道,便会有第二个人知道,便会天下人知道……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消息,铁真君前往庐山与赵无过决战的消息,已传遍了武林。

这些人,便都是为着这件事情而来的。他们有的只是想要目睹一番天下第一剑赵无过的雄风,有的却想亲自挑战赵无过!

在武林中成名的方式也许有千万种,但绝没有一种方式比打败赵无过更直接。

却更难。

赵无过在收拾餐具。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夫,一个所有事情都要亲力亲为的老头子。

“你本该找一个女人!”铁真君说道。

赵无过没有说话,犹在忙着手里的活。

“一个可以陪你睡觉,也可以帮你干活的女人!”铁真君又说道。

“你以为,这就是女人的用处?”

“这的确是一个女人的用处!当她们不在床上满足男人的时候,她们就应该做一个贤惠的女人!只不过,这世上贤惠的女人却已太少!”

“着实太少……”赵无过已收拾好东西了,他来到门口,看着远处群山的轮廓,说道:“只可惜,你喜欢的却不是这样的女人。”

“她的确不是……”铁真君若有所思,突然眉头一皱,道:“你躲了这么多年,难道是为了她?”

赵无过把门关上,说道:“此间野兽极多,山路复杂,明日你再离开吧。”笑着,他已坐到几边,练起书法来。

铁真君愤愤地走到一边,也不说话。

那一群武林人士在山林间寻找半天,却没有找到赵无过的住所,索性也只好就地安营扎寨,期待天亮再继续寻找。

“你们说,铁真君能打败赵无过吗?”有人说道。

“赵无过的剑是天下最快的!恐怕十个铁真君都没有胜算!”

“那铁帮主为何还要挑战他?”

“赵无过躲在山林二十多年,恐怕剑术已经退步了!”

“倘若他已没有二十多年前那么快,铁真君就有可能赢!”

“可是……这二十多年来,难道赵无过没有再练剑吗?”

“也对……说不定,他比当年还要快!”

“还能更快吗?”

还能更快吗?没有人知道答案。

晨羲载曜,山村里的鸡鸣声将铁真君唤醒。他是躺在一块长木板上睡着的,他已有五十多岁的年纪,像他这样的年纪,本该对床有着一种苛刻的要求。然而,昨夜他睡得很沉,山间的空气清新干净,山间没有人的声音,最重要的是,他不用担心有人在夜间突然来刺杀他。一个人倘若杀了人,就该做好准备,随时要面临被人刺杀的危险。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也许可以理解赵无过,甚至觉得解甲归田亦是一件极富乐趣的事情。但是,这样的想法稍纵即逝,他握紧了手里的兵器,站了起来。

这一战于他来说极其重要!这一战关乎荣誉!即使没有任何人亲眼目睹这一战,于他而言也毫无关系。他必须赢。

“赵无过!”铁真君冲进赵无过的房间,那张木床上空荡荡的。

“赵无过?赵无过呢!”他把整个房屋都搜遍了,折出门外,发现那架驴车早已不见。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赵无过吟着诗,把斗笠压得极低,赶着驴车走在小径上。此时已是入秋,两边的树却依旧高入云中,只见得落叶飘飘,蝗虫偶尔几只,落在他的身上。

他来到一片四方的菜园子,园子中种着白菜,他便从板车上取下一只葫芦瓢,走到附近的小水沟取水、浇水。

铁真君找到他的时候,赵无过已满身大汗,摇着一支蒲扇在树下歇息。

“快看那里!是铁帮主!”

“那个人……那个莫非就是赵无过?”

“不对!赵无过的剑呢?!”

“难道那个人不是赵无过?”

远远的,一群武林人士躲在树丛后面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赵无过的名字在他们那里只是传说,没有人亲眼看过赵无过出剑的场景。二十五年前,那一战,已是赵无过的“绝唱”。武林中四个被视作最有希望打败赵无过的剑客,天下排名前五的的四位剑客,与他约战于鄱阳湖。那一战本有该许多围观者,然,赵无过提出应战的唯一条件便是,不允许任何旁人观战。

那四名剑客最终都败了。他们已亲眼目睹了他的剑术,却只能将这个秘密永远带到黄泉之下。从那以后,赵无过便在鄱阳湖消失,有人以为他死了,有人以为他已落入湖中,然而,人们只找到了那四名剑客的尸体。

“你太执著了。”赵无过眼皮也不抬一下,倚在树上睡觉。

铁真君道:“赵无过!你躲不掉的,你本该知道!”

赵无过道:“我已躲了二十五年……二十五年的清静啊……”突然把斗笠一掀,问道:“你又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现在人们都已看清他那张脸,有人不敢确定,有人断言,他便是剑神赵无过。

铁真君大笑,说道:“只可惜你收了一个好徒弟!”

“剑儿?”赵无过一忖,苦笑着摇摇头。

“你藏了二十多年,最终还是被自己的徒弟出卖了!着实可怜!”铁真君冷笑,是因为希望通过言语打击他的内心。

赵无过闭上了双眼,说道:“我那徒弟的确不是个东西……只不过,恐怕有一件事情你没有料到。”

“什么事情?”

“他将你支开,定是有什么企图……铁帮主……恐怕你的老巢被他掀翻了!”

铁真君一时无言,脸色一时青一时白。

赵无过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已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剑……我手里已没有剑!”

铁真君道:“你的剑呢?”

“在我那没良心的徒弟那里!你倘若要挑战天下第一剑,便去找他吧!最好帮我好好教训那臭小子!”

铁真君愤愤道:“不!纵使他手上有你的剑,他也不是你!”手中长索一抖,已满眼杀气。

“开始了!要开始了!”围观者喊道!

“看来那个人果真是赵无过!”

铁真君暴喝一声,长索如枪,直逼赵无过的面门而去!

083,手中无剑

赵无过没有躲。

也没有反击。

铁真君猛然卸力,将手腕一挫,那长索向上扬去,已将一根巨大的树干切断。

“你为何不躲?”

赵无过依旧沉默。

“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杀了?”

赵无过似已睡着了。

铁真君恼怒不已,吼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决意不还手,我便将此间的人都杀了!”

围观者已听到他的声音,个个面面相觑。

赵无过睁开眼睛。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铁真君便看到了希望。他在心中冷笑,笑这赵无过不过是自欺欺人,笑这赵无过如何也离不开江湖,更不可能退隐江湖!

赵无过坐了起来,说道:“既是如此,我求你一事可好?”

铁真君大怔:“你说什么?求我?”

赵无过缓缓道:“我已决心不再杀人,更不想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倘若你非要与我决战,我倒有另一个主意!”

铁真君道:“你且说说看!”

赵无过站了起来,他破旧的衣衫在秋风中飘起:“我那徒弟名唤段允剑!我已将毕生所学和手中之剑传授予他!倘若你能将他捉回来,将他手中之剑送到我手里,我自会与你一战!”

铁真君皱眉,心里忖道:“原来那把剑果真是赵无过的!现在他手中无剑,我纵使打败他,江湖中人也只道我是胜之不武……”当即应道:“好!只不过我答应你将剑取回来,却不答应你保他性命!”

赵无过仰头笑着,又来到驴车上取了酒喝,往那里一躺,直叹道:“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有酒当喝,有酒当歌!”

铁真君愤愤地转身离去,他已看到那群围观之人,于是在半空中突然坠下,说道:“诸位朋友听着!一个月后的今天,我铁真君会再来此处,与赵无过决战!”身影一晃,几个起落,竟已消失不见了。

众人扫兴地摇摇脑袋,一场大战又打不成,赵无过的剑术他们又看不成,心里都不是滋味。

铁真君奔在途中,又想到赵无过说的话:“他将你支开,定是有什么企图……铁帮主……恐怕你的老巢被他掀翻了!”心里一紧,加快步伐赶回去。

……

铁索帮分舵,已是被一把火烧成了灰。一个个壮汉,现已躺在地上,呻吟着,苦叫着……

双儿看着段允剑,双眼怯怯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秋风萧索,就如段允剑那双眼睛一般萧索。正如他的命运那般萧索。

双儿知道,现在他们离云岚山庄已越来越近了。纵使心中焦急,她却找不到办法阻拦段允剑。她已感觉到,这世上几乎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前进。

两人行至夜临,在一家小客栈住下。

“云岚山庄?”店老板指着东首,说道:“再走半日的路程,就到了!”

段允剑向他谢过,正欲走向房间时,店老板唤道:“客官且慢!”

段允剑停住了。

店老板道:“云岚山庄方圆十里,处处是陷阱,客官一定要十分小心!倘若没有云岚山庄内部的人带路,谁走入云岚山庄,恐怕都不能活着出来。”

段允剑当然清楚云岚山庄究竟是一个多危险的地方,倒是这掌柜如此热情的提醒让他觉得意外。他转身走入房间。

“段大哥……”双儿停在他的门外。

“什么事?”

“我……我就在你隔壁,倘若段大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能有什么事情?”段允剑极不耐烦,已躺上床,将青鬼剑放在床头。在他眼里、心中,这把剑是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他与他最紧密联系的唯一之物。

段允剑再抬头的时候,双儿已经转身行将离去。她的背影娇小,与杜寒嫣完全不同。然而,看到她离去的时候,他也恍惚以为看到了杜寒嫣。他坐起来,就要呼唤她的名字。

伸出去的手空空的,摸索不到任何东西。

此时,黑夜里,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脚步极轻,段允剑知道来者定有十分了得的轻功。他将灯熄灭了,房间瞬间变得黑暗无比。

半晌功夫后,三条人影已逼近他房间的门外。那三人全是一身夜行衣,手里提着奇形兵刃。为首一人将一根管子捅入窗纸,正将迷香吹入屋内。

又过了一段时间,三人相互点了点头,这才轻推房门而入。

入得房间来,三人皆是面面相觑,几步抢到床边,只见那里空无一人。正转身时,一个人影黑漆漆的,正站在他们身后。

三人蓦然转过去,段允剑淡淡说道:“不知道三位朋友有何指教?”

这三人悚然惊得说不上话来,因为他们现在知道,自己已陷入被动,本是来杀人的人,现在却要想如何逃出这里。

段允剑右臂缓缓抬了起来,青色的剑,在黑暗中有如一道诡异的光线。

“你……你就是段允剑?”当中一人颤着声音道。

段允剑“嗯”了一声,突然侧过身去,长剑指着屋外。

另一人道:“你……你愿意放我们走?”

“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我出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段允剑就已觉得后悔。那三个黑衣人从他面前走过,突然,三人不约而同转身,随着身体的回转,手中的兵刃已向他的面门、颈处和胸膛欺来!

三个着装一样的汉子,三把一模一样的兵刃!

铁链连着铁球,铁球中藏着剧毒粉末,只要这铁球飞出来,粉末就能在空中洒出!

“河东三煞”之所以能称霸河东十多年,靠的正是他们手中这种兵器!不仅兵刃诡异,他们的性格亦是十分阴险,是以江湖中再厉害的人,也并不喜欢与他们交手。倘若被这三人缠上,就是一件特别麻烦的事情。然,他们既不是杀手,也非武林中的侠义之士,他们行事自由,既非黑道中人,也非白道中人。

倘若被他们兵器中的毒粉所伤,再厉害的人,恐怕也要陷入困境之中。

是什么人收买了他们?是什么人能让这三个性格孤僻古怪的人也臣服了?段允剑心里暗暗称奇。

嘭!他双足一点,已撞门而出!

三煞猛收兵器,追将出去。却见段允剑已落在楼下,三人暗暗吃惊,没有想到段允剑的轻功竟如此了得!

“段大哥!”双儿从隔壁的房间冲出来,双手十指一送,手里六枚“梅花针”唰唰送出!那“河东三煞”各将手里兵器一展,叮叮几声,暗器都被打散出去!

“段大哥?”双儿焦急地盯着房间里面,却是不知道段允剑已离开了那里。

那三个黑衣人中间一人说道:“看来这个女人是和姓段那小子在一起的!把她抓住!”

话音一落,他的两个同伴已轻轻一晃,直冲双儿而来。双儿向空中一弹,腰间的短刀撤出,猛划一刀出去!

“嘿……”双儿只觉得手臂一麻,一只手已将她手腕叩住了。那汉子露出一双得意的眼睛,冷笑着,左手伸出,封住她的穴道。

双儿喊道:“段大哥!段大哥你没事吧!”

段允剑用力握紧拳头,从楼下跃至高空,青影至,剑光起!

“住手!否则我就要了你这小情人的命!”

段允剑向侧方一折,劲道一卸,落到一边。

双儿欣喜道:“段大哥……段大哥原来你没事!”

段允剑面容如冰。

“段允剑!明日卯时一到,前方青水寨,带上你手里的剑!”话音落时,那“河东三煞”已提住双儿闪了出去。

084,剑,传说

段允剑缓缓地走下楼去。现在他已知道,这个客栈也不安全,几乎这世上任何有人的地方都不太安全。

现在他已知道,为何那客栈的老板如此热忱。

当他走下来的时候,每一间房间的门都打开了。

每一扇门里面,都冲出一个人来,每一个人都拿着兵器。

店老板站在门口,大门也是开着的,门外也堵了一群人。

“你们是什么人?”段允剑本该如此问,但,他现在已毫不关心。这些人与“河东三煞”并不是一路的,那三个人向来不合群。这群人,莫非也是云岚山庄派来的?莫非便是杜寒嫣所说的凶险?

剑握紧,真气化作杀气,段允剑却不回头,往大门方向走去。

“听说你的人头值五万两黄金?”客栈老板道。

五万两,黄金!本就是一个诱人的数目,值得任何人为此冒险。

段允剑并不说话,现在他已知道这群人的目的是什么!现在他已经下定决心,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只不过……你手中的剑,却比五万两黄金还要多!”店老板又道。

原本已准备动手的段允剑突然怔了一下。如冰一般的脸,如石一般的心,这世间没有多少事情能让他感觉到意外。当他听到店老板说出这句话时,却微微皱着眉头。

“你们……想要这把剑?”段允剑盯住他。

店老板手心出汗,说道:“没错!”

段允剑道:“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

“纵是一把普通的剑,剑神赵无过用过的剑,却也是神剑!”

“这只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众人对段允剑这句话毫不理解,只听他继续说道:“神剑能杀人,普通的剑也能杀人……”

“只可惜……这却不是一把普通的剑!”店老板已拔刀,刀垂着,那把白色的刀看起来很锋利。

段允剑道:“你了解这把剑?”

“岂止了解!”

“这是一把怎样的剑?”

“两百年前,武林中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冥王杀佛降世以来,三岁便谙剑道,五岁已将剑术练至炉火纯青地步……十岁时,他已被人称作天下第一神剑。只可惜,直到二十岁,十年间他挑战天下英雄无数,却未尝过一次败绩……永远不会失败的他,备受孤独折磨,只希望有人将他打败。后来,他便抢来了十个婴儿,将自己毕生绝学悉数传授于这十个孩子。待这十个孩子长大后,他一一与他们挑战,却依旧没有失败……他痛苦至极,最终将这十个孩子杀死,让他们与自己陪葬,永远尘埋地下……他手中那把剑,虽是无名,却吸引着天下人不顾性命搜寻……”

段允剑道:“这是一个无聊的传说。”

这的确是传说!流传两百年的传说,又有谁知道它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后人增添了多少神话色彩?这世间之事,纵是亲眼所见,又岂全部是真的?

“不!”店老板却相信这个传说,他继续说道:“倘若这个传说发生于两百年前,的确有不值得相信的理由……然而,四十年前,另一个剑术的天才,却无意中遇到了这把剑!有人说他是冥王杀佛转世投胎!他的剑法,的确天下无双!他对剑术的造诣,的确世人莫及!”

段允剑握紧双头,荒谬的传说于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知道店老板将要说出的那个人的名字。

“赵无过!”

果真是赵无过!

……

“师父,这把剑很厉害吗?”

“剑儿,剑没有厉不厉害的,重要的是拿剑的人!”

段允剑依旧记得,他十二岁那年,师父将这把剑递到他手中的情景。无论是那个女人还是自己的师父,都告诉过他,这把剑是父亲唯一留下的遗物!

“那我爹呢?我爹厉害吗?”

“厉害!你爹用这把剑,杀了很多坏人!”

“为什么没有杀死云中狂那个坏蛋?”

“因为……”赵无过唱了口酒,看了看慕容云霞。

慕容云霞道:“因为云中狂和你爹是朋友!你爹将他视作兄弟,却没料到云中狂背叛了他!这就是险恶的人心!”

……

“不论这把剑是否由冥王杀佛遗下,但是,它的确是剑神赵无过的剑!仅凭这一点,这把剑的价值就已是无价之宝!”店老板说罢,提刀一挥,群人拥上,猛扑段允剑而来。

他自然知道,店老板绝不是真正的老板,这些人也绝不是客栈里的人。

他们每一个都是真正的习武之人,而且,每一个人习武绝不少于五年。他们的动作都已足够熟练,足够有力,足够狠!

却不足够快!

在段允剑面前,在这把“青鬼剑”面前,他们着实有些慢。

剑如虹,人如倾倒的树!每一个人的咽喉上,都已流血!

绝没有偏离一寸!绝不会偏离一寸!

段允剑没有说话,喉咙间却发出一声声低吟。

他本是一个害怕麻烦的人,然而,现在他已知道,这把剑如何隐藏都是藏不住的,正如他的人,现在已是所有江湖中人都认得出来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店老板大笑,举起刀,说道:“果真是一把好剑!果真是好快的剑!”

刀如白蛇,横空斩来。

当!

店老板虎口发痛,刀已落地。

刀成两截。

他跪下,身体不断颤抖。

“我……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刀……不……”店老板瞳孔收缩,说道:“非但快,而且准!”

段允剑冷冷地看着他。

“倘若还有遗憾……便是……我已不能亲眼目睹这把剑的主人用他杀人!”

段允剑道:“这把剑的主人……当真是赵无过?”

店老板不理解他为何这样问,说道:“这世上绝没有其他人配得上这把剑……”

“绝没有?”

“不……不……也许……你可以!”

“不!”段允剑咬着牙,问道:“我是问你,这把剑的主人,一直都是赵无过?”

“那一年赵无过十九岁,这把剑就已陪在他身边!”

“不可能!”段允剑怒吼一声,已掠出屋外。

店老板全身瘫软地跪在那里。他本以为自己如何也必须死,现在,段允剑却走了?他长叹了口气,喃喃道:“没想到……在这种魔鬼手下……我还能活下来……”

哒、哒……

沉重的脚步声从他背后传来,他的身体又已完全僵硬。

085,古怪之人

“我问你一个问题。”

听到段允剑的声音,他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他沉默着,等待段允剑说话。

“段凌……这个名字,你可听说过?”

店老板颤抖着声音:“没……没有……”

段允剑将手握紧,手指已刺入手掌的肌肉。

“段凌!这个名字……你当真没有听过?”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

店老板猛摇头,依旧说道:“没有……真的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段允剑相信他没有说谎。只因为,他知道这个人现在绝不敢说谎!

“他是一个英雄……你怎么可能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二十二年前!二十二年前,你确定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店老板已吓得就要哭出来,依旧摇头道:“没有……小人以性命担保……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不可能!”段允剑咆哮着,长剑一挥,一道剑气在店老板身前划过。地上已是一道裂痕,店老板脸色一白,倒在地上,不断抽搐起来。

段允剑冲出去,冲入黑色的夜中。

那里有一个叫花子躺在地上,他一把将他揪起来,问道:“段凌!你听过这个人的名字没有?”

那叫花子被吓得脸色发白,只是不断摇头。

“这把剑!这把剑你认识吗?这把剑的主人,二十二年前,便是段凌!”手一伸,长剑亮在叫花子面前。叫花子依旧摇头。

段允剑把他丢下,又奔向远处。

这一条街道,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每一家的房屋都熄灭了灯,只有月光照在青石小路上,微微闪着光。

段允剑在一条青石小巷坐下,倚在一间房屋边上,他已觉得十分疲累。身上的伤口虽然几乎痊愈,却感到脑部发痛,无法忍受。

……

青水寨四周并没有水。这是一处废弃已久的营寨,营寨的主人曾经是朝廷的武将。青水寨的房屋全是木筑,栅栏已被毁掉大半,地上也是残砖断瓦,只有几间破败的房屋孤单立着。

双儿便被绑在其中一个房屋内,她看起来已十分憔悴,发丝凌乱。“河东三煞”分别坐在三个不同方位,望着即将变白的天空。

“大哥!你说段允剑那厮真会来吗?”西首的汉子说道。

“我也没有把握……”中间的汉子道。

“那把剑是赵无过的剑!价值连成,无比珍贵。只怕段允剑不会舍得用它来交换这个女人!”东首的汉子道。

“哎!”中间那汉子拍了一下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河东三煞”并不是亲兄弟,却比任何亲兄弟要默契得多,情义浓厚,更不亚手足。这中间的汉子,名唤黄不一,东首汉子名唤黄不二,西首汉子名唤黄不三,此皆非他们的真正姓名,只因三人多年前聚义于河东一带,于是都把名字改了,以“黄河”之“黄”作姓氏。

老三黄不三说道:“大哥!我们倒也不吃亏!”

黄不一道:“三弟,此话怎讲?”

黄不三指着双儿,道:“段允剑那厮若不来,我们兄弟三个,便把这个女人强奸了!”

“哈哈……”黄不二也看着双儿,在她身上打量一番。只见这少女虽然娇小玲珑,身姿却也十分美丽。

双儿闻言,瞳孔收缩,满头冷汗冒出。嗔怒道:“不可以!不可以!”

黄不一脸一沉,说道:“二弟、三弟,我也觉得不可以。”

黄不二、黄不三满脸疑惑。

黄不一解释道:“我们虽然把这小姑娘劫持过来了,只不过为了夺那把剑。倘若真做了老三所说的那种事情,江湖中人,还不把我们当作采花大盗不成?”

黄不二、黄不三正要说话,双儿抢道:“没错没错!三位前辈都是武林豪杰,绝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黄不二点点头。黄不三却站了起来,扬扬手臂说道:“大哥二哥!我们河东三煞在武林中的名誉,还不够差劲吗?虽然我们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江湖流言却把我们三个说得那么难听!尽说我们欺侮良家妇女,做偷鸡摸狗之事!做坏事,还不是他们逼的吗?”

黄不一摇摇脑袋,说道:“三弟,不管世人如何流言蜚语,做人但求问心无愧!如果要看天下人的脸色做人,岂不太累了!”

黄不三沮丧道:“听大哥的就是……不过……想必段允剑那厮是不会来了,我且看看这小姑娘长得怎生模样!”说着,也不等老大老二阻挠,身影微晃,已闪到双儿面前,将她面纱抓下。

双儿大叫一声,闭上双眼,泪珠洒下。她伤心的,却不是有人看到了她的容貌,而是,她已知道,倘若有人看到她的容貌,随之而来的必是一番嘲弄取笑。

“河东三煞”个个瞠目,看着双儿脸上那又长又深的刀疤。

“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双儿吼着,把头低到胸脯上。

黄不二喃喃道:“可惜了……原本是一张花容月貌的脸……”

黄不三转身走回来,叹道:“难道那小子不会来了!只怕他心里,根本没有你!哈哈……”

双儿脸一青,喃喃道:“段大哥……心里已经有人了……”

黄不一看着她,说道:“小姑娘,你是不是忒伤心?”

双儿摇摇头:“不……双儿不敢妄想……”

“妄想?如何说是妄想?”黄不一站起来,向她走过去。

双儿喃喃道:“段大哥那么好的人……双儿配不上……”

“什么好人?他就是一个杀人魔头!我们约他卯时到此地,他不还是将你抛弃了?”黄不三笑道:“这世间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双儿望着黄不三,她发现这三个人脸上皮肤都是又红又黑又厚,头发亦是黑中带黄,长相着实十分奇怪,性格也古怪得出奇。

黄不二道:“老三,你说自己是不是个好东西?”

黄不三道:“二哥,你休要挑我说话的毛病!”

黄不一、黄不二大笑起来。

脸色一正,黄不一盯着双儿道:“你叫双儿?”

双儿点点头。

黄不一道:“那小子既然抛弃了你,你还要对他好吗?”

双儿点点头。

黄不一跺脚,斥道:“小小年纪,为何这般执著?你自觉配不上他,是不是因为这脸上的刀疤?”

双儿点点头。

黄不一道:“你心中把自己看得低了,才会觉得外人都在嘲笑你!”

双儿一怔。细细打量这“河东三煞”,发现他们确也是个个长相平庸甚至丑陋之人,便道:“你们不笑我吗?”

“哼!”黄不一转过身去,说道:“脸是一张皮,名是一身衣!我们取笑你作甚么?”

黄不三道:“取笑你的,怕是你那无情无义的情人!”

双儿脸一红,道:“段大哥……不是我的……情人……”

“哈哈……”黄不三拍拍大腿,笑道:“好玩!这小姑娘着实好玩!”

黄不二道:“既然段允剑不会来,我们该如何处置这个女娃娃?”

黄不一忖了半晌,说道:“二弟、三弟!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们同意否?”

086,拜师

黄不二道:“大哥,什么主意?”

黄不一道:“我看这小姑娘生得机灵聪明,又是重情重义之人,索性,我们将她收做徒弟,你们以为如何?”

黄不二、黄不三大怔,面面相觑一番,只听黄不三拍手大笑,说道:“好!大哥,好主意!我们河东三煞,竟然也会有徒弟了!”

黄不三主意甚少,见黄不一、黄不三都有此意,便也欣然接受,说道:“我没什么意见!”

双儿愣在一边,黄不一却已伸手将绑住她的绳索解开了。

双儿跪下,说道:“多谢位前辈不杀之恩……但是……但是……我不能拜你们为师……”

黄不一脸色一沉,道:“为何?莫非,你已经有了师父?”

双儿摇摇头。

黄不一急道:“那是为何?”

双儿道:“我托人所付,定要陪在段大哥身边,保护他的安全……绝不能离开他,自己独自走了……”

黄不二一怔,心里忖道:“小小年纪,却如此深情大义!大哥果真没有看错人!”

黄不一跺脚,吼道:“又是为了那个段允剑?我们去把他杀了,他若死了,你便可以全心全意跟着我们三人了,是也不是?”

双儿急道:“三位前辈!万万不可……倘若要取段大哥性命,双儿也不活了!”

“河东三煞”面面相觑,心里却更欣赏双儿的为人,却不知如何将她说服,只得个个独自发了脾气,不再说话。

这三人在江湖中名声甚差,以阴险、狡猾“著称”,然,他们心中却自有自己的侠道见解,身藏河东一带偏僻之地,也是因为他们见不惯江湖中人虚有其表之态。是以,双儿的真性情倒让他们十分欣赏起来。

黄不三突然欺上前来,右手成掌,悬在空中,说道:“我们河东三煞是什么人?让你做我们的徒弟,是给你面子!你若不答应,我便一掌把你杀了!”

双儿道:“倘若三位前辈能放过段大哥,双儿愿以死抵命!”

“段大哥!又是你那段大哥!”黄不一脾气时好时坏,此时脸涨得通红,说道:“只要你答应做我们的徒弟,我便带你去见那姓段的!”

双儿抬头道:“当真?”

“哼!自然是真的!”

“可是……”

“可是什么?”

双儿站起来,说道:“我必须陪在段大哥身边……”

黄不三斥道:“那姓段的小子,无情无义,将你辜负了,你还要陪他作甚?”

双儿沉默不语。

一个人若已爱上另一个人,又岂能分得清是非对错,又岂还有是非对错?

“罢了罢了!”黄不一扬扬手臂,说道:“我答应你便是!二弟、三弟,你们呢?”

黄不二道:“愿听大哥的。”

黄不三道:“收是可以收!不过,以后我也要再收一个徒弟!”

黄不二微笑道:“就收三个,三个女徒弟,把我们河东三煞的名号,发扬光大!”

黄不一脸上恚怒之色已消失了,笑道:“二弟,这是个好主意!只不过,定要收像双儿这般心思纯净的姑娘才是!”

双儿抬眼望望窗外的天空,此时天已亮,她心里苦等的段大哥,依旧没有出现。

心里一凉,悲伤如潮水袭来,她双眼又已红润。

心中想道:“他没有来最好……这三个古怪之人,定会伤害他的性命……他没有来最好……”

“来来来!”黄不三兴奋道:“双儿徒弟,快来给我们行拜师礼!”

双儿跪在“河东三煞”跟前,连叩三个头,轻唤一声:“三位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河东三煞”已喜不自胜。

这世上本就有许多奇怪的人,正因为奇怪,往往被世道所不容。

段允剑也许亦是奇怪的,也许并不奇怪。

他很简单,因他的心中只有仇恨,这种仇恨,很深,却深得不知所以。

现在,他甚至怀疑,他的父亲,一个叫“段凌”的英雄,是否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

“喂!”有人将他踢醒。段允剑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赤着胳膊看着他。

这汉子说道:“这是我放牛粪的地方,你还不给我滚!”

段允剑站起来,看到身边停着两只木桶,里面正发出一阵恶臭。屏住了呼吸走去。走了几步,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那汉子道:“快到辰时了!”

段允剑想道:“我若不顾双儿姑娘性命,只怕寒嫣会责怪于我……”于是又问他:“青水寨怎么走?”

那汉子已极不耐烦,突然看到他手里的剑,又看到他身上的鲜血,心里暗暗一惊,只得答道:“从此处直走,前面有一个亭子,再左转走几里便是!”

段允剑向他谢过,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去。

路上,他看到一个挑着担子的卖鱼翁。

段允剑走到他面前,问道:“你可曾听说段凌这个人?”

老翁一脸疑惑,道:“听过!”

段允剑展颜道:“他是个英雄,是也不是?”

老翁摇摇脑袋,道:“我说的段凌,是我十多年前在南方跑商时认识的朋友!”

“他是怎样的人?”段允剑满心期待。

“这位大侠……他……他自然是和我一样的人!他也是个商人,不过因为贩卖私盐,被官府打死了!”

段允剑踉跄几步走过去,那卖鱼翁紧张得头也不回,迅速离去。

卖鱼翁所说的段凌,自然不是他的父亲。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本就不少。

现在他已极渴望见到“河东三煞”,他有许多问题要问他们。

来到青水寨时,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原来,“河东三煞”收了双儿作徒弟,便带她前往客栈寻找段允剑,不料段允剑也早离开了那里。

寻了一番,段允剑只见到那条原本绑住双儿的绳索,只得离开青水寨,缓缓往云岚山庄的方向走去。

“他是一个大英雄……这世道本就如此……颠倒黑白,不分善恶……正因为他是一个大英雄,世人忌妒他,才个个都说不认得他……定是如此……反是云中狂那种恶人,背叛兄弟,欺世盗名,反而被江湖中人视作英雄……”段允剑想着,施展轻功,向云岚山庄的方向奔去。

087,拦路虎

云卷云舒。

秋风送爽。

这一段路,全是野草,野草凄凄,两边高地上却长满野花。与北方的秋不同,南方的秋,仿佛一个更顽强的生命。

高地上,有一个六角凉亭,凉亭顶上落叶,凉亭下坐着几个人。

为首那人,正是身躯肥胖的狄哙,另外数人,都立在一口大鼎边上。原来,狄哙被铁真君欺骗之后赶往落梅宫,中途却听说段允剑没有死,更听说他手中所拿的,正是昔日剑神赵无过的剑,是以暴怒,赶回铁真君的舵处,却发现那里被火烧了。所以,一路寻找,听说段允剑出现在这里,他又知道段允剑此行目的便是云岚山庄,故而在此等候。

然,远处人影悄动,狄哙知道,想要夺剑的人,的确不少。只是,有些人自知没有胜算,所以躲在一边,以期狄哙和段允剑大战之后,自己能捡个便宜。

“蒜头下了没有?”狄哙问身后的手下。

一位铜皮肤的汉子道:“都下好了!”

狄哙点点头,道:“很好!待我将那小子煮了,最好吃的肉就送给你!”

那汉子低头不语,脸色却显得苍白。

狄哙又道:“你可知道,一个人身上,哪一处肉最好吃?”

那汉子道:“小的不知……”

狄哙正色道:“一般人,自然是大腿上的肉!若是一名剑客,最好吃的肉,一定是他的手臂!”

那汉子捂住胸口,在一边呕吐起来。

狄哙狂笑,说道:“如此胆小,成何大事?”

突然,他止住了笑,也不再说话。这一条荒径上,每个人都沉默下来,远远地望着,望着一条孤单的身影向这里靠近。

段允剑!

“那个人……就是赵无过的徒弟?”有人忍不住低声道。

“杀人魔头段允剑!”

“看起来……还真有剑神赵无过的几分气慨!”

“这怎么能比?赵无过的剑,快到没有人可以看清!”

段允剑放慢了脚步,只因为,他已感觉到了杀气。

一阵阵凉风吹过他的长发,那身染满鲜血的外衣也被风吹起。他并没有停下来,有些人从不停下脚步,只要他认定了目标,就绝不停步!

他已走到那只六角凉亭前面,只需要再走几步,就能将狄哙甩在身后。

“轰!”

一只大鼎从空中落下!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那只铜鼎重如山,狄哙竟是一只手臂就将它托起,然后将它精准地丢在段允剑面前,挡住去路。

仿佛晴朗的天空瞬间进入暴风雨的前夕,空气收紧,大地寂静。

“臭小子!没想到你的狗命如此之大!”狄哙声如洪钟,人如磐石,从高地上跃来,稳稳立在铜鼎边缘。

段允剑握紧手中剑,淡淡说道:“你是要我的剑,还是要我的命?”

狄哙道:“既要你手中剑,也要你的命!既要你的人头,也要你的心、肝、肠、胃!”说着,诡异一笑,指着大鼎道:“调料我已经调好了,只差拿你来下锅!”

段允剑沉默不语,却早已发现周围隐藏着的无数武林人士。以他的武功,对付这些武林人士也许还有胜算,倘若还要对付云岚山庄,寡不敌众,他心里知道定不会有胜算的。于是便高声说道:“诸位想夺我手中之剑,段某定不会轻易交出!倘若有人来抢,段某定与他拼个你死我活,诸位想想,为夺此剑送上性命,当真值得吗?”

众人都是一怔,已被他的话击中内心。

段允剑继续道:“况且,再厉害的剑,若没有最好的剑谱秘籍,也只不过比普通刀剑稍胜一些而已!段某在此立誓,待我杀了云中狂,便将此剑送与各位!”

有人吼道:“我们这么多人,一把剑怎么分?”

“到时候,诸位摆个擂台,能者得之。若不能得剑,也不至于送了自己性命。”

众人皆是点头,心中觉得段允剑所说有理。毕竟,这些人心里有数,谁也没有把握能夺走那把剑。纵使此番狄哙与段允剑两败俱伤,谁抢走了那把剑,也难逃其他武林人士的追杀抢夺。

闻言,狄哙却不屑道:“只怕我狄哙要煮的肉,是如何也不能让它逃掉的!”

段允剑向前走去。

“何况……五万两黄金……”狄哙完全怔住了,段允剑已走到那铜鼎面前。

狄哙道:“你真以为自己进得了云岚山庄?就算你进得去,又怎能出得来?你既出不来,手中之剑,又岂能送与我们?”

众人哗然。

段允剑已是愤怒。云岚山庄近在眼前,他抬头望时,已看到那座山,看到那座山上的林子,看到林子中隐隐约约的房屋林立。

他的仇人,就在眼前。

他的愤怒,绝不是因为狄哙,而是因为云中狂。

一掌拍去,波的一声巨响,掌力在铜鼎上一激,那铜鼎竟已裂开!狄哙心里一紧,翻身落地,单足一顿,身体斜闪而来。

当当两声!他手里两把金菜刀不知何时撤出的,已向段允剑刺了数招。每一招,都带着常人所不具备的蛮力。

段允剑只是拿剑去挡,突然一个旋转,双足飞出,直点他身体两处死穴。狄哙躲闪不及,只得迅速调节真气,真气护体,轰然一声,向外震荡出去!

段允剑感觉自己双足竟好像踩在一阵狂风上,猛然一收,翻身出剑!

剑划出,青光起!

现在人们都已看到他那把剑!

都已知道,那绝不是一把普通的剑!更知道,那绝非一个普通的人!

狄哙两把金刀一挡,身体向后飞去。

段允剑已收剑。

剑是没有鞘的剑,人是没有表情的人。

狄哙的身体在滴血,他低头看着,就像自己初次烧菜时,看着油瓶滴下的油。

他是一个很好的厨师,一个极具天赋的厨师,却不是一个极好的杀手。

段允剑道:“我问你几个问题。”

狄哙道:“说吧……”

“你了解云中狂?”

“他是个英雄。”

“英雄?”

“没错……”

段允剑的脸色已经变了,变得更惨白,然,他的手却青筋暴起:“他是一个小人!一个背叛兄弟的小人!你却说他是英雄?”

狄哙道:“我确定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过去。”

段允剑瞪着他,此时狄哙的嘴唇已经发白:“我再问你,段凌!段凌是一个怎样的人?”

“段凌?”

“这把剑的主人!他才是这把剑的主人!他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段允剑几乎是咆哮着说出来的,现在,狄哙已瘫倒在地。

“这样的剑……它的主人绝不会是一个无名之辈……”狄哙喃喃道:“也许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段凌这个人……”

也许根本就没有……

088,冤家路窄

段允剑缓缓向前走去。

没有人上来拦住段允剑的去路,也没有人跟上他的步伐。

狄哙的身体蜷作一团倒在那里,鲜血慢慢绽放开,他却完全没有挣扎之意。

现在,也没有任何人来救他!原本为他扛鼎的那些壮汉,现在每个人脸色都显得欣喜,他们看着狄哙,恨不得他早点断气。

狄哙闻着自己鲜血的味道,心中想道,或许,这才是一道最美味的佳肴!

他的心并不凉,而是热的,对于那些见死不救之人,他也没有埋怨半分。他知道,这世上的人都是这副真面孔的。

段允剑眼见云岚山庄越来越近了,脚步却越来越慢。这里的杂草高过他的膝盖,令他觉得奇怪。越靠近云岚山庄,所经之路为何却越像荒郊野外?一片有人往来的土地,本该被修理得越干净才是。

前面地势趋高,松柏相间,林风嗖嗖作响,段允剑停在一棵山茶树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青鬼剑”。

这种树并不高,却在秋季开花。一种奇怪的树,正如他手里奇怪的剑。

心中万千思绪袭来,段允剑却单膝跪倒在泥土中。

“云中狂……”

这个名字陪伴了他太久太久。从他生下来开始,就像他身体内的血,鲜血支撑一个人活下去,“云中狂”这个名字,也支撑他活下去。

这是他最关键的一战,也是他最后一战!

这也许是他要杀的最后一个人。他心里一直在渴求的,岂不正是如此?

握剑,提剑,起身,抬头。铁真君冷冷的立在那里,脸上的神情说不尽的愤怒。

段允剑并没有看他,他已知道铁真君为何出现。

“你应该知道,从没有人斗胆如此欺我铁索帮!”

“我知道。”

“哼!”铁真君向段允剑走近,“你当真知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段允剑道:“这并不重要。”

铁真君脸色一沉,怒道:“在你眼里,何事才重要?”

段允剑道:“挡我者死。”

段允剑已抬头,瞪着他。他的眼睛里有一种带着火焰的光,仿佛就要将他烧毁。铁真君闯荡江湖数十年,所遇之人无数,看到这样一双眼睛,心中竟还是无法保持平静。他想了半晌,终于想到,这样的眼睛,三十年前,在一个叫赵无过的天才剑客脸上看过。这时候,他不由得想,眼前这个年青人,似乎与年轻的赵无过有太多相似之处。

然而,现在的赵无过呢?在他眼中,赵无过已经老了,一个人只有老了,才会裉去所有锐气,就像一把钝的兵刃。

赵无过的剑,是否也已经钝了?

铁真君握紧双拳。他必须警惕自己,他没有老,他绝不能变成赵无过那副模样!

“难道你没有觉得,这几天的事情很奇怪?”

段允剑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他在听,虽然他并不理解铁真君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铁真君继续道:“你手中之剑,这几日突然名燥江湖,难道……你不觉得此中有什么阴谋?”

段允剑依然在听,有些话,他不得不听。

“想必,我也是上了赵无过的当!”铁真君正色道:“他将此剑的消息散布于江湖,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他已经离开了五柳林。”

段允剑微微一怔,心中也是疑惑。他确实无法理解师父把这个消息散布于江湖的理由。想起昔日得剑之时,无论是慕容云霞还是赵无过,都声称此剑是他父亲所有。又听得铁真君如此一说,心里也有几分猜测,莫非师父只是为了欺骗铁真君,才出此下策?

然而,有一件事情在他心中却久久得不到答案:段凌,他的父亲段凌,究竟是怎么回事?

段允剑道:“所以,你是来要我的命?”

铁真君满脸怒色,说道:“段允剑,我本该将你碎尸万断!不过,有几件事情,我却还要问你。”

“你问。”

“好!”铁真君又向他走近几步,道:“我且问你,你是否自小便认识赵无过?”

段允剑道:“是。”

“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女人?”铁真君仰头闭上双眼,仿佛已回到自己年轻时的模样,看到那个绝代的武林第一美人,“她很美!很美!她的名字,叫慕容云霞。”

段允剑眉头紧锁,却没有说话,心中想道:“他认得她?既然他认得她,就一定也认识他……”于是抬头道:“段凌,你可曾听过这个名字?”

铁真君斥道:“铁某不知道什么段凌,现在是我在问你,慕容云霞!赵无过是不是为了慕容云霞才躲在那个破地方的?”

段允剑提起剑,淡淡道:“没听过。”

“当真没听过?”

段允剑已向更高的地方走去,只要翻越这座山谷,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云岚山庄的地盘。他曾在别月楼看过云岚山庄的内部地形图,所以知道从哪个地方闯进去更有胜算。

然而,所谓的胜算,也只是渺小的可能。他又何尝不知道,如此只身一人闯入那个被视作天下第一剑庄的组织,根本没有可能活着出来。

人活在这世上,总会去做一些自己都知道没有把握的事情。这是人类固执的地方,也是人类可贵的地方。

他不会放弃,永不放弃。

铁真君道:“你应该知道,云岚山庄不是那么轻易可以闯进去的地方。”

段允剑继续向前走。

铁真君又道:“你就那么想死?只要你带上这把剑,带我去找赵无过,你我的恩怨一笔勾销!”

段允剑依旧向前走,拨开一片片杂草,他发现前面的谷地里有几个人影在闪动。

铁真君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送你见阎王爷吧!”右臂一展,手里长索嘁嘁射出。段允剑双足一点,施展轻功,在草尖上快步奔行。

铁真君暗吃一惊:“赵无过的轻功!莫非,赵无过真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这小子?”身体一提,也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089,群战

高岗。

秋风。

红轿子。

轿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声音,轿子外的人却看来十分拘谨,甚至面带恐惧。轿子左边是“青天飞鹤”徐在天,右边是“水上蛟龙”宋星。

徐在天躬着腰,说道:“少庄主,他没有死……”

宋星也把身体弯下,身体贴着轿子。抬轿子的几个壮汉都把头低着,没有一个人敢多说一句话。此时的空气显得十分安静,安静得足以听到徐在天和宋星心跳的声音。

他们都是江湖中闯出名堂的人物,他们杀人、被杀,从未表现出如此的恐惧。现在,他们像两个等待被处刑的罪犯一般。

轿子里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徐在天看着纸条上的字,那里赫然只写着一个字:“杀。”

“是!”徐在天望向岗下,只见那里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正以令人吃惊的速度移动着。他素来以轻功了得著称于武林,看到这两人的轻功,心里依旧不由得暗暗称奇。

正欲提身离去,轿子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少庄主还有话说。”徐在天蓦然一收内力,站定在原地。

“杀了他!”轿子里的人声音极激动,突然又爆吼了一声,斥道:“啊!绝不能让他活着!绝对要杀死他!提着他的头来见我!否则,你们两个就给我下地狱!”

徐在天和宋星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还不去?快滚!”轿子内的人吼完,长舒一口气,再也不说话。徐在天和宋星从地面上拔起,犹如两只雄鹰,突然窜向高空。

雄鹰捕捉猎物是因为饥饿,而人呢?

徐在天和宋星并不是雄鹰,他们甚至早已不是“人”,不是普通的人。

现在,他们已站在高谷,望着下面,望着被他们困住的两个人:段允剑和铁真君。

铁真君认出了徐在天和宋星。江湖中但凡有些声名的人物,他都认得。

“徐兄、宋兄,这是怎么回事?”铁真君盯着高地上的二人。峡谷犹如一个巨大容器,上面围满了一群持利剑的壮汉。然而,此地的埋伏根本超乎他们的想象。每一片灌木丛里,每一处看似毫无特别的地方,都暗藏着杀机。

江湖中人都只听过云岚山庄是一个可怕之地,却不知道它可怕在什么地方。仿佛,这就是一个任何人都不敢轻易招惹的死亡之地,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命丧黄泉。

而现在,段允剑甚至还没有真正进入云岚山庄。五年前,他是从正面闯入那里的,只闯入了山庄的大门,就失败而归。

现在,显然这个地方已更加可怕,更加危险!

徐在天、宋星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段允剑手上青筋暴起,握紧青色的剑。

他看起来简直是一只青色的恶鬼,仿佛他全身都笼罩在青色的光芒之中。

谁也不能阻挡我!

他愤怒之极,只因他已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一个人若离实现目标只有一丝距离而倒下,岂不太可惜?太不甘心!

现在,他已判断出,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草地里,埋伏着四群杀手;在高地上,徐在天等人将那里的方向封锁住。

他已没有任何退路。

此刻,他的心甚至是有些兴奋的。一颗因为杀人而痛苦的心,此时却因为即将杀人而有些兴奋。

“只要……做完这件事情……一切就结束了……”段允剑向上冲去。没有人看清楚那道青色的光是如何到达空中的,至少,现在人们已知道,传说中的杀人魔头,一点也不假。

高地上,十多个壮汉倒下。他们就像十多个木桩,突然倒入谷底里。

徐在天和宋星的脸色都已经青了。他们展臂疾退,身形矫健无比。这“青天飞鹤”徐在天的轻功早已显誉江湖,而“海上蛟龙”宋星,长年在海上闯荡,动作亦是十分敏捷。瞬间,两人掠上段允剑上空,突然一折,齐齐出掌拍向段允剑头上百会穴。这一招看来虽是平淡,却用足了内力,速度奇快,精准骇人。

徐在天和宋星都知道,对付段允剑这样的人,绝对不能有所保留。

“一招致命”,是江湖中人最清楚的道理。却也是最难做到的事情。

段允剑双足在空中一踏,犹如踏在石板之上,身体刷地向后一避,已躲过他们二人的掌法。宋星、徐在天一怔,急忙收紧动作,抬头看时,那道青光已直欺他们面门。

“上!”宋星暴喝一声,左手撤出一件叉形兵器,直刺向段允剑肋部。徐在天则迅速施展自己独门轻功”“一鹤冲天”,堪堪避过段允剑这一剑。飞在高空时,他全身已冒出冷汗,看着段允剑挥剑的动作,竟仿佛觉得他十分熟悉。

随着宋星那一声暴喝,峡谷下突然飞出无数长索,如蛇一般,在空中咄咄直逼。段允剑低头一看,身体旋即一翻,“青鬼剑”向下砍去,使出一招“游魂惊鬼”式,当当数十声,那些长索带着火星,竟将他整个人包围住。

铁真君面带怒色,斥道:“原来我帮镇帮之宝分尸索,竟已落入你们手中?!”

徐在天和宋星落在地面,并不理会他。铁真君暴吼一声,撤出手中兵器,斥道:“没想到云岚山庄竟做出如此勾当!”说着,已从谷底飞将上来。

宋星见状,又喝了一声:“快动手!”

闻言,铁真君心里略吃一惊,只听得身下“嗖嗖”声响无数,低头一看,竟是草地里冒出无数人头,都执着弓弩向上射来。他身在半空中,岂能轻易躲避这些暗器?额上冷汗一冒,长索向下直挥,将一堆暗器卷入自己的长索劲风之内,人却向下坠去。

铁真君以“铁索”作兵器,在江湖中已是十分稀奇。徐在天、宋星此番是第一次看到他的身手,不由得赞叹起来。

铁真君落在地上,长索随着手臂突直突弯,突前突后,草地下埋伏的壮汉脑袋被打开,血浆直迸而出。

此时,段允剑已被分尸索缠住许久,突然,他落在地面,再也不动。

徐在天、宋星一脸愕然。分尸索再袭向段允剑时,却见他手臂一伸,一手将铁索抓住。铁索如剑,鲜血淋漓。

“他想做什么?”宋星目瞪口呆。

090,美人有情

徐在天亦是骇然。

这“分尸索”的威力,岂是一般人可以抵抗?何况,凭借肉体之身,抓住它又有何用处?他着实无法想明白,一个人在正常的情况下只会躲避危险和疼痛,而段允剑却非如此。

然而,他知道,眼前这个年青人,绝非一个愚蠢、鲁莽之辈。从他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已经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个可怕的人。

段允剑绝对是一个可怕的人!和他在轿子里的那个主人一样,他看到他时,心中竟无法保持平静。

段允剑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看起来是如此平静!分尸索已将他缠住,只要持索之人内力足够强大,任何人都无法从它的束缚中挣脱。

他手里的血已顺着长索流下去。血是红的,他的双眼也是红的。

“挡我者死!”现在他终于说话。他说话的时候,身体已向上弹起;他身体弹起的时候,“分尸索”已被他拔起。就像一个巨大的怪物,连根拔起一棵参天古树。

徐在天和宋星猛然一惊,齐齐催动体内真气,化作两道闪电般直逼向段允剑。手持“分尸索”的,只是一个隐藏在草地里的壮汉,现在,他的身体已被抛在半空中,待他即将落地时,“青鬼剑”如恶鬼般斩来。

他看到自己的身体断成了两截。现在他本该明白,再好的兵器,再可怕的暗器,没有可怕的使用者也是没有用的。只不过他已经死了。

宋星和徐在天从左右两个方向袭来,徐在天用的依旧是掌法,宋星用的是那把叉形兵器。兵器虽不显眼,两人的武功却丝毫不弱。加以他们催动了全部内力,招招凶险,毫无保留,段允剑应付起来并不容易。

峡谷下的人与铁真君斗得正酣,高地上的幸存者则加入与段允剑的战斗中。一时间,杀声冲天,刀光剑影。

不远处,高岗上,那顶红轿子正慢慢地向此处移动原是那里树林虽然茂盛,却被开辟了一条小道,透过小道,可以清楚地看到此地的情况。轿帘被那只雪白的手掀开稍许,只听那女子说道:“公子,您勿需焦虑……我们人多势众,加以宋、徐两位高手,谅那姓段的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一死!”说罢,轻轻笑了起来。

这女子声如银铃,温柔如风。轿子内的年轻人沉默片刻,突然道:“你觉得,他一定会死?”

女子道:“只要公子想要他死,他就迟早会死。”

“迟早会死?”年轻人语速极慢,听不出是忧伤或是兴奋。

“是……”

“不!我已经派过二十六个杀手,每一个杀手都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公子……这一次绝无例外……”

年轻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你懂什么?臭婊子,你知道什么?”

女子再不说话,她那只雪白的手微微颤抖。

年轻人继续道:“绝不能有下一次!绝对不可以!他每活一天,我就痛苦一天……”

说完这话,他仿佛把身体躺下了。轿子内传来一声响动,然后,那只雪白的手也缩了回去。

女子柔声道:“公子,您万万不可动怒,以免伤了身子……”

年轻人道:“你有法子,让我不要动怒?”

女子娇笑一声,道:“只要公子愿意,纤纤怎样做都可以……”

年轻人怪笑一声,便听到轿子内传来一阵响动,他继续道:“你就是一个婊子,贱人!”

女子道:“只要公子喜欢,怎么叫纤纤都可以……”她的声音依旧美丽动听,她的声音里绝对没有任何隐藏的愤怒。倘若有,现在她必定已是一具尸体。

“哈哈……”年轻人狂笑。

纤纤也笑了,说道:“公子,让我这个贱人好好伺候您……”

“贱人!贱人!”年轻人高喊起来,只过了半晌,轿子内便传来更大的响动。众壮汉听到里面两人身体滚动的声音,又听到纤纤的娇喘,紧接着,每个人都稍显尴尬地低下了头。因为现在纤纤已在不断地呻吟,呻吟声甚至盖过了不远处打斗的声响。

有时候,这世间的欢快和痛苦岂不是一样的?

轿子内的男女享受着他们彼此的欢快,峡谷上的人承受着他们彼此的痛苦。

徐在天、宋星两人与段允剑已相交了上百招。此时,看着段允剑满身浴血,头发凌乱,双目红如焰火,两人心中不仅未有得意,相反,却是越来越惊。他们二人在江湖中都已闯出了极大名堂,经历过风风雨雨,见识过不少武林高手,却从未曾见过一个如此疯狂之人。一个人若走到了穷途末路,兴许才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段允剑的剑招愈发凌厉,每一剑划过,便倒下一个壮汉。现在,他已停在那里,缓缓走向宋星和徐在天。

“云中狂在哪里?”段允剑愤愤道。

徐在天握紧双拳,宋星道:“你应该知道,你是如何也闯不进云岚山庄的。”

段允剑道:“云中狂在哪里?”

宋星和徐在天咬紧牙,再次调节内力准备殊死搏斗。

现在,他们亦是亡命之徒。一个人若已没有退路,停下来只能等死。

他们绝不等死。瞬间,刚刚停止的战斗又再次发起。两人暴喝一声,纵身而去。段允剑已是满身大汗淋漓,鲜血还在他手中的剑流淌。轰轰几声,宋、徐二人劲力直逼过来,段允剑立时运劲反击,内力爆发而出,长剑一刺,已将两人完全招架住。

一瞬间功夫,三人又是相互过了数十招。此时,铁真君已是从谷下跃了上来。他虽然对云岚山庄夺走自己帮派之物的事情怀有介心,却也不愿意此时插手三人的交战,是以站在一边,静静观战起来。

却说此时,段允剑长剑一劈,宋星猛然直退,肩上鲜血直冒。徐在天看准了时机,一招“六步赶蝉”绝顶轻功,直闪段允剑身侧,紧接着手里一掌削来,啪哒一声,便听到段允剑肋骨被打断的声响。徐在天的功夫虽在段允剑之下,说起这平地上近敌之身的轻功却在他之上,是以此招才能得手。

段允剑踉跄几步,身体倾斜之际,以剑拄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铁真君嘴角一扬,想道:“打完此战,想必这三人皆是大伤元气。我何不偷偷杀了这两个贼人,再从姓段这小子那里夺走赵无过的剑,以收渔翁之利?”想罢了,又向外退了几步,寻得一块平滑的石头坐下观战。

宋星被段允剑这一剑所伤,已是怒不可遏,眼看徐在天伤了他,便几步抢过去,催动全身内力直劈段允剑脑袋而去。这一招名唤“鱼鹰破脑式”,是他在海上所悟出的阴险绝技。

段允剑突然笑了。他的笑容如哭,他的笑容仿佛一夜间铺满连绵山峰的白雪。只有铁真君看到了他脸上那样的笑容,在那瞬间,他仿佛又看到了年轻的赵无过。

他攥紧双拳,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与段允剑大打一场。但,他知道,段允剑终究不是赵无过,终究不是他想要打败的“剑神”。

091,欲望与愤怒

剑光凄凄,仿似一颗颗寒星。

铁真君完全怔住了,再也无法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安静地观看这一切。他的身体从石头上突然拔起,手中嗖地撤出长索。

“赵无过!赵无过!这明明是赵无过!”他声音不断颤抖。

也许只有他看到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幕。也许,连他也无法完全看清。

宋星的身躯僵硬地立在那里,整个身体不断抽搐。那绝不是一种惊恐造成的抽搐,而是一种肌肉的本能。就像案版上肉贩子出卖的猪肉,即使它已不再是生命,依旧会微微抽搐着。

现在,宋星是否也已没有生命?

段允剑咬着牙,双眼布满血丝,他的剑垂在地上,身体微微佝偻着。脸上的鲜血,必是方才宋星身上溅射出来的,让他这一张原本毫无生机的脸,变得更无生机。

徐在天也在颤抖,盯着宋星道:“宋兄,你没事吧?”

宋星没有回应。

“宋兄!宋兄!”徐在天原本难听的声音,变得更刺耳。倘若可以不说话,他绝不会说话,因为他这半阴半阳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厌恶。然而,现在他不得不说话。

有时候,说话确实可以壮胆。

宋星依旧没有回应。段允剑缓缓走向徐在天,手里的剑在地面拖着,发着令人刺耳的声响。

“刚刚那一招,是怎么回事?”铁真君仿佛毫不关心其它事情。

见段允剑没有回答,他又继续道:“姓段的!那一招,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在问你话!你和慕容云霞是什么关系?还有赵无过,赵无过莫非把毕生的武功都传给你了?”

段允剑依旧没有回答。每个人都在关心着自己的事情。

“云中狂……在哪里……”段允剑已站在徐在天面前。

铁真君突然睁大双眼,盯着段允剑道:“你和云中狂……究竟又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这般恨他?”

徐在天冷笑一声,道:“你的确很可怕……可是……你杀得了一个徐在天,杀得了十个徐在天吗?纵使你杀得了十个徐在天,又岂能杀得了一百个徐在天?”

段允剑微微一怔,愤怒已让他面目扭曲。

徐在天道:“云岚山庄内,有无数武林高手……纵使我现在死了,你也迟早会来陪我……”

段允剑怒吼,剑起,青光一道。

仿佛流星,划破安静的天穹。

……

“那是什么声音!”轿子内的年轻人突然问道。

那女子道:“公子……那……那……”

年轻人暴躁地吼了一声,只见轿子内跌出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女,重重摔在地上。轿子外的所有壮汉都把目光移向这里。这世上绝不会有男人看到她这样一副雪白如玉的胴体后还能保持冷静,绝不会有男人可以抵抗这样一副丰满绰约的胴体的诱惑。

“公子!”少女迅速曲着身体,背对着这一群如饥似渴的眼睛,双手环保在胸前。

“废物!一群废物!这群废物又失败了!”轿子内的年轻人暴躁如雷。

少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突然道:“公子……纤纤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当不当说……”

年轻人突然停止了烦躁的声响,缓缓道:“什么主意?”

纤纤沉默着。年轻人从轿子内扔出方才她脱下的内外衣,纤纤拾起外衣披上,护住了自己丰满的身体,这才说道:“只怕……只怕公子舍不得……”

年轻人道:“你再卖关子,我就把你丢去喂狗!”

纤纤站起来,走进轿子里向他耳语了几句。轿子内一片安静之后,年轻人突然喝道:“滚!”

纤纤惊恐地退出轿子,低着头。

年轻人继续道:“嫣儿是我的女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碰她!绝不允许!”

纤纤瞪大双眼,道:“公子……您别忘了……她已经不是一个干净的女人……”

嗖嗖几声,轿子内飞出一条白色缎带,将纤纤的脖子紧紧缠住。纤纤却不作挣扎,继续道:“公子……您……您……您还有一件事情不知……”

年轻人斥道:“不准你再侮辱她!”

“这不是侮辱!这是事实!公子……您……您明明知道她心里没有你!”

“那又如何!她的心迟早会变的!她已答应了我!”

“哈哈哈……”纤纤突然狂笑起来,眼泪却止不住流下,脸色又紫又红。白色缎带突然松开并缩了回去。

“你笑什么?”

纤纤一边干咳,一边道:“只怕公子不知道……那贱……那个女人,不久前,又和他见面亲热了一番……哈哈……”

轿子内的年轻人静默不语。只有纤纤知道,他在愤怒,在悲伤。

“他明明答应过我……不再与他见面……”年轻人喃喃说着,语气中越是悲伤,纤纤脸上的神色越是欣喜。

像她这样美丽的女人,本就有很强的嫉妒心。这世间任何男人见过她的身体都会为她折服,只有轿子内这个男人,让她无法忍受。她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他,他的心却依旧想着另一个女人。

“回去!我要找她!我要找我的嫣儿!”年轻人一声令下,四个壮汉迅速抬起轿子。

纤纤立在一边,等待他招呼他回去。他却没有说话,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安慰她内心的温柔话语。

她再也克制不住了,向着轿子吼道:“云碧宵!”

那轿子内的年轻人道:“你方才所说的,的确是个好主意。如果你还想回来见我,就代嫣儿去做这件事吧。”

纤纤的手在颤抖,嘴唇也在颤抖。看着那轿子远去了,她才转过身,向段允剑所在的方向走去。

她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然后躲在树后观察着这里。

徐在天并没有死,他脸上苍白无色,全身瘫软地跪在那里。宋星已成了一具尸体,鲜血还在流淌。

当她看到段允剑的时候,瞳孔极度收缩。心里忖道:“他……他要杀他的原因……莫非……”

段允剑和铁真君都发现了她。纵使她躲得再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依旧无法躲避这两个人的眼睛。铁真君右脚轻轻一抬,一块石头已飞了过来,石头犹如暗器,穿过那棵树。纤纤惶恐地跌在地上。

“什么人?”铁真君盯着这里。纤纤慢慢站起来,看着他。

铁真君看到她时,心中一荡,惊得说不上话来。纤纤容貌美艳,身姿迷人,加以那一身外衣半遮半掩,丰满的双峰吸引着他的双眼。铁真君喝道:“过来!”

纤纤缓缓走过来,在山风中,长衣飘飘,更增添了几分美丽。来到铁真君面前,纤纤向他行了一礼,道:“小女子纤纤……”

铁真君内心突突直跳,他已是一个五十余岁的男人,见到她这样的女人,却仿佛年轻了几十岁。他将她一把拉过来,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允剑提起剑,缓缓向前走去。仿佛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已和他再无关系。

092,诡异女人

纤纤转头看着段允剑的背影,说道:“他是什么人?”

铁真君诡异一笑,道:“你喜欢年轻的?”

纤纤脸一红,说道:“哪个女人不喜欢年轻的?”

铁真君道:“年轻不一定好。”

纤纤笑道:“年纪大的,也不一定不行?”

铁真君面色一变,将她搂入怀里,说道:“只怕我在床上的功夫,比他要厉害一百倍!”纤纤笑得如一朵春花。她已看过无数次男人这种嘴脸,她已觉得男人这副虚伪淫荡的表情让她作呕。然而,她若笑起来,绝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铁真君蓦然发现她这一身外衣里面竟是空空如也的,心里又是一荡,仿佛平波起浪,哪里还能克制得住自己。当即把头埋进纤纤的胸前。

纤纤的视线依旧盯着段允剑,呼吸越来越急促,说道:“我是从云岚山庄逃出来的!”

铁真君并没有将她的话当作一回事,他愈发疯狂地嗅着她的体香,双手在她的身体上下摸索。

段允剑却站住了。

纤纤继续道:“云中狂!我要杀了云中狂!”

段允剑转过身来,盯着她。现在,她那件外衣已经落在地上,全身赤裸地立在那里。铁真君将她紧紧搂住,就要脱掉自己的衣服。

段允剑手中的剑已架在他的脖子上。铁真君一怔,盯着他说道:“姓段的!你还不快滚?”

段允剑道:“放开她!”

纤纤瞪着他,依旧在急促喘息。

铁真君怒道:“你毁我铁索帮,这笔旧账还没跟你算!现在又来坏老子心情?”

“放开他!”段允剑催动内力,“青鬼剑”发出阵阵低吟。

铁真君依依不舍地离开纤纤的身体,瞪着段允剑。

段允剑斥道:“把衣服穿上!”纤纤依言照做,把自己全身护住了,转过去。

铁真君怒撤兵器,斥道:“段允剑!”

段允剑把剑收回去,对着纤纤道:“带我去。”

铁真君已是怒不可遏,正想动手,转念一想:“这小子方才所使的剑法高深莫测……我现在与他血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何不暂且忍一忍,他前往云岚山庄必死无疑,彼时我将他的剑法看清了,与赵无过决战方能有胜算……”于是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纤纤道:“云中狂恶贯满盈,无恶不作……恐怕……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段允剑道:“你知道他在哪里?”

纤纤道:“我父母本是扬州城内一对普通的茶叶商人……无奈半个月前,云中狂那恶人觊觎我的容貌,杀了我的家人,将我强行带回云岚山庄……将我百般欺辱……”说着,双眼红润,已是哽咽。

段允剑微微一皱眉,道:“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纤纤道:“庄上每隔几日都有一队商贩送食材进去,这几日庄上的龙管家又生了病……所以,我藏在那些商贩的车内,这才得以逃出来。”

段允剑道:“下一次商贩送食材,是什么时候?”

纤纤答道:“六天后。”

段允剑继续走路,纤纤跟上他的步伐。

铁真君拾起落在地上的“分尸索”,又看了看徐在天,说道:“你认识这个女人?”

徐在天耷拉着脑袋,终于缓缓站起来,说道:“你应该知道……刺杀失败,对一个杀手来说意味着什么……”

铁真君冷笑道:“只可惜出钱的人并没有让我何时取走他的性命……”恍然一悟,道:“你怎么知道这件事情?”

徐在天缓缓道:“出五万两黄金要你杀死段允剑的人,我知道是谁。”

“你知道是谁?”

“不仅知道他是谁……更知道,倘若你失败了,就得死。”

“他有把握让我死?”

“他当然有把握。”

铁真君怔在原地。徐在天已是一个绝望之人,已是一个将死之人。将死之人,绝不会说假话。于他而言,这一战也是不可避免的。

铁索帮虽然已不存在,然而,他依旧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最重要的,是信用。信用于江湖中人而言,比命还重要。

比命重要千倍万倍!

所以,铁真君无论如何也要杀死段允剑。哪怕这五万两黄金他此生再也无法享受。

他随着段允剑的方向走了,只留下徐在天立在那里。

徐在天脑海里回荡起云碧宵的话语:“绝不能让他活着!绝对要杀死他!提着他的头来见我!否则,你们两个就给我下地狱!”他知道那个叫云碧宵的年轻人说话从不是胡说八道的。他看着地面上一具具尸体,伸手一吸,手里握紧一把剑。

剑行将划过咽喉之际,咣当一声落在地上。徐在天一怔,发现手中的剑已被打什么东西作两截,都掉在地上。

“来者何人?”徐在天一心想死,已不再计较自己的声音。一个人倘若死都不怕,还怕丢脸吗?

林中寂寂,无一人说话。他叹了口气,又吸起一把剑,正要举剑自尽时,又听得咣当一声,虎口一震,剑断、落地。徐在天仔细看着地上的断剑,甚至没有发现任何暗器,不由得想道:“此人莫非是将真气凝于手指发出?如此厉害的内功,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提声说道:“哪位朋友?为何要干扰徐某的私事?何不出来一见?”又安静了半晌,徐在天眉头一皱,发现那人已站在他身后了。至于此人何时出来,从何地出来,他甚至完全不知道。徐在天转身望去,只见一个戴着帏帽的妇人站在那里,身姿看来婀娜,却无法辩论她年龄、长相。

这女子轻声道:“青天飞鹤徐在天,想你也是武林中一大英豪,想不到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

徐在天微微一怔,应道:“此事与你无干,你为何要阻止徐某?”

女子道:“你想死,无非是因为你知道回到云岚山庄已没有活路。”

徐在天又是一怔,却不知这女子为何知道这些事情的,又道:“徐某不想再与你多言,请走吧!”

女子冷笑道:“倘若我有办法让你活下去,你还要自杀么?”

徐在天抬头瞪着她。

“倘若我有办法让云岚山庄上下都命丧黄泉,你还要自杀么?”

徐在天已是激动得不能自制。他并不了解眼前这个女人,甚至没有看到她的模样,他却相信她的话,仿佛她所说的一切,都有一种奇怪的魔力震撼着他。

女子手臂一扬,一枚暗器直飞而来。徐在天伸手一接,只见那是一枚精致无比的梅花针,遂道:“落梅宫?”

女子二话不说,身形一晃,已掠出几丈之外。徐在天迅速站起来,长叹一口气,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093,牵肠挂肚

山林幽幽,落日洒下一片鲜红色。

只是,这鲜红的夕阳,远不及峡谷陆地上鲜血那般夺人目光。

这夺人目光的鲜红,段允剑再也没有看一眼。然而,他的脑海中却仿佛不断地浮起这些画面,一具具身躯倒下,鲜血溅射在他身上、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一个杀人成性的魔鬼。

“云中狂无恶不作,幸好武林中会有你这样侠肝义胆的人来对付他。”纤纤说话的声音很温柔。她的目光也很温柔。

段允剑坐在山洞内,眺望着远处的云岚山庄。云岚山庄仿佛一座仙境中的宫殿,又仿佛传说中来自天边的仙岛。

纤纤向他靠近一些,她身上浓厚的香味迅速钻入段允剑的鼻子。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发现,天底下所有女人的身体上都有香味。那是一种奇怪的味道,是一种比毒药还可怕的味道。

纤纤柔声道:“谢谢你。”

段允剑听着。

纤纤道:“只要你帮我杀了云中狂,我什么事情都能答应你。”

段允剑听着。然后闭上了双眼。

纤纤仔细打量着他,就像在欣赏一幅画作。她又悄悄地向他挪近了几步。

段允剑冷冷道:“你最好不要乱动。”

“否则?”

“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纤纤一嗔,说道:“只怕你舍不得。”

段允剑沉默。于是,纤纤又试图向他靠近一些,只动了一下,叮的一声,长剑已落在她

面前几寸远的距离。剑闪着寒光,段允剑的面孔上也露着寒光。现在纤纤终相信,眼前这

个男人虽然不爱说话,若他说出来的话,便没有一句是假的。

铁真君亦从外面走进来。他看起来精神抖擞,仿似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他倚在石洞的

石壁上,用一双既温柔又带着欲望的眼睛打量纤纤。男人在追求自己喜爱的女人之时,和动物求偶所表现出来的行为,有时候却是一样的。

纤纤没有去看他,她很享受男人们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过程。纵然铁真君已是一个冷血的杀手,她也有信心用她的美貌让他臣服。美貌是女人最可怕的武器,倘若是一个懂得利用美貌的女人,她便拥有了这天底下最可怕的“武功”。

三人都沉默着,每个人各怀心事。石洞外面已下起了毛毛细雨,雨很轻,轻而无声。

铁真君打破沉默:“姓段的,你当真要在这里等六天?”

段允剑依旧沉默。

铁真君觉得生气,便道:“这里一没有饭吃,二没有酒喝,只怕你早早饿死!”

纤纤抬起头看着段允剑,说道:“我倒知道从此处西去三十里路,有一家小酒馆,我们可以到那里暂且歇息一番。待六日后,再图它计。”

铁真君赞赏道:“纤纤姑娘所言甚有道理,我们现在就走!”正欲启程,段允剑却闭上双目往地上躺去。纤纤又瞧了瞧他,发现他似乎已经睡着了,想及方才他那凶残的模样,他没有同意她离开,她岂敢胡定主意?于是悄悄叹口气,只得继续坐在那里。铁真君盯着她,说道:“他不怕饿死,我们却怕饿死。你所说的酒馆,在哪里?”

纤纤正欲向他说明,铁真君正色道:“你带我去!”眼见他一副如饥似渴的模样,纤纤心中复杂,说道:“你自己去便是!”

铁真君愤愤道:“那老子便一个人去,你们是不是饿死,与我无关。”说着又要起身离开。此时,却听纤纤突然低声啜泣,声音幽幽怨怨,却刺得他心中发疼。昔日铁索帮帮主铁真君,以心狠手辣在江湖中“著称”,此时面对这样一个风尘女子,却一时间心海翻腾,完全硬不下心来。遂又冷哼一声,道:“你哭哭啼啼作甚?”

纤纤道:“我只是想及自己身世可怜,命途多舛,所以悲从中来……想不到我受云中狂那奸人所害,落到如此地步,现在更要被活活饿死……”她这话既是说给铁真君听,又是说给段允剑听。

铁真君又冷哼一声,道:“你休要再哭!我不会让你饿死的!”言罢,竟已微微一晃,掠出几丈之外。

纤纤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脸上这才展颜,忖道:“终于少了一个麻烦……”旋即望向段允剑,想道:“我若杀了他,公子必会感恩于我……只不过……这姓段的小子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魔头,我又岂能轻易了结他的性命?”盯了许久,纤纤突然喃喃自语说道:“我虽然逃了出来,却不知道我那好姐妹杜姑娘现在怎样了……”

她这些话自是刻意讲给段允剑听的。果不其然,听到这里,段允剑已睁开了双眼。

“哪个杜姑娘?”

纤纤故作一怔,道:“你认得杜姑娘?”

段允剑目光如炬,道:“哪个杜姑娘?”

纤纤道:“她是我的好姐妹,杜寒嫣。”

段允剑坐起来,盯着她道:“你知道她在哪里?她现在怎样?”

纤纤看他果然中计,心中窃喜,脸上故作忧伤,说道:“杜姑娘和我一样……亦是一个苦命人……只可惜,她再也逃不出来了……”

段允剑蓦然闪到她面前,揪住她的衣裳,急道:“为何逃不出来?她受伤了?还是?”

纤纤一脸羞红,原来,此时段允剑将她衣服一扯,她大半个身体便已裸露在他眼前。段允剑却浑然不觉,只是急切地想着杜寒嫣。纤纤答道:“我说她逃不出来……并非她受伤,亦非她受人控制……”

段允剑更急,问道:“那是如何?”

纤纤脸一沉,说道:“云中狂那奸人看上了杜姑娘,已下定主意娶她作妾。”

段允剑向后跌坐下去。

纤纤继续道:“杜姑娘……杜姑娘已经答应了他……”

“不可能!”段允剑吼道。

纤纤道:“你根本不了解云岚山庄。在那里,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屈服……”

说罢,抬头看时,发现段允剑已坐在地上,身体不断颤抖起来。她素来知道段允剑是一个杀人魔头,想及不久前他与宋星、徐在天等人血战犹自沉着自若,却没料到此时他竟完全像是失控了,看起来像是一个病得不轻的孩童。心中一喜,竟不知从何处撤出一枚细如发丝的暗器,向他慢慢走去。

094,反击

只走了几步,她便停下来。用一双复杂的眼睛看着段允剑,心道:“不知为何,我看到他,却仿似见到了公子……”想着,双拳一攥,又在心中说服自己道:“倘若要他多看我几眼,要他待我多情,就必须将眼前此人杀死不可!”

她走到段允剑身边,距离不过一尺,手里的暗器只要借助内力发射,便可立即取走段允剑性命。然而,看着段允剑微微颤抖的身体,她却依旧无法克制自己的恐惧。

她终究不明白,杀人最需要时机,倘若时机错失,差半刻也是差之千里。右手一挥,她手里的暗器已然射出。暗器如发丝般细,无声无息,却直逼段允剑身上哑门穴而去。

她这一招虽不能与武林中的顶尖高手相比,然认穴之准已说明她绝非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加以距离如此之近,纵是江湖中的高手,恐怕也难躲避开去。她认准了这样的时机,心中已是有十分的把握。然而,暗器逼近段允剑身躯之时,他却鬼魅般消失不见了。

纤纤大吃一惊,迅速向后跃去。再抬头看时,已听到背后一阵风声。

她用尽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转身,然而,她只感觉到腹部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劲道打来,她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然后就往后跌了出去。

她终究是一个女人,她的身体终究是一个女人的身体。口中吐出一口鲜血,纤纤已经无法站起来。

她瞪着眼前的段允剑,喃喃道:“你……你……”

段允剑僵硬地站在那里,甚至没有抬眼看她。

纤纤慢慢缓过劲来,说道:“你知道我要杀你?”

段允剑淡淡地说道:“我无法相信你能从那个地方逃出来。”

纤纤苦笑一声,她本该想到的。她编织了这些谎言,却忘了,以她这样的武功,纵使用尽计谋,又岂能从云岚山庄活生生逃出来?段允剑又怎能相信她的谎言?

纤纤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跟我到这里来?”

段允剑抬起眼盯住她,说道:“至少你并不是没有任何用处。”

纤纤心中一凛,终于站了起来,说道:“你果然是一个魔鬼。”

段允剑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回答我的问题。”

纤纤咬着唇,嘴上也渗出鲜血。她心中有说不尽的愤怒,这愤怒既来自段允剑对她的利用,也来自云碧宵对她的绝情,更来自她对杜寒嫣的妒忌。她那原本扭曲的身体突然直立起来,双足一顿,双掌直劈而来。

人在愤怒之时,往往是失去理智的。现在的她便已完全失去理智。她像一只发疯的狗,想要撕咬段允剑。段允剑左闪右躲,纤纤每一掌,每一拳都已打空。直打了二十多招,她已累得不行,身体一个趔趄,就要倒下。段允剑左足点地,右腿一抬,已重重打在她的腰间。

他不过用了一成的力气,纤纤却早已滚出几丈之外。

“第二,死在我的剑下。”段允剑走过去,长剑一指,对准她的咽喉。

“你想问什么?”纤纤知道自己已没有任何退路。

段允剑道:“五年前,我曾进入过云岚山庄,却无法找到云中狂。你知道他躲在哪里?”

纤纤道:“他没有躲,他更不需要躲。”

段允剑道:“这是何意?”

纤纤冷笑道:“你的剑法再好,和他相比,恐怕还是差得太远了。”

段允剑道:“从五年前开始,我便已向他下过无数战书。他从不应战。”

纤纤道:“那是因为他闭关修炼神功,这五年来,他连庄内之事也未曾过问。”

段允剑一怔,道:“未曾过问?”

纤纤沉默不语。段允剑又问道:“你可知道,他何时才能出关?”

纤纤稍思忖半晌,道:“说来也是巧合,据我所知,他三天后就能大功告成!”

“好!哈哈……”段允剑从未感觉如此兴奋。他笑起来面部都是扭曲的,纤纤心里大怔,缓缓地坐起来,道:“我已经可以走了?”

段允剑脸一沉,道:“还有几个问题。杜姑娘的事,可是真的?”

纤纤道:“千真万确。”

段允剑呆呆地立在那里,再也没有说话。纤纤扶着石壁站起来,只走了几步,已看到铁真君走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些食物,见了纤纤变得狂喜。又发现她身上满是鲜血,忙将食物一丢,抢过来追问道:“怎么回事?是谁伤了你?”

纤纤指着段允剑道:“是他!他……他要奸污我……看我不从,便出手要害我性命……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替我讨回公道!”双膝一跪,已是两眼纵泪。

铁真君将她扶住,瞪着段允剑道:“没想到你是一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又将纤纤扶好,柔声道:“纤纤姑娘,铁某在此,定会替你出口恶气!”言罢,已飞身直欺段允剑而去。

堪堪数掌,掌劲挟着雄风,铁真君已缠住了段允剑。他原本无意和段允剑血斗,一来对段允剑的剑法还有许多好奇之处,二来也不希望自己受了重伤而影响到时候和赵无过的决斗。然而,他终究是个江湖人,方才已经在纤纤面前说下那番话语,现在便已不能不拼命。

铁真君虽非江湖侠义之士,如今却也做了一怒为红颜的事情。这世间的情爱,与年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段允剑原本亦是无心与他打斗,然而,现在铁真君已然成了一个阻挡在他面前的绊脚石。他速调内力,杀意已生,“青鬼剑”吟吟作响,以守为攻。瞬间,两人打作一团,已毫无保留力量之意。纤纤得意地望了望,迅速往洞外走去。

刚走出洞外,她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纤纤侧身一闪,躲入一片树林里暗暗观察起来。只见半空中落下一个人影,从穿着看是个女子,却因为裹了面纱,完全看不清模样。那女子落在地上后,环顾一周,听到了洞内的打斗声,便闯了进去。

此时,段允剑与铁真君已斗了近百招,双方越打越兴奋,左闪右挪,纵跳横飞,竟将石洞内的石壁都震得满是裂痕。那女子站定了,看着眼前一切,叹道:“两位都是绝世的好武功。”

095,杀人灭口

听到有人说话,铁真君虚打一掌,突然拔身而起,跃到几丈之外。他回头去寻纤纤,却不见了她的踪影,对着那面纱女子斥道:“纤纤姑娘呢?”

那女子轻声道:“贫尼不知道。”

铁真君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冲出洞外去了。

段允剑收回长剑,突然感到头晕目眩,险些就要跌倒下去。原来,他得知杜寒嫣的事情后,心中一直苦郁难欢,加上头痛之症发作,早已十分痛苦。方才与铁真君一战,已是强忍着疼痛的。现在,眼前又是一个陌生人,他绝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像他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在陌生人表现出痛苦或脆弱的。

就像一只野兽,只有让敌人看到它时感到恐惧,它才有更多的胜算。

那女子向他走过来,说道:“你可是段施主?”

段允剑微微皱眉,道:“是我。”

女子欣喜地掀开了面纱,面纱之下,是一张看来四五十岁的脸,两鬃并没有头发,显然是一个尼姑。

段允剑认得她。他曾去过慧妙师太所住的“影梅庵”,她记得眼前这个尼姑与慧妙师太曾一起出现过。她法号“慧清”,在影梅庵中已生活了二十余年。可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段允剑心中最敬重之人,除了赵无过,便是慧妙师太。是以,对慧妙师太身边的尼姑,他也是敬重有加。他向慧清作了一揖,道:“不知慧清师傅有何指教?”

慧清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替慧妙告诉你一些秘密。”

“秘密?”

慧清闭上了双眼。她的神情显得极为痛苦,仿佛一个活菩萨,正为人世间所有人所遭受的苦难而感到心痛。

她又睁开了双眼,盯着段允剑道:“段施主……在你听到这些真相之前,我希望你能有心里准备……万万不可……过于悲痛……”

段允剑皱眉,握剑。他不知道,不知道慧清要和他讲什么,既然不知道,他又如何能有心里准备?

他突然想到,她所要说的事情,是否和他的父亲有关?慧妙师太与他的母亲慕容云霞关系密切,他父亲的过去,她一定知道。想到这里,段允剑不知是喜是惊,满眼期待看着慧清道:“慧清师傅所要说的……是否……和家父有关?”

慧清点了点头。

段允剑抢过几步,急道:“什么秘密?”

慧清摇摇头,道:“情丝难断,几番爱恨……这一切……该从何说起……”

段允剑正凝神听着,突然半空中闪来一道红光。他身体拔起,长剑挥出,叮叮几下,已将那空中的暗器打落。洞外之人迅速晃出,却不进反退,已逃出数十丈外。段允剑正要追赶,突然听到慧清呻吟之声,转身过去将她扶住。原来,方才袭向他的暗器只不过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那凶手真正的目标,竟是慧清。段允剑察看一番,发现慧清身上两处死穴已被暗器打入,竟已毫无生息。

他黯然地将慧清放在地上,拔出一枚暗器。这暗器形如梅花,他看得眼熟,心里想道:“落梅宫……落梅宫为何会出现在此?”

夜色漆漆,整片林子安静无声。段允剑将慧清的尸体埋葬在一处土坡,迅速掠出去。

他已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在细雨中,他不断地狂奔着。当他穿过第三片树林的时候,一个黑色的影子拦在他面前。

段允剑拔剑。

青色的剑,像鬼火一般的光。

剑和人却突然停住了。因为那个黑衣人轻唤了一声:“小段!”他便已认出她是杜寒嫣。

杜寒嫣将面纱摘下,说道:“我一直在找你。”

段允剑立在那里,手里拿出那枚夺走慧清生命的暗器,黯然道:“这是你们落梅宫的暗器?”

杜寒嫣抓住他的手,说道:“没错……”脸一沉,又道:“你身上怎会有这暗器?”

段允剑道:“这是杀人的暗器……”看到她这般神情,他心中已瞬间毫无主意。方才看到这落梅宫的暗器,他首先想到的便是此事与落梅宫有逃不掉的关系,而杜寒嫣身为落梅宫二宫主,自然难逃其咎。然而,多日未见心中想念之人,又加以看到她这般完全不知情的模样,他心里哪里还有火?何况,以他对杜寒嫣的了解,她若不承认的事情,谁也没有办法逼她说出真相。

杜寒嫣虽双目柔情,脸色却也带着几分焦急,拉着他往林中走去,说道:“你当真以为别月楼和云岚山庄一战之后,云岚山庄元气大伤,已是你可以轻易闯进的地方了吗?”

段允剑被她拉着走,像一个听话的孩子。两人走入林内,四周寂寂,芭蕉叶挡住了细细的雨丝。

在这黑夜里,一男一女,就那样手拉手地站着,也不知在看什么,也不知在想什么。

段允剑突然感觉有一些冷。他是一个不怕冷的人,他曾经在北方的雪山里度过了好几个冬天,虽然起初他险些被冻死。然而,也正是因为冬天,因为雪,他才遇到这个女孩。

但他现在却觉得冷,身体甚至有一些微秒的颤动。这种颤动本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外人是绝看不出来的。杜寒嫣却将另一只手也伸出来,紧紧地抱住他的手臂。原来,她已看到他的手臂细微的颤动,她就像一只猫,纵使在黑暗中,也有一双发光的眼睛,可以看到一切。

他本来有许多话要说,他所要说的话,自然不是问她最近是否安好。但他现在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不知道从何处问起他想问的话语。

杜寒嫣却说道:“云中狂已经练成了残雨诀的神功。”

他不知道她为何要说这些话。他曾听赵无过讲过“残雨诀”,听闻这是一种强大无比的内功心法,原是少林寺珍藏的奇妙内功,五十年前被一位无名的和尚带走,后来其内容被他修改,功法威力竟比先前还要可怕。

见段允剑面不改色,她又道:“这世上能打败云中狂的,也许只有你师父。”

原来,现在武林上下都已知道,他是剑神赵无过的徒弟,更是全已知道他手中的剑已是剑神赵无过的剑。段允剑突然又想到铁真君说过的话来,他突然察觉到,赵无过将这些消息散布出来,莫非是为了阻止他与云中狂的交战。

“还有……”杜寒嫣轻轻拉了拉他,将他从失神中唤醒,说道:“小段……你当真姓段吗?”

段允剑一怔,用一双惊骇的眼神看着她。杜寒嫣继续道:“我在云岚山庄暗中查过二十二年前那一件事情……云岚山庄上下,根本没有人知道段凌这个人……”

“我知道了……”段允剑凄然道。

“你知道?”

“为了云中狂,你什么谎言都编得出。”他说完,已是推开她的手,独自走去。细雨打在他的身上,原本青衣上鲜红的血渍现已慢慢扩散。杜寒嫣一张苍白的脸又悲伤又愤怒,愣了半晌,才向他追去。

可是,纵使她的步伐再轻盈,轻功再好,却是如何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她心里焦急,把面纱戴上,又不敢大声呼喊,是以低声地不断呼唤他的名字。

寻了半个时辰,她双脚疲累,便在一边坐下。此时,空中飞来几点寒光,咄咄而来,杜寒嫣拔身而起,轻巧地闪过了。空中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前方山神庙,速来见我!”

杜寒嫣心里一凛,脸上显出惶恐之色。这女人的声音此时早已远在几里之外,竟是用内力挟着声音传来的。她拔出那几枚梅花针,收入自己袖中,迅速奔去。

096,夏落梅

“落梅繁枝千万片,犹自多情,学雪随风转……”

杜寒嫣施展的是绝顶轻功,瞬间功夫已到这山神庙来。未及入庙,便听到幽幽凄凄的歌声,对这些歌声,她自是并不陌生。

身影刚闪入山神庙中,那破庙的门已突然关上,四周冲出数条人影来。这些人影皆是一般打扮,夏衣红点,个个行动轻盈,灵活利落。众人将她围住,却不说话,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杜寒嫣并不看她们。这些人个个都是她在落梅宫的姐妹,几乎每一个女子她都能叫出名字来。她们并不可怕,然,杜寒嫣知道,那个最可怕的人,现在一定已在这里。

“你好大的胆子!”果然,声音如利刃一般,穿透空气,杜寒嫣抬头一看,正前方闪出一条人影,戴着帏帽,却是一个女子。

杜寒嫣一怔,跪下道:“参见大宫主。”

落梅宫大宫主夏落梅。这个名字是在十多年前出现的,却只是在近几年名震江湖。然而,没有人知道她的模样,有人曾说过,她是一个美人,一个绝世的美人,却无人可以描述她的模样。

连落梅宫上下也没有人看过她真正的模样。

杜寒嫣犹记得自己六岁那年,夏落梅将她从饥饿中解救,给了她一个硬梆梆的馒头。那个馒头虽然是冷的,硬的,她的心却是热的,软的。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的生命是夏落梅给的,自然也要为夏落梅不顾一切。

夏落梅缓缓走过来,伸出手托住杜寒嫣的下巴,冷笑道:“你还记得我这个大宫主?”

杜寒嫣神色不变,道:“寒嫣绝不敢背叛大宫主……”

啪!

夏落梅在她脸上打了一耳光,斥道:“你忘了自己为何留在云岚山庄?你忘了自己活在这世上的目的?你忘了落梅宫的规矩?你忘了,你的命是谁给你的?”

杜寒嫣心中大惊,忙道:“寒嫣不敢……”她自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夏落梅于她有再生之恩,这种恩情,是她如何也无法回报的。

“不敢?”夏落梅转头怒视着她,道:“你和段允剑之事,以为我当真不知道?”

杜寒嫣沉默了半晌,道:“寒嫣只是一时糊涂……动了不该动的情……”说到“情”字时,她竟心中一阵悲伤,对段允剑既是担忧,又是思念万分。五年前,她第一次与他相遇,本是有意接近另有企图,不料无心相恋已入红尘。

她说完后,陷入沉默。激动不已的夏落梅也瞬间沉默下来,仿佛她便是她。

许久后,杜寒嫣突然感到腹中一阵剧痛,身体已飞在半空中。原是夏落梅突然又起了愤意,蓦然一脚踢来,正中她的下腹。杜寒嫣身体扭曲着,倒在地上。

她却不挣扎。

有些人宁可死,却从不挣扎。

杜寒嫣便是这样的人。她着实是当今武林难得一见的美人,美如明玉,这世上绝没有任何男人可以面对她而不动声色。然而,她并不以自己的美貌自喜,比起做一朵斗艳的鲜花,她倒愿意做一把锋利的兵刃。一把可以刺穿敌人的兵刃。

“身为二宫主,你不以身作则,却爱上那些臭……男人……你,你以为我不能杀了你?”夏落梅又向她欺近,手臂一伸,催动内力,将她整个身体吸起。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在杜寒嫣的腹部。杜寒嫣再度飞落出去,口吐鲜血。

“大宫主!”其他数名女子齐齐跪下。

夏落梅冷冷道:“你们想为她求情?”

没有人敢说话。杜寒嫣心里感觉暖暖的,这些姐妹虽然没有开口为她求情,她却已感觉到她们的善意。

夏落梅又走到杜寒嫣面前,把身体俯下,轻声道:“你可知道,你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杜寒嫣抬起苍白的脸。

夏落梅冷道:“离开段允剑。还有,你若再插手与他身世有关的事情,我便马上让你死。”她站起来,又补充了一句:“马上!”

杜寒嫣心中一凛,口中应允着,心中却更添疑惑。夏落梅斥道:“今天你所受的苦,是要让你彻底记住!”言罢,手一扬,几枚暗器又已袭出。这些暗器挟着内劲而发出,杜寒嫣哪里躲得开,堪堪几枚暗器打入她的身体,钻骨一般的疼痛。她惨叫几声,在地上滚了几圈。夏落梅性格古怪多变,时而沉静时而暴躁,此时又向她闪来,一掌又要劈下。

“哈哈哈……”恰在此时,半空中突闪来几条人影,随着笑声而至。夏落梅微吃一惊,双臂一展,向后撤去。

“原来你就是那寡妇宫的大宫主?”落在夏落梅面前的,不是他人,正是昔日劫走双儿的“河东三煞”。黄不三嬉皮笑脸地瞪着夏落梅。

夏落梅自然知道这三人的身份,然,她依旧冷哼了一声,双足一顿,向黄不三拍掌而来。黄不三侧身一闪,像一只灵活的猴子般,不仅闪过夏落梅这致命一掌,且已溜到她身后来,诡异笑道:“让我看看传说中的落梅宫主,究竟是个怎样的婆娘!”

手迅速向夏落梅面纱抓去,夏落梅并不避让,而是左手一抖,撤出一把匕首,堪堪刺去几招。这几招都是冲着黄不三身上死穴刺去,黄不三吃了一惊,连连后退。

“三师父!”此时,双儿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迅速跪倒在地,急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请你们不要伤了大宫主!”

闻言,落梅宫众人都是大骇。夏落梅冷哼一声,斥道:“双儿,你竟敢背叛我?”言语中说不尽的愤怒,使得庙中所有人都心中一惊。那河东三煞是何等人物,听到夏落梅这充满愤怒的尖锐声音,竟也是怔了一怔。

双儿摇头道:“大宫主……您听双儿解释!”

夏落梅却不听她的,身影倏然飞在半空中,半笑半哭一般说道:“今天我就要让你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097,不期而遇

双儿站起来,从腰间拔出匕首,大声道:“三位师父!如果你们不停手,双儿这就自尽于此!”闻言,黄不三躲过夏落梅一招,又闪到双儿这边。河东三煞个个着急地看着双儿,一副措手无策的模样。

夏落梅站在神案上,俯视着她。

双儿又跪下,哀求道:“还请大宫主饶了二宫主性命……如若大宫主要泄气,双儿愿替二宫主一死!”

杜寒嫣望着双儿,心中十分感动。夏落梅虽是落梅宫的大宫主,亦是落梅宫中所有女子的救命恩人,然而,她生性孤冷,又神出鬼没,相反,杜寒嫣常与这些姐妹一同出入,和她们之间的感情却是更好。

杜寒嫣道:“双儿,此事与你无关,你休要多言!”

双儿道:“二宫主……我……”

夏落梅突然大笑。

“没想到我养的两条狗,现在竟然都想咬我!”言罢,她手一扬,袖中几枚透骨钉已打入双儿双腿。河东三煞脸色一沉,就要与夏落梅拼命,双儿咬着牙,说道:“三位师父,双儿的性命是大宫主救的……双儿本来只是一个孤儿,一个吃不饱饭的叫花子……如果没有大宫主,双儿早已经死了……希望三位师父不要插手此事……”

黄不一着急道:“不论如何,你已经是我们河东三煞的徒弟!”

黄不二道:“大哥所言极是。谁欺负你,就是与河东三煞过不去!”

夏落梅冷笑道:“我要她死还是活,岂容你们三个胡说八道?”言罢,又是几枚透骨钉打来。黄不一暴喝一声,手中兵器席卷而至。其他落梅宫弟子见状,也都加入战中。

双儿一边苦劝未果,一边爬到杜寒嫣身边,挽住她的手问道:“二宫主,您没事吧?”

杜寒嫣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又如何成了那三个怪人的徒弟?”

双儿黯然道:“我和三位……三位师父一路寻找段大哥未果,适才经过此地,三位师父本想到此暂住一晚,谁知道看到了你们。”紧接着,又将自己如何成为河东三煞徒弟的经过简单讲了一番。杜寒嫣心中更是感动,一来感动于双儿单纯善良,二来感动于双儿对段允剑一片热忱之心。

此时,夏落梅与河东三煞已打得火热,其他落梅宫弟子哪里是河东三煞的对手,挡不住几招,便都败下阵来。双儿喊道:“三位师父!万万不可伤害她们性命!”

黄不三避过夏落梅的兵器,道:“知道了!傻徒弟!”旋身在空中,双脚一踢,将两名落梅宫弟子踢了出去。紧接着,又闪过身去,将她们封住了穴位。

夏落梅以一敌三,仍暂时不见处于下风。河东三煞心中也都是暗暗称奇,想及这武林中有如此好武功的女子,却是极不多见的。以他们三人的经验,一经交手,便已猜出夏落梅年龄必定已是中年以上,而武功招数如此毒辣,心中都想到了几个人物。

夏落梅掌法、兵刃、暗器,都已使出,各种手段中更是有不同变化,俨然是一个武术宗师一般。不过,她心中也十分明白,眼前这三个怪人,素来以手段阴险,捉摸不透著称,倘若与他们再打下去,必定迟早吃亏。于是右手将匕首一抛,左手又同时发出暗器,身影却向另一个方向闪去。

“我先杀了你这叛徒!”夏落梅话音落时,已如鬼魅般出现在双儿面前。双儿一惊,哪里躲闪得及,心中顿时悲伤一阵,想及段允剑来,只恨自己没来得及与他道别,便要命丧黄泉。

“大宫主!”杜寒嫣突然横冲出来,挡在双儿面前。夏落梅也是万万没有料到,吃了一惊,迅速收力,只将一掌拍在杜寒嫣右侧肩膀之上。这一掌本是要夺取双儿性命,虽然夏落梅中途收力,依旧劲道十足,杜寒嫣便飞了出去。

“寒嫣!”半空中,她的身躯尚未落地,已是被一人接住。

那半空中出现的人影,正是段允剑。原来,他一时气愤从林中离开,走了一半又因思念万分,折回来寻找杜寒嫣。途中听到打斗之声,担心她有危险,这才来到这里。

段允剑将她抱在怀中,神色焦急万分,唤道:“你没事吧?你没事吧?”

双儿看着他,正要喊出“段大哥”,眼看他如此悲伤,便把嘴边的话也吞下去了。只好转身去看她的三位师父。

此时,夏落梅看了段允剑一眼,二话不说,已掠出庙外。

黄不三道:“那婆娘要逃了!”

黄不二抢过去,道:“追!”

“河东三煞”正要追赶,双儿拦在他们身前,央求道:“请三位师父不要追了!”

黄不一脸一沉,道:“这婆娘把你伤成这样,为师们定要替你报仇。”

双儿摇摇头,道:“在大宫主眼中,双儿一定已经死了……双儿不恨大宫主,请师父们也不要记恨她了!”

黄不三叹了口气,道:“我的双儿徒弟,你……你就是太善良了!”说着,又愤愤地盯着段允剑,道:“你先前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险些丢了性命,现在又为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婆娘险些丢了性命!实在……实在糊涂!”

双儿苍白的脸掠过几丝羞红,嗔道:“三师父,你莫要再胡说!”

黄不三手指段允剑,道:“我哪里胡说?莫非,你心中还挂记着姓段这小子?”

“三师父!”双儿感觉到自己心中突突直跳,喊完这句,双腿一曲,已跌了下去。

黄不一闪到她身边,将她手臂挽住,对黄不三斥道:“三弟,你若再胡说,我便掌你的嘴!”黄不三扭过头去,道:“不说就是!”

杜寒嫣听在耳里,心中甚感欣慰。虽然她知道“河东三煞”在江湖中的臭名,现在却也发现,这三个古怪之人,对双儿可谓疼爱有加,一点也不差父亲对女儿一般的感情。虽然双儿在落梅宫中地位极低,却一直陪伴在她左右,两人情同姐妹。

她微笑着,又望向段允剑。段允剑的面孔依旧冰冷,眼神中却充满愤怒。她咳了几声,正要与他说话,他却将她轻轻放在一边,说道:“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小段!”

她的话犹未说完,段允剑已突然从地上拔起。手中“青鬼剑”划出一道青光,直逼“河东三煞而去”。这三人都是吃了一惊,迅速向不同方向跃去。

黄不一道:“段允剑,这是你自找麻烦!”

黄不三一笑,道:“你手中的剑,我们要了!”

黄不一手中兵刃一抖,欺欺而出。似鞭似剑,直打段允剑身上要穴。段允剑竖剑一挡,当当两声巨响,已跃至半空中。

双儿急道:“三位师父!段大哥!你们……你们不要再打了!”又望向杜寒嫣,道:“二宫主,这……这是怎么回事?”

杜寒嫣道:“他必定以为我是被你三位师父所伤……”抬头想要阻止段允剑时,却见四人早已打到庙外去了。

098,误会

杜寒嫣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到双儿身边,也要扶她。双儿摇头道:“我这两只腿……恐怕再也走不了路了……二宫主,您快去阻止他们吧!让他们别再斗了!”

杜寒嫣叹了口气,看着双儿,心中百感交集。她只好作罢,向庙外缓缓走去。

走到门外来,见到段允剑和“河东三煞”还在恶斗。此时,段允剑动作却越来越慢,先是吃了黄不二一掌,紧接着手臂又被黄不三兵刃划过。她心中大惊,想道:“以他的剑术,虽然以一敌三,却也不至于落此下风……为何如此?”迅速忍痛向前奔去,呼唤段允剑。

段允剑经过与宋星、徐在天一战,加以旧病复发,本就元气未及回复,加以这“河东三煞”配合起来天衣无缝,一守二攻,或是二守一攻,比之数十个武林高手凑在一起还更有威力。堪堪挡过几剑,段允剑口中喷出鲜血,已从半空中跌下。

“哈哈哈哈……”黄不三诡异的笑声在这偏僻之地令人闻之惊骇。身体在半空中一翻,说道:“赵无过的神剑,我们留下了!”

段允剑只觉得两眼昏花,一瞬间,却仿佛看到黄不三由一个人影变成三个人影,甚至更多。黄不一和黄不二亦同时欺来,手中兵刃直取他的心窝。

“住手!住手!”杜寒嫣扑过来,在地上一滚,同时已将段允剑提出丈许之外。然而,方才扑过来之时,她的后背却早已吃了黄不二一招,现在正疼得更加毒辣。

她急道:“小段!小段你没事吧”

段允剑摇摇脑袋。

黄不一斥道:“小姑娘,你若多管闲事,别怪我们连你一起杀了!”

黄不三打量了一番杜寒嫣,笑道:“真是个美人胚子!你若不介意,做我那双儿徒弟的师娘怎样?”

黄不一斥道:“三弟,休要胡说八道!”

段允剑双眼发红,全身颤抖起来,斥道:“你们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深夜幽幽,“河东三煞”看到他那双眼睛时,心中竟还是忍不住一凛,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一只真正的魔鬼。他们三人向来以恶、可怕、狡猾著称,却从未想过,自己竟也会遇到一个可怕的人。

杜寒嫣抱住段允剑。她的身体芳香、柔软。仿佛熊熊烈火,亦经不住她轻轻一触,已是熄灭。段允剑是火,熊熊之火。

他慢慢安静下来。

杜寒嫣忙解释道:“小段……我身上的伤,与他们三人无关。”

“是她?”段允剑所指之人,自是夏落梅。他初入山神庙中,便已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是,从她身上,她察觉不到任何杀气,是以,她并不以然。

杜寒嫣微微笑着,抚摸着他的脸庞,道:“此事已过去,你勿需再挂记……”

黄不三吼道:“哎呀!看这负心汉在这里你侬我侬,着实替我徒弟心痛!”

黄不一道:“走!快看看双儿徒弟伤得如何!”转身离去。

黄不二、黄不三都跟了进来,只见双儿黯然神伤地坐在那里。黄不一率先在她面前蹲下,忙道:“徒儿,你给我看看!”

双儿笑道:“害师父们担忧……是双儿不对……”

黄不三嚷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这个!”又看着黄不一,道:“大哥,怎样?”

黄不一察看了双儿腿上的伤,道:“既伤了筋骨,也伤了皮肉……”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来,说道:“好徒儿,这特制金创药是我们从塞外带来的,你先敷上,可以止血止痛!”

双儿点点头,拿过药给自己敷上。

黄不一叹了口气,道:“我要把你腿内的透骨钉吸出来,你可要忍着!”

双儿又点了点头。

黄不一一脸难堪,道:“可你……终究是个女人!我们三个,甚是不方便!”

双儿也是低下头,再也不说话。

“让我来吧!”门外,杜寒嫣和段允剑相挟着走进来。

“河东三煞”面面相觑,黄不三道:“我们刚才伤了你……你……你不会借机下毒手吧?”

杜寒嫣噗嗤一笑,道:“只怕我们姐妹的感情,比你们还要深厚得多。”

黄不一脸一沉,道:“胡说!我们师徒情分,岂是你们姐妹情分能比得了?”

黄不三、黄不二连连附和道:“就是就是!”

杜寒嫣只觉得这三人时而凶狠,时而温和,时而老道,时而如孩子一般,不由得又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已是倾城。

“河东三煞”迅速把脸转开,齐道:“你快动手吧!”

杜寒嫣松开段允剑的手,蹲在双儿面前,温柔地看着她。双儿卷起自己的裤腿,只见两只雪白的腿上,有四五个红色的斑点。这斑点,便是夏落梅用透骨钉打进去的地方。这透骨钉虽小,威力却非同小可。纵使打的不是身上死穴,也能让受伤者倍受钻骨之痛。

杜寒嫣心疼地在双儿腿上抚按一番,然后催动内力,将她腿中的暗器一一吸了出来。

这一夜未免太过不安。现在,仿佛天地间一切又归于安静和平凡。

平凡的人,平凡的生活。

这岂不是许多人想要放弃,也是许多人想要争取的东西吗?

双儿因为方才的疼痛已昏迷过去,由她三位古怪的师父在一旁照顾着。段允剑和杜寒嫣则坐在另一个角落里。相拥而坐,默不作声。

杜寒嫣轻叹了口气,去望他。他已睡着了,他睡着的时候,脸上的冰冷才稍微消失了一些。

“小段……”杜寒嫣把头贴到他的头,低声道:“我也很害怕……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说着,不知心中想及什么,眼泪垂了下来。

这一夜,很短。段允剑却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他梦到他牵着她的手,奔跑在芳菲摇曳中,躺在百花争艳中。

他梦到,他们周边没有任何人,既没有仇人,也没有家人,更没有江湖。

他梦到,她为他怀了孩子。

他并没有想过要与她拥有孩子,所以,对于这个梦,他觉得很奇怪。但是,只要是她为他怀的孩子,他便欣然接受。

你心中若也深爱一个人,便会觉得,她的一切在你心中都是最美好的。

099,荒山孤坟

凌晨。

段允剑睁开双眼。感到极度孤单。

苍白的手一用力,便发现那把剑还在那里,就在他的手中。只要剑在,他便觉得自己还活着。只要活着,便觉得自己依旧孤单。孤单和是否孤独毫无关系。

她又走了吗?

段允剑站起来,便发现庙外有脚步声。很轻盈的脚步声,很慢的脚步声。

他抬起头注视着,直到她出现在他眼前。原来,今日一早,“河东三煞”为了找神医替双儿治好腿,已提前离开。是以,现在这破庙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杜寒嫣笑了笑,道:“你一定饿坏了吧!”

他的确饿了,他终究不是魔鬼,而是人。杜寒嫣走到他身边,把一些干粮和水递给他,说道:“我们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段允剑一边接过东西,一边看着她。他发现她的嘴唇还有些发白,气色却比昨夜好了许多。突然,他觉得她有时候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很难被打倒的人。显然她不仅是水做的女人,并不像一般的女人那样脆弱。

段允剑坐下来吃东西,杜寒嫣就坐在他身边陪着他。这让他觉得很意外,又很惊喜。她总是神出鬼没,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又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有时候,他甚至希望自己在她身边的时候不要睡过去,这样便能亲眼看到她去的方向。然而,偏偏,只要她在身边,他总是能那么安然地睡去。

杜寒嫣把手放在他握剑的手上,道:“有时候,放下手中的兵器,也许会活得更舒服一些……”

他的手继续紧握剑柄。

她的手很柔软,很舒服。

杜寒嫣道:“小段……你为什么总这样活着?这样会很累的……”

段允剑抬头望着她,道:“只要杀了云中狂……”

杜寒嫣黯然道:“纵使你有胜算……也许……”她也抬头看他,仔细打量他,仿佛在对他一无所知。

段允剑不知道她为何欲言又止。他突然想起了昨夜那个女人,又想到慧清惨遭暗算的事情,便道:“落梅宫是怎么回事?”

杜寒嫣很疑惑。

段允剑又拿出那枚杀死慧清的暗器,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落梅宫、云中狂,还有我父亲,有着奇怪的关系……”

杜寒嫣怔住了,仿佛在想什么。却没有再说话。

段允剑又追问道:“你知道,对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只要说到云中狂,他眼中的愤怒便代替了他的温柔,杜寒嫣有时候也觉得他显得可怕。

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小段……”她用一双略带担忧的眼看着他。

“不可能!”段允剑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在颤抖。

他又道:“落梅宫与云岚山庄有什么关系?大宫主夏落梅,究竟又是谁?”

杜寒嫣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问题。夏落梅便是夏落梅,从她被夏落梅救起的那天起,她便只知道她叫夏落梅。

段允剑又向她欺近一步,道:“你知道的,对吗?”

杜寒嫣摇摇头。他便不再问了,失落地险些要跌坐下去。

“小段……”杜寒嫣投入他怀里,道:“我们快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为什么?”

“我不要你问为什么!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和我在一起吗?”杜寒嫣黯然。段允剑轻抚她的脸,道:“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

“云中狂!”杜寒嫣猛然将他推开,吼道:“又是云中狂!对吗?”

段允剑凄然的脸浮起悲伤。

仇恨是这世上最可怕的力量。他已习惯,习惯于仇恨。

恨之入骨。仇恨似乎已成了他血液中的一部分。

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太沉重了,正是这个名字,决定了他的命运,决定了那个女人在他心中植下的痛苦。

段允剑向她走过去,道:“再给我一点时间……”

杜寒嫣突然道:“你不是很想知道你父亲的事情吗?”

段允剑停下来。

“他真的死了吗?为什么,难道不是这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段允剑道:“你想说什么?”

杜寒嫣道:“小段……我知道这样做很不敬……但是……”

段允剑道:“你说话从不如此。”

杜寒嫣道:“没错……我也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犹豫……”

那一年,在白雪中相遇,她是一个超凡脱俗的少女,她并不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却像一把火,燃烧着他。

段允剑道:“你想说什么?”

杜寒嫣缓缓道:“很多事情,亲眼所见才知道真相……你父亲……真的在墓地里吗?”

狂风大作,吹下无数干枯的叶子。

风潇潇,人也萧萧。

段允剑记得,父亲的坟墓就在影梅庵后山的荒野里。小时候,慕容云霞会常带他到父亲的墓前,后来,待他长到十五岁,终日练剑,他便很少来过这里。不知不觉,原来仇恨已代替了他心中对逝者的思念。这岂不是一种极大的悲哀。

墓地四周一片荒芜,已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段允剑走到父亲的墓前,只见那里模糊的几个字“夫段凌之墓”,前面早已再无香烛之物。

一个孤单的墓,一个被人遗忘的墓。

他紧握手中剑,喃喃道:“请爹勿怪剑儿不孝……”说罢,提剑,已刺入墓地中。这一刺,已是用足力气,再催动内力,地面便出现一个土坑。杜寒嫣在他身后,紧张地凝望着。

“谁人在那里?”此时,凭空传来一声巨吼,一个妇人的声音尖锐洪亮,声至人也至,闪到杜寒嫣身后来。杜寒嫣转身,双臂一推,两人只交了这一招,她已倒退几步,身负内伤。

段允剑提起剑,闪到她身边,急切道:“你没事吧?”

杜寒嫣摇摇头,再望时,那妇人却不知到何处去了。

“怎么回事?”杜寒嫣手中的暗器已准备随时发出。然,那妇人身影早不见,声音却又传出来。笑声不绝,既冷又悲。

紧接着,更多的笑声传来,显然已不是一个人所发出的。段允剑护住杜寒嫣,环顾四周一番。突然,只得一声轰然巨响,二人都觉得地面一震,身躯直掉下去。

原来,他们原本所站的地方是在墓地两丈之前,这里本是一块平地,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机关。二人一落入那机关内,地面又恢复如初。

“哈哈哈哈……”那人声音又至,只见一个身躯微胖的妇人,满脸头发凌乱,站在那里笑道:“又抓住了几个坏人!又抓住了几个坏人!”她的样子看来四十岁有余,言谈举止却如孩童一般。踩了踩那原本机关之处,笑道:“让你们说我傻!让你们大家都说我傻!”

100,空棺材

一落入机关,段允剑就在半空中将杜寒嫣揽住。两人落在地面时,才发现原来这下面别有洞天,竟是一间很大的密室。

密室就在段允剑父亲的坟墓下方,看起来很是古旧,像是已很久无人问津了。

杜寒嫣先前已受了些伤,故而方才那傻妇人内力将她一震,现在内息更是紊乱,脸色极度苍白。借着微弱之光,段允剑将她双手抓住,道:“我为你疗伤!”

杜寒嫣摇摇头,道:“你看起来更是虚弱,万不可乱动了真气。”

两人相互执著,段允剑突然抬起她的手,一掌贴在她掌上,道:“待我们出去了,就将那个疯婆杀死!”他说话时冷酷如冰,让人不敢怀疑半分。杜寒嫣只觉得他掌中传来一股真气,在她体内经脉间流动,愈来愈热。

不到半晌功夫,她却突然感觉到内息周流,越发宁静下来。仿佛已吃了神奇的药物,体内伤痛竟已好了大半。段允剑这才收回手掌,双手抱住她的肩膀,道:“你好些了吗?”

杜寒嫣点点头,道:“你这疗伤所用的功夫,是跟谁所学?”

段允剑疑惑道:“你为何问这个?”

杜寒嫣见他有难言之隐一般,便不再问了,转过身去,看着前方道:“我们快些寻找出路吧!困在这里,只怕迟早被饿死。”

于是,两人相伴着,向前走去。这密室虽然久无人至,却大得令人意外。只是光线昏暗,仅有从高处石缝穿进来的光线为他们照亮一些。趋路前进,便见有一条过道,二人顺着那里转过去。又见正中央置放着一口棺材,蜘蛛在那里结了网,还有一些蚂蚁爬来爬去。

段允剑心中称奇,向来埋葬死者,都要入土为安,却不知何人,偏偏将这棺椁放在空旷之地。于是走近了,仔细观察起来。

杜寒嫣亦跟在他身边察看这棺木的外表,无意间手在那上面一碰,只闻几声唧唧作响,甚是骇人。她虽是习武之人,对这突然间的变化和奇怪的声响终究未曾料到,是以吃了一惊,大失神色后退几步。段允剑也听到了这些声音,疑惑地盯着那口棺材。

那唧唧作响的声音终于越来越大声,只见几只巨大的耗子从棺材内钻了出来,竟也不怕人,迅速爬向地面。这几只耗子巨大无比,竟是杜寒嫣见所未见的,又见它们皮毛发黑,双眼发红,丑陋之极,不由得暗暗作呕。段允剑将她扶住,望着她道:“像你这样的女人,也会怕?”

杜寒嫣冷哼一声,道:“我只不过想在你面前装得脆弱一些。”

他盯着她,打量着她绝美的脸庞。很多时候,他并不知道她所说的话是真还是假,虽然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杜寒嫣突然抬头看着那棺材,正色道:“却不知这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段允剑皱紧双眉,又往头上望了望。此处离段凌的坟墓不过一两丈,既然墓下是一间密室,那他的沉睡之地,又在哪里呢?想到这里,段允剑心中一阵悲伤,向那棺木缓缓走去。

棺木之上,原来已有一个巨大的缺角。正是方才那些大型耗子钻出来的地方。两人都望向这缺角内,只见里面昏暗无光,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段允剑对杜寒嫣道:“你退后一些!”

杜寒嫣向后退了几步,便见他左臂一伸,催动内力,手中仿佛起了一阵狂风般,竟将那棺盖隔空抬了起来。棺内的耗子唧唧作响,越来越多地往外冒。

段允剑盯着那棺材,黯然发呆。

杜寒嫣趋步向前,只见棺材内只有几只小耗子,并无其他东西。

杜寒嫣惑然道:“棺木之内,为何没有尸骨?”

段允剑沉默不语,向后退了几步。他从不是一个轻易后退的人,有些人只会一往无前。

现在他觉得自己头脑昏胀,心中万千种疑惑涌了上来。杜寒嫣既惶又惑,将他扶住道:“这棺木,不一定……”

“不,”段允剑抢道:“除了他,这里已绝不可能还有别人……”

杜寒嫣知道他心中的忧伤。她握住他的手,道:“现在一切都只是猜测。”

段允剑突然侧头,似乎在聆听什么。

密室内传来一阵响动。有两个人,正以极轻的步伐往这里移动。他们原本的脚步十分轻盈,速度极快,是极难被人发现的。然而,密室太安静,安静得任何响动都能引起人的注意。

段允剑握紧手里的剑。

他的视线投向那声音响动之处。

很快,就有一个硕大的影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影子虽大,速度却不慢,站到两人面前后,笑道:“抓到了!抓到了!”

杜寒嫣微微一怔,发现这人正是将他们打入这里的那个傻妇人。只见她一边手舞足蹈,一边把头转到身后去,喊道:“你还不走快点!两个小贼就要跑了!”

段允剑突然冷哼一声,双足一顿,一掌直推过去。这一掌出得突然,又加以他想及这妇人伤害杜寒嫣之仇,用力极猛,毫无留情之意。杜寒嫣想要阻拦他,却已来不及了。

那傻妇人大叫一声,双臂往前一挡,胖大的身躯便向后飞了出去。

杜寒嫣心中暗吃一惊,想道:“她看来疯疯颠颠,却不仅内力深厚,反应还如此迅速……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傻妇人吃了段允剑这突然的一掌,飞向几丈外,本以为就要跌在地上,却不知为何,在半空中一翻,平衡地落在地面。嗔怒道:“你是阴险小人!你是阴险的小人!”

段允剑并不说话,“青鬼剑”一提,又要向她刺去。傻妇人瞪大双眼,哭道:“不公平!你手里有兵器,欺负我!”

段允剑见她这副模样,倒是愣了一下,道:“快带我们出去,否则,现在便要了你的命!”

那妇人脸一黑,道:“就要关死你们!”

杜寒嫣抢道:“好姐姐,你为何要关我们?”

傻妇人呆住了,道:“好玩啊!”

段允剑道:“休要与她多言!”旋即刺了一剑过去。

傻妇人敏捷一跃,双手在石壁上一按,又弹向另一个方向。她的动作竟灵活如一只猴子。一落地,便吼道:“你快来救我啊!你快来救我!”

喊了两声,果然有一人缓缓走过来,立在众人面前。段允剑望到她时,已是脸色苍白,杀气却全然消失了。

101,影梅庵

现在他正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希望在杜寒嫣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激动。

“他们两个欺负我!你快帮我打他们!”那傻妇人拉住慕容云霞的手,指着段允剑和杜寒嫣。慕容云霞微微笑着,看了一眼杜寒嫣,又望向段允剑,说道:“你怎会出现在这里?”

段允剑低下头。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让他低头。

杜寒嫣沉默不语,却暗中打量了慕容云霞一番。只觉得她虽然已到了中年的年纪,容貌却依旧美丽,美得令她都不忍把视线从她身上离开。

慕容云霞抓住那傻妇人的手,说道:“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傻妇人点头。

“好。他们两位,都是我的朋友。我要你放了他们可好?”

傻妇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段允剑与杜寒嫣,哼了一声,说道:“你说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只不过……”

“只不过如何?”慕容云霞笑道。

她端庄,美丽,温柔。这是杜寒嫣对她的印象。

傻妇人道:“只不过,要他们求着我!。”

慕容云霞怔了一下,摇摇脑袋。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完全了解段允剑,那便只有她自己。他的性格,他的冷酷,甚至他自私、无情的内心,都是由她培养出来的。她的脸色沉下去,对那傻妇人道:“他是一个不会求人的人。”

傻妇人看到她的神色后,便也不敢再说话。咕隆着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言罢,向前一翻,在半空中喊道:“快来追我啊!”

杜寒嫣大怔,以为她就要逃跑,喊道:“站住!”

慕容云霞道:“此地的出口极为隐秘,跟着她就是。”说罢,又强调了一句:“前面有很多机关,我们要模仿她的步伐走。”

众人施展轻功跟了上去。只见那傻妇人在一条小道边上停下了,然后望了望前方,提身跃过去。她稍微发胖的身体跳起来却灵活自如,脚步一时在左,一时在右,走的却完全不是寻常之路。段允剑望了一会,已看出她那步伐,正是按奇门遁甲而走的,心中不由得微微称奇。他在杜寒嫣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杜寒嫣亦是明白了其中道理,两人遂展开步伐,向前跃去。

慕容云霞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脸色一沉,也赶了上去。

……

影梅庵只是一个很小的庵堂,在这无名的小地方,绝对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正因为如此,这个庵堂已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就连庵前的野草,也没有人将它拔掉。

段允剑站在那里,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这个地方于他而言,实在熟悉不过。在他尚年幼时,慕容云霞就曾带他来过这里,让他在这具古老的佛像面前跪下。

“向它发誓!”慕容云霞曾对他斥道。

“即使用尽你毕生的心血,也要亲手杀死云中狂!快!快说啊!”她按住他的脖子,让他把头贴到了蒲团上。他缓缓地说了出来:“我发誓……一定会亲手杀死云中狂……”

“哈哈哈哈……”慕容云霞很高兴,只有看到他双眼中充满仇恨的时候,她会显得如此高兴。

“如果你违背今天的誓言,就要受一辈子的诅咒!这是对佛祖承诺的誓言,你一定不能违背!”

“是……”

……

破旧的佛像下,慕容云霞跪坐着。她看起来很平静,平静如暴风雨将来之前的天空。

她手中的念珠不断地转动着,口中喃喃读着经文,却似乎完全没有留意站在她身后的段允剑。她的儿子。

段允剑盯着她手中的念珠。佛珠不断转动,却仿佛是一场暴雨,在他面前不断落下。

“啪哒……”

慕容云霞突然睁开了双眼。因为她手中念珠此时已如雨珠一般落在地上,滚到四处。

段允剑的视线随着这些佛珠而移动。直到发现有一颗珠子,被他踩在脚下。

他要抬起脚来,慕容云霞在喉咙间吭了一声。

“祸福随缘,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段允剑握紧双拳。

慕容云霞站了起来,瞪着他。她的双眼仿佛是这世间最可怕的兵器,露着寒光,穿透他的心。

段允剑已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你不该回到这里……你应该记得我说过,如果不能杀死云中狂,你就不能回来这里!绝不可以!”慕容云霞走到他面前,瞪着他。

段允剑没有勇气看她。他的头垂得极低极低。

风在影梅庵外狂吹,漱漱作响。

段允剑道:“你不应该欺骗我……”

慕容云霞道:“你以为我骗了你?”

段允剑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慕容云霞冷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段允剑道:“五年前。”

慕容云霞怔住了,道:“可你,这五年来从没有跟我说过。”

段允剑道:“我不希望这是真的。”

“哈哈……”慕容云霞狂笑不已,仿佛听到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她走到那佛像面前,看着它,说道:“你一定要知道吗?一定要知道吗?别忘了,我是你的母亲!”

段允剑心中一凛,抬头时已发现慕容云霞出现在他面前,正以一双愤怒而悲伤的眼神看着他,说道:“我是你母亲!你是我生的!你连命都是我的!你的确不该怀疑我!”

段允剑道:“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什么真相?”慕容云霞怒道:“关于你那没用的父亲?”

段允剑怒视着她。

慕容云霞的脸色突然又换了,她笑了笑,说道:“无论如何,不管你的父亲是谁,云中狂都是你的杀父仇人。”她说完就走出去了,在门口停下,又道:“别忘了你在佛前发的誓言。”

走出庵外后,看到杜寒嫣立在门口。慕容云霞看了她一眼,道:“你应该知道,他就是一颗灾星。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快离开他。”

杜寒嫣怔在原地。待她走后,才冲进庵内。

“小段!”她走到段允剑面前。而他看起来呆若木鸡,仿佛魂魄已不知去了何处。

“执著是痛的根源。两位施主,夜深了……”佛像后的房间,走出一个尼姑。

段允剑蓦然回神,抢过去抓住她,道:“慧妙师太呢?”

那尼姑摇摇脑袋,道:“施主,请放开我!”

102,计划

杜寒嫣走过来,抓住段允剑的手,并用一双温柔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眼睛就像一泓秋水,像秋天的晨露,总能让他平静。

段允剑把那尼姑松开,又问了一次:“慧妙师太呢?”

那尼姑站直身后,双手合掌道:“阿弥陀佛……”她脸上的面容恢复了平静,说道:“慧妙心系芸芸众生,已远游普渡而去。”

“普渡?”段允剑冷笑一声,道:“只怕她连自己的命都救不了。”说罢领了杜寒嫣往外走去。

那尼姑叫住他们:“两位施主且留步。”

段允剑和杜寒嫣停将下来。

“慧妙让贫尼告诉你,莫要找她。”

段允剑走出庵外,此时夜已深,荒草形成一片黑色的轮廓。几只萤火虫在他们头上飞过去。

杜寒嫣道:“你很担心她?”

段允剑微怔,道:“我怀疑她已经死了。”

“死了?莫非……”

“没错。她什么事都做的出来。”望着旁边的房屋,段允剑又仿佛看到了慕容云霞。

“她终究是你母亲……”杜寒嫣道。

段允剑脸上如蒙上一层寒霜,突然将她抱住,道:“我很累。”

杜寒嫣扑进他怀里,像一阵暖风。他们紧紧相拥着,仿佛彼此都有宣泄不完的欲望和痛苦。

然,他们又是如此快乐。

零星的夜空照着他们。两人彼此呼吸着对方身上的味道,听着对方的心跳,探索彼此身体的秘密。

在这静谧的小山和庵堂中,在这古朴而宁静的佛像面前,年轻而充满欲望的心,仿佛一场大雨,淋漓着神圣。

……

雨是迟早会停的,人心是否也迟早会归于平静呢?

至少,赵无过的心,现在已十分平静。

“都是你做的好事?”

赵无过把玩着手里的木块,当他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展开了笑颜。他从地上站起来,看到慕容云霞倚双手环抱,愤愤地瞪着他。

现在,她生气的时候,依然是一个美人。

纵使赵无过拥有一颗归于平静的心,见到她依旧像个年轻的男孩。

“云霞!”赵无过走过去,把手中的木块递过去,道:“你来得正好!这是我发现的一种奇怪古树!用它做成妆奁,又好看又香!我正要把它送给你呢!”

慕容云霞伸手一挥,那木制的妆奁已从赵无过手中被打了出去。赵无过大叫一声,身躯一闪,将那妆奁在半空中接住了,苦叫道:“使不得使不得啊!这可是好东西!”

慕容云霞却不理会他,继续道:“你少给我装糊涂,我再问你一次,这是不是你做的好事?”

赵无过当然知道她所指何事。赵无过将自己手中神剑的消息散布于江湖,就是为了阻挠段允剑前往云岚山庄。

赵无过笑道:“你也觉得是好事?”

慕容云霞柳眉一竖,身躯微晃,已向他拍了一掌过去。赵无过“哎呀”一声苦叫,早已倒在地上。

“你这无赖!我还没打到你,你就倒什么倒!”慕容云霞嗔道。

赵无过一边摸着自己的大腿,一边苦叫道:“姐姐的掌力着实太大,已化成狂风将我打伤了!”

“你!”慕容云霞又气又想笑,却依旧摆出一副愤怒的表情,一手伸出将他揪起来,斥道:“少给我装疯卖傻!你莫忘了,二十二年前,你答应我的事情!”

赵无过脸一沉,道:“我不会忘……只怕是你忘了……”

“我忘了?”

“你忘了。”

“我忘了什么?”

赵无过长叹一口,道:“你忘了怎样宽恕自己,也忘了怎样宽恕他人。”

“哈哈哈哈……”慕容云霞突然笑了。

笑在脸上,痛却在心中。她心中的痛,这世上也许只有一人可以了解。

那便是赵无过。

慕容云霞将赵无过推开了,冷笑道:“宽恕?你跟我说宽恕?”

赵无过向她走过去,仿佛就已可以将她抱住。然,他没有那么做,只是嗅着她身上那股令他快乐的味道,说道:“我不希望你永远活在这种仇恨中……那样只是在折磨你自己。”

“够了!”慕容云霞将他打断,说道:“我计划了这么多年,如果这次失败了,我就马上死在你面前!”

她的双眼发红,愤怒的红,悲伤的红。

可怜的红。

赵无过怔住。已不再说话,已不敢再说一句话。

慕容云霞冷冷道:“现在他已对自己的身世有所怀疑……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赵无过沉默。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云霞……”

“云中狂躲在云岚山庄,只有你可以让他出来。”

赵无过惶然道:“你是要让我向云中狂下战书,然后让剑儿与他决战?”

慕容云霞摇摇头,道:“他与你既有兄弟情谊,也有恩怨”

赵无过道:“这些年来,他不顾江湖中人的挑衅和嘲笑,也绝不轻易走出云岚山庄。纵使是他生辰的日子,也绝不会让外人轻易接近。”

慕容云霞道:“只可惜,纵使他行事十分小心孤僻,他那个女人,却是一个爱热闹的人。”

赵无过轻轻摇头道:“爱热闹的确是个缺点。”

“不,”慕容云霞道:“是个致命的坏毛病。”

眼见她双眼遥望着远方,赵无过心中微微一怔。他犹记得她年轻时虽然刁蛮却善良的样子,而如今,仿佛岁月改变的不只是她的年龄和容貌。

慕容云霞道:“到时候,只要你出现在云岚山庄,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将放在你身上。到那时候,剑儿只要找到云中狂,便可以了。”

她看起来有些许的兴奋,仿佛这一切计划马上就要实现。

赵无过叹道:“剑儿知道你的计划吗?”

慕容云霞冷笑道:“这世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人可以命令他。”

“他的确是个听话的孩子……”赵无过又叹了口气,仿佛又想起了第一次看到段允剑的场景。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孩子,虽然他看起来完全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双眼充满愤怒,他的身体单薄得如枯树一般。

现在,他的身躯已不再单薄,却依旧无法阻止她的离开。

103,家

她终究是要走的,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陪他来到影梅庵。

杜寒嫣已决定要走,是因为她原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现在,她知道,云岚山庄内的云碧宵必定已像个疯子一样在寻找她,必定恨不得马上抓住她,必定像个孩子一样哭泣。

现在她已在心中十分肯定,云碧宵和段允剑,这两个男人都是孩子,也都是疯子。

“你不能见他,永远不可以!”

这是他的命令。一个疯子的命令。

杜寒嫣心中一凛,止不住红了双眼,却将自己的脑袋埋在段允剑的胸膛中。他的胸膛广阔无比,像无边的草原。

“你一定要回去?”

“是。”

“为什么?”

“因为那里有我的一个家。”

“你还有另一个家?”

“有……你在身边的时候,就是家。”

段允剑想笑,却无法笑出来。他看着杜寒嫣整理了衣服站起来,又发现她望着茅草屋的窗外发呆。

他突然愤愤地盯着她道:“倘若我不让你走呢?”

杜寒嫣道:“谁也拦不了我……”

“为什么!”现在他已无法再平静,站起来,将她的手臂抓住。他发现自己太用力了,立刻又将手松开,像个无助的孩子。

杜寒嫣不敢看他。

段允剑在心中苦笑。他已想过许多次,她属于云岚山庄,而昔日在“别月楼”时他所听到的少庄主夫人,也绝非谎言。倘若她不是少庄主夫人,在云岚山庄,她必定还有另一个男人。

一个女人的家,又岂能没有男人?

所以他现在又觉得无比痛苦。

他已在心中下了决定,一个很大的决定。

段允剑道:“我希望你只有一个家。”

杜寒嫣冷道:“有些事情不是人所能决定的。”

段允剑却不相信。他是一个杀手,一个杀手,只会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他率先走出屋外。

杜寒嫣道:“你想做什么?”

段允剑道:“毁掉你那个家,你便只有这一个家。”

杜寒嫣觉得他简直是个傻子。不仅是个疯子。但他已走了出去,倘若他往前走,就绝无人可以让他回头。

……

晨风习习,天空却下起细雨。

赵无过头戴斗笠,坐在湖边钓鱼。

当他听到段允剑向他走来的声音时,头也不抬。他注视着湖面被雨滴打落时生起的波纹,又看到一只蝗虫停在湖面上的落叶之上,不由得笑了起来。

段允剑站在他身边,道:“你本不该笑。”

赵无过道:“无忧心之事,为师自然要笑。”

段允剑道:“你真无忧心之事?”

赵无过道:“然也。”

段允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们虽然是师徒,却很少说话,纵使说话,也很少说不该说的话。一个人若时常想着仇恨,又哪有时间闲聊。

赵无过又专注地钓鱼。他已在这湖边钓了许久,他甚至不知道这湖里究竟有没有鱼。

段允剑也发现了那只蝗虫。便道:“它就要死了。你却很开心。”

赵无过愣了一下,怡然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关要过,我何必为他人的难关而难过?”

段允剑冷哼一声,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赵无过道:“你想问我关于你父亲的事?”

段允剑转过身去,道:“不。我只是来向你告别。”

赵无过微微一怔,道:“你真是个好徒弟。眼睛不眨一下就把为师出卖了。”

段允剑已向他告别,便开始离去。

赵无过突然唤住他,道:“你应该向你母亲告别。”

段允剑道:“无论我走到哪里,她总会找到我的。”

赵无过道:“你有信心打败云中狂?”

段允剑没有回答。一个人若有充分的自信,又岂有必要回答这样的问题。然而,赵无过最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慕容云霞自然也知道这个答案。

她望着段允剑远去的背影,手中的佛珠随着她的手不断颤动着。她在兴奋,在激动,在紧张,还是在期待什么?

这时候,赵无过又走到她的身后。他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但他的脚步又着实太轻了,仿佛无声无息地出现。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忽略四周环境的人,但是,此刻,她又确实没有发现赵无过的出现。赵无过握住她那只颤抖的手。

慕容云霞猛然睁大双眼,仿佛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动物。赵无过的手很粗糙,与一般的农夫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但那只手握住她的时候,她竟感觉到了几分安全感。

纵使她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女人,纵使她对这昔日的剑神拒之千里,她依旧觉得他是最熟悉的人。这二十余年来,她躲在“影梅庵”中面对青灯古佛,说不尽的寂寞和孤苦,唯独赵无过始终陪伴在她左右。

“这一切终该结束了……”赵无过微笑着,又道:“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慕容云霞愤愤地盯着前方,现在,段允剑的身影已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已完全看不到他往哪里走去,却很清楚他将要往哪里而去。

突然,慕容云霞转身,说道:“你别跟着我。”言罢已要往那影梅庵走进去。赵无过并没有跟上去,只是叹了口气,道:“慧妙毕竟是无辜的,你又何必再为难她?”

慕容云霞边走边道:“他既已起了怀疑之心,我就绝不允许有人将这秘密泄露出去。”

赵无过道:“你应该知道,剑儿是迟早会知道的。”

慕容云霞冷笑道:“只怕那时候,他和死了没有区别。”

她所指的,是段允剑还是云中狂?

影梅庵内有一处机关。这机关就放在佛像的正下方。设置于此处的机关,除了慕容云霞,恐怕再也无人会发现。

她来到佛像面前,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跪下去拜了几下,便伸出手来,催动内力,将那佛像向后推去。佛像一移动,背后的石墙便出现了一个门缝,慕容云霞从那里走进去。

她行事小心,而且绝不允许自己添加一分麻烦。这一点,她和段允剑确定很像,他们本就是母子。

然而,当她将那暗门关上时,一双眼睛却出现了,那双眼睛显然目睹到了这一切。

104,战前风雨

杜寒嫣的三式轻功是由段允剑传授的,这已是江湖中绝顶的轻功之一。加以杜寒嫣自小在落梅宫中经过特殊的训练,她若不想被人发现,这世上绝没有几个人可以发现她。

她盯着那掩上的暗门,只在心中想道:“这个女人藏着多少秘密,那密室中是否有小段身世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感到一阵冷颤,仿佛发现慕容云霞已出现在她背后。她从心里对慕容云霞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并不亚于她见到云中狂。

云中狂很多时候并不令人恐惧。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大有一副君子气质。只是,当他愤怒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用眼睛与他对视。现在,他必定已在等她回去,和他的儿子云碧宵一样等待她回去。

想到这里,杜寒嫣心中涌出一阵痛苦,握紧双拳走了出去。

影梅庵四周依旧是寂静的,秋天的凉爽的风也未能打破这份寂静。她走了几里路,便看到前面停着一匹马。

一匹精良的宝马。

杜寒嫣知道,只要有马,就一定有人。在那只马的背后,果然躺着一个男人,他身穿一身白衣,戴着斗笠。这样装扮的人,一定是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样子。

杜寒嫣看到他那长如利器的手指,已知道他的身份。

杜寒嫣问道:“他让你来找我?”

那汉子道:“杜姑娘,少庄主这几天已经杀死了十八个人。”

杜寒嫣柳眉一皱,道:“他又闹什么?”

那汉子从地上坐起来,并没有抬头:“少庄主一直在寻你。他还说,你一天不回去,他就杀一个人。”

“他就是个疯子!”杜寒嫣愤愤地走到那匹马身边,转而温柔地摸着它的鬃毛。

那汉子冷笑道:“他的确是个疯子。只有杜姑娘能治得住这个疯子。”

杜寒嫣冷睨他一眼,道:“以你的武功,为何甘心为他卖命?”

这汉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杜姑娘又何尝不是?”

杜寒嫣无言以对,只得轻轻跃上马,道:“我这就回去。”

马正要抬腿,汉子道:“请杜姑娘走小道回去。”

杜寒嫣愣了一下,道:“为什么?”

“杜姑娘若不想死,就休要走那些大路。”说完,他身影一晃,竟已消失不见了。杜寒嫣还犹未解,看到他这身如此可怕的功夫,不由得又为段允剑暗暗担心起来。

于是,她俯身与宝马说道:“走。”那匹犹似识人性的良驹已电光一般掠出去了。

她的确不该走那些大道。因为每一条大道,现在都已埋下了无数的陷阱。

树上潜伏着的,是一名名身手老道的剑客,地下隐藏着捕兽一般的机关,弩器、火药,仿佛遍布各地。

这样的陷阱,当然不是用来捕捉野兽的。

而是在等待前来云岚山庄的“客人”。

这些“客人”,也包括段允剑。

或者说,最特别的“客人”,便是段允剑。

如果有人问起云岚山庄和别月楼谁更可怕,的确没有答案。别月楼仿佛是一只猛兽巨虎,而云岚山庄则是一条毒蛇,一条体形虽小,却致命的毒蛇。

段允剑低着头喝酒。酒馆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

有人道:“来杀人的人,却如此明目张胆?”

另一人道:“他手中的剑,据说便是剑神赵无过留下的。”

“与云岚山庄作对,他怕是不想活了?”

每个人都在说着毫无用处的废话。段允剑听到他们说废话之时,便已认定他们是废人,没用的人才会说没用的话。

他又喝下了三杯酒。此时,议论声突然停止了,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个男人,还有一个女人。

这二人正是铁真君和纤纤。纤纤换了一身娇艳的打扮,脸上敷满了胭脂花粉,她走进来的时候,已吸引了足够多贪婪的目光。这让她觉得很满意,于是她拨了拨长发,扭了扭腰。

铁真君找了一张桌子坐下,然后回头对纤纤道:“快坐下来喝酒!”

纤纤抿了抿嘴,道:“相公,你又着急了。”

她这一声“相公”唤出来,已不知多少男人的心凉了一截。

店伙计为铁真君和纤纤上了酒菜,此时,门外又进来了几位人物。店伙计虽不是江湖中人,却在这酒馆中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一眼便瞧出这几位人物绝非等闲之辈。

来的四个人物,分别是武当、崆峒、蛾眉和华山派的当任掌门人,左子光、游寅德、虚真道长和归志光。他们这四位人物一出现,酒馆内更是没有人敢胡言乱语了。

为首的武当掌门左子光,其实是代任掌门人。只因掌门人左子征无故失踪,这才让其临时代任。左子光望了望酒馆四周,便把目光停在段允剑身上。

崆峒掌门游游寅德此时却站了起来,向段允剑走去。

所有人都盯着他,也盯着段允剑。

崆峒掌门游寅德道:“据说我那徒弟丁秀,是你杀死的?”

段允剑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喝酒。

游寅德又道:“我在问你话,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段允剑依旧没有说话。

游寅德突然催动内力,一掌拍将过去。这一掌虽然只是试探,在常人眼中看来,却也是劲道十足。掌力生起劲风,已让段允剑的长发飘了起来。

突然,掌还在半空中,一支飞镖却如电一般飞了过来。这飞镖来得突然,速度已是快如闪电。游寅德却仿佛多生了一双眼睛,身体一侧,左手判官笔撤将出来,将那飞镖一缠一绕,打在地上。

其他数位掌门人都站将起来,看着地上的飞镖。因为这绝不是普通的飞镖,这飞镖上刻着的,正是一个“唐”字。

“唐门?!”虚真道长皱眉道:“来者何人?”

门外传来一阵懒散的脚步声,只见一人提着酒坛子,一边喝着一边笑道:“明明是你的不对,却说别人是哑巴,是聋子!我唐某都看不下去了!”

段允剑轻叹了口气,心中已觉得他的麻烦又多了一个。

游寅德斥道:“唐门向来不管江湖事!”

105,处处杀机

那醉汉摇着身体,说道:“唐某虽然姓唐,却和唐门没有半点关系。更何况,我管的可不是闲事!”言罢,已在段允剑身边坐下去。

酒馆内各路江湖人士皆是骇然。这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个人敢如此大摇大摆地坐到段允剑身边去。

段允剑微一抬头,只见唐彧肤色发红,面容已是十分沧桑憔悴,全身上下刺鼻的酒味令他觉得难受。他并不是一个不爱喝酒的人,但绝对是一个不爱闻酒味的人。

唐彧提声道:“这是唐某的朋友,试问各位,若自己的朋友被人欺负了,还能不管吗?”

酒馆内一片肃静。游寅德长眉直竖,冷哼道:“游某爱徒丧命于毒手,只是与他问个清楚,何来欺负之说?”

武当代理掌门左子光走向前来,笑道:“唐大侠且勿意义用事,我等是武林名门正派,行事担求公道。”

唐彧冷笑一声,说道:“你们此次前来云岚山庄,怕是心中有什么鬼。”

四位掌门人脸都是一沉,却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怒,只得默不作声。

听到这里,段允剑心里也有了一些疑惑。云中狂向来行事低调,每年的生辰能不惊动武林中人就绝不惊动,此次这个地方却聚焦了这么多武林高手,已是十分奇怪。

他突然站了起来。

酒馆内所有人都在看他,或是悄悄抬头看,或是明目张胆地看。

站起来后,他就往酒馆外面走出去了。

“站住!”游寅德手臂一伸,笔直地指着段允剑。那崆峒七子之首的丁秀虽然违背师命逃出崆峒,在游寅德的心中,他却是自己最喜爱的弟子。别月楼被剿灭后,游寅德听闻自己的爱徒死于段允剑手下,心中一直记恨。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丁秀是不是你杀的?”

段允剑道:“是。”

众长者大吃一惊,齐齐望向段允剑。

游寅德亦是瞪了双眼,怒斥一声闪将过去。只见他手臂扬起时,手中判官笔在空中转了几圈,直削段允剑后劲之处。

这一招看来平淡,却是游寅德用足内劲使出的毒辣手段,只想一招夺走段允剑的性命。段允剑并没有躲,因为他知道身边还有一个多管闲事的唐彧。

果然,唐彧鬼魅地出现在他身后,双手一错,数枚暗器已逼向游寅德。江湖中人人知道唐门的暗器最为毒辣,纵使对方只是一个武功平平的小人物,也要小心他几分,何况眼前之人身手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游寅德猛收内劲,向侧方一闪,这才避过唐彧的暗器。

游寅德斥道:“姓唐的,莫非你要与我崆峒派结梁子不成?”

唐彧喝了口酒,道:“唐某无所挂念,早已是死人一个。一个死人,又岂会怕与人结梁子?一个活人,又岂想与死人结梁子呢?”

游寅德自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段允剑却停下了,仿佛若有所思。他突然想起了别月楼,想起了别月楼的屋顶,想起了屋顶上的唐彧,还有他口中念念不忘的白素灵。

这世上能让一个英雄自认为自己已经死的,莫非不是女人吗?

所以,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女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青鬼剑”,走向云岚山庄。

游寅德正要再出手,虚真道长将他拦住,低声道:“且慢。”

游寅德疑惑地看着他。

虚真又悄声道:“虽然崆峒派并不畏惧这两个小子,但是,俗话说,宁惹阎罗王,不惹唐门郎。更何况,姓段这小子若与云中狂大战,必定不可能全身而退。我等只需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游寅德心中怒气慢慢消散,别过头去,道:“就算他活着从云岚山庄出来,老夫也定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待他再抬头看,段允剑和唐彧已走得极远了。

云岚山庄所处之地,土壤湿润而肥沃,所以野草茂盛,树木已高入云中。

“你打算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唐彧突然问道。

段允剑道:“是。”

“你有胜算?”

“没有。”

唐彧把酒递到段允剑面前,笑了笑。段允剑接过酒就喝了起来,现在他感觉这手中的酒要比酒馆里的酒好喝许多。也感觉到现在自己的四周安静了许多,也舒坦了许多。

他把酒坛子递给唐彧,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唐彧愣了一下,因为他以为段允剑绝不会问起这些事情,绝不是一个会关心他人或充满好奇的人。想及此,他心中仿佛又流淌进一种无形的酒,让他觉得欣慰起来。

一个人若毫不关心你,便不会问你任何问题。

他又笑了起来,道:“现在天下人都知道你段允剑要前往云岚山庄与云中狂决斗。天下人都知道你手中拥有剑神赵无过的宝剑。”

所以,段允剑便知道,唐彧正是为此前来协助他的。他心中涌起一阵感动,瞬间,他夺过唐彧手中的酒,希望让自己平息这份感动。为了有朝一日杀死云中狂,为了让慕容云霞了结心中的怨恨,他已努力让自己冷酷、无情,他绝不需要朋友。

“白姑娘呢?”

段允剑突然一问,唐彧却愣住了。他拾起一片落叶,喃喃道:“树叶总会凋零的,人心又何尝不是。”

段允剑听不明白,又好像明白一二。但他绝不追问。

“你没必要来这里。”段允剑把酒递还给唐彧。唐彧又喝了一大口,酒已经喝光了,他便把酒坛丢得极远的,说道:“你以为我是来救你的?虽然我把你当朋友,但你可没有这么想,对吧?”

段允剑道:“没有。”

唐彧道:“既然如此,我便没有理由帮你。我来云岚山庄,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

段允剑微微笑了起来。唐彧绝对不会想到,一个人在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场没有胜算的决斗,还能笑得出来。更何况还是一个从不爱笑的人。

段允剑的笑容转瞬即逝。因为他现在听到了许多神秘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的主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向这里聚拢,虽然他们的轻功也许不错,对段允剑和唐彧来说,又着实太大动静了。

唐彧道:“段兄,你说他们是来做什么的?”

段允剑道:“杀人的。”

“是来杀你,还是来杀我?”

“也许是云中狂。”

唐彧倒是吃了一惊:“云中狂?”

段允剑握剑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道:“想让云中狂死的人,绝不只有我一个。”

唐彧笑道:“不管他们是来杀谁的,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很愚蠢。”

106,辣手狐狸

云岚山庄的云夫人,曾是江湖中名门望族的千金,人称“辣手狐狸”的易婉珠。她年轻时很美丽,脾气却十分古怪,再厉害的男人都要让他几分。

但是,女人总会老的,无论多漂亮的女人,最终都会被皱纹剥夺容颜。

易婉珠也不例外。

一开始,她还很害怕自己变老,害怕自己脸上无法拒绝的皱纹。现在她已慢慢可以接受它了。所以,这些年来,她慢慢地喜欢热闹,喜欢那些她年轻时所不喜欢的繁文缛节。今天,是她的丈夫云中狂四十二岁的生辰。四十二岁对一个男人来说并不算老,对一个女人来说却不一样。她把自己娘家的许多亲戚请了过来,还邀请了江湖中地位极高的一些长者,希望给丈夫办一场隆重的寿宴。

邀请一旦发出,自然已不能反悔。云中狂知道这件事情后,无可奈何地等待着自己的麻烦。

他已着手下布好了一切陷阱,只等他的仇人有来无回。

但是,现在的云岚山庄却是热闹的,喜庆的。在庄园的大门口,几个穿着劲装的汉子正警惕地检查着客人们手中的请柬。

“看来,没有请柬是进不去的。”唐彧对段允剑道。

“我知道。”段允剑望着那长长的队伍。

唐彧问:“你有?”

段允剑摇摇头。

唐彧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来,递到他面前道:“看来你真是一个没法子的人。”

段允剑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请柬,他不知道这请柬唐彧是如何获得的,也许是从别人身上偷来,也许是抢来,这种事情对唐彧来说自然很简单。

段允剑转身走开。唐彧疑惑道:“你不需要请柬?”

段允剑道:“我不是来凑热闹的,是来杀人的。”说完,他已垂直地立在了那里,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唐彧倒是觉得奇怪,莫非他也在害怕吗?莫非他也在颤抖?

“既然如此,我就先进去了。”唐彧说着,将手中的请柬晃了晃,大摇大摆地走向山庄的大门。那几个劲装的汉子看到他手中的请柬后,躬身道:“原来是华山派的黄先生,请进。”

唐彧笑了笑,便挤入人群中。大厅里坐着的,正是昔日江湖中排名前五位的美人易婉珠,她身边站着几位女侍,另一边的座椅上却空着。唐彧忖道:“云中狂却不知道何时出来。”

想着,他又暗暗观察着每个客人的脸色。只见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此时一个个都紧张十分,似乎每个人都若有心事。

唐彧冷笑一声,坐了下去。

大厅内突然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等待,而他也和所有人一样,等待着云中狂的出现。

酒是最好的酒,菜绝对是最好的厨子做的。但是,没有人愿意喝酒吃菜。

易婉珠一双灵动的眼珠子转动着,几乎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然后终于站起来,说道:“还请各位朋友见谅!非是我夫君不给各位朋友面子,只是……”她顿了顿,把视线投到门外。所有人也跟着她一起望过去,望向那空无一人的门口。

唐彧却非常清楚她在等待什么。

“云夫人,”站起来说话的正是武当的代任掌门左子光,他说道:“莫非,云大侠是为了躲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段允剑?”

易婉珠嘴角微微一扬。她很清楚左子光这句话的用意,一来是将云中狂嘲笑了一番,二来是唯恐天下不乱,想看个热闹。易婉珠二十多年前曾与武当掌门左子征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候她虽然与武当派有些争执,却见左子征一身仙气,所以在心中对他极为敬重。不过,看到现在的代理掌门左子光,她心中却只有厌恶。

易婉珠笑道:“此事与各位前辈朋友没有任何关系,敝庄更不希望影响诸位喝酒的雅兴。所以,我夫君已换了个地方去等那个特殊的朋友。”

众人又是骇然,群宾之中更是发出不少议论之声。这些人之所以来云岚山庄,除了受到易婉珠的邀请不能拒绝,更是冲着看热闹而来的。段允剑约战云中狂之事,在江湖中早已传开。无论这场战争谁胜谁败——当然,没有人以为云中狂会战败——对他们而言都不是坏事。何况,段允剑手中的“青鬼剑”,现在是人人想获得的宝物。

“云夫人,”左子光又说道:“我等皆是云岚山庄请来的朋友,云大侠德高望重,江湖中人人敬之。今日那不自量力的段允剑要来云岚山庄闹事,我等定不会坐视不理!”

易婉珠微微笑着点头。

只听左子光继续道:“还请云夫人告知云大侠身在何处,让我等一起与他并肩而战!”

易婉珠虽是女子身,却早已习惯了江湖中这些表面功夫。她向前走了几步,向众人鞠了一躬以作赔礼道歉,道:“此事都怨我……这次把大家请来,没有与我夫君商量过……云岚山庄面临大战,实不应该让各位也陷入危险之中。”

虚真道长抢道:“哪里哪里!云夫人能请我们过来,已是给足我们面子!更何况,那姓段的小子,亦不是什么魔鬼神仙,就凭他只身一人,还想进这天下第一剑庄不成?”

众英豪齐齐应和,有的夸起云岚山庄,有的骂起段允剑来。只有唐彧一人正襟而坐。

易婉珠摇摇头,道:“我虽未曾见过段允剑,却也知道,他武功再好,想在云岚山庄闹事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

虚真道长道:“只不过什么?”

易婉珠道:“庄内出了叛徒,若与段允剑里应外合,却是极大的麻烦。”

众人皆是一怔,沉默不语。易婉珠正欲回身走去,却听到一人发出的冷笑声。这声音虽然极低,她听得却是十分清楚。

易婉珠循声望去,看到唐彧正醉醺醺地坐在那里。

她道:“不知这位朋友,为何发笑?莫非,我说错了什么?”

唐彧霍然抬起头来,忖道:“想不到这位云夫人多年不再行走江湖,却依旧如当年那样机敏小心……我这无意一笑,竟还逃不过她的眼睛。”旋即站起来,说道:“在下黄某,见过云夫人。”

易婉珠突然大笑了起来。众人疑惑不解。

易婉珠脸色一沉,瞪着唐彧道:“你根本不姓黄。”

107,云中狂

唐彧笑道:“辣手狐狸的称号,云夫人真是当之无愧。”

易婉珠道:“我邀请的每位客人,虽然不全都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却记得他们的名字。你说你姓黄,我邀请的朋友中,只有太湖神医黄老前辈,还有华山派的大弟子黄季贤侄。”

唐彧笑道:“我这年纪,自然不是黄怪医。云夫人又如何知道,我不是黄季呢?”

易婉珠道:“华山派的弟子,哪有你这么衣冠不整的?”

唐彧看了看自己的着装,满身的酒味,尴尬地笑了起来。

“夫人,我们将他拿下?”易婉珠背后站着两个女子,一个长脸,一个圆脸,都着一身劲装。

易婉珠扬起手道:“且慢。云岚山庄向来不滥杀无辜。这位朋友虽然以假当真混进来,只要能解释得清楚,弊庄还是能饶你一条命的。”

唐彧脸色沉了下去。堂上众人也都一话不说地看着他。

“云夫人要我说清楚什么?”唐彧道。

易婉珠道:“你来这里,有何目的?”

唐彧道:“唐某自然是来喝酒的。”

易婉珠瞪着他:“只是来喝酒?”

唐彧摊了摊手,道:“莫非,云夫人觉得这里还有什么比酒更可贵的东西?”

易婉珠冷哼一声,道:“这天底下摆庆功席的不少,摆喜宴的不少,做丧事的人也不少。你为何偏偏要来云岚山庄?”

唐彧微笑道:“试问云夫人,江湖中还有比云岚山庄更神秘的地方吗?”

易婉珠仰头笑道:“莫非你不知道,江湖中最神秘的组织,应该不算云岚山庄吗?”

“哦?”唐彧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她。易婉珠虽然已近四十岁的年纪,却依旧风韵无限。被唐彧如此一看,她心中却是微微一荡,险些把羞涩浮于脸上。于是,她提高嗓门道:“江湖中最神秘的组织,应当是唐家堡。”

突然,易婉珠若是恍然大悟,又盯着唐彧道:“你姓唐?莫非,你是唐家堡的人?”

唐彧虽曾是唐门的掌门人,但是,一来他当掌门人时间不长,二来唐门的事情江湖中人知道得极少,所以他的身份并非人尽皆知。

唐彧道:“在下曾在那里待过。所以,唐家堡对在下而言没什么神秘。”

易婉珠道:“唐门向来不问江湖之事,更不与江湖中各帮各派来往。不知道阁下为何对云岚山庄有了兴趣?”

唐彧正要说话,却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呼啸之声。声音既迅且疾,落入大厅时,又是不缓不急。

众人都向这一阵风望去,只见此时,易婉珠的身边站着一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肩膀宽阔,四肢看来浑然有力,背影更给人一种帝王般的威风。

云岚山庄内众庄丁齐齐跪下呼道:“参见庄主!”

原来这就是云中狂!唐彧心中微微一怔,仔细打量着他。云中狂缓缓转过身来,见他面庞红润,剑眉朗目,一副轩昂气宇。云岚山庄在江湖中存在已久,至云中狂祖父这一代传人开始,在江湖中才确立了天下第一剑庄的地位。而云中狂从十五岁开始,便已名躁一时,被视作江湖中百年难见的剑客。唐彧对这个人物早有耳闻,却从未亲眼一见。

“起来吧。”云中狂左臂一挥,众庄丁才站直起来。他又转而看着来访的众宾客,道:“云某照应不周,还请各位见谅!”言罢深深鞠了一躬。

虚真道长率先道:“云庄主客气了!贵庄遇上麻烦,我等理应鼎力相助才是。”其余众人应和起来。

云中狂微微一笑,又向众人鞠了一躬,道:“此事是弊庄的私事,云某并不希望惊扰了各位。只不过……”

众人望着他,却不知云中狂要说什么。

云中狂叹了口气,道:“倘若此次来的只是段允剑,那还不足一提。”

众军宾客哗然,连易婉珠也吃惊地看着云中狂,正要说话,却又不知当不当说。

云中狂道:“诸位朋友,我云某在此保证,纵使云岚山庄身陷水火,也绝不牵连诸位。”

武当道长左子光走出人群,道:“云大侠,我们并不是贪生怕死之徒,更不是不顾江湖道义的小人!既然云岚山庄有了大麻烦,还请云大侠告知事情详情!”

游寅德亦走出来,道:“没错!还请云兄告知详情,让我等一齐应对。”

云中狂捋了捋长须,道:“云某谢过各位朋友。既然如此,云某只能诉一番苦衷了,还望各位体谅。”

“哪里的话!”虚真道长道。

云中狂微微抬头,仿佛看着远处,道:“据线人所报,此次前来云岚山庄的,除了段允剑,还有一队人马。”

“哦?”虚真道长道:“莫非姓段那小子请了杀手?”

云中狂摇摇头,道:“这绝非他的做法。他是那种宁可失败,也绝不会有求于人的人。”

唐彧眉头一皱,忖道:“他言语之中对段允剑倒是十分欣赏……还有……对了……”唐彧突然间站起来,盯着云中狂。云中狂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看了他一眼,抱手道:“没想到唐门的高手也屈驾前来,有失远迎!”

唐彧回礼道:“唐某只是云游四方,恰逢云大侠寿辰,过来讨杯酒喝!”

云中狂道:“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唐彧寒暄几句后,挥手道:“请云大侠继续说吧,免得唐某人扫了大家的兴致。”

云中狂微微一笑,继续道:“云岚山庄虽然布下天罗地网,那队人马却似乎不受阻拦。想必早已混入了庄内。”

易婉珠惊慌失色,道:“真……真有此事?”

云中狂挥手让她镇定下来,继续道:“而据我所知……那些人并非中原武林人士。”

众人又是哗然。云中狂微一抬头,迅速将众人打量一番,道:“只怕,这件事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外域人士,来云岚山庄做什么?”人群中,有一个蓝衣汉子道。

“既然云庄主已经知道了,为何不反守为攻,将那帮人赶出去?”又有人道。

云中狂叹了口气:“云某知道本该如此。只是……”话犹未完,只听得大厅外传来一阵惨烈的叫声。

声音划破长空,已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然而,这惨叫声并不是人所发出来的。

云中狂微一晃身,冲出厅外。众人也跟了上去。

108,马尸

大厅外,一群庄丁正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

一个持剑汉子看到云中狂后,转身奔来,跪下道:“庄主!”

云中狂的视线犹在看着不远处,那个方向,正是云岚山庄的马厩。他淡淡地问道:“怎么回事?”

持剑的汉子道:“九十匹良马,死了八十九匹。”

云中狂缓缓向马厩走去。他不仅是一个爱剑的人,也是一个爱马的人。

向来,英雄配好马,宝剑配英雄,这不足为奇。然而,众宾客听到九十匹良马,还是显得有些惊讶。能被云中狂视作良马的,绝对是数一数二的马中精品。

游寅德皱眉道:“凶手是出何居心?为何要屠杀贵庄的马?”

云中狂没有说话,云夫人走了上来。

左子光道:“怕是个疯子!”

云夫人易婉珠摇摇头,道:“凶手的用意,恐怕是要告诉我们,他可以在云岚山庄为所欲为。”

众人脸色一骇,都不再说话。他们又跟上了云中狂的步伐,已来到马厩。

云中狂站在这群马的尸体面前,垂手不语。

于他而言,这些马的生命,比他庄内的弟子还要珍贵。有些马是他年轻时所得,陪伴他至今已有二三十年,有些马是由他的父辈留下来的,在云岚山庄已是元老级的“人物”。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有人已开始呕吐,纵使他们的手或多或少都沾过鲜血,却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

八十匹马,同一时间死亡。地上的鲜血还在流淌。

云中狂轻轻扬起嘴角,诡异的笑容,令唐彧完全不解。

唐彧忖道:“莫非这是段允剑所为?他既然明目张胆地来到云岚山庄,又何必多此一举?”

云中狂转过身来对众人道:“弊庄的麻烦,惊扰了各位朋友,还请见谅。”

众人有的脸色煞白,有的弯着身体扶在地上,听闻云中狂这样一说,都挤满一脸笑容,道:“云庄主客气了!”

云中狂顿了顿,道:“云某有个不请之请,还请各位朋友委屈一番。”

虚真道长道:“云大侠担说无妨。”

云中狂微笑着道:“弊庄面临大敌,四周已布好陷阱,这两日之内,恐怕一只苍蝇也无法活生生地在云岚山庄四周进出。所以,云某人斗胆委屈各位,这两日留在弊庄休息,两日后云某再亲自送各位离开这里。”

闻言,众人脸上失色,都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口口声声愿意和云岚山庄共同抗敌,然,那只不过是寒暄之话,毕竟事不关己,没有人愿意搭上自己的性命。尤其亲眼目睹这八十九匹马的死状后,众人更是清楚,云岚山庄所面临的麻烦,绝不是一件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

于是,众人又将目光移向了左子光、虚真道长和游寅德三人。他们三人在武林中的地位极高,又是武当、峨嵋和崆峒派三大门派的掌门人,倘若他们说话,云中狂也无法反对。

三位长者自然也深知这一点。虚真道长忖道:“想不到云中狂如此狡猾……他这一出,用的是假道伐虢的计谋。我们若拒绝他,云岚山庄地势险要,陷阱重重,又岂能平安出去?”他微笑着,捋捋长须,继续想道:“倒不如将计就计。不论那凶手有何本事,老夫只作壁上观,再收渔翁之利。”于是,笑道:“云大侠乃是武林中数一数的英雄豪杰,我峨嵋派向来与云岚山庄交好,自然不能坐事不理。云大侠不用说,贫道也定会留下来,与云岚山庄共同抗敌。”

听到这话,其他人都哗然议论起来。只有左子光和游寅德打的与虚真一样算盘,自然对他的用意心知肚明。连连附和起来。

云中狂躬身道谢,道:“各位朋友请放心,此事云某绝不会牵连大家。弊庄的事情,云某自然会自己解决。”

易婉珠也柔声道:“还请诸位随我来。”说罢,已引着一群人往后院厢房走去。

只有一个人还站在云中狂面前,看着马的尸体入神。

云中狂看着他,道:“阁下也喜欢马?”

唐彧叹了口气,道:“我在想,这些马炒着吃,还是煮了吃好?”

云中狂道:“阁下不知道马肉有毒?”

唐彧道:“只要能下酒,在下便不介意。”

云中狂笑了,道:“弊庄倒有些好酒,只是这些马,云某舍不得。”

唐彧道:“好说好说,只要有好酒,没肉也好说。”

云中狂道:“请阁下委屈两宿。待会云某就叫人送好酒过去。”

唐彧作辑道谢,往后走了几步,又停下来道:“在下有件事情很疑惑。”

云中狂道:“请说。”

唐彧道:“为何凶手要留下一匹活马?”

云中狂亦是怔住了,沉默半晌,道:“阁下有何想说的?”

唐彧摇摇头,道:“在下也不知道。真是奇怪。”

说罢,他缓缓地跟上了人群。

云中狂紧皱双眉,盯着唐彧的背影。也许这世上只有唐彧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让他觉得好奇,甚至是喜欢。

那么,段允剑呢?

云中狂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他发觉唐彧和段允剑也有些相似。这种相似无关外貌,甚至无法形容相似于何处。他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段允剑,却对他充满了好奇。

风吹进了云岚山庄,带着些激冷和潮湿。

马厩的血腥味还一时间无法清除,连风也无法将它带走。云中狂看着众庄丁正迅速地清理着,便转身走了。他已有很多年没杀人,已有很多年没见过别人杀人,所以也有很多年没有见过血。

这些年来,他始终把自己关在云岚山庄,除了练功,就是在想一个人,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

这些年来,云岚山庄太平安,太安静了。他已将一切事务都交给了他的儿子云碧宵。

而云碧宵这些年来也做得很好,至少他闭关修炼的期间,云岚山庄没有遇到任何大麻烦。

他刚走回自己的房间,就有人来敲门。

云中狂让他进来。走进来的正是龙云。

龙云道:“庄主,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云中狂坐在长椅上,正**着手里的剑:“那帮老狐狸,也要盯紧一点。”

龙云道:“是。就算是左子光他们,也不会放过。”

云中狂点了点头,然后不再说话。

他不说话的时候,仿佛一个石雕。龙云低着头,撤了下去,把门轻轻关上。他知道云中狂在等待,等待要捕捉他的猎人,成为他的猎物。

一切都已准备好了,只等待段允剑走进陷阱。

109,冷夜

月高挂,风冷凄。

云岚山庄外更冷,冷得像要钻入人的骨头。

即使是习武之人,也绝不会愿意在这样的寒冷中多停留片刻。

然后,现在每一棵树上,每一片草丛里,都有人。

他们已在那里等待了很久,都在盯着云岚山庄附近的一切。他们等待的时间,是否已太久了?四个时辰,六个时辰,甚至十个时辰,甚至一天一夜……

不,一点也不久。

这些人都是云岚山庄最精壮的弟子,他们自小来到这里,或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现在,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也已有十七八岁,他们之中来云岚山庄最短的,也已有十四五年。

他们等待有一天名扬江湖,等待有一天被云中狂赏识,等待有一天学有所成,他们已等了那么久。

他们都经过最残酷的训练。而埋伏和等待,只不过是他们所必须掌握的能力之一。

他们像一只只在黑夜里生存的野兽,等待猎物出现。

这一夜,他们的猎物却没有出现。

因为,他们猎物比他们还要可怕得多,还要狡猾得多。

段允剑本就比野兽还可怕。

如果说这些精英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获得江湖荣誉与地位,而段允剑所做的一切,却是为了生存和仇恨。

这世上不可能还有比生存和仇恨更令人可怕的力量!

他在黑暗里,就在这又冷又潮湿的黑暗里。然而,却没有人发现他。

他是一个耐不住性子的人,也是一个可以隐忍的人。

他是一个从不拐弯抹角的人,也是一个为达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人。这世上绝没有几个人了解他,没有几个人真正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

杜寒嫣也许知道。

她缓缓地走在昏黄的灯光下,脚步极其沉重。忽而一阵风打着转从她头上掠过,屋檐上的灯笼飘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灯笼,看得入迷。

“杜姑娘……”她听到有人唤她。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站在她身后,说道:“少庄主让您过去。”

杜寒嫣的视线依旧没有从灯笼离开。她发现灯笼内的火一闪一烁,几乎就要灭了。

丫鬟又轻声道:“少庄主……发了很大的脾气……”

杜寒嫣抬头,看着无尽的黑夜,仿佛看到了黑暗中的段允剑。

“少庄主……说了……”

“她说什么?”杜寒嫣问道。丫鬟听到她的回话,终于脸露欣喜,道:“少庄主说,杜姑娘如果今夜不去陪他,他就每过半个时辰杀一个人。杀到您去为止。”

杜寒嫣脸一沉,转过身来道:“他又发疯了?他……”她顿了一下,把视线停留在丫鬟的身上,问道:“你不怕他?”

丫鬟猛摇头。杜寒嫣只是一声苦笑,道:“你退下吧。我知道了。”

丫鬟呆立在那里不说话,杜寒嫣又重复了一句,她才说道:“是。”怯怯地退了下去。

杜寒嫣往云碧宵的居所慢慢走去。

她又攥紧了双拳,在他的门口停下时,却止不住微微颤抖。

屋内有灯,灯光黯淡。她看到了云碧宵瘦削的影子,那影子弯曲地趴在桌子上。

杜寒嫣轻轻叹了口气。微弱的气息仿佛幽兰吐芳,却依旧逃不过云碧宵的耳朵。

“嫣儿?你来了!你为何叹气!”

他有时候就像魔鬼,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和耳朵。杜寒嫣轻轻推开门,只见云碧宵欣喜若狂地望着她。

他着实欣喜,却始终没有从座位上离开。

在黯淡的灯光下,只见到云碧宵一张俊美的脸庞,神色带着一种令人无法言喻的阴森。他与云中狂竟是那样的相似,又是那样的不同!

云中狂年轻时,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加以他修炼剑术,剑法飘逸高超,在武林中被视作难得一见的剑中君子。倘若如花似玉是用来形容女人,用来形容云中狂年轻的模样却也并不为过。

而云碧宵既有云中狂俊美的模样,又有他母亲“辣手狐狸”的冷艳的模样,是以有了另一种奇怪的魅力。

这样俊美的男子,杜寒嫣却不愿意多看一眼。

云碧宵双手扶住桌子,笑道:“嫣儿,我就知道你会想我的!你那么晚回来,第一个想见的人,也一定是我对吧?”

杜寒嫣沉默不语。

云碧宵抓起了她的手,将她的手掌捧到自己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像在嗅一朵芳香独特的花。但是,这世上任何美丽的花,都绝不及杜寒嫣的千万分之一。

“好香……嫣儿……”云碧宵闭上双眼,扬起嘴角。此刻,他又像极了一个小孩。

一个小孩,像段允剑那样!

想及这里,杜寒嫣猛然把手抽了回来。云碧宵未及准备,被她一带,向前倾了几步。

他倒在地上,双脚无力瘫坐在那里。

“你没事吧?!”杜寒嫣忙将他扶起来。她的双脚在颤抖。

云碧宵愈发欣喜道:“嫣儿……你很紧张我,对吗?”

杜寒嫣将他扶到座椅上,把头别了过去,道:“少庄主深夜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云碧宵望着她,从她的长发看到她的脚下。她本就是个美人,武林中绝少的美人。这世上可以与她相提并论的,也许只有年轻的慕容云霞。

云碧宵叹了口气,道:“嫣儿……你为何总是对我如此冷漠?”

杜寒嫣道:“因为你是个疯子。”

云碧宵冷笑起来,道:“我若不做一个疯子,又如何让别人怕我?”

杜寒嫣道:“你就是个疯子!”

云碧宵脸一沉,道:“难道他不是?难道他不也是个疯子?”

她知道他说的是段允剑。

“至少他还有血有肉。”杜寒嫣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极低。

“有血有肉?”云碧宵狂笑起来。他的笑声在云岚山庄四处飘荡,飘进风里。

“你明明知道他是个怪物!”云碧宵双目早已发红,他的身体抖然飘起,如鬼魅一般袭向杜寒嫣。她并没有退,因为在这个地方,她本就身不由己。

她只觉得身体一轻,眨眼间发现自己已被云碧宵按在床上。

而他看起来暴躁、愤怒,连头发都已凌乱。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嫣儿,你是我的!”云碧宵狂吼着,咆哮着。

110,人头

夜入四更。

云岚山庄内传来更鼓声,似近似远,若清若迷。

屋外的风声愈发地大了,不知何处来的树枝,落在屋顶上,也不知何处来的飞石,掉在门外的青石地板。

云中狂端坐着,手里握着剑。

那是一双发红的手,一把银白色的剑。

他的腰挺得太直了,仿佛一座佛像。

门外传来脚步声。云中狂却没有动一下。

“夫人!”龙云始终守在门外,看到易婉珠后向前迎了几步。

易婉珠挑着灯笼,披着袭衣,望着云中狂的房间道:“庄主可还好?”

龙云引着易婉珠走进来,来到房檐下。这里有凸出来的石壁可以挡风,他则移动到风吹来的风向,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住风。

龙云道:“夫人,您为何不早些歇息。”

易婉珠轻声道:“仇家大临,庄主忧虑十分,我哪里还睡得着?”

龙云道:“请夫人放心,龙云一定会誓死保护庄主和云岚山庄。”

易婉珠欣慰地看着他,仿佛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云儿,你的一片忠心,我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次的麻烦,恐怕很大……”她转而看着云中狂的影子,继续道:“他何曾如此紧张?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看得很清楚。他从未如此紧张,也从未如此奇怪……”

闻言,龙云也望向云中狂的影子。他是无法理解的,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能让云中狂如此紧张。他已在这山庄生活了三十余年,从他出生开始,他便成了云中狂的贴身护手。

他从未见过他如此紧张,如此奇怪。

正走神间,易婉珠拉了拉他的衣袖,道:“云儿,让我去陪陪他吧。”

龙云看了看易婉珠,又看了看云中狂的影子,正要说话,屋内却传出来了云中狂的话语:“让她进来吧。”

他发现云中狂的影子终于改变了姿势。龙云轻推开门,易婉珠走了进去。

易婉珠一走进来,龙云便把门轻轻合上。深夜的,深秋的风,此时只吹在龙云的身上。他笔直地站着,像一只机警的鹰,监视着云岚山庄的一切。

“夫人,夜已深了,你为何还不睡?”云中狂很温柔。一个男人倘若已有了俊美的外表,威武的气质,无上的江湖地位,却还能如此温柔,绝对是不可想象的。

易婉珠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计划?”

云中狂面不改色,道:“守株待兔。”

易婉珠叹息道:“只是不知道,那寻仇的人,究竟会什么时候到?”

云中狂道:“他既是来寻仇的,自然很快会到。”

易婉珠道:“所以,你要这样等下去?”

云中狂点了点头,突然握住易婉珠的手,道:“你且在后院好好待着,这件事情,你不用过分操心。”

易婉珠冷笑一声,道:“你莫忘了,当年我在江湖中也是人见人怕的。”

云中狂也笑了,说道:“可是自从你嫁入云家,再也没有碰过那些兵器了。”

易婉珠笑道:“说来也是……这些年来,我过得真幸福。”她的脸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幸福本就简单,于易婉珠来说,更是如此……

云中狂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宵儿呢?这几天我都没有见到他,他又去哪里胡来了?”

易婉珠笑道:“他没有胡来,他乖得很。这段时间一直在练习剑法,听他师父说,剑术长进得极快。”

云中狂脸上的神色依旧不变半分,道:“我为修炼功法,闭关太久……忽略了宵儿和你,实在……实在是我的过错……宵儿这孩子性格古怪,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和我讲,辛苦你了。”

易婉珠微笑着,道:“你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话来?那个叫段允剑的人,再厉害,又岂是我们云岚山庄的对手?”

云中狂沉默。

易婉珠道:“至于外域的杀手,现在武当、峨嵋等名门正派都被你设计留在了这里,他们定也不能坐视不理。”

云中狂握紧她的手,道:“夫人说得没错,更何况,我已着云儿将一切安排妥当。”他望了望门外的龙云,道:“云儿,送夫人回去休息吧。”

易婉珠站了起来,披好袭衣走了出去。

龙云推开门,正欲将易婉珠领出去,突然,他完全怔住了,身体僵硬地立在那里。

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可怖之物,只是,他看到了易婉珠苍白的脸,充满恐惧的双眼。他知道,虽然易婉珠是个女人,却不是一个孱弱的女人。能让易婉珠露出如此表情的,定是一件可怕的事。

他猛然转过头去。

他的身体出于本能地向后跳了一步,又出于本能地护住了易婉珠。他手中的剑已拔起,虽然手还在微微颤抖。

只见屋顶上垂下了几根长长的树藤,而每一棵藤的尾端都缠着人头。鲜血淋漓的头颅,五官狰狞。

云中狂紧皱双眉,而他的身体却依旧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夫人!夫人!你没事吧?”龙云搀扶住易婉珠,喝道:“来者何人?是条好汉就给我出来!”

他的声音穿透了夜空。云岚山庄四处涌来了一群庄丁,每一个人都持着长剑,剑在夜色中闪着银光。他们来得太快,仿佛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所有人都围住了这个房间,看着龙云和易婉珠。

“夫人!龙管家!”当中一个中年汉子紧张地看着龙云。

易婉珠慢慢平静了下来。二十多年前,她是江湖中大有名气的“辣手狐狸”,虽然这个身份她已放弃太久,但是,她也绝不会在这帮下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和慌张。她愤愤地盯着那从屋顶垂下来的头颅,道:“来人,把这些东西清理掉。”

几个汉子冲上来,切断了藤蔓,将头颅提着走了。

龙云吩咐道:“快去搜!一定要把凶手搜出来!”众人四处奔散。

又着人送走了易婉珠,龙云站到云中狂面前来,沉默地看着他。

“你有什么看法?”云中狂淡淡地道。

“属下该死……”龙云跪下去。

云中狂招手让他起来,道:“我们已经等了一天了。”

龙云抬头。

“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龙云道:“他很快就会来了!”

“不,”云中狂突然笑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我们都上了当。”

111,无尽之夜

龙云怔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一种绝对不敢相信的表情。

云中狂却露出了一种奇怪的笑容,说道:“看来今夜什么事也不会发生。”说着,他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风拂过他的脸庞,血腥味钻入鼻孔。这样的味道,他既熟悉,又感觉有些陌生。

龙云轻声道:“庄主……属下还是不解……”

云中狂解释道:“此人杀了我们庄内的马,又从外面找来那些人头,你当真不以为奇?”

龙云皱紧眉头,显然依旧不解:“您刚才说,这些人头是他找来的?莫非,死者不是我们的人?”

云中狂微微笑道:“云岚山庄上上下下如此多人,你可全部记得?”

龙云摇摇头:“记不得。”

云中狂又道:“这些头颅模样全变了,就算你记得全庄上下的人,也无法记得这些头颅。”

龙云道:“既是如此……庄主又如何肯定这些人不是我们山庄的人?”

云中狂握紧手中的剑,仿佛他的敌人此时就已出现在他面前。他望着夜空的月:“云儿,你刚才没有留意吗?那些头颅显然不是刚被割下来的,这只能说明,凶手是从山庄外将它们带进来的。”

龙云听到自己的心跳愈发地快速,他道:“属下愚钝!方才只为了观察四周,却未曾留意过那些人头。不过,属下还是不明白,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云中狂突然转身看着他。龙云也望着他,只见云中狂双目如炬,仿若闪着火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凶手今日杀的只是我们马场中的马,即使到现在,也绝不杀害我方一人性命。莫非,他根本不是来杀人的?”

云中狂摇摇脑袋,道:“云儿,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明日还有更可怕的敌人等着我们。”言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袍,已走入风中。龙云望着他的背影,既是崇拜,又是疑惑。然而,他绝不会休息,即使这山庄内的所有人休息,他也不会休息。

云岚山庄是他的家,云中狂是他必须用生命去保护的主人。从他出生开始,他的父亲就已告诉过他这个道理。他虽姓龙,却世世代代忠诚于云岚山庄,这就是龙云的宿命。

他提起剑,也走入风中。

他一边走着,一边观察着四周。深夜的云岚山庄,像一只沉默的猫。猫沉默时,是温柔的,但若是疯狂的野猫,却是随时准备反咬他人一口的。

他不断地琢磨着云中狂方才与他说过的话,不断地想着那个敌人,或者那些敌人。

突然,他停下了。

现在他是否已想到了答案?是否已明白了云中狂所明白的事情?

……

除了放岗的庄丁和潜伏的杀手,云岚山庄内所有人几乎已全睡着了。虽然他们知道这里已不像以前那样安全,这里随时会有可能——哪怕只是极小的可能——出现危险,他们依旧需要入眠。

只有一个房间还亮着灯。

云碧宵像个疯子。

杜寒嫣不断喘息着,缩在床上的一角。她的衣衫也已凌乱,露出了如雪一般白的肌肤。

云碧宵撕扯着床上的被子,然后开始咆哮:“段允剑!段允剑!你的心里,为什么只会想着他!”

杜寒嫣愤愤地瞪着他。她是落梅宫的二宫主,她的暗器和剑法都极度出众,然而,在这个疯子面前,她所能做的,依旧只有用镇静去克服恐惧。

她终究是个女人,一个女人再强大,总会害怕的。

现在她多渴望段允剑立刻出现在这里。

又多渴望他永远不要出现在这里。

云碧宵像个闹脾气的孩子,把气都出完了,终于平静了下来。他急剧地喘息着,说道:“对不起,嫣儿……你没事吧?我没吓到你吧?”他伸出双手,温柔地移向杜寒嫣,就像要去触碰一片雪花,或是一只蝶的翅膀。

然而,杜寒嫣不是雪花,亦不是蝶。

她是个可怕的女人,是利刃,是毒药。

她本可以现在就把一根梅花针扎进他的死穴,这门功夫虽然看起来平凡无奇,她却已不知道练过多少次。

“嫣儿?嫣儿你是不是生气了?”云碧宵满脸焦急。

杜寒嫣突然扬起嘴巴,笑了笑,说道:“我没事。我若生你的气,早就该把你杀了。”

云碧宵愣在那里,看着她跳下了床,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去。

女人穿衣服时候的美丽,有时候全然不亚于脱去衣服的时刻。云碧宵看得发痴。

她披好了衣衫,缓缓道:“你一定要他死?”

云碧宵沉下脸,道:“平儿和他,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杜寒嫣颤抖了一下。

她往外走去。

“嫣儿!你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云碧宵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没有人回答他,杜寒嫣已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没有走多久,她便遇到了龙云。

“杜姑娘!”龙云向她行了一礼,道:“夜深了,还请杜姑娘早些歇息为好。”

杜寒嫣望了望四周,道:“龙管家又为何还不歇息?”

龙云道:“方才有人潜进了庄内,我不放心,所以四处查看一下。”

杜寒嫣微微心中一惊,道:“那人抓到了吗?”

龙云沉默不语,脸上只是露出礼貌的微笑。看到他的反应,杜寒嫣这才注意到刚才自己的情绪过分激动了,于是也微微一笑,道:“倘若龙管家认为我是外人,不便透露,我便不问便是。”言罢已从他身边要走过去。

龙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忖道:“庄主怀疑庄内出现叛徒,着我定要查个清楚。虽然杜姑娘是庄主和少庄主极信任之人,我龙云也绝不能掉以轻心……倘若是她……”想着,握紧手中的长剑,正要回到自己的住处去,却听得无处传来几声惨叫。

“又是奇怪的惨叫声!”龙云双足一顿,施展轻蔑循声而去。安静的云岚山庄,此时又响起一片警报声和脚步声。

云中狂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易婉珠也醒了过来。

云中狂虽然睁开了双眼,却没有动,甚至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

他说道:“没想到,段允剑是一个如此有耐心的人。”

112,叙谈

段允剑确实是一个有耐心的人。

云中狂突然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他甚至愿意跟他交朋友。

愿意跟一个想要夺走自己生命的人交朋友,本来就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好好睡吧……”云中狂说完,便又闭上了双眼。倒是易婉珠显得不知所措,她的心跳已经越来越快,然而,只要云中狂在她的身边,她便感觉到踏实。

这是一对已有二十余年感情的夫妻所拥有的习惯。

她原是江湖中出了名的刁蛮少女,她原是江湖中最令男人头疼的女人,直到她遇到云中狂,她的锐气和幼稚才慢慢消失。这也是爱情的力量。只有爱情可以让一个人改变。

易婉珠也闭上了双眼,向云中狂靠近了一些,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屋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近……

不知什么时候,她慢慢睡了过去。

只有龙云,始终在奔跑,在警惕,在搜寻……他好像永不疲惫,永不停歇。

“怎么回事?”龙云瞪着一位劲装汉子,那汉子看起来很强壮,皮肤又红又黑。

“龙管家!死了三位弟兄!”那汉子道。

龙云走过去,只见在一处假山的角落,躺着三具尸体。他挥了挥手,几位庄丁便将灯火拿过了,火光照着这三具尸体,只见每一具尸体都呈紫色,死者面目却十分安详。

龙云喃喃道:“他们中的是一种奇怪的毒……只在一瞬间便失去了生命……”

那汉子便问道:“龙管家,这是什么毒药?”

龙云摇摇头,站起来说道:“从现在开始,增加巡逻的次数,增派些人手守好庄主和少庄主的住处。”那汉子应允着退了下去。

龙云紧皱着眉头,想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既要杀我们的人,又为何事先屠杀那些马,又为何不辞辛苦从外面带人头进来?他究竟想做什么?段允剑……”

想着,他提起剑,往云中狂的住处旁边走去。只走了几步,他突然感觉自己双脚仿佛被千斤重的铁器绑住了,纵是如何也很难拖动。

他感觉自己太累了。他从未发现自己会有一天累到这种地步。

对于一个长年习武的人来说,对于他这样自小便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来说,他本不该如此不堪一击。

但是,人真正脆弱的并不是肉体,而是精神。

他的精神,仿佛已经过了一场长久的战斗。

不仅于他,于云岚山庄所有人都是如此。那些潜伏在黑夜中,潜伏中暗处的剑客们,那些躲在不为人知之处的武林高手,他们已在这一天一夜经历了一场无人的战斗。

这正是段允剑想要的。

云中狂现在已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也开始赞赏段允剑,从心中赞赏他。

天已亮。

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穿透了窗纸。

唐彧醒来时,已分不清是什么时辰。

门外有人敲门,他翻了个身,道:“是送酒的吗?”

昨日,云中狂已差下人送过一次酒。上好的酒,没有名字,却比他喝过的许多酒都要好。夏禹时,“酒祖”仪狄所作的酒,便是浊酒,酒虽浊,却是酒中至圣。

门外的人道:“是来送酒,也是来叙谈。”

唐彧闻言,略吃一惊,便翻身而起,道:“原来是云庄主,请进请进!”

云中狂推门而进,手里正捧着两缸酒。他微微笑着,在桌子边坐下,道:“昨日有失礼数,云某今日来赔罪。”说着,已打开了酒,高举而起:“云某先自罚!”

唐彧一晃,已坐在云中狂对面,笑道:“昨日在下喝到了近几个月来最好的酒,心中不胜感激!云庄主何罪之有!”说着,拿起另一缸酒,打开了说道:“请!”

云中狂心中暗暗想道:“如此好的身手,内力更是非常人能比……唐门高手,果真名不虚传……”

两人像是朋友,大口喝酒。

喝了片刻后,唐彧欣喜地看着他,道:“云庄主除了找我喝酒,恐怕还有其它的事情?”

云中狂朗朗笑了一阵,道:“阁下是个豪爽之人,云某自然不该拐弯抹角。云某想知道,段允剑是一个怎样的人?”

听闻此言,唐彧脸色突变,手心已渗出冷汗。

然,他从云中狂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杀气。

于是,转而微笑道:“他是一个有趣的人。”

“有趣的人?”

唐彧道:“一个古怪之人。”

云中狂道:“江湖中古怪之人不少。”

唐彧道:“但唐某却只想和他交朋友。”

云中狂沉默着。

唐彧继续道:“不知云庄主还想知道什么?”

云中狂喝了口酒,道:“你认为那些马,是他所屠?”

唐彧狂笑起来。

云中狂一脸不解,待他笑完了,才说道:“不知阁下为何而笑?”

唐彧道:“他的确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不过,那种事情,恐怕绝非他所为。”

云中狂微微一怔,道:“那昨夜之事呢?”

唐彧满脸疑惑:“昨夜贵庄又有良马被杀了?”

云中狂摇摇头:“死的不是马。”

“哦?莫非是庄内的狗,还是庄内的鸡?”

云中狂柔声道:“都不是。死的是人。”

唐彧并不意外,他喝了几口酒,这才说道:“杀人之事,倒像他所为。”

“你知道他为何要这样做?”

“云庄主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云中狂点点头,道:“他要让我等,我等得越久,心就越乱。”

唐彧道:“你的心越乱,他就越有把握打败你。”

“可是他本该知道,我很快便能看穿他的用意。更何况,他在让我等他的时候,他也在等我。”

“就算如此,赢的人也是他。”

云中狂脸一沉,道:“你以为,他可以赢我?”

唐彧摇摇头。云中狂更为不解了,盯着他,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唐彧道:“这场战斗,谁也赢不了。”

“哈哈哈哈……”这一次,笑的是云中狂。他年少成名,剑术独步江湖,他拥有至高的江湖地位,他对一切都心有成竹。他绝不相信唐彧的话,绝不相信段允剑可以打败他。

绝不相信有人可以动摇云岚山庄。

他闯荡江湖数十年,经历过多少风雨,又经历过多少次死里逃生,他已忘记害怕的感觉。

但是,他现在有了这种感觉。

113,不速之客

大厅内聚满了人。

他们每个人都有座位,云中狂并不因每个人的江湖地位不同而对他们有所区别对待。他们面前都摆着酒,好酒;摆着肉,美味的肉……但是,大部分的人都站着,只有唐彧和几位长者是例外。唐彧坐在那里大吃大喝。他觉得这些人都是傻子,摆在面前的酒肉不享受,却要饿着肚子怀着焦急。

有人说道:“云大侠!您说过让我们留在这里两日,现在时限已快到了,还不送我们出去吗?”

另外一人道:“看样子,那个叫段允剑的杀手只不过在虚张声势,并没有胆量只身前来贵庄闹事!何不让我们离开这里?”

云中狂端坐在上首,一脸慈和地看着每一个说话的人。无论是谁说话,他的视线都会移动到那个人身上。纵是不说话的人,他也不会放过。而他清楚,往往不说话的人,才是最有秘密的人。

唐彧不说话,左子光、虚真道长也不说话,游寅德也不说话……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大厅内所有人。

此时,云中狂站了起来。

厅内诸雄也都安静了。

云中狂道:“云某并非有意为难诸位,只是事态紧急,弊庄不希望连累了各位性命。倘若诸位在云岚山庄遭遇不测,纵然并非云某手下所为,恐怕云某跳进黄河也是洗不干净。”

那第一个说话的汉子又抢着说道:“云大侠的心意我们知道!但是,我们要在这里等到什么时候?更何况,云大侠如此做法,不怕江湖人以为云大侠是把我们软禁了吗?”

云中狂大笑。众人面面相觑起来。笑罢,他道:“云岚山庄有何本事困住各位英雄豪杰!更何况,武当、峨嵋、崆峒、唐门,四大门派的高手都在这里。倘若你们真要硬闯出去,四个云中狂也是挡不住!”

那四大门派的高手不约而同望着云中狂。

云中狂又道:“倘若今夜弊庄依旧无事,云某拼了命,也要护送诸位离开这里。”言罢坐了下去,举起酒杯道:“诸位何须平添烦恼,不如尽情喝酒。”

唐彧举起酒杯道:“痛快!喝酒才痛快!庸人自扰,自添麻烦!”说罢已一杯喝了下去。

众人无奈,只得各自端起桌前的酒,与云中狂相敬而尽。一时间,大厅内群雄怒气仿佛全消,倒像是来喝喜酒的。

这里本来就该是一场喜宴。

快乐短暂,担忧短暂,生死亦是短暂,这是江湖人本该明白的事情。

所以,云中狂绝不会错失快乐饮酒的时间,唐彧也不会。他们有许多相似之处,却有许多不同之处。

云中狂在享受快乐的时候,一定也在等待痛快,也在警惕死亡,而唐彧在享受快乐的时候,只是享受快乐。他的痛苦已随着白素灵而消失。

云中狂等待的敌人却迟迟不来。

他已饮了十杯酒,二十杯酒,三十杯酒……

大厅内的人,有的已醉了。

他们也一样在等待段允剑的出现。

段允剑迟迟不来。

直到云岚山庄内传来一声惨叫。

所有人都再次站起来,除了唐彧,连云中狂也站了起来!

“他来了!”左子光道。这件事情本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本不用如此紧张。但他忘了,忘了自己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等待本就是人类所要面对的一件极困难的事情,他的心已被焦虑侵蚀。

唐彧放下了酒杯,他发现自己也不是很了解段允剑这个朋友。

朋友。

虽然一厢情愿,但他绝不后悔将他视作朋友。

……

现在是黄昏,夕阳的残光笼罩着云岚山庄,让它既美了几分,又凄然了几分。

云中狂盯着远处。

果然,有人往这里跑,跑得很快。

来的是龙云。

他奔入大厅,所有人都为他让开一条道路,直到他来到云中狂面前,道:“来了!”

众人异口同声:“是段允剑?”

龙云摇头,道:“庄主,有人求见!”

云中狂紧皱双眉,他没有说话,已用眼神在问他。龙云道:“来者自称是赵无过!”

“赵无过?!”大厅内所有人都已怔住。

连左子光、洲寅德和虚真道长,都已完全僵住了身体。

“剑神赵无过!”有人说道。说完这句话,大厅内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只剩下唐彧吞下一口酒的咕哝声。

他并非对此事全然不以为意,这世上绝没有人不想亲眼目睹一番赵无过,绝没有人听到这个名字还能置若罔闻。因为赵无过是个传说,江湖的传说,所有追求武学之人向往的传说。

唐彧也呆了,任由倾斜的酒杯里漫出美酒。

云中狂嘴角一扬,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朗然,如一股洪流奔泻而出。

这是唐彧见所未见的高深内功。他在心中暗暗称奇:“想不到云中狂的内力竟如此可怕!这一声笑中,挟着真气,必是给那赵无过听的……”

的确如此。云中狂抱拳道:“云某失陪了!”话音落时,人已消失不见。

“云大侠等等我!”唐彧将酒瓶子一提,身体一抖也跟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三大门派的掌门,最后是那些轻功不及他们几位的江湖人士。每个人都兴奋起来,只为目睹赵无过的风采。

云中狂如一阵风卷至云岚山庄的大门口。漆红的大红边上,一群庄丁分两排立在那里。

“赵无过!”云中狂落在中间,只见大门边的地上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之人,正像一个叫花子般。

他还未见到他的模样,早已认出他来。

“都撤下!”云中狂对众庄丁道。众人应了一声便散开了。

“哎呀呀!我说云老弟,才一段时间不见,你这架子就越来越大了!”赵无过拨去乱发,露出一张略带苍老的脸。

云中狂正色道:“你也变了。”

赵无过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变了?”

云中狂嗤然道:“你变胖了。”

赵无过一惊,摸摸自己的大腿,又摸摸自己的屁股,道:“当真变胖了?”

云中狂脸沉沉地看着他不说话。

赵无过走过来,将手里的水囊一丢道:“快给我弄些酒来!”

云中狂接过水囊,依旧不说话。

此时,唐彧等人已落到他们面前。赵无过又吃了一惊,道:“云老弟,你……你这是要吓死我吗?”

游寅德、虚真、左子光等人笔直地站着,正调节内劲,紧紧盯着赵无过。

114,疑云

赵无过满脸笑着,与各位招了招手,又转而对云中狂道:“云老弟,莫非你早知道我要来找你叙旧?”

云中狂沉默着,只是打量他。

虚真道长率先抱拳行礼,道:“久闻赵大侠盛名,在下峨嵋派掌门虚真。”

赵无过“哦”了一声,神情略带惊讶地看着他笑道:“哎呀,我老了,老了!想不到仪真那老头,现在已经不当峨嵋掌门了?”

虚真道长点点头,道:“世事无常,师兄他老人家为奸人所害,不堪回首……”

赵无过依旧只是微微笑着,却似早已一眼看穿他的虚伪面目。虚真或许出于心虚,讲到仪真时,心跳也快了,后背更是渗出几丝冷汗。

左子光和游寅德也迎上来向赵无过行礼。昔日两人都目睹过赵无过的风采,然,赵无过向来独来独往,少与人相交,所以与他们便无交情。而当年武当和峨嵋的掌门都不是现在这两位,赵无过更是对左子光与虚真素昧平生。

“见过见过!我就是一个老村夫,承受不了三位掌门人的大礼!”

赵无过着实像个村夫。他衣衫褴褛,肤色赤红,手脚看起来也长满了茧。云中狂盯了许久后,冷哼一声,道:“你为何沦落到这副模样?”

赵无过只是笑,道:“姓云的,你是不欢迎我这副模样吗?”

云中狂犹未说话,已听到虚真道长说道:“云大侠,无巧不成书,既然赵大侠也来到了云岚山庄,何不请他一道进去陪诸位英雄详谈一番,一同对抗段允剑!”

云中狂皱紧了眉头,仿佛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纵使只是猜测,当他的思绪想到那件事情之时,脸色却瞬间变得铁青,又变得苍白。他的左手攥得极紧,微微发颤。

这样的细节自然逃不过赵无过的眼睛。人们都只知道他的剑很快,却不知道他的眼睛也很快。

云中狂突然道:“诸位莫忘了,那段允剑正是赵无过的徒弟。”

众人恍然,各自相觑一番。此时,其他江湖人士也都赶了过来,正听闻云中狂刚才所说的话,个个紧张十分。

“剑神赵无过!他……他也是来云岚山庄寻仇的?”有人道。

“一个段允剑已经搅得云岚山庄鸡犬不宁,再加一个赵无过……”又有人道。

“看来云岚山庄凶多吉少!”

众人议论纷纷之际,赵无过却说道:“我是来讨酒喝的,不是来打架的!”言罢大摇大摆走过去,近了云中狂面前,低声道:“种未了因,结该了果……”

云中狂双眼一狰,依旧一话不语。

旁人都不知道赵无过在说什么,只是个个既紧张又好奇,又略带失望地看着他。

他们所失望的,是因为昔日意气风发的赵无过,江湖中流传许久的神话人物,现在已变成了这副普通模样。倘若仔细打量,便能发现,赵无过的身材已有几分臃肿,赵无过的神色虽然依旧神采,却毫无锐气。

他绝不是那个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绝不是那个一剑百步的剑客。

可是,现在的赵无过,是否已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夫?是否已接不过他们每个人的招数?人们没有信心,即使看到略带苍老的赵无过,也没有信心向他挑战。

云中狂的房间昏暗。门是关着的,四周没有任何一个人。连他最信任的龙云也离他十丈之外。

易婉珠和龙云紧紧盯着云中狂的房间,其余武林人士也都紧紧盯着这里。

这个房间,现在只有云中狂和赵无过。

他们是朋友。

至少当年是。

云中狂举起酒杯想敬他,赵无过却没有看他,而是握着水囊大口地喝酒。云中狂是翩翩君子,所以他用酒杯喝酒,赵无过是山村野夫,所以用他的大水囊喝酒。

云中狂盯着他的手,发现那双手已很久没有握过剑。

这时,赵无过终于说话了:“你不想问我此行的目的?”

云中狂缓缓道:“至少我知道你不只是来喝酒的。”

赵无过仰头大笑,道:“没错!没错!我若真想喝酒,就不该来找你。”

云中狂低着头:“我不是一个懂酒的人。”

赵无过放下手中的酒,道:“我不是一个懂女人的人。”

云中狂的脸色突然变了。已分不清那是焦虑、紧张、恐惧还是悲伤?

赵无过道:“这件事情早该结束了。我不希望有更多的人为此而死。”

云中狂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兴许他知道,却不愿意肯定自己的猜测。

突然,赵无过又站了起来,叹了口气道:“我那徒弟想找的人只有你。这一战你无法避免。”

云中狂握紧手中的酒杯:“你以为我在躲他?”

赵无过道:“你不是在躲他,而是在躲云霞。”

他终于说出那个名字:慕容云霞!

云中狂手中的杯子已被捏碎。

这一切与慕容云霞有何关系?段允剑又与慕容云霞有何关系?云中狂突然有许多问题想问他。他愤然起身,赵无过却消失不见了。

这世上绝不会有人可以在云中狂面前离开而未有察觉。他的剑术当年并不如赵无过快,但是他与赵无过的差距并不远!更何况,这些年来云中狂苦练神功,倘若现在一战,他并非没有信心打败赵无过!

但是,现在赵无过竟在自己的面前突然消失了。他心中突然一凛,望出去才发现赵无过缓缓地在外面走着。

易婉珠瞪着他:“赵大侠……你……你还活着?”

赵无过向她挥挥手,道:“赵大侠死了!死了!”

易婉珠向他走过去,只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话到嘴边,她却问不出来。再一眨眼,赵无过已真正的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为何易婉珠脸色如此惨白,也没有人知道为何云中狂面容失色。

众人疑惑间,却听得那房门“砰”的一声巨响,云中狂腾空而起。

易婉珠脸色更惨白,盯着她的夫君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云中狂提着剑,一个起落,已飞向云岚山庄之外。

115,化骨吞尸

云岚山庄之外一片冷清。

即使是云岚山庄的人,也大都不知道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有很多杂草,杂草中有一口枯井,此外别无其它特别之处。

云中狂握紧剑,暗自调节内息。

“你已经可以出来!”云中狂说话的声音并不大,然而方圆几里之内,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倘若云中狂有意伤人,这声音已足够杀震碎一个凡人的五脏六腑。

他的话,自然是给段允剑听的。

然而,他的话说完之后,四周依旧一片寂静。

“慕容云霞和你是什么关系?”云中狂又道。

他的声音传至易婉珠耳朵里,她的神情惨白,说不尽是愤怒还是痛苦。身后两位女侍扶住她,忙道:“夫人,您没事吧?”

易婉珠只是沉默着,愤愤地瞪着远方,仿佛看着那个叫慕容云霞的人。

“他终究忘不掉她……阴魂不散……阴魂不散……”易婉珠喃喃自语。

龙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升起悲悯。

那一年的故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因为知道的人大都已被杀死了。龙云是例外,因为云中狂相信他能保守那个秘密。

他当然做得到。一个人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忘掉那个秘密。他本已忘掉了那个秘密,却在此时突然记起来了。

云中狂呢?他无法忘记,所以这些年来他承受的痛苦比谁都深。

“杀!”

云中狂已听到有人说话。说话的人藏得极其隐秘,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极低,然而,他们却没想到云中狂的听力如此之好。

数十条黑影从四面八方齐齐涌出,仿佛瞬间把黄昏染成黑夜。这些杀手动作迅捷,训练有素,绝非平凡之辈。

他们已算准了,已计划好了,将云中狂所有可能逃跑的方位全都封住。他们的判断极其准确,手法更是娴熟,每一人的兵器,都逼向云中狂的死穴之处。百会倒在地,尾闾不还乡,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太阳和哑门,必然见阎王,断脊无接骨,膝下急亡身……

天下最可怕的并非想杀人的人,而是懂杀人的人。

云中狂知道,这帮人就是懂杀人的人。他们知道如何以最快的时间,最直接的方式夺走敌人的性命。

他的眼前一片黑漆漆的。

倏尔,在这片黑漆漆之中,就闪起了一道银色的光。

云中狂是什么时候动手的,已没有人看清楚。

现在人们只能看见,他的剑笔直地飞在空中,又见云中狂手指轻轻一点,劲若长索,已引着那把剑在半空中划出几道弧线。

紧接着,那一片黑漆漆的影子便都倒下了。

云中狂皱眉道:“来者何人?为何要闯我云岚山庄?”

他看着一个倒在地上的黑衣人。方才那一招“剑指云岚”本是极厉害的剑招,一招使出已足够夺走这数十人的性命。然而,最令人意想不到的却是,他这一招后留下了一个活口,一个他想留下的活口。

那黑衣人瞪大双眼,全身不断颤抖。

云中狂向前一步,正要去掀他的面纱,却见黑衣人突然惨叫一声,云中狂猛然一蹬,向后撤退了几步。

再定睛看时,才发现这黑衣人脸部此时正一点点融化,头上钻出不少古怪的虫子,其样十分骇人。

云中狂闯荡江湖数十载,阅历本已十分丰富,却对眼前这一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心里不由得暗暗吃惊。

突然间,他又听到了惨叫声。

那惨叫之声来自背后的云岚山庄。云中狂大怔,暗道:“不好!”转身就要飞回去。

“阁下请留步!”

他还来不及走,已听到有人唤他。云中狂转身看去,只见一个汉子披头散发,正一脸堆着笑容看他。

云中狂心中又吃了一惊,忖道:“西域鬼公子,为何来这里?”然后抱手道:“在下家中有急事要处理,先行告退!”言罢就要施展轻功离开,鬼公子却突然一闪,闪至他面前将他撞拦住了。

云中狂脸色一变,道:“阁下为何阻拦?”

鬼公子笑道:“你要处理的家事,就在眼前。”

云中狂皱眉,心中已决然起了杀意。

鬼公子继续解释道:“如果我没猜错,方才阁下已经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了?”

云中狂沉默。

鬼公子指着地上那些尸体,道:“这是西域奇毒化骨吞尸虫,中此毒者,十个时辰内就会像他们一样。”

云中狂这才发现,原来地上的每一个黑衣人,现在身体都已被无数奇虫爬满,而他们的肉体早已腐烂一般。

云中狂知道,现在云岚山庄内必定已发生了类似的危险。那么,他的妻子呢?他的儿子呢?他庄内的所有弟子呢?他们是否也已经发生了危险?想到这里,云中狂的心已揪紧了。

鬼公子看出了他的担忧,道:“云庄主请放心,我们此次前来,不是来为难云庄主的。而是来找云庄主合作。”

云中狂盯着他,等待他把话说下去。

鬼公子却说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云庄主移步交谈。”

云中狂沉默,沉默便是答应了。他在江湖中的地位已是万人景仰,像他这样的人,本不是一个容易被人威胁的人。但是,他也是一个有家的人,一个人有了家,就会懂得忍和退步。

鬼公子说了个“请”字,便引着云中狂往前走。云中狂跟在他身后,心中忖道:“有云儿在,但愿婉珠和宵儿平安无事……”

在他眼里,龙云着实比他的孩子还要可靠。他对他的信任,绝不少于云碧宵半分。

龙云从不会让他失望。

他已护住了易婉珠,将她和一些家眷带到了密室。

易婉珠满脸焦急道:“云儿,快去找宵儿!别管我,快去找他!”

龙云道:“夫人请放心,我已通知了逍遥前辈。有逍遥前辈在,少庄主定会平安无事。”

易婉珠这才稍微平静了下来。因为这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比她所知道的“逍遥前辈”更令人信得过。

她突然抓住龙云的肩膀,道:“云儿,我们可还有胜算?”

龙云转而对她道:“夫人请放心,庄主早已安排好一切。”

易婉珠道:“此话怎讲?”

116,天下

龙云道:“庄主早有怀疑,此次前来参加庄主寿宴之人,必有二心之人。”

易婉珠道:“他们想做什么?”

龙云道:“夫人,您可曾听过不久前武当掌门左子征,江湖飞侠柳一叶等人失踪之事?”

易婉珠点点头:“此事早已不是秘密……”

龙云道:“没错。”

“云儿,这件事和我们又有何关系?”易婉珠不解。

龙云解释道:“虽然不知详情,但庄主怀疑,这一切定有一场大阴谋。江湖各大门派高手先后失踪,此次外域武林人士又秘密前来云岚山庄,想必也是对我们有所企图。”

易婉珠紧皱双眉,道:“莫非……莫非……他们想对整个中原武林有所企图?”

龙云道:“只怕他们太低估中原武林的势力了。”

“不……”易婉珠摇摇头,“虽然中原武林高手云集,少林、武当等各大门派根深蒂固,然而,那帮习武之人虚有其表,内心贪婪,恐怕容易遭人利用!”

龙云点点头,道:“庄主也有此猜测。所以,庄主才故意将那些人留了下来。”

易婉珠摇摇头道:“这件事情不该由我们独自应对!你们何不去少林寺、华山派等寻求帮助?”

龙云道:“夫人刚才也说了,那些虚伪之徒,恐怕很难信得过。”

两人说话间,已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阵刀兵相见的声响。原是鬼公子所带的手下,现已闯入了云岚山庄,正与云岚山庄众人激战之中。

云岚山庄地势奇特,绝非一般人所能轻易闯入。所以,龙云知道,他们定是与云岚山庄内的人员里应外合。

然而,那个人是谁?

左子光等人虽然大有嫌疑,但是,这两日他们一直受到龙云的监视,他们的行为若有半点可疑,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心痛。他不知道,云岚山庄自己的人有何理由背叛他们?这里面的人,都是自小在云岚山庄长大,这里本是他们的家。

财富?女色?权力?

龙云恨不得现在就将那个人揪出来,挖出他的心脏。

云中狂亦是如此。现在他虽然与鬼公子面对面而坐着,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是什么人,又背叛了自己?

不久前与别月楼一战,他已受到自己人的背叛,那种滋味现在想来依旧令人愤慨。

鬼公子微笑着道:“实不相瞒,我们原本以为别孤群是个可靠的人,没想到他是那么不堪一击……”鬼公子冷笑了几声,肃然道:“而当今天下,绝没有比云庄主更合适的人选!”

云中狂默不作声。

鬼公子又道:“云庄主大可放心,无论这天下怎么变,于云庄主都是没有坏处的……不,反而是有好处!”他的笑容已是诡异,他那双眼睛里透露出的是一种极度的贪婪。云中狂厌恶这种人至极致,但他现在绝不敢轻举妄。

鬼公子皱了一下眉头,道:“云庄主默不作声,不知道是什么想法?”

云中狂终于笑了,他笑的时候,鬼公子在心中略略一凛。他突然感到有些紧张,因为他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人与其他那些中原武林人士并不一样。

云中狂道:“你以为我可以信得过你这种人?”

鬼公子一愣,道:“云庄主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信不过呢?”

云中狂站起来,朗声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鬼公子脸色铁青,霍然站起来道:“我们要的是天下!而云庄主要的是武林至尊的地位!这本来就毫不相干!云庄主你且三思……”他瞪着云中狂,恨不得用双眼的火将他烧成灰烬,“不论这天下姓李姓赵还是姓朱,与你们这帮武林人士又有何干?换谁做皇帝,不还是一样?”

云中狂骇然一惊,身体已有几分僵硬。现在他总算明白了,这西域鬼公子所要的,并非神兵至宝,也非神功秘籍,而是天下。

想及此,他突然又发出了冷笑。

“云庄主笑什么?”鬼公子大或不解。

云中狂正色道:“只怕你们低估了我大明天下!高估了自己!”

“哈哈……”这回狂笑的却是鬼公子。云中狂也为他的笑声所疑惑,鬼公子却不及他追问,转而道:“这次错的恐怕是云庄主,而不是我!中原武林虽然势力强大,高手众多,但你等却如一盘散沙,只需要我略施妙计,便能轻易击破。至于那些武林宗师,名门正派……早已为我们所用!”

云中狂早该料到这些,早已知道这些。他突然想到了失踪的武当掌门左子征、江湖飞侠柳一叶等人,控制甚至清除这些人,对鬼公子的计划自然是最重要的一步!

那么,左子光,虚真道长等人,是否便是鬼公子侵染中原的棋子?

想及此,他胸中燃起一腔怒火,只恨不得现在就抓住那两人问个清楚。他虽是江湖人士,然而卖国求荣之事,却是如何也不可容忍的!

云中狂的手背已露出青筋。

现在他只需要等一个信号,一个龙云发出的信号。

龙云也在等这个机会。只要控制住了云岚山庄内的形势,并确保易婉珠等人平安无事,他就会发出这个信号。到那时候,云中狂就已不再忍。

忍,无论对什么样的人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然而,云岚山庄现在已经像一块被野兽盯上的肥肉,数不尽的人已向这边涌来。

龙云登高而望,只见得方圆数十丈之内,密密麻麻的人群向这边聚拢,仿佛千军万马一般。他心中骇然,至他从云岚山庄长大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那帮人皆着劲装,手持各种兵器,呼声盖天。

“龙……龙管家……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瘦削的汉子站在龙云身边,双腿已僵硬。

龙云高声道:“众人听命!势死守卫云岚山庄!绝不能让夫人和公子受到半点伤害!”他的声音挟着内劲而发,已盖过了庄内残存的打斗之声。

一切变化得太快,现在人们已忽略了段允剑,仿佛他于云岚山庄已全不重要。

117,选择

而这一切段允剑也是全然不知。

一场大雨需要酝酿,人的仇恨和怒气也需要酝酿。段允剑的杀气已酝酿太久了。

没有人知道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正如没有人知道他藏于何处。他早已是一个无法令人想得明白的人,从他心中植下仇恨的种子开始,他就已不是一个普通人。

他想要藏起来的时候,绝没有人可以找得到他;他想行动的时候,绝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他想等的时候,多久都是会等的;他不想等的时候,一切就已来得太快。

现在,他已决心不再藏,不再等。

一切变化得太快,是否与那个女人有关?

他脑海中掠过一丝如此的想法,但很快就被他心中涌动的热血和激动替代。

不,是兴奋,无穷无尽的兴奋!

“什么人!”

云岚山庄的守卫看到他的时候,已感觉到一种不安。没有人的脸上会写着自己是来杀人的,但是,也绝没有人以为眼前这个双眼发红的年青人不是来者不善。

段允剑喝道:“段允剑在此!”

他的声音挟着内劲发出,早已在整个云岚山庄回荡。

云中狂心中一震,紧锁眉头。

鬼公子看着他,道:“看来云庄主还有许多麻烦事?”

云中狂微微笑着,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鬼公子突然道:“你宁可让自己的基业毁于一旦,也不能答应我?更何况……此时你若假意答应了我,我也会暂时撤兵,可免云岚山庄遭受大难。你为何不这么做?”

云中狂朗声笑道:“我若答应了你,就无论如何也要做。”

鬼公子一怔:“只要答应的事情,宁死也不会违背?”

云中狂道:“不会违背。”

“但是,你现在既不答应我,也没有拒绝我……这是说明,你还有答应我的可能?”鬼公子看着他,心中既恨,又生几分敬仰。他亦是江湖中人,他最是知道,江湖人的气节,是难能可贵的。

一个人若有了绝世的武功,又有了高贵的气节,还不是英雄吗?

鬼公子心中倒生了几丝同情,因为他以为,眼前这个英雄,就要以如此可怜可悲的结局收场。他愤愤地踱到门边,看着远处飞起的尘土,道:“云庄主,死在自己人的手下,你觉得是否十分难过?”

云中狂知道他在说什么,却道:“云某不解。”

鬼公子诡异一笑:“也难为了云庄主,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云岚山庄地势险要,所布陷阱重重,就算我们人再多,要闯进来还是不容易。”

云中狂沉默不语。

“好在有云庄主的亲信助我等一臂之力!”

“是谁?”

鬼公子转过来看着他,道:“云庄主想把他大卸八块?”眼看云中狂没有回答之意,鬼公子继续道:“只可惜我也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云中狂低头不语。鬼公子又悄悄地打量着他,现在他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充满了说不清是敬畏还是害怕的感觉。一个人若能在遇到任何意外都如此冷静,还有什么可以打败他?莫非威逼利诱都是徒劳的?

他自然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神圣的人。

鬼公子又道:“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云中狂抬头看着他。只听鬼公子解释道:“第一条路是投靠我们大汗,帮助我们在中原造乱,以夺取天下;第二条路却是黄泉之路。”

云中狂知道,现在他已只有一个选择。他已知道了鬼公子的秘密,除非投靠,他已别无选择。

然而,他真的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吗?

云中狂沉沉地笑了。

他的希望,自然寄托在龙云那里。寄托在他早已布置好的一切那里。

“云岚山庄勾结外敌,残害武林豪杰,今日我峨嵋、武当、崆峒联手众英雄好汉,剿灭云岚山庄!”众人围住了云岚山庄,高声而呼的正是虚真道长。他已等待这个机会太久,现在他所想要的一切已近在眼前。

游寅德大怔,道:“些许怎讲?莫非,你们来云岚山庄之前,就已知道了一切?”

左子光沉默不语,而是一脸诡异地盯着云岚山庄众弟子。

虚真道长笑道:“还请游兄见谅!此事事关重大,为防走漏风声,我们才将你瞒住了。”

游寅德愤然道:“你……你们竟如此,将我游寅德当作什么?”

“哎!”虚真道长挥手道:“游兄请听贫道解释!”

游寅德愤愤道:“崆峒派与武当、少林、峨嵋本是武林四大门派,匡扶武林正义之事,本就该由我们四大门派共同出力。既然两位觉得崆峒派是多余的,游某人告退便是!”说罢,他一甩衣袖,已准备走出人群。

虚真道长和左子光皆看着他,两人双眼中已露出杀光。

游寅德瞪着将他去路拦住的几个壮汉,斥道:“还不让开?”

那几位壮汉皆着粗衣,手中所持的也是一般的兵器,看到游寅德这副气概,哪里敢拦?于是让开了一条路来。游寅德轻扬嘴角,正得意之间,突觉背后传来一阵冷风。

他蓦然转身,只见眼前一条人影带着一道白光已逼至他的面门。游寅德虽未及准备,却也是眼疾脚快,双足在地面一点,直蹬上半空之中,喝道:“虚真!你意欲何为?!”

原来,就在游寅德得意地走出人群之际,虚真道长手提玄空白剑,意图给他致命一击。这一击既突然,又看准了游寅德的穴位,本是绝无失手的一招。然,虚真道长未曾料到,他的剑未至,游寅德竟早已察觉到了,不由得心中一惊,忙向后撤出几步。

游寅德喝道:“卑鄙小人,今日之后我崆峒派与峨嵋势不两立!”说话间已撤出手中判官笔来,身影晃动,直逼虚真而至。

这两人皆是武林中的前辈,又是崆峒和峨嵋派掌门人,众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知所措。

左子光立刻高声道:“诸位且勿分心!云岚山庄不可小觑!”

左子光犹未说完,却听空中传来一阵笑声。众人齐齐向那笑声望去。

“哈哈……臭道士,你们知道就好!”

118,逍遥三断

只见半空中一条白色人影,先是翻了几翻,犹如一道白光掠过,紧接着那白影又如一只大鹏展开翅膀,竟似庞大无比地覆盖住了天空。

众人皆是惊慌,连那武当的代理掌门左子光也是不由得退了几步,却只是为了避开这来得突然的影子。

那白影终于落在地面,原来却只是一个人。

一个不普通的人。只见这个人披着斗笠,双眼冷冰冰的,披着披风,双手竟都藏在披风之内了。

原是刚才在半空中覆盖住光线的,正是他在半空中时展开的披风。众人看清楚了,自然也就不以为然,个个眼含杀机,瞪住了这个汉子。

左子光冷笑一声,道:“云岚山庄就是瓮中之鳖,还不速速投降?”

那汉子仰天长笑。笑得放肆,笑得目空一切。

倘若人们知道他的身份,定会理解他为何能这样笑。

左子光心里顿生一阵不快,已是喝了一声,道:“杀鸡儆猴!”,只见得他背后十多位武当道士齐齐跃上来,已将这汉子围住了。

左子光心高气傲,自是不把眼前之人放在眼中,不过,他向来为事小心,也不敢轻举忘动,故而让自己的弟子先去试探一番。

“一群牛鼻子道士,正好让我练练手。”那戴斗笠的汉子低吟一声,就已腾空而起。他的身影飘然若仙,手足在半空中一曲,又是在半空中一张,犹如鱼鹰捕鱼一般,已欺入那十多位道士群中。众道士始料不及,还来不及布阵,已被他的身影搅动得不知所措。

左子光紧紧盯着,紧皱眉头忖道:“这招式……这招式……莫非是逍遥派的?”

又看了半晌,忖道:“不对……此人武功虽有逍遥派的套路,却又与逍遥派正统功法有异……”正忖间,却听得耳边传来一阵惨叫,又看见眼前一片血光泛起!

左子光抬眼望去,却见那十多个本派弟子悉数已死,而最令他惊骇的是,这十多个道士早已身首异处。左子光虽然见过不少死人,却极少见过别人以如此方式杀人。瞬间,众人都惊慌万分,向外退了几步。

左子光脸色已有些苍白,说不清是因为失去弟子的愤怒,还是因为些许的恐惧。他突然喃喃自语道:“赤手掏心,空掌断首……阁下,莫非……”

“哈哈……”那汉子又大笑了起来,摇摇脑袋叹道:“这人穿再多的衣服,终是藏不住自己的!”

此时,几位年龄稍大的道士也都拥到左子光身边,当中一人问道:“师兄,他是什么人?害我武当弟子性命,定不能轻易放过他!”

左子光故作淡定,微笑道:“逍遥三断。”

方才说话的武当长者大怔道:“逍遥三断?!”

如果说赵无过是江湖中“神”一般的传说,逍遥三断则是近十年来“鬼”一般的传说。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想亲眼目睹一番剑神赵无过的风采,却没有人愿意亲眼见到逍遥三断。

逍遥三断挥挥手道:“云岚山庄岂是你们说闯就闯的地方?”

左子光抱拳道:“武当派若有得罪之处,还请逍遥兄海涵。不过,此战与逍遥兄干系不多,我等是为江湖除害……”

逍遥三断低哼一声,左子光立刻沉默不语。只因他这时才意识到,他口中所说的“除害”,其实说的何尝不是逍遥三断?

于是,左子光改口道:“冤有头债有主,逍遥兄武功盖世,大可不必为那姓云的陪了自己的性命……”

逍遥三断冷笑一声,道:“我杀了你这些弟子,你我的恩怨还能一笔勾销吗?”

闻言,左子光一时语塞。他知道自己身后站着一群来自本派的弟子,他们目睹自己的同门师兄弟被惨杀,恨不得现在就把逍遥三断杀了;但是,他也绝不愿与逍遥三断为敌。正思忖间,逍遥三断却冷哼一声,道:“一帮乌合之众,还不快滚?”

“还请逍遥兄三思!”左子光抢过话来,说道:“今日一战乃是我武当与峨嵋、崆峒及众江湖豪杰协力而为,逍遥兄何必为了一个外人,得罪这么多门派及武林人士?”

左子光这一番话说得极机巧,一来是威胁了逍遥三断,二来却是把所有责任都往其他门派那里分摊,已想好了日后倘若逍遥三断要寻仇,也绝不只针对他一人。

逍遥三断却对他的话全然不在意。他所在意的永远只有一件事情,杀人,而且是用断人之首的方式杀人。

一个人想要在某一方面有所成就,就一定要学会专注。因为一个人的注意力、精力和才华总是有限的。

所以,逍遥三断就不断地重复训练夺人首级的方式。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以致他后来看到任何人,都有一种冲动:用自己的赤手空掌,“砍”下那个人的脑袋。

他已发疯,一个人若执迷一件事情,又岂能不发疯?

所以逍遥三断发疯,云碧宵发疯,段允剑也发疯。

逍遥三断扑起,像一只巨兽扑在空中。左子光虽是武当派的代理掌门,武功本也是不弱,看到突然发疯的逍遥三断,他蓦然一喝,双臂一振,已亮出手中的长剑。

其余武当派长老和弟子皆冲上来保护他们的掌门人。一时间,只见得一群穿着道袍的道士身影俯来冲去,掀起阵阵黄尘。

而此时,空中响起了一个信号弹。等待这个信号弹的人现在已睁开了双眼。

一双发红的双眼。就像一只沉睡的狮子突然醒了。

云中狂拔剑!

陋室内,杂乱的地面上就有了一滩鲜血。

鬼公子连看都没有看明白,他实在无法清楚自己那只手臂是如何被人砍去的。仿佛一切来得实在太快,快到他连痛感也没有。

而云中狂依旧坐在那里。

他动过吗?他没有动?动的是他的剑?

鬼公子双眼模糊,他喝道:“我要你死!我要你们整个中原武林都不得好死!我……”

他再说的时候,云中狂就已不见了。一群壮汉听到鬼公子的声音后跑进来,他们扶起他。

鬼公子斥道:“那般废物呢?峨嵋派、武当派那两个老不死的家伙呢?”

他说完才晕了过去。

而云中狂已飞掠在草丛之上,直踏入云岚山庄。他的反击战,现在才开始。

119,插翅难飞

鬼公子所派的杀手,都着一身黑色劲装,现在他们已把云岚山庄填成一片黑色。而其他门派的弟子,既有武当的道士,也有峨嵋的道士,既有幻想在这一战中闯出名堂的无名人士,也有满腔热血嫉恶如仇的年轻人……

云岚山庄就像一只马蜂窝,人群已密密麻麻。

却说此时,空中那枚信号弹一发出去,虚真道长心中吃了一惊,忖道:“莫非云中狂还有后着?”正分神之间,已听到游寅德喝了一声:“臭道士,拿命来!”

虚真又是大吃一惊,背后冷汗直流而下。他虽是峨嵋派的长老,毕竟昔日所学武艺并不及其师兄仪真道长,又未得峨嵋玄空白剑的绝技,故而绝非游寅德的对手。当下猛退十多步,意欲与他拉开距离,等左子光等人前来协助。只是,他万万不知,现在左子光已被逍遥三断纠缠住了,无人可来助他。

游寅德带领崆峒派数十年,本是武林中最德高望重的宗师之一,虚真道长脸色一变,他已看出了对方的破绽。当即双臂一振,内力催动,犹如江海翻腾,已由他体内爆发而出。

虚真道长双目大睁,以玄空白剑一挡,喝道:“游兄听我说!”

他意本分散游寅德的注意力再图他谋,却不料游寅德此时功力一发已无法中断。只见得游寅德全身沐在一阵紫气之中,“轰轰”几声,竟连地面也发出一阵震动。

众人视线皆向这边投来。

虚真道长拄着剑,口中猛吐一口鲜血,连脸面也被“烧”得焦黑。

逍遥三断看了看,笑道:“崆峒派绝学上清诀,果然了得……”

左子光心中发麻,望着虚真道长道:“你可还好?”

虚真道长双眼迷离,却依旧站了起来。游寅德挥挥衣袖,道:“玄空白剑真是一把好剑!若不是这把剑,恐怕你的命早没了!”

虚真道长咬着牙不语。他看着手中的宝剑,心中有千万不甘。此番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大败,而且他手中还拿着门派至宝,已是十分丢人的事情。倘若这一战大败,他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结局。想及此,他催动内劲,站得笔直。

游寅德皱眉道:“虽然此番你我有些误会,游某并不想赶尽杀绝!况且峨嵋与崆峒历来修好……”

话犹未说完,却见虚真道长暴喝一声,身影已射了出来。游寅德如何也想不到,身受重伤的虚真还能有如此快的速度,当即判官笔一撤,迎了出去。

逍遥三断笑了笑,喃喃自语道:“狗咬狗,真是热闹。”说完,看着左子光,又道:“却不知你帮的是哪一位?”

左子光一脸难堪地看着他,正要说话间,已听得突然四周传来一阵呼天抢地,声盖天穹,令人震撼。左子光猛一回首,只见得四周冒出一群劲装汉子,个个手持弓箭,将众人围住了。

左子光回头看着逍遥三断:“这是什么意思?”

逍遥三断道:“黄雀在后。”

左子光仰头大笑,道:“只怕这些人还不够!我武当弟子、峨嵋弟子,还有众江湖义士……”

话未说完,又听到一阵呼天抢地之声,只见四周的房屋这上,现在已站着一群壮汉,个个手持火药弹器。

左子光大怔,道:“这是怎么回事?”

逍遥三断道:“插翅难飞。”

众人靠拢在一起,此时虚真还与游寅德恶战之中,其余人等只好把希望放在左子光身上。左子光又惊又急,故作镇定道:“众英豪莫急!自古邪不胜正,我武当三千弟子,很快就会前来支援!”

闻言,逍遥三断狂笑不止。

左子光急道:“你又笑什么?”

逍遥三断道:“你那些弟子是来不了了。”

左子光怒道:“你什么意思?”

逍遥三断摊摊手:“现在武当山已成一片火海,你那些牛鼻子徒弟,哪里还有时间故及这里?”

左子光脸色已变成一片惨白。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逃!

一个聪明的人,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丢掉性命。逃生本就没有什么丢人的,况且丢人总比丢命好。

他大喝一声:“上!”便见身后群雄扑了出来。

逍遥三断嘴角轻轻一扬,却是向后跃了出去。当他轻轻落在屋檐之下时,屋顶上的壮汉们就已出手。

箭如雨,火弹如雨。

左子光步步后退,竟双足一顿,向后方翻了出去。趁着混乱,无人顾及之际逃走,这是他最明智的选择。他心中暗喜之际,却听得背后嗖嗖几声。

两道黑色的光!

两道极小的光!

左子光长剑一撤,挡住那两道光的时候,身体也不由得坠落下来。

那两点黑光现在已消失。左子光看着眼前的地面,只见那是两把飞刀,如柳叶一样的飞刀。

“柳一叶?”左子光绝不愿意相信。

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当真是柳一叶。

柳一叶着一身淡蓝色长衫,坐在一张木制的四轮椅子上,微微笑着。

这是一个看起来极年轻的男人,却也是一个看起来满脸痛苦的男人。倘若有人知道他曾在别月楼的地下经历过那一段时间,就一定能理解他的痛苦。

但是,柳一叶不是死了吗?

左子光想到这里,心中一怵,道:“阁下是柳一叶的什么人?”

柳一叶道:“我就是柳一叶。”

左子光握紧双拳,道:“江湖飞侠柳一叶……我乃武当掌门左子光,当年令尊与武当渊源极深,你父亲与我师兄还是八拜之交……”

柳一叶一皱眉,两把飞刀又已飞出。左子光还未看到他出手,却见到两点黑光。

他左挡,右格,那两枚飞刀落在地上。

左子光道:“贤侄这是何意?莫非你也助纣为虐,投靠了这云岚山庄?”

柳一叶道:“你既然还敢提起左掌门?”

左子光惊慌失色,忖道:“莫非我害死师兄之事……他……已经知道了?”

正走神之间,突听得耳边传来一阵风声。左子光蓦然回神,展臂提身,剑在他身体四周划出几道弧线。

他本以为已躲过了柳一叶的飞刀。

但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惨叫一声,捂住左耳,脸色惨白。

120,焦点

左子光暗暗自悔。

他素闻柳一叶“飞侠”的称号,只因为他发射飞刀时,借助自己了得的轻功,得以杀敌于“千里”之外。方才看到明明已双腿残疾的柳一叶,他心中并不大以为然。孰不知已然无法“飞”起来的柳一叶,出手之快竟依旧不减。

他一边捂住耳朵,一边暗暗调节内力,只为控制自己的气息。愤愤道:“与武当作对,你怕是不知天高地厚!”

柳一叶面无表情。他的喜怒哀乐,本在那个地下室已然消失殆尽。

一个侠客死了并不可怜,信心若全失了才最可怜。

而倘若一个侠客的心死而复活,却是最珍贵不过。

柳一叶已死过一次。但他现在复活了,他的复活得益于云中狂。

柳一叶衣袖一挥,左子光双眉一竖,以长剑作挡。“叮叮”两声,只见两点银光泛起,左子光倒退了三步。

“不可能……我乃武当掌门,岂能众目睽睽之下,败给一个废人?”左子光想及此,又恼又怒,正要驱剑长进之时,却听得当空又飞来一个人影。

余光瞥见之际,左子光猛后撤数步,又大吸一口气,双腿一撑已霍然飞起,使出的乃是武当轻功绝学“梯云纵”。这轻功绝学在武林当中已是一流,纵是双腿未有残疾的柳一叶,恐怕也无法追上他。

只不过,这影子却并非柳一叶。

左子光正以为已躲过那突然而来的影子之时,却突然感觉到头顶黑压压的一股力量。这力量势若泰山,劲若狂风,左子光暗叫一声“不好!”,人已被一掌拍在右肩之上。又听得骨头碎裂之声,左子光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他咬着牙,绝不敢相信自己会败得如此之快,会败得如此简单。

然而,当他抬头看到那影子的主人时,脸色已白得似若干尸,身体不住颤抖起来。

原来,站在他面前的,正是一个白发白须的老者,看来仙风道骨,虽年纪已至耄耋,却精神抖擞,气质不凡。

左子光坐在地上,任那耳朵上的血流到了脖颈,却只盯着这老者喃喃道:“不可能……你……你还没死?”

老者道:“老夫命数未尽,武当气数未绝……”说着摇摇头,叹道:“师弟,你本不该权欲攻心,做出有违道义之事!”

众旁观者看到这老者,皆都停而不战,忙道:“是左掌门!左掌门没有死!”

原来这人正是武当真正的掌门人左子征。只见左子征转而看着众江湖英豪,道:“诸位莫要再打了!且听老夫一言!”

左子征在江湖中地位显赫,资历又极老,众人哪敢不听他之言,忙都应允不战,云岚山庄众弟子见状,也都停下来。

左子征严色道:“诸位英雄中了奸人之计,错怪侠义之士,此战本是莫须有的纷争。情态紧急,今当同心一致,以抗外敌,而非我中原武林人士自相残杀,自损力量!”

有人道:“左掌门,这话是什么意思?何谓自相残杀?”

左子征看着那些黑衣人,道:“这些是西域派来的杀手,企图染指我中原武林,众侠士将矛头对上了云岚山庄,岂不是自相残杀?”

闻言,众人皆慌然失色,个个怒而直视那帮黑衣杀手。这些人本是被虚真道长和左子光号召而来的义士,个个一腔热血,此时知道被欺骗,岂能冷静下来。于是乎,未及左子征再说话,已有数十位壮汉猛冲了上去,与那帮黑衣人厮斗起来。

见状,又有人问道:“却不知左掌门又为何要伤了同门手足?”

左子征怒视着自己的师弟,恨恨道:“为一已私利,勾结外敌,残害同门,本是罪不可恕……”

左子光呆呆地坐在那里,突然抱住左子征的双腿,似哭般道:“掌门师兄!都是我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左子征叹了一口长气,仰天道:“念在同门师谊之上,我今天可以饶你不死……不过,从今以后,你不可再踏入武当山半步!”

闻言,左子光瘫软在地,喃喃道:“同门师谊……同门师谊……”

左子征摆脱了他走去。只走了几步,只觉得背后两道寒光射来。

黑色的寒光,充满杀气。

但他已没有动。

左子光的身体僵硬地立在那里,旋即扑倒在地。

柳一叶的飞刀很快,即使他只能坐在那架四轮木椅上。

现在人们总该知道,飞的是他的刀,而不是他的人。

人是会病的,会残疾的,刀却永远不会。

“您不该放了他。”柳一叶看着左子征。

左子征摇摇头,道:“没想到他会落到如此下场……人心的欲望,当真可怕。”

柳一叶面无表情,道:“他唯一的欲望,就是让您陪他下地狱。”

左子征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柳少侠,今日救命之恩,老夫改日再来拜谢!”说罢,施展轻功,直奔武当山而去了。

柳一叶并不看他,而是望着云岚山庄的另一个方向。那里,现在正响着惨叫声,正响着怒吼。

龙云提着长剑,也正往那个方向奔去;云中狂则已跃入了云岚山庄,突然在那里站住了……

仿佛所有人都已看到了段允剑,都已听到了段允剑的声音。

而段允剑只看到血。

鲜红的血,发着腥味的血。

就像他第一次将那把刀捅进那只兔子时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眼前被一片鲜血渲染了。

就像他被慕容云霞按在神像面前,想象着杀父仇人云中狂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

“你看,他是不是也像个疯子?”

“……”

“你看,你看!嫣儿,你觉得他像是一个人吗?哈哈哈哈……”

“……”

“怎么了,嫣儿?你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

“……”

“他一定会死,一定会死在这里!嫣儿,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人和我抢你了!”

“……”

“嫣儿?你怎么哭了”

“……”

“嫣儿,我感到好快乐,好快乐!这世上再也没有人会抢走你!”

杜寒嫣不断地颤抖。

121,剑阵

阁楼。

偏处一隅,却是个极好的地方,这里可以让人极好地观察云岚山庄。

云碧宵就坐于阁楼之上,除了杜寒嫣,这里没有任何人。

杜寒嫣咬紧嘴唇,紧紧盯着不远之处。只见那里此时已被一群灰色的人影围住了,段允剑的身影早已不见。

云碧宵突然不再笑,而是恨恨地盯着前方,道:“你以为他凭什么可以闯入这里?”

杜寒嫣不明白云碧宵的话。

“云岚山庄虽然突遭意外,却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随便闯进来的。”说到这里的时候,云碧宵双手已在颤抖。杜寒嫣柳眉紧皱,更是全然不解他话中之意。正要说话,却又吞了回去,因为现在她已听到重新响起的惨叫声。

惨绝人寰的叫声,犹如厉鬼侵入了这人世之间。

“小段!”她喊了一声,身体险些就要飞冲出去。云碧宵一手将她手腕扣住,道:“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杜寒嫣木然立着,仿佛早已是一个死人。

阁楼虽红,却红不过满地的鲜血。

段允剑的青衫也是红的。

眼睛也是红的。

唯有那把剑还保持着原先的青色。

血液在剑槽上流淌,却似乎并不能将它沾染半分。

“快布阵!”当中一位中年汉子嚷了一声,只见群人纷纷施展奇异的步法,以剑高举过顶,顿时间听得呼声震天,每一把剑都已幻化成数把,又仿似所有剑突然幻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段允剑缠绕起来。

这是云岚山庄独创的剑阵“千岚剑阵”。七七四十九位持剑之高手,每七个一组,先是有形,后而“无形”;先是有“道”,后而无“道”,七七四十把宝剑看似同时刺出,却是以无序的方式击杀敌人。此阵之下,鲜有幸存之者。

而云中狂专门挑选的这七七四十九位剑客又都是他最得意的弟子,是以威力更是无穷。

目见此阵一出,其余云岚弟子皆是自退几丈之外,只持着长剑静静观察。

纵是他们自己,对这四十九个高手也是畏而远之。因为他们知道,这些人除了剑客,更是杀手,更是疯狂入魔的刽子手。

……

“小段……”杜寒嫣已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云碧宵却因愤怒而咬着牙,将座椅的扶手已抓得粉碎。突然间,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种热乎乎的东西。

他回神一看,只见那手背上滴落的,正是泪珠。

杜寒嫣的泪珠,现在已散作水打湿他的手背。

倘若一个女人为一个男人哭泣,除了爱还能是什么?云碧宵的心扭作一团,他嫉妒,愤怒,痛苦……

他突然站了起来,斥道:“泪若干了,就该死心了吧?”

杜寒嫣冷若冰霜。融化的冰,发烫的霜。

……

“千岚剑阵”果如传说,现在如狂风暴雨一般向段允剑袭卷而来。段允剑撤了几步,已知自己再无退路。只见得剑阵之中突然有人齐呼一声“刺”,只见众剑客齐展右臂,四十把长剑便向段允剑刺了过来。段允剑剑眉一紧,手腕猛挫一下,已砍出一剑。

这一剑泛着青光。

云碧宵大吃一惊,一时哑口无言。现在他总算看到了段允剑的剑,虽然只是看到了那一道光;现在他总算知道自己此前派去的那些杀手,为何没有一个生还。

这一剑太快。出剑快的人江湖中并不少,但这一剑却有无穷的内劲。

段允剑已应付过不少杀手,莫说这七七四十九人,纵是四百余人,他这一剑也是有十足的把握。

鲜血果真滴了下来。

他睁大双眼,额头上青筋暴出。他感觉到自己的肋部有一种冰凉的感觉。

这次他总算知道,原来这血是他自己的。

他突然闭上了双眼。众剑客一时不知所措,个个向后退了几步,又保护着剑阵的完好。

段允剑闭上双眼之时,便仿佛已看到了刚才自己是如何受伤的。原是那千岚剑阵的奥妙之处正在于此。看似动作整齐的布阵者,其实每个人出手的动作、速度都不尽相同。

现在他总算知道云岚山庄究竟是一个多可怕的地方了。

不,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因为此时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屋角,已有四双眼睛盯着他。这四双眼睛绝对比这四十九把剑还犀利、可怕。

段允剑抬头,望着天。

那东边的屋角上,“站”着的正是柳一叶。他和那驾四轮木椅是如何上得屋顶的,并不奇怪;

那南边的屋角上,站着的正是手持宝剑的龙云;

那西边的屋角上,站着的是一个长袍和尚,看来面目慈善,却是少林高僧“了无”;

而那北边的屋角上,站着的正是逍遥三断。

当众人看到这四个人的时候,心中就已放心了。他们当中任何一人,都是武林中的宗师泰斗,是内外功夫皆顶绝的武林高手。

段允剑认得他们,也不认得他们。

现在他笑了。在他本该知难而退的时候,他却冷冷地笑了起来。

逍遥三断饶有兴趣地问道:“不知阁下笑的是什么喜事?”

段允剑突然长身拔起。

那四十九名剑客略吃了惊,正欲追赶之时,又见一道青光蓦然生起。众人猛退数步,再欲布阵之时,只见段允剑就像是一束光。

逍遥三断眼中闪出异彩。说不出是什么情绪,至少现在他知道段允剑绝非普通人。

一个没有退路的人,一个将一切赌在一战的人。

“这就是赵大侠的剑法?”柳一叶问道。

了无和尚点点头,道:“想不到赵无过不仅没有死,还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了一个心术不正之人……实是武林之祸,苍生之灾……阿弥陀佛!”

逍遥三断却是笑,他本就是一个不羁之人,对于出家人这一套说辞,他本就不以为然。笑罢了,他才说道:“我倒想知道剑神赵无过的徒弟,到底继承了他师父几成功力?”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他的人影已闪了过去。一招“惊雕夺首”式施出,已逼向段允剑头顶。

只需要一招,便能夺人首级于眨眼之间。这是逍遥三断修炼十多年的招式。

122,断头、断肠、断情

柳一叶、龙云、了无和尚等人皆是为眼前所见怔了一怔。

因是这逍遥三断的身手之快,动作之诡异,实属江湖中极少见的。又见逍遥三断招式虽然发出,却有所收敛,更是有几分不解。

了无和尚想道:“此次西域干涉我中原武林之事,若非云中狂从中协助,恐怕酿成中原武林大祸。老衲前来只为捍卫我中原武林之安宁。不过,眼前这姓段的年轻人只身一人,我等若一起上前去战,只怕也是落个以少欺多,以强欺弱的骂名……也罢,只要逍遥施主能阻拦得他,我等也不便帮忙……”想罢,又对其余二人道:“眼下中原武林外忧大患,我等当以驱逐外敌为重任,诸位何必都来为难一个年轻人?”

龙云沉色道:“大师,此次这段允剑与西域鬼公子同时闯进我云岚山庄,恐怕不是巧合,而是另有隐情。何不一起将他捉住了,再问个清楚。”

了无和尚看着段允剑,只见他此时不仅已躲过了逍遥三断那一招极毒辣的“惊雕夺首”,更躲过了逍遥三断接下来的两招诡异招工。了无和尚却在心中暗暗稀奇道:“逍遥三断这几招虽然只是试探,倘若没有四五十年的武学修养,又岂能轻易躲过?这年轻人天赋异禀,当真不平凡……”突然长眉一皱,喃喃道:“看来有几分熟悉……我却是于何处见过他?”

龙云盯着他,对于他的莫名失神全然不解,又道:“大师,此次西域鬼公子妄图侵略我中原武林之事,绝非表面所看到那样简单……晚辈以为,一定要查个清楚,此事事关重大!”

了无和尚点点头,道:“一切听龙少侠所言便是。不过,逍遥施主恐怕并不喜欢我等打扰。”

龙云看着逍遥三断,手握紧了剑,紧紧盯着。

逍遥三断是个极孤僻的人,他的性格之古怪已是江湖人尽皆知。纵是云中狂,也绝不会轻易得罪他,所以,龙云也绝不会轻易靠近他。至于他是如何心甘情愿为云中狂效命的,这本就是一件令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三招。

逍遥三断的每一招里都包含三招,仿佛他很喜欢“三”这个数字。

这三招已逼得段允剑向后退了十八步。段允剑低着头,头发上滴下几滴鲜血。

这血也许是他的,也许并不是他的。

自他离开影梅庵,离开五柳林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后退十八步。

十八步已是一个极大的数字。尤其对于他这种固执得像一头牛的人来说。

逍遥三断诡异的笑了,他看着段允剑乱发下的脸,只见那张脸早已认不清模样:“没想到我那没用的徒弟每天做恶梦梦到的人就是你……”

段允剑不明白,不理解。这世上怎会有人做恶梦梦到他?这世上会有什么人需要因为做恶梦?见过他那副恐怖模样之人,皆已死了,死人是做不了梦的。

“你是谁?”段允剑的右臂在微微颤抖,他的手已苍白,鲜红。苍白的是他的手,鲜红的是他手上的血。

逍遥三断冷笑一声,道:“逍遥三断。”

“三断?”段允剑重复这个名字。

“没错,逍遥三断。”逍遥三断重复这个名字。

“哪三断?”段允剑问。

逍遥三断回答:“断头,断肠、断情。”

段允剑抬头看着他:“情也能断?”

逍遥三断仰头笑了,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云岚山庄,仿佛一阵寒风。他笑完了,才说道:“一个人的头可以断,肠可以断,情如何不可以断?”说着,他盯住了段允剑,因为他已感觉到段允剑全身所散发出的一阵杀气。这杀气竟使他这样一个人也感觉到一丝丝紧张。

段允剑又问:“断谁的头,谁的肠,谁的情?”

逍遥三断又回答:“断你的头,你的肠,你的情。”

于是,段允剑也笑了。他的笑声回荡在整个云岚山庄,仿佛最寒冷的冬夜里刺骨的霜。

“逍遥前辈!”龙云在屋顶喊了一声,声音刚说完,他已觉到一股真气向自己直逼而至。龙云猛拔剑,一挡,“当”的一声,那剑已断。

他吐了一口鲜血,就已从屋顶上坠下来。了无和尚身体一晃,从空中将他提住,又往自己原先的地方飞了过去。

柳一叶迅速调节内力,脸色微微发白道:“大师……这是什么内功?”

了无和尚盯着逍遥三断。

原来,就在龙云喊话的那一瞬间,逍遥三断突然双臂一震,一股阴寒之气从他背后震出,直逼向了龙云。龙云虽然有所察觉,却依旧抵挡不住,现在连站也站不起来。

逍遥三断的孤僻可怕,现在龙云总算是亲眼所见。他后悔自己本不该说话,本不该有提出帮助他一起对付段允剑的想法。

因为逍遥三断无情,一个无情的人,是不需要朋友的,是不需要别人帮助的。

他向段允剑扑过去。

他扑过来的时候,已是双手向段允剑的颈处袭去,这一瞬间,他已使出了六六三十六招。每一招看似一样,实则劲力不同,方向有异,运气各有不同巧妙,又加以阴寒的内劲气息缠绕,一瞬间,段允剑便只能守不能攻。

了无和尚道:“逍遥施主体内既有北冥神功护体,亦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古怪内功……连老衲都是见所未见……”

柳一叶看着逍遥三断,喃喃道:“受此内力所伤,只怕生不如死……”

当真生不如死。他话说完,便听到龙云痛苦呻吟之声,只见龙云脸色时而发青,时而发紫,双眼虽然睁着,双眸却似动也不动。了无和尚见状,忙将他扶好,又将他轻轻一提,提到了柳一叶身边,道:“快来帮忙!”

柳一叶应了一声,已和了无和尚一起为龙云输送真气。

这边已是情势十分紧急,故而两人都无暇观看逍遥三断和段允剑的战斗了。

却说此时,段允剑和逍遥三断已相互交斗了上百回合。逍遥三断赤手空拳,十指却如利刃一般,泛起道道红光,将段允剑罩在自己十指之内。

段允剑劈、斩两剑,斜向里撤出一步,蓦然腾空而起,突然空中折返,猛然刺出一剑。

剑如笔,勾勒起了一道青绿山水画的线条。

风更冷,四处萧然。

影梅庵的木鱼声响得越来越急促了。

123,搏斗

慕容云霞手中的念珠不断地捻动着,她的手在颤抖,连盘坐的双腿也在微微颤抖。

你若以为一个人颤抖仅是因为紧张就错了。她绝不是紧张,她的颤抖缘于一种复杂的心情:兴奋、期待、痛苦、快乐……

她手中的108颗念珠,代表着断除108种烦恼,证得108种三昧。但她的额头已在冒着冷汗,“善心一处住不动”已是枉然。

她仿佛已看到了段允剑化作一个恶魔,现在正已亲手斩下了云中狂的首级!

想到这里,她突然睁开了双眼。

那是一双发红的眼睛,眼眶内还打转着泪水。

她狂笑,仿佛来自阴间的恶鬼,仿佛来自无间地狱的游魂。

突然,她又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哭泣。

两行长泪流,一身青衫湿。

慕容云霞哭了一阵,突而不哭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笑半哭。

她攥紧了手中的念珠,就像掐住一个人的脖子,恨不得将它掐成粉碎。

“是你……是你……”慕容云霞低头看着自己盘坐的双腿,喃喃自语道:“是你毁了我……是你毁了我……我要你下地狱!不,我要你断子绝孙,世世代代永受折磨!”

如若这世间有佛,是否也会被她如此歹毒的诅咒惊吓到?

如若这世间有佛,是否也会挽救一个如此痛苦的女人?

这世间有佛还是无佛?

于慧妙而言,自是有佛。

慕容云霞察觉到身后有人。然,她抬起头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那尊佛像的面庞。

慕容云霞为之一惊,险些就要从地上跳起来。那佛像初看来面相狰狞之极,再看又恍若一个笑脸相迎的老好人。

事实上的确有人。慧妙师太就站在她身后,一身灰色袍服,踩着两只芒鞋,正安静详和地看着她。

慕容云霞站起来,道:“青荷,我答应你,此事若了结了,便从此皈依佛门……”

慧妙摇摇头,道:“慕容施主,你要结的不是事,而是心。心若不结,天下万事便永无了结之日。”

慕容云霞冷冰冰地又再闭上双眼,数她手中的念珠。

已数到日落西山……

落日为云岚山庄也打上了一片苍凉的红色。

段允剑看起来是否也有几分苍凉?

他的战斗仍在继续,只要他不死,他的剑便永不停。

逍遥三断是何等人物,他的内家功夫在当今武林已是数一数二的,外家功夫又是因毒辣、诡异而闻名,此时战了一段时间,他心中暗暗称奇起来。原本是占据上风的逍遥三断,此时虽然仍旧以攻为主,却久久不能贴近段允剑一尺之内。

段允剑犹如化作一道笔锋,在一副巨大宣纸上游走泼墨,洒脱自如。他手中之剑以一化十,以十化百,无数剑花、剑雨生起,犹如狂风骤雨笼罩住了逍遥三断。

逍遥三断内力雄厚无比,双臂挥动之间,已激起无数飞石走砾。原本那七七四十九个剑客,现都已迅速向外撤去,跑在最后的几位,因内力抵抗不住,竟被逍遥三断内劲波及,口吐鲜血,倒地不起了。

了无和尚和柳一叶现在已为龙云运气完毕,听到这震天动地的声响,都心生好奇地望将下来。只见地面现已是一片狼藉,只看得到剑花剑雨,只看得到尘土飞扬,只看得到两个影子飞来晃去,仿似从东方极地飞到西方极地,又从西方极地回到东方极地,实则两人战了那么久,移动距离却没有超过十丈。

柳一叶看得呆了,不由得心生敬仰之情来。了无和尚看着,却是轻轻摇摇脑袋,叹息一声。

柳一叶便问道:“大师为何叹息?”

了无和尚道:“这两位施主都是练武的奇才,只可惜,他们所练的功夫,杀气太重,手段太毒……”

柳一叶面无表情,道:“武功,不就是用来杀人的?”

了无和尚叹道:“夫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众、丰财者也。习武之人,当以为善除恶为己任,保家卫国,匡扶苍生。”

柳一叶笑了。

一声巨大的轰鸣又将两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屋顶之下的战斗。两人望去,只见段允剑提着那把青色的剑,向逍遥三断直刺而去。剑在半空之中,生起一片雨花,将逍遥三断卷入其中。

突然间,他的剑花戛然而止,仿若一朵巨花突然闭上了花瓣。

逍遥三断惊觉段允剑此招厉害之处,双臂疾挥,身体向侧后方一扭,双手已向段允剑肋部抓了过去。这一抓看似迫不得已,实则化退为进,非是经过千百次恶战的武林高手是做不到的。段允剑心中大惊,他已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避不开这一招。

但他的剑也绝不会刺空。绝不允许刺空。

段允剑手腕一扭,“青鬼剑”吟吟作响,已刺向逍遥三断毫无防备的后背。

“身随剑动,剑随心动……”了无和尚赞叹道:“老衲还以为这百年来只有赵无过做得到……”

柳一这叶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因为他现在已经输了。虽然他没有与段允剑亲手一战,他却知道自己输了。胜负与生死,有时并不是一回事。

段允剑感到自己的左右两肋都在燃烧。

痛,他感到说不清的疼痛。

“云中狂呢!”段允剑嘶吼,奋力拔剑,身体猛然向后撤了出去。其势如电,其声如雷,眼前溅起一片血花。

逍遥三断的血。

逍遥三断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兀自摇头道:“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如果我早点遇到你,一定会十分喜欢你。”

说完他便微微笑了。

段允剑在喘息,双脚在不断地颤抖。

“青冥十八剑……”

如果有人见过“青冥十八剑”,那一定是死人。

段允剑现在已化作剑一般,向逍遥三断奔了过去。

允者,信也。他的名字本就是一把剑,他本就是一把剑。

逍遥三断狂呼一声,恍若虎啸,不退反迎而上,使出的却不是他逍遥派的武功,而是一种世所罕见的内家功夫。只见得他全身罩在一种阴寒紫气之中,其貌狰狞,肉体一缩,竟似化作一个干枯的树人。

“轰轰”作响,四处屋舍皆已倾塌。

了无和尚提了龙云,柳一叶双手抓住坐椅,皆已从那屋角上飞到远处。

如果有人见过“青冥十八剑”,不一定是死人。现在逍遥三断已见到了,段允剑那十八剑太慢,那十八剑太笨拙。

他委实笨拙之极。

段允剑扑在逍遥三断的怀里,左手抓进他的肋骨,右手刺进他的大腿,不断地嘶吼着。

逍遥三断觉得这简直太可笑了。一个本该是潇洒飘逸的剑客,现在竟像一个街头混混般缠住了他,用一种极为可笑的方式想要致他于死地。

逍遥三断奋力一振,左膝一曲,已打在段允剑的腹部。段允剑的身体扭作一团飞在半空,逍遥三断又直欺而至,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再一掌拍在他的面门……

段允剑感到双耳轰轰作响,双目早已见不到任何东西,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此时实在太重了,正向着无穷尽的深渊坠落下去。

罢了……

死了也好……

他觉得心中升起一股清泉,竟是如此的快乐……

无穷尽的黑暗。

“宵儿!”易婉珠正从黑暗中惊醒过来。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

无穷尽的黑暗。

连青灯也不再点起。

慕容云霞手中的念珠又散了。

“无尽地狱,方证得道……”她喃喃道。

124,败

逍遥三断知道段允剑已经倒下。

他的手砍断过不少人的头颅,因为他觉得那些死在他手下的人,死得并不需要尊严。

但段允剑却是例外。

他要他倒下,并不要他死。

不,也许他要他死,以另一种方式让他死。

逍遥三断那几招看起来平凡无奇,甚至都只是初学武功之人的动作,然而,他有把握,在这几招之下,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段允剑也不可能!

他现在只不过是一根被折断的树木,一块被摔碎的玉,一把被截断的剑……

他瘫倒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逍遥三断一边用手运气护住自己的伤口,一边说道:“你真是个令人称奇的练武之才。如果我早一点遇到你,也许我选择的弟子就不会是云碧宵,而是你。”

段允剑听不到。他感觉自己仿佛飘浮在无尽无穷的虚无之中。

他已不知道自己的全身断了多少根肋骨,不知道到现在为止,他流了多少血,而且还会继续流下去。

像滚滚长江的水一样,不断地流下去。

逍遥三断叹了口气,道:“那个废物终日想着一个女人,他不知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女人,最可怕的是情。断头、断肠都易,断情却太难了……”他笑了笑,蹲下来看着段允剑,继续喃喃自语:“你比他无情,这一点着实难得。”

段允剑听不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坠向无底深渊,正被四分五裂。这种感觉,太痛苦了。

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兔子,正被一个儿童用刀穿过自己的心脏。

突然,他感觉到有一只手将他的身体拉住了!

那是一只皎白的手,手上散发着淡淡的梅香。

“你若不负,地久天长。”

“你若负,万念俱灰。”

“小段……”

……

段允剑僵硬的身体轻轻颤动起来。逍遥三断微一皱眉,站起来道:“你若不死,云公子又该如何独步天下?”说罢,已是右臂一抬,手中五指泛着紫光,向段允剑头颅处打去。

“轰~”又是一声巨响,逍遥三断原以为现在自己手中抓着的必是段允剑的首级,然,他发现眼前早已空无一人、一物。

段允剑拖着剑,就站在他身后。

一身染红的青衫,一张染红的脸。

逍遥三断转过身看着他,道:“你能站起来,已是一个奇迹。”

段允剑本就是一个奇迹。

胜负和生死,有时候就是一回事。

他没有死。

所以他没有负。

他在乎的不是名誉,不是世人对他的评价,什么都不是!

所以他不会像柳一叶一样想。

如果能杀死敌人,用最快的方式是好的,用最慢的方式也是好的;用最简单的方式是好的,用最丑陋的方式也是好的。

现在他只能用最丑陋的方式。

他又扑了上来。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饿虎。

逍遥三断露出了冷笑。身体向侧方一晃,脚步一个腾挪,已闪到段允剑后背,一手探出去,挟着劲风从段允剑的后颈处掠过。

段允剑用尽力气转身。

他的剑已挡住了逍遥三断之毒辣的招式,但腹部又吃了重重一脚,身体向后飞出去。

他又想站起来,逍遥三断已欺到他面前,一手抓住他的肩膀,像叼起猎物的雄鹰,将他整个人提在空中。

逍遥三断笑道:“你死后,定会做一个厉鬼。”

呼呼几掌,段允剑从半空中坠下来。

逍遥三断在空中蓦然扭身,右手成爪,已向段允剑抓去。

了无和尚大怔,吼道:“逍遥施主请手下留情!”

他的声音洪亮如雷,本是凭借内力发出的,无论四周多吵闹逍遥三断都不可能听不到。然,逍遥三断性格怪僻之极,越是听到有人阻挠,越是一意孤行,已下定决心断掉段允剑的头颅。

柳一叶在看着。

了无和尚拔地而起,施展少林寺的上乘轻功,只为前去阻拦逍遥三断。

他的速度极快,然,已有人比他还快。

快如流星闪电。一个人影在他面前晃过,便见逍遥三断扑了个空,而段允剑已被夺了过去。

逍遥三断大喝一声,道:“来者何人?”

只见赵无过站在数丈之外,摇摇头道:“险些来迟了……糟糕,糟糕!”

逍遥三断瞪着他,道:“姓赵的,你躲了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敢出来了?”

赵无过一脸憨笑道:“我只是寄情于山水字画,搞艺术去了,你却偏偏要说我躲起来,胡说!”

逍遥三断嘴角一扬,道:“赵无过,也想与云岚山庄为敌吗?”

赵无过将段允剑扶住了,摇摇脑袋说:“苏老弟,好些年不见,你怎么说话都得阴森林的,连体内的真气也好生古怪?”

此时,了无和尚已来到面前,向赵无过敬了一礼,道:“赵大侠别来无恙!”

赵无过也是略吃了惊,道:“了无大师,你老人家怎么也在这里?”

了无和尚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

赵无过急道:“那便长话短说!”

了无和尚正要解释,逍遥三断抢道:“此事与你无关,还请速速离开这里。”

赵无过挥手道:“非也非也!这天下之人,谁不知道段允剑是我的徒弟?”

气氛突然凝重,逍遥三断沉默起来。然,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纵使赵无过的身材有些许臃肿,双眼之中毫无锐气,已不是昔日那个被视作传说的“剑神”,但逍遥三断依旧不敢肯定自己有把握打败他。

这世上本就没有人知道赵无过的剑术到底有多可怕。

“赵无过!”

就在此时,半空中传中一声喝斥。声至人至,一条飘逸长影落在赵无过面前,正是云中狂。

龙云兴奋起来,正要向他跪拜,云中狂举手道:“云儿,你快去好好休息。这一战我们损耗实在不少。”

龙云此时已被几位壮汉扶住了,应了一声,便被他们带了下去。其余人等则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将鬼公子的手下抓了起来。

此时,半空中又落下一个人影,正是崆峒派掌门游寅德。原来,他与虚真道长战了好几个时辰,最后虚真落败,已逃回峨嵋而去。

“云中狂,这是怎么回事!”游寅德气愤愤地盯着云中狂。

每个人都有想说的话,有想做的事。只有段允剑,现在正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

因为他已听到了“云中狂”这三个字。

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125,意志

云中狂抱手行礼,向游寅德道:“云某有得罪之处,望游兄海涵!”

游寅德冷哼一声,道:“云中狂,你少说客套话。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倒要听你解释解释!”突然发现了了无和尚,游寅德态度立刻收敛,满脸怒气只不知何处去发泄,转而看向他,道:“见过大师!大师,莫非你也知道了这件事情?”

了无和尚合掌道:“阿弥陀佛!游施主有礼了。此事老衲确实早已知道,不过,云大侠事出有因,还请游施主暂时莫要错怪了好人。”

游寅德又哼了一声,道:“大师是不知道,游某险些身陷灾难,连崆峒派都回不去了。纵然现在已平安脱身,与那峨嵋派却结下了仇怨,大师你说,这岂是小事?”

了无正要说话,云中狂又抱手施礼道:“游兄见谅!此事说来话长,待云某了结了私人恩怨,再设宴赔罪,再与游兄细细说来!”

游寅德望了望赵无过,道:“就怕云大侠到时候变成了一个死人,别说设宴,连话也说不了了。”

逍遥三断哧地一声笑了。却不知所笑为何。

此时,云中狂、游寅德、赵无过和了无和尚皆是伫立在那里,没有人再说话。

每一个沉默的人,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兵器,只待随时刀兵相见。

了无和尚率先打破沉默,道:“赵大侠,请容老衲主持个公道如何?”

赵无过笑容可亲,道:“大师是少林寺的宗师,也是当今武林最德高望重的前辈,理应由你主持公道。只不过……”

了无看了看他。

赵无过道:“只不过这些私人恩怨,哪里有公道可言?”

了无捋了捋长须,叹道:“公道在人心,只怕赵大侠的心不想要公道。”

赵无过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我现就山村里夫一个,本不想再过问这些破事。奈何……”他脸色突然沉了下去,道:“我不想让他死……更不想让他死在云岚山庄。”

众人皆是一脸疑惑,此时,云中狂道:“段允剑杀了我庄内不少弟子,一命偿数百条人命,莫非还不应该?”

赵无过脸上掠过一阵悲伤,道:“姓云的,你当真要他死?”

云中狂道:“杀人偿命!”

赵无过道:“你可有杀过人?”

云中狂道:“云某杀过人。”

赵无过道:“你杀的人,每一个都该死?”

云中狂道:“也许不是。但是……”

赵无过道:“一个人若杀人,就一定会杀错。”

云中狂道:“云某承认……莫非,这段允剑的家人,便是被云某错杀了?”

赵无过摇摇头。

云中狂为之一怔,道:“既然我没有杀错他的家人,他为何执意要杀我?五年前,我就已听过段允剑这个名字。”

赵无过道:“还好……还好你没见过他。”

云中狂或然不解,又道:“赵无过,你这是什么何意?”

赵无过将段允剑扶稳了,正要说话之际,只见段允剑突然暴吼一声,化作一条魅影,直欺云中狂面门而来。

他本已是个“死人”。

现在,他竟又“复活”了。

逍遥三断绝对想不到,也绝对不敢相信。

他的动作已太快,快到连逍遥三断都没有看清。

云中狂左臂挡将出去,右手之剑挥斩而来。但他已来不及了,段允剑抱住他的腰,咬住他的肌肉,剑却从他的腋下掠了过去。

“庄主!”逍遥三断冲过去,突然眼前闪来一个人影,正是赵无过。

轰轰几声作响,赵无过身手舒展,犹如白鹤展翅,已将逍遥三断缠住。

了无和尚与游寅德在一边看着,却都是不知所措。

“云中狂!云中狂!云中狂!”段允剑满嘴皆是鲜血,喉咙间却不断吟呻云中狂的名字。现在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不会武功的市井流氓,看起来就像一个用生命来抗争着什么的孱弱者。

云中狂左手成掌,一掌拍将出去,旋即双足在地面一点,向上空飞去。又是一脚点在段允剑的右臂之上,那把青鬼剑从他手中飞了出去。

“好剑!”不知何处,一条长索飞了过来,将那把剑一缠,立刻缩了回去。

原来,那说话的人正是铁真君。他在这里观点已久,一来是为了等赵无过,二来便是为了这把剑。

现在,剑已在他手中。

只要剑在他手中,他便能让赵无过与他决战。

啪啪几掌,云中狂出掌迅疾威猛,已在段允剑胸口打了八掌。这一套掌法唤作“行云八峰掌”,是云家祖传绝学之一。

段允剑跌落出去,扑倒在地。

“剑儿……剑儿……记住这个名字……”

“剑儿,你要记住,娘亲所受的痛苦,比你还要多千倍万倍!”

“剑儿!杀,杀了他!”

慕容云霞的话语不断在他脑海中回响。

杀!

段允剑像一个傀儡般从地上霍然立起。

云中狂完全怔住了,这几掌他虽没有用尽全力,却本足以让一个人倒下;更何况是原本就已身受重伤的段允剑。

他绝不相信这世上还能有这样的人。

一个打不死的人。

一个倒下又可以站起来的人。

人的意志本就是极神秘的,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人的极限在哪里。

所以,文王被拘而写《周易》,孔子困窘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方有《国语》;孙膑被截膝骨,修写《兵法》;吕不韦被贬蜀地,《吕览》后世流传;韩非被囚秦国,写出《说难》《孤愤》^

一个人心中若有信念,便是打不倒的

段允剑站起来,向云中狂走去

云中狂只见他一头乱发,面目全非,看起来竟有几分恐怖于是举手阻拦道:“云某有话想问你!”

段允剑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云中狂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言罢,手中之剑已举在空中。

“云中狂,你不能杀他!”赵无过突然转头望向这边,大声喝道。就在此时,逍遥三断已直欺他后背,一掌拍去,将他直打飞了四五丈之外。

铁真君一脸焦急,心中忖道:“不可能!剑神赵无过,怎么……”突然看到自己手中的剑,从隐匿处跃出来,道:“赵无过,你的剑在此!”

赵无过捂住胸口,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他的视线却始终停留在段允剑和云中狂那里,双眼说不尽的悲痛。

云中狂道:“为什么?”

126,困兽之斗

赵无过脸上充满了悲伤和紧张。在所有人看来,这样的一张脸都是极不可思议的,因为他是武林中的传说,是一个被视作神一般的人。

这样的人,即使面对死亡,脸色也绝不会有一丁点变化。

如今他脸上的神情,只能说明他所知道的秘密,比死亡还令他痛苦。

云中狂愤愤地盯着他,只为等他把该说的话说出来,这一双目光也似火一样,灼烧着赵无过。

赵无过挺直了胸膛,道:“云中狂,那是我的徒弟,这已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云中狂缓缓道:“是你的徒弟又如何?”

赵无过急道:“你若敢害他性命,休怪我将你碎尸万断。”

“好大口气!”说话的却是逍遥三断,话音一落,已直欺到赵无过的面前,横空一手抓来。赵无过忙将身一侧,轻轻避开了,同时发掌向逍遥三断拍了过去。

逍遥三断在半空中一扭身体,不仅堪堪地避开了赵无过这一掌,更是连连发出一连串进攻,势若狂雨,将赵无过罩住了,招招直逼他身上要害而去。

铁真君在一旁看着,却也不由得大怔,忖道:“这逍遥三断,武功竟在赵无过之上?”突然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青鬼剑,再嚷道:“赵老头,你的剑是要不要了?”

赵无过此时已接了逍遥三断数十招,慢慢抵挡不住。退隐江湖数十年来,他已再未经历过这样的苦战。此时他原本只想脱身而走,却不忍抛下段允剑,只得一个虚晃,撤到了铁真君那个方向。铁真君微微一笑,兴道:“很好!让我见识见识你的剑术!”说着,剑已丢了出去。

赵无过在半空中接过长剑,缓缓坠在几丈之外。

现在人们都已看到传说中的剑神。

那把剑,仿佛来自天堂,那个持剑的身影,仿佛也来自天堂。

世间一切溢美之词都不足以赞美这样一个老者,和这样一把剑。

这把剑似乎天生就是他的手臂,他的眼睛,他的血。

对一个剑客而言,剑和自己的血,本来就是一样的,甚至还要更重要。

云中狂也是一名剑客。他很了解这一点。

铁真君已在微微颤抖,双手攥得紧紧的,恨不得现在就与他大战一场,即使败在他的剑下,他也会笑着死去。

但现在他绝不能这样做,因为他必须让赵无过活下去。

逍遥三断望着赵无过,心中也有说不尽的激动。

他觉得他分明已经老了,觉得他分明已经很久没有握剑了,却也觉得他有一股威然之气,仿佛天上的太阳。

赵无过斥道:“云中狂,你倒是给个痛快的说法,是放不放我师徒二人离开这里?”

云中狂陪笑道:“非是云某有意为难,只是段允剑杀害我云岚山庄数十人命,又与那西域鬼公子有勾结,无论如何,今天他必须死。”

“好!”云中狂一声豪言,身体已晃至云中狂面前。

逍遥三断和云中狂都为之大怔,如何也没有料到赵无过突然间变得如此之快。云中狂暗吃一惊,本想去抓段允剑,已见面前一道青光闪过,猛然向后一仰身体,长剑划过,铮铮挡去赵无过那一剑。

他退了五步。

赵无过没有退。却已提住段允剑,施展御风三式轻功,行将飞出去。

云中狂大喝道:“休要逃!”一个起落,已追了上去。

突然间,云岚山庄四周竖起无数铁壁,每一面铁壁上都镶着尖锐利器,竟似千军万马,同一时间将赵无过围住了。

赵无过骂道:“好你个云中狂,这些年来你学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阴险手段!”

云中狂却是一脸不解,只顾追上了赵无过,一剑刺了过去,喊道:“休要胡说,将那姓段的小子留下!”

赵无过避开他这一剑,手中之剑往那铁壁一刺,借着一股劲力在空中一弹,折了个方向就要继续逃跑。

“放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命令,铁壁之后便闪出一众弓箭手。

云中狂一惊,从空中落了下来,问道:“是谁让你们出来的?”

当中一位壮汉应道:“禀告庄主,是公子!”

“宵儿?”云中狂正疑惑间,已见那群弓箭手齐齐射箭,一时间,空中犹如群虫密布,将赵无过和段允剑笼罩住了。

这么多的箭,任谁也插翅难逃。

赵无过喃喃道:“云霞,这一切终该结束了。”

他在空中大喝一声,突然只见空中生起一阵巨大旋风,竟将那些弓箭一支支打落下来。

剑如龙,气如风,赵无过似乎在那一瞬间已化作青鬼剑,升起一阵鬼哭狼嚎。

现在人们已看到剑神赵无过最可怕的剑术了。

现在铁真君已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

空中酒下一片鲜血,仿佛洒下无数花瓣。

云中狂飞了过去,在半空中将赵无过和段允剑一提,轻轻落在地上。

他和赵无过本是朋友,虽然这段友谊多年前因为一个人而破裂。那个人便是慕容云霞。

现在她已仿佛目睹了这场战争,说不出是兴奋还是什么原因,不断地颤抖起来。倘若还能流泪,她必定已是泪流满面。

赵无过突然站起来,像一段古老的木桩。他看着云中狂道:“现在还不能放我们走吗?”

云中狂的脸色涨得通红,他本不想赶尽杀绝,然,作为武林中声誉显赫的剑庄世家,他也绝不能让段允剑就这样离开。

云中狂沉默了半晌,道:“云某当为武林除害。”

段允剑发出一声冷笑,随即又发出一阵狂笑。这狂笑让他的五脏六腑都感觉到疼痛,然,也让他感觉到一种兴奋。

他停下来看着云中狂,道:“该除掉的人是你……二十二年前你本就该死……”

云中狂脸色大变,喃喃道:“二十二年前……你说什么?二十二年前?”仿佛一瞬间堕入了回忆中,他后撤了几步,转而望着赵无过,仿佛有无数问题想要问他。

赵无过却不愿再看他一眼,只想立刻将段允剑救走。

此时,了无和尚已走了过来,缓缓道:“老衲倒有个万全之策……不知道两位能否听一听?”

赵无过看着他。

了无便道:“段允剑作恶多端,云大侠为庄内弟子报仇本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是,我佛慈悲,倘若他能放下屠刀,老衲愿助段施主渡厄赎罪,遁入佛门。”

逍遥三断笑了几声,道:“老和尚,这天下该死之人如此之多,莫非你都要把他招入佛门吗?”

了无微微笑道:“在佛祖眼中,众生平等,有相无相皆是相,有色无色皆是空。”

逍遥三断冷哼一声,出手抓去,挟一股劲风已往段允剑闪去。了无和尚两指一并,轻轻一点,一道内劲化作一道气直逼逍遥三断而去。逍遥三断暗吃一惊,迅速收敛内力,撤了几步,斥道:“大师非要管这闲事不成?”

云中狂这时回过神来,忙阻拦道:“逍遥先生不得无礼!”

逍遥三断沉默不语。

云中狂又道:“大师,你有慈悲之心,在下却也有不得已……”

了无道:“你的不得已,老衲明白。”

云中狂道:“既然如此,大师有何见解?”

了无盯着段允剑,道:“废去他的武功,让他从此不能再为害武林便是。”

逍遥三断大笑,道:“大师果然高见。废除他的武功,恐怕比杀了他还要痛苦。想不到这少林寺的和尚,狠起来倒也不是吃素的。”

127,援救

了无大师一言不发,而是以一双悲悯的眼神看着段允剑。

段允剑看起来像一只受伤的狮子。满身鲜血淋淋,却依旧可以反咬人一口的巨兽。

赵无过呆呆地望着前方,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说话。他突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保护段允剑。

因为他忽然间不清楚,让段允剑活下去,还有没有意义?

云中狂突然揪住赵无过的衣襟,斥道:“她在哪里?”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中狂抬头一看,便见易婉珠脸色苍白地往这边跑来,身后还有几位侍女追着她。

云中狂问道:“夫人,有何急事?”

易婉珠急匆匆问道:“宵儿呢?我做了个恶梦,宵儿出事了吗?”

云中狂道:“你想太多了,宵儿没事!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易婉珠稍作平静下来,身后两名女侍已追上了她,将她扶住劝她进去休息。易婉珠慢慢往回走去,视线又停留在段允剑身上,只见他一身鲜血,头发凌乱,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愤怒和仇恨。这副模样任谁见到都会平添几分恐惧,然,她的心中突然一凛,呆呆地望起了他。

“夫人?”

“夫人!”云中狂将她唤回过神来,道:“快进去歇息吧,待我将此事了结,再将宵儿带回去。”

易婉珠点点头,随着两名女侍走了回去。

赵无过却盯着她远去的背影,突然道:“辣手狐狸易婉珠,想不到她也变了……”

云中狂道:“一个女人有了家,的确会变。”

赵无过道:“变得温柔?”

云中狂沉默不语。

赵无过道:“若是没有家的女人呢?”

云中狂一怔,转而看着他,道:“这些年来……你一直陪在她身边?”

赵无过开始沉默。

突然,他站了起来,道:“云中狂,我用这条老命换我徒儿的命,你意下如何?”

云中狂冷笑道:“你的命于我一文不值。”

赵无过的命,于江湖中所有人都是无价的,因为倘若有人杀了他,天下第一的称号便能取而代之。这样的交换本是无价之宝,所以赵无过也没有料到云中狂会拒绝得如此干脆。

“那你想要什么?”赵无过斥道。

云中狂道:“带我去找她。”

“你想见她?”

“我确想知道她是否还好……”

赵无过低下头,道:“恐怕她不想见你。”

“不,她一定想见我。”

正说话间,云中狂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了过来。他向后撤了一步,手中长剑霍然举起。

这一剑挥出来,虽是本能却极快,是云中狂闯荡江湖数十年所锻炼出来的功夫。

段允剑感觉到胸膛仿佛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撕裂,他向侧后方倒退了十余步,脑袋耷拉着,任由一阵秋风将他的长发吹起。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庞,本是如冠玉一般的面孔,现在却仿佛像一块丑陋的石头。

云中狂瞪着他那张脸,全身微微颤动,喃喃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执意要置我于死地?”

段允剑缓缓抬起头看着他,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这个男人,在他心中仇恨了二十余年的杀父仇人。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每一个毛孔,段允剑似乎都看得清清楚楚。

赵无过脸色沉重望向段允剑,欲言又止,慢慢走向他身边,道:“剑儿……为师……为师此次前来,既不是来助你,也不是来救你……”

他在说什么,于段允剑已不重要。

然而赵无过却继续说下去:“因为为师助不了你,也救不了你……纵是到了现在,为师也是糊涂得很……”

云中狂在听。其他人都在听。

赵无过道:“你不该来这里……你也不该恨他……”

段允剑突然皱眉。

这一次他也在听,就连赵无过呼吸的声音他也听得清清楚楚。就连赵无过心跳的声音,脉搏跳动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根本没有段凌。这把剑……”赵无过将手中的青鬼剑捧在手中,说道:“也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段允剑知道。他知道这个世上根本没有段凌,他也知道这把剑不是父亲遗留下来的。

但他依旧在听。依旧在等赵无过把他所知道的一切说出来。

赵无过脸上是忧伤的,痛苦的。这样一张本已完全归于平凡宁静的脸,现在却又染上了江湖人才该有的情绪。

赵无过归隐山林数十年,本以为可以逃得干干净净,却终究还要做一个江湖人。

就在他将要说话之时,半空中传中几阵嗖嗖风声。众人齐齐抬头看去,但见空中仿似撒下一片黑网,竟是数十条人影横空而出。

群雄经过今日大战,大都元气大损,此时见这来势汹汹的人影,竟都紧张起来。

云中狂喝道:“来者何人!”

但见那些影子轻轻一落地,双手一撤,便有无数暗器飞出。

梅花针。

如花般美丽的暗器,染着剧毒的暗器。只有落梅宫的女子才会使用这种兵器。

云中狂、了无和尚、逍遥三断等人轻轻一晃,皆已闪过那些暗器;然,数十个汉子已倒下。

落梅宫众弟子冲上来,挡在了段允剑面前。她们身后又有一排,掩护了段允剑,当中一人迅速将他扛住,喝了一声:“退!”便见第一排的弟子齐齐丢出一种奇异暗器,四周生起一阵浓烟,仿佛瞬间入了云间。

“小心有毒!”在这慌乱之间,了无和尚吼了一声。声音是挟着内劲发出,云岚山庄内几乎所有人都已听到。然,当这浓烟慢慢散去,只见群豪皆已倒下,唯有几位内力修为高深者盘坐在那里,正调节内力抵抗毒性。

了无和尚、逍遥三断立在那里,定睛一看,早已不见云中狂、赵无过和段允剑。

原来,就在那浓烟生起之时,落梅宫众弟子已扛了段允剑迅速撤离此地,赵无过迅速跟上,云中狂也追将上去。了无和尚心系群雄安危,是以并没有追上。

逍遥三断看着他,问道:“大师可知道这是佬毒药?”

了无和尚道:“此非中原之毒。看来,那落梅宫与西域早有勾结。”

逍遥三断微微笑着,望向远处的阁楼。原本待在那里的云碧宵和杜寒嫣,现在也消失不见了。他微微一皱眉,提身飞了过去。

128,古墓

云岚山庄并不大,但城墙之高,是一般轻功所不能翻越的。

然而,那几位落梅宫的女子竟身体一跃,就已越出云岚山庄,几个起落,如风一般跑得极远了。赵无过对这几位女子的轻功最熟悉不过,原是这轻功乃是他传授给段允剑的“御风三式”,后来段允剑又将这轻功传给了杜寒嫣。而眼前这几位女子能施展这种轻功,自然便是杜寒嫣传授的。

原本数十位落梅宫弟子,现在突然分作几支小队,向不同方位分别而去。赵无过在半空中吃了一惊,落在一根树干上,细细看去:但见原本被扛住的段允剑,现在却仿佛凭空消失不见,所以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追去。

身后传来一阵劲风,云中狂一掌拍了过来。赵无过却不转身,而是向上方轻轻一跃,斥道:“姓云的,先救人!你莫要与我厮斗!”

云中狂愤愤道:“赵无过,这是怎么回事?凭何要我救他?”

赵无过正要说话,几枚梅花针已从四个方向袭来。

梅花针虽快,赵无过却更快。

他轻轻一躲,咄咄几声,梅花针打入树干之内。

赵无过凝神一看,只见一个女子立在下面,正用一双愤怒的眼睛瞪着他。

那人正是落梅宫宫主夏落梅。

云中狂移动视线过去,脸色大变,喝道:“你……你是何人!”

夏落梅一声不发,转身飞走。

云中狂立刻追了上去。只留下赵无过还呆在那里,若有所思。

呆了半晌,他决定追上那帮落梅宫弟子。他原本落后于那数位落梅宫弟子已有数十丈之远,此时竟已掠过她们头顶,轻轻落在地上。

“什么人!”当中一位女子斥道。

赵无过微微笑着,仿若一个平庸的老者:“老夫段渊明,想问问几位姑娘,我那徒弟去了哪里?”

那当头的女子冷睨一眼,道:“不知死活的家伙,快让开!”她话刚说完,身边一女子已在她耳边轻声附道:“不好……这人……这人是当年的剑神赵无过!”

原来,这轻声说话的女子年龄在此中最大,昔日倒见过赵无过的真面目,是以认得出来。

那当头的女子一骇,半边脸色煞白,道:“赵……赵大侠……”

赵无过挥挥手,道:“大侠不敢当,不敢当!只不过,你既然知道自己打不过走不了,何不快把我那徒弟的去处说出来?”

那女子头一低,身体霍然向上拔起。

嗖嗖嗖……几枚暗器射出,亮起几点寒光。

这暗器发出之际,四面八方又紧接着袭来更多枚暗器,一时间将赵无过罩在寒光之中。

赵无过微微笑道:“年轻人真是太固执了!”话音落时,他的身影早已不见。那数十点寒光交织在一起,咄咄落入地面。

众女子慌忙四转,早已不见了赵无过的身影。正疑惑间,但听得空中传来一阵风声,众人齐齐看去,只见空中一片剑花洒下,其势快不可避。

众人调节内力去抵挡,轰轰几声,生起一片浓烟。

浓烟散去时,赵无过悠悠地立在那里,落梅宫众弟子却都四处分散,此时已都倒在地上。

那带头的女子扶着站起来,道:“赵大侠,您休要错杀了好人!”

赵无过看向她。

那女子继续道:“我们捉住段公子,是为了救他,不是为了害他性命。”

赵无过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女子道:“二宫主。”

“什么二宫主大宫主,”赵无过拍拍脑袋,道:“近日听得这落梅宫的名号,你们落梅宫,是什么来头?”

那女子答道:“落梅宫专杀无情无义、虚情假义的男人。”

赵无过微微一怔,道:“这天底下男人,可有不无情无义,不虚情假意的男人?”

那女子沉默不语,半晌后又道:“大宫主说没有……这天底下的男人都该死。”

赵无过笑道:“那这段公子又如何不该死?”

那女子又语塞了,嗔道:“赵大侠不仅剑术无双,连说话的功夫也是天下无双!”

赵无过缓缓走过去,笑道:“老夫倒想做到说话天下无双,否则也不用出手打女人!哎,悔不当初,悔不当初!”

走到那女子面前,突然脸一沉,一双睁眼烁烁生光。那女子只是看到这样一双眼睛,已是全身僵在那里,头上冒出冷汗。

赵无过道:“我那徒弟现在在哪里?”

那女子道:“前面有座小山唤作黄骨岗,山下有一个古墓,二宫主让我们把段公子带去那里。”

话刚说完,只觉眼前影子一晃,赵无过已消失不见了。

其余落梅宫帮众聚了过来,看着赵无过消失的方向,无不惊叹不已。

赵无过走得快,找到那古墓也快。不过,凉秋的白昼未免也太快了些,赵无过走进这古墓时,早已四周一片漆黑。

古墓在这黄骨岗东南侧,入口只是一个被野草挡住的山洞。这样的地方,倘若没有人指点是极难找到的,纵是有人发现这样的地方,也绝不会对它产生兴趣。

赵无过燃起一个火折子,不缓不急地走了进去。只走得一会儿,便见里面一块平地,四周皆是死人的残骸,横七竖八地躺在那里。赵无过微微吁叹一声,心中念道:“各位朋友,赵某人打扰了!”

正忖间,便听里面有一人折了出来,其着装正是落梅宫的弟子。那女子道:“敢问是赵前辈吗?”

赵无过微微笑道:“正是老夫。”

那女子便作出指引的动作,道:“我家二宫主请您进去。”

赵无过道:“哪个二宫主?”

“您见了便知道。”说着,那女子已走了进去,并不理会赵无过。赵无过看她走了一段路,这才跟上去。

原来,这古墓之内别有洞天,走过一条小道便能看到更广阔的天地。只见那里地势平坦,四周却是奇形的五色怪石,看来艳美十足。

赵无过停下脚步,因他已看到了躺在那里的段允剑。

而那二宫主正是杜寒嫣,此时也才转过身来,突然跪倒在地,道:“赵前辈!”

赵无过见这女子生得秀美绝俗,竟恍惚间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慕容云霞。他隐居山林,放得下江湖的地位,放得下天下第一的名誉,却唯独未曾放得下对慕容云霞的执念。当下又生起一阵悲伤,缓缓道:“姑娘请起。”

杜寒嫣一脸愁容,宛若风雨中的桃花。

“赵前辈,杜寒嫣有一事相求。”

赵无过道:“起来再说!姑娘有何急事要说?”

129,少庄主

杜寒嫣站起来,转而看着段允剑,凄然道:“赵前辈,您定要救救他……”

赵无过已向段允剑走过去,只见段允剑脸上的血渍已被擦拭干净,露出了一张惨白无色的脸,其状看来痛苦不堪。赵无过蹲下去,细细察看一番,道:“我的徒弟,本该由我来救。不知道姑娘却为何还要央求我?”

杜寒嫣回道:“赵前辈有所不知……自从你们步入云岚山庄方圆十里,这里早已布下重重陷阱……”

赵无过哦了一声,以一双疑惑的眼睛看着她。

杜寒嫣继续道:“云岚山庄倾尽最后的力量,只为了让小段有去无回。”

赵无过更感不解,便道:“未想云中狂竟把我这徒弟看得如此重要……”

杜寒嫣打断道:“不,安排这一切的并不是他……而是云碧宵。”

“云碧宵?”

杜寒嫣道:“他是云岚山庄的少庄主……比起云中狂,他简直是个魔鬼……”

她的眼睛里仿佛生起一片火光,既有无穷的愤怒,也有无穷的仇恨。这样的一双眼睛,赵无过曾在一个女人那里看过,这样的一双眼睛,让人觉得痛心而害怕。

赵无过站起来道:“你要我做什么?”

杜寒嫣沉默半晌,道:“寒嫣只求赵前辈日夜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并帮我……”说着,她自腰间拿出一件淡红色的物件来,只见那物件看来四方,如手掌一般大小,其状正是棉纱一类。

杜寒嫣解释道:“赵前辈,倘若他醒了,请代我告诉他,从今以后万不可再寻我……我……我这手帕里面写有几句诗,待他醒来之时,再与他看便是……”说着,她双目凄凄,将手帕递到赵无过手上。

这手帕本是女儿家之物,又加以常年携带在杜寒嫣身边,故而散发着淡淡的香味,令人怡然。赵无过这大半辈子什么场面没见过,接过这手帕时,却显得惶恐不安。

只见那手帕上刺着两行诗,正是:萍水相逢只雁过,断袖无情空罗帏。

赵无过不再敢看其它的字了,将它放入怀中,道:“姑娘重情重义,岂是萍水相逢之恩!”

杜寒嫣不再说话,而是入了神一般地看着段允剑。

那样温柔的眼睛,只有情人之间才有。

那样多情的眼睛,也只有情人之间才有。

看了不知多久,杜寒嫣才道:“走吧!”刚说完又补了一声:“快走!”

赵无过将段允剑背起来,道:“望姑娘保重!老夫定不付重托。”

言罢,他已提身而去。

杜寒嫣看着赵无过的身影,心中暗暗平静少许。因是他本以为自己所见过最好的轻功已是段允剑昔日传授自己的,却未曾知道赵无过的轻功完全在段允剑之上,他仿佛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影子,一阵风。

赵无过很快就奔到了古墓出口处,在前面等候多时的两名落梅宫弟子提着灯迎上来,道:“二宫主让我们给您指路。此去道路阴暗多险,请……”话犹说完,突然听到轰隆隆的一声巨响,仿佛山石剧裂。

众人大怔,齐齐望出去,只见得洞口外一片火光,仿佛是一个灯火辉煌的世界。

赵无过心中一凛,就要冲将出去,却见得突然飞入一条人影来,如鬼如魅,已向他身上人迎穴而至。赵无过左手还迎,顺势向右侧闪去。

只见那人影落在地上,正是逍遥三断。

赵无过心中一惊,忖道:“逍遥三断武功不凡,我这身上又受了重伤,若被他缠住,岂能轻易逃脱?”正思考间,那洞外竟又闯入十多条汉子,个个身材雄壮,手持长剑,将赵无过围了起来。

赵无过冷睨一眼,对逍遥三断道:“这夜黑风高的,不知道是要请我喝酒,还是下棋?”

逍遥三断笑道:“赵兄要喝酒也好,要下棋也好,在下都奉陪到底。只不过,我家公子却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下棋。”

赵无过道:“你家公子莫非喜欢看星星?”

逍遥三断道:“我家公子喜欢杀人。”

“杀人并不是一件好玩的事。”赵无过右手一紧,握紧了青鬼剑。

逍遥三断道:“不过赵兄放心,我家公子要的不是你的命。”

话音一落,逍遥三断长身一驱,右手探来,直抓赵无过面门。赵无过撤了一步,扬起手中的青鬼剑。一道青光泛起,直逼逍遥三断而去。

逍遥三断闪过。

古墓的石壁上被割出一条裂缝,几具原本倚在墙上的骨骼也都散落下来。

那十多个汉子此时也一拥而上,长剑一指,使的竟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剑阵。赵无过本无心恋战,堪堪避过了,右手举剑一挥,一道剑气逼出,古墓内轰轰作响。

这十多个汉子向不同方向避去之时,赵无过已双足一跌蹬,跃出洞外。

这样多的人,本已毫无退路,但赵无过依旧逃了出来。

逍遥三断冷冷一笑,瞪着他的背影,也施展轻功追将出来。

现在赵无过总该知道逍遥三断为何不急不忙。

因为这山洞之外,等待他的只有更多的绝望。

数百条人影围在那里,将整个黄骨岗包围了起来。除了一排持火把的汉子,其余每个都拿着剑,每个都精神抖擞,仿佛在面临一场生死决战。

这本就是一场生死战,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昔日的剑神——赵无过。

人群之中,最中央处有一顶轿子,里面坐着的正是云碧宵。

轿子的门大开着,云碧宵瞪着赵无过,笑道:“这不是江湖的传说吗?”

赵无过并不想理会他,他沉默不语,余光却在寻找一处逃生的生机。

然,他知道自己绝找不到脱身的方法,绝没有逃生的生机。

“少庄主!”

正思忖间,赵无过听到背后传来了杜寒嫣的声音。她缓缓走出来,立在赵无过身边,看着云碧宵道:“放了他们……”

云碧宵不说话。

杜寒嫣全身在微微颤抖,又重复道:“放了他们……”

云碧宵依旧不说话。

杜寒嫣扑通跪下,现在她的身体已因说不清的感情而颤抖得更加厉害。

云碧宵微微笑了起来。

130,条件

“嫣儿,你在做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云碧宵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他伸出一双手,却没有从他所坐的地方离开。

杜寒嫣凄然道:“只要你放他一条生路,从今以后我绝对……”

“嘘!”云碧宵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他觉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杜寒嫣所说的话会让人觉得脸红心跳。杜寒嫣一怔,死灰一般的看着他。

“嫣儿,快过来!”云碧宵招了招手。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温柔,正如云中狂那般温柔。

杜寒嫣站起来走过去。她与云碧宵相隔不过几丈远,却仿佛在一条漫长的道路跋涉,每一步她都走得很慢,很慢,也很痛苦。

她突然感觉到一双冷冰冰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那是云碧宵的手掌,这世上恐怕绝没有一个人的手如他那般冰冷。

他体内的寒气仿佛是千年的冰川。

这是一种奇怪的武功,杜寒嫣并不知道他所修炼的是什么功法,却知道这样的武功只需要在一瞬间便可以将她摧毁。

云碧宵像一个孩子,一个渴望母亲疼爱的孩子,一个渴望被关注的孩子。他的手在杜寒嫣的脸颊上轻轻地抚摸,他感觉又光滑又舒服。

“好,嫣儿!好!你千万不可再骗我了!”云碧宵激动道。

杜寒嫣冷冷道:“我不会骗你。”

“姑娘!”此时,赵无过站得笔直,对杜寒嫣道:“老夫拼了这条命,也定要带你们闯出重围!你不必委屈自己。”

言毕,云碧宵狂声大笑。笑了许久,瞪着赵无过道:“剑神赵无过……就算你是真正的神,也无法从我眼前逃走!”

赵无过道:“年轻无畏,这点倒像你父亲。”

“住口!”云碧宵斥道:“不要拿我与那没用的废物相提并论!”话音落时,云碧宵右手一抬,袖中嗖嗖飞出一条长布,向赵无过席卷而去。

赵无过并没有挪动半步,但他手中的剑已扬起。

“当!”一声巨响,那白布向侧方扭了过去,赵无过依旧没有动。原来,那白布内藏着的,竟是一把剑。此时,那剑从白布中飞出,在空中打了个转,突然悬在半空。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一把剑。因为它委实奇怪,委实普通。

一把没有剑柄的剑。仿佛破铜烂铁一般的剑。

突然,那把剑一转,往云碧宵的方向飞了过去,直落到他面前,才插入地面。

云碧宵诡异地看着赵无过,道:“论剑法,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赵无过知道。

“不过,今夜我不是来与你比剑,而是要杀你。”云碧宵双眼充满杀气。

赵无过道:“杀人和比剑确实不同。”

云碧宵道:“没错。杀人不需要规矩,杀人也不需要选择手段。”

赵无过轻轻叹息一声:“的确不用。而且,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

云碧宵又一阵狂笑,他的笑声还没有停下,那十多名剑客已突然向赵无过冲了过去。

本来无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涌上,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出手。但赵无过却仿佛早已知道。

他将段允剑一提,在空中翻了两个跟斗,一招“游风掠骨”式,剑端轻轻一点,已将十多名壮汉逼退出去。原来,赵无过这昔日独创的“游风十二式”剑法,正是用来以一敌多的。持剑者以内力和剑气合二为一,一把剑便能幻化十二道剑气,剑气如风,威力只增不减。

那十多名壮汉虽然有些狼狈,却还是勉强躲了过去。赵无过心中一凛,忖道:“不知是否我这多年没有用剑迟钝之故,能躲过这一招的人,着实不简单。”旋即撤了几步,拉开距离。

这十余名壮汉本是云岚山庄千里挑一的高手,又加以被云碧宵亲自训练,为其体内输送自己强大的内力,所以个个绝非等闲之辈。再者,他们长年一起训练,早已形容不可想象的默契,孰进孰退,配合得天衣无缝。

赵无过苦于身边有段允剑,一时无法施展开来,此时已被围住了,在这深夜荒芜之地,一时间兵刃相交,回荡于四周。

杜寒嫣脸色惶然,道:“我已经答应你,你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云碧宵道:“嫣儿,你放心吧!我不会伤害他们性命,不过,我也要让他们心服口服才行。”

杜寒嫣闻言喊道:“赵前辈,不要再打了!”

赵无过本就无心恋战,听杜寒嫣一喊,只得从那人群中跃了出来,忙道:“姑娘,你有话说?”

杜寒嫣拦在那十多名汉子面前,道:“谁敢再向前一步,我便自刎于此!”说着,左手撤出一把匕首,已放在咽喉处。赵无过和云碧宵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阻拦起来。

杜寒嫣看着赵无过道:“赵前辈,快走吧。”

赵无过道:“姑娘深明大义,老夫谢过了!”说着,转了身背起段允剑就要走。

云碧宵吼道:“你为了他,什么都可以做?你为了他,连死也不怕?为何,为何对我却如此冷漠无情,为何!”他一边吼着,一边站了起来。

现在人们已看到他腰际是如何的丑陋,只是那长衣之下,应该是一双怎样的腿,人们看不到,也不敢多看一眼。

云碧宵一站起来就跌倒。

仿佛他只是一个不会走路的孩子。

两名女侍要过去扶他,云碧宵突然瞪着她们,道:“你们在嘲笑我?”

“公子,奴婢不敢……”那两名女侍齐齐跪下去。

云碧宵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如果我不是云岚山庄的少庄主,你们一定会往我身上吐唾沫!”

“奴婢不敢……奴婢该死!”那两名女侍惊得一头冷汗,头低到了地上。

云碧宵双手一展,那两名侍女便被一股力量吸了过去。云碧宵掐住了她们的脖子,任由她们挣扎、求饶,他的表情依旧冷得像冰。

“该死,你们的确该死!”云碧宵斥了一声,那两名侍女肤色一青,已断了气。

杜寒嫣微微颤抖着,道:“你疯了?你为什么要杀她们?”

云碧宵摇摇晃晃站起来,道:“嫣儿,不管我杀谁,我都绝不会伤害你。你答应我,做我的妻子好吗?”

杜寒嫣僵硬在那里。

“嫣儿?你不是说了,只要我放了他们……”他指着被拦在人群之内的赵无过和段允剑。

杜寒嫣道:“好。”

这一声应允是那样低,这一声应允是那样无奈。然,云碧宵却听得十分清楚,因为这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事。

这也是段允剑最痛苦的事。

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他已听到云碧宵和她的那两句对话,他挣扎着,想要冲破无边的黑暗。

131,喜乐悲愁

段允剑终究失败了。

黄骨岗四周只留下无声的白骨,在萧然的风和凄凉的月中演奏着无声的过往。

他们生前是谁?又是为何而死?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

云碧宵拉住了杜寒嫣的手,说道:“嫣儿,我们走吧!我们立刻就回去成婚!”

杜寒嫣的脸色发白,她颤抖的身体本想转回去再看段允剑一眼,但她最终放弃了。只因她知道,有些回头就像付诸出去的情感,是如何也收不回来的。

云碧宵将她拉进轿子里,那轿帘一关上,四名轿夫便开始抬轿子。

一顶红色的轿子,在黑夜中越来越模糊。

逍遥三断盯着赵无过和段允剑的背影,对其余人道:“你们护送少庄主回去。”众人领命退了下去。

现在所有的火把都已被人带走,逍遥三断在黑夜中只留下一个影子。

他开始向赵无过和段允剑所去的方向追去。

赵无过狂奔。即使他背上背着段允剑,他依旧奔跑得极快,就像一只豹子。

狂奔了两个时辰,他已感觉到疲累。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确已经老了,当他隐居在五柳林的时候,他觉得这种感受并不令他烦恼。他本以为自己终生不再拿剑,也不再杀人。

他并不是厌烦杀人,也不是厌烦江湖。他只是厌烦了人,对一切人几乎都已毫无兴趣。

庐山的云卷云舒,含鄱口的日落日出,那才是令他最惬意的东西。

他终究还是老了。

他感觉自己已无力再奔跑,只好停下来。正准备把段允剑放在一边休息的时候,就听到了马蹄声。

飞快的马蹄,一定是匹很好的马。

赵无过背心渗出几丝冷汗,握紧手中剑。

那马果真是向他这边而来。只因马来得太快,他已无法躲藏自己。

随着一声咴鸣,一匹马果真冲进他的视野,然后停在他一丈之外。

赵无过看着这匹赤红色的马,心中暗暗赞叹起来。

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马,是夜行千里的“奔宵”。

赵无过举目望那马背后,只见一人奔跑了过来。那人身着劲装,头戴帏帽,却因起伏的身躯而显得极美丽。显然是一名女子。

那女子抱手道:“赵前辈,恭候多时了!”

赵无过微微一怔,道:“姑娘为何会在这里等我?”

那女子道:“二宫主吩咐,让我在这里等你们。”说着指向那匹奔宵,道:“这是奔宵宝马,骑上它,你们很快就能逃出云岚山庄的视野。”

赵无过谢过之后,将段允剑一提,轻轻跃上那匹马。又再向那女子道谢一回,轻轻一唤,良驹已向前飞跃出去。

赵无过和奔宵都消失在黑暗中,天地间又归于宁静。

然,云岚山庄内却截然相反。此时,那里喧声一片,有人破口大骂,有人叫苦连连。

易婉珠立在大堂之上,满目忧忧地望着远处,她在期盼,既期盼她的丈夫云中狂早些归来,也期盼她所担心的事情不要发生。

群雄或立或坐于下首,都面带苦色。

有人道:“我们身上中的都是奇毒,只怕今夜熬不过了!”

另一人道:“云夫人,我们无故受牵连,倘若在云岚山庄断送了性命,你们……你们可承担得起!”

又有人道:“正是!倘若不是云大侠阻拦,我们也不至于被困在云岚山庄,被那些莫名奇妙的落梅宫放毒!”

易婉珠脸无表情,她已无力再向他们抚慰或解释,现在她心中所念的只有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大堂之内,惟有了无和尚、柳一叶是安然无事的,其余人等个个或受重伤,或受轻伤。

有人提议道:“少林寺不仅经书秘籍奇多,听说医术了得的大师也是不少。大师,何不将我等带到少林寺,解救我们的毒性?”

了无和尚道:“诸位有所不知。你们身上所受的毒,经不得大动真气。要将诸位施主带到少林,恐怕只会加剧毒性扩散,性命难保。”

闻言,众人色变,一面故意保持镇定,一面又惶恐不安。

“夫人!夫人!”此时,门外一名庄丁冲了进来,脸色欣喜,引来众人注目。

易婉珠看着他道:“庄主回来了?宵儿回来了?”

那庄丁道:“庄主尚未回来,但少庄主回来了!”

易婉珠冲下来,直奔门外而去。到得门外来,只见一顶红绒轿子停在那里,云碧宵拨开帘子,表情冷漠如霜。

“宵儿!宵儿,你没事吧!”易婉珠冲过去,就要伸手去抚摸他的脸。云碧宵将她的手推开,道:“我没事。”

此时,易婉珠才发现里面还坐着一个女人:杜寒嫣。

她脸色一沉,道:“杜姑娘,你为何在这里?”

杜寒嫣沉默不语。

云碧宵道:“她是我的娘子。”

“你说什么?”易婉珠面显怒色,却看到杜寒嫣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云碧宵拄着一根拐杖,缓缓向大堂内走去,一边说道:“我来这里,就是要让大家看到,今天是我最幸福的日子。”

易婉珠摇摇脑袋,道:“宵儿,娘不允许你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云碧宵仿佛并没有听到她说什么,领着杜寒嫣,他已走入大堂之内。此时,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他:只见云碧宵拖着一双残废一般的腿,一脸冰冷。

如果人们只看到他身体的上半部分,一定会被他俊朗的外表和轩昂的气度所震撼。

但是,倘若人们看到他身体的下半部分,看到他那双萎缩得如骷髅一般的双腿,一定会觉得恶心。

云碧宵也觉得恶心。他本就不喜欢自己。

一个人若不喜欢自己,就很难喜欢别人。

他不喜欢别人,除了杜寒嫣。

那一年,他见到她的时候,她才10岁。她看起来很特别。特别到无法用任何语言、诗句、词汇形容他。像云碧宵这样奇怪的人,只有特别的女人才会让他感兴趣。

他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也并不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但他爱她的一切。

132,不眠夜

夜已十分的暗。

在树林中,连黯淡的月光也被遮去,便几乎什么也看不到。

赵无过策马,他很着急,马似乎也理解了他的感情,跑得也十分着急。它翻越过一根倒在地上的树干,又翻越过一块滚在地面的巨石。它就像有一双可以看透黑夜的眼睛,越跑越累,却也越路越快。

赵无过在心中喜爱上了这匹马,也感激这匹马。

但马再快,又岂能快过那黑夜中突然飞来的暗器,马看得再清,又岂能看清黑夜里埋伏的陷阱?

正狂奔之间,赵无过只觉得四周突然出现无数双眼睛,正像一群饿狼般盯住了自己。紧接着,他便察觉到一股令人悚然的杀气。

奔宵宝马一声咴鸣,声音划破长空的寂静。突然,它左前足一跌,就要摔下去。

赵无过知道,它的脚上定是受到了暗器所伤。正心急之间,唤了一声:“冲过去!”

奔宵竟似一个不倒的战士,突然后足一蹬,整个身体跃向高空。

倘若有人亲眼看到这匹马,一定为它震撼,一定为他而哑口无言。

赵无过只觉得自己突然飞在了高空,刚回过神来,身体又已落在地上,突然一个疾驰,奔宵向前箭一般射出去。

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快的马,如此好的马。

“追!”

他听到背后传来遥远的呼喊声,随着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那喊声也渐远去了。

赵无过脸色愈发着急,因他知道这匹马脚受了伤,是如何也不可能跑得像之前那般快了,只担心不到天亮,就被后方敌人追上。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果真有人已追了上来。

那人冷冷道:“赵无过,哪里走!”

赵无过眉头一皱,已感觉一阵劲风自他背心传来。

他扭着身体向后一掌,砰然一声,与那人掌心相对,险些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奔宵受这一力已坚持不住,前脚一弯,就势倒下。

赵无过迅速从马背上将段允剑一提,跃到地面上。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那匹马,只见它看来伤得不轻,却依旧神彩奕奕。

“赵无过,”那人从黑暗中走将出来,一脸冷漠如霜,瞪着赵无过道:“天下第一剑,怎么如此狼狈而逃?”

这人正是逍遥三断。赵无过心中暗吃一惊,沉色道:“逍遥三断,你这是何意?”

逍遥三断微微一笑,突然转而看向段允剑,只见段允剑脸色苍白,正昏迷不醒。于是笑道:“你我虽然毫无冤仇,你那徒弟……却是非死不可。”

赵无过道:“你家公子要他死?”

逍遥三断道:“他自然要他死。但是,还有一个人要他死。”

赵无过脸色已变:“是你?”

逍遥三断仰头笑道:“不愧是剑神赵无过,你看得出来我要他的命?”

赵无过道:“一个人的杀气,是掩盖不住的。只不过,我想不通逍遥三断为何与一个晚辈过不去。”

逍遥三断诡异一笑,双手探将出去。这一招来势奇快无比,倘若没有数十年身经百战的经验,定会断送性命于其下。赵无过闪过去了,同一时间,他的双足一点,提着段允剑掠出几丈之外。那匹马,竟在同一时间奔到他的身下,就在赵无过落到马背之时,雄纠纠地飞奔出去。

逍遥三断正欲追赶上去,只听得背后传来一个声音:“站住!”

那声音说完,数十枚暗器向逍遥三断袭了过来。原来,暗夜之中,杜寒嫣早派了一些姐妹一路埋伏在赵无过所要经过之地。

逍遥三断不知敌人是谁,霍然转过身去,双臂一振,以一股强大内力竟将那数十枚暗器都震飞出去。同一时间,他身体向前一倾,飞掠过去。

当当几声,黑夜之中划出的是鲜红色的血影。

逍遥三断愤愤地盯着地上已被割断的头颅,恨恨道:“碍事!”

……

夜渐渐平静下来。

然,杜寒嫣的心却始终无法平静。

她坐在床沿,已不知何时,她的房间早已被布满了喜庆的装饰,连帐子都是红色的。

红得鲜艳,就像她那些被割断头颅的姐妹的鲜血。

她看不到,但她知道,她知道为了保护段允剑安全离开,她所要作的牺牲太多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变得丑陋:自私、无情、冷酷……那些姐妹虽然对她衷心不二,那些姐妹虽然是心甘情愿为她去做那些事情,她依旧觉得心如刀割。

她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嫣儿?”云碧宵在门外说话,推着他的是一个丫鬟,那丫鬟头发凌乱,看起来脸色苍白,身体还在颤抖。

杜寒嫣没有回答。

“嫣儿?你还没有休息对吗?”云碧宵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无比。

杜寒嫣又没有回答。

“你说要轰轰烈烈的进我云家大门,我现在就已着人准备了!明日吉时一到,我们就成婚!”云碧宵语气中充满兴奋。

杜寒嫣终于说话:“有一件事情你却是忽略了。”

云碧宵一皱眉,道:“什么事?嫣儿,不管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杜寒嫣道:“我既要嫁入你云家,自然应该拜过高堂。如今庄主久去未回,我们如何成婚?”

云碧宵道:“你要我寻回他?怕只怕他有去无回,现在也许已经死了。”

杜寒嫣一怔,道:“若是如此,白事未了,明日你我成婚岂不落人笑话?”

云碧宵激昂道:“我才不理他世人眼光!纵是他们笑我,骂我,与我何关?嫣儿,这件事情只与你我二人有关!”说着,一挥手,那丫鬟将他轮车转过去,云碧宵道:“嫣儿,你好好歇息吧!明日,我一定要迎娶你!”

言罢,已缓缓地离去了。

杜寒嫣闭上了双眼。当她闭上眼睛的时候,眼泪便缓缓流了下来。

这一刻,她觉得风很冷,冷得整个人心都冰透了。

她从袖中掏出一把木剑,她并没有睁眼,却抚摸着它,仿佛仔细端详它许久许久。

段允剑也觉得风很冷,冷得整个人都冰透了。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荡杜寒嫣与云碧宵的对话,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段允剑问道。

133,慧静

"几缕温和的光线投射在段允剑苍白的脸上。

天已微微亮了,晨风袭来,惹人一阵凉,一阵冷。

赵无过看起来也甚是疲惫,他就站在段允剑面前,往前眼前。

段允剑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原来此时他们已到了影梅庵后山,正是昔日段允剑和杜寒嫣在这里遇见那个痴傻的妇人之地。

赵无过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这里?”

段允剑并没有说话,也没有摇头。

赵无过便道:“你本该知道的一切真相,就在这里。”

段允剑神色一怔,这才站了起来。此时,他发现了那匹马,一匹精悍而有灵性的马,此时已奄奄一息。

他从奔宵身边绕过去,站在赵无过身边:“既然你知道真相,为何这么多年从不告诉我?”

赵无过沉默。

他突然觉得痛苦。

不,也许他一直觉得痛苦。

但现在他一定是最痛苦的时候。

影梅庵内,佛像已倒在地上,慕容云霞的念珠也散落一地。

赵无过见之脸色大变,惶恐地喊道:“云霞!”

他的声音带着内力传出,方圆数十丈都能听到。然,这原本荒芜的地方,得不到任何声音回应,越显寂静无比。

赵无过俯身拾起地上一枚暗器,紧皱眉头,喃喃道:“这是落梅宫的暗器……落梅宫怎会出现在这里?”

段允剑像个木头一般立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对于那个女人的意外失踪,他也显得很冷静。

赵无过又唤了一声,突然见门外一个人影冲了进来。那人像一个巨大的铁球,滚着来到了赵无过和段允剑的身前,也像一块巨石,一停下来就再也不动。

赵无过一看,正是那原本在影梅庵后山守护地下室的傻妇人。只见她现在身体更加臃肿,后背上裸露出了皮肉,皮肉尽破,都是鲜血。

赵无过迅速伸手将她扶起来,轻唤道:“慧静师傅,您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段允剑听到赵无过如此唤她的名字,心中吃了一惊。向来他最尊敬的人除了赵无过,便是慧妙师太,他虽未曾见过慧静,却听慧妙说过这个名字。况且,这样的法名证明她与慧妙师太有着极深的渊源。但是,她为何变成这副模样的,又为何从来慧妙师太未曾跟他讲起?

就在此时,慧静突然笑了起来。

她的样子看起来像个儿童,她的笑容看起来也就像个无知的孩子。赵无过并不知道她为何笑,一个人受了这么重的伤,岂还能真正笑得出来?

笑容一消失,慧静左手向赵无过拍了过去。

她的武功与赵无过相比实在差得太多,但她依旧是武林中的高手,她的内力本就不差。况且,赵无过无论如何也未曾防备过眼前这个人,所以,慧静一招拍出,赵无过已来不及躲闪。

蓦地里,他身体一扭,右臂挡了过去。

慧静又开始傻笑,因为她从中得到了一种奇怪的乐趣。

赵无过感到自己的左肋一阵刺痛。

原来,慧静那一招只不过是虚招,真正的实招却是她右手打出的。她的右手不知何时已撤出一把金刀,刺进了赵无过的肋部。

那绝对是一把昂贵的刀,一把可以换成无数银子和金子的刀。

这样的刀用来欣赏很好,但也可以用来杀人。

赵无过踉跄两步向侧方跌去,口中喃喃道:“你……你……你在做什么?”

慧静突然把刀丢下了,捂住自己的耳朵说道:“我不听我不听!我……”

她话犹未说完,已感到一股力量从自己侧方冲击过来。

段允剑是用身体向她撞过来的。慧静并没有躲开,便被他撞飞出去,然后跌倒在地上。

段允剑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究竟是谁?你想死吗?”

他说话的时候,急剧地喘息,脸色更苍白了。

慧静摇摇头,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赵无过盘坐在地运气,一边对段允剑道:“剑儿,不要害她的性命。”

段允剑不解地看着他。

赵无过又道:“她已经陪在你娘身边二十多年了……小时候,她还抱过你。”

段允剑心中一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突然不断地回想赵无过说过的话,他突然对“二十多年”显得特别在意,仿佛从中已得到了什么答案。

他的双手握紧,微微颤抖道:“她知道我父亲是谁……对吧?”

赵无过点点头。

段允剑道:“你也知道,对吗?”

赵无过又点点头。

“这些年来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对吗?”

赵无过再点了点头。

段允剑冲过去,将他一把揪了起来,斥道:“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赵无过道:“我答应了她……”

“她?”

“没错……你母亲……”

段允剑手一松,赵无过又跌了下去,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随之,段允剑也开始坐下去。

现在,这破旧的庵堂里,三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慧静还在颤抖,把头埋在双膝下。

许久后,赵无过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是她让你来杀我的?”

慧静抬起头看着他。

然后,她点了点头。

像她这样的人,不会撒谎。这世上撒谎的人总是聪明人,越聪明的人越擅长撒谎。

段允剑满脸疑惑。

赵无过道:“她本不需要这么做……她若想要我的命,我绝对不会拒绝她。”他看起来神情忧伤,突然间仿佛老了十岁,老了二十岁……

赵无过继续道:“她应该知道,我赵无过这一生是如何也不会拒绝她的请求的……”

慧静似乎没有听懂,瞪大一双眼睛看他。

段允剑皱眉道:“她不希望你把秘密告诉我,所以连你也要杀?”

赵无过笑道:“不,倘若她要杀我,就该自己动手……”

段允剑也听不懂。

“她对我下不了手,这说明她心里多少还有我……”赵无过微微笑了起来。他看起来神情愉悦,突然间仿佛年轻了十岁,年轻了二十岁……

段允剑闭上了双眼。他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心痛,痛到他觉得自己随时就会死。

云中狂走了进来。

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

段允剑看到他的时候,脸部已开始抽搐。"

134,阻止,杀人

这把剑已杀了很多人。

很多人都是在昨夜死于他的剑下的。

慧静看到他的时候,整个身体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她又躲到了墙角,躲在那具被损坏的佛像后面,一眼也不敢看他。

赵无过淡淡说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云中狂道:“你应该知道。”

段允剑双手攥得紧紧的,手上的青筋暴起。

赵无过道:“莫非她比你云岚山庄上下数千条人命还重要?”

云中狂突然沉默。沉默既非肯定,也不是否定,而是不知道,他根本不知道慕容云霞对她有多重要,或者是否重要。

赵无过又道:“有人不想让你走。”

云中狂点了点头。从昨夜跟着夏落梅一直到了这里,他就被夏落梅带着手下弟子轮番缠斗,以至一夜疲惫未曾休息。

他追上夏落梅只因看到她与自己的故人有几分相似,没有料到被吸引到这个偏僻之地后,竟一时难以脱身了。而更令他惊惊讶的是,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会遇到段允剑和赵无过。

要想从云岚山庄安全逃出来,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们两人现在就在他眼前,所以云中狂知道,云岚山庄现在必定已是岌岌可危。

段允剑没有动,比起前一天,他现在显得十分的冷静。

然,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抽搐,他整个身体都在酸疼,仿佛他就是即将掀起惊涛骇浪的平静的海洋。

赵无过皱眉道:“是她带你来这里的?”

赵无过所指的正是夏落梅。

云中狂又点了点头,突然道:“你认识她?”

赵无过道:“她带你来这里,定有她的理由。”

云中狂望向段允剑:“现在天下人都在笑我云岚山庄……倘若让他活着,我颜面何存?”

赵无过微微笑道:“可天下人也知道,他毕竟是我的徒弟。”

云中狂脸一沉,道:“你受的伤不轻。”

赵无过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你的剑术定大有进展。”

云中狂冷笑道:“而你却忙于种花养花?”

他们之间本就是朋友。

友情有时候比亲情还要可贵。

但他们早已是敌人。

赵无过突然就冲了过来。他的身体看起来已有些笨重,而且是扭曲着扑向云中狂的!

这样的动作,连云中狂都不敢相信。

一个武林中被视作神话的人物,现在他的动作竟是如此之慢,如此之难看。

面对这样的敌人,云中狂绝不会拔剑。

他甚至没有躲。

但他很快就看到了鲜血,那是赵无过的鲜血。

段允剑咆哮了起来,颤抖的右手一松,身体向后趔趄几步,瞪着赵无过道:“你在做什么?!你为何要救他!”

云中狂一手将赵无过轻轻一推,另一手弃了剑已封住他身上几处穴道,帮赵无过止住了血。他所要问的问题,和段允剑是一样的。面对赵无过如此奇怪的行为,云中狂也是云里雾里。

此时,影梅庵外面传来了无数脚步声。脚步声很急,也很轻。

但是,那绝不是因为来者有意放轻脚步。只因她们都是女子,自小就练习落梅宫的独门武功,又加以大部分女子都是处子之身,身材保持得清瘦之极,轻盈如燕……

谁也想不到,落梅宫这个神秘的女子组织究竟是如何发展起来的,她们的生命力又是为何那样强大?

云中狂听到这脚步声时,将赵无过轻轻放在一边,然后走将出去。往门外一望,果真一群着劲装的女子,个个蒙着面纱,正向这边蜂拥而来。

她们来意是什么,云中狂并不尽知,却知道她们的目标是自己。

他转而看着段允剑,道:“你和落梅宫是什么关系?”看过来的时候,他的眼睛就和段允剑撞在了一起。那是一双灼灼如火的眼睛,看到这样的一双眼睛时,云中狂感受到的不是紧张或害怕,而是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样的眼睛,他在哪里见过?

在这一刻,云中狂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他曾闯荡过多少战场,曾在边缘已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却从未有过如此难以抵制的心跳。

段允剑又想扑过来。他知道自己已无任何胜算,知道自己现在已连一剑都无力砍出。

像他这样的人,以这样一种方式死,也许是最好的。

他定也会感觉到快乐和满足。

所以他用自己的肉躯扑向云中狂的剑。

突然,他的眼前又有一道影子出现。又是赵无过。

这一次,段允剑顿然收力,身体向侧方一扭,堪堪地避开了。

倘若这世上有他绝不想伤害的人,赵无过算是一个。

他既是他的师父,更是他的朋友。

慕容云霞在他的心中种下仇恨和无情的种子,赵无过却在他心中洒下另一种东西。这种东西不知所名,却让他有时候觉得自己还像一个人,一个正常的人。

影梅庵已被团团包围住。夏落梅就站在门外,冷冷地睥睨着这一切。许久后,她终于说话。

“告诉他们,里面的人只有一个可以活着出来。如果不想死,就把另外两个人杀了。”

于是有人传话。

闻言,云中狂冷笑一声。他笑得不仅随意,而且自信。任何人看到他的笑,都会相信他已有十足的把握面对一切凶险。

突然,云中狂果真就已飞了出去。他的身影潇洒无比,在空中喝了一声,剑已化作飞虹,划出十余招,于是剑光环绕,星火四溅,十余名落梅宫的弟子都已被逼退散去。

云中狂双足在地上一顿,鬼影一般向夏落梅飞去。夏落梅一直站在人群之中,全然没有想到云中狂方才那十余招只是虚晃,当下大怔,左手一扬,一掌推出,身体却向后方避开去。

云中狂一剑斩空,当下右臂一引,又直追夏落梅眉心处而去了。这一招来势极快,众落梅宫弟子齐齐亮出手里的暗器,却担心伤及夏落梅,是以个个不知所措。

夏落梅却是毫不犹豫,身体向左侧急闪过去,云中狂在半空中已看到眼前一片黑影,猛然收力,手腕一扭,身体退了几步出去。

这一瞬间的功夫,云中狂发现他面前已躺着一副尸体。

一副看起来单薄,五官因惊异而有些变形的尸体。

135,慕容云霞

原来,就在云中狂的剑逼近之时,夏落梅将身边一位弟子顺手拉将过来,以其为肉盾,挡过了这一剑。

众弟子皆是骇然,一个个木立在那里。

夏落梅斥了一声,道:“还不动手?”

声音一落,众弟子齐齐飞身跃起。

同一时间,听到这个声音的赵无过已瞪大了双目,从里面望将出来。

落梅宫帮众在半空中同一时间撤出暗器,所有暗器朝着云中狂如风带雨一般袭来。暗器未至,十多个人影又已齐刷刷地晃了过来,将云中狂包围住了。

江湖中人忌惮落梅宫,除了她们的暗器之外,更因她们的行踪诡异,手段多变。昔日,江南一带最富有的巨贾包万金,纵有无数贴身保镖在身,也死于落梅宫之手。

当他以为那个女人手无缚鸡之力,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之时,他就已走向了死亡。

女人杀人,总比男人要容易得多;女人杀人的手段,也总比男人要多得多。

云中狂急退,提剑。

剑庄世家的云岚山庄,剑术本就登峰造极。他是如何躲过那些暗器的,连夏落梅都没有看清楚。

他的武功,他的剑术,比起二十多年前,已不知进步了多少倍。想及此,夏落梅愤怒,感到一种无法抵制的愤怒充斥了内心。

一个人若愤怒的时候,既可怕,也脆弱。

她的愤怒让她一时间变得迟钝。就在此时,云中狂又已突然欺近,一剑刺将过来,夏落梅本能地扭转身体躲避。但她感觉到自己的帏帽已被人一把夺走,她的面纱也被人突然摘下。

原来云中狂那一剑只不过是虚招。

纵然如此,在这一瞬间的功夫,云中狂竟同时将她的帏帽和面纱摘去,动作之快令人咋舌。

夏落梅惊叫了一声,左臂将脸挡住,向后翻了几个跟斗。再立在那里时,已是用衣袖遮挡住了自己的面孔。

她为何要遮掩自己?她为何如此害怕见之于人?

云中狂不解,但赵无过却已知道。

他身上的伤口灼痛。

他的双眼有些迷乱,仿佛跌进了云雾之中。

但他依旧站了起来。

他能站起来,绝非因为他曾是江湖第一剑,绝非因为他曾是江湖之“剑神”,而是因为他等这一刻已太久。

段允剑所受的伤也很重,他现在却站不起来。他看着赵无过步履缓慢地走出去,一脸疑惑。

云中狂正色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害我云岚山庄上下性命?”

夏落梅没有回答。

她的手臂缓缓地向下移动,她的肌肤一寸一寸地露出,进入云中狂的眼帘。

她的额头看起来雪白,仿似早春的笋衣;

她的眉毛如两道黑色轻丝,依附在那双眼之上……

她的双眼,明亮,秀美,却又仿佛极北的雪地上,充斥的寒气……

这样的一个女人,即使未见全面的容貌,已足以令人倾心不已。

但这样的女人,即使只看到那双眼睛,就已足够令人害怕,令人隐隐感到痛苦……

云中狂看到那双眼睛之时,身体一颤,就要呼出她的名字来。

然,她的名字犹在嘴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痛苦的呼喝。

那十多名女子都已抛出暗器。

落梅宫最细小的暗器,最剧毒的暗器。

夏落梅也怔住了,就怔在那里,手臂僵硬地举在半空中,眼皮不断颤抖。

赵无过奔了过来。与其说是奔,倒也不如说是走,纵使他加快速度,用尽力气,依旧跑得太慢。

突然,他闯进人群,扑倒在云中狂和夏落梅中间。

夏落梅愤愤地瞪着他。

赵无过抬头看着她:“二十二年了……你总该放下了吧?”

夏落梅显得更愤怒。

赵无过道:“如今……如今……你的目的已达到了……”

“不!”夏落梅吼了起来。她双臂已不自觉地从脸上移开,她躬着身体,所有的五官因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

但她依旧是个美人。

她本就是当年武林中最美的女人。

“云……云霞……”云中狂手中的剑咣当落地,向后倒退了几步,然后僵硬地立在那里。他感到自己就要窒息,血液仿佛已被冻结。

慕容云霞看着他,狂笑起来。她的笑声高亢,是笑,又似哭。

段允剑自然已认出了她的笑声。这世上绝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声音,绝没有!

他站了起来。

他那副残缺的身体就像一块高腐朽已久的木头,此时竟也向这边移动。

他要亲手,在慕容云霞的面前,杀死云中狂!

这件事情不知何时已变成他生命里最重要的责任,变成他活着的一个动力。有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那般痛恨云中狂。

仅仅因为他是他的杀父仇人?

但是,倘若他并非自己的杀父仇人呢?

对,他本就不是。他的父亲段凌并不存在,他的父亲为云中狂所杀的事实就不存在。

但他依旧恨他。

他于他的仇恨,已不是杀父之仇那般。

二十二年来,仇恨已成了他身体里的血液。

他必须亲手手刃云中狂。

夏落梅瞪着段允剑。

云中狂喃喃自语:“你还活着……你当真还活着……这二十多年来,我从未曾忘记过你……”

夏落梅瞪着他,用一种奇怪的笑容来回应他的话语,紧接着,她的眼睛就已湿润。但她绝不允许别人发现,所以,她双臂一振,大呼一声……

听说杜鹃鸟的叫声啼血而止。

夜晚的猫头鹰鸣声凄绝。

慕容云霞的声音何尝不是如此。

她一头披乱长发,将自己那张绝美的脸庞遮住,也将那双湿润的眼睛遮住。

云中狂突然向她走过去。他双手抬起来,脸上说不出的喜悦和悲伤,道:“云霞,当年你不辞而别,我寻你……”

“住口!”慕容云霞喊道。

云中狂怔在那里。

“住口。”

云中狂发现脖颈处已出现一把剑。一把青色的剑,握剑的,是一只苍白又腥红的手。

段允剑继续道:“她恨你。”

云中狂道:“她……恨我?”

段允剑道:“所以你必须死。”

136,真相大白

段允剑感觉到自己的双手也在不断颤抖,这让他感到困惑。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仿佛掉进了波涛骗浪之中,四周的海水卷起,将他能呼吸的空气尽都遮掩掉,然后有千万个水鬼在扯他的身体,每一只都用尽全力,让他全身的肌肉疼痛,让他感到全身的骨骼都要被撕裂开来。

他的手握得更紧,以控制自己手中的剑平静下来。

而慕容云霞死死地盯着这一只手,死死地盯着这一只手上握紧的剑。这一刻,她是否已等待得太久了!

她在那青灯古佛之前,所苦苦祈盼的,既非她的孩子平安,也非她要荣华富贵……

她在善的佛面前,只求报复一个人。

报复,又岂是善的?报复,又岂是佛祖所能感应的?

现在,她苦等了二十余年的结果,就在她面前。

而段允剑呢?

他苦等的结果,从他出手开始就被慕容云霞安排好的命运,也将在这一刻划上句号。

只要他的剑割断云中狂的咽喉。

他颤抖的手现在已控制住,他手里的青鬼剑现在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你不能杀他!”

说话的是慧静。一个疯婆娘说的话本无足轻重。然,现在所有人竟都为她的话怔住了。

段允剑道:“为什么?”

慧静摇晃着脑袋,道:“他跟你……他跟你是父子!”

段允剑仿佛吃了个晴天霹雳,这一刻,他原本所承受的伤痛,心中的痛苦,往日的旧伤……几乎都在这一刻复发,在这一刻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体上每一处,他的内心每一处……

他的双眼黯然失色,连脸部的肌肤也在不断颤抖,牙齿不断打颤。段允剑又觉得自己仿佛已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视野一片模糊,跌进一种无形的漩涡之中。他在漩涡中随之旋转,然,他并没有挣扎,他既无力挣扎,也不想挣扎。

就这样,他全身的血液都已凝固,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都在溢血,他的身体僵硬如磐石,再也无法动弹。

云中狂也是怔在那里。此时此刻,他说不出心中是狂喜,还是哀恸。他瞪着慕容云霞,喃喃道:“他……他是……我们的孩子?”

慕容云霞苍白的脸面无表情。

只有赵无过是真正的欣喜的,他欣喜的是段允剑终于不用弑杀亲生父亲,他欣喜的是这个隐藏了二十余年的秘密终于有人说出来,他欣喜的是……

一个人若知道一个秘密而要永远地保守,本来就是一件太痛苦的事!

赵无过欣喜的是,这个秘密现在他终于可以不再保守,他也无需背叛慕容云霞。

云中狂看了看慕容云霞,又转而看着段允剑。只见他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面色发青无血色,双眼空洞无神,竟像一个死人般立在他的身后。现在,当他仔细观察的时候,终究发现段允剑和自己太像了,他的鼻梁,他的双眼,他的眉毛……几乎每一处都像极了他。

他观察他,竟如他第一次观察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般。

但段允剑并没有看他,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

许久之后,他终于动了动眼皮。他的视线移动到慕容云霞身上:她头发凌乱地立在那里,双眼不知在观察何处,这一刻,她仿佛像一个充满皱纹的老太婆。

赵无过缓缓道:“二十二年了……云霞,你现在总该放过自己,也放过剑儿……”

慕容云霞依旧没有说话。

云中狂向她靠近,他每走近一步,慕容云霞便后退一步。

他伸出手,道:“当年是我负了你……云霞,你若跟我回云岚山庄,我定……我定给你在云家的名分……”

“名分?”慕容云霞突然说话,但她始终盯着地面。

“对……云霞……还有我们的孩子……”他想去看段允剑,然,段允剑已不见了。

他拖着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往远处一步步走去。他看起来是那样笨拙,几乎每走一步都险些要跌倒,却在即将跌倒的时候,又站直了起来。

段允剑就是倒不下去,永远倒不下去。

赵无过凄凄的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道:“他是无辜的……”

“无辜的?”慕容云霞喃喃道:“一个人的命运,从生下来就应该是注定的。”

云中狂摇摇头,道:“就算你恨我,也不该……也不该让我们的孩子来承受这一切!”

“不!”慕容云霞突然咆哮,“你欠我的太多!虽然我诅咒过你上万次,但是……但是……就算你死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云中狂淡淡道:“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

“永远!”慕容云霞咆哮道:“永远不可能!”她突然又冷静了下来,转而冷笑道:“这世上还有比你们父子相杀更令痛苦的手段吗?哈哈……”她仰着身体,任由自己凌乱的长发在风中不断地飘荡起来。

此时,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魔鬼。

女人可以很可爱,也可以很可怕。能让女人变可爱和可怕的都是男人。

云中狂又岂能想到,当年那个在他怀里笑得像花一样烂漫的少女,现在竟已变成这副模样,当年那样可爱、天真的武林第一美人,现在已变成一个魔鬼。

“云中狂!你不得好死!”慕容云霞喝了一句,身影一晃,已向远处飞去。云中狂向前追了几步,只觉全身剧痛无比,迅速捂住胸口,不再敢动一步。原是落梅宫的暗器本就毒性剧烈无比,他迅速调节内力抵抗体内之毒。

他盘坐下来,一边调节真气,一边望着远处的天空,回忆起当年和慕容云霞相遇相知的往事。

他的回忆,终究是有美好的。然,段允剑的回忆呢?

蓝天,秋风,苍茫大地。

段允剑跌跌撞撞,已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他觉得自己就已是一个死人,一个倒不下,却没有生命的死人。

一个死人要去哪里根本不重要,要做什么事情也根本不重要。所以他就来到了那个酒馆,所有前往云岚山庄的人都要经过的这个酒馆。

酒馆有酒。

但酒馆也有人。有他的仇人。

他喝酒的时候,他的仇人也喝酒,顺便盯着他。

137,仇恨的新芽

段允剑整个身体趴在桌子上,双臂像被截断的树干一样死气沉沉地放在那里。他的脸几乎也都贴在桌面上,五官竟好像根本没有动一下。

唯有他的手指在动,虽然僵硬,却是他全身上下唯一能证明他是个活人的地方。

手指动,是因为要喝酒。但酒到嘴边,手一软,酒罐子便摔在了桌面。

随后,他在桌面摸索着,找到了近在眼前的酒,把它握得紧紧的,手稍提起,倒进他的嘴里。

这酒馆里喝酒的人很多。每个人喝酒的理由都不同,但段允剑不知道自己喝酒的理由是什么。

他甚至分不出酒是什么滋味。

既然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又何必喝酒?既然分不出酒是什么滋味,又何必不喝酒?喝酒和不喝酒于段允剑而言似乎已没有任何区别,既然没有区别,他便喝酒。

而且喝得很多。

现在他的桌面上已有五十坛酒。

听说江湖中最能喝酒的人,是丐帮的鲁大脚,他曾一次喝过三百坛酒而没有醉。但是,这世上能喝五十坛酒的人已不多,喝完五十坛酒还能杀人的人就几乎没有了。

所以有人走向段允剑。因为他们确信现在段允剑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一群人共有七个,每一个竟都一样打扮:他们穿着孝服,袖子上缠着黑纱,额上缠着白绳子。

他们之中有四个男人,两个女人,一个孩子。

那孩子看来约莫十三四岁。但他的眼神和其他六个人一样,仿佛一把刀子,随时要将段允剑咽喉割破。

这样的眼睛,和段允剑曾经一样。

他们围住了他,每个人都没有动,就这样看着他。

“你就是段允剑?”说话的是当中最年长的男人。看来四十余岁,身板瘦削极了。

段允剑放下酒,闭着眼睛。

“你是不是段允剑?”另一个男人冷冷地问道。他看起来稍年轻一些,和那孩子长得有几分神似。

段允剑挪了一下脑袋,道:“阁下明明知道……却为何还要问……”

那男人便道:“因为我们绝不想杀错人。”

“杀错人?”段允剑一怔,把头稍抬了一下,但离桌面不过几寸,他整个身体又都沉了下去。

他闻到了鼻子边酒的味道。

此时,他竟觉得酒是酸的,是苦的,是令人作呕的。

“没错……”那年长者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是来报仇的。”

段允剑沉默。他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为谁来报仇的。

“你不想问我们,我们是为谁报仇?”那稍年轻的男人道。

段允剑晃了晃脑袋,道:“一个人若要死,知道为何死还重要吗?”

“你想死?”

“不想,想……”段允剑突然坐直了身体,那六个人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只有那个孩子,他就像一块磐石般立在那里,连动也不动。

见状,那两个女人又向前冲了一步,站在这孩子身边。

段允剑的视线正好撞见了这个男孩子。他的皮肤红润,但脸上有许多伤疤。显然,他曾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孩子,他曾是一个被人捧在手心的孩子,然,不知为何,有一天他的生活发生了变化,他开始被赋予一种莫大的责任——复仇。

他就像段允剑一样。

段允剑心中一凛然,感到疼痛。痛如滴血。

那年长者便道:“不管你想不想,我们都要告诉你!因为,我们谢家二十七条人命,曾经都死在你的剑下!因为……”他似乎就要哽咽,但他又极有经验地控制住了自己,继续道:“这孩子因为你成了一个孤儿!”

段允剑异常的冷静。

他的冷静出乎所有人意料,又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他又看了那孩子一眼,只发现他的一双眼睛,现在似乎已被血丝充斥得四分五裂。

这样的孩子,又将重复他自己这样的人生?!

想及此,段允剑心里已起了杀机。他全身散发出的杀气,和他全身的酒气一样浓厚。

但他突然苦笑了一声,道:“给我一天时间……”

“你说什么?”那两名妇人齐声道。

段允剑道:“明日此时……段某定会来这里……把我的命交给你们。”说着,他拿了一坛酒就向外面走将出去。店伙计看着这一场随时会爆发的战争,哪敢向他要银子,只得默默地立在一边。

段允剑走了几步,就要跌倒。在他即将跌倒之时,他又把身体扭了过来,安然地直挺着,继续走。

他走得太慢了,走得好似爬。

“等等!”那年长者道。

段允剑停将下来。

“让不让你走,要听我们家少爷的。”

那男孩始终没有转过身去,只是看着地面。

段允剑没有说话。没说话就代表他同意了这个说法。

“让他走。”男孩说道。

“少爷?”当中一位妇人道。

男孩又道:“明天我们再来。”

于是段允剑便走了出去。

刚走出门口,他就看到眼前闪过来几条人影。这些人一个个穿得褴褛,猛然就将他扑倒在地。

段允剑像一块木头般落在地上,手里还抓着那一坛酒。酒坛破了。

“这就是杀人魔头段允剑!”有一个汉子喊道。

“为武林除害!”另一个壮汉附和着。随后,这几个人你一脚我一脚,都往段允剑身上踢去。段允剑感到自己的背部、肋部、大腿都已传来阵阵剧痛。但他没有躲,甚至并没有用任何内力去保护自己。

这种强烈的疼痛感反倒让他觉得内心舒适了许多,仿佛又回忆起昔日慕容云霞在他身上划过的一道道刀疤,让他缓解了内心无法名状的痛楚。

直到他的身体已本能地蜷缩作一团,这几位壮汉才停了下来。也许他们并非出于同情心,更不是因为产生了恻隐之心,他们只是顿时感觉奇怪,奇怪于这个曾被视作武林魔头的剑客,现在竟变成了一个废物。

他们在心中得到了满足,得到了一种奇怪的喜悦感。这喜悦感让他们觉得自己已没有必要再痛下毒手。

于是,段允剑便站了起来。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开始走路,他所要去的方向,正是云岚山庄。

因为那里,有他精神的唯一一根枯萎的稻草。

138,心死

杜寒嫣僵硬地坐在那里,满脑子所想的都是段允剑。他忆起了初次与他相遇时的啼笑皆非,回忆起他那双既冷漠又带着一些紧张的眼睛,回忆起了与他相偎在夕阳下静默无声的画面……

所有记忆一时间都涌上她的脑海,她整个人又似跌入了巨浪之中,任由它把自己掀起,淹没,淹没又掀起。

杜寒嫣手里捧着一把小木剑,另一只手在木刃之上来回轻抚。这已是一把因年代久远而变色的木剑,她却突然觉得它锋利无比,割得她的手指皮肤作痛。

突然,她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已到了她的房门口。杜寒嫣霍然抬起头来,望将过去。

“杜姑娘!”

原来是云岚山庄的一个侍女。杜寒嫣猝然呼了口气,望着声音的方向。

那侍女又道:“杜姑娘,我进来了!给您准备一下,公子已经在堂上候着您了。”

杜寒嫣又倒吸了一口气,心中一凛,默不作答。那侍女果真推门而入,脸上堆挤着笑容,道:“杜姑娘!恭喜您,贺喜您……”一边说着,已走到杜寒嫣身旁,为她将长发整点梳理。杜寒嫣看到她手里边拿的一个竹篮子,正放着些真红褙子、大红罗裙、花钗等物,这些物件又新颖又鲜艳,却也更令她顿觉阵阵心痛。

她突然已克制不住自己,一手将那篮子夺将过来,喝道:“走!快出去!”

侍女被她吓坏了,忙跪倒在地一边求饶,一边磕头。

她的惶恐却令杜寒嫣更加难受。因为云岚山庄的侍女们平日里虽然对她敬重有加,却从未如此害怕她。只因现在整个云岚山庄都已知道,她即将成为云岚山庄的少庄主夫人!想及此,杜寒嫣又一把从案上夺过一把剪刀,将那红绸锦锻悉数剪成了七零八落。剪完了,她双手垂在那里,愤愤地盯着地面,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侍女一边收拾地上的残物,一边连连说道:“杜姑娘,您消消气……我这就去继续给您拿新的东西来……”

说着,她已弓着身体退了出去。门轻轻一合,又落下杜寒嫣一人独自惆怅。

她的心本已跌入谷底。直到她又听到了脚步声。这脚步声她本已毫无警惕,直到那个人似乎有意地用力在地上拖动自己的双脚。

那本就是一双伤痕累累的双脚。那双脚的主人俨然像一个跛子。

“小段?!”杜寒嫣又怔在那里,明明知道段允剑就站在她身后,却没有转身。这一刻,她又突然以为是在做梦,又以为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但段允剑就站在那里,一个憔悴的人,一个悲痛的人。

“你要与他成婚?”段允剑说这话的时候,每一个字都特别轻,都特别慢。

杜寒嫣静默半晌,点点头,道:“是。”

她回答的时候,这一个字很重。

段允剑倚在床柱上,看着杜寒嫣的长发。她的背影美妙,一头绾起的长发让她看起来楚楚动人。他的心颤了一下,紧接而至的是无法抵制的痛苦。

“为什么?”段允剑突然就冲过去,他那摇晃的身体险些跌倒。

他又追问道:“现在就跟我走!”

杜寒嫣摇摇头。

段允剑无法理解她的选择,怒气又席卷了他全身,他推翻了杜寒嫣面前的那张木案,吼道:“走!你这个贱人!”

他燃烧的双眼突然撞见了杜寒嫣的眼神,那一刻,他的怒气又几乎戛然而止。他向后退了一步,脸部开始抽搐。

杜寒嫣感到心疼。

她双手攥得紧紧,视线停留在段允剑那双眼睛,她说道:“要怎样,你才能死心?”

段允剑没有说话。

杜寒嫣又道:“我说过,这里是我的家。”

段允剑从未感到自己全身如此冰冷。

“我们……为了我们的孩子……”杜寒嫣微微颤抖着声音说完了这句话,可她再抬头时,段允剑已冲出了门外。

他像一只战败的野兽,拖着一双残疾的腿奔跑出去。

他的心已经死了。

一个人的心若已经死了,还有谁能救得了他。

杜寒嫣紧张地站起来,看着他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背影。原来,此时的云岚山庄竟变得像一个死城,一个荒芜之地。死尸几乎分布在各个角落,纵有尚留一息气息的人,也只是盘坐在那里不敢蠕动半分。

杜寒嫣倒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她闻到了血腥味,闻到了泥土中恶臭的味道,闻到了海上的水汽所带来的奇怪的芬芳。

那该是从多远的地方飘来的味道?

139,父子

"大厅内围着一群人,但是他们大部分都是盘坐在地上的。现在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以让云碧宵和杜寒嫣可以完成婚事。

正首坐着的正是易婉珠,她看起来心神不宁,面容憔悴之极。

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作为母亲,她本应该表现得十分兴奋才是。然,正如这里所有其他人一样,没有一个人神色是轻松的。

原来,众武林群豪经过昨日一场大战,又加以中了落梅宫的毒药,早已元气大伤,连走路都很难。昨夜里,一大部分人已死于毒性发作,现在剩下的,皆是内力深厚者。然,倘若没有解药,他们也知道自己来日不多。

为救众人性命,了无和尚连夜赶回少林寺,只盼寻得一些希望。故而,现在哪里还有人把心思放在这一场婚礼之上。于他们而言,正如当时别月楼倒下,云岚山庄倘若也倒下了,云家上下与他们毫无半点关系。

所以,只有云碧宵是喜悦的,兴奋的。

仿佛这世间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享受着这喜事的怡心之喜。

他扶住了杜寒嫣的肩膀,即使没有揭开她头上的红布,他已是十分的欣喜、激动。这一刻等之太久,他,云碧宵,终要与她缔结良缘!

他是这云岚山庄呼风唤雨的人,他更是江湖人人敬畏三分的年轻人,他所想要的东西,从来就不需要自己花费多少心力便唾手可得。唯独眼前这个女人,他爱了她那么久,从来没有占有过她的身体。

因,唯独她在他眼中是神圣的,是无法用财富、权力交换的。

他待别的女人如魔鬼,将她们当作宣泄自己**和痛楚的工具。

他待她却截然不同。

这世上已不知有多少女子幻想过这样的待遇。

但这待遇在杜寒嫣眼里却又如粪土一般。

他们已拜了两拜,现在就差最后一拜。云碧宵欣喜地拉住她,道:“嫣儿,从今以后,你我便是夫妻了!”他在心里狂喜。

傧相高喊:“夫妻对拜!”

杜寒嫣突然被这一声唤回神来,她感觉自己好像突然被什么人拉了一把。她往后退了一步,全身都在颤抖。

云碧宵皱眉,怒气油然而生。

在场所有人都用一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们。云碧宵突然间觉得每一个人都在嘲笑他,都在向他抛以冷眼。

就在这时,有人喊,庄主回来了。

众人欣喜之极,皆把目光投向了云中狂。只有云碧宵是愤怒的,不解的,彷徨的……

在这最重要的时刻,他绝不希望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断他与杜寒嫣的喜事。

云中狂面如死灰,一双眼睛也茫然无神。群雄见其神态,皆是不解。谁能想到,当今武林声望如此显赫,武功盖世的云岚山庄庄主,竟也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身上有鲜血,也有伤。但人们知道,让他变成那副模样的绝不是他所受的伤,那又是什么呢?

易婉珠冲了出来。她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江湖人称辣手狐狸的女人,因为她早已因为家庭而改变了自己,不复存在那些年的锐气、霸气,更少了狠辣之心。

自她入云家之门以来,她所作的牺牲的确已十分的大。这是一个女人可悲之处,也是一个女人伟大之处。

她冲到云中狂面前,却在离他几尺距离时停下了脚步。她蹙眉,双目中泛着轻微的水花,仿佛有几分紧张,几分悲伤,几分恐惧。她略带憔悴的脸上,轻轻扬了一下嘴角,道:“你回来了……你没事就好……”

云中狂沉默无言。

易婉珠轻轻握住他的手,又勉笑道:“今日是宵儿新婚之日,你回来得正好……”话犹未说完,云中狂已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易婉珠始料未及,转过身时,已见他揪住了云碧宵的衣衫。

云碧宵面色发红,用一副嘲笑般的表情看着他。

所有人又都疑惑起来。这一对父子,究竟为何剑拔弩张。

易婉珠忙冲上来,摇着头道:“宵儿,不得无礼!”

云碧宵的神情依旧没有改变。

云中狂咬牙道:“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云碧宵冷笑。

云中狂又道:“我不允许你与她成婚。”

云碧宵脸上的笑冰住。

易婉珠脸上的五官似也突然僵住。她着实无法理解云中狂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云碧宵道:“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父亲!”云中狂斥道。

“哈哈……”云碧宵将他推开,自己却跌了过去。他迅速将真气运至下身,硬将自己的身体如磐石般稳住了,道:“这些年来你可曾注意过我们母子二人,可曾关心过这个家是好是坏?可曾关心过她……”他指向易婉珠,继续道:“可曾关心过她一人承受多少寂寞痛苦?现在,你却说你是我老子,想要干涉我的好事?你无非嫉妒我,嫉妒我即将拥有一个好女人!因为……”

话犹未说完,云中狂已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云碧宵虽是习武之人,对这一掌未曾防备,故而向后跌去,嘴角也流出了鲜血。

“宵儿!”易婉珠满目焦急,将他扶住,对云中狂斥道:“你怎么可以打他!”

云中狂长呼一口气,全当把心中的苦闷和悲痛呼了出来。旋即,他提高声音道:“来人!把他关起来!”

云岚山庄一片寂静。连呼吸的声音似乎也故意扼制了。

“来人!把少庄主送去后花园面过!”云中狂又吼了一声。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此时,他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些年来他从未曾真正关心过他这个生下来身体就有残缺的儿子,也从未真正注意过他的行动。就在他闭关修炼的这些年里,云碧宵早已将云岚山庄慢慢变成自己的势力。

这样的担忧本不该有,因为他们是父子。然,现在已是事实。

云碧宵狂笑不已。他的笑令人毛骨悚然,连他的母亲也突然觉得他变得十分陌生。

云碧宵手一挥,道:“庄主身体欠安,送他去休息。”

话语一落,已有几位壮汉走了上来,围住了云中狂。

云中狂望了他们一眼。每一个人,都是他未曾认识的。他突然心中起了杀念,他的剑扬起时,已看到一个人影欺到他面前。

云中狂喝了一声,剑劲却是往回猛收。"

140,沁园春

"他险些向后跌倒过去。倒不是因为他面对的敌人令他恐惧到如此境地,而是他已完全没有了杀念。

云碧宵会对他出手,他是绝对不曾想到的。他毕竟是他的孩子。所以云中狂只能退,只能放将体内的真气平息。

就在这一瞬间,那几位壮汉已将他缠住。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缠斗方法,这种功夫连云中狂都见所未见。此时,他竟已似乎找不到挣脱的机会了。

“宵儿!宵儿!”易婉珠面色发白地唤她的孩子。无论她的丈夫这些年来怎样对待他们,父子相残之事,都是违背伦理的。然,她的话云碧宵也听不进去。

这世上似已无人可以阻止云碧宵,因为他已是一个疯子,一个彻底的发疯的魔鬼。

他残缺的身体如此灵活。轻灵一闪,已将云中狂身上穴道封住。

云中狂心中暗吃一惊。因为云碧宵所用的点穴功夫,已是江湖失传多年的技法。

“带他下去!”云碧宵冷冷道。

易婉珠摇着脑袋,却无法阻拦这一切。她只得抓住云碧宵的衣袖,哀求般道:“这是大逆不道……宵儿……宵儿,你怎可对自己的父亲动手?”

云碧宵不听她的话,而是转而去寻找杜寒嫣。杜寒嫣呆立在那里,眼前的一切她似乎毫不关心。

云碧宵便要去抓她,希望继续他们的成婚之事。

易婉珠见自己哀求无用,便喝斥道:“宵儿!你疯了吗?!”

云碧宵停在那里,许久后道:“连你也觉得我是一个疯子?”

易婉珠摇晃着脑袋,竟一时无言以对。倏尔流泪道:“宵儿……娘亲知道这些年来你受到太多的委屈……娘亲知道……”

“闭嘴!”云碧宵喝道。他看着她,发现她那张脸已有了苍老的模样。云碧宵脸一沉,抓住易婉珠的手,道:“母亲,你放心吧……我这么做,只是不想他妨碍我的婚事。”

“他是你父亲,他……他怎会阻止你这桩婚事?”易婉珠不解。

云碧宵又轻声道:“这件事,你先不要管。”言轩,转而对下人道:“”来人,送夫人回房休息!”

一位女侍将易婉珠扶了下去。

云碧宵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和寂寞。

在这一个大喜的日子里,他所感受到的竟是无穷尽的痛苦。

他觉得这简直太可笑。又可怜。

段允剑也觉得自己太可笑。又可怜。

他笨拙的身体杵在那里,在死人堆里,在烟雾迷蒙之中。没有人发现他,连可怕的云碧宵也未曾发现他。

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他身上已全无杀气。也许是因为,现在的他已太不起眼。

他不姓段,姓云。

云中狂是他的父亲。

云碧宵是他的兄弟。

想及这里,段允剑偷偷地观察起云碧宵来。

他们之间,的确有几分相似。但他们又太不同。

他看到云碧宵挽住了杜寒嫣的手臂。他们完成了最后的对拜,在名义上已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

云碧宵狂喜。

在死亡包围的云岚山庄,突然生机勃然,喜上眉梢。

鞭炮声充斥双耳,乐声响彻山谷。

现在,就更没有人注意到段允剑了。

他突然意识到,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记住他,已经没有任何人需要他。连他自己亦然。

他突然有些怀念。怀念的并不是过往与杜寒嫣共同拥有过的甜蜜,而是过去的痛苦。

他怀念起慕容云霞第一次在他身体上划过刀痕,怀念起被慕容云霞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怀念起第一次杀人,怀念起有一次在雪地里险些睡死过去,怀念起被杜寒嫣一掌打入悬崖,怀念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变了。变成了一个彻底没用的废物。

他没有仇恨。

他也没有生的**。

他从何处来,要去何处,为何要去何处……

夜凉如水。

杜寒嫣蓦然往那个地方望去——就是刚刚段允剑站在那里的地方——她什么也没看到,却又仿佛看到了什么。

突然,她就闻到了一阵令她反胃的酒味。

云碧宵在一位壮汉的搀扶下跌进了房间。那壮汉迅速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云碧宵踉跄几步,最终扑到杜寒嫣的身边。他原本是想将她抱住的,却因为神志不清整个身体都失去了控制。

“嫣儿!嫣儿!”他不断地呼唤她的名字,终于一双手臂将杜寒嫣的腰环住,欣然道:“我好想你!”

杜寒嫣神情冰冷地看着前方。她没有动,既没有反抗,也没有顺从。

他真的醉了吗

杜寒嫣暗暗想道。

云碧宵像一只泥鳅般从床上伸直了身体,然后扑在了她身上。他全身的重量将她压倒下去。

她的身体柔软,温柔。这世上绝不会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抗得住这样一个女人。

云碧宵不可以。段允剑不可以。甚至云中狂也不可以。

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些疼痛。原来,云碧宵已如一个疯子,正咬着她的脖子,用他的舌头疯狂地想要吞噬她。

紧接着,她又感觉到自己双峰传来一种奇怪的不舒适感。原来,云碧宵的手已在她的身体上胡乱摸索。

她没有挣扎。

云碧宵的舌头已经到了她的后肩,到了她的耳朵,云碧宵的双手早已探入了她的衣衫,正以一种本能般寻找他所想要的东西。

她的喘息不断加速,最后,她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大,已足以令她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感到一种恶心,感到一种羞辱。

她恨自己。厌恶自己。

她努力让自己的意识变成一片空白,但她又岂能真正作得到?

没过多久,她便只剩下一副洁白的**,毫无遮蔽地暴露在云碧宵面前。

拥雪成峰,挼香作露,宛象双珠,想初逗芳髻,徐隆渐起,频拴红袜,似有仍无,菽发难描,鸡头莫比,秋水为神白玉肤,还知否?问此中滋味,可以醍醐。

云碧宵在颤抖。

看着她洁白如雪的肌肤,他过去二十余年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快乐。"

141,恩怨未了

酒馆嬉闹无比,人群攒动,惹得那酒旗随风而飘,动面传来阵阵响动。这些人皆是来看热闹的。

看的什么热闹?

唐彧满脸疑惑地走将进来,只想讨口酒喝。原来,当时他进了云岚山庄后,只为秘密地查探云岚山庄与西域鬼公子的关系,趁着战乱消失不见了。待他再想找段允剑时,云岚山庄早已变成一片狼藉,端的是尸骨遍野,惨不忍睹。

他感到一阵反胃,只得速速离开了云岚山庄。却不料途中又偶遇到云碧宵的手下。

当时,他听得那几位壮汉聊道:“公子学的是惨无人道的内功,需要用人的活命来祭,方能层层递进。”

另一人压低了声音道:“这种内功,当真能令人起死回生,化腐朽为神奇?”

另一人道:“这倒不知道。”

唐彧听得入神,不料被人发现,费了些许功夫才从那里逃走;是以云碧宵让他又产生了兴趣,他才耽误到了现在。

唐彧把银子往桌上一拍,道:“给我来一壶好酒!”

伙计的带着一张紧张的脸上来,把酒递给他就要走。唐彧将他唤住,问道:“今日有什么大事?为何这些人都在这里,却不知在等什么?”

伙计的答道:“客官有所不知!昨日有一家人,要寻那杀人魔头的仇。那杀人魔头倒也痛快,竟答应了今日要来这里赴死。大家都等着看这一场热闹,看那武林魔头死了,大家方才痛快。”

唐彧端起酒,道:“你说的,可是段允剑?”

伙计点头称是,便也退了下去,来到酒馆的窗户边往外看着。

唐彧心中暗喜道:“他还没有死。”便头也不抬地喝起自己的酒来。现今这酒馆内,除了他便无其他人安心喝酒了。

他喝完了三壶酒,现在桌子上又摆着新的一壶。就在此时,酒馆外的声音愈发响了。

有人高声喊道:“来了!来了!”

唐彧停下来,微微笑着。

又有人道:“来的不是段允剑!”

来的是那一家复仇之人。走在最前面的,便是那个男孩。他依旧披麻戴孝,脸上的表情坚毅无比。

过了许久,人们开始喧哗。

有人道:“看来段允剑不会来了。”

“我还以为他是条好汉,看来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惹得唐彧心生烦躁。他只得提了桌子上的一壶酒,走出门外,跃到了屋顶坐起来。到了屋顶,他觉得安静许多,又因居高望远,得以看得清楚。果然,不远处一个人影徐徐走了过来。

他是最先发现段允剑的,但他觉得段允剑已太陌生。

有人高呼:“来了来了!段允剑真的来了!”

于是,众人突然平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段允剑身上:只见他一身衣衫褴褛,精神憔悴,走路就像个身体残疾的人。

这样的人,本来已不足够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他是段允剑。

这个名字,就足够让人们谈论他,声讨他,辱骂他,或在心里佩服他。

现在他已走到了酒馆门前,然后,他一动不动地立在了那里。

“段允剑!”那七个寻仇者之一的年长者瞪着他,随后又望了望他身边的男孩子。

男孩一话不说,依旧只是盯着地面。

“少爷!”他身后的女人低声道:“为你爹报仇,现在是最好的机会!”

男孩额头上滚下几颗豆子般大的汗。

“少爷?!”另一个汉子吼了一声,见这男孩一话不说,便举起兵器,喝道:“我来替你杀了他!”话音一落,已冲了出去。

他的动作在段允剑看来着实太迟钝了。但他已用足了力量,向着段允剑迎头砍来。

却听得当的一声,那汉子跌出一丈之外,扑倒在地。

众人齐齐骇然,都以为是段允剑用的手法。不由得一个个后退了几步,与他保持更远的距离来。他们知道,虽然眼前的段允剑看起来已毫无杀气,更是满身伤痕累累,却也知道,倘若他要动起手来,这里依旧无人能与他匹敌。

“杀了他,杀了他!”那长者情绪激动,也提了兵器就要冲上来。却见男孩仍旧一动不动,怪然道:“少爷,你还不动手?”

男孩摇摇头。

长者又道:“你在想什么?谢家二十七条人命,你的父母叔伯,全都被他所害!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你在想什么!”

男孩似欲言又止,终于抬起头看着段允剑。

长者又问:“你想怎样?血海深仇,你不想报了吗?”

男孩终于开口说话,道:“我不想报仇……”

长者捂住自己胸口,斥道:“你在胡说什么!深仇大恨,岂是……岂是……”话没说完,两眼一翻,当场倒了下去。

所幸,这长者还有一口气在,依旧愤愤地盯着段允剑。

男孩焦急地跪在他面前,已是泣不成声。

一个女人道:“少爷,难道你不恨这个人?”

男孩道:“我爹娘死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我……”

“不管你有没有看到,这个魔头杀了他们都是事实!”

男孩心中一怔,突然双眼又泛起红光一般,咬着牙站了起来,对段允剑道:“是你杀了他们,对吗?”。

段允剑咳了几声,闭上双眼道:“是。”

于是,男孩举起手中的刀,向他刺了过来。

他不过是一个孩子,所以动作实在太慢,连拿刀的姿势都是笨拙的。

唐彧在屋顶上观察着这一切,看到这里,他已不能再等待,于是从屋顶上闪了过来,一落一起,已将段允剑提着撤出几丈之外。

男孩扑了个空,跌倒在地。

他的家人们群拥而上,突然见得一阵风骤然生起,这六个人便都分别摔倒在地。虽摔得不重,却也没人敢立刻再上来迎战。

原是唐彧手疾脚快,只用内力轻轻推了一掌,便将这几人打退了下去。而方才用暗器伤人的,也正是他。

旁观者中,有年长之人识得这唐门的暗器手法,低声道:“是唐门的人。”

那年长的寻仇之人瞪着唐彧道:“冤有头债有主,我谢家未曾与唐门有过纠缠,却不知阁下为何要干涉此事?”

唐彧微微笑道:“这段允剑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他当年杀了我唐门不少人,唐某正是为寻仇而来的。”

那男孩立在那里,道:“我叫谢冕,待我长大成人,一定会再来寻你段允剑的灭门之仇。”

唐彧略微一怔,将段允剑一提,飞掠出十余丈外去了。

本章完

142,棋局

夜黑星稀。

秋天的凄凉被寒冬替代。

屋子外飘着雪花,一片片裹银了枯木,也将林中的这一间木屋环抱起来了。

冷倒也好,因为冷,四周的一切就更显寂静。只听得到屋外簌簌风声,或是枝枝丫摇曳作响,却是别有一番意境。

这样冷而静的夜,最适合闲敲棋子看灯花。

段允剑本不懂棋。他对棋却有天生的敏感。

他自己就是一颗棋,一颗是黑亦白,不黑不白的棋。

唐彧喝了口酒,笑道:“段兄,你再与我斗下去,恐怕很快就要超越我了。”

段允剑望着眼前的这盘棋局,道:“段某班门弄斧,已经输了。”

唐彧也看着棋局,笑道:“段兄不想再试着挽回局面?”

段允剑道:“只怕胜负已分,无力回天。”

唐彧将手中酒缸举起,猛喝了一口,只觉荡气回肠,精神抖擞。用袖子拭了一下嘴,道:“欧阳修曾说,棋罢不知人换世,段兄,这天下日日在变,人的活法也该变了才是。”

段允剑站起来,走到窗口边上。

风寒,这木屋却不关窗。

他便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淡淡道:“唐兄话里有话。”

唐彧扬首道:“段兄以为自己的棋局已经败了,段兄以为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殊不知,有时候,万事在于变化,变则通……”说着,拾起段允剑那方的黑子,替他落了一子,已成打劫之势。

段允剑瞩目于这棋局,心中顿感震撼万分。原来,他以为自己输了,现在,他发现他已经有了另一条活路,胜负难料。

段允剑突然冷笑道:“这些天来,你教我下棋,恐怕意不在此。”

唐彧会心一笑,道:“我想救你。”

段允剑又是一怔,道:“救我?”

唐彧道:“以前我在你的双眼里看到仇恨,至少你还像一个活人。但现在你的双眼一无所有。”

段允剑沉默。

唐彧道:“一个人若活得像一个死人,倒不如死了好。”说完他就喝酒,每喝一口酒,他都在想一个叫白素灵的女子。

她老了,也走了。

作为一个男人,他已悄悄流过很久的泪,泪一干,他便重新站了起来。

因为“痛苦”,他必须让自己寻点什么事情做。

他需要换一种新的活法。

他觉得段允剑与他是一样的人。有人说相爱之人是前世的因缘决定的,其实朋友也是。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互成为朋友。

唐彧将酒举到面前,道:“段兄,当真想如此了却余生?”

段允剑依旧沉默。他不回答,因为他知道唐彧已知道他的答案。

唐彧自然知道:段允剑是一个不会倒下去的人,即使他已伤痕累累,即使他已失去了一切生存下去的原因。然,他就是一个不会倒下的人,他是一棵松,一把剑。

也许这是慕容云霞为他播下仇恨种子的同时,在他的血液里训练出来的本能。

她也清楚,他是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人。

慕容云霞不断地敲着木鱼,不断地念着,以图内心的平静。

慧静站在她身后,既痴又傻地望着她。

慕容云霞诵经完毕,道:“这些年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慧静玩着自己的头发不作声。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一个傻妇人。

慕容云霞又道:“青莲,这二十二年来,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

慧静依旧不作声。

慕容云霞愤怒地站起来,身形一闪已到了她面前,斥道:“当年,我被那负心汉抛弃,只有你和青荷二人伴随我左右……我本以为,你们是最忠诚于我的……没想到……”

她说不下去了,脑海中浮起无数云中狂年轻时的模样,更回忆起与他情意浓浓的场景,只恨不得当地就将他碎尸万断。

她诵了二十多年经,拜了二十多年佛,却始终无法脱离痛苦。

她怒吼起来,双掌在墙壁上左右拍打,打出了一道道裂痕。突然,她仿似想到了什么,转而盯着那尊佛像,咬着嘴唇。

然后,她全身感到一阵冰冷,双手抱住自己,开始颤抖起来。

她依旧在等,等段允剑回来找她,等云中狂回来找她。然而,令她意外的是,段允剑没有来,云中狂更没有来。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落空了,好似她打了一场败战。

这一战虽然与她计划的不完全一样,但她事实上并没有完全输。可她却觉得自己好似打了一场败战。

她开始想念她的孩子。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终究是一个母亲。

再狡猾的狐狸,也终究会想念自己的孩子。

这句话说的既是慕容云霞,也是易婉珠。

易婉珠坐在自己的房间,听着山谷野兽传来的嚎叫声,心里也感觉到一阵痛楚。

“来人!”易婉珠唤来了门外的一个侍卫,道:“去传龙管家过来。”

侍卫领命去了,很快龙云就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夫人。”龙云正要行礼,易婉珠将他扶住,道:“不用多礼。我有话要问你。”

龙云将她扶回自己的座位,静静等她问话。

易婉珠便道:“我着你去查的事,你可查到了?”

龙云摇摇头,道:“当年知道那件事情的人,已全都找不到。”

易婉珠怅然道:“二十二年了……二十二年……就算有人活着,恐怕也都找不到了……”喃喃说了几次,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道:“我记得当年那个贱人身边有两个丫鬟,一个叫……一个叫青荷,一个叫青莲……”

龙云听着。

易婉珠道:“那两个丫鬟对那贱人忠心耿耿,只要那贱人还活着,她们定也还活着。”

龙云俯身道:“夫人,龙云这就着人去找。”

易婉珠点点头,道:“庄主呢?”

龙云脸一沉,道:“庄主无碍……只不过少庄主让人把他关了起来,属下也无法靠近。”

易婉珠叹了口气,道:“宵儿从小脾气古怪,自从他拜了那逍遥三断为师,变得更加难以捉摸……不过,想必他只是一时糊涂,做不出那违背天理之事来。”

龙云道:“夫人放心,属下也去劝劝公子。”

易婉珠点了点头,龙云这才退了出去。

本章完

143,忆往昔,当年情

"往事不请自来,一幕幕地闯进易婉珠的脑海里。

她双手握得很紧,说不上是仇恨还是痛苦。此时,慕容云霞的面孔霍然出现在她的回忆里,那是一张怎样令她可怕又愤恨的脸!

二十年前,她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美人,加以她的身世显赫,她一度是中原武林人人仰慕的女子。

那时候的易婉珠刁蛮任性,虽然有万千追求者,却无一人可以打动她的芳心。一来,因为她知道这些人只是贪图她的美貌,二来她知道这些人是想与她结亲,以攀她父亲易天行的关系。说起这易天行,他曾也是武林中人人敬畏三分的大人物,他因练得一身亦正亦邪的内功“烛龙功法”而名震江湖。

易婉珠借着父亲威名,在江湖中闯下不少祸端,又以她害人手法毒辣,是故得了“辣手狐狸”的称号。不料,这辣手刁蛮的狐狸,无意中遇到当时虽然年轻气盛的云中狂,便有了这一发不可收拾的孽缘。

云中狂虽然年轻,却已是云岚山庄的新任庄主,剑法在年轻一辈中也是皎皎者。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只见他剑眉微竖,面容冷峻,大有一副英雄气概,王者之威。只不过,当时云中狂却没有正眼瞧她一眼。

易婉珠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冷落”。她不解,这世上的男子,竟还有看到她而不动情、示好的?

想及这里,易婉珠嘴唇不由得微启,不知是笑还是哭。突然间慕容云霞的面容又出现在她脑海里,仿佛她的人就真的出现在她面前。她像一只受惊的鸟,蓦然从座位上弹起,在半空中时,左手已撤出暗器。

这只是一种造型普通的暗器,细如手指的短剑,在江湖百般兵器中根本毫无特别之处。但这样的兵器已足够杀人。

易婉珠听到一声惨叫,便见有人倒在她的面前。她所杀的,并不是慕容云霞,虽然她渴望现在面前躺的就是慕容云霞。原来,恰在方才易婉珠神经紧张之时,一名贴身侍女正走进来,准备劝她入寝,不料易婉珠的暗器出手极快,这侍女即刻便丧了性命。

易婉珠回过神来,心中升起几丝愧疚,将她扶起来察看。只见那短剑早已刺入这侍女额头中央印堂穴,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易婉珠哀叹一声,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自语道:“西春……想你侍候我多年……却不料这样死了……”易婉珠说完,又突然凄凄地笑了几声。

她笑自己仿佛已经老了。想当初,她在江湖中杀过不少人,哪里像今天这般,竟动了恻隐和愧疚之心?

她唤了两名庄丁将这侍女安葬好,又唤来一人吩咐道:“西春生前跟我说过,她有一位老母亲在家乡,由她年幼的弟弟照料……如今西春不幸丧了性命,你明日一早赶去她的故里,送些银两给她的家人……倘若她们母子二人愿意,接他们过来也好……”

那庄丁领命下去了。

夜愈发深,云岚山庄慢慢静了下来。

影梅庵也开始安静下来。现在,连那间破庵堂里的敲木鱼声也不再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呼吸声。

慕容云霞的身体瘫倒在地上,那樽佛像正瞪着一双炯热的眼睛,既看着她,也看着世间的一切。慧静这时候小心翼翼地挪了过来,在确定慕容云霞已经熟睡后,她才轻轻地捋着她的头发,并将一方置于神案上的长布取下来盖在她身上。

慧静喃喃道:“小姐……青莲知道这些年你受了太多苦……”

一时语塞,她又说不下去了,只是低头暗暗啜泣起来。

这时候,她听到了脚步声。青莲——也是慧静,她虽然有一身极不错的武功,但她并不是一个江湖人。一个没有江湖心的人,武功再好也不是江湖人。她只不过是当年陪伴在慕容云霞身边的贴身丫鬟,她忠于自己的主子,险些之外别无他求。

正因为她不是江湖人,她无从分辨这脚步声是什么人。她突然感觉自己额头冒下冷汗,她挪动身体掩护住慕容云霞。

脚步声很慢,像一个老人。

赵无过还不是老人,但他现在却好像特别苍老。人们绝不会相信站在慧静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昔日的“剑神”赵无过。

慧静平静了下来,看着他。

赵无过却只是看着慕容云霞,淡淡说道:“你下去吧……我来照顾她。”

慧静怔了一下,犹豫在那里。

赵无过微微一笑,道:“下去吧,你也需要好好休息。”

慧静点点头,这才退了下去。

赵无过将慕容云霞抱起来。他感觉到她是那样的轻,和上一次他抱她的时候相比,她简直已经消瘦太多。说起上一次抱她,赵无过记得很深,因为那也是过去唯一一次将她抱在手中。那时候,慕容云霞因为遭受打击而昏倒,赵无过才有机会那样亲密地接触她。

他要将她带到庵堂后的一间茅屋去,因为那里已经被收拾整洁,而且屋子要更暖和一些。

黯淡的月光爬在赵无过的身体上,他步履缓慢地走着。此时,慕容云霞却醒了。

这与赵无过的动作毫无关系,仅仅是她在半睡半醒中突然感觉到一阵暖风,好像昔日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此时又回到了她身边。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很幸福,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她想唤他的名字,“云”字刚到嘴边,又突然停住了。

慕容云霞好像被一道清冷的月光惊醒了。她赫然发现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她想咆哮,却听到赵无过的咳嗽声响起。

他果真老了。一个人老的特征有很多,其中一个便是变得容易生病。

慕容云霞悄悄望了望赵无过。他脸上的伤痕还在,但昔日那不可一世的雄姿英发早已不在。她突然发现,这些年来唯有这个男人从没有抛弃过自己。

赵无过啊赵无过!

慕容云霞心中叹道:你一代剑神,竟为了这番一厢情愿的痴情变成这副模样!"

144,美人英雄定终生(上)

"赵无过将她安置在床上,这才轻轻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不过,剑儿毕竟是无辜的……”赵无过勉然一笑,又道:“云霞,往事总要放下的。”

他却不知,慕容云霞心中的执念,又岂能说放就放?此时,慕容云霞又想起了云中狂,继而又想到段允剑。他们是一对父子,他们长得那么相似,正因为如此,在段允剑小的时候,每每看到他,慕容云霞都会恨得咬牙切齿。

她攥紧一只手,试图不让赵无过发现。赵无过本来有一双如剑气般锐利的眼睛,但在她面前,他好像变得很笨拙。他自然没有发现,起身走了出去。

慕容云霞听到他关上门的声音,这才睁开了双眼。但她并不想坐起来,甚至连动也不想动一下。她就那样蜷在床上,颤抖的身体慢慢平静,不知不觉中又睡了过去。

寒风肆虐地吹,将整个影梅庵吹得像一间鬼屋。这里的树木密集,环境荒凉,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慕容云霞不知道自己睡着了几个时辰。这时候她又醒过来了。

“你来了。”慕容云霞一睁开眼睛便说道。

“是。”

“你可以恨我。”慕容云霞冷冷说道。

“是。”

“你想问什么?”慕容云霞这时候坐了起来,她抬头看着立于她面前的段允剑。

“你知道的。”段允剑面无表情。这令慕容云霞有些意外,但她犹豫了一晌,又微微一笑,道:“你一点也没有变……”

这世上绝没有人比她更了解他。

段允剑的冷酷,段允剑的隐忍,段允剑的坚毅,还有段允剑的冷僻和固执,这一切都是她培养出来的。他们是一对母子,也是一对知己。

慕容云霞缓缓道:“我知道,我的确知道。”

于是,她开始给段允剑讲故事。像一个温柔的母亲对她心爱的孩子讲起遥远的故事来。

……

当年,慕容云霞乃是慕容世家主人慕容权倾的掌上名珠,更因容貌秀美、气质异于凡人而被尊称为武林第一美人。慕容权倾一心想要复兴家族,意欲借女儿婚事与当时武林另一大族南宫世家结为姻亲。南宫世家蒙受过皇恩,无论在朝在野都富贵无比,势力强大。

谁料,据说那南宫世家的公子南宫宝却是一个不学无术、行为下游之人。慕容云霞自小习读圣贤书籍,生性又是不食烟火,岂能接受自己的婚姻任由父亲摆布,更无法容忍将自己终身许于南宫宝。于是,她设计逃出了慕容家族,带着青莲、青荷两名丫鬟躲避父亲和南宫家族之人的搜寻。

不料,一次偶然机会,在途中被南宫家族发现。

青莲、青荷二人力保慕容云霞逃走,此时慕容云霞却又撞上了南宫宝。

这南宫宝虽然一身华贵,却不是个正人君子。他早已对武林中传说的天下第一美人垂涎许久,今日一见,哪里还能自制得住。

慕容云霞本以为他只是一个草包,与他大打出手。不料,南宫宝身边的侍卫却武功了得,慕容云霞迅速败阵,被南宫宝抓了起来。

南宫宝担心日后这门亲事有变故,心生歹念,便决定先对慕容云霞行非礼之事,将她带到最近一处破庙,准备动手。恰在此时,云中狂正好要在这破庙歇脚,听闻慕容云霞哭喊之声,便破门而入。

云中狂血气方刚,眼见南宫宝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事情,心生愤怒将他和几名侍卫打伤,险些就要杀了南宫宝。慕容云霞迅速将他阻拦,道:“使不得!”

云中狂剑眉一竖,道:“这等下流之徒,姑娘为何还要阻拦我杀了他?”

慕容云霞道:“恩人有所不知,他是南宫世家的公子南宫宝,倘若恩人杀了他,恐怕今后难有安宁之日……”

云中狂虽和南宫世家没有往来,却也听过他们的名号。南宫世家声望之大,无论武林还是朝廷,都不敢轻易招惹。于是,他只好带着慕容云霞,策马而去。只是这一匹马,马背上却是一对青年男女,难以避免肌肤之触。慕容云霞自小以来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男子,不由得脸红耳赤,心中扑通乱跳。

不知马行了多久,来到一处青草之地,这才放慢了步伐。云中狂轻轻一唤,马也停了。

他跃下马来,又将慕容云霞接下来,作了一揖,道:“方才在下情急,不得已让委屈让姑娘与在下同坐马上……如有得罪,请姑娘见谅!”

慕容云霞看他谦谦有礼,又见他气宇非凡,俨然是她往日在书中和传说中所听闻的侠客之相,不由得暗暗地生起几分赏识。

“在下斗胆问一句,姑娘为何只身一人在这荒凉之地,又为何落入那南宫宝的毒手?”云中狂问道。

慕容云霞浮起几分无奈之色,道:“家父要将我许配给那南宫家的公子,我不愿听从,这才逃了出来。不料,却恰巧撞上了冤家……”

云中狂一怔,道:“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这样逃了出来,恐怕不妥……”

慕容云霞闻言一嗔,道:“连你也是这么认为?”

云中狂道:“这是自古圣人之言……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慕容云霞一咬唇,嗔道:“所以你也睢不起我?!”

云中狂吃了一惊,忙道:“在下并无此意!姑娘休要误会,在下只是……”

“只是什么?”慕容云霞瞪大一双眸子看着他。这一双眼睛明亮圣洁,云中狂不小心一撞见,岂能平静从容。他不由得退了两步,仿佛面临大敌,一时面红语塞起来。

慕容云霞噗嗤一声笑道:“方才看你训那南宫公子时活脱脱像个大英雄,气概不凡,无所畏惧。现在却像个胆小鬼,说话支支吾吾!”

云中狂顿感心乱如麻,哪里还对得上话来。

慕容云霞便笑道:“好了,不戏弄你就是了。你说那是圣人说的话,那你自己的话呢?莫非,你自己便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有圣人的想法?”

云中狂被她这一问,倒觉得眼前这女子不仅容貌绝美,其个性更是异于常人。

他便回道:“云某自有自己的想法。”

“好,”慕容云霞道:“那你说说,我不想嫁给南宫宝那种下流的小人,这有错吗?”

“姑娘没有错。”

“那你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错吗?”

“……”云中狂一时无言。

“罢了,看来你也不过是一个迂腐之人。”慕容云霞说着,就要离去。

云中狂忙问道:“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慕容云霞道:“回去,让我爹娘把我嫁给刚才那个臭流氓!”

“万万不可!”云中狂将手臂举在半空中。

“不可?我只不过听了圣人之言,免得被世人睢不起。”说着又一扭头,就要往回路走去。

才走了几步,四周呼喊声响起,将慕容云霞和云中狂团团围住了。

眼见这些人个个绫罗锦缎,云中狂便已猜到是南宫世家的人。果然,人群后有一人骑在马上,正缓缓过来,正是方才被云中狂打伤过的南宫宝。

南宫宝微微一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你可知道你的死期已经到了?”"

145,美人英雄定终生(下)

"云中狂见南宫宝人多势众,是以闪到慕容云霞面前,将她护住了,道:“姑娘小心。”

慕容云霞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欣赏。

云中狂昂首向南宫宝道:“在下云中狂,方才见情势紧急,才出手伤了阁下。还请阁下不要赶尽杀绝。”

“哈哈……”南宫宝仰头长笑,笑了几声,又捂住腰部,忍着方才被云中狂拳头击中的伤痛,道:“你伤了老子的腰,老子晚上如何跟女人快活?”

闻言,众手下都哈哈大声起来。见众人发笑,南宫宝更有些得意,继续道:“平日里本公子左手一个美人,右手一个美人,那是把她们玩得如神仙一般,个个不称赞本公子腰力出众,气势非凡!”

众手下又大笑起来。

南宫宝突然脸色一青,道:“别说你把我打伤了,害我今晚不能快活。就算你没有打伤我,你敢和我南宫宝抢女人,我就要了你的命!”说罢,突然又狞然一笑,道:“不过,你要想活命也可以。只要你现在把我未来的娘子送还给我,然后再跪下来跟本公子求饶,学几声狗叫,本公子可以留你一条狗命!”

闻言,云中狂斥道:“阁下休要咄咄逼人。光天化日这下,你意图毁这位姑娘清白在先,在下本无过错,何来缘由要在下跪下求饶?”

南宫宝斥道:“臭小子,你难道不知道得罪南宫世家的后果?”

云中狂握紧手中宝剑,道:“在下久仰南宫世家已久,不过,江湖有道义,天下有黑白,此事若让武林中人评说,在下并不理亏。”

南宫宝一时无言,拉了身边一侍从,轻声问道:“他这话说得可有道理?”

那侍从道:“公子,有道理!倘若此事被人知道,恐怕老爷也要责备公子。”

“那要如何是好?”

那侍从附耳说了几句,南宫宝喜形于色,对云中狂道:“你休要逞嘴上功夫。这位姑娘是我要过门的娘子,这本来就是我南宫家的家事。你一个外人,还不快滚!”

云中狂一时无言,慕容云霞冲上来,道:“休要胡说!”

众人见到慕容云霞,个个瞪目张嘴,一时没有人再说半句话来。南宫宝斥道:“看什么看!这是你们未来的少夫人!”说罢,一声令下,南宫世家的喽啰群拥而上。

南宫宝大声吩咐道:“不要伤到了慕容姑娘!”

云中狂左臂一张,将慕容云霞护在身后,右手拔出长剑,只见一道剑气泛起,便听到几声惨叫。

南宫世家所用的兵器也是剑。但因南宫世家家世显赫,收罗的天下秘籍极多,所以所学的武功博采众长,非同小可。南宫宝所带的这些人虽然不是南宫世家中的佼佼者,却也是训练有素的。云中狂左驱右挡,又因要保护慕容云霞分心,此时已受了两道剑伤。他使出一招“拨云见月式”,只见剑花如雨点,突然从中间裂开,一股内力散发出去。南宫世家众人为保命皆向后跃开去。

只有坐于马上的南宫宝看到此时云中狂已掠上了马,并将慕容云霞也带走了。他大喊一声“追”,却见云中狂和慕容云霞消失不见了。

原来,远处有一处地形高低不平的山谷,云中狂纵着马跃了下去。不料被树藤一缠,人、马分离,分别摔了下去。

那匹马倒是顺势就站了起来,然后往西边方向奔去。而云中狂和慕容云霞却落入一处杂草丰盛的山洞中,任由南宫宝等人如何张望也看不见。

……

“那一夜,我们让天地作证,草木作媒……”慕容云霞仿佛又看到往日场景,不由得从床沿站了起来。此时,她已分不清是在向段允剑讲述自己的故事,还是在向自己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们就那样私定终生,立下誓言永不分离。他已经答应了我,离开那里以后,就向我爹娘求亲,要把我带回云岚山庄,作他的夫人。虽然那段日子过得拮据,我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快乐。”

慕容云霞拿起一半玉佩,抚摸着道:“说来也是奇怪……他的名字是云中狂,我的名字是云中之霞,仿佛一切都是月老有意安排好的……我付诸一切真情给他,我……”说到此处,慕容云霞突然顿住了,恨恨地瞪着玉佩,道:“我没想到,他也不过是一个伪君子!负心汉!”

段允剑对她这副模样并不陌生。只不过,他记忆中慕容云霞每每用如此愤怒和仇恨的表情说起“云中狂”三个字的时候,他以为那是对他杀夫之仇的恨。现在他突然有些明白,原来这世间的仇恨之中,有过情的仇才是最深的仇,有过爱的恨才是最深的恨。

可他真的懂吗?

在慕容云霞看来,这世间没有任何人懂!就算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也不会懂!

就因为没有人懂,她才寂寞。她才痛苦。她才疯狂。

……

在云岚山庄家眷和庄丁的搜寻下,云中狂被救了出去。

临走时,云中狂挽住慕容云霞的手,道:“再给我一点时间,待我向家父禀明情况,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娶你。”

慕容云霞喜极而泣。

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已将一生倾尽于他。

女人往往是小气的,所以她们的爱只能给予一个人;而男人却是博爱的,他们的爱可以给很多人。

女人的悲哀不能说不是源于这里。但这也是女人可贵的地方。

云中狂走后,慕容云霞被安置在附近的一间小屋。云中狂每天都会从云岚山庄出来看她。

一个是武林第一的美人,一个是气宇轩昂的少年英雄。他们心心相印,**。

对云中狂而言,在这个武林第一美人身体上获得的快乐更是他永生也忘不掉的。

慕容云霞等了几个月,直到她怀上了他的孩子。

有一段时间,她发现他来得越来越少;有一天,她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来。

慕容云霞望着肚子里的孩子,叹道:“不要怪你爹爹,他一定是忙于庄内的事务,抽不了身。”

可她最后发现自己错了。"

146,刀、孩子(上)

"慕容云霞望着云窗,为避免被慕容家和南宫家的人发现,终日极少出门。一切起居食宿,都是由云中狂所请的一位丫鬟照料。每次见到她进来,她总要追问:“云公子呢?”

丫鬟却只是摇摇头,道:“云公子兴许是忙,不能来见姑娘。”

慕容云霞抓住她的衣袖不放,道:“他有没有让你带话给我?”

丫鬟又是摇头,不再说话。因为相同的话她已经说过太多次了。起初她对慕容云霞还敬畏有加,但这些天来,她对慕容云霞也愈加冷漠。

眼看自己怀胎的肚子越来越大,慕容云霞焦急、惶恐不安。此时此刻,她最渴望的不过是云中狂出现在她的身边,哪怕一话不说也罢。

千等万等,终于等来了他的消息。丫鬟立在她面前,脸沉沉的,道:“云公子托我带话来。”

慕容云霞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仿似云中狂就已经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说什么?他何时能来见我?”

丫鬟道:“云公子说,让姑娘别再等他了。”

慕容云霞一怔,不知道是听不明白,还是不愿意听明白。她久久地待在那里动也不动,直到丫鬟正要走出去,她才叫住她,道:“他有没有说别的话?我们的孩子呢,他就没有问起过?”

那丫鬟终究不耐烦了,转过身来说道:“你还不明白吗?云公子是不会娶你的,也不可能娶你的!”见慕容云霞脸如铁青、沉默不语,她又继续道:“姑娘你就死了心吧!云公子早已心有所属,恐怕这几日就要成婚了……”

话犹未说完,慕容云霞仿佛吃了一个晴天霹雳。她整个身体倒坐了下去,这一瞬间竟连自己怀了孩子都已经忘记。只见她整个人都是苍白的,一双眼睛全然失去了魂魄。丫鬟见到她这副模样,心中却生起几分同情,道:“姑娘何必伤心?云公子那样的男人,这天底下哪个女人不想高攀?但你也应该明白,哪个女人敢和那个姓易的女人争?”

丫鬟说这句话,是因为她并不知道慕容云霞来自江湖四大家族之一的慕容世家。她只以为慕容云霞不过是一个不自量力想要嫁入云岚山庄的万千女子之一。但是,这些话慕容云霞并没有听到,现在她感到双耳充斥着轰轰的鸣声,整个人仿佛在巨大的漩涡中动摇不定。

不过,当丫鬟说到那个姓易的女人时,她却听到了,而且听得十分清楚。这是一个女人嫉妒和愤怒的敏感,她想知道,是什么人夺走了她心爱的男人。

“那个人是谁?是谁!”慕容云霞睁大一双眼睛追问。

“哼,那可是易府的小姐,辣手狐狸易婉珠!”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骗我?”慕容云霞颤着声音道。

丫鬟却不作答,而是说道:“云公子知道你一直挂念着两个朋友,所以把她们找来了。”言罢已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关上了柴门。

慕容云霞坐在那里,呆了许久之后,摸着自己挺起的肚子,两行泪水便流了下来。她想起初次与他相遇时,他意气风发、翩翩君子的模样,想起他抓住自己双手信誓旦旦的场景,又想起他温柔如水的模样,这一切美好的念想和回忆,就像一把玉簪摔在地上粉碎。

而裂开的,只能是她的心。

一个初涉江湖的少女,她的心应该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堪伤害。

慕容云霞并未从地上爬起,却转了个身,挪动了身体去摸索自己床上的枕头,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短刀。

一把锃亮的铜柄短刀,一把冰凉的短刀。

就像此刻她的心,是锋利的,也是冰凉的。

这把刀还是他留下来给她防身用的。刀的柄上,镌刻着一个篆体“云”字,字如人,映入了她的眼帘。

慕容云霞怒吼一声,将刀抛了出去。刀咣当落地,但她手上已经有血。原来,这刀着实太锋利了,刀一离鞘,就已经划破了她的手掌。

她愣在那里,盯着地上的刀,任由愤怒、悲痛和仇恨同一时间涌上心头。

“云中狂!云中狂!你这负心汉!”她喃喃说了几句,突然间从地上跳起来,拾起了那把短刀,就要刺进自己的下腹。

她突然觉得自己无比怨恨肚子里的孩子,恨不得他现在就死,恨不得他的尸体出现在云中狂面前。这种情感的变化来得如此之快,并没有人可以解释清楚。

此时此刻,她全然丧失了理智,只恨不得见到更多的鲜血。

刀很快。划着空气发出微微的吟响。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刀未刺进她的腹部时,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喷!柴门应声而开。慕容云霞未及反应过来,已感觉到有人将她手中的刀夺走,将她整个人扶住。

“云大哥!”她不由自主地唤出来,用一种欣喜和温柔的声音。

她的云大哥并没有出现。出现在她眼前的,是青莲和青荷两名丫鬟。

她们看起来也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女,却都神采飞扬,眉宇间有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冷静。这两名少女本来就不是普通人,她们自小被慕容府挑选作慕容云霞的贴身丫鬟,经过了种种常人不能承受的训练,无论武功还是作战的经验,都非等闲之辈。

青莲愤愤地瞪着慕容云霞,斥道:“小姐,您在做什么!”

青荷扶着慕容云霞到床沿坐下,一边为她包扎手上的伤口,一边紧张地说道:“小姐,您这是何苦?有什么伤心难过之事,还不能跟我们两个说吗?”

青莲道:“就是!从小到大,小姐你有什么事情我们都是一起度过的,这一次,怎么一声不吭,就要抛弃我们了?”

青荷突然扬起一只手,示意青莲不要再往下说去。原来,此时她已发现慕容云霞挺起的肚子,已发现她家的小姐双目如死灰一般盯着自己的肚子,已发现那个平日里优雅端庄的小姑娘,此刻完全变了模样。

青莲捂住了嘴巴,喃喃道:“小姐……是谁欺负了你?莫非……莫非是南宫宝那混蛋?”

慕容云霞突然苦笑了,道:“早知道,宁可被他凌辱……”

“小姐,你在说什么!”青莲扑过来,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双腿哭泣。这一刻,慕容云霞能感受到些许的温暖,这种温暖虽然已救不活她的心……"

147,刀,孩子(中)

"云岚山庄。

庄外云雾缭绕,仿佛一片仙境。庄内人群攘攘,每一个人脸上都表现出了紧张和兴奋。

所有人忙上忙下,从白天迅速进入了黑夜。

而云岚山庄的黑夜,比其他地方还要寂静。天上的月洒下一片白色泛黄的月光,照亮了庄外的海面,也照亮了庄内许多角落。喜庆的锣鼓声不知何时响起的,宣召着一件令山庄所有人为之欣喜的好事正在发生!

江湖中有头脸的人来了一大半,他们既是来喝喜酒的,也是来一睹新任云岚山庄庄主的风采。

然而,云中狂并不欣喜。他端坐在那里,任由媒婆和几位下人在旁边为他打扮、收拾,自己却仿佛置身事外。

数一数,他与那位私定终身的江湖第一美人已经两个多月未见。他是想她的,这世上没有任何男人在看过慕容云霞后能够不挂念她,绝对没有。

“少庄主!”一位看来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年站在云中狂身边,道:“老庄主已经在等你了。”

云中狂抬头看着他,道:“龙管家,我一点也不想当庄主……”

这龙管家正是龙云的父亲龙瑞,他正色道:“少庄主,你别再说这些话了!云家单脉相传,老庄主不把庄主之位传给你,还能传给谁?”

云中狂叹了口气,突然抓住龙瑞的手,道:“在这庄内,论才智您要远胜于我,而且你们龙家辅佐我云家七代之久,我爹他又最信任您,何不由您来当新任庄主?”

龙瑞脸色一变,霍然跪下道:“少庄主,小的万万不敢!小人先辈受过云家大恩,历代龙家人都将保护云家视作比命还重要的事情!龙家人倘若有一人不忠于云家,其余人等定不得好死!”

云中狂满目感动,将龙瑞扶起来,道:“龙管家,您在说什么?你们龙家的忠诚,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只不过……只不过我着实不想做什么庄主……”

龙瑞扶住云中狂的肩膀,道:“少庄主,你莫要再耍孩子气了!眼下老庄主身染重病,江湖中多少门派要想毁掉云山山庄。这百年基业,可不能断在这里啊!少庄主,请三思!”

云中狂低头许久,终于走了出去。

大堂中早已端坐了数十位武林中的元老级人物,从大厅延展出去,又是立着无数武林中英豪。彼时云岚山庄与各大门派的往来还比较密切,加以老庄主云丛机在当时的武林中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所以交往的大人物也有许多。

现在大堂正中央坐着的云丛机,却只是一个看起来瘦如干柴的老人。其实他也不过五十多岁,却因得了一种怪病,连站也站不起来。

云中狂几乎是被龙瑞拉着走出来的。当他立在龙瑞身前的时候,当他看到一双双有怀疑也有敬仰的眼睛看着他时,他不自主地挺直了身躯。

“弊庄承蒙诸位厚爱,我云丛机在此谢过了!”云丛机坐在椅上,却还是欠了一下身,继续道:“今日本是犬子大喜之日,但想及云某时日不多,故此择在今日,还做了另一个决定:从今日起,云岚山庄庄主之位,将由犬子云中狂当任。”

众人道喜的道喜,祝福的祝福,只有云中狂仿似一个木头人立在那里。他突然间感到四周仿佛升起一阵寒气、一阵杀气,又似是闻到了一种古怪的香味。

蓦然抬头,只见一个人立在大厅之外的人群中,正用一双似毒药、似寒刀般的眼睛盯着他。云中狂不由得一怔,再看那人的身形,只见她全身罩在大衣之下,露出一双白皙的手,而她的脸因为低着而无法辨认得清。

“云霞!”云中狂在心中呼了一句,但他再定睛一看,那个人却早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他拔地而起。手中虽然没有带剑,他的身形却似剑。所有人都哗然一惊,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究竟为何突然施展如此高超的轻功。再看时,云中狂早掠出大厅外了。

“少庄主!”龙瑞追上去。

云中狂的轻功了得,却不知为何,如何也追不上那个人。他十分确定,方才那个人,一定是慕容云霞!只有她身上可以散发出那样独特的味道,像是花香,又像是她身体本身散发出来的,或者说,她本来就是一朵有香味的花,她从血液里就开始飘出香味。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香的女人?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

这世上又怎么会有如此伤心的女人?

她的心是伤透了。但她最终没有选择死,因为她的悲伤已经转化为另一种情感,一种可以毁灭掉他人,也可以毁灭掉自己的情感:仇恨。

云中狂的轻功远在慕容云霞之上,所以他终究是能追上她的。

青草地,一切都是有生命力的。

云中狂在半空中一个欺身,突然就闪到了慕容云霞面前,一手探去,将她披在脑袋上的衣物扯了下去。

一个脸蛋略带红润的少女瞪着一双灰溜溜的眼睛看他。

“你是什么人?”云中狂怔了一下。原来这人并不是慕容云霞,而是青莲。

“你真的想知道?”青莲愤怒道。

“慕容姑娘呢?”云中狂依旧坚信他方才在人群中所见的人就是慕容云霞。其实他并没有错,出现在人群中的人正是慕容云霞。只不过当云中狂追赶上来的途中,青莲穿了同样的衣服突然出现,顶替了她。

“什么慕容姑娘?你这负心汉还有脸问我家小姐!”青莲言罢,已是一掌拍了出去。这一掌看似轻盈,却挟着强大内力,掌劲生风,直逼向云中狂。

云中狂却是不还手,向后退了数步,道:“你家小姐?莫非你就是青荷姑娘?”

青莲脸一沉,道:“看来我家傻小姐跟你说过我们!不过,你说的青荷是我的姐姐!”说完又是一掌。

云中狂又避闪过去,道:“青莲姑娘,请住手!我有话要说!”

“臭男人,本姑娘的名字是你叫的吗?”青莲撤出一把短刀,横扫而去。

却见云中狂一个燕子起身,突然降到她身后,轻轻一点,已将她穴道封住。青莲动弹不得,只得破口大骂。

云中狂却道:“青莲姑娘,在下多有得罪!我只是想见见慕容姑娘!”

青莲道:“你伤了我家小姐的心,现在却想见她,你是何居心!”

云中狂正要说话,此时慕容云霞已出现在他的面前。她着一身衣物与青莲看来无异,正背对着云中狂,道:“放了她。”

云中狂将青莲的穴位解开,正要向慕容云霞走去时,只见一枚暗器突然迎面飞来。

那是一枚普通的暗器,却足以杀人。云中狂躲过之后,青莲早已闪到慕容云霞身边。

“你先走吧。”慕容云霞淡淡地说道。

“小姐?”青莲不放心。

“我没事。”慕容云霞转过身去,走向云中狂。现在她每走一步,心都在滴血,每走一步,她就痛得越深。"

148,刀,孩子(下)

"云中狂木然站在原地不动,道:“你怎会来这里?”

慕容云霞冷冷道:“你怕我坏了你的好事?”

“不……”

话犹说完,云中狂只见眼前一道冷光凭空生起。原来,那是一把短刀,刀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向后弹了出去。

“你要杀我?”云中狂紧皱双眉,道:“你当真要我的性命!”

慕容云霞的面容是冰冷的,心更是冰冷的。她一言不发,又是一刀刺去,这一刀直逼云中狂胸膛。

突然间,她整个人就僵住了。刀僵在那里,手也僵在那里。

她的刀果真已经刺入他的胸膛。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刀刺进**时的感觉。

疼痛。仿佛被伤的是自己,她竟觉得心里一阵绞痛和恐惧。

“你为什么不躲?!”慕容云霞略带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在她得知被他背叛的这些时日,她每一日都恨不得啖他的血吃他的肉,现在她竟又有一些犹豫。在不久之后,她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这份来自女人骨子里的善良,只会让她伤得更重。

“若死在你的手下,我心甘情愿。”云中狂微微一笑,满脸的温柔如风,又像她第一次与他相遇时所见,翩翩君子,她的心又摇摆不定起来。

“住口!”慕容云霞向后退去,摇晃着头,说不尽的痛苦,“当初你对我立下的誓言,死生契阔……但你却如此狠心……”

云中狂捂住伤口,道:“我也有自己的苦衷……”

话犹未说完,林中突然响起一阵阵脚步声响。

龙瑞突然出现在云中狂身边,将他扶住,急道:“少庄主,你还好吧?”

云中狂摇头:“没事……”

“什么人,竟敢来云岚山庄闹事!”龙瑞瞪了慕容云霞一眼,又将视线移开,看着众手下,道:“将她抓起来!”

“休要伤我家小姐!”清脆的声音响起,青莲已坠在慕容云霞身前,一手将她护在身后,一手指着云中狂道:“好你个负心汉,不仅伤了我们小姐的心,还要伤她的性命!”

云中狂沉默不语,只是突然低下头,又突然抬起头,倏尔看一眼伫立在那里的慕容云霞,倏尔又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慕容云霞一动也不动。

“不自量力,给我拿下她们!”龙瑞一声令下,众庄丁就要群拥而上。

慕容云霞在等,在期盼,在渴望……她渴望就像她被南宫宝刁难时那样,此刻他也能挺身而出。

“慢着!”云中狂扬手。

慕容云霞心中燃起一星火光。此时,她突然想,无论此前她对他有多少怨恨,无论此前她对他有多么失望,只要这一次他还能陪在她身边,她就原谅他此前所有的过错。

“少庄主?”龙瑞疑惑道:“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万不可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坏了好事!”

“喂!你说谁来路不明!”青莲愤愤道。

龙瑞正要再下命令,此时一匹马已飞快地奔了过来。马还未到,那马上的人竟已双足一蹬,从马背上跃出,又在空中翻了几个跟斗,落在了人群之中。

青莲见这落地之人,正是一个妙龄少女,身姿窈窕,气质上有一种与其年龄不完全相符的娇艳美丽。

这女子一落地,先是斜睨慕容云霞一眼,然后转向云中狂,满脸柔情道:“相公,你伤得不重吧?”

云中狂犹未回答,她又道:“我身上有我爹爹给我配的金疮药,我帮你上药。”

“我没事……”云中狂推辞不得,已被这女子撕开衣服,往伤口倒了一些药。

“小姐,我们走!”青莲拉住慕容云霞的手要她走。慕容云霞却像个石头,立在那里动弹不得。

“她是什么人?”那少女斜转过头来看着慕容云霞,心里却不由得叹道:“好一个绝世美人……这就是当今武林第一美人慕容云霞?难怪云公子对她念念不忘……”突然又好像想到了什么,忖道:“敢和我争男人,我要你好看。”

“易姑娘,您和我家公子成亲之事为大,这里的事情,交给在下处理便好了!”龙瑞说着将手一伸,道:“来人,送公子和易姑娘回去。”

“慢!”少女手一抬,道:“我还有事情要问她。”

青莲道:“我家小姐和你们没什么话好说的,快叫你们的人让开!”

少女道:“慕容家的千金小姐,不在府上好好待着,跑出来勾引男人。”

慕容云霞沉默不语。

少女见她面不改色,又道:“听闻你早已经是南宫府上的少夫人,怎么如此不守妇道?”

现在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足以让慕容云霞难受,然而,云中狂的沉默却比这些难听的话语还要令她痛苦千倍万倍。

“你不要胡说!”青莲涨红了脸,骂道:“你再侮辱我们小姐,我们慕容府就将这破山庄踏平了。”

“好大的口气!”少女斥道:“在我爹爹眼里,你们四大家族都是不足一提的人物,何况区区一个慕容家!”

话未说完,不远处已传来一个声音,斥道:“好大的口气!”

众人齐齐循那声音望去,原来正是南宫宝携着一群手下赶来。

“素闻易姑娘是心狠手辣,没想到嘴上也是毒辣得很。”南宫宝骑在马上,大有一副倨傲之态。

现在慕容云霞总算知道,原来眼前这名少女,正是江湖中小有名气的“辣手狐狸”易婉珠。她的父亲虽然并非名门正派,武功却独步天下,更是心高气傲,全不把他人放在眼里。

易婉珠仰头道:“南宫公子,有何指教?”

南宫宝早已发现了慕容云霞,他的心自从第一眼看到慕容云霞后便为她沦陷,哪里还顾得及其它。当下望着慕容云霞,竟已经痴痴入迷,忽略了易婉珠的话。

易婉珠笑道:“南宫公子真是当今武林中难得一见的痴情种。”

南宫宝回过神来,道:“易姑娘见笑了。我此番前来,一是为了给云公子和易姑娘贺喜,二是为了处理家事。”

易婉珠道:“什么家事?”

南宫宝狡黠一笑,道:“慕容前辈早已将他府上千金许配于我,这位……”说着指向慕容云霞,道:“这位姑娘,便是我未过门的娘子。”

易婉珠也笑了。

慕容云霞没有抬眼去看南宫宝,然,听到他的声音时,她就已经知道是他。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青莲心急如焚,悄声道。

慕容云霞依旧一言不发。

“既是如此,”易婉珠道:“南宫公子的家事,我们便不打扰了。龙管家,我们走吧!”

龙瑞应允了一声,手一挥,庄丁们全都退了下来。

芳草萋萋,人心凄凄。

慕容云霞看到云中狂已要转身离去。这是她最后一次寄予希望。

“云中狂!”她终于说话。她的声音穿透云中狂的心脏。

易婉珠怒道:“南宫公子,快把你的女人带回去!”

慕容云霞什么都听不到,也什么都看不到。无论是羞辱还是嘲笑,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足以令她介意。

“你要娶的人是我!你要娶的人是我!你为何不说话?”慕容云霞在哭。

“你!你这贱人!”南宫宝手一挥,两名贴身保镖已闪了出来,双双探手过来,要去抓慕容云霞。

“住手!”青莲一人力拼,短刀左划右砍,将两人喝退出去。

“乖乖跟我回南宫府,否则我要你好看!”南宫宝愤然道。

青莲哪里肯从,只为保护她的主子,此时已经和四名高手缠斗上了。她自小在慕容府上习武,身手并不平凡,奈何南宫宝此番带来的几位手下,也是南宫府上训练有素的高手。当下,青莲已经力竭,被一名壮汉扣在手下。

“哈哈……”南宫宝甚是得意,道:“慕容小姐,此番美事乃是你爹和我南宫府共同商议好的,你又何必执意抵抗?”

“喂,姓云的,快救救我家小姐!”青莲一边挣扎,一边吼道。

众人皆把目光移向云中狂。他立在那里,看起来很疲倦。

南宫宝脸一沉,道:“云公子,你还想插手此事?”

云中狂又是沉默不语,然后跃上马,携着易婉珠扬长而去。

现在慕容云霞总算真正地绝望了。一个人在绝望后重拾希望,倘若再体味一次绝望,她的心便不再是痛苦,而是麻木。

慕容云霞就很麻木。

她像一个冰人,从内脏五腑到肌肤,每一处都是凝固的。

现在她看到他站在自己面前,弃她于火海之中。

南宫宝的火海,生不如死。

南宫府的火海,生不如死。

慕容云霞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南宫宝带回来的。他像一只饥渴了无数时日的野兽,扑在她的身体上,一会儿咬她的脖子,一会儿咬她的香肩。

她并没有反抗。自从她看到云中狂弃她而去的那一刻,她的**,甚至她的灵魂,就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

这一切,只不过是她用来复仇的躯壳。

“慕容姑娘,慕容姑娘……”南宫宝体会过很多女人,在慕容云霞面前,他依旧激动得像个孩子,依旧有无尽的**。

“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慕容云霞突然道。

“是!是!”南宫宝一边在她的身体上胡乱摸索一边应道。

“好……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慕容云霞突然在哭。哭得很伤心。"

149,残忍的女人

"“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南宫宝早已丧失理智,就要去撕扯她的衣裳。

慕容云霞突然将他的手抓住了,南宫宝微微一怔,道:“你说!”

“我要你答应我……不要伤害我腹中的孩子……”慕容云霞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在祈求。

空气突然就安静了,安静的空气突然又爆发出一声巨响。

“啪!”南宫宝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她整个脑袋扭了过去,嘴角布满鲜血。

“贱人!你……你怀了别人的孩子?!”南宫宝简直不敢相信。原是因为慕容云霞所穿的一身衣服将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遮掩住了,若不留意并不能发现她已经怀了孩子。

“不!”南宫宝嘶吼着,又是一个耳光打在慕容云霞的脸上,斥道:“谁?是谁?!”

慕容云霞并没有回答。

她没有回答,南宫宝却已经知道了。现在的他怒不可遏,羞愧难当。

南宫宝揪住她,斥道:“我南宫宝,怎么可能用别人用过的女人?”

于南宫宝来说,这一切自然是不可能的。他拥有过很多女人,每一个都是处子之身,这些女人不过是他宣泄的玩物。

然,现在躺在他面前的女人,是慕容云霞。慕容云霞自然有可能。不论她是已经失去过初夜,不论她是已经结了婚,不论她是已经生过孩子,甚至不论她是已经变成一个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的女人,她依旧可以令人为之倾倒。她靡颜腻理,仙姿佚貌,这世上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抗。

南宫宝果真又重新把视线放在了她的脸上,心里荡漾不已,伸手去抚摸她的脸颊,道:“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慕容姑娘?”

慕容云霞静静地躺在那里,也静静地望着他。这是一种看似温柔,又看似平淡的眼神,这样的眼神,已足够撩动了南宫宝炽热的心。他又重新扑倒在她柔软的身体上,在她身上探索、翻滚。

这一夜,慕容云霞自然永远不会忘记。

她将所有的债,都算在云中狂身上。

……

南宫府是容不得她的,因为她已经诞下别人的孩子,这个孩子本来应该姓云。她更知道,南宫宝对她的激情定会慢慢消散。再美的女人,在男人那里也无法获得永久的新鲜感,这是何等悲哀。

慕容云霞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要尽快实现她的目标。

她要在南宫宝将她抛弃之前,先将他抛弃。

而抛弃他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永久地从这世上消失。

那一夜,她走到了南宫宝父亲南宫秋山的房间,褪去自己的衣裳。虽然南宫秋山已经像一片秋叶般衰老、苍凉,面对这个天下第一的美人,他却像个年轻人。

自此,慕容云霞成了南宫府上最特别的人。

南宫宝得知此事,揪住她的头发,一拳又一拳打在她的身体上。她的身体扭曲如一堆烂泥,倒在那里。

南宫宝斥道:“你是何居心?”

慕容云霞捂住腹部,只为保护自己的孩子,道:“他逼我,否则就要杀了我。”

南宫宝双手攥得紧紧地,因为一个男人的尊严而愤怒不已。突然,他又问:“他不知道你是我的女人?”

慕容云霞低头道:“我已经告诉过他。”

南宫宝双眼中充满了杀气。像他这样的人,在江湖中轻易敌不过一个武功小有成就的人,却已经足够杀死南宫秋山这种武林高手。因为他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家人。南宫秋山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自己的孩子手中,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会亲手要了自己的性命。

他是怎么死的,慕容云霞已不完全记得,她只是用自己的**实现了自己一个小小的计划,这一切精心、严谨、残忍……

她知道,倘若南宫秋山一死,南宫宝只不过是一只待宰的羊羔。

她的心思如何如此细密、冷酷、残忍,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之后,她每杀一个人,都仿佛在云中狂身体上割下一刀,每割下一刀,都令她痛快——也令她痛苦。

人世间的情感本就复杂。痛快和痛苦也并非完全矛盾。

就像有时候南宫宝趴在她的**上,她在感觉到厌恶和痛苦的时候,也能体会到一种微妙的痛快。这种感觉起初令她觉得作呕,但之后她慢慢承认,这只不过是她**的本能,只不过是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东西。

一切都是可以容忍的,在实现她的复仇计划之前。

……

“所以,你杀死了南宫宝,并掌控了南宫府的力量?”段允剑望着此时憔悴不已的慕容云霞。

“像他那种人,不需要我动手。”慕容云霞淡淡地说道。

那南宫宝是如何死的?段允剑本该继续追问,但他并没有问,因为南宫宝的死,根本无法让他感兴趣。

他就这样立在她的面前,眼睛并不看她,让她无法猜测他现在在想什么,现在是什么心情。慕容云霞突然间恍惚发觉,自己并不是完全了解他的,至少有些时候,他并不完全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寒风在击打着影梅庵,带着难解的愤怒。

慕容云霞突然道:“你认为我错了吗?”

段允剑没有回答。没有回答就是不知道,他自然不知道,这一切的是是非非、恩怨情仇,是从他降生于这个世界以来就不请自来的。

所以他说道:“你本不该欺瞒了我二十二年。”

慕容云霞终于坐起来,看着他。

许久后,才说道:“你以为这些年来,痛苦的只有你自己吗?”

段允剑默然不语。

“你以为,只有你身上才有刀痕吗?”

她挽起左臂的衣袖,愤愤地瞪着他:“我身上的刀痕,比你还要多!”

段允剑双目的余光已瞥见了她那只苍白的手。

苍白得像在水里浸泡过无数时日的手,那只手上布满了一道道几乎深入骨头的刀疤,一道道刀疤爬在这样的一只手上,令人见之骇然。

仿佛,他已看到一个女人,每当愤怒的时候,每当悲痛的时候,每当绝望的时候,就拿起刀划过自己的**。

一个人伤害自己总要比伤害别人困难得多。

但慕容云霞已经习惯。因为只有这样,她的痛苦才能得到暂时的缓解。

“剑儿!”她蓦然站起,扑到段允剑身边,祈求道:“我们的命运全是拜他所赐,全是拜他所赐!你应该恨他!你应该恨他!”

他不说话。

她继续说话:“杀了他!我要你杀了他!”

他还是不说话。

她便也安静下来,沉默半晌,惑然道:“你要背叛我?”

他仍旧不说话。他不说话,她便认为他默认了。于是她奋力将他推开,摇着脑袋,道:“你这不孝子!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养育了你二十多年,你竟敢背叛我!”"

150,书信

"段允剑突然抓住了她的双手。

他并没有用力,他又何尝敢用力?

而她竟也没有反抗,突然间平静了许多。

自他懂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近于她。他觉得她既熟悉又陌生。

他并不知道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如何产生并维系下去的。她在他的肌肤上留下那么多伤疤,他本可以恨她;但一种生来就决定的亲情关系又让他无法对她产生任何仇怨。

对杜寒嫣的关系也让他无法明白。她和他则无任何亲缘关系,但她却可以在他的精神和感情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想及她,他的心一阵刺痛。

段允剑突然道:“这么多年来,你不曾告诉过我真相。”

慕容云霞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是出于抱怨,还是什么?

她只好说:“现在你已知道。”

“我已知道?”

问这句话的时候,慕容云霞微微一怔,似还有难言之隐。但她依旧用自己长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冷漠掩盖了自己的所有心事。

“你是他的孩子。你本该姓云。这就是我能告诉你的答案。”

段允剑觉得这简直是世上莫大的荒唐。他竟恨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多年,他竟被一个谎言欺骗了如此多年。

可是,他终究还有一件事情无法明白——慕容云霞对他的感情,除了从云中狂那里转嫁过来的怨恨,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其他的吗?

“我该走了。”段允剑波澜不惊地说。

慕容云霞瞪着他,道:“你当真要走?”

段允剑道:“我迟早要走。”

慕容云霞当然知道他迟早要走,他迟早会知道真相,他迟早会长大而有自己的主见,他迟早会不受她的控制……

这一切,在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在她下定决心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复仇工具的时候就想到过。

慕容云霞道:“你要去何处?”

段允剑忽然愣住。

他要去何处?他能去何处?

他无处可去。

纵使他无处可去,他也要走。他要离开这里,离开慕容云霞,离开影梅庵,离开一场本来与他无关的是非。

慕容云霞已看出他的决心。所以她绝对不可以让他走。

“剑儿……”她突然又向他靠近一些,当她靠近的时候,手里的梅花针已刺进他的手臂。

段允剑觉得全身疲软无力,有一阵无法抵抗的倦意。他所中的毒并不会伤及性命,却已足够让他短时间内无法施展强大的功力。

突然,数十条人影就从外面闪了进来,将段允剑困在那里。

段允剑并不看任何人:“你不必这样做。”

慕容云霞道:“你是想说,如果我要杀你,你绝不会抵抗。”

“绝不会。”

“只不过我并不想杀你。留住你,比杀了你要难得多。”

段允剑在心里苦笑。

“你想利用我,让他来见你?”

慕容云霞冷冷道:“你总是很聪明。”

“只不过你错了。”

“嗯?”慕容云霞不解:“我错在哪里?”

段允剑道:“如果他想见我,决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找我。”

“错的是你。”慕容云霞转过身去,“他一定会来。而且,我要让他亲眼见到自己所爱之人死于他面前!”

风呼呼作响,却不能盖过慕容云霞这斩钉截铁的话语。

现在段允剑总算明白,有些人一旦在仇恨中度过了数十年,就一定不可能轻易放下。她要如何才能放下?这世上还有人可以救她吗?

只有一个人:云中狂。

所以,他现在已下定决心,即使慕容云霞不让人将他困住,他也会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这二十多年来,的确应该有一个人陪她说说话了。

他们毕竟是母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然而,云碧宵却恨不得这种生来注定的亲情关系根本就不存在。

他望着云中狂,他觉得他像他,又不像他。

“看来你的老情人很想你。”云碧宵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

云中狂微微皱眉,道:“宵儿,你究竟想要什么?”

云碧宵坐在那里并不说话,把信递给了云中狂。

云中狂看到那信中赫然写着一个人的名字:“慕容云霞”。他立刻就欣喜了,仿佛云岚山庄所遭遇的一切不幸,在此时都已化作乌有。然,待他看及那信中的内容时,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凝固的忧虑和痛苦。

“你已看过这封信?”云中狂将信放入衣内。

云碧宵默认。

云中狂道:“所以,你已经知道……他是你的手足兄弟。”

云碧宵笑道:“真没想到,我还能有一个这么有本事的兄弟。哦,对了,他是我哥哥还是弟弟?”

云中狂却严色道:“宵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云碧宵摇摇头,道:“我只是想放你出去。你放心吧,我这就让你去跟他们母子团聚。”说罢推着轮椅过去,已亲手打开门上的锁,道:“你可以出去了。”

云中狂觉得自己全然不懂他。然,他心中也是明白的,这些年来,他虽然与易婉珠相敬如宾,对于他们的这个孩子,他却一直少有关爱。一来是因为云碧宵生下来就带有残疾,二来是因为他一心沉醉于武学修炼,对他们母子极大冷落。

“你不怕?”云中狂正视着云碧宵。

“怕什么?怕你杀了我?还是怕你重新夺回这里的一切?”

云中狂摇摇头,道:“宵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云岚山庄现在不过是一只纸糊的老虎,你夺走这里,又有什么用?”

云碧宵却是沉默不语,仿佛他对一切早已了然于胸。他便看着云中狂拿起自己手中的剑,缓缓走出去。

走了一半,他又停下来,道:“告诉你娘,我会回来的。”

云碧宵咬着牙,这句话他自是不会与易婉珠说的。有些时候,说话比不说话还痛苦。他知道他的母亲这些年来所承受的常人未曾见到的痛苦。

但他不知道,此时易婉珠就站在门外,她已听到了这一切,尤其听到云中狂这句话。

“这么多年了,你终究没有忘掉她……”易婉珠摇摇头。昔日那刁蛮毒辣的少女,现在看起来是那样憔悴和苍老。

一个女人没有爱,岂能不老得很快。

她有时候也后悔,那一年逼云中狂娶自己,是否本来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云中狂走出来的时候,她早已消失。

他握紧手里的剑,突然施展轻功,向着影梅庵的方向飞去。"

151,赴会

"天已经快要亮了。

段允剑向来醒得早,睡得少。自他习武练剑以来,无论春夏秋冬,他都能在同一个时间醒来,然后不断地练习出剑、收剑。

虽然他的“仇人”现已不存在,但他练剑而培养成的习惯却已根深蒂固。

他坐在那里,已听到了风吹过剑刃而发出的声响。

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一般人绝不会醒得如此之早,且还在这风雪里行走。所以他知道来的绝非一般人。

庵门没有关,那人便慢慢地踏入了庵门,他的靴子上沾满雪花。但他并不去理会,而是突然在那里站住,仰头看着面前的一尊神像。

这是一尊破旧的神像,神像下面的地上散落着满地佛珠。

念佛之人,心中如此不安?

“我来了。”

段允剑听到了云中狂略带紧张的声音。这世上绝没有人会相信,像云中狂这样的人,竟也有这种紧张的时刻。

四周依旧是静的,风越大,却显得越静。

段允剑凝神而听,半晌之后,终于听到慕容云霞缓缓走了出去。

“波摇梅蕊伤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她立在门口,背后竟真有梅花为衬,映照着她的人。

一个伤心的女人,愤怒的女人,美丽的女人。

云中狂抬头注视她,只见她脸上比起当年已浮出些许皱纹。她并不老,却看起来有些老。

他突然间就想起她当年的模样,心中一阵酸楚,一阵刺痛。

可她现在毕竟不复当年容颜。

一个女人再美,也敌不过时间。何况是她这样不快乐的女人。

云中狂微微颤着声音道:“我们的孩子……在哪里……”

慕容云霞倚在墙壁上看他,她冷若冰霜的表情就像冰封的山仞。

“云霞……”

他话犹未说完,慕容云霞斥道:“闭嘴!”

云中狂只好愣在那里。

她继续道:“慕容云霞早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人的叫夏落梅!”

“夏落梅……”云中狂在心里反复读着这个名字。这不过是一个荒唐的名字,酷夏的梅花岂能盛开?荒唐至极!正如她荒唐的人生。

他黯然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这些年来,你从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叫你来,不是来听你的花言巧语的。”她蓦然站直了身体,继续道:“我要让你亏欠我的一切,都加倍奉还!”

云中狂苦笑一声,宝剑在手中一翻转,扔了过去。慕容云霞本能地接住了那把剑。

云中狂道:“你想杀了我,便动手吧。”

慕容云霞握紧手中剑,道:“我要的不只是你的命。”

“你要的又是什么?”

“要你痛苦,像我这般痛苦!”说着,她将手里的剑掷在地上,她疯狂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那两只布满密密麻麻刀疤的手臂。这些刀疤像无数条虫子爬在她本该白皙的手臂上,不堪入目。

云中狂为之一怔。他是如何也不会明白,一个女人竟可以对自己残忍到这种地步。

“你这是何苦……”他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样的话,当然抚平不了她的伤口。

慕容云霞斥道:“拿起你的剑来!”

云中狂怔在原地一动未动。

她又重复了一遍:“拿起你的剑来!”

“云霞……我绝不会对你动手……”

“你错了。”慕容云霞左臂一扬,内力化作一阵风,将地上的剑抬起抛向云中狂。云中狂伸手接住兵器,然后又望着她。

慕容云霞冷冰冰说道:“我让你拿起剑,是要你去杀另外一个人。”

云中狂惑然。

慕容云霞却是拍了一下手,神像侧面的暗门突然打开,只见两名落梅宫的少女立在段允剑两侧,将他按在木椅上不得动弹。

看到段允剑后,云中狂双眼已是发亮。

“他……云霞……”云中狂转而看着慕容云霞,他想问她这便是他们的孩子?这问题他本该知道慕容云霞不会说,他也本该早已知道答案。

“杀了他!”慕容云霞指着段允剑。

段允剑连头也不抬。他能理解慕容云霞,这些年来,她苦心孤诣,所为的就是让他们父子相残,以解自己心中的恨。

可是,他又不明白,她的心当真这般狠毒吗?

云中狂怔在那里,微微颤抖着身体,道:“他是我们的孩子!你……你却要我杀了他?”

慕容云霞大笑,道:“云中狂,难道你的心也是肉做的?难道你这肮脏的皮囊里面还流着血?”

她依旧笑,不断地嘲笑。

待他笑完,云中狂却长叹了一口气,道:“云霞……是我辜负了你……”言罢,手中长剑一挥,一道轻描淡写的剑光掠过。

剑本是向着他自己的身体刺去的。然,长剑在半空中突然一折,咣当落地。

段允剑瞪着他,像是瞪着一个陌生人。

云中狂凄然跪在地上,满目忧伤:“云霞……你这是何苦?他也是你的孩子,你怎忍心……”

“住口!”慕容云霞长啸一声,手中梅花针随着她扬起的手臂射出。只听得咻咻几声作响,每一枚梅花针都已打入云中狂的身体。

他脸色一白,身体却岿然不动。

慕容云霞恨恨地瞪着她,斥道:“你该死!你该死!但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她蓦然撤出一把短刀,已扑向云中狂。

“当!”

一股强劲的内力却不偏不倚地打在那把短刀上,慕容云霞旋即向侧方翻去,堪堪地避开了又飞来的两支箭。

此时,庵外缓缓走进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云碧宵。

云中狂疑惑地看着他。

段允剑也看着他。

慕容云霞也看着他。

云碧宵苍白的肤色看起来像是病得极重。但他双目所发出的光又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是一个可怕的人,疯狂的人。

“哈哈哈哈……”慕容云霞突然又笑了。

云中狂道:“你笑什么?”

慕容云霞道:“没想到……没想到……云中狂,你意是一个懦夫!连只身赴会的胆量也没有!”

云中狂摇摇脑袋,道:“我并不知道他们也会来。”

云碧宵轻咳几声,道:“前辈误会了。此番晚辈前来,的确没有获得家父的允许。”

慕容云霞双目一争,又再一次看着云碧宵,道:“你就是那个身体残废的云少庄主?”

云碧宵不喜欢别人揭露他身体上的残疾,倘若是一般人说到这样的话,现在必已经变成一具尸体。

云中狂急道:“宵儿,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碧宵微微一笑,盯着他的父亲:“爹,我来救你啊!你难道真的想死?”

“畜牲!”云中狂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狠斥道:“你在跟踪我?你想利用我找到这个地方?”

云碧宵脸上神色变得严肃:“没错。”

“你……你又想做什么糊涂事?”

云碧宵厉声道:“糊涂的是你!”"

152,诡计

"“笑你未免太轻看落梅宫了。”

云中狂默不作声。

“笑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云中狂依旧默不作声,但此时他已察觉到了四周布满的危机。这是一种身经百战的本能,这是一种仿佛天生的嗅觉。

云中狂走进来的时候,就已察觉到四周的危机。

但他不知道,落梅宫最可怕的不是兵力,亦不是埋伏在暗处的杀手,而是她们身为女人的身份。

在云中狂走进这里之前,她们早已在这里精心布置过。这似乎是她们的天性,细心、缜密,不留后路。

影梅庵四周的地面已被布置好了钢针,密密麻麻有如草卉;早已挖掘好的沟渠拦断了云中狂的去路;屋顶上数十名弩手严阵以待;暗处的杀手正盯着这屋内的一切。

但她们绝不轻易动手,因为她们的目的绝不在于此时夺走云中狂的性命。

她们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段允剑在暗处想着。

他不知道这一战于云中狂是什么结局,但他清楚,只要双方发起攻击,必定是两败俱伤。

他透过墙壁的间隙看着云中狂。这是他的父亲,一个他此前从未想过的身份,一个在他这一生中从未扮演过任何角色的人。

他本该恨他,恨他抛妻弃子,恨他无情。但此时,他连恨竟也是没有的。也许,他的恨早在他得知自己的杀父仇人根本是子虚乌有,得知他为此活了二十余年的理由不过是个谎言开始,就已经瞬间消失。

他分辨不清这份感情。这份也许连唐彧与他之间的情谊都不及的父子之情。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这一切。

但那个女人又去了哪里?

云中狂也想知道。他的剑已挥不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现在已中了毒。倘若轻易动用武功,只怕毒性漫延得更快。

这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毒气是由佛像面前那个铜制香炉里的竹香所散发出来的。现在云中狂总该知道,女人倘若要报复男人,她们的手段可能比男人要精明得多。

“这是由西域传入的一种奇毒,名唤悲酥清风散。中此毒者,全身乏力,功力大减,若于七日内不服解药,只会全身气竭而亡。”说话的仍是那女子,那依旧伫立在原地。

“此毒当真有一个极美的名字。”云中狂盘坐在地,轻轻叹道。

“只可惜,这世间越美的东西越可怕得多。”

云中狂若有所思地闭上双目。

“你不怕死么?”女子疑惑道。

“云某人自然怕死,但更怕死得糊涂。”

女子冷哼一声,道:“你自己作的什么孽,难道自己还不明白?你又怎会死得糊涂?你们这些男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不是始乱终弃,便是三心二意。”

云中狂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也罢也罢……”当即双手运气,慢慢调节真气,以抵制毒药。

双方就这般相安无事,慢慢已至正午。

那倒地的两名女子只是受了剑气所伤,并未伤及性命,此时都已盘坐起来自己疗伤。这三人便这般盯着云中狂,只见他面不改色,一身大有英雄气概。中间那女子便百般不解,只得在心里恨恨骂道:“难怪连宫主大人都被这负心汉欺骗了。他看起来果然一身正气,倒像个好人……不过,这世上越是看着像好人的,偏偏越不是好人,老天爷当真瞎了眼睛,不让这些没良心的恶人死于乱刀之下。”

此时,众人腹中皆有饥饿之感,那女子便站起来,道:“斋饭可准备好了?”她这话是说给影梅庵后院之人听的。

此时便见一妇人佝偻着背慢慢走了出来,道:“好了好了……”

那女子却突然盯着她,道:“你是什么人,我似未曾见过你。”

老妪呵呵笑道:“贫尼刚来这庵里没多久,与姑娘未曾谋面。”

她说话的时候,和蔼平近。然,云中狂稍作打量,已认出这绝非一个普通的人。一个人倘若苦练过武功,便不可能瞒过他的眼睛。他不知这假扮成老妪之人究竟有何目的,便也不想拆穿。只是闭上双目,继续运气。

那落梅宫的女子半信半疑,挥了挥手,道:“快把斋饭送上来吧。”

老妪应和了几声,走入后院厨房不久又走了回来,她身后还跟着另外两名尼姑,这两名尼姑倒是熟人了。

分别为各位送上了斋饭,老妪便欲退将下去。

“慢着!”那落梅宫女子手一抬,道:“这饭可安全?”

老妪弓着腰,道:“出家人岂能有害人之心。这位施主多虑了。”

“不,你先来吃一口。”

老妪毫不犹豫,当真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如此,那女子这才放心地开始用饭。

段允剑依旧坐在那暗间之内,对于眼前所见一切百思不解。原本危机重重的影梅庵,在此刻竟显得太过于平静。

他了解慕容云霞绝不是这样的人。他知道这一切平静的背后,定有什么暗潮在汹涌而动。

突然间,他似乎就意识到了什么。

那老妪此时已来到他面前,双手捧着斋饭,轻声道:“该用饭了。”

段允剑并没有去接她手里的斋饭,而是抬头看着她。只见这老妪面容奇老,双目却是有几分灵动。

老妪又道:“不吃饭,便什么事情也做不得。”

她的声音很温柔。这般温柔的声音,他只在一个人那里听到过。

段允剑好像已明白了什么,道:“你没有死?”

老妪微笑道:“她并没有你想的那般绝情。”

言罢,她将斋饭递于他手中,慢慢转身离去。

段允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已了然:眼前此人确是慧妙师太。从小到大,只有她对他是温柔的,从她那里他感受到的母爱更甚于慕容云霞。

她没有死。这段时间她又去了哪里?这一切已没有时间追问,因为他在心中已有了一种极可怕的猜想。

他只吃了几口饭,然后就站了起来。

“段公子!”身后两名落梅宫少女齐齐撤出手中兵器,道:“宫主有令,您不能离开这里。”

段允剑早已破墙而出。

云中狂闻声为之一怔,睁目望着他,全身微微发颤起来:“你……你在这里?”

段允剑并不看他,只是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她已到了云岚山庄。”

云中狂又是一怔,似已明白了这一切,霍然站起来。

落梅宫帮众见事迹已败露,纷纷冲了进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了。

“若敢再向前一步,杀无赦。”

段允剑看样子有气无力的。但有的人即使很疲累,依旧很可怕。

“你们以为拦得住我?”他的眼睛像死水。

“哼!”那女子道:“你们身上都中了香酥清风散,若要力搏,恐怕死得很惨。”

段允剑却不再说话了,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他双手是空的,但他的心却不完全是空的。

他的心还没死。一个人的心若没死,人便还能活着。

他的心装的是一个女人,一个曾让他痛苦过,也让他快乐过的女人。

这个女人现在已是云碧宵的妻子。但他绝不容她死在云岚山庄。

“段公子,休怪我们无礼了!”

落梅宫众弟子正欲扑上,段允剑已是双臂一展,轰然一声,内力震散开去。

众人有的已倒在地上,有的已退后了十多步,有的正捂住胸口一脸疑惑。

“你身上的毒,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回答,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从来就不回答。

他拖着一双已是伤痕累累的腿走出去。

慧妙师太在人群后面望着他们二人离去,双手合十呢喃道:“阿弥陀佛……”"

153,赶尽杀绝

夜幕沉沉。

武林群雄早已归去,留下来的只有那些在恶战中倒下的尸体。

这些尸体被草草地转移到庄外,一具具抛入大海。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名字。这世上能被记住名字的永远只有少部分人。

损伤超过大半的云岚山庄现在已变得十分沉默,十分苍凉。

大厅上只剩站着云碧宵一个人。门檐下的灯笼摇晃,他的人却纹丝不动。

他在想一件事情,一件极度荒唐的事情。

想到一半,突然就抬起头。

他已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彷徨。

走进来的却是龙云。他立在云碧宵两丈之外,没有言语。

“庄内的防御做得怎样了?”云碧宵只是平淡的说。

龙云道:“少庄主,您全然不担心庄主的安危吗?”

云碧宵闭上双眼,似乎并不想听龙云说起云中狂。倘若人们不知道,定以为龙云才是云中狂的血肉,而云碧宵却像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龙管家……”云碧宵盯着他,说不出是排斥还是欣赏,“你们龙家世世代代守护云家,图的是什么?”

龙云淡然道:“禀告少庄主,龙家的忠诚不求任何回报。”

云碧宵觉得好笑,他以为这世上绝不会有不自私的人

他果真笑了。

笑完,他又道:“对你来说,云岚山庄由我父亲掌管,与由我掌管又有何区别?”

龙云道:“云岚山庄的一切,迟早是少庄主的。”

“迟早是我的?”云碧宵把视线移开,转而看着大厅之外。厅外的房屋排立,此时看上去竟恍惚如一个个站立在那里的人。

龙云道:“云岚山庄只能传给姓云的人。”

“可是……”云碧宵长长地叹了口气。龙云从未见过他叹气,从未在他脸上看过忧虑。

“少庄主何需多此一举?”

云碧宵开始凝视着他:“龙管家,你莫非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寻找那个孩子的行动?”

龙云怔在那里,双手垂着,仿佛已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云碧宵喃喃道:“云岚山庄是要传给姓云的,但姓云的人却不只有我一个。”

龙云沉默着,他很少听到云碧宵说这么多的话。

“这些年来,我母亲派你暗中寻找的那个孩子……就是段允剑,对吗?”

龙云豁然道:“这几年您派了不少人去杀段允剑,其实您早已知道他的身世?”

云碧宵沉默。

他是一个不表露内心的人,这世上能了解他的人也许根本就没有。

谁也不知道这一副略带残缺和病态的身体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一颗心。

龙云弓了下身准备退出去,道:“少庄主,云岚山庄现在防备虚弱,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以免有什么危险。”

自此前一战之后,云岚山庄建筑已遭受大部分毁坏,加以庄内人员伤亡过半,已不复此前势力。龙云武功虽非顶尖的,却一直受云中狂重用,不仅因为他的忠诚,更因他向来行事小心周到。

云碧宵略显疲态地挥挥手示意他退下去。

龙云将走出门口时,已听到一声惨烈的嘶鸣。

夜更深了。寒风令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云碧宵从座椅上直起身体。

龙云已飞闪了出去。

那是一声马的嘶鸣。那是一声痛苦的嘶鸣。

云碧宵没有动,他坐在那里是为了等龙云回来。

果然,没有多久龙云就已提着剑跑了回来。他的脸上表情显得极紧张。

“少庄主!快离开这里!”龙云急道。

云碧宵微微皱眉。他没有说话,却似已在问龙云发生了什么事。

龙云道:“庄内仅剩的一匹良马也死了。”

最后一匹马,果真死了。

云碧宵似已明白了什么。

龙云喃喃道:“凶手上举的用意,莫非是要告诉我们……”

云碧宵握紧双手。

龙云颤着声音道:“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云碧宵自然知道敌人的用意。

他突然就笑了。哈哈大笑起来。

龙云一脸疑惑,道:“少庄主,您何故发笑?”

云碧宵一边笑一边向门外移动,到了门口停下来,道:“是什么人,如此不自量力?”

龙云凝视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仿佛看到年轻时的云中狂。这一对父子在某些方面着实太像,一样的狂妄不羁,一样的目空一切。

但云中狂毕竟已经不复当年的年少轻狂。

轻狂?龙云突然觉得自己对云碧宵的这个形容是否很不恰当。这个年轻人虽然狂妄,却让人无法怀疑他的本事,他的残酷,他的智慧。

纵是如此,云碧宵如何也不会想到,那暗处中的沾满鲜血的手,此时并非向他伸来,而是向他的母亲易婉珠。

火在后院升起。竟是一瞬间,已升至高空。

“那是夫人的房间!”龙云脸上神色苍白,拔腿便往后院易婉珠藏身之处奔去。

云碧宵脸上滚下了豆大的汗珠。

他调动内力,整个身体腾空而起,风也似地向着易婉珠飞去。

在很多人眼里,云碧宵是一个魔鬼,是一个毫无血性的人。但他这一生绝不会不爱两个女人,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杜寒嫣。

庄丁们在灭火。每一个人脸色紧张焦急,即使云碧宵已到了这里,亦无人发觉。

“夫人呢!”云碧宵吼道。

“少庄主!”一名侍女烫红着脸走过来扶住他,道:“夫人失踪了!我们没有找到夫人!”

云碧宵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少女正欲抬头,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似的闪过,她的人已倒下。

这不过是一名十余岁的少女。但现在她的脑袋已扭曲,双目瞪得极大。

她死了,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云碧宵为何要杀她?

她手中握紧的梅花针已能说明一切。

“落梅宫……”云碧宵不敢相信,云岚山庄内现在已不知藏了多少落梅宫的人。

她终究也要动手了吗?

“嫣儿……”他不相信。他不相信一个男人疯狂的爱换回来的只能是绝情。

他何尝不知道杜寒嫣是落梅宫的二宫主。但这些年来他从不过问落梅宫的事情,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群曾经被男人伤害过的女人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

他当然不知道,这落梅宫的成立,本就与他云家有关。

就在这时候,龙云从火海里飞了出来。他身上的衣服大部分已被烧焦,头发也被烧坏了许多。

“少庄主……”他在云碧宵面前跪下。

云碧宵握紧双手,微微颤抖起来。他无需多问,倘若龙云能找到他的母亲,他相信他一定会将她救出来。而现在,龙云双手空空地跪在他面前。

“哈哈……”

四周传来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风声呼啸,这笑声便随着风飘满。可奇怪的是,风吹到了远方,笑声却没有飘走。

“云岚山庄,寸草不生!”

“云岚山庄,寸草不生!”

云碧宵抬头。

只见那高墙上立着一个人影,在风中长风飘飘,身姿婀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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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血洗剑庄(上)

“什么人!”龙云持剑立在云碧宵身前。

那人影冷冷地笑了。

“大胆狂徒,竟敢来云岚山庄找麻烦!”一语喝罢,龙云拔剑、长身拔起,剑引着人,已是向那人影刺去。

但那人影却突然消失了。消失得极快,快到龙云无法看清楚。

是故,龙云只好在半空中折了回来,又落以云碧宵身边。

此时,云岚山庄内的高手都已聚集在云碧宵身边,一面有人为他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在那里,一面都提了剑用双眼探寻四周。

火势已几近于消灭,整个后院又是一片狼藉。

云碧宵皱眉道:“杜姑娘呢?”

一名持剑的侍女道:“我们没有找到少夫人……”

云碧宵显得更着急:“还不快去找!”

“不用了!”高墙上那人影又出现了,此时立在那里,俯视着众人,道:“今晚云岚山庄内任何人都会死!”

从没有人跟云碧宵说过这样的话。他不相信,他绝不相信有人敢在他面前胡作非为。

他已决定动手。

倘若他已决定动手,眼前的人就一定会死。他虽然双足带有残疾,行动不便,但他出手的速度却极快。

这是命运夺走他一部分东西之后所作的补偿。

这份补偿云碧宵是否想要?命运没有与他商量过。

他果真已出手。一条长布飞出去,前面那高墙上的人果真就已倒下。

龙云闪过去,揭开那个人的面纱: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子,看起来三十余岁的年纪,脸色却很惨白。

“哈哈……”

然,这高墙上的人倒下了,方才那声音却没有停止。它依旧回荡,回荡在整个荒凉的云岚山庄,在这样的夜里,这个地方就好像一个鬼城。

“云岚山庄就是你们的坟墓!”那声音喝了一声,便见四周突然升起无数人影。

龙云大怔!在白天,他已经检查过后院的四周,并且为了保护易婉珠,他还加派了许多高手在这四周守卫。他如何也想不清楚,这些人是怎样凭空出现的!

他当然不知道。云岚山庄藏了不少落梅宫的人。

可是,云岚山庄向来有一个规矩:庄内的人只有两种身份,一种是与云中狂有着血缘关系的云氏家族,另一种便是从孩童时候就进入这里的。

云岚山庄世代立这样的规矩,当然是为了防止外敌安排眼线在这里。虽然庄内也出现过叛徒,但相比其他组织来说,这已是极少发生的事情了。

云碧宵当然清楚这些人绝非他们云家的远房亲戚。所以就只有一种可能。

庄内的侍女们,有的五六岁已进入这里,有的八九岁进入这里,难道说,她们从孩童时候开始,就已经是落梅宫的人?难道说,这些少女隐忍了十几年,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现在云碧宵突然有些懊悔。他懊悔的是,他从一开始就小瞧了落梅宫。

他就坐在那里,任由身边的杀喊声响起。

任由一个又一个人倒在自己的四周,鲜血飞溅。

龙云已被四名蒙面女子围住,此时左突右挡,竟完全没有办法脱身。他的武功虽不是云岚山庄内最好的,但他自十岁开始就跟在云中狂身边,已见过不少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已经历过很多战争。

唯独这场战争,龙云连想都想不明白。落梅宫为何要对他们出手?为何云岚山庄会如此迅速地溃败?

他的问题也许迟早会有答案,但他还能活到那时候吗?

庄内惨叫声四起。

“化骨吞尸虫!”龙云怔在那里,稍一分神,已被一名落梅宫的弟子一剑刺穿手臂。鲜血淌下来,疼痛感让他觉得眼前有些模糊。

他望着庄内的高手一个个在地上翻滚惨叫,心里已揪作一团。

“快走!”龙云在地上一滚,已闪到云碧宵面前,左臂猛然一挥,替他挡掉了数枚梅花针。

云碧宵神色沉郁。手中白缎射出,“唰”的一声,将一名蒙面女子缠住,轻轻一拉又将她拉到面前,斥道:“叫你们的主子出来!”

那女子一边挣扎,一边依旧双手拍来。云碧宵脸一沉,一掌将她打飞出去。只听得一声惨叫,面前便只剩下一具尸体。

“少庄主,快走!”龙云捂住受伤的手,急道。

云碧宵却似什么也未听见。

他站起来。

这一双如枯木般的脚此时支撑着他的身体,在风中轻轻摇晃。

云碧宵蓦然弹起,整个人在半空中突然展臂,手中的剑已飞出去。

一把没有剑柄的剑。

一把断剑。

残缺的剑。正如残缺的云碧宵。

他落入人群中,像一只抓捕猎物的秃鹫。他一落地,又弹起来;在半空轻轻一折,又欺入人群……

龙云完全怔在那里。他看过武林中大部分顶尖的武功,甚至看过云中狂那一套神奇的剑法,然,此时看见云碧宵的动作,他依旧觉得不敢相信。

他的手法和逍遥三断一样残忍。每一名死在他剑下的人,都已身首异处。

他是逍遥三断的学生,这本不奇怪。

可奇怪的是,在杀人的时候,云碧宵竟真的化作一个魔鬼。

龙云突然觉得这个年轻人和段允剑很像。

他们都是魔鬼。

待他回过神来,一切似乎已经停止。云碧宵又坐回那张木椅,全身的衣衫全被鲜血染红。

他不再平静。

这个慵懒的年轻人、疯狂的年轻人、目空一切的年轻人,现在脸上竟也有了愤怒的表情。他吼道:“快把人交出来!否则,我要你血债血还!”

他担心的人自然是易婉珠和杜寒嫣。

一个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一个是他深受的女人。这世上任何人的死都不足以令云碧宵失去冷静,唯独这两个女人除外。

“哈哈……”

声音是从背后传来的。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中带着仇恨,带着兴奋,带着人世间一切难以形容的感情。

她就立在那里,双手提着两个头颅。

头颅分别被一块麻布兜住,鲜血在往下滴。

云碧宵转动身体,他盯着她。

那个女人的容貌在火把照射下看得已足够清楚:夏落梅!慕容云霞!

夏落梅便是慕容云霞,慕容云霞便是夏落梅。这一点,云碧宵并不知道。

“你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慕容云霞冷笑道。

云碧宵盯着她手里的两个头颅。那是两个女人的脑袋,因长发披散,鲜血淋漓,加以被火烧过,已很难看得出模样。

这两个死云的女人是谁?

慕容云霞仰天长笑。她笑得越大声,越肆虐,云碧宵额头上的冷汗便滚下越多。

“你那淫贱的母亲和不听话的妻子,就在这里。”慕容云霞提起那两个头颅,在风中摇晃。

云碧宵的身体在颤抖。

他竟也流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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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血洗剑庄(下)

“救命!”

“救命!”

庄内传来一阵女人的呼喊声,紧接着,他又听到孩童们的哭声。

“宵儿!”一名长须大汉闪到云碧宵身边,急道:“宵儿,快离开这里!”

云碧宵已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汉子又道:“快逃出去,一定要找到你父亲!”

云碧宵只是摇了摇头,依然瞪着慕容云霞。只见她依旧在笑,笑得像一把沾满毒药的刀。

“是你!”那长须汉子却似乎认出她来了,不由得怔在原地,喃喃道:“原来如此……该来的,总会来……”

慕容云霞侧着脑袋,问道:“你又是谁?我们何曾相识?”

那长须大汉叹道:“你不记得我,我却记得你。当年你想抢走那个孩子的时候,她就死在你的手下……”

慕容云霞当然记得。与云家有关的每一个人她都记得。当年那个死在她手下的女人正是云中狂的亲生姐姐,也正是眼前这个长须大汉的结发妻子。

这长须汉子原本只是云岚山庄内的账房先生,武功平庸。但他的妻子死后,他醉心于练武,竟在江湖中也有了些名号,又因其为人恩怨分明,人称“黑白算子”蒋雄。

蒋雄在其妻死后便不再娶,一心只为寻慕容云霞和南宫世家复仇,今日得此机会当然求之不得。是以二话不说,已提剑欺向慕容云霞。

慕容云霞双手微扬,梅花毒针已向他射出。“当当”几声作响,蒋雄双手双剑猛然挡住了暗器,在半空中又是一折,双剑一刺一砍直逼慕容云霞而去。

慕容云霞双手将那两个头颅抛出,身体已向侧后方闪去,落在一处屋顶上消失不见了。蒋雄方才听到那两个头颅是易婉珠和杜寒嫣的,心中一急,迅速猛收内力,落在另一处屋顶上了。

此时,又奔来三人,当中一个中年,看来约莫三十四五岁,生得长脸长眼,一个老汉白髯白发,一个中年妇人一身黄衫,都握着剑围在了云碧宵身边。这三人在江湖中虽然默默无闻,却是云岚山庄内的高手。那中年汉子名为吕桥,是云中狂的表亲弟弟;那老汉名唤云既堂,是云中狂的叔叔;而这中年妇人正是云既堂的第八任妻子韦小玉。

三人落入人群中厮杀,惨叫声连连,一时竟不知落梅宫又牺牲了多少人。

龙云已拼杀得筋疲力尽,此时倒在一边,一面喘息一边忖道:“此番来的敌人对庄内地形如此熟悉,连我布置的陷阱都知道在何处……究竟是什么人,竟要背叛庄主……”

想着,只听到空中又落入数条人影,为首一人长衣飘然,落在屋顶。

龙云望过去,喊道:“是你!”

“青天飞鹤”徐在天微微一笑,道:“别来无恙,龙总管。”

龙云咬着牙道:“云岚山庄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庄主!”

徐在天不说话了,双手一挥,屋顶上已出现一群弓箭手。这群弓箭手都是精装汉子,是徐在天训练的精英。现在云碧宵才知道,落梅宫其实并不仅仅是一群由女人聚集而成的乌合之众。这个组织的可怕远超他的想象,女人的可怕远超他的想象。

东方一边白光乍隐乍现。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奔跑着。

这两人本是一对父子。但他们保持着距离,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言语。

寒风吹,兵刃响,惨叫声和哭嚎声交杂在一起。倘若这世上真有阴间地府,恐怕也不过云岚山庄这般。

云中狂从未如此痛苦、如此紧张。他的人越快,心跳得越快。

一切终究还是太晚了么?

他愤怒!

他悲伤!

待他终于落入云岚山庄,这愤怒、悲伤又增加了千倍万倍!

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鲜血染红了这个剑庄。

这莫非是梦?

噩梦。

但这绝不是梦!

他全身都在颤抖,剑在地上划动,他每跨出一步,都好像沉重到无法自制。

风萧萧……

冬天的夜晚更冷。

冷到他的骨子里,冷到人心里。

段允剑也觉得冷。冷到骨子里。

他疯狂地寻找,纵使他的动作已然很大,脚步声已然清晰,云岚山庄内已无人注意到他的存在。所以他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找,不断呼唤杜寒嫣的名字。

她在哪里?

她还活着吗?

……

慕容云霞全身沾满鲜血。

她向云碧宵慢慢走过去。

她觉得他和云中狂很像。她愈觉得他和他很像,就愈觉得他令她恶心,令她愤怒。

她的刀就握得愈紧。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握着刀身干干净净的刀。

云碧宵闭上了双眼,道:“我娘和杜姑娘,真的死了?”

慕容云霞道:“死了……那个女人,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死了!

果真已经死了!

段允剑跪倒下去。

云中狂怔在那里,颤抖的身体再也没有挪动半步。

慕容云霞知道他们来了,所以她才说得那般响亮。她害怕他们听不清楚,又吼道:“易婉珠那个贱人死了!还有……”她转向段允剑,道:“杜寒嫣也死了!通通死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死了!”

空气一片死寂。

仿佛天下万物都已凝固。

还有人在呻吟。

痛苦的呻吟。

这些痛苦呻吟的人恨不得自己死了,死了总比痛苦地活着好;但有些人就是痛苦地活着也死不去。

她多希望自己那时候就已死去。

她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云中狂。

云中狂提起剑,向她走过去。

现在他每靠近一步,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她哭。

笑。

又哭。

又笑……

“云岚山庄上下一百多条人命……”云中狂环顾四周,他看到倒在那里的蒋雄、吕桥、云既堂……还有那些手无寸铁的家眷们……

云中狂道:“他们皆是无辜的。”

慕容云霞僵在那里一动未动。

她沉默。

久久的沉默之后,终于道:“你不该丢下我……不该……”

云中狂突然将她抱住。

云碧宵怒睁双目,已是激动得面目扭曲。

慕容云霞又笑了。她似乎闻到了梅花的香味。

天地间所有的梅花似已全在此刻绽放。飘渺的香,幽远的香……

慕容云霞闭上双眼,道:“云大哥……”

她叫完他的名字,已感觉到身体传来的一阵痛楚。

现在她闻到的已不是梅花的香味,而是自己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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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平生不会相思

慕容云霞倒退几步,凝视着云中狂。

剑!

凄冷的剑已刺入她的腹部。

云中狂整个人都已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手里的剑并未抬起。但眼前,慕容云霞已伤得很重!

伤得极重的是她的心。

她倒在那一堵墙上,整个身体倚在那里,竟是没有倒下。

她不甘心就此倒下。只要她的恨还没有消逝,她便不会倒下。

她如此伤心,却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她的泪早在那一年就已经枯竭了。

云中狂想要向她靠近,又迟疑了一下,站在那里道:“云霞……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慕容云霞抬头,只见得满天映着火光,仿佛整个云岚山庄都是红色的。红得浓烈,红得鲜艳,又红得炽热。

原来,就在方才交战之时,龙云早已着人暗中逃出云岚山庄,向交好的武林人士请求支援。此时,武当派为首的众武林豪杰都已赶赴此地,他们手中所举的火把就照亮了这片天空。

人群当中,为首一人是武当掌门左子征,他身边坐着江湖飞侠柳一叶,身后又跟了一些其他门派的人士,一个个焦急紧张地望着这一切。

左子征看着这满地的尸体或是重伤之人,满脸痛苦道:“真是罪孽深重……”施即转身对后面的弟子们道:“快救人!”

一名瘦高的年轻道士疑惑道:“师父,救哪些人?”

左子征瞪了他一眼,道:“救该救之人。”

那道士却依旧迟疑,道:“可这落梅宫在江湖中滥杀无辜,造孽极多……”

旁边一位披着虎皮大衣的壮汉道:“没错,左大侠!落梅宫这些年来杀过不少武林英雄好汉,此时正是将她们一举消灭的机会,怎么可以救他们?”

左子征紧皱双眉,一时无法言语。就在此时,慕容云霞的笑声又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众人齐齐望过去,只见慕容云霞已不知何时提了一把长剑,指着众人大笑起来。

众人皆是疑惑。

有人道:“这就是落梅宫的女魔头?”

又有人道:“听说她就是当年武林第一美人慕容云霞!”

又有人道:“当年慕容家失踪的慕容小姐?”

有人叹道:“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只可惜已经老了……”

老了……

只有这句话慕容云霞听了进去,仿佛刺进她的心里。

她果真老了?她真的老了?她为何突然就老了?

倘若一个人长久地活在痛苦和仇恨中,岂能不老得很快……

她突然就不笑了,凝视着云中狂,喃喃道:“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她又想起当年他离开那间屋子后,她每日每夜在相思中苦苦等待的日子,又回忆起得知他要与易婉珠成婚时心碎的时刻……

她已不愿再想,却不能不想。她看着这个男人,恨不得扑上去咬他,咬破他的皮肉,喝干他的血……

所以她就化作一声怒吼,同一时间,人已欺到云中狂面前。

当!

她手里的剑被挡住!

“走!”段允剑瞪着她。

慕容云霞大怔,恨恨地望着他,道:“你……你……”她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摇晃着脑袋。

段允剑又低声道:“走。”

她岂会走?她又岂能走得出去?

云碧宵握紧双手,咬牙。

他从座椅上跃起,手中长布“嗖”地一甩,一把断剑赫然亮出。

一把残缺的剑!

一双残缺的腿。

剑如闪电,逼向慕容云霞。

当!

他的剑也被挡住!

段允剑拦在慕容云霞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云碧宵闪回去,瞪着他。

段允剑沉默。

此时,众人都已围拢过来,将慕容云霞和剩余的几名落梅宫女子团团围住了。

当中有人道:“杀了这魔女!”

又有人道:“丐帮的胡长老就是她杀的!”说话的原是一个丐帮弟子,看来约莫四十余岁,头发攻乱,手里拿着一根木拐。

左子征道:“你所说的,可是贵帮的长老胡不净?”

那汉子愤愤道:“千真万确!”

左子征叹了口气,道:“我与胡长老交情甚好,竟连他遭受性命之危亦不知道……”

那汉子又道:“请左掌门定要为胡长老报仇!”

左子征忧然道:“只是着实不知,胡长老与落梅宫有何深仇大恨?”

慕容云霞旁边一弟子抢道:“你们说的那个叫花子,抛妻弃子,自然该杀!”

那汉子闻言大怔,斥道:“满口胡言!胡长老是丐帮德高望重之人,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岂容你们诬陷!”

左子征沉默不语。

慕容云霞身边那弟子又道:“是与不是,你去地下问他便知道!”

那汉子听言,已是大喝一声,人已扑了上去。他手中长拐一挥,猛砸向那名落梅宫弟子。就在此时,一枚梅花针已飞来,“嗒”的一声,打入那木拐之内。

那汉子向后跃来,道:“大家还不动手?为武林除害!”

闻言,众人果真已群拥而上,竟全不顾以多欺少,也不顾趁人之危。

慕容云霞抬头,冷冷地望着所有人,在心里不由得苦笑。

云中狂把手一举,道:“住手!”

众人停下脚步,皆是不解。

有人道:“云庄主,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中狂道:“这是在下的家事,还望诸位不要插手。”

左子征一怔,道:“莫非当年江湖传言一事,是真的?”

云碧宵在听。段允剑也在听。

慕容云霞不愿意听,因为只要有人提起过往,她的心便更痛。

云中狂却不得不说,他等待这个机会已太久。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说。

于是他便说:“没错……这一切都是由云某一手造成,理应由我来承担。”

“你住口。”慕容云霞恨恨道。

“那一年,在与你相遇之前,我与易婉珠早已结识。我没有料到会遇到你,更没有料到会爱上你。云霞,我本无心违背我们的誓言,但我不得不这么做……你父亲早已将你许配给南宫宝,此事关乎慕容家、南宫家和云岚山庄的关系。我倘若与你成婚,不仅……不仅得罪了慕容家,更得罪了南宫世家……再者……我并不知道,易婉珠早已怀了我的孩子……”

“住口!我叫你住口!”慕容云霞就要咆哮出来。她握紧手里的剑,双目发红,仿佛已是一只恶魔。

“没错……”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那声音气息微弱,语气中带着无限的凄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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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7,脂粉狼籍

众人循着那声音望过去。

慕容云霞咬着牙,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这声音她恨得咬牙切齿。

只见人群中走出两个人来,一人为易婉珠,一人为杜寒嫣。

段允剑大怔。

云碧宵激动不已。

她没有死!

她们都没有死!

段允剑想笑,又哭又笑。

一个人兴奋到极致的时候,当真分不清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众人都望着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当年江湖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一个是当今武林中绝佳的美人。虽然女人都无法抵抗岁月和皱纹,但不同年龄的女人也有不同的美。

杜寒嫣搀扶着易婉珠,低着头。

她突然又抬头。头只抬了一半,险些与段允剑的视线相撞,突然,她又将头别开,仿佛生怕那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灼热的眼睛。

一双温柔的眼睛。

一双可怜的眼睛。

一双令人悲痛的眼睛。

她绝不敢抬头看他。绝不敢与他相见。

她本不想见到他的,她本希望他以为她已经死了。

易婉珠的话打破了这种沉默:“慕容姑娘,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所有人都沉默。

她独自走出来,然后站在那里:“当年我年少任性,武林中追慕我的人可谓不少……只有他见到我之时表现得那般冷漠。亦不知为何,我偏偏决意要他看我,不仅要他看我,还要他爱我!但是,不管我对她如何百般讨好,他都没有正眼看我一次……就在那时候,我从他口中知道他已经爱上了一个女人,一个叫慕容云霞的女人。我虽没有见过她,却也听过她是武林中最美的女人,所以我才心生忌妒,决意不能让他们在一起……当时他因伤了南宫宝,又将慕容云霞带走,已经得罪了南宫家和慕容家。我便利用这一点,让我父亲到云岚山庄威胁云老庄主……云家为保护自己的势力,不得不与我们易家结为姻亲,以防慕容家和南宫家合力讨伐。他……”易婉珠望向云中狂,摇着脑袋道:“他身为云家唯一的继承人,只有这么做,才能保护云家。”

众人沉默。

慕容云霞全身依旧在颤抖。纵是如此,她的恨亦不会消失,不可能消失。

云中狂道:“我……”

慕容云霞颤着声道:“从那个畜牲抓走我的时候开始,我便已决定这辈子只能恨你……要你百倍偿还!”

易婉珠道:“南宫宝之所以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也是因为我……”

云中狂一怔:“你……”

易婉珠道:“我恨她……忌妒她……在那以前我就已恨她……忌妒她是武林中第一的美人,恨她夺走了你的心……”

女人的妒忌心本就很可怕。就像一种既可以伤害自己,也可以伤害别人的毒药。

“所以,我要让她被南宫宝带走。我知道南宫宝是一个什么样的畜牲,只要她被南宫宝带走,她就一定生不如死……我还知道,只要南宫宝知道她已经怀有别人的孩子,就一定会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

众人骇然。

现在他们才知道,“辣手狐狸”这个称号到底有多可怕。

但更可怕的不是她的“手”,是她的心。

云中狂道:“你……”他也在颤抖。他不知道,这二十二年来,自己的枕头边上,睡着的竟是一个如此可怕的女人。

他更不知道,一个再可怕的女人也是会变的。这些年来,易婉珠已为他变了许多许多。她再毒辣,她的心再狠,对他的爱却是纯粹的、温柔的。

他全不知道。

他既不知道这个女人为她付出的一切,也不知道另一个女人为她承担的一切。

慕容云霞站起来,凝视屏气。

她咆哮一声,扑向易婉珠!

嗖!

一把断剑划过她的身体。

云碧宵的剑!

又一把剑凭空拦截出来!

段允剑的剑!

但慕容云霞手臂上已流血。

“住手,宵儿!”易婉珠斥道。

云碧宵脸上如冰,双手已齐齐拍出!这一招诡异的内功威力无比,竟是将慕容云霞和段允剑同一时间推了出去!

众人惊骇不已。惊骇的是这年轻人竟有如此可怕的内功。

左子征在一旁怔道:“未想云少侠竟有如此内功修为……”他望着云碧宵,微微皱起双眉。

“宵儿?!”易婉珠又喊了一声,但此时的云碧宵已如脱缰之马,身躯一震,飞向慕容云霞和段允剑。

段允剑从地上翻起,正要去拉慕容云霞,已见她又冲了出去。这些年,她日日夜夜苦练武功,为的就是这一天,为的就是亲手杀死云中狂和易婉珠。

这一刻她已等太久。这是她活到现在的原因。

只见昏暗中一道光闪起,慕容云霞手中的剑直刺易婉珠。

杀人的剑光,又快又险!

易婉珠毫无躲藏之意,微微闭上双目。

慕容云霞这一剑太快!这是她在剑神赵无过的指点下,日夜练习得来的结果!这一剑着实太简单,着实毫不华丽,却也着实精准,狠辣!

所以这一剑,一定不会刺空!绝不会刺空,这是她用尽毕生精力凝聚的一剑!

鲜血飞溅。

……

寒风中带着雪。

每一个人都感觉很冷,即使他们都是练武之人,依旧无法抵抗之寒意。

云中狂满头冷汗,他僵立在那里一动未动;云碧宵恶狠狠地盯着这一切;杜寒嫣和段允剑也自沉默着……

慕容云霞颤抖着身体,开始哭泣。

一个人若还能哭泣,证明她的心还是活的。

她是否已经活了?

她跪下去,盯着倒在地上的赵无过。

她那一剑太快了,那一剑是“剑神”赵无过传授予她的,这一剑只有赵无过挡得住。

然,她无法理解,他为易婉珠挡住这一剑,为的又是什么?

她不理解,她觉得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在违抗她,在背叛她……

“为什么!”她吼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无过淡淡地笑道:“这两日……我作了一副画……本……本想亲手拿给你……才发现你不在庵里了……”

“你……你……”慕容云霞握紧双拳,正要说话,只见赵无过已将手中的画卷微微举起,举到她面前,那画自然展开了。

画中立着一位美人。一位绝世的美人。

赵无过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这是那一年,赵无过第一次见到的她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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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8,莲花

“剑神赵无过?”

“他……怎么会和这魔女在一起?”

“没想到失踪了二十多年的赵无过,一直还活着……”

众武林英豪都望着这一幕议论纷纷。

慕容云霞却似什么也没有听见,她跪倒在赵无过身边,望着画中的自己,哭泣。

无声的哭泣。

……

那一年她还年轻,但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她踏着南宫府中的鲜血走出来,独自一人彷徨于荒郊野岭。

她看起来憔悴、疲累,她看起来伤心欲绝。谁也不会想到,南宫府竟毁在这样一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手中。

赵无过自然也不知道。

他遇见她时,她在河边望着莲花发呆。

“花很美。”赵无过立在她身后。

慕容云霞道:“再美的花,终要凋零。”

赵无过笑道:“若有人欣赏它的美,它也不枉此生了。”

慕容云霞道:“赏花人却终要弃它而去……”

赵无过微微皱眉,道:“难道没有人愿意欣赏它一辈子?”

慕容云霞苦笑。

她突然有些许好奇,便转过头来看他。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眉目明朗,神色间透着难以掩饰的锐气。

他手里抱着一把剑,他的人也如这剑一般,锋利。

……

“这女魔头和段允剑也是一伙的!”有人道。

“左掌门,我等应替天行道,杀了这魔女和段允剑!”又有人道。

左子征立在风中,犹自想着什么,却听到背后群雄你一言我一语,好不吵闹。于是,他扬起手道:“此事我们还应当听听云庄主的意见才是。”

众人觉得有理,便都安静下来,齐齐望向云中狂。云中狂静立在那里,竟让人无法猜透他在想些什么。

有人道:“云庄主,这女魔头虽然曾经与您有过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如今她已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恶人,云庄主不会是要包庇她吧?”

云中狂默然。

又有人道:“江湖中不少门派毁在落梅宫手中,她正是罪魁祸首。我想云庄主定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与天下武林为敌!”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拳掌,打在云中狂的身上。

这世上最可畏的武功,有时便是人言。

众人还在说着,一个魁梧的身躯已突然立在他们面前,挡在了慕容云霞和这些人之间。

“段允剑!”有人叫道。与其说是叫出来的,倒不如说悄悄说出来的,因为段允剑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竟连大声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了。

“走吧。”段允剑淡淡地说道。

他是说给慕容云霞听的。

他要保护她离开这里?还是要为她杀出一条血路?即使她已经伤害了他二十余年,欺骗了他二十余年,他依旧要保护她离开这里?

慕容云霞看着他的背影,扶起赵无过。

赵无过气息已微弱,道:“莫要管我,你们快走吧……”

慕容云霞恨不得现在就抛下他。

但她却突然做不到。她却突然仿佛已有了感情。

慕容云霞向前走,低声道:“谢谢你。”

段允剑道:“你我之间,从此互不两欠。”

慕容云霞默许。

她继续走,没有任何人上来阻拦她。直到她走了五六丈远。

“杀了他们!”

这是一声厉喝,却不知出自何人。所有人都已扑了上去,将慕容云霞等人围住。

左子征一怔,正要说话,却见剑光一闪,已有人倒下。

段允剑已出剑。

那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剑,但已足够杀敌。

他为她已杀过许多人。

但他发誓,这将是最后一次。

风呼啸着,仿佛唱起一首挽歌。悠悠扬扬,歌声似是从遥远的北方传来。

段允剑不敢相信,在这种时候,他为何会听到歌声?

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蓦然抬头,只见杜寒嫣也望着他,眼中泛着泪光。

他看了她一眼,将头别开。

又一道剑光闪起,段允剑已冲入人群之中。

他奋力厮杀,像个疯子,像个魔鬼。果真一条血路已延展开来,慕容云霞扶着赵无过,缓缓地向前走。

她不知道应该带他走向何处。他只管往前走,听着背后段允剑厮杀的声音。

已不知走了多久,她已走出了云岚山庄。她甚至不愿意回头,但已确定这里离云岚山庄有一定的距离。于是,她扶赵无过坐下,一边为他察看伤口,一边为他上金疮药。

赵无过道:“我……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慕容云霞上好了药,站起来,道:“我不能答应你。”

赵无过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慕容云霞眺望,发现不远之处有一条小河,道:“你又是何苦?”

赵无过道:“你不相信……有人愿意赏一辈子的花……”

慕容云霞苦笑。

但赵无过却不再说话了。

慕容云霞忽然坐下来,怒道:“都是你坏我的好事!我本可以……本可以杀了那个女人!”

赵无过惨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乏力地闭了上去。

慕容云霞一怔,抓住他的双臂,斥道:“喂,你不要给我装死!”她使劲摇晃他的身体。摇了一阵之后,赵无过依旧没有说话,她额头上已冒出冷汗。

她将他扶起来,为他运气疗伤,道:“你这个装疯卖傻的混帐,不要在这里装死!”

她一边骂,一边已落泪。

骂了许久,突然她又停住了。因为她已察觉到,赵无过的手此时正握住了她的手腕。

一只冰凉的手、苍白的手。

她瞪着这双手,竟第一次发现江湖中最传奇的剑客的手,竟是如此衰老,生满老茧。

慕容云霞愤愤道:“你这老顽童,果真装死?”

她推了他一把,但赵无过那只手却死死地抓住了她。

手愈发的冰凉。

寒夜愈发寂静。

慕容云霞轻轻唤他的名字:“无过……”

“无过……”

“赵无过……”

“你……”

“你……”

此时,再也没有人回应她的呼唤。

……

慕容云霞将他的身体转过来,只见赵无过微微扬起嘴角,另一只手还紧紧拽着那副画像。

她愣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她望着前方的河,道:“那条河里,也许有莲花……”

突然她又笑了,喃喃道:“你看我真糊涂……这样的季节怎会有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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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9,相拥

风雪不知怎么停了。

云岚山庄的战斗也随着这场风雪一起停下脚步。

段允剑倒在血泊中,他猜想,慕容云霞和赵无过一定已安全逃了出去。他相信那个女人的本事,这二十多年来,她做过的事情已足够令人不得不“佩服”她,他更相信他的师父赵无过,因为这世上唯有一名剑神。

所以,他已足够放心让自己倒下。

他便倒在血泊中。

倒在未完全融化的雪地。

杜寒嫣已奔了过来,想要扶起他。却又似不忍心碰撞到他满是伤痕的身体。

当她跑过来的时候,云碧宵的面孔便已狰狞。

他从来不是一个会隐藏情绪的人,因为他从来不需要隐藏情绪。他已握紧双拳,瞪着段允剑。他本可以在他受伤之际了结他的性命,但他知道云中狂、易婉珠甚至杜寒嫣都在注视着这一切,他突然心里升起一阵失落,他发现现在站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不希望段允剑死。

所以他是孤独的。

“他是你的孩子……”易婉珠喃喃道。

云中狂端坐在那里运气疗伤,却是闭着双眼不说话。

“那我们……”易婉珠到嘴边的话语突然又咽了下去,抬眼望向云碧宵。

云碧宵已独自缓缓地离去。

他已不愿看到这一切,不想听到任何东西。

但杜寒嫣还有很多想知道的。她将段允剑抱起来,望向易婉珠和云中狂。

易婉珠叹了口气,又把视线转向云中狂,似乎在等待他的回应。

云中狂睁开眼,道:“走吧。”

易婉珠怔住。

杜寒嫣点了点头。

她看着段允剑的脸庞,勉强自己不要掉下泪珠。她已数不尽有多长时间没有与他见面,已数不清有多长时间没有如此亲近地接触他,已数不清有多长时间的夜夜思念。

……

“你让他们走,一定有你的原因?”易婉珠望着杜寒嫣远去的背影。

云中狂道:“他留在这里只会更危险。”

易婉珠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已有把握,无论他们去到哪里都能找到他们?”

云中狂道:“是。”

易婉珠微微皱眉,道:“你已选好了云岚山庄的继承人……”

云中狂道:“是。”

易婉珠深吸一口气:“可你知道,宵儿……一定不能接受这一切。”

云中狂道:“对你来说,也许都是一样的。”

“不!”易婉珠突然喊道:“宵儿也是我们的孩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我又怎忍心让他痛苦,让他悲伤?”

云中狂站起来,信手离去。

易婉珠摇着头,突而又望着方才杜寒嫣和段允剑离去的方向,望了许多,两行泪落下来,喃喃道:“如果你还活着,也是这般年纪了……都怪为娘,当年做的孽未免太多……”

然,她的话没有人听到。现在她四周只有死人,一具具也许和这一场战斗本该毫无关系的尸体。

现在她的话传进风里,又消失在风里。

可杜寒嫣的话呢?

她一边为段允剑擦拭身体上的伤口,上药,一边对他说了很多话。

有些话是无足轻重的,但她又不得不讲。她要告诉他这些时间来她的想念,还要告诉他这些时间来她是如何忍受相思之苦……

无论谁听到一个女人说这样的话,都一定会十分感动。

但段允剑已昏睡了许久,所以她不确定他是否能听到。

“小段……你一定想知道,我当时为何写了那样绝情的诗……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何要替你娘亲卖命……又为何救了云夫人……你还一定想知道……”她突然就哭了,哭的时候,她又笑了,道:“你一定还想知道,我为何不能离开云岚山庄……我为何说这里是我的家……”

他当然想知道。

所以他就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一个小女孩,被一个女人拉着走进一个荒凉的后山。

那女人打了她一巴掌,又训斥了她一些话,还叫她拿起一把刀,一把铜色的短刀。

这时候,小女孩的眼睛撞见了他的眼睛。他吓了一跳,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剑儿!快走!”这时候有一双手拉住了他,将他拉走了。

他又看到一个少女,跪倒在一个妇人的面前,任由她打骂。直到伤痕累累,直到有气无力。

这少女拖着受伤的身体走出去,慢慢地、慢慢地走进云岚山庄。

云岚山庄!

当他看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已是害怕。

这时候,他又听到少女发出了一声惨叫。

他便如此醒了过来。醒来时,还一身冷汗。

这时候,他发现自己睡在一张陌生的木床上。床已被铺了些破旧的被褥,旁边有一个火塘,看起来添火的人刚离开没多久。

他便坐起来,望了望屋子的四周。

这时候,就听到了脚步声。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却是他熟悉不过的脚步声。

杜寒嫣看到他醒来,已是欣喜得就要哭泣,手中的食材皆已落地。

段允剑望着她,激动不已。

他忽然觉得她已经瘦了许多。这样的感觉杜寒嫣并没有。一个人若太关心另一个人,总会容易发现她瘦了许多。

两人却都没有动,相视而立,久久地望着对方。

她蓦然间感到有些害怕。她害怕他对自己是否已经不复如初,害怕他是否已因为那封绝情书而死了心,害怕他是否因为她的身份而对她有了芥蒂。

她就这样站着,渴望扑进他怀里,又略带惶恐、不安。

他望了她许久,忽然便哭了。

他着实是一个容易哭的人。像他这般的人,本不该是一个容易哭的人。

他站起来……

走向她……

停在她面前……

抚摸她的长发……

拥抱她。

杜寒嫣便也哭了。她所有的害怕此时都已消失,取而代之的,只有喜悦,幸福。

人世间最大的喜悦,岂不如此。所以,她便沉浸在这喜悦中,久久而不愿走出来。

他也沉浸在这喜悦中,久久不愿松开自己的双臂。

他太像个孩子了!杜寒嫣觉得好笑,他一直像个孩子啊!

他突然道:“我想清楚了……有些东西现在不珍惜,定会遗憾终生……”

“嗯。”

“就像这场雪,迟早会停,迟早会消逝。”

“嗯。”

“就像火里的柴,迟早会变成灰烬。”

“嗯。”

她此刻什么也说不出来,因她的心里所想的,和他是一样的。

兴许这也是爱情的力量,就像火中燃烧的柴,哪怕燃烧而终成灰烬,也要投身火海。

至少它发出过光芒和温度。

他们又确实是这般的干柴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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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救命恩人

他所有的寂寞、孤独,痛苦、悲伤,所有的郁结、失落,此刻都已被这一刻所驱散。被杜寒嫣温柔的身体,被杜寒嫣身上散发的香味,被她如暖风一般的温度所驱散。

这样的感受不是第一次,然,此刻他却似乎体会得更加剧烈。

也许真的是因为他已太疲累,也许是因为长别之后无尽的思念,不论什么,这都是人世间最快乐的事。

她抚摸着他的身体,双手微微发颤:“我曾问过你,这些伤疤是谁留下的……你从来都不跟我说……”

段允剑道:“现在你已经知道。”

杜寒嫣道:“她……她毕竟是你的母亲……”

段允剑道:“过去是。”

杜寒嫣心疼。

可她自己身上何尝没有伤疤?

这些伤疤来自于哪里,段允剑已不想问。因为刚才做的那个梦,只不过是他童年的回忆,那个挨打的小女孩,现在就躺在自己的身边。

“是她收养了你?”段允剑抚摸着她的脸庞,他的心也疼。

杜寒嫣道:“没错。是她收养了我。”

他在听。

“那一年我七岁,因为家乡闹灾荒,我的家人都死了,所以不得不流落街头……在那个冬天,我险些被冻死的时候,是她出现了……她给我买吃的,又给了我一身衣服,然后叫我跟她去一个地方……”

“你一定会去。”

“没错……只要能活下去,我什么都愿意……就那样,她把我带到了落梅宫。那时候的落梅宫只有七八个女人。我并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做什么的,只知道,只要我听她的话,就一定能吃得好、睡得好……后来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她们的交谈,这才知道,这些银子都是抢杀江湖人士而来的。那时候我很害怕,我从落梅宫里拿了些贵重的东西准备逃跑。”

“但她发现了你?”

“不……虽然她知道我走了,却没有抓我回去……我逃出来以后,第二天就遇到了一些江湖恶棍。他们不仅要抢我手中的东西,还……对我意图不轨……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这都是她安排好的?”

“我不知道……无论如何,在那个时候我终于知道,我不能离开她……何况她已救了我两次命。”

段允剑沉默。

“我就那样留在落梅宫三年。这三年期间,我跟着她习武,认毒,练习暗器……后来我也知道,落梅宫虽然杀人、抢夺财宝,但她所杀的,都是江湖中该死之人,所抢的都是不义之财……直到我十岁那年,她突然给我安排了一个奇怪的任务。”

段允剑道:“她让你潜入云岚山庄?”

“没有错。因为云岚山庄有个规矩,庄内除云氏家族的人外,最多只能接纳年龄少于十岁的孩子。”

“他的确是个很小心的人。”段允剑说的是云中狂。

“她让我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拒绝。所以我就那样进入了云岚山庄,并伺机杀死云中……云庄主……”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始终找不到机会。”

“一开始我并没有机会接近她,直到后来,我认识了他——云碧宵……”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心突然一阵疼痛,脸突然红了。

段允剑道:“他爱上了你。而你便想利用这个机会接近云……云庄主。”

杜寒嫣点点头,道:“只不过我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即使我已有机会见到他,却依旧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所以,她又往云岚山庄安插了更多人。昨夜那一战,就是她计划已久的。”

段允剑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一战,慕容云霞原来已计划得太久太久。

而这一战中或死或伤的人,都只不过是她的棋子,为她的疯狂和怨恨所附带的无辜之人。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他身边的杜寒嫣又何尝不是?

他又道:“她已命令你杀了云夫人。”

杜寒嫣道:“没错。只不过我最终背叛了她……我在火中救走了云夫人。”

段允剑不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杜寒嫣略带迟疑,道:“这一战已死了太多人……况且云夫人这些年来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何况,她是知道过去真相的人。”

“真相?”

“小段,你莫要再问了。当时我救她,兴许只是出于这些年与她相处之后产生的感情。”

段允剑沉默。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果真不再逼问。

正午的太阳已升起,挂在高空。

阳光照射着整片大地。

两人这才慢慢坐起来,望着屋外。

段允剑又环住杜寒嫣有腰,突然有些发怯:“你不会再走了,对吗?”

杜寒嫣微微一笑,道:“我不走,只要你要我留下来,我便不走!”

段允剑又想哭又想笑,他亲吻她的脸颊、脖子,嗅她身上发出的香味,道:“我要你,要你留下来,要你永远也不要离开。”

她笑得很快乐。

快乐中带着些许的悲伤。

这样的悲伤,倘若是其它时候段允剑定会发现的。但他现在已沉浸在幸福中,沉浸在更大的快乐中,所以他并没有发现。

他在笑。

他从未如此笑过。

杜寒嫣意想不到,转过来抱住他的脸庞,道:“小段,你就这样永远地笑下去。”

段允剑道:“我答应你。”

“我……”杜寒嫣突然又愣住了。

“你想说什么?”

杜寒嫣说不出来。

段允剑又道:“昨夜那一战,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如果他们之间能够互相珍惜彼此,能够相互坦诚,也许不会酿成如此大错……”

杜寒嫣望他:“小段,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段允剑点点头。

她便起身,穿好衣服,然后拉着他的手奔了出去。

此时,她竟像一个充满童真的少女,看起来是那样欢快。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她拉着他穿过一片桃林,突然站住了。

段允剑抬头时,已发现眼前另有一间木屋。木屋四周空旷,门前还有一片菜地。

杜寒嫣脸色一沉,道:“我要你答应我,无论如何也要相信我……”

段允剑抓住她的手:“寒嫣,你要带我见什么?”

“见一个人……”

“一个人?”

“嗯……”她的脸已发红。

“我认识此人?”

“你本该认识……”

“莫非是我师父?”

杜寒嫣摇头,道:“你不用猜了,你如何也猜不到……”说着,她缓缓地向那屋子走过去。她的神色紧张,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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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逐出家门

云中狂独坐在房内,望着油灯。整个房间有些死气沉沉,灯焰微晃,他的身影就投射在地上,颀长而又孑然。

他的剑放在身侧,但这把剑现在也似乎没有生机,好像因为过度疲累而躺在那里。

他闭目休憩。直到他感觉到一双眼睛盯了他许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云中狂问。

云碧宵倚在那里观察他,略带慵懒地说:“你变得很迟钝。我来了那么久都没有发觉。”

云中狂道:“如果站在那里的不是你,现在已经死了。”

云碧宵道:“你的剑,还能拿得起来吗?”

云中狂轻笑,道:“宵儿,你我虽是父子,你却一点也不了解我。”

云碧宵似乎并没想听到云中狂强调他们之间的关系,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了这一点。他冷哼一声,道:“我的确不了解你。”

云中狂这才睁开双眼,右手轻轻一挥,示意云碧宵坐下。那里有一张红木座椅,离云中狂不到一丈远。

云碧宵轻轻一提身,轻盈地落在那木椅上。现在人们看到他,一定如何也想不到他是一个双腿有残疾的人。他身姿笔直,神气傲然,一双眼睛像火光。

云中狂第一次很认真地端详他的儿子。自从云碧宵出生以来,就被郎中认定无法活过一岁,虽然他奇迹般地生存了下来,并且坚持到了现在,但他那双天生就残废的腿,令云中狂对他产生排斥感。他无法想象,把云岚山庄百年基业交给一个双腿残疾的人,是多么丢脸的事。后来的大部分时间,他醉心于武学,长年闭关修炼,竟好像都忘记自己有这么个孩子了。

所以他现在才这么认真地看他。看他是否和自己长得相似,看他是否真正地活下来,并能活得很久。

云碧宵并不喜欢别人看他,除了他的母亲易婉珠和杜寒嫣。只有这两个女人看他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爱。一种是真正的爱,一种是他设想的爱。他知道或不知道?

“你来找我,一定不是为了陪我聊聊天。”云中狂道。

“不是。你还没有老到需要别人陪你聊天。”云碧宵道。

云中狂笑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他突然觉得其实身边这个孩子和自己也挺像的。

云碧宵道:“她杀了这里那么多人,你却放走她?”

他说的她,是慕容云霞。

云中狂道:“她的确是一个可怕的女人,但还远不到让我害怕。”

云碧宵微微皱眉,道:“没想到你是一个如此念旧情的人。”

云中狂豁然笑道:“宵儿,你错了。我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她。”

云碧宵不解。

云中狂解释道:“她变成这个样子,确实是我所想不到的。不过,一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又能奈我云岚山庄如何?我只不过是想利用她,清除庄内该清除的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云中狂转而看着云碧宵,道:“我不这么做,又如何能收服段允剑?”

云碧宵心中大怔,神情却依旧不改,道:“如此说来,那个女人的计划你早已知道?”

云中狂微微一笑,却不回答他。他喝令一声:“拿酒来!”就有一个侍女提着酒壶和酒杯走进来,放到桌子上又匆匆地退下去。

云中狂斟酒,道:“宵儿,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父子,从未一起喝过酒。”

云碧宵道:“没有。”

“今夜,我便陪你喝一杯。”云中狂已倒了一杯酒,递到云碧宵面前。云碧宵接过酒杯,望着如琥珀一般的美酒,一口饮尽了。

“你做事情向来这么着急?”云中狂慢慢地喝酒。

“也不是。”云碧宵道。

云中狂笑着,又为他斟了一杯酒,道:“你是不是还想问我,为何不杀了她?还想问我,对她是否念念不忘?”

云碧宵想听他讲下去。

云中狂道:“这些年来,我偶尔会想起她。我亦不知是思念当年与她共度的时光,还是思念她的人。但是,你应该知道,女人一旦变老了,就什么也不是。她已经老了……”

“所以当你再次见到她以后,就确定了,她已经不再是你思念的那个人。”

“她确实老了……男人总是喜欢新的。”

“女人却不是。”

“你说的是你娘亲?”

云碧宵道:“没错。这些年……”

云中狂手一挥,道:“这就是女人往往成不了大事的原因。”说着,云中狂又喝了一杯,继续道:“宵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偷偷做的什么事。”

云碧宵心中一惊,却依旧面无表情。

“我能带领云岚山庄在江湖立足二十多年,能保住云家百年基业,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你所做的那点事,我只不过念及父子情分,又不想伤害你母亲的心,才一直没有说出来。”

云碧宵感觉到全身暗暗渗出冷汗。这一刻,他竟已完全忘了坐在他面前的是自己的父亲,而是把他当作一个可怕的敌人。这个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可以将所有阴谋诡计都藏在皮囊之下而无人知道。

江湖中人们只会传诵云中狂的痴情,却如何也不会想到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将慕容云霞当作一颗棋子。

“宵儿,”云中狂突然搭住他的双肩,意味深长道:“云岚山庄迟早是你们的。你是云家的后人,你何须煞费苦心?为父知道这些年冷落了你娘和你,也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有许多委屈。但是,从今往后,你只要安安分分地辅佐新任庄主,为父定然也不会计较。”

云碧宵感觉到心中被重重地击了一下。他全身似乎都已被这一击而麻木。他在心中不断重复着云中狂的话,“你们”、“辅佐”、“新任庄主”……这本来已是他料想到的事情,但现在亲耳听到云中狂的话,他还是感觉到无法承受的打击。

那个“新任庄主”,只能是段允剑!

云碧宵是一个能克制情感的人,但他现在已克制不住。他推开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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