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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骑》


第一章 穿越世家

第一章 穿越世家

正午时分,新疆某边城。

荒凉的戈壁滩上死一样的寂静,六月天的大太阳,把无边无际的边境荒漠晒的灼热干燥,很少有生物能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诺大一片荒漠上只有单一的土黄色沙砾,偶尔也会有几只沙蝎快速爬过,更远处有一座破败的古城遗址,经历了不知多少年的风吹日晒,现如今只剩下几段残破的城墙,见证了不知道多少年来的兴衰荣辱。

突然之间马蹄声起,戈壁滩上跑来一支马队,几头双峰骆驼驮着几个人跑在前面,两匹高头战马驮着两名身穿土黄色作战迷彩服的现代军人殿后。更远处的地平线上烟尘处处,隐约能看到上百名骑兵正在快速追近。

“喝!”

几声嘶吼,在前面逃命的马队停了下来。负责殿后的一名上尉军人勒住战马,将背在身后的八一式步枪解下来,抄在手里,上尉年纪大概三十多岁,身形挺拔,身上的土黄色迷彩色军装早被汗水湿透,紧贴在身上十分难受,骑在骆驼上的几个年轻人就更惨了,只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住身前的驼峰。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枪响,骑兵上尉脸色黯然,知道已经身陷绝境。

稍一思索,上尉嘶哑着嗓子沉声呵斥:“小陈,你带着他们几个人先走。”

马队里另一名军人吓了一跳,大声回答:“连长,你啥意思?”

上尉已经不耐烦了,大声责骂:“这是命令,滚,多留一个弹夹给我,我骑术比你好打不过我还可以跑!”

另一名军人被呵斥的低下头去,无奈之下仍了一个弹夹过来。

“喝!”

呵斥声中马队又动了起来,只剩下正在检查枪支的上尉军官。拉开枪栓子弹上膛,张城深深的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这一百多斤,今天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作为共和国最后一支骑兵连的连长,负责驻守北疆的一支骑兵连队,马城一星期前接到上级指示负责保护几名大学研究生,到边境戈壁做考古研究,没想到的是今天早晨碰到了凶残的境外叛乱匪帮,一路被追杀到这里,事到临头马城反倒更冷静了,深呼吸后端起步枪。视野里几匹快马正在狂奔,几名境外匪徒气焰嚣张。马城再深吸一口气,瞄准冲在最前面的一名匪徒,在三四百米的距离上扣动扳机。

“砰”,枪响过后人仰马翻。

战马嘶吼声中嚣张的匪徒们大吃一惊,纷纷勒住战马举枪还击。马城倒是也不贪功,轻夹马腹控制爱马,加速跑远。追在后面的匪徒们枪法就差的远了,稀稀拉拉的枪声传来,却给张城轻轻松松的跑远了,片刻之后,被激怒的匪徒们又追了上来,再次被张城精准的点射干掉两人。

深夜,月色如水的荒漠之上。

一声嘶吼,马城狼狈的从马上甩了下来,落地时一个敏捷的翻滚站了起来,回头看到爱马轰然倒地,心里哀叹一声知道爱马挺不住了,默默的拔出刺刀搂住爱马的脖子,马城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几个月前失去战友的时候手没抖过,数年来追杀境外叛匪的时候手没抖过,这一刻他的手却抖了,强忍心中不舍狠狠一刺,狭长的刺刀刺进战马脆弱的心脏部位,给了爱马一个痛快。

再站起身来的时候,马城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表情。砰砰砰,零星的枪声在荒漠上响了整整一夜。清晨,大片乌云遮天避日,荒凉的戈壁之上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电闪雷鸣中马城耐心的打完最后一发子弹带走一条人命,安静的趴在泥泞的地上,心里默数第几个了,三个弹夹起码打死了超过二十个匪徒吧,匪徒们也该被他打怕了,匪徒的威胁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没有战马代步是绝对走不出戈壁滩的。唯一能让马城欣慰的事情,小陈和那几个研究生应该已经脱险了吧,他们有马有骆驼,走出去的难度不大。马城不甘心啊,不甘心还没结婚还没享受过大好人生就这样死了。却仍旧不忘把手里的步枪拆散,零件都远远仍了出去。

轰隆隆。

一阵惊天动地的电闪雷鸣过后,荒漠上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一片闪电烧焦的漆黑痕迹。

被闪电击中的马城瞬间失去意识,感觉自己在无边的黑暗中沉沦。沉沦中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才出现一道强烈刺眼的亮光,动了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全身僵硬麻痹好象完全不属于自己了,从来没有过的虚弱感让马城痛苦的呻吟出声。

“醒了,醒了!”

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听口音象是东北一带的方言。虚弱的马城听到这么淳朴的东北口音觉得有些迷惑,这几年连队里好象并没有东北籍的战士,又一阵全身酥麻酸痛的感觉袭来,双眼逐渐适应了强类的光线,才发觉身在一处中药味浓烈的房间里,面前站着几个古装打扮的人。

一个中年男人穿一身宽大直身的长衣,年纪四十多岁相貌十分儒雅,衣服料子象是上等的丝绸。另一个留山羊胡的老先生穿一身素布短衣,裹着头巾,马城有点痛苦的闭上眼睛,怀疑是不是因为受伤之后出现了严重的幻觉,只不过这幻觉未免也太真实了,身体虚弱到连动一动手指都很困难。

耳边又传来清晰的说话声:“贺喜大人,令郎已然过了生死关,这几日还需安心静养切不可再染风寒。”

然后是另一个男人,平静的说话声:“先生果然妙手回春,来人,带郎中先生去帐房支五十两银子。”

马城费解的听着这么文绉诌的说话方式,一阵恍惚过后又昏迷了。

数天后清晨,张城一觉睡醒睁开眼睛呆看着房梁。

两世为人,距离张城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现在是大明万历四十六年正月初一,地点是辽东开元总兵府,开元府地处明代辽东,算是明代兴建最早的古城,三国故都,五朝重镇,也是大明朝在辽北最重要的军事重镇之一,也是辽北地区的北路屯兵城,而他现在的身份是开原总兵马林之子,也叫马城。



第二章 马府

第二章 马府

好消息是出身堂堂总兵府,坏消息是他在马府的身份十分尴尬。

马城是开原总兵马林的第五子,也是外室所出的一个私生子,在脑中模糊的记忆里自幼受尽了白眼和冷落。亲娘孙氏原本是犯官之女,教坊中人,早在十余年前便去世了,所幸历史上昏庸无能的马林倒还算有几分情意,把他这私生子自幼接到府里悉心抚养,转眼十余年时间到了万历四十六年,马城今年虚岁十六。在马林的六个儿子七个女儿里,他这个私生子处境是最不堪的。

强忍着头疼欲裂的滋味,马城回味着脑子里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片段。打骂,呵斥,白眼,冷落,就是这些记忆片段中的全部了,前几日出现在塌前的儒雅中年男人就是他的生父马林,十余年时间里马林来这间厢房的次数不超过三次,这次如果不是他这儿子重病垂危,也未必见的到生身父亲。

默念着万历四十六年,马城又痛苦的呻吟一声。历史上这一年可不太平,四月明与后金抚顺之战,七月清河城之战都以大明朝的惨败而结束,之后便是国防大学教材中反复提及的重要战役,一举葬送大明朝江山的萨尔浒之战。而这一战中他的便宜父亲,开原总兵马林的表现可并不光彩,惨败之后很狼狈的逃回了开原。

正想到入神的时候,从房外传来脚步声。

屋外传来一个女人的说话声:“城哥儿可好些了。”

马城脑中一阵恍惚,很自然的以这时代的口音回答:“李嬷嬷,请进来吧。”

片刻之后房门被人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推门进来,中年妇人满脸都是笑,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汤面。马城看到这张熟悉的脸产生一种油然的亲切感,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段逐渐清晰起来,认得这中年妇人是马府下人也是他幼时的奶娘,也是他在马府之内最亲近的人了。

热汤面送到手边,李嬷嬷笑意更浓:“城哥儿趁热吃吧。”

马城心里满是感激又有些尴尬,小声回答:“嬷嬷,这些天可是辛苦了你。”

李嬷嬷倒是收起笑脸,轻声叹气:“有什么辛苦的,你身子才好可不要说话费神了,先生嘱咐要静养些时日。”

马城听到心里温暖鼻子也有点发酸,这几天要是没有这位李嬷嬷的细心照顾,他这场伤寒也未必熬的过去,默默的吃完汤面放下碗筷,又和李家婶子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李嬷嬷上了年纪又爱唠叨,马城却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十分受用,闲聊一阵心中对家人和战友的思念也有些淡了。

李嬷嬷只是小声的念叨:“这几日为了给你治病花了不少银钱,老爷因此还在大娘房中掀翻了桌子唉,毕竟是亲生的骨肉,老爷心里还是念着你的。”

马城听到无奈苦笑,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正在和李嬷嬷闲聊的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两个年轻人,两个身材壮硕的年轻人一个叫马小三一个叫马小五,都是马府庄子里的庄客,也是李嬷嬷的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身形瘦长的叫马小三,一个稍矮壮些的叫马小五,年纪都比张城要小一岁。

两个少年进了房门,把房门紧紧关上之后拿出一个褡裢。

马小三很得意的从褡裢里拿出一只野兔,两株老参放到炕沿上。

李嬷嬷吓了一跳,小声埋怨:“两个小兔崽子又偷采老参,被官府晓得了可是要杀头的!”

两个年轻人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没把亲娘的话放在心上。

马小三还一脸不忿的反驳:“这是我们从山里采的,又没偷没抢。”

马小五也不忿的小声嘀咕:“为了采这两株老参三哥差点摔死了呢,恰巧炖了兔子肉给大哥补补身子。”

马城心里又是一阵温暖,被这两个好朋友的赤子之心深深的感动了。马嬷嬷也是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又念叨里几句才去炖老参兔子肉。马城咬牙打起精神,在马家兄弟的搀扶走到院子里活动一下筋骨,呼吸一口混着泥土芳香的新鲜空气,心里暗赞这时代的空气质量真好,深吸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很舒坦。

终于有机会近距离的感受到,数百年前大明朝的大宅院了。这总兵府占地面积可真不小,足足有五进院子的豪门大宅,光是内宅就有三处,这处所在的是第五进院子一处内宅的偏僻厢房,外面有一座倒垂莲台的垂花门,一座破败不堪的小花园,站在小花园里看着周围高挂的大红灯笼才感受到一丝过年的气氛。

远处几名青春年少的丫鬟,看到马城三人走过来都远远避开了。

看到几名丫鬟如避蛇蝎的样子,马小三忍不住小声嘀咕:“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马城只有咧嘴苦笑的份,心知这事还没完,因为他这一病牵累了生父马林和原配夫人大吵了一架,府中丫鬟们因此才远远避着他,自然不会去触夫人的霉头,所为虽然不过是区区银钱,在贪财吝啬的无知妇人看来,却也比杀了她还难过。

因此反倒对生父马林多了点好感,此人总归是有些情意。入夜之后鞭炮声起,这一晚马府大摆宴席,内宅之中也是贵客云集,其中不乏盛装打扮的妇人女子。盈盈燕燕的谈笑声中,只有马城所住的厢房仍是冷冷清清,反倒让他落了个清净,安心养病。

数天之后,万历四十六年正月初七。

有了老山参炖兔子肉的滋补,马城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预料中的麻烦却并没有来,似乎是沾了过年的光,马夫人也不愿意大过年的再找麻烦,弄的府里鸡犬不宁面子上不太好看。情况又似乎回到了马城重生之前,在总兵府里变成个可有可无的角色,也让马城有时间来适应这个新奇的时代。

这些天来每天就是躲在房里读读书,活动一下酸痛的筋骨,日子过的倒也舒坦。毛笔字对他来说反倒不成问题,这也是他的一大爱好,唯一的麻烦是繁体字和竖排版,需要多花些时间来适应。前世在边防哨所出生入死了十几年,每天都要和武装偷猎分子,境外分裂势力甚至形形色色的逃犯打交道,这时候突然放松下来反倒有点不适应了。也不知道一手练出来的那支骑兵连现在怎么样了。



第三章 严父

第三章 严父

安逸日子过了几天,转眼到了正月初十。

总兵府中仍是宾客云集,每天来送年礼的驮马大车在门前排起了长队,也让马城切实感受到了马林的威势。马氏家族从已故去的一代明将马芳算起,在开原府经营了数十年,在开原这一亩三分地上马氏家族就是土皇帝。来送年礼的除了马林的部属,赫然还有穿着朝鲜服饰的朝鲜人,说着半生不熟汉话的蒙古人。

马城站在院子里,看到一群盛装打扮的朝鲜女子进了内宅,对这时代大明朝的强盛又多了几分感慨。这一年是万历四十六年,也是大明朝由盛转衰的关键一年。在此之前四夷臣服,朝鲜蒙古都是大明朝的附庸,眼前看到的比历史书上写的更真实,可惜的是这样的好年景不长了。

当然马城私生子的卑贱身份,代表着这总兵府的一切与他无关。马城上有四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大哥马燃,二哥马熠都在开原军中效力,官居百户,分别控制着开原营最精锐的马营和神机营,同父亲马林将开原经营的铁桶一般。

外面是热热闹闹,马城这房却冷冷清清。大病初愈,又被李嬷嬷逼着躺在床上静养,马城不忍心拒绝李嬷嬷好意,也乐得躲在房中看一看书练一练字。偶尔失神的时候会想起来曾经的战友部下,辛劳了一辈子的父母双亲,免不了有些黯然伤神。脑中模糊的记忆片段里,这大病之前的马城也很可怜。

这之前的马城自幼受尽欺压,养成了一副唯唯诺诺的性格。记忆中都是每日战战兢兢过日子,生怕惹恼了各房夫人的片段,人生实在没什么亮点完全是废人一个,除了李嬷嬷一家也没什么朋友,甚至就连许多新进马府的下人,都还不知道府中还有一位五少年,更谈不上什么尊重了。

拿起一本从书房找来的《百战奇略》,马城轻轻叹了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放了一个长假吧,休息几天。

这天清晨马城在房中呆的气闷,清晨起床去花园里转一转。

北地寒风里透着刺骨的冷,反倒让马城精神大振做了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打了一套捕俘拳身上热了起来,又随手抄起一根扫帚杆,练了几招擅长的刺刀拼刺动作,跳步,突刺,十几年苦练过的拼刺技术玩的出神入化。心里逐渐生出一阵骄傲自得的感觉,就凭这手长兵器拼刺技术也能傲视天下了吧,这手拼刺技术,可是凝聚了古今中外长兵器刺杀技术的精华,而且经过了战争的检验。

练到气喘吁吁出了一身热汗,对这具身体不太满意,这具身体稍有些瘦弱,得下一番功夫苦练了,在园子里练了一会拳脚出了一身的汗,才回房间里吃早饭。才刚推开房门就心中警觉,赫然看到穿着一身总兵官服的生父马林。马林端坐在书桌边行手里捧着一副字,儒雅之外也有几分威严,看他神情似乎有点意外,显然是看到马城练字的字帖颇有些惊奇,马城的字虽然谈不上名家风范,可也有几分功力在的,也是照着颜真卿字帖一笔一划苦练过的。

马城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垂手肃立在旁边。

片刻之后马林才放下字帖,缓缓开口:“你这笔颜体学的虽有几分模样,只是得其形却不得其神,虽浑厚宽博却失之于气度不足,尤为可惜。”

马城一阵哑然之后,只能点头受教:“父亲教训的是。”

这位生父,论起书法当然远在他之上。

马林提笔写了几个字,又教训道:“你来看,这颜体讲究的是气度恢弘而气概凛然,你这笔字日后还需细细琢磨……这些年为父对你疏于管教,看你这笔字倒是下过苦功的,比你几个哥哥都强多了。”

马城倒也心服口服,乐得恭恭敬敬应承两句,琢磨着这便宜父亲十几年来对他不闻不问,这一刻却找上门来还尽起严父的教导之责,天知道这位总兵大人是哪根筋不对了。当然更可能是他这一病,让这位马总兵对他母子心生愧疚了,也就对他这个私生子多了一分关心吧。

马林讲了一阵书法放下笔墨,父子相对突然一阵沉默。

沉默良久,马林才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堂堂七尺男儿为何如此唯唯诺诺,不成体统,你今年满十六了,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马城仍是肃立回答:“请父亲大人训示。”

马林心情似乎有些烦躁,手指头无意识的敲了半天桌子,才决然道:“若留在府中,你大娘可未必容的下你,且去城外管一处庄子吧。”

马城巴不得能离开这是非之地,慌忙不迭的答应了:“是,父亲。”

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马林心情似乎好了一点,起身同时态度又和气了:“且不忙走,先在府中过了年吧。”

马城也不愿意节外生枝,低着头小声答应了。看着生父消失的背影马城心中生出疑惑,这就是历史上那个窝囊无能贪生怕死的开原总兵马林嘛,可不太象,仔细想想倒也就释然了,历史上写的可未必是真的,明史可都是清朝人编的,清朝的史官自然不会说前明大将的好话,因此可信度实在不高,又一阵寒风从大开的房门吹进来,让马城不自觉的打个寒噤,感觉到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真实。

或许是得到了马林的关照,这几日马城在府里的处境改善了不少。就连大太太也破例慷慨了一回,正月里的例银多给了十两,左右马城房里只有李嬷嬷一个下人也没什么花费,马城索性把例银都给了李嬷嬷,他自幼和这李嬷嬷极为亲密,潜意识里很自然的当成了母亲来对待。

虽只在马府生活了十几天,却亲身感受到了这时代豪门大宅的风气。

这总兵府中气氛十分压抑,下人们每天战战兢兢的过日子,真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稍不留神就会被各房夫人掌嘴罚跪。府中四房夫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人前一团和气人后互相攻讦,其中以大太太最为凶悍。想到三妻四妾,齐人之福这样美好的字眼马城咧了咧嘴,心说还是算了吧。小说野史多半是虚构的,这三妻四妾的滋味可不太好。



第四章 边城重镇

第四章 边城重镇

万历四十六年的农历新年,对于两世为人的马城来说,委实过的没什么滋味。转眼到了正月十五这天,又被小三小五兄弟找上门来,扯着去看上元彩灯,马城被一众年纪相仿的马府庄客扯到街上,很快被开原府的繁华吸引住了,从总兵府所在的内街到南北城门,林立的沿街店铺门前大多挂着彩灯。

街上也是人山人海,让马城对开原的繁华大为感慨,长街上除了种类繁多的店铺赫然还有妓馆青楼,仔细想想倒也就释然了。但凡驻军城市大多设有官妓教坊,开原又是犯官女眷的流放地,这城里最不缺的就是卖笑女子了。街上行人不乏盛装打扮穿着红鞋的达官显贵,也有不少身穿明军制服的普通士卒,和后世的繁华都市相比,这开原城繁华之中又透着几分肃杀。

肃杀之中又有几分粗犷,人群里不乏牵马而行的蒙古人,低眉顺眼的朝鲜人。可见这五朝重镇开原边城,已经隐有几分多民族融合的开明气息。想起这联蒙联朝的靖边策略还是家祖马芳一手定下来的,而马林毫无疑问是这一策略的忠实执行者,也因此造就了马氏父子一世威名。

和一群半大的少年走在一起,言谈之中免不了指指点点,指点的对象自然都是年轻美貌的少女。被指点的少女虽然大多羞人搭搭的,却也并没有躲到人后,有几个大胆泼辣的少女,还附送几个示威意味的眼神过来,看的马城油然失笑。街上的风气又让马城大为意外,起码在这边城重镇风气还是很开放的。

在热闹的街上逛了一圈,等来了官府组织的龙灯队,十数条龙灯在锣鼓鞭炮声中穿街过巷,把上元彩灯节的气氛推上颠峰。马城也被那种热烈的气氛感染,跟在龙灯队伍的后面凑个热闹,龙灯队伍经过城南的时候刚好撞上一队骑兵。

这队骑兵多是一人双马,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却仍是耐着性子,等着龙灯队伍经过之后才进了城。张城眯起眼睛看着这队远道而来的骑兵,根据他对历史的了解,这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应是隶属于京营的马队,因为当先那骑白面无须动作也有些阴柔,应是宫里御马监出来的阉人,至于是御马监哪一位太监就不清楚了。京营骑队这个时候出现在开原,让马城嗅到了一丝战争临近的危险气息。

而街上的开原百姓仍一无所知,沉浸在盛大节日的欢乐气氛里。

晚上,总兵府。

热闹了一天庄客们都累了,早早回住处歇息了。只有马城在一片喜庆的气氛里,嗅到了这总兵府中暗藏的肃杀气息。那名御马监太监自然是来开原传圣旨的,圣旨的内容猜也猜的到,无非是为了大明朝近年在辽东的心腹大患,日渐强大的后金势力,其奸似鬼的后金统帅努尔哈赤。

站在内宅破败的小花园里,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二进院子,马城强压下胸中一腔热血,心知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和这些军国大事是沾不上边的,在这等级制度森严的大明朝,做人还是乖觉点好。马林自然也不会和他一个私生的儿子议论军国大事,在马林众多的子女之中最受器重的,是大太太所生的长子马燃。

想起颇有乃父之风的马大公子,现在是开原马营的统兵百户。

马城和这位长房嫡出的大哥也没什么交集,两人年纪足足差了十几岁,除了过年过节两个人连见一面也难。印象里马燃其人和生父马林,为人处事同样的谨慎稳重,幼年曾随祖父马芳学习兵法,大明朝一代名将马芳亲手调教出来的将领,也是在历史上能留下一笔的人物了。

开原马营有精骑六百,由马林长子马燃掌握。正兵神机营六百火铳手,由马林次子马熠掌握,另有奇兵营千名刀盾枪兵由总兵马林亲自指挥,这两千余众的精锐部队就是马氏父子纵横开原的资本。在马城看来这支精锐部队规模实在是太小了,小到无力影响后来大明和后金在辽东的战局,而是被后金大军轻松击破了。

也明白明朝末年卫所荒废,卫所军实际上已经糜烂了,能战之兵十不存一。国库空虚朝廷无力承担军饷,因此各边镇能战的精锐多是募兵,也是各镇将领家养的私兵,以马家的财力养活这两千两百精锐已经是极限了,这开原营兵吃的是马家的粮,拿的是马家的饷,自然只听马氏父子的指挥。

看着前面灯火通明的院子,马城沉思,御马监太监来开原的目的。

猜也猜的到应是后金各部不安分了,辽东乱局这才刚刚开始。突然之间嗅到了战争的味道,马城不由自主打个寒噤,突然有些兴奋了,作为一名纯粹的铁血军人,又能亲身参与历史上十分重要的明金辽东之战,让他整个人血脉都喷张了。轻轻一拳砸在院门上发出一声闷响,也惊醒了路过的一群人。

一个青衣打扮的丫鬟,娇声呵斥:“何人喧哗!”

马城无奈从阴影中走出来,躬身一礼:“小玉姐,是我。”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青衣打扮的丫鬟是大太太房里得充的丫鬟,为人跋扈。

果然青衣丫鬟脸色刷的转冷,越发严厉了:“你鬼鬼祟祟的是何居心,惊扰了贵客太太饶不了你,还不给贵客赔罪!”

她所说的贵客也不过是几名妇人,应是和大太太有交情的别家女眷。马城脸色也是一沉,被这跋扈的丫鬟激怒了,强忍着动手打女人的冲动肃立当场。好在这几名客人还很识趣,赶紧出面劝和几句,把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化解了。出面劝解的是一名如花少女,身材高挑婀娜上了一点淡妆装,脸蛋长的十分清丽。

少女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温婉:“许是天色昏暗走错了路的,可不好让太太等久了。”

有外人出面圆场,刁蛮丫鬟才下了台阶,嘴里又不干不净的嘟囔了几句。看着一群女眷移步往内宅走,马城很自然的朝着给他解围的少女,送过去一个感激的眼色,可惜少女只是礼貌性的微一点头就走远了,眼尾也没有看他的意思,弄的马城十分尴尬,心知这少女是把他当成府里的下人了。



第五章 辽军精锐

第五章 辽军精锐

又在黑暗中肃立良久,马城才一步一步走回房间。这一晚躺在床上看着漆黑一片的房梁,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美貌少女清丽的容颜,也不知道她是开原哪一府的姑娘,难得生的如此美貌性子又如此温婉,看她年纪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风华正茂的年纪平白惹人遐想。

想了一阵又摇头失笑,睡觉吧。

在这等级制度森严的大明朝,私生子没地位女子更没地位,过了正月他就要出城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也是深居简出,和她再见面的可能性基本是零了。只是人生逆境中邂逅了这样一位温婉佳人,格外有些难忘罢了。

万历四十六年,正月十八。

马林兑现了他的承诺,把城北六十里一处私田农庄交给马城来管。马城还来不及体会豪门宅院的生活,就成了家族斗争的牺牲品,对此马城倒是看的很开,乐得远离是非之地。上有四个哥哥下有两个弟弟,家产左右也轮不到他争,与其在总兵府受尽白眼,倒不如去外面闯一闯,这处城北的庄子叫做马家堡,有良田二十顷庄客二十户,其中就有马小三马小五两家。

庄子里除了种田的农户,还驻扎着两个小旗二十名马府家丁,五十余匹战马。说是家丁其实就是私兵,两个小旗二十名装备精良的骑兵,绝对是马府私兵中的精锐力量,带队的一名开原马营的总旗官叫做马国忠,三十多岁年纪人也十分彪悍,应是马林重用多年的绝对心腹。

到了庄子上马城大开眼界,有幸见到了大明朝最精锐的骑兵。这些精锐骑兵制式装备包括一套精良的半身鱼鳞甲,应是属于胸甲的一种,马侧挂着一杆骑枪,象是一端开了叉的三叉戟,入手十分之沉重,近战武器是一把狭长锋利的战刀,有点象是后世的苗刀,战马的关键部位也都配了甲,还有人装备三眼火铳,配备的战马也是十分优质的西藏高头大马,装备之精良令人望而生畏。

在后世看来这队精骑,可以归类到装备精良的轻甲骑兵。

马城刚一见到这些骑兵心情大为振奋,随即又觉得有些惋惜,这队精骑的数量实在是太少了,维护的成本也一定十分高昂。若是大明朝能倾举国之力多养一些这样的精骑,荡平后金靼子又有何难,作为后世的专业骑兵连长,马城自问这样的骑兵只需十万,就有把握荡平后金八旗。

一个又一个的奇思妙想在脑子里冒了出来,脸上不自觉露出诡异的笑。

招来身边马国忠的调侃:“五少爷是想娘们了吧。”

马城惊醒过来稍觉尴尬,随便找个借口糊弄过去。

这位马总旗对他还算客气,五少爷叫的十分顺口,也让马城对他顿生好感,也乐得跟这些卤莽军汉混在一起,依稀之间仿佛回到了边防军营,和部下战友们胡吹大气的畅快日子里。这些马府家丁的成分也很复杂,有些是跟随马林多年的老部下,有些是重金招募来的江湖好汉。

又被马城察觉这队精骑的另一个问题,战斗意志不强。这些人里马林的老部下多是有家室的,妻儿就住在庄子里,从军多年又有家室拖累免不了会厌战。而那几个江湖上招募来的豪勇之士就更不堪了,军纪散漫不说,个个都是桀骜不驯的人物,这还是明军里最精锐的部队,其他各部明军的战斗力可想而知。就凭这样的部队要对抗如虎似狼的后金大军,马城突然觉得有些心虚。

这些事情当然只会在脑子里想想,不会蠢到说出来。

带着小三小五兄弟两人在庄子上安顿好了住处,马国忠又不请自来。

这粗犷的军汉一通挤眉弄眼,把马城请到静室说话。

静室无人,马国忠神色一整,抱一抱拳:“某家受了大公子的吩咐,有几句话要交代给五少爷。”

马城也神色一整,咧嘴露出轻松笑意:“国忠大哥实不必多礼,我这五少爷的名分当不得真。”

马国忠也咧开大嘴笑了:“主仆有别,这礼数可不能少了……前日大公子派人送来一封书信,信中命某家转告五少爷,少爷既出了府就不要想着回去了,免的大太太心里不痛快再生出是非,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马城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气到说不出话来。这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完全是一副盛气凌人,不容他拒绝的架势,好一副嫡亲长子的架子,就这样把他从府里赶了出来,还命令他这辈子不准回府。

马国忠看他神情凝滞,又抱一抱拳:“某家只是原话转告,五公子莫怪。”

马城脸色稍一凝滞也就恢复正常了,正色回答:“大哥的话小弟自然是要听的,劳烦国忠大哥转告大公子,这份人情小弟记下了,日后必有一报!”

这几句话说的半真半假又绵里藏针,也让马国忠粗犷的大黑脸上露出会心笑意。

安顿好住处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强压下心里的负面情绪。

托马国忠出面办了件事情,把小三小五和李嬷嬷都接来庄上,享享清福。

二十户庄客连同马国忠等人的家眷,这马家堡也是有两百多号人丁的大庄子了。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共有八名,见到这八名勇武少年才知道为什么历史上,辽东出了名的民风彪悍,这八名马家堡子弟人人都会骑马会射箭,虽然谈不上精通可也很不错了,八个人里面居然有六个是军户出身的子弟,都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马城困惑了一阵也就想明白了,让军户脱籍来种马家免税的私田,在这时代属于很直接的偷税漏税。

按大明朝税制军屯田是要课重税的,而官绅私田都是不交税的,想通了这一点又吓了一跳,这边镇将领的胆子还真够大,让如此精壮的军户子弟脱籍来种私田,没什么是这些将领不敢干的,难怪大明边军只剩下老弱病残,战斗力也越来越差,军屯田也大多荒废了。窥一般可见全豹了,八个人里有两人精通箭术,尤其马小五箭术最好。



第六章 公子好本事

第六章 公子好本事

看看马小五气定神闲,在大概三十步的距离上射翻了一只奔跑的野兔,马城不免大大的夸赞了一番。作为一名后世的特等射手,马城当然明白这一手箭术的精髓,打死靶子是最容易的打移动目标是最难的,箭术和枪法在理论上是完全相通的,打移动目标都需要计算提前量。

在庄子上住了几日天气逐渐转暖,马城的日子也过的逍遥自在起来。

正月里的一天,马家堡庄口的小校场。

庄里那队骑兵每三日操练一次,所谓的操练也不过是穿上装备走走过场。二十名骑兵组成的战阵分为两排,每排十骑,挺着骑枪加速刺向百丈之外的树桩靶子,骑术自然是无话可说的,却总觉得少了些杀气。在马城看来缺少了骑兵冲锋时一往无前的气势,这种毫无营养的训练简直就是儿戏。

之后骑队又操演火器,二十杆三眼铳仍是分为两排,轮番射击。校场上弥漫的硝烟里,马城又忍不住大骂野史害人,从这队明军骑兵表现出来的训练水平来看,大明边军精锐对于火器的使用很有心得,已经懂得采用先进的分段射击法。两排骑士手持三眼火铳有时单发有时三铳齐发,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火力覆盖面,这还不是专业的火器兵,马城绝对相信大明专业火器兵战法一定更为先进。

这完全颠覆了马城的历史观,在心里大骂那些杜撰历史的混蛋。

因此也勾起了马城的兴致牵过一匹战马,披上甲胄,试试分量又觉得十分惊奇,这身鳞甲制作工艺之精良令人咋舌,重量大概在二十到三十斤之间,关节处都有极巧妙的设计,绝不会影响马上骑士的灵活性。马城挺起骑枪试了试加速冲锋,前重后轻的感觉十分别扭,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马国忠替他牵着战马,咧嘴笑道:“骑马打仗是咱们粗人的营生,五少爷身子娇贵可莫要摔着了。”

马城看他笑到眼睛都眯起来了,心知被这粗鲁武人看不起了,心里一热索性仍了骑枪,抽出狭长锋利的战刀,挥了几下觉得十分顺手。玩马刀可是他极擅长的,仗着精湛的骑术纯以双腿控马,小跑加速后很快达到马速的极限,高速奔驰中整个人贴在马背上,箭般冲向百丈之外的树桩,一片惊呼声中马城玩了一招镫里藏身,一声呼哨将树桩靶子劈成两段。包括马国忠在内的骑兵们都看到目瞪口呆,马小五一票庄客却是看的如痴如醉,狂呼乱叫声中快把手掌都拍烂了。

马城轻夹马腹回归大队,在小三小五迎接英雄般的欢呼声里,战刀入鞘,琢磨着离开马背有些日子了,这马上功夫也有些生疏了。主要还是这个身体不行,方才翻身的时候差点跌落下马。

可也已经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尤其马国忠和部下们仍在相视无语。

半晌之后,马国忠才赞叹道:“镫里藏身,五公子好功夫。”

马城自然谦虚几句心知露出这一手,再不会被这眼高于顶的大明军人看不起了。在他露了这漂亮的一手之后,校场上气氛突然狂热起来,一众少年看待马城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尤其小三小五两人眼神灼热又带了一点疑惑,显然是不明白马城为什么突然象变了个人,还练就了一手漂亮的马上功夫。

马城心里一动,笑着解释:“家父待我一向严厉,惭愧,有日子没练这马上的功夫倒有些生疏了。”

这样一说就说的通了,包括小三小五在内的所有人脸上都露出释然表情。五公子虽说是马府的私生子,可毕竟是总兵大人的亲生骨肉,以总兵府的家风开说,总兵大人私下请几个马步师傅教导儿子,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又因为私生子的身份过于低贱,不为人知倒也很正常。

马国忠眼睛转了转,咧嘴笑道:“依标下来看,大人对五公子还是极看重的,五公子日后必定前程锦绣。”

马城听他口称标下连称呼都改了,心里有数也就一笑了之。

晚上,帐房。

马城叫来帐房先生摆开算盘,安顿好了终于有时间来算算庄产。庄上现银不多只有一千多两,存粮却有八百余石都是麦子,都存在地点很隐秘的围子里,用于供养庄上的二十名精骑,还有那五十几匹优良的西藏战马,这辽东地广人稀土地丰饶,这样一处田庄每年的收益十分丰厚。

问题是这里土匪成患大大小小的山头林立,多的是在大明内地犯了死罪,逃来边镇的亡命之徒。这些土匪之中勾结鞑子的大有人在,得到鞑子支持的土匪日益猖獗,弄到农庄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马家堡这样有精骑驻守的大庄子,马家堡精骑仗着火器之利,对付区区几个土匪自然不在话下,二十名装备三眼铳的马家精骑,足已抵御数百土匪。

马城既然管了这处农庄,还是想要有所作为的。

起码在这庄子里他是说一不二的,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先给马林写了一封书信,信中请求父亲大人调来一批军械,把精壮的马家堡庄客们武装起来,以应付日益猖獗的匪患。书信派人送回总兵府却迟迟见不到回信,又让马城自嘲的笑笑,心知这封信未必到的了总兵府,就算送到了总兵府,也未必会落到父亲手上。

索性来个先斩后奏,先动用庄产把军械弄到手再说。

沉吟再三,马城还是命人把马国忠请来喝酒。命厨房做了几个可口的下酒小菜,就在睡房和马国忠两人闲聊起来。

马国忠换了一身常服,杯酒下肚又嘿然笑道:“五少爷这房未免也太冷清了,是该淘换几个通房的丫鬟了,不如过几日公子随标下进城,顺路去教坊司逛一逛吧,这事包在标下身上,嘿嘿……标下与教坊司的人平日里素有交情,定然给公子买几个善解人意的美貌丫鬟回来。”

马城听的心中汗颜,委婉拒绝:“小弟不好这一口,此事哥哥就不要提了。”

马国忠还以为他面嫩,仍在怪笑:“五少爷可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尝过之后,嘿嘿,可就不会这么说了。”



第七章 私购军械

第七章 私购军械

马城又一阵哭笑不得,岔开话题说起正事:“小弟倒是有一事相求。”

马国忠放下酒杯,很客气的答应:“少爷请讲。”

马城看着他浑浊的眼睛,稍加试探:“小弟想买一批军械,不知国忠大哥有没有门路。”

马国忠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含糊:“少爷莫要为难咱家了,这私贩军械可是谋逆的大罪,要是被人告到兵备衙门,咱家这颗人头可也就保不住了。”

马城咧嘴露出笑意,轻松笑道:“这开原兵备如何敢治你的罪,国忠大哥怕的不是兵备衙门,怕的是我大哥吧。”

马国忠被他说破心思,稍有些尴尬的嘿了两声。马城也不急着逼他,放下酒杯随手抓起马国忠的佩刀,把玩起来。精铁打造的上好佩刀,长约一米半类似苗刀的样式,马城很自然的反手握刀利用弯曲的肘部发力,虚劈几下,这是骑兵近战时极其高明的刀法,反手握刀有利于格挡也更容易发力。

只是虚劈几下,就让马国忠眼睛亮了,自然懂得这反手握刀的精髓。

马城把玩着战刀,油然笑道:“小弟这粗浅的刀法,自然是难入国忠大哥的法眼了。”

马国忠嘴唇动了几下,还是由衷赞叹:“五少爷深藏不露,标下是极佩服的,这反手刀法实在是两军缠战之时最上乘的刀法,便于格挡又能攻敌不备,施展起来却极易自伤,没有数年苦练是用不来的。”

马城露齿一笑,却又多了几分伤感:“刀法再好又有何用,我在府中出身低微,一直都是被人瞧不起的……可世事无常,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建州贼酋努尔哈赤可也是十三副兵甲起家的,如今坐拥雄兵数万,独霸一方,哈,小弟说的可都是醉话,国忠大哥可要当成醉话来听。”

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早就让对面马国忠听的眼皮直跳了,马城也就收刀入鞘,话已经说到了只等马国忠的回应。他是不愁马国忠不点头的,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这也是个识趣的人,应该不介意冒点小小的风险,日后在马府多一份助力吧。况且弄一批军械对他来说,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实力,这几天马城表现出来的过人勇武,很有说服力。

果然马国忠沉吟片刻,态度有些松动了:“不知少爷想买什么样的军械,若是用来护庄则大可不必,这太平日子还有的过……”

话没说完,被马城毫不客气的打断:“这辽东之地何来太平日子,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不但要购置军械我还要训练庄客,我要长枪五十杆,战刀五十把,皮甲二十套……国忠大哥能不能办?”

马国忠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仍在犹豫。

马城适时激一激他:“原以为国忠大哥是爽快的汉子,怎的如此婆妈,莫非国忠大哥以为小弟是要造反不成?”

马国忠喝了几杯酒又被他言语相激,终于咧嘴笑了:“五少爷说笑了,好吧,明日咱就跑一趟兵备衙门。”

马城把早就准备好的采购清单递过去,同时递上三百两现银。

马国忠看到银子眼睛亮了,稍有些尴尬:“五少爷给的太多了,倒象是某家占了少爷的便宜。”

马城送出去的银子自然不会收回来,把银子推过去拿起酒壶,劝起酒来,起码有九成把握这事不会传出去,没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吧。就算传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区区几十套军械几十名民壮,也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训练新兵本来就是他的老本行,想到有机会在这时代一展所长,心情突然振奋起来。

五天后,马家堡校场。

马国忠办事倒是挺妥当,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把军械置办齐了,此人倒是有几分义气,除了清单上的军械居然还弄来一套鳞甲,五张强弓还有一批箭矢。马城满意的看着多出来的强弓鳞甲,心知没有看错人,鳞甲强弓都是有价无市的军械,数量虽然少了点可也难为马国忠了。

手里有了军械也就有了底气,当天就把庄客们集合了起来。沉吟再三,马城还是决定谨慎一点,只把小三小五一群少年集合了起来,拉到荒郊野外去整训,这群以小三小五为首的少年一共有八名,人数虽然少了点可是忠心方面绝无问题,年龄最大的十七岁最小的十五岁,可算是一支子弟兵了,人生还都是一张白纸。

每天带着八名少年去野外整训,倒也没人来反对他。马国忠只当是他孩子心**玩爱闹,全当是看笑话了,睁一眼闭一只眼也就装没看见。少年们的父母也乐得家里少张嘴吃饭,巴不得能多练上几天,只有小三小五一群少年每天兴冲冲的全身披挂,开始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

正月里,开原北八十里,小青山脚下。

九个人动手开出一块简易训练场,开始了严格的军事训练。

简单的队列训练之后稍事休息,众人玩起了强箭游戏,热烈的气氛中马城也兴致大起,抓起一张角弓先试试分量,对这种小稍角弓的轻便大为惊讶,深吸一口气后弯弓搭箭,感觉很奇特又很又陌生,又一种新鲜刺激的感觉。一箭射空脱靶足足有半步远,周围一阵哄笑声四起,狠狠被部下新兵们嘲笑了一番。马城倒是也不灰心只是哈哈一笑,完全沉浸在射箭带来的新鲜刺激里。脱靶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次射箭不熟悉武器特性,没办法掌握箭支的弹道特性。

稍一修正弹道,只是第二箭就稳稳命中了三十步外的靶子,周围哄笑声瞬间平息下来,八名马家堡子弟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马城又是哈哈一笑拍拍手里的弓,琢磨着凭借自身边防骑兵部队特等射手的身份,以及对后世弹道学的理解,练出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应该不难办到吧。

身边八名张家堡子弟都看傻眼了,呆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马小五擦擦口水,骇然问道:“少爷,你真是第一次射箭?”

马城长笑一声又一箭稳稳命中,证明先前一箭并不是蒙的。

身边马小三已经在赞叹了:“咱们少爷是武曲星下凡吧。”

马城已经收起笑意,轻喝一声:“列队!”



第八章 拼刺

第八章 拼刺

八名马家堡子弟打起精神乱哄哄的列成一队,又让马城有点痛苦的皱起眉头,好在他是想把这些人练成精锐的野战侦察兵,多花费点心血也是值得。八个人刚好分成两个侦察组,各配一名箭手三名士卒,先传授他们后世的步战长兵器刺杀技术,务求短时间内打造出一支小规模的精兵。

马城仿佛又回到了新兵训练场,拿着棍子一顿狠抽。

“拼刺首先是要讲究步法的,步法分为前进,后退,跃退,跳步,挺枪前进时要以右脚的蹬力推动,左脚迅速跟上脚跟着地……后退的步法自然是左脚蹬力推动,右脚以同样的距离后退,小五,你来一次!”

看着一脸迷茫的八名新兵马城倒是并不担心,他带过笨手笨脚的新兵太多了,也不差多上这么几个笨蛋。一边教育一边示范一边用棍子抽就是了,用了半天时间抽断了两根棍子之后马小五终于开窍了,熟练掌握了拼刺步法的诀窍。马城又让他去教别的人,这样形成一个良性的循环。

练了一天的刺杀,才带着筋疲力尽的新兵们回到庄上。

在庄里碰上了马国忠,免不了被他调侃几句。

马国忠脸上表情似笑非笑,高声说话:“这天下之兵无非是马步两种,少爷这兵练的可蹊跷了,说是马军却又排着步军的队列,说是步军却又配备马军的军械……标下从军十余年间,可也没见过如此稀奇的兵,不知少爷唱的是哪一出?”

马城只是一笑了之,懒的理他。

心说少爷我练的这叫精锐野战侦察兵,也是在这个时代起家的精锐尖兵。在后世现代化军队里这些人叫做士官长,也是一支连队战斗力的源泉,以少爷我在边疆带兵十几年的经验,半年时间把这些子弟兵练成精锐士官长,很有把握。手里有了一批精锐士官长,随时可以扩充成一支小部队。

当然这些后世很精髓的练兵方法,是超越这个时代的。马城对这些人的要求是上马能冲锋,下马能列阵,野战侦察,敌后潜伏……总之是按照后世连级侦察班的编制来练,而这也是他最擅长的。脑子里很自然浮现出大哥马燃,那张儒雅英俊却鼻孔朝天的脸,马城忍不住轻哼一声。

白天练拼刺晚上读书写字,马城正在快速融入这个时代。

晚上,马家祠堂。

八名马家堡子弟慑服于马城的威严乖乖的围成一圈,由唯一识字的马小三负责教他们识字。时不时有人耐不住性子,把椅子坐的咯吱做响。马城也装没听见手里捧着一本私塾里找来的《论语》,挑灯苦读,这些人里马小三上过几年私塾,认的字倒也不少,白天还威风八面的马小五这时候就惨了,正在瞪着斗大的汉字发呆。

“少爷,我要撒尿!”

马小五话刚说完被一块小石头砸中脑门,然后传来马城不稳不火的说话声:“憋着。”

窃笑声中马小五尴尬的摸摸脑门,不吭声了。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在有气无力并且乱七八糟的读书声中,马家堡逐渐被凄迷的夜色笼罩。深夜,马家堡里的大通铺。

马城坐在床边给马小五揉着淤青的小腿,沉声问道:“疼不疼?”

两天下来棍子抽断了好几根,马小五腿上也被马城抽的出现了大片淤青,当然马城下手也是很有分寸的绝伤不到骨头。

马小五疼的龇牙咧嘴,却仍嘴硬:“不疼!”

马城却是脸色如常,沉声说话:“我现在不狠抽你们等将来上了战场,你们就得让别人宰了。”

话说的虽然简短,却让在马小五发起了牢骚:“少爷,大太太和太公子太欺负人了,我和小三都替你觉得不值!”

马城却仍很平静,语气却是更深沉了:“没本事自然会被欺负,以后这些话要藏在心里,不要说出来。”

几句话说的张小五眼神灼热起来,狠狠的点了点头。

马城油然拍拍他肩膀:“睡吧。”

从这天开始马小五训练更刻苦了,惟独晚上读书认字的时候仍是苦着一张苦瓜脸。八名马家堡子弟在马城的严格训练下一天一天脱胎换骨,时间过的飞快转眼过了半个月,更艰苦的训练内容也展开了。八个人分成两组轮流值夜,完全按照战时标准来执行,弄的一群少年苦不堪言,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叫苦叫累,马城教的也格外用心了。

“突刺,一要快二要狠,三力,说的是两臂的推力,腰部的推力和右腿的蹬力,三力合一无往而不利。突刺的诀窍在于突然性,不能引枪,引枪就等于告诉对手我要刺你了,对方有了准备当然你就刺不到了。突刺练好了就是一击毙命,先练好了突刺我才能传你们保命的招数,防左刺防右刺防下刺。学好了保命的招数还有更高深的路数,骗左刺右,骗右刺下,打压刺。”

“谁也不许给我耍花枪,你们以前学的那些路数都是垃圾。”

“这一棍子是叫你记住了,枪刺出去右腿给我伸直了,右腿伸直了三力才能合一。”

“这一棍子是叫你劈枪不是叫你横扫,要勇猛有力。”

在马家堡子弟强行压抑的惨哼声中,打麦场上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肃杀。八名马姓子弟里马小五的素质最佳,也很自然的成了这群子弟里的小头头。马小三的素质最差,但是他读过私塾心思又细腻,马城也给他单独制定了一套训练计划,是把他当成作战参谋来精心培养的。生活枯燥而又充实,马家堡子弟逐渐习惯了枯燥的刺杀训练,严格的战时值班制度,也习惯了半夜三更从被窝里爬起来的夜间训练。

深夜,小青山脚。

马城立正站在队伍前面,面对着一脸困倦的八名同姓子弟,他不说话其他人只能保持立正姿势站好,没有命令谁也不敢乱动。皎洁的月光下枪刺林立,现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寂静之中却又透着和往常不一样的肃杀,这一站就是两个时辰从深夜站到天亮,始终没有任何人动过哪怕是一下。



第九章 协防

第九章 协防

马城才嘶哑着嗓子,开口训话:“这些天练的苦不苦?”

八名马家子弟大多露出犹豫表情,不敢回答。

马城脸色不变,又大声问道:“你们都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日后可有什么打算,大声点说出来。”

八名少年互相对看几眼,马小五摸着脑袋小心的回答:“少爷,咱们都是庄户出身,日后……还是种地吧。”

马城也不生气,仍是正色回答:“答的很好,庄户人家本分就是种地,我再问你,要是靼子打过来了呢,你还要种一辈子地嘛。”

马小五又摸摸脑袋,茫然回答:“少爷,和靼子打仗是官兵的事情,不会耽误咱们种地吧。”

马城态度更平和了,轻声回答:“那是你没见过靼子,我可见过,靼子是些什么人,是些还没开化的野人,靼子来了不耽误你们种地,但是靼子要让咱们汉人给他当狗奴才,不许咱们汉人拜咱们的祖宗,不许咱们穿大明的衣服,还要咱们都留靼子的辫子……这样你们也愿意吗?”

跟这些庄户子弟讲道理没用,还是要说的粗俗一点。

果然八名少年一下就乱了,面红耳赤的嚷嚷起来:“让咱们拜靼子的祖宗,那可不行,祖宗咱可不能不要。”

“俺可不穿靼子的衣服,俺也不留靼子的辨子!”

一阵乱哄哄的吵嚷之后,马城再加上一把火:“靼子兵是些什么人,都是些残暴好杀的野人,每攻下一城必屠杀掳掠,他们为什么要屠杀掳掠呢,因为他们穷,见不得咱们大明的富庶,靼子一个穷国却养了好几万骑兵,养不起这么多骑兵怎么办呢,只能抢,来咱们大明抢粮食抢土地,抢壮丁回去给他们种地……你们不练好本事等靼子来了,就只能去鸟不拉屎的建州给靼子当狗奴才了。”

这些话起到的效果极好,看着八名少年眼神逐渐清明起来,才下达了解散的命令。看着一手练出来的这支精兵正在快速成长,马城心中免不了有几分骄傲。把这些浅薄的民族观念灌输给这些白纸一般单纯的少年,也是他极擅长的手腕,时间长了就能成为一支军队的灵魂。

一根麻绳一枚制钱,是马城今天要教的刺杀课程。亲身示范的马城挺枪肃立,一声轻喝同时手中长枪闪电突刺,枪尖奇迹一般刺穿了制钱中间的小孔,身后八名马家堡子弟又看到目瞪口呆,再次被这种惊人的枪法震慑住了。这些天来让他们心神震撼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八双眼睛看着表情木然的马城,又升腾起那种灼热崇拜的神采。

二月二,龙抬头。

天还没亮庄子里已经热闹了起来,马国忠以下二十名精骑全副披挂,出发要去开原城公干。原本十分平静的庄子突然有些混乱,马倌忙着准备饲料,家眷们忙着准备干粮,还有几个女眷在众人面前抹起了眼泪。开原营兵毫无征兆的突然集结,免不了给军兵家眷们带来点恐慌。

马城心知圣旨到了开原,明金辽东之战正式拉开大幕。人喊马嘶声中马国忠面沉似水,看着部下们整理行装,从昨天接到军令起他就很沉默,对军令内容绝口不提。马城陪着他肃立片刻一个眼色送过去,把马国忠请到内室说话,马国忠稍有些忧郁还是进了内室,还命人在外面守着门。

进了内室,马国忠才歉意的抱一抱拳:“少爷见谅,请恕标下不敢议论军情。”

马城早知道他口风很紧,油然笑道:“小弟明白,不如让小弟猜一猜吧,国忠大哥此行应是要去女真叶赫部驻防,女真叶赫部距开原二百里,分东西两座坚城,不知国忠大哥奉命驻守的是东城还是西城?”

话没说完马国忠脸色已经变了,大黑上露出骇然表情,手也不自然的落到佩刀上。

马城咧嘴又是哈哈一笑:“应是被小弟猜中了吧,这紧急军令可也不难猜呢,女真叶赫部与大明朝廷一向交好,与建州努尔哈赤仇深似海,努尔哈赤若是图谋不轨,第一个要动的必然是叶赫部……我马家镇守开原数十年,叶赫部一旦危急,朝廷定然会命我父派军驰援,可也不太难猜呢。”

马国忠脸色数个变化之后,最终木然看着笑呵呵的马城,良久无语。

马城心知这一次表现出来的战略眼光,把这位国忠大哥吓住了。

良久之后,马国忠才发出一声喟然叹息:“少爷大才,马老太师后继有人,标下心服口服。”

马城心知他所说的马老太师,就是祖父马芳了,这评价也算很高了。

心里一热,很自然的低声念道:“威名万里马将军,白发丹心天下闻。”

马国忠听着这两句诗神色又是一整,恭恭敬敬的施个军礼。

马城微一摆手临别之前,又正色提醒:“此去叶赫部必然是家兄领兵,还要劳烦国忠大哥提醒家兄,努尔哈赤此贼其奸似鬼,擅用奇兵,叶赫部坐拥东西两座坚城,战兵过万,又与开原大军遥相呼应,只需坚守,实不必出城浪战。”

话说完了也不等马国忠的反应,扬长而去。

这番话十有**会传到大哥马燃的耳朵里,至于结果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两天之后马国忠从开原传回了口信,说是因为这番话被马燃训斥了一通,马城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还是失去了对这位大哥的最后一丝好感,此人刚愎自用不能容人,开原马营在他手上,早晚难逃覆灭的命运。

马城也不打算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对手下新兵的训练更严格了。每天把八名子弟兵练的苦不堪言,却没有半路当逃兵的,也让马城心生感慨这个时代的农家子弟,吃苦耐劳的程度远超后世。这种程度的魔鬼新兵训练要是放在后世,早就该有刺儿头冒出来了,这些农家子弟的服从性,也远远超过后世的新兵。



第十章 芳名

第十章 芳名

转眼到了二月下旬天气转暖,马国忠已经开拔去了叶赫部,庄子上也到了农忙的时节。

一场小雨过后,马城不得不中断练兵,忙起农活。

这处庄子里种的是很寻常的麦子,马城前世也是寒门出身的农家子弟,种地倒也是把好手,抓一把地里的土捏一捏也就心里有数了,临近谷雨时节天气也转暖了,田里冰雪融化所以墒情很好,眼下正是春耕的关键时期,只不过是种的作物却让人大皱眉头,这么肥的田种麦子也太可惜了。

这种黑土田应该种水稻,或者玉米甘薯这样的高产作物。

又突然即将糜烂的辽东战局,只有他这种穿越者,才能切实感受到这一战的关键,为什么被称做是明清两国的国运之战,答案就是脚下肥沃的黑土地。这一战过后后金收服了关外千里沃野,收服了关外的农业人口,拥有了进攻大明的战略纵深,收服了这片大地上女真各部的人心和战马,牲口……

正想到入神的时候,耳边听到一声吆喝:“少爷你歇着吧,莫要脏了衣裳。”

马城回过神来答应一声,收拾心情索性脱了外裳,抄起锄头搭了把手。

庄客们知道他生性随和,从来不摆少爷的架子,倒也逐渐习惯了。

混了半天混的越发熟了,庄里大胆的妇人也敢调笑他了:“哟,少爷这身子骨,可比刚来的时候壮实多了。”

“他婶子,也不怕他叔撕了你的嘴。”

在妇人们放肆大胆的调笑声中,马城倒是觉得身心都放开了,才觉得重生之后整个人又活了过来。跟这些言语粗鄙的庄户人家相处,倒是比在规矩繁多的总兵府过日子,还要舒心快活的多。一场春雨过后庄里种齐了麦子,马国忠也托熟人带了一封书信回来,收到信的马城心情大好。

要说折服了马国忠还不至于,起码是赢得了他的尊重。

信中马国忠仍十分谨慎,只是委婉的表达了对马燃的不满,开原马营到了叶赫部,大少爷正和叶赫贝勒府中一名女奴打的火热,马营上下也是军纪松弛,每天喝醉酒的大有人在。马城折好书信不屑一笑,心知这位大少爷从小到大有严父盯着,不敢乱来,突然之间成了领军在外的大将,自然就得意忘形了。

忙完农活接着练兵,不敢再有丝毫的懈怠。

这天清晨给新兵们放了一天假,带着小三小五回开原城买马。在这没有装甲运兵车的时代,战马就代表着机动性,开原马市虽然不大可也算是很发达了,本来还担心银子不够,到了马市才知道担心的太多余了,这马市上清一色的蒙古马,价格便宜的吓死人,一匹普通蒙古驮马的价格不过五两银子,上等的好马也不过十两银子。马城这才解开了一个天大的疑惑,为什么努尔哈赤能以十三副盔甲起家,在建州弹丸之地,建立起了一支由数万骑兵组成的骑兵大军。

因为这时代辽东的蒙古马,基本上算是泛滥成灾了。至于优质的高大藏马,则是严格禁止贩卖的马种,在马市上是买不到的。藏马是大明骑兵专有的马种,和蒙古马相比胜在高大,冲刺起来爆发力也强的多。问题是蒙古马实在是太多太便宜了,足以让后金骑兵以数量弥补质量的不足。

用一百八十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二十匹蒙古马,已经让马城心满意足了,当场钱货两清牵走了马,马城兴致大起带着小三小五,去城里的馆子吃一顿好的,进了一家京菜馆子,点了一道一品肉,一道酱肘子一道翡翠豆腐,一壶烧刀子,三个人坐在靠窗的雅间里吃菜喝酒,倒也逍遥自在的很。

喝了一杯烈酒,马小五抹着嘴嘀咕:“少爷,这可比在总兵府里的鸟日子过的舒坦吧。”

马城没好气的笑骂:“好酒好菜还堵不住你的嘴。”

一边和小三小五闲聊,一边看着窗外总兵府所在的方向,不免有些失神。正有些失神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看到对面脂粉铺子里走出一位身长玉立的清丽少女。马城怔怔的看着窗外佳人,心说又会是这么巧的,正是那天在府中给他解围的少女,看着少女身边跟着的两名长随,也知道她是达官贵人家的女儿。

马小三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和马小五对看一眼一起怪笑起来。马城难得老脸发红,轻轻一巴掌拍过去,怪笑声中马小三知情识趣,掀开帘子跟了出去,马小三在开原城里人头很熟,很快打听到清丽少女的来历,副将于化龙于大人家的小女儿,和马城同岁年芳十六,闺名叫做于君凤。

君凤,马城默念着雅致的名字,也算去了一块心病。

副将大人家的女儿是他高攀不起的,且放在心里算是个想念吧。

下午,艳阳高照。

三个人赶着二十匹马,赶在入夜前回马家堡。

马城在边疆出生入死十几年,出了城很自然的警觉起来,注意到后面远远吊着几个鬼祟的人影。

马氏兄弟都是天生的猎人,也觉察到被人盯上了。

马小五拍马追了上来,小声提醒:“少爷,是山匪。”

马城轻一点头使个眼色过去,心知是在马市上被山匪盯上了,只有三个人赶着二十匹马,确实是有些托大了。后面几名骑马山匪也不急着追上来,只是远远的跟着,应该只是负责盯梢的。马城是在边疆出生入死十几年的人,自然很清楚这些山匪的路数,这几个负责盯梢的并不是真正的山匪,而是山匪在城里布置的眼线。

真正的悍匪,会在前面某个险要的地方堵截他。

这一路上人烟稀少,走起来可不太平。

马小三有些紧张,沉声问道:“少爷,咱们回城吧。”

马城稍一沉吟后翻身下马,从马背行囊里取出随身携带的半身鳞甲,战刀,强弓,摆手示意披甲上阵。马氏兄弟对看一眼也打起精神,各自取出一套皮甲穿上,一阵手忙脚乱过后三个人全副披挂,把战刀绑在背上强弓抓在手里,重新上马缓缓前行。拍拍身上这套精良的鳞甲,还真要感谢马国忠的一番好意。



第十一章 遇贼

第十一章 遇贼

在这个时代这样精良的铠甲,利刃,就是安身立命的资本。

可惜骑枪实在太扎眼了,这次进城没有随身携带。

小三小五身上皮甲也是极上乘的,足以抵御远距离射过来的箭矢。

凌乱的马蹄声中,马城轻松笑道:“怕了?”

马氏兄弟看他神态轻松,抓紧缰绳的手也就不自觉的松了一点。

这兄弟两人毕竟是没上过阵的新兵,初次上阵不免有些紧张。

一声呼哨,马城一骑当先加快速度,小三小五很有默契的落在后面,复杂殿后。

一个时辰后,到了城北三十里堡。

前面路上尘土飞扬,出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兵,人数大概有十几名。马城看到当先一骑穿着皮袍,手持一根狼牙棒,当即放弃了硬拼的打算,一声呼哨招呼小三小五下马,就在大路上将二十匹马围成两圈,人躲在中间单膝跪地,拉开强弓从缝隙里瞄准了冲在最前面的骑手。

小三小五也有样学样,一起拉开大明军制式的强弓。等山匪们冲到百步左右的距离,三支劲箭稀稀落落的射了出去都射空了,马城是吃亏在练习的时间太短,小五则是因为慌乱之中手心出汗。三箭落空却也把山匪们吓了一跳,纷纷识趣的勒住战马,就在原地转起圈来,烟尘四起。

很明显双方都料错了对方的实力,都有些意外。马城是没料到这队山匪骑兵,居然是使用狼牙棒大关刀这类重武器的,让他手里的马刀成了个天大的笑话。而山匪们显然是没料到在这种地方,居然会遭到强弓劲箭的狙击。一阵人喊马嘶后,山匪们也纷纷取下弓箭试图反击。

几支利箭射过来,十几步外力道已经尽了,射在空处。

山匪们装备的弓箭,自然不如明军制式的强弓,在射程上差了许多。马城趁机校正弹道,完全凭感觉再发一箭,劲箭直取一名山匪胸前要害,心中狂喜的时候那名山匪狼狈的翻身下马,虽然狼狈了点可也躲开了劲箭。马城咬着干裂的嘴唇却又十分无奈,想在一百步的距离上射中一名身手敏捷的骑兵,实在太难了。 反倒是小五箭术比他高明多了,第二箭射伤了一匹马,在山匪骑队中引发了一阵小小的混乱。

也只是一阵小小的混乱过后,马城三人就落到了绝对下风的处境。吃了亏的山匪们纷纷下马步战,下了马的山匪们分成两队分左右包抄过来。在三十步的距离上三支劲箭终于建功,近距离射翻了三个山匪,其中两人胸口中箭眼见是活不成了。见了血的山匪们被激发出凶性,不顾伤亡猛扑过来。

马城无奈仍掉强弓拔出战刀,准备迎敌,轻喝一声:“战阵!”

小三小五下意识的靠过来,按照平时的训练护卫左右,组成一个三人战阵。一个三角战阵以马城为箭头,仗着精甲护身上前迎敌。冲在最前面的山匪十分悍勇,冲进马匹结成圆阵抡起大关刀,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马城深吸一口气后就地一个翻滚,一个标准的单兵左前滚翻动作避开关刀,再起身的时候挺刀猛刺。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过后,马刀刺进山匪柔软的小腹。同时身边传来一声闷哼,应是身手稍差一些的马小三吃了亏。马城情急之下仗着精甲护身放弃当面之敌,就地又是一个翻滚,将左前方一名手持大砍刀的山匪刺透脚掌钉在地上,也替小三解了围,一记狠辣的膝撞顶上对手要害,对手惨叫一声缓缓软倒。

一个照面下来山匪两人横死,马小三也带了伤。

一声呵斥,杀红了眼的马城使出了全力,双手握刀侧身迎敌,上身却又挺的笔直,做出一副舍身猛攻的架势。对面之敌稍有些慌乱,下意识的举起狼牙棒横扫过来,却没料到马城只是摆了个空架子,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马城突然一个滚进动作,避开了笨重的狼牙棒,对手慌乱后退却被马城用腿扫倒。

卡嚓。

一声清晰的脆响,马城刀交左手同时骑到对手身上,有力的右胳膊将对手脖子绞成了九十度直角。这一下融合了单兵战术动作中的滚进动作,现代格斗术中的折颈技,从欺敌到制敌做的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毫无半点迟滞。看似威猛的狼牙棒,在马匹围成的小圈子里施展不开,反倒发挥不出长兵器的优势。

放开尸体,红了眼的马城喘着粗气,起身寻找下一个对手。叮的一声脆响,才刚起身的马城胸口中了一枚飞刀。近距离飞过来的短刀刺透了胸甲,却只能入肉半分渗出少许鲜血。一声狠笑,马城反手握刀扑向暗算他的山匪,身后呆住的马小五终于惊醒过来,情急之下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抓起强弓拼了命的拉开。

嗖。

一支劲箭从马小五手中射出,近距离射翻了一名躲闪不及的山匪。

山匪的攻势大部分被马城接下了,也给了小五从容射杀的机会。

马城面前顿时压力大减,有了强弓掩护更是肆无忌惮的亡命搏杀。

日渐黄昏,大路上的人喊马嘶声逐渐平息下来。

刷,提刀肃立的马城眼神冰冷,架住下一名敌人的脖子。

被他架住脖子的敌人踉跄坐刀,带着哭腔大叫:“少爷,我是小五!”

马城神智逐渐恢复清明,看清面前的小五之后,终于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全身上下大小几处伤口一起疼了起来。两世为人从未经过如此血腥惨烈的一战,用脱了力的感觉很难受,难以掩饰的大口喘息,马匹围成的圈子里伏尸处处,十几名山匪多数横死当场,其中大部分是他的杰作。

也有几名中箭的山匪,是死在马小五的强弓之下。

喘息过后,马城低头看看沾满鲜血,几乎被砍烂的精良鳞甲,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在这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一身精良铠甲的重要性。要是没有这身大明制作最精良的铠甲护身,这一战有十条命也交代了。这套鳞甲虽然只有半身,防护能力却是极强,甲片连结之绵密代表了大明军工最高的水平。

身上最重的伤是在鳞甲护不到的右腿上,挨了一刀皮肉都翻卷了。虽然没有伤到骨头,却休想再凭自己的力气站起来。马小三手臂挨了一刀还在乱战中扭伤了脚,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



第十二章 官兵

第十二章 官兵

太阳西下,远处隐隐传来几声马嘶。

马城心里一沉大叫糟糕,该不会又来了一队山匪吧。

马小五也惶恐之下站上马背,随即疯狂的大叫起来:“少爷,是官兵!”

马城心里一松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知道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很快有一队衣甲鲜明的轻装骑兵飞驰而至,看服色象是某位达官贵人家的家丁。马城在小五的搀扶下咬牙站了起来,仍是警觉的握紧战刀,和飞驰而来的骑士们打了个照面。

马城打起精神,招呼一声:“来者何人!”

当先骑士勒住战马,高声回答:“我等是于大人帐下亲兵,报上名来!”

马城不敢怠慢,沉声回答:“马家堡民壮马城,见过军爷!”

带队的骑士似乎十分精干,挥手命令身后骑士散开队形将现场团团包围起来,尤其是把马城三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严防马城三人趁乱逃跑,一名骑士翻身下马很小心的检查满地的尸体,将现场十几具尸体都查了一遍。

检查过后这名骑士表情一呆,大声禀报:“大人,是李狍子,李狍子死了!”

带队骑士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表情,翻身下马亲自去检查尸体。马城三人对看一眼也大为意外,这李狍子可是开原附近著名的山匪,连马城也知道此人行踪不定,来去如风又心狠手辣,因此才有个狍子的雅号。也没想到那名擅长飞刀偷袭,却被马城开膛破腹的高瘦山匪,就是大名鼎鼎的李袍子。

马城龇牙咧嘴的长出一口气,看来这回想不出名都难了。

带队骑士确认了李狍子的尸体,态度也好了不少,重新抱拳见礼:“某家于继勇,在于化龙于大人府上混口饭吃,壮士和两位贵友好本事!”

马城龇牙咧嘴的抱拳还礼:“不敢当……军爷,咱们身上可还带着伤呢。”

心想又会是这么巧的,于化龙于大人,可不就是于君凤的亲爹了。于继勇这才注意到他腿上的伤,赶忙吩咐部下找来刀伤药,先给马城处理伤口,这腿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处理不好一旦感染可就麻烦了。简单的上了点伤药,马城因为失血过多又用脱了力,已经快睁不开眼睛了。

于继勇倒是热心肠,吩咐两名部下搀着马城,就近找了个庄子过夜。

这时天已经黑了,也只能等明天再进城了。到了一处小庄子上,马城强撑着眼皮让人找来蜡烛,匕首,烧刀子酒,用烧刀子酒给伤口消过毒后,又拿着匕首沾了酒在蜡烛上反复的烤,忍痛剜掉伤口周围坏死的肉才重新上药包扎,处理完伤口终于撑不住了,昏沉沉的熟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才知道厉害,伤口针扎一般的疼,没有十天半个月休想下地。好消息是睡了一夜并没有发烧,也就代表着伤口并没有感染。于继勇倒是极热心的人,一面派部下去城里报信,顺便雇几辆大车回来,把山匪尸体带回开原报官,免不了要把这些悍匪首级挂在城门上示众的。

而马城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只能留在城外养伤。

第二天于继勇从城里回来,也带回了最新的消息,悍匪归案,在开原城引发了不大不小的轰动。马城的身世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了,有了于继勇这个证人,消息很快从衙门传了出去。开原城大街小巷上很快传开了,总兵马大人家的一位五公子有万夫不挡之勇,单骑力战山匪李狍子,当场隔毙李狍子以下悍匪数十名,首级正挂在北城门上示众呢,这种民间传言总是会被好事的百姓夸大,也让病榻上的马城哭笑不得。

以三敌十还要了半条老命,万夫不挡实在是谈不上。

百姓们却不管这么多,只当成是茶余饭后的谈资。

于继勇难掩激赏之情,高声夸奖:“我当是哪里来的好汉,原是马大人府上的公子,将门虎子,难怪!”

马城躺在病榻上,只有苦笑的份:“于兄太高看我了,亡母只是马大人看中的一个外宅,上辈子也没进过马府。”

于继勇露出恍然表情,看过来的眼神里多了点同情。

此人对马城的勇武似极为赏识,命人抬进来一箱银子,笑着说话:“这是开原府衙悬赏李狍子的赏银一千两,我一并替你领来了,哈,这李狍子在铁岭,抚顺,辽阳都犯过命案,赏银都加起来有三千两之多,府衙已经派人快马去各府报信,派去京城刑部报信的也该上路了,过几日等刑部的上官来了,还要给你披红游街呢。”

马城接过银子很自然的道谢:“银子是好,披红游街就免了吧。”

于继勇哈哈大笑拍拍他肩膀,仍是一副激赏表情。

马城也是识趣的人,让小五从箱子里点出五百两银子交给于继勇。

于继勇还要推脱一番:“收了你的银子,不是抢了你的功劳?”

马城硬把银子塞进他怀里,于继勇半推半就也就收了。

在庄子上养了几天伤,几天时间里来了好几拨探伤的,多是被李狍子害过的苦主,累得马城脸上肌肉都僵了。这天晚上都已经睡下了,庄上又来了一位女眷,马城连衣服还没穿好,一位情绪激动的少妇已经闯了进来,全身素服的少妇径直进门之后扑通跪地,咣咣的磕了两个响头。弄的马城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该不该起来穿衣服,还在尴尬的时候素服少妇已经哭上了,哭着说她夫家上下二十六口被李狍子灭门,要给恩公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马城心里大叫救命,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

闻讯赶来的于继勇和马小五表情都似笑非笑,一副惹厌的样子。

最后还是于继勇出面把人安抚住了,还派了两个人守在庄外,才挡住了络绎不绝的访客。

三天后,清晨。

马城咬牙翻身下床,伤腿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摇晃了几下才站稳了。这一次伤的虽重心情却是极好,代价虽然大了点,总算是在开原闯出一点小小的名气了,这年月没有名气是万万不能服众的。勇武善战这样的好名声,对他在这时代施展拳脚很有帮助,可以弥补出身的不足。



第十三章 青华

第十三章 青华

令人心寒的是马府的冷淡态度,对街头巷尾议论的马府五少爷不闻不问,似乎是马府从来没有过一位五少爷。马城倒是能体谅父亲大人的难处,这么多儿子一碗水本来就端不平,当然不可能来亲近他这个私生的。才刚能在小五的搀扶下走动了,就雇了大车回马家堡,受到了庄上乡亲英雄一般的欢迎。

令人心寒的是马府的冷淡态度,对街头巷尾议论的马府五少爷不闻不问,似乎是马府从来没有过一位五少爷。马城倒是能体谅父亲大人的难处,这么多儿子一碗水本来就端不平,当然不可能来亲近他这个私生的。

才刚能在小五的搀扶下走动了,就雇了大车回马家堡,受到了庄上乡亲英雄一般的欢迎。马家堡父老出迎五里,迎接为百姓铲除了悍匪李狍子的子弟兵,马城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在热烈的气氛里心中十分感慨,这就是民风淳朴的大明。

血战悍匪,个人勇武,这种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总是很容易流传的。这些淳朴的百姓想法也很简单,悍匪李狍子很凶残,动辄灭人满门,马城替他们除了地方一害,百姓们就对他感恩戴德。

被人搀扶着躺到床上,有客人来,一个全身缟素的清冷少妇端端正正跪在门外,引来马家堡父老的好奇瞩目。马城稍觉有些尴尬,隔着一道房门观察那清冷少妇,虽然两世为人也不免有些心动,这少妇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五岁,身材婀娜匀称,生的白白嫩嫩脸蛋十分秀美,披散的秀发略有些凌乱,秀发上还插着一夺小白花。

这全家被山匪灭门,身世可怜的缟素少妇,清清冷冷,象是一朵在风雨中飘摇的野白合。

尴尬之中,缟素少妇脸色平静却很固执,一个头磕到地上:“妾柳白氏,斗胆以不祥之身,此生愿为奴为婢侍奉郎君,望郎君成全。”

马城越发尴尬了,在大明朝,奴婢的地位是很低下的,生死都在主人掌握之中,这骨肉娉婷,楚楚可怜的少妇实在太固执了,也没想到灭了一个李袍子,惹来一个楚楚动人的御姐丫鬟,也被她的愚忠愚孝弄的哭笑不得,心中长叹一声这就是大明朝,跟这死心眼的烈女说不清楚。

听她言语之间有几分文气,也知道她是出身书香门弟,读着《女训》长大的贞洁烈女呀。

尴尬之中,好在李嬷嬷替马城解了围,李嬷嬷是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把柳白氏从地上拽了起来。

李嬷嬷看着俏寡妇,老脸上皱纹都笑开了,软语安慰:“那你就留下吧,我替城哥儿收下了,我们城哥儿身边,也是该有个贴心人伺候着了。”

缟素少妇如释重负,又端端正正跪伏在地上,拜了一拜:“妾白氏女青华,拜见少爷,愿少爷万福金安,长命百岁。”

马城被她美貌风韵弄的眼晕,尴尬之余一个眼色使过去。

李嬷嬷笑着把白青华拽走了,笑的很开心:“我们城哥儿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你既然入了庄子,就把这身孝服换了吧,白氏,你可愿意?”

清冷少妇乖顺的小声答应了:“是,嬷嬷,奴婢愿意。”

一个骨肉娉婷的少妇走远了,马城才轻轻擦了把汗,被她柔顺乖巧的样子弄的心痒难奈,来到这大明朝之后,终于第一次感受到大明朝男人的幸福了。这万恶的大明朝呀,只要男人有钱有地位,想弄个又乖又听话的美女暖床实在太容易了,一不留神,就会陷入到温柔陷阱。

躺在床上,马城拿起一本《纪效新书》,心情逐渐平复了。

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连一个美貌的丫鬟都搞不定,还谈什么理想报复,看着兵书心情倒也释然了。左右不过是庄子里多一副碗筷,也误不了什么事,她已经够可怜的了,马城不愿意再侮辱她,还是给她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吧。

三日后,清晨。

马城尴尬的伸直胳膊,让温柔的丫鬟替自己穿好中衣,披上外袍,回头看着白青华跪伏在床铺上,整理着凌乱的被褥,视线落到清冷少妇身上,心中汗颜,人的适应能力果然是很强的,只用了三天时间,马城就适应了被美貌丫鬟不微不至的伺候,还变的享受了起来。强压下心里的虚火,走到外面活动着僵硬的关节,隐隐有些疼痛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马城看着低矮的院强发出一声感慨,年轻就是好呀,恢复能力就是强。

远远看到几匹健马,几名骑士进了庄子,马城远远笑着打个招呼:“这大清早的,兄台为何扰人清梦,来做恶客?”

骑在马上的于继勇,狂放笑道:“你这黄口小儿,好不识趣,某家这回是奉了上命,来请你披红游街的,你这一身的伤可还能骑马?”

马城咧嘴放肆笑道:“有何不可,走罢。”

于继勇难掩欣赏的拍了拍手,伸个大拇指过来:“豪气,请!”

身后几名官差纷纷笑出声来,牵来一匹高大健壮的军马,笑嘻嘻的把马城请了上去,一行人说说笑笑出了庄子,在庄口会合了马小三马小五,一行人往开原府方向而去,享受披红游街的荣誉。

骑在高大军马上伤口隐隐做痛,马城却面不改色,尽显硬汉本色。

于继勇含笑看着,恭维了起来:“果然将门虎子,少年英雄。”

马城含笑答应了,心中琢磨着这位很有些痞气的职业军人,明军里的基层军官,钱也收,做人也圆滑马屁也拍,痞气比马国忠还要重一些,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可能少了点军人的铁血本色吧,这很可能就是大明军队里的常态了。

说说笑笑中赶到了开原城,马城三人在衙门里换上了大红袍服,领了府衙全套的仪仗,三班衙役在前面开路,锣鼓齐鸣,簇拥着三位少年英雄骑着高头大马,夸功游街,很快引来开原城百姓,商家夹道围观,一时之间出尽了风头。

小三小五很快兴奋的涨红了脸,在马上挺胸抬头显得异常兴奋。



第十四章 大明的官

第十四章 大明的官

马城倒不会贪图虚荣,而是趁机实地考察开原防务,很快就想的入神了。

整个开原城是完全按照军事重镇的标准建造的,城高墙厚,东西南北都有依山建城的险要关碍,城里更是四通八达,主街道异常宽敞可容八马并行,一旦受到攻击,宽敞的街道足够让城中部队在最多的时间内,上城墙驻守,城里更是囤积了大量的战备物资,军械,粮食。

城防设施,主要是东西城门安放的八门大将军炮,还有一些佛郎机,虎蹲小炮,组成了远程打击火力。以马城的眼光来看,开元的城防已经够坚固了,没有两三万精兵是无论如何,也打不下这座军事重镇的。

马城眼睛眯着起来,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看着路边好奇围观的人群,直冒冷汗,这座军事重镇里,蒙人,朝鲜人,女真人实在太多了,而真实的历史上,开原城确实是被几百名女真奸细从内部攻破的,而对于开原城的反谍侦察工作,只能用形同虚设来形容了。

要守开原,必须先在城里扫清奸细,否则守城就是一句空话。

一定要尽快抓住兵权,马城默默的下了决心,并不在多,一个百户的精兵,足够控制开原城内的大局了。

欢呼声中,正在思索的马城被惊醒了,原来游街队伍刚好经过总兵府。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总兵府门前八名跨刀卫兵也与有荣焉,胸膛比平时挺的高了一点,马城打起精神朝着总兵府门前,带队站班的小旗官点了点,轻喝一声,策着跨下军马扬长而去。

正午,开原城西北角,三万卫所衙门。

马城看着面前破败不堪的一座土城,精神一阵恍惚,好半天后才意识到,这里就是大明鼎鼎,拱卫开元的两大重镇之一,辽东三万卫所衙门了,理论上这座卫所下辖八个千户所,兵力雄厚,名义上拥护一万卫所大军。

然而马城看着光秃秃的土城,坟墓一般安静的大营,一时无语,这就是辽东二十五卫,实力最雄厚的三万卫衙门,衙门都破败成这样了,这三万卫超过一万人编制的大军,到底还有多少兵呢。

虽然早知道辽东卫所糜烂,可这也实在太离谱了,离谱到让人不敢相信。

恍惚之中,卫所衙门里走出来一标亲兵,簇拥着一个方面孔的中年将领,身材高大的中年将领脸上带笑,态度和气。

马城心里一动,慌忙甩镫下马大礼参拜:“小侄马城,见过世叔。”

中年将领笑着把马城扶了起来,半开玩笑的笑道:“你倒精明,受了你这一礼,世叔我麻烦可就多了,罢了罢了,里面说话。”

马城心中顿时狂喜,心中大叫机会来了,这一仗没白打,这位世叔于化龙于大人,可是开原军方第二号人物,也是便宜老子马林的副手,也和马总兵好到同穿一条裤子,有了这位于副将的赏识,事情可就好办多了。

挺直胸膛,跟在于化龙身后走进卫所衙门,马城咧嘴笑了起来,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世叔挑了这么个地方接待自己,其中是一定是大有深意的,说不准这破败不堪的三万卫衙门,就是马某人的起家之地了。

正午,卫所衙门,庆功宴。

依晚辈礼节见过一位指挥使,两位指挥同知,四位指挥佥事,三位千户大人,马城感觉笑的脸部肌肉都僵硬了,诸位三万卫将领倒也不敢托大,连指挥使大人也口称贤侄,态度亲热的不得了。

等级森严呀,马城算是体会到了,庶出的少爷那也是马府的少爷,由不得这些三万卫将领怠慢。

杯酒下肚,于化龙别有深意的笑道:“贤侄,为叔的这里有一封书信,你先看过。”

马城放下酒杯,从这位世叔手里接过信,打开散发着墨香的上好宣纸,大为意外,信是便宜老爹马林写来的,言语之间,马总兵仍是一副严父的口吻,先把马城训斥了一番,大概意识是说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该去和悍匪拼命,一通训斥让马城看的头都抬不起来,脸也红了。

训斥过后,马总兵又淳醇教导,鼓励了一番,又夸奖起马城有侠义之风。

一封又臭又长的书信,看的马城满头大汗,差点被里面的弯弯绕绕弄晕了,连给儿子写封信也要搞的恩威并重,软硬兼施,马城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心中叹气这大明朝的上官呀,就是这副德行了,矫情,大忽悠。

书信最后,马林倒是言辞恳切,以一副慈父的口吻安慰了一番,并且给马城引荐了自己的副手于化龙,很有点为儿子铺路的意思。放下书信,马城再擦一把汗,看着诸位将领一脸苦笑。

对于亲爹的安排,马城还是有些感动的,对于他这个私生子,马林还是肯维护的,父子就是父子,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善意的轻笑声中,一位识趣的千户主动敬酒,化解了庆功宴上小小的冷场。

酒过三旬,于化龙轻笑了一声,正色说话:“兄长昨日言,吾家有千里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某深以为然,想那悍匪李袍子何等凶残,落草数年以来,手下聚集了一班悍匪,在开原,铁岭,沈阳等地为害数年,动辄灭人满门,这等禽兽一般的悍匪,被贤侄等人一战而阵斩之,少年英雄也!”

一番话说完,三万卫一票将领纷纷附和,恭维,气氛变的热烈起来。

马城被灌了一通迷汤,又是一阵哭笑不得,要不是两世为人拥有成年人的心智,还真被这位世叔给忽悠住了。这位于大人也是个大忽悠,把马某人当成孩子哄了,马城才不信以生父的人性,会说出吾家千里驹这种话来,多半是于大人杜撰的。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位于世叔也没安好心呀。

果然又吃了几杯酒,于化龙轻咳一声:“昨日兄长再三嘱咐,要为贤侄谋一个大好的前程,贤侄弓马娴熟,不如就在这三万卫谋个差事,先做个总旗,如何?”



第十五章 强汉亡于妇人之手

第十五章 强汉亡于妇人之手

马城心中重点来了,打起精神,脸色又有些古怪,一个总旗官就想把自己打发了,这位世叔言不由衷呀,嘴上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处置起来却轻飘飘的,轻轻松松就打发了,说白了,还是不愿意搀和进总兵大人家里,乱七八糟的内宅之争,摆明了不愿意得罪人。

三万卫衙门,这是个什么鬼地方,这地方已经烂透了,指挥使,同知,千户,百户,各种长官加起来比虱子还多,想做点事情也太难了吧,这位于大人也是官场老油子,嘴上说一套,做起来又是另一套,深得明哲保身的官场精髓。

马城倒也不怨恨他,为了一个私生子得罪上官家里的原配夫人,长房大公子,没人会蠢到这么做的。

看到马城默然不语,于化龙又轻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老董,看你的了。”

三万卫指挥使董大人,会意笑道:“下官明白。”

马城心中一阵苦涩,心知肚明这三万卫就是个大染缸,一旦进了这三万卫,就算马某人有盖世武功,锦绣千万,恐怕也动弹不得了,在这个烂泥潭里呆久了,什么雄心壮志也就消磨掉了,这就是活生生的大明官场呀。

马城沉默,端起酒杯突然咧嘴笑了,笑的很阳光:“世叔,小侄自幼爱读史书,想请世叔指教一二。”

于化龙和一众三万卫将领同时错愕,都是一脸茫然,又有些惊讶。

于化龙虽然有些不满,还是轻松笑道:“贤侄请讲。”

马城又是咧嘴一笑,笑的很灿烂:“小侄读汉史,有一事不明,敢问世叔,强汉亡于何人之手?”

话一说完,于化龙脸色也慎重起来,这个问题问的也太严肃了,身为长辈,自然是不愿在晚辈面前出丑的。

于化龙稍一思索,才轻松回答:“汉虽强,然强汉好战,好战必亡。”

另一边董指挥史也按捺不住,再加上喝了不少酒,拍桌叫道:“强汉亡于外戚,外戚干政,宦官专权,怎能不亡?”

几位同知也不甘示弱,纷纷发表了一番见解,在座虽然都是高级将领,自然都是读过汉史的,谁也不愿意在同僚,晚辈面前出丑,有理没理,自然都是要辩出三分道理,很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

看着诸位大人闹的脸红脖子粗,马城咧嘴又是一笑,笑的有些狡猾。

等诸位大人吵了一会,马城才正色说道:“强汉,实亡于妇人之手。”

一句话说完,一位同知大人把酒喷了出来,三万卫衙门里响起一片放肆的哄笑声。

就连董指挥使也没忍住笑,放肆笑道:“荒唐,简直不学无术!”

喷酒的那位同知大人,也戏谑道:“荒谬,不知所云。”

哄笑声中,只有于化龙脸上带笑,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重新打量着马城。

马城面不改色,仍正色道:“强汉确是亡于妇人,先有吕后谋汉篡位,后有窦氏,王氏,卫氏以后宫干政,独揽大权,王氏,历汉四世为天下母,后有其侄王莽篡汉建新,其后赵氏姐妹祸乱宫闱,残害后宫,逼杀皇子,到东汉时又有何氏纂汉,这一桩桩,一件件,牝鸡之晨,惟家之索,惟妇人之言是用,强汉如何不是亡于妇人?”

话说完了,诸位三万卫将领听的目瞪口呆,卫所衙门里一时鸦雀无声。

马城脸色仍很平静,重重的哼了一声:“惟妇人之言是用,惟妇听是用,至黑白颠倒,纲常错乱,满朝皆是魍魉小人,不知廉耻,甘做妇人裙下之臣,强汉如何不亡?”

安静过后,目瞪口呆的董指挥使先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顶头上司于大人,但凡不是白痴也该听出来了,马城这是指桑骂槐呢,借汉史讽刺于化龙于大人,惟妇人之言是用,被那位强悍的总兵夫人吓尿了。

偏偏马城又骂的很巧妙,很文艺,骂人还不带半个脏字。

魍魉小人,不知廉耻,裙下之臣,马城就差没指着于大人的鼻子骂了,堂堂副将,二品大员,受制于一个泼辣妇人,你就是个奸佞小人。

诸位长官看着顶头上司于大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连董指挥使也眼皮直跳,低头看着桌子上的酒杯不敢吭声。马城却仍是面不改色,感觉把这些天来受的鸟气全出了,骂的过瘾,骂的痛快,骂的酣畅淋漓。于大人脸色从白变青,一张四方大脸最后涨的通红,偏偏还不能发作,不知道会不会憋出内伤。

马城骂的可是古人,论的是强汉兴衰,与你于大人何干。

好半天后,于化龙才缓缓吐出一口闷气,一拍桌子腾的站了起来,冷笑三声,再厚的脸皮也呆不下去了。于大人红着脸扬长而去,在场诸位将官干坐在酒席桌上,表情可就有些复杂了。

有人看着面不改色的马城,一脸玩味,有人甚至还有些赞赏,尴尬过后,董指挥使重重的叹了口气,第二个起身走人了,临走的时候还一脸同情,拍了拍马城的肩膀,一众三万卫将官做鸟兽散,好好一个庆功宴闹的不欢而散。

马城面无表情扯下身上的大红袍服,最后一个起身走人。

傍晚,官道。

骑在马上被风一吹,马城酒意清醒了点,隐有些后悔,实在不该得罪这位于大人的,这一骂倒是舒坦了,可也把人得罪了,转念再一想骂就骂了,又能怎样,马城算是把这大明朝的官场看透了。

这大明的官场和后世差不多,都是同样的乌烟瘴气,充斥着各种五花八门的裙带关系。

就算你是汉武复生,诸葛转世,陷在这些裙带关系里,也寸步难行,大明,实在是亡于吏治。什么虎躯一震,王八之气散发,只能当作笑话来看,大明朝归根结底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大过天。

乐观的马城终于认清了残酷的现实,有总兵夫人在上面压着,他这个总兵府私生子,这辈子都别想翻身了,这辈子就乖乖的做个土财主吧。骑在马上,马城脸色变的有些阴沉了,她不仁,日后可别怪马某人不义了。



第十六章 仿制长弓

第十六章 仿制长弓

第二天,马家堡。

郁闷的马城突然加大了训练量,把八个子弟兵练的死去活来,人人都脱了一层皮,实力,被残酷的现实狠狠的打击了一次,马城更加渴望拥有实力,这八个马家堡子弟兵,就是马城在这个时代,全部的本钱了。

两日后,马家堡。

马城正在对着一堆木材发呆,一大堆从集市上淘来的榆木,橡木,白蜡杆,打算尝试制作一件神器,传说中的英格兰长弓。马城这也是无奈之举,强弓,硬弩,在大明朝是严格管制的军国利器。

至于火器,要是马城真的弄几把鸟铳回来,怕是第二天就要被马总兵大义灭亲了。

马国忠弄来的那五张强弓,因为训练使用太过频繁,已经有一张不慎报废了,早晚都会陷入到无弓可用的窘境。马城拿起一张明军制式强弓,把玩着制作精良的小梢角弓,严格说起来这是属于马弓的一种。

这种强力复合弓制造的确实很精良,制造工艺也十分先进,代表了大明军工的最高水平,但是制造这样一把复合弓需要多久。制造这样一把制式强弓,光是材料就多达六种,干,角,筋,胶,丝,漆,还要用到多种木材,竹材,多层叠合,一系列复杂的工艺程序,经过两到三年的时间,方可使用。

两到三年造一张弓,价格之昂贵可想而知了。

于是马城想到了前世边境线上,牧民用来打猎的自制长弓,但凡长弓,制造工艺都是差不多的,十分简单,马城曾经亲眼见过一位蒙古牧民,在两个小时之内造出了一把仿英格兰长弓,还亲手试过那把弓的威力,当时的感觉是很震撼,因为那位牧民大叔在两小时内造出来的长弓,射程居然超过了两百米。

当然马城是大大的震撼了,两个小时造一把强弓,和工艺复杂的复合弓相比,简直就是穷人版的核武器呀。

让马小五喊来庄子里的木匠,马城挖空心思的回忆了一会,才让木匠选了一块榆木中间的部分,截取了一块长达一米五的木材做弓背,在木匠茫然的询问下,切削,削成中间厚,两头薄,形如扁担的弓身。

弓身有了,马城精神振奋了起来,握着弓身发力尝试弯曲。

让木匠把硬度高的地方稍稍削薄一些,尽力做到弓身的弹性均匀。茫然的老木匠手艺还是很过硬的,理解了马城的意思之后,花了一个小时慢慢打磨,最后交到马城手上的,是一张光滑平整,几乎绝对对称的完美弓身。

这回轮到马城看着憨厚老实的老木匠,目瞪口呆,这是全凭手艺打造出来的弓身,这比机器切削还标准呢,果然不能小看古人呀。狂喜的马城赏了老木匠五两银子,又和老木匠商量着做了一个支架,从上到下在支架上做了个十个凹槽,逐步将弓身变的弯曲。

得了赏银的老木匠更加卖力,力求将弓身弯曲到均匀完美,在弓身两端开了弦槽。

两个人在庄子里折腾了一整天,才做好了一张近乎完美的长弓,打走了憨厚的老木匠,马城拿着新鲜出炉的仿英格兰长弓,心情突然兴奋起来,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亲自熬了一锅牛筋,牛筋弓弦制好后,再缠上一层丝绸,一层麻线,系到弓身上再打个射手结,一把制作精良的长弓就制成了。

走出柴房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了,白氏就站在柴房门外,眼巴巴的看着他。

兴奋的马城突然狂叫一声,跑过去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原地转了几个圈。

白氏吓的花容失色,失声尖叫:“少爷,少爷,绕了奴婢吧。”

马城哈哈大笑着把她放下,一手挽着娇羞难堪的清冷少妇,另一手提着新鲜出炉的仿英格兰长弓,感觉消磨的信心全回来了。

第二天上午,大训练量的出操结束后,马城迫不及待的想要试弓。

庄口突然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马城远远看着庄外七八名骑士,牵着十几批战马进了庄子,赫然是马国忠回来了。马城大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马国忠为首八名骑兵,大多露出感动神色,纷纷甩镫下马行了军礼。

马国忠人晒黑了一点,却越发精悍,眉宇之间却有些愁苦。

马城咧嘴灿烂笑道:“国忠大哥,各位兄弟,回来了就好。”

马国忠堂堂七尺的汉子,眼眶都有些泛红了,哈哈一笑又抱了抱拳,欢呼声中,一群后生替八名骑兵牵了马,大群人有说有笑回了庄子,骑兵们的家人更是喜极而泣,整个马家堡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

中午,洗尘宴。

十几条健壮的辽东汉子,坐在主角厢房里,默默的看着美厨娘白氏忙里忙外,把时令菜肉一盘盘的端上来。马城脸色有些难看,因为马国忠等八人是被赶回来的,被那位亲大哥从叶赫氏驻地赶了回来。

马国忠更是被撤了官职,从总旗官革职成了大头兵,一同被赶回来的都是庄子里交好的兄弟,站出来替马国忠鸣不平的,也一同被大少爷迁怒了。而马国忠被革职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劝了大少爷几句,不肯给大少爷心爱的宠妾行礼,大少爷的心爱宠妾,就是叶赫部那个美貌的女奴了。

有些压抑的气氛里,马城由衷感慨道:“回来就好,来,喝酒!”

受了委屈的马国忠眼神一黯,也哈哈一笑:“也罢,喝酒!”

八人都是铁诤诤的汉子,哈哈一笑,甩开腮膀子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让马城心情豁然开朗,仿佛回到了前世的军营,一切都在酒里了。

两坛老酒下肚,众骑兵说起来这些天驻守叶赫的经历,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几个年轻气盛的骑兵,言语之间多有些不满,借着酒意,说话石头也大了起来。

一个年纪二十多岁的年轻骑兵,不满抱怨:“老子早受够了那厮的鸟气,好好一个马营,被那厮弄的乌烟瘴气。“



第十七章 辽骑

第十七章 辽骑

马城记得此人叫丁文朝,擅用三眼铳,性子可是有些火暴的。

另一个年轻骑兵,也冷冷哼了一声:“那厮每日在贝勒府喝的人事不醒,连营中军务也从不过问,马营上下哪个服他?”

议论声中,醉眼迷离的马国忠反倒很豁达,又是哈哈一笑:“不说了,喝酒,不要辜负了五少爷的好酒好菜。”

一众骑兵纷纷端起海碗,放肆起来,大海碗轮番敬了过来,马城来者不拒,一顿酒从中午喝到晚上,喝的酣畅淋漓。

傍晚,打谷场。

八名骑兵有七个躺着回家了,只有马国忠还能站的稳当,被同样面红耳赤的马城硬拉到校场试弓。马城嘱咐小五小三,带人把校场戒严,信手把新鲜出炉的仿英格兰长弓,塞进马国忠手里。

马国忠不以为意的接过长弓,弓一入手试了试力道,酒马上就醒了一半。

七尺的汉子卯足了力气,才把硬弓拉了个满弓,一口气很快就泻了,晃着酸痛的膀子龇牙咧嘴。

马国忠酒被惊醒了一半,把玩着长弓啧啧赞叹:“乖乖,好硬的弓,这弓少说得有一石了。”

马城得意的笑了笑,按照大明朝的标准,一石就是九十公斤,超过八斗就是强弓,超过一石那就是超级强弓了。马国忠酒醒了一半,啧啧赞叹,把玩着长度接近一米五的大弓,眼睛很快亮了起来。

把玩了片刻,马国忠才惋惜道:“此弓虽然够劲,可惜太硬,诺大个开原府算上三万卫,辽海卫,铁岭卫,数万军兵,能拉开此弓的人,绝对不会超过千人之数,五公子,此弓可有什么名堂?”

马城笑着回答:“此弓是按泰西方法制作,有个名堂叫做泰西长弓,有泰西强国凭借此弓成军,横扫泰西未尝一败。”

马国忠眼睛又是一亮,仍在叹息:“可惜,此弓想要成军,难,难,难!”

马城也知道这是实话,三个难字,道尽了英格兰长弓的天然劣势,对使用者的要求实在太高了。

然而马城并不灰心,突然从箭壶里取出一枚铁簇重箭,沉腰坐马吐气开声,把手中长弓缓缓拉开,在马国忠的叫好声中,斜对着天上落日,手指一松把箭放了出去,呼啸声中,马国忠目瞪口呆看着铁簇重箭,在空中滑出一道美丽的弧度,落在远处斜斜的插进地面,一时间表情呆滞说不出话来。

马城心说这才是英格兰长弓的正确用法,长弓兵集群使用重箭,抛射,拥有恐怖的杀伤力。

不到两百米,仍是比马城预料中的近了些,一把制作精良的英格兰长弓,使用抛射,理论上射程应该超过两百米。问题出在箭上,明军制式的破甲重箭还是太轻了,需要改良,历史上的英格兰长弓使用的破甲箭,三分之一的部分都是铁制,使用的还是三菱破甲箭头,杀伤力之恐怖令人毛骨悚然。

等到马城把老木匠喊来,当面制作了一张长弓,马国忠已经在倒抽凉气了。

一回生,两回熟,老木匠这回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造好了一把精良的长弓。

马国忠咧着嘴,搓着手,抽了半天凉气才决然道:“值,太值了,就是把辽东挖地三尺,倘若能以此弓成军,也值!”

马城笑的越发灿烂,当然理解马国忠的感受,同为职业军人当然明白,这样一把制造简单,威力强大的武器,价值到底有多大,它的成本实在太低廉了,制作方法实在太简便了,这就是它巨大的战略价值。

诺大个辽东,身高体壮的精壮汉子,不知凡几,和长弓巨大的优势相比,它的缺点也就不是缺点了。

马国忠沉吟片刻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

马城哑然看着他咬着钢牙,一字一顿的念道:“标下马国忠,见过少爷,请少爷赐弓。”

马城慌忙扶他起来,心中狂喜,所谓交人交心,抓起那把亲手制作的长弓,塞了过去,两人相视哈哈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这一晚马城睡的格外相甜,收了马国忠的心,就等于收了八名骑兵的心,这可是八名大明最精锐的辽军精骑呀,手中实力突然暴增,马城连做梦都要笑醒了。

七日后,青山脚下,简陋的练兵场。

七天时间,老木匠一口气制造了二十长弓,马国忠又要了银子,神神秘秘的亲自进城,打造了一批加重的破甲箭头,大队人马拉出来试箭。马城抚摩着散发着寒光的加重箭头,心中欢喜,有了马国忠这个识途老马,办事果然顺手多了。

八名骑兵端坐在马上,看着八名马家堡子弟人手一把长弓,一字排开,散发着寒光的破甲重箭让战马都低声嘶鸣,似乎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马城面无表情,下了军令:“起!”

八个少年整齐划一的举起长弓,斜指向天,整齐的动作让骑兵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这还是那八个青涩的后生嘛。因为训练量大吃的又好,八个少年人人都养的身体强壮,和精壮的汉子也没什么差别了。

马城仍是面无表情,呵斥一声:“射!”

嗖嗖嗖,八支破甲重箭离弦而去,在骑兵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从艳阳高照的天空中落下,轻易撕碎了两百米开外的草人,又深深的钉进了干涸的地面。

战马的嘶鸣声中,马城再次下令:“起!”

“射!”

顷刻之间,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八名少年每人就射了十轮近百支重箭,整齐划一的动作让骑兵们脸色都木然了。

十轮过后,马城下令停止射击,十轮,已经是这些马家堡子弟全速抛射的极限了。

这些少年毕竟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射下去免不了受伤,英格兰长弓对这些少年来说,还是太难驾驭了。然而骑兵们已经表情木然了,在马国忠的带领下,默默的骑着战马,赶到三百米外的目标区域。

近看更是让人毛骨悚然,八十支重箭散布在方圆数百米的范围内,连草人带地面都是千疮百孔,深深扎进地面的重箭,让骑兵们头皮发麻,再也没有半点傲气了,人人都是一脸死灰。



第十八章 桀骜

第十八章 桀骜

马城很理解这些骑兵的感受,面对这种从天而降的破甲重箭,他们身上的半身鳞甲,防护能力要打一个问号了,这些重箭就算破不了重甲,也能伤马,战马的防护可远不如人,骑兵冲锋中伤到了马,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当然骑兵部队不会傻傻的等着人射,骑兵胜在机动性强。

但是长弓方阵,在特殊的地理环境下,比如守城战中出奇不意,绝对会给对手一个巨大的惊喜。看着表情痛苦的子弟兵,马城深深的叹了口气,长弓方阵也是无奈之举,一支拥有大量精良火器,优秀士兵的车步骑混合部队,才是克制满州八旗的王道,可惜这样一支部队离自己还太遥远了。

马国忠却看出了一点别的东西,心服口服的赞叹:“少爷威武,少爷亲手训练这战阵,才是真真的厉害,标下心服口服。”

马城放肆一笑,把八个子弟兵放手交给了马国忠,学习长兵器马战,骑术。

回过神来的开原精骑们再不敢怠慢,气氛很快变的肃穆起来。

第二日清晨,马家堡校场。

马城背手站在校场上,身后八名子弟兵站的笔挺,笔挺的站姿让一身戎装的马国忠异常尴尬,四方大脸都尴尬到涨红了,因为起床的梆子声都过去半个时辰了,他的部下还没有人出操。

和八个站姿笔挺,纪律严明的后生比起来,更显得他部下的开原精骑,简直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兵痞。马城看着天上大太阳,也在叹气,要让这些开原精骑变成一支纪律部队,难,这些眼高于顶的骑兵早习惯了三日一操,走个过场,很多人已经有了家室,让他们天天操练比登天还难。

直到日上三竿,开原精骑们才打着哈欠,懒洋洋的操练了。

看着精神萎靡的部下,马国忠脸上更挂不住了,因为少爷一手训练的那八个后生,居然动也没动,整整在校场上站了两个时辰,亲眼见识到这支小部队严明要可怕的纪律,马国忠额头冒汗了,看待马城的眼神也更热切了。

偏偏还有散漫的部下不开眼,嘻笑着打招呼,也没半点正经的样子。

马国忠勃然大怒,发了脾气:“大明军法,呼名不至,点时不到,扬声笑语,蔑视禁约,挨律当斩,拖出去砍了!”

马城倒被吓了一跳,心说国忠大哥是真的被气糊涂了,这说的也是气话。

散漫的开原骑兵们被训斥的抬不起头,看着脸色铁青的上司,人人都是一脸茫然。马城只好站出来解围,劝说了几句含糊了过去,总算把暴跳如雷的马国忠安抚住了,这为大哥也是要面子的人,脸上实在挂不住了,连砍人这种话都骂出来了。

看着面前一脸委屈的七名骑兵,马城思索片刻突然笑道:“不知者不罪,此事是某考虑不周。”

马国忠这才消了气,阴沉着脸色摆了摆手,七名委屈的部下如释重负,大着胆子偷看他脸色。

马城看着面前七个吊儿郎当的骑兵,轻轻叹气,说白了还是威望不足呀,打死这些人也不敢在老爹马林面前放肆,就算在大哥马燃面前,这些人也多半会俯首帖耳,未必敢这样蔑视军令。

出身,威望,官身,始终是他绕不过去的一道坎。

想着事情,马城一向亲和的脸,逐渐变的阴沉了起来。

马国忠也满脸无奈的看着他,也不好再弹压了,一味弹压知会让这些部下离心离德,最后连兄弟都做不成了。

马城前世对付这种痞子兵,倒也有一套办法,一个字,打,马城曾经把一个不服管教的痞子兵,打的从营房躲进了厕所,最后跪下来磕头认错,后来那痞子兵见了马城,乖的就象耗子见了猫,腰杆挺的比谁都直。

马城沉吟片刻,虽然变的乖张起来,放肆笑道:“丁文朝,你披甲吧。”

被点名的骑兵满面错愕,怀疑问道:“为何披甲?”

马城笑的越发放肆:“今日操练的是短兵接敌,我怕伤着你,披甲吧。”

话说完了,顿时就把骑兵们的火挑起来了,校场上顿时一片哗然。

丁文朝性格本就火暴,强压下一口火,闷闷的哼了一声:“披甲就不必了,标下请少爷指教!”

一句话就把骑兵们的火气挑起来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些在开原马营混饭吃的骄悍之兵,分外受不得激。有些奇特的气氛里,两人各自挑选兵器,马城自然挑的是枪,一根白蜡杆大枪,丁文朝挑的是双手斩马刀,刀身狭长锋利让人望而生畏,比明军骑兵装备的苗刀还要长一点。

丁文朝双手反握斩马刀,刀背朝外,咧嘴讪笑道:“五少爷身娇肉贵,还是算了吧,标下怕失手伤了五少爷,那就罪过了。”

马城看他刀背朝外,也咧嘴一笑要过一把短刀,轻轻一削,精铁打造的枪头落地,手中大枪只剩下一根白蜡杆。

校场上又是一片哗然,连马国忠也有些担心了,委婉提醒:“少爷,这厮手底下也没个分寸,少爷小心。”

马城不以为意平端枪杆,轻喝了一声:“来!”

丁文朝似是被激起了凶性,狞笑一声,也是一声暴喝,踩着有节奏的碎步,反握长刀扑了过来,狰狞的表情象是一条见了血的狼,出手赫然是倭刀的路数,以长刀护住头脸,异常凶悍的斜劈下来,直取马城难以防守的右肩,这一刀要是被他砍中了,恐怕马城半个肩膀都要被劈掉了。

此人一出手,马城精神就是一振,真不愧是边军精锐,出手够狠,长枪手最难防守的部位就是肩,颈,这一刀劈的够刁钻,

一声暴喝,马城突然扭腰发力,挺枪前刺直直的刺出,弹性良好的白腊杆后发先至,奇迹一般刺中丁文朝粗壮的右上臂,看似直直的一式挺枪前刺,直来直去没有任何花哨,可也是马城前世今生苦练多年的。

一声惨哼,丁文朝刁钻狠辣的一刀再也劈不下去,脚下步子也乱了,惨哼一声踉跄着后退。这边军悍卒痛苦的揉着右臂,勉强握着刀,却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的右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差点连刀都握不住了。



第十九章 服不服

第十九章 服不服

表情痛苦的丁文朝,睁大眼睛呆看着马城,痛苦的表情中还有些错愕。

校场上一片鸦雀无声,马营精锐们都骇然看着面无表情的马城,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马国忠才拍手大笑:“大巧若拙,大道至简,少爷这一枪,妙呀!”

马国忠的大笑声中,马家堡子弟兵仍是站的笔挺,看待马城的眼神却十分灼热,甚至有些狂热的意味。

马城心里也十分傲然,现代拼刺技术,是集古今中外长兵器刺杀术之大成,在科学分析的基础上,逐渐完善的符合人体工学原理的实战刺杀术。两点之间直线最短,如此简单的科学原理,在后世连小学生都懂的科学道理,在这个时代就是一大创举了。

大道至简,现代拼刺技术确实暗合这一条原理。

吃了亏的丁文朝吐了口唾沫,眼珠子有点红了,就象一头受了伤的恶狼,突然不依不饶的又扑过来。

马国忠大吃一惊,失声大叫:“文朝,停手!”

马城却是长笑一声,心情大好,十分欣赏这狠辣的丁文朝,这才是威震天下的大明边军精锐,有一种凶残的狼性,发起狠来才不管对手是谁,打不过也要咬下一块肉来,这一辈子在刀口上舔血的边军精锐,就应该有这样的狼性。

发了狠的丁文朝突然发力跃起,人在空中整个人团了起来,丝毫不顾忌自己的生死,斩马刀劈头盖脸的劈了下来。马城惊奇,这又是倭刀里的路数,这一招似乎叫做舍身击,是倭人武士冲阵时最爱用的路数。

这一招纯粹是不留后手,与敌偕亡,简直就是把自己当成肉弹砸进敌阵。

一声轻呵,马城仍是一招直来直去的前刺,让马城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前世今生前锤百炼的刺杀技术,大成了。

一声惨叫,丁文朝被白蜡杆捣中面门,整个人夸张的倒飞了出去。

斩马刀贴着鼻尖划了过去,马城也吓了一大跳,差点就被这发了狠的家伙毁容了,果然是武功再高,也怕拼命,这发了狠拼了命的边军精锐,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倘若大明数十万边军人人拼命,这天下哪还有野猪皮什么事。

一时间,马城突然觉得这辽东还是大有可为的,这辽东多的是血性男儿。

惊呼声中,两人分出了胜败,马国忠脸色苍白呵斥了一声:“救人!”

一群骑兵脸色同样惨白,扑向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丁文朝,被马城这一棍重重的捣在面门上,伤的怕不是不轻。马城也十分无奈,这种情况下留手是不可能的,刚才要是稍微手下留情,可就被那舍命一刀把半边脑袋都劈没了。

混乱过后,有人如释重负的叫道:“没事,昏过去了。”

马城也松了一口气,脖子没断就死不了人,但是免不了会有脑震荡之类的伤,也算是给这丁文朝吃了个大大的苦头。

半晌之后,一群人又掐仁中,又挖脚心,折腾了半天才把丁文朝弄醒了。

丁文朝摇晃着站了起来,喝醉酒一般东倒西歪,却很硬气,蛮横的推开了同僚的搀扶,又重重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狠人也是受了刺激,坐在地上发呆,一言不发。

马国忠有些于心不忍,皱眉吩咐:“送他回家将养,就说是操练时不慎坠马。”

两个骑兵默默的把人扶了起来,却被马城叫住了,晕头转向的丁文朝,只能在同僚的搀扶下站稳。

马城脸色变的冰冷,冷声奚落:“服不服?”

丁文朝颈着脖子脸涨的通红,一个服字,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马城脸色阴沉突然重重一棍,抽在丁文朝腿弯上,七尺高的精壮汉子扑通跪地,虽然单膝跪地却仍是颈着脖子,不肯低头。马城前世也不知道收拾过多少刺儿头,再一棍重重的抽在丁文朝背上,抽的这刺儿头嘴角都抽搐了。

抽完了人,马城又冷声呵斥:“服不服!”

丁文朝疼的嘴角直抽,那还能说出半个字来。

“服了服了!”

“我等服了!”

周围一众骑兵终于怕了,生怕丁文朝被活活打死,纷纷求情,壮着胆子护住全身是伤的同僚。

马城这才随手仍了白蜡杆,心中冷笑,前世在边防当连长的时候,马某什么样的刺儿头没见过,收拾过的刺儿头可多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收拾这种刺儿头就是要树立一个典型,大会批小会批,两天写一个检查,三天汇报一回思想,每星期在全连战士面前做一回深刻检讨,就是一棵歪脖子树,马某也能给掰直了。

在这个时代,马城当然不能这么干,主仆有别,少爷就是少爷,家丁就是家丁,马城也没必要顾忌太多。

马城看着大口喘息的丁文朝,突然冷声哼道:“目无法纪,技不如人竟然执刀行凶,换一个人,岂不是成了你刀下冤鬼,马家堡容不下你这样的人,丁文朝,限你三日内携家眷离堡,小五,去帐房支五十两银子给他。”

丁文朝顿时面如死灰,被马城一句话打下了十八层地狱。

连马国忠在内,一众骑兵脸色都变了,马国忠嘴角抽搐了几下,偏偏又无力反驳,凡事都要讲一个理字,丁文朝技不如人是事实,吃了亏挥刀拼命也是事实,马城就是这马家堡的主人,家丁朝家主动刀子行凶,确实是罪无可赦。

这就是大明朝等级森严的制度,主仆有别,马城如此处置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丁文朝面如死灰是真的怕了,也由不得他不怕,总兵府家丁的待遇可是很优厚的,吃的好穿的暖,有诺大个庄子养着,军饷更是卫所兵的十倍甚至几十倍,是马家用银子喂出来的鹰犬。

一旦被马家清退,削没了军籍,丁文朝最好的结果,就是地主豪强家里看家护院,做条看门狗了。

死一样的安静里,骑兵们才意识到五少爷动了真怒,不是开玩笑的。



第二十章 收心

第二十章 收心

死寂过后,终于有人沙哑着声音,软语求饶:“少爷开恩,文朝上有老下有小,走不得。”

“少爷开恩!”

哗啦,七名开原精骑跪了一地,为丁文朝求情。

马城仍是背着手冷着脸,摆出一副翻脸无情的架势,也不怕这些骄兵悍将不低头。

骑兵里有精明的,搀着丁文朝急切劝道:“文朝,你服个软吧,五少年一向仁厚,会开恩的。”

丁文朝面色苍白咬紧了钢牙,终究还是眼神一黯,跪地求饶:“我服了!”

这三个字好象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言语之间很有些悲愤。

马城看他委屈悲愤的样子,勃然大怒,狠狠一脚踹了过去,一个窝心脚把丁文朝踹了个跟头。

马城也是动了真火,破口大骂:“你不服,你有什么资格不服,论出身,马某是名门之后,论武艺,马某强你十倍,虽如此,马某身处辽东百战之地,仍战战兢兢,不敢有一日松懈,开原,孤悬域外,东有建奴,往西,往北都是蒙人,年年犯境,掳我百姓,害我兄弟姐妹,你这个胸无大志的狗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有何不服!”

一番话骂的丁文朝,连同七名开原骑兵抬不起头,不敢反驳。

马城也是借题发挥,骂痛快了才重重的哼了一声:“某先祖老大人,何等威名,以逃奴之身成盖世名将,每战必身先士卒,杀的蒙人人头滚滚,成就不世威名,马某不才,愿继承先祖遗志,为大明,为父母,为这马家堡百姓杀出一个功名前程,你这窝囊狗才,每日操练便是辱没你了,你这胸无大志的狗才,你给我滚回家去,混吃等死吧!”

骂痛快了,马城阴沉着脸色佛袖而去,留下跪了一地的开原骑兵,都被骂的面红耳赤,抬不起头了。

片刻后,庄外。

马城站在庄外,看着正在放牛,嬉戏的一群顽童发呆。

身边马国忠寸步不离,稍微落后半步,很有点亲兵家丁的觉悟了。

沉吟片刻,马城才担心问道:“是不是做的有些过了?”

马国忠突然咧嘴笑了:“无妨,少爷骂的痛快,骂的标下心服口服,这些狗才,早该有人收拾了。”

两人又沉默片刻,突然觉得无话可说,相视无语。

还是马国忠又咧嘴笑道:“标下在想少爷方才这番雷霆手段,颇有些老大人的遗风,老大人后继有人了。”

马城不由笑骂道:“言不由衷。”

马国忠咧开大嘴嘿嘿一笑,两人相视又是一笑,颇有些知己相得的意思。

马城沉吟过后,又轻笑道:“依你之见,这丁文朝可服了?”

马国忠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摇头晃脑的笑道:“御下之道,当恩威并重,大雷霆后,少爷还需布施些雨露,如此丁文朝才是真的服了。”

马城翻个白眼差点被口水呛到,心说老子又不是青楼婊子,布施哪门子的雨露,当然话糙理不糙,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从古到今,这御下之道都是同样的手段,胡萝卜加大棒,无往而不利也。

傍晚,丁文朝家。

三间正房,两间厢房的青砖小院,就是丁文朝在庄子里的家了,果然是马家用银子喂饱了的,这青砖小院比外面的富户,小地主家还气派。

马城一个眼色使过去,白氏会意,婀娜多姿的走过去敲门。

吱呀,漆黑沉重的大门打开,一个身材佝偻的老汉牵着个五六岁大的顽童,呆看着白氏用力擦了擦眼睛。马城把手中提着银子,猪肉交给白氏,看着正在咬手指的可爱顽童,忍不住把孩子抱了起来。

丁父反倒有些忐忑了,口称少爷,有些慌张的把人迎进正房。

庄户人家也没那么多规矩,一壶麦茶,一点果品摆在八仙桌上,丁氏一家四口忐忑不安的站在桌前,人人都哭丧着脸。

隔着一道门帘,隔壁卧房里十分安静。

马城也不说话,到底要看看这只嘴硬的死鸭子,能撑多久。果然半刻钟不到,内室的门帘掀开,一身是伤的丁文朝只穿着中衣,披着一件外袍,硬着头皮走出来了,身上的伤已经处置过了,样子有些滑稽。这刺儿头半边脸肿了起来,中棍的那半边脸肿的象个包子,很可能还有些脑震荡,连脚步都有些虚浮了。

马城这才使个眼色,让白氏把二十两银子,五斤猪肉放到八仙桌上。

二十两银子加上五斤猪肉,分量也不轻,白氏提着也很累了。

丁文朝脸色大变,硬着头皮抗辩:“少爷开恩,标下确是服了!”

马城懒的和他浪费口水,吩咐白氏拿着猪肉,和丁家娘子拿去厢房做了吃,把丁家二老请到上座,又把天真可爱的孩子抱了起来,放在膝盖上逗弄,很快逗的孩子咯咯直笑,还顽皮的用小手来抓马城的脸。

伸手不打笑脸人,厢房里很快传来肉香味,还有白氏和丁家娘子小声闲聊说话的声音。

上座的丁家二老也宽了心,小心谨慎的陪着主家说话,气氛一时间倒也温馨融洽。

只有尴尬的丁文朝站在正厅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好象完全变成了个局外人,异常窘迫。直到马城打开褡裢,取出一小棵银锭塞给孩子做见面礼,丁文朝才终于忍不住开腔了。

这丁文朝还是死硬死硬的,闷声闷气的说话:“打也打了,骂了也骂,标下可不敢要少爷的银子。”

马城冷眼看着他,冷笑一声:“你何德何能,受的起马某的银子,这银子是马某孝敬二老的,且马营兄弟人人有份,与你何干?”

一句话就把丁文朝呛住了,翻着白眼也不知道会不会憋出内伤。

丁父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慌忙推拒,马城冷脸换成笑脸,解释起来,丁父听说马营兄弟家家有银子拿,又推拒了一番这才收了。马城看着感恩戴德的丁父,微微一笑,送礼也是一门学问,笼络下属学问就更大了,一个团队,一支部队,做长官的最重要是一碗水端平了,这都是前世学到的经验教训呀。



第二十一章 刺儿头

第二十一章 刺儿头

不这样做,丁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收银子的。

银子收了,气氛立刻就不一样了,丁父丁母,简直把马城当成了观音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奉为上宾了。

丁家娘子也在厢房里和白氏有说有笑,把猪胸脯肉炒的香气扑鼻。

鸠占雀巢,丁文朝青肿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明明是在自己家里,偏偏被当成个外人了,妻儿父亲都围着别人转,郁闷的简直要吐血了。

直到丁家娘子把喷香的肉食端上了桌,马城才冷笑道:“你也坐吧。”

郁闷的丁文朝也站累了,刚想坐下,就被丁父突然一拍桌子,黑着一张老脸训斥了。

虽然是个佝偻的小老头,可这也是一家之主,丁父黑着脸发起脾气,也是很威严的:“跪下!”

郁闷的丁文朝扑通跪下了,这可是大明朝,父要子跪,那就一定要跪了。

丁父黑着一张脸,也不说话,丁文朝跪在冰凉的地上,额头冒汗,可硬是不敢起来,就连丁母也不敢劝。

人家姿态已经摆出来了,马城也懂得做人,冷冷的哼了一声:“起来吧。”

丁文朝也是被折腾的麻木了,默默的起身坐下。

丁父一个庄户小老头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只是黑着脸训斥:“跟着少爷好好干,再有忤逆,别怪我和你娘不认儿子!”

丁文朝被教训的汗流浃背,慌忙答应,在老父面前再无半点骄悍狂妄了。

晚上,庄内。

马城看着肥沃土地里新发的青苗,心情大好,随口问道:“如何?”

扭腰款款而行的白氏,抿嘴轻笑:“少爷是名门之后,将帅之材,奴婢可不敢多嘴呢。”

马城听她言语之间有揶揄之意,为之气结:“我又如何得罪了你,要来气我。”

白氏用素白的袖子掩住小嘴,笑的越发娇媚:“少爷待奴婢自然是极好的,少爷得罪的人可不是奴婢,强汉亡于妇人之手,满朝奸佞皆是裙下之臣,少爷这番高论,可是把于大人都气病了呢,于大人家的那位千金更是不忿,嚷着要来与少爷理论呢。”

马城整个人都呆住了,一个苗条纤弱的影子在脑中一闪而过,惊讶问道:“于家小姐,于凤君?”

白氏送过来一个娇媚的眼神,吃吃笑道:“少爷,直呼女儿家的名讳,可不是君子所为呢。”

马城大为尴尬,厚着脸皮问道:“你和她是手帕交?”

白氏眼神突然黯淡了,有些怅然:“手帕交,也是奴婢出阁前的旧事了,这些事,奴婢是听诗社的人说的,奴婢和开原诗社的几位小姐,仍有些书信往来,少爷若是不喜欢,奴婢便不与她们来往了。”

马城被她楚楚可怜的俏模样,弄的心里酥麻,赶紧否认:“这倒不必,我很喜欢。”

马城额头都冒汗了,心叫救命,时间久了才发现,这就是个妖精呀,人虽然长的清清冷冷,一颦一笑偏偏又有狐媚之相。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含泪,又有些唏嘘这就是大明朝的女人,一生的幸福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以她的出身,出嫁前是书香门弟又如何,天生丽质又如何,夫家被灭了门,她就成了无根的浮萍,就算回了娘家,再嫁人做正室也是不可能的,最好的结果,可能是嫁个贪图她美色的土财主做妾,还要被人指着脊梁骨骂。

马城稍一沉吟,还是开解了一番,骨子里马城还是现代人,见不得一个美女抹眼泪,习惯性的劝慰几句。

白氏很快破涕为笑,又俏皮的眨眼睛:“那于府小姐,这些天就要杀上门了,少爷小心了。”

马城被她又哭又笑弄的心都乱,闻言哭笑不得,又有些心虚,骂了人家的亲爹还惦记着人家的乖女儿,太畜生了。

偏偏又期待能见到那黑夜之中,一抹娉婷的靓影,心情倒是有些复杂了。

白氏笑意吟吟的看着他,大眼睛眨呀眨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

一群精壮的辽东汉子,齐刷刷站在校场上,人人都把肚子收了起来,挺胸抬头做出一副英武的架势。面门红肿的丁文朝也站的笔挺,挎着苗刀,面沉似水,诺大个校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才刚站了半个时辰,马营精骑们就招架不住了,腰背也直不起来了。

只有丁文朝仍是站的笔挺,仿佛在和马城赌气,马城也不以为意,赌气就赌气吧,只要肯服从军令就行。看着依旧腰杆笔挺的八名子弟兵,再看看抓耳恼腮的部下们,马国忠面子上又挂不住了。

马国忠也是要脸面的人,部下们几次三番在后生面前出丑,终于暴怒了。

暴躁的马总旗亲自动手,抓起一根军棍,朝着一名松松垮垮的部下,劈头盖脸的抽了过去。

惨哼声中,开原精骑几乎人人都挨了军棍,叫起苦来。

马国忠咆哮着叫骂:“你等如此不知廉耻,被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后生比下去了,咱家可是要脸面的!”

一通军棍,抽的开原精骑们叫苦连连,人人都是一张苦瓜脸。

偏偏有了丁文朝这个好榜样,也没人再敢闹事,这就是部队抓典型的妙处了。

练了半日步战,刺杀术,再练上半日马战,三天下来,操练的七名开原骑兵皮开肉绽,身上的痞气大为收敛。最让人惊奇的是丁文朝,这刺儿头身上还带着伤,却一声不吭,忠实的执行了马城的每一个命令。

三日后清晨,校场。

开原骑兵,马家堡子弟兵,分成壁垒分明的两排。

马城的意思是让双方对练,见个真章,试一试这两支小部队的成色。

下了命令,七名开原骑兵齐齐爆出一阵哄笑,连马国忠也无法维持军纪了。

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兵,不怀好意的怪笑道:“这些娃娃都是咱看着长大的,小三儿,你穿开档裤的时候,还在咱身上撒过尿呢!”

“小五儿,你十岁的时候还尿炕呢!”

哄笑声中,被取笑的马家堡子弟个个憋的脸色通红,都有些泄气了。



第二十二章 打了再说

第二十二章 打了再说

就连马国忠脸色也有些为难,凑过来小声提醒:“少爷,这些后生操练的时日太短,力气又不足,还是算了吧。”

马城依旧不为所动,算算日子,这些子弟兵也操练了两个多月了,前世部队里一个毫无基础的新兵,训练期也不过三个月,就能下部队巡逻边疆了。

苦练了两个多月的队列,长兵器刺杀,是该验一验成色了。

马国忠看他如此坚持,也有些无奈,只好按照马城的意思让部下们披了甲,取了连鞘的战刀,准备操练。

窃笑声中,丁文朝面无表情,却也把关节捏的咯咯做响,想出一口恶气了。

和骑兵们身上的半身鳞甲比起来,子弟兵们身上只有寒酸的皮甲,防护能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一名绰号二麻的骑兵把连鞘长刀抗在肩上,又怪笑道:“兔崽子们,洗干净脖子等着吧,麻叔下手会轻着点。”

子弟兵们憋的脸都红了,在马城的小声呵斥下,站好队列,八个人分成两列,每列四人,看上去十分单薄。

马国忠看着子弟兵们单薄的枪阵,手里的白蜡杆,又苦劝道:“少爷,这战阵也太儿戏了吧。”

马城只是微微一笑:“打了再说!”

马国忠百般无奈只好轻一摆手,部下七名精骑怪笑着抄起家伙,大步冲向结阵而战的后生们。

丁文朝仍是一声不吭冲在最前面,龇牙咧嘴露出狰狞表情,有心出一口恶气。

看着部下信心不足的子弟兵,马城神色一整轻声呵斥:“枪阵,起!”

一声令下,八名子弟兵齐齐的平端枪身,前后腿分开摆出刺杀的架势。

两名开原骑兵不分先后,仗着铁甲护身,抡刀凶悍的撞了进来。

“刺!”

一声轻斥,前排四杆长枪分取两人,又快又狠,落点更是刁钻歹毒,一杆枪刺面门,另一杆枪刺腿,都是铁甲防护不到的地方。两名骑兵冲的太猛收不住脚,慌乱之中怪叫连连,还是丁文朝学了个乖,急中生智整个人跳了起来,人在空中被弹性良好的白蜡杆,顶的倒飞了出去。

另一个骑兵就惨了,护住了面门护不住腿,被一枪重重的刺在大腿上,面带痛苦表情颓然倒地。怪叫声中,冲在后面的骑兵们纷纷停手,看着躺在地上痛苦翻滚的同僚,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冲了。

“虎!”

被羞辱的八名子弟兵终于爆发了,枪阵不乱齐齐大喝一声,后排四人整齐划一的越过前排同伴,前腿弓后腿蹬,再次组成严整的枪阵。

虽然只有八人齐喝,却让人感受到千军万马的威势,这就是枪阵的威势了。

剩下的骑兵们看着严整的枪阵,提着刀都有些心虚了。

看着丧了锐气的对手,马城一声冷笑,轻喝一声突然变阵:“三人一组,上!”

在马国忠骇然注视下,八名子弟兵踩着整齐的小碎步,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变了阵,三人一组平端长枪,有节奏的小碎步越走越快,杀气腾腾扑向他的部下们,两个三人刺杀小组两人在前,一人居后策应,越走越快的刺杀小组,最后变成小跑步了,脚下的步子虽然乱了,却始终保持着互相策应掩护的姿态。

一个三人小组杀气腾腾,冲向一名目瞪口呆的骑兵,两杆长枪直愣愣的刺了过去。那名骑兵大吃一惊,慌忙举起连鞘战刀上下格挡,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挡住了两枪,却被第三枪重重的捣在小腹上,整个人痛苦的趴了下去。

余下的骑兵总算精锐,有些慌张的聚在一起,总算知道结阵而战了。

然而仓促之间结成的战阵,很快被配合默契,三人如同一体的刺杀小组杀散了,校场上不时传来痛叫声,一个接一个的骑兵被枪阵捅翻。武艺最高强的一名骑兵,仗着身材高大硬挨了三四棍,才被一棍捣在大腿内侧,瞪大眼睛,表情古怪的慢慢软倒。

半刻钟后,校场上躺满了身披铁甲,惨叫呻吟的开原精骑。马家堡子弟只有两人受了伤,还能强撑着整队列阵,在有节奏的口号声中,重新排成一列整齐的横队,略显稚嫩的英气脸上,人人都是一脸兴奋雀跃。马城满意的看着一手训练的子弟兵,下令解散,两个受伤的子弟兵这才泄了气,在同伴的搀扶下慢慢坐倒。

马国忠早就看傻了,骇然叫道:“怎会如此,临战变阵而丝毫不乱,这太可怖了!”

马城看着他一脸的惊骇,正色回答:“无非是熟能生巧,如此而已!”

马国忠整张脸已经木然了,这强悍的职业军人,表情就好象见到了鬼,或者说,表情比大白天见了鬼还精彩。马城很理解他的感受,短短两个月时间,一群半大孩子结成的枪阵,就活生生打垮了大明朝最精锐的边军骑兵,这已经超过了马国忠的理解能力。

当然马城也是取了巧的,一是骑兵们轻敌,二是这些骑兵本来就不擅长步战,胜负并不能说明两军真正的战斗力。要是马上对冲,只需要一个照面下来,估计马家堡子弟兵就该伤亡殆尽了,这些骑兵真正的本事还是在马上。

尽管如此,马国忠骇然之下,还是慢慢呼出了一口大气:“少爷大才,某今日方知,将门虎子,古人诚不欺我!”

马城看着他眼睛里闪动的异样神采,心里一宽,到此刻才真正收服了这骄傲的边军悍将,有此人相助,今后的路会好走许多。骑兵将领,凶悍敢战的骑兵基层将领,每一个都是大明朝的宝贝,千金不换。

是夜,马城的书房。

端坐在椅子上的马国忠喝着茶,仍是赞不绝口:“少爷练兵的本事还在老大人之上,天纵奇才也!”

马城反倒被他夸的脸红,含糊过去:“先祖到底是怎样的人?”

马国忠眼睛眯了起来,似乎是被勾起了往日的回忆,正色回答:“老大人待人宽厚,擅用奇兵以寡击众,每战必身先士卒,真英雄也。”



第二十三章 破局求官

第二十三章 破局求官

马城想到祖父马芳的赫赫威名,也真的有些血脉喷张了,一个农户出身的蒙古逃奴,最后做到宣府总兵,左都督,真真正正是从小兵做到将军,在整个大明朝的历史上,都算是一个奇迹了,可想而知这位马将军的战功赫赫,到底立了多少战功。

马国忠眼睛眯的更深,又赞叹道:“老大人面貌忠厚,却心细如发,少爷真真是老大人的嫡亲血脉,连这副忠厚老实的面孔,也和老大人一般无二。”

马城忍不住笑骂道:“你这是骂我看似忠厚,实则奸猾呢?”

马国忠咧嘴嘿然笑道:“标下不敢,标下只是看透了这马府上下,尽是些酒囊饭袋,五少爷眼下只差了一个官身,若是能在军中谋一个实缺,一飞冲天也未可知。”

马城心中欢喜,这老兵油子终于归心了,开始毫无保留的替自己出谋划策,这是个人才呀。

官身,马国忠是在军中打滚多年的,一句话就命中了马城的死穴。

马城揉着酸痛的额头,是真的有些头疼了,官身,确实是他眼下最欠缺的,名不正言不顺,没有官职确实是他的硬伤。

马国忠笑了一笑,突然神秘了起来:“少爷可知这开原一府,大大小小有多少个衙门,有多少官?”

马城听到心里一动,忙催促道:“请说。”

马国忠四方大脸上闪烁着神采,侃侃而谈:“总兵衙门,卫指挥所,兵备道衙门,马市所衙门,安乐州衙门,这大大小小的衙门多如牛毛,互不统辖,却只有这么巴掌大的地盘,官老爷们日子过的都很清苦呀,只要少爷肯出一点银子,谋一个官身实在是不难。”

马城听的眼睛亮了起来,却仍很疑惑:“谋一个没有实权的闲官,有何用处?”

马国忠越发神秘了,咧嘴笑道:“这倒未必,有的官很大却是闲官,属官,有的官很小,权柄却大的吓死人。”

马城恍然明白了,这大明官场和后世官场也差不多,县官不如现管,后世一个副省长的权柄,未必大的过一个县长,道理都是相通的。

看着故做神秘的马国忠,马城十分期待的催问:“快说快说。”

马国忠凑了过来,嘿然笑道:“西罗城,安乐州,巡检司。”

马城稍一思索突然猛一拍大腿,弄清了其中的关窍,这确实是一个妙不可言的想法,除非是马国忠这种开原老油子,等闲人等,也想不到开原还有这样一个衙门,细说起来,这确实是一个大明特色的奇葩衙门。

西罗城是开原的卫星城,也是一座兵城,就在开原西门外。

安乐州名义上是州,设有知州,品级很高,权柄却小的可怜,可怜到被许多人忽视了,堂堂一个安乐州人口不超过一千户,绝对是大明朝最小的一个州了,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超小迷你州。

在开原设置安乐州,是永乐大帝一拍脑袋想出来的奇葩创意,本意,是为了安置归附大明的女真人,好大喜功的永乐大帝,在归附大明的异族人士面前,自然是要面子的,于是大笔一挥下令在开原筑城,设州,负责安置归附的女真人,于是就有了这个另人捧腹的奇葩行政区。

从永乐年间直到万历年间,居住在安乐州里的归化女真人,也从没超过一千户。

偏偏这个超小迷你州的行政主官,还真是正经八百的知州大人,绝对是大明朝最憋屈的一个知州,历任安乐知州都是国子监监生出身,但凡是正经出身的进士,举人,也不会跑来做这个让人发噱的破官。

安乐州巡检司巡检,从九品,官小的简直让人喷饭了,真正的芝麻绿豆官。

然而似乎很多人都忘了,偏偏这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芝麻绿豆官,职权其实大的吓死人,稽查来往行人,打击走私,缉拿盗贼,甚至连开原马市,理论上也有监管之责,当然仅仅是理论上的职权。

甚至这个从九品杂官,还有部分宪兵的职能,连追捕正规明军逃兵这种事情都是他的职权之一。

最奇葩的是这个不入流的从九品杂官,手中居然还是有兵权的。

大明会典,巡检司负责管辖地方弓兵,也就是从民兵中检点的地方武装,可以名正严顺的拥有一支私兵。

马城越想越觉得妙不可言,重重的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哈哈一笑,越看马国忠越觉得顺眼,这开原马营出身的老兵油子,果然是在开原摸爬滚打多年的老资格,这开原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一件能逃过他的眼睛。

马国忠也隐隐有些得意,抱拳笑道:“少爷容禀,这巡检一职归安乐知州管辖,这一任的安乐知州是山西人,监生出身,少爷只需亮出总兵府的牌子,给些银两,晾那知州也不敢不从。”

马城心情大好又是嘿然一笑,这就叫扯着虎皮做大旗,大树底下好乘凉了。

给那安乐知州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总兵府,但凡不是蠢人,总不至于去拿胳膊扭大腿。

笑过之后,马国忠仍有些担心,谨慎提醒:“谋一个官身不难,少爷,还要提防大太太那里发作。”

马城就象吃了一只苍蝇,却决然的摆手回答:“这也怕那也怕,能做的成什么事情,明日你去帐房支三百两银子,放手去做,这个安乐州巡检,我做定了!”

马国忠等的就是这句话了,恭恭敬敬答应下来,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默契。

三日后,马家堡校场。

吃了大亏的开原骑兵们,乖乖的抄起白蜡杆,和马家堡子弟列阵,对刺,然后被捅的龇牙咧嘴。马城满意的看着这群骄狂精兵,时不时的指点一番,心思其实早就不在校场上了,安乐州巡检这个官职,对他来说太重要了。

虽然马国忠半事得力,可关心则乱,心中仍是有些忐忑。

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马国忠才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马国忠在庄口甩蹬下马,哈哈笑道:“少爷,事情办成了。”

马城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此去西罗城,海空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破局的一招妙手委实是妙不可言。



第二十四章 巡检

第二十四章 巡检

当日,十余精骑控制着马速,缓缓进入西罗城。

开原本质上是一座军镇,规模不大,东西长不过五里,南北长三四里,西罗城作为开原军镇的屯兵卫星城就更小了,其实就是一座土城,这座土城和开原西北角的安乐州连成一片,驻扎着辽海卫所,一部分辽海卫军兵,匠户,还有形形色色的归化异族人,蒙古人,朝鲜人,当然最多的还是女真人。

归化大明的女真人,多是海西女真部的部落小族长。

女真三大部里,海西四部人口最多,控制的地盘最大,实际上却是一盘散沙,大大小小的酋长控制着大大小小的地盘,始终没有完成过统一,直到被建州女真各个击破,蚕食兼并,也曾经有过激烈的反抗。

靠近州衙,前面有人喝止道:“州衙重地,来人止步!”

马城还没说话,火暴脾气的丁文朝已经大嘴巴子扇了过去,把州衙门前的衙役抽了个跟头。

衙役捂着脸滚着走了,十余亲卫簇拥着马城,大步走进安乐州衙门。

被十几个披甲挎刀的精锐亲兵盯着,监生出身的知州都吓哆嗦了,硬着头皮把马城请进后衙,送上热茶,亲自去取了印信,官凭,战战兢兢的递了过来,马国忠检查过后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把印信收好。

巡检司关防大印,可大可小,可以是催命符,也可以是废纸一张。

巡检司有稽查走私的职权,有后世海关缉私警察的职能,至于能不能抓住这个权柄,那就全看巡检大人的本事了。取了印信官凭出了知州衙门,在西罗城一角,找到了荒废多年的巡检司衙门。

六间土坯房连个围墙都没有,就是安乐州巡检司的衙门了。

和前任巡检交接公务,前任巡检,居然是个富态的商人,穿一身上好的丝绸,绸衣小帽说一嘴山西话,猜也知道,是那位知州大人的山西同乡了。更离谱的是,巡检司衙门的六间土坯房里堆满了货物,居然是被当成仓库用了。

看着脸色阴沉的马城,前任巡检也有点慌了,赶紧叫来苦力,马夫把衙门清理出来。

这山西商人也很识趣,一边命人清理货物,一边递过来纹银百两,低声下气的讨饶,才让马城脸色好看了点。

晋商,手都伸到开原来了,这手伸的可真够长的。

马城其实是不占理的,巡检司是属于民政系统的,总兵府是主管军政的,说起来马城算捞过了界,理亏了。然而胳膊扭不过大腿,在开原地盘上一个总兵府的少爷,还带着一群彪憾的护卫,足够把这商人吓的屁滚尿流了。

命人留在衙门收拾善后,马城还是决定求见便宜老爹,这一面是无论如何也要见的,一是为马国忠丁文朝等人申请调令,二是和老爹通个气,起码也要有了老爹的许可,才能安心做这个官。

写了一封信让马小五送去总兵府,也没指望着能有回信。

马城的想法是只要总兵大人不反对,那就代表着默许了,没有回信就是一种支持。

两日后,涣然一新的巡检衙门。

马城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还真有点当官的感觉了,正琢磨着怎么把队伍拉起来的时候,马国忠急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

马国忠脸色有些古怪,小声禀告:“少爷,大人来了。”

马城还真吓了一跳,怀疑问道:“我爹来了,人呢?”

马国忠有些尴尬的回答:“在辽海卫指挥所。”

马城起身拍拍从九品官服上的灰,苦笑连连,这一回又要被老爹训的狗血淋头了,这万恶的大明朝呀,老爹要训儿子,那是皇帝老子都管不了的。

一刻钟后,西罗城,辽海卫指挥所。

这辽海卫指挥所,比开原城里的三万卫指挥所,还要破烂。在辽海卫指挥使的私宅里,马城见到了一身儒雅便装,脸色阴沉发黑的老爹,几位辽海卫将领识趣的退了出去,还从外面把门关上了。

马城硬着头皮打招呼:“请父亲安。”

脸色发黑的马林,咆哮着爆发了:“混帐,你还有脸来见我!”

马城被唾沫星子喷到脸上,也不敢擦,在心中诅咒这万恶的大明朝,也太不人道了。

马总兵咆哮了一阵,端起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又冷冷的奚落:“强汉亡于妇人之手,混帐东西,你是在腹诽为父的惧内?”

马城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当然还是恭敬回答:“儿子不敢。”

马林仍是阴沉着脸色,哼了一声:“你有何不敢,连你大哥革职的人你都敢收留,你的胆子大的很呢!”

马城也是认命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请父亲发落。”

马林脸色好看了一点,似乎对马林认错的态度很满意,又冷哼道:“罢了,总归是我马家养的精兵,总不能便宜了外人,你若能收服他们,可也是你的本事。”

马城心里松了口气,有了老爹的点头,马国忠等人可以顺利的调任了。

马林看一眼儿子身上的从九品官服,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了,迟疑了一会还是轻轻叹的了口气。马城突然有些可怜起这个便宜父亲了,家宅不宁,大妇泼辣,仕途不顺,这个便宜老爹是真的有点可怜。

这可怜的老爹,一辈子都活在祖父的余荫之下,忠实的执行着祖父的平辽策略。

偏偏又威望不足,硬生生被李成栋从辽东总兵的位子上赶了下去,发配到开原这种苦寒之地,心中的凄苦可想而知了。

最惨的是,眼下的辽东遍地都是李成栋的旧部,这辽东就是李家的天下。

这位老爹在辽东就是个受气的小媳妇,和所有人都不是一路的,真真是辽东将领里的杂牌了,如果不是祖父马芳功劳太大,威名太盛,恐怕他这个开原总兵,早就被李家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朝中无人,同僚排挤,老爹这个开原总兵做的太难了。

偏偏家里还有一头泼辣的母老虎,搞的他焦头烂额,这位总兵大人做人也真是太失败了。

父子两人相对无语,最后还是马林摆出慈父姿态,柔声说道:“城儿,坐吧,写几个字来让为父的看看。”

马城心里也是一阵温暖,这处书房里笔墨都是现成的,端坐在案前稍一思索,马城端端正正的写了个“势”字。



第二十五章 论势

第二十五章 论势

一个势字,写的也算龙飞凤舞,很有一点洒脱了。

马林是在官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人,很快冷声问道:“这是何意,势字何解?”

马城稍一沉吟,还是决定敞开心扉,和这便宜老爹谈一谈心,马城虽然自信却绝不狂妄,很清楚在这大明朝,没有这个总兵老爹的支持,除非他想去学李自成谋反做乱,否则,离开了总兵府这张虎皮,他想干一番大事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

稍一沉吟,马城先拍上一记马屁:“势,法家曰,威权也,势不可挡,更不可违,势只能借,儿子这个巡检的芝麻绿豆官,就是借了父亲的势。”

马林闻言哼了一声,被这记马屁拍的有些舒坦了,脸色也好看了点。

马城趁机问道:“儿子敢问父亲,祖父夕年在军中并无根基,最终能做到一府总兵,揽辽东大权,借的是谁的势?”

马林脸色越发缓和,想也不想就决然回答:“自然是陛下的势,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平内乱,击倭寇,征蒙古,在位四十余年未尝败绩,文治武功,千古一君。”

马城听的汗颜了,这便宜老爹拍皇上的马屁,可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等到老爹说完了,马城才轻松笑道:“然也,祖父借的正是当今陛下的势,天下大势,浩浩荡荡,祖父赶上的是一个名将倍出,开疆裂土的大时代,若是没有当今陛下的大势,也出不了祖父这样的名将,这便是借势!”

马林被激起心中豪气,又哼了一声,眉宇之间隐隐有些亢奋了。

马城趁机又追问道:“然陛下十岁即皇帝位,如今,陛下已然在位四十六年了,可也不短了。”

话没说完,就被勃然大怒的马林训斥了:“混帐,老子砍了你!”

马城赶紧把嘴闭上,一言不发,这话确实是大逆不道,十岁即位,在位四十六年,万历皇帝今年也快六十了,考虑老朱家的基因,长寿的皇帝实在没几个,活六十岁已经算是很长寿了,言下之意让马林勃然大怒,连粗话都骂出来了。

好在这里是密室书房,马城脸色不变走过去,打开门后,招呼两名子弟兵守在外面,才轻轻把门又关上了。

马城无视了亲爹难看的脸色,又沉吟道:“父亲,这万历朝国本之争,一争就是十五年,最后连刺客私闯太子宫,谋害太子的事情都闹出来了,父亲,当今太子这大位,可不太稳当呀。”

马林脸色已经铁青了,喘着粗气愤怒的看着儿子,却说不出话来。

马城也是胆子太大了,一番话说中了这大明群臣的死穴,万历朝的国本之争。

当今太子是洗衣宫女所生长子,万历皇帝很不喜欢这个长子,想立宠妃郑贵妃的小儿子为太子,群臣不满,皇帝大臣一争就是十五年,争的鸡飞狗跳,鸡毛鸭血,最后还闹了一出梃击案,皇长子差点被刺客用大棍子打死了,天下震动,万历皇帝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立了皇长子为太子。这位太子真的是先天不足,在宫中日子过的战战兢兢。

皇帝老子不喜欢他,掌握后宫的郑贵妃恨不得弄死他。

可想而知,这位太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了,这也是大明朝上下心中的一块疮疤,只是被马城不留情面的揭开了。

马城看着直喘粗气,想要吃人的亲爹,又平静道:“敢问父亲,当年国本之争,支持太子殿下的朝中重臣,还有几人,如今朝中浙党,楚党,齐党,诸位大人可还愿意抱成一团,支持太子殿下扫荡后宫?”

马林逐渐平静了下来,突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脸骇然。

马城趁热打铁,又狠狠敲了一记重锤:“儿子断言,当今圣下大行之后,朝中必将有一场大乱,父亲当早作准备。”

马林已经听不下去了,暴喝一声:“够了,闭嘴!”

马城话已经说完了,恭恭敬敬站在旁边,摆出一副孝子的姿态,不吭声了。

马林可就坐立不安了,他当然比马城更了解朝局乱相,万历末年,万历皇帝身体状况十分糟糕,失去了对朝臣的掌握,党争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了,现如今朝中齐楚浙党,如饿狗一般互相嘶咬,在朝堂上争的头破血流,从大明立国以来就从来没这么乱过。

朝廷大臣忙着党争,哪还能抱成一团,毫无保留的支持太子殿下即位。宫里,可还有个虎视耽耽的郑贵妃呢,以马林的政治智慧,被儿子稍一提醒,自然也就惊醒了,一旦万历皇帝驾崩,朝中大乱是不可避免的。

马林脸色是真的很难看了,端起一杯凉茶,连手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了。

马城重新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小声提醒:“父亲,朝中大乱,这个势字,父亲无论如何是借不上了。”

马林脸色又是一变,朝中大乱,辽东也会跟着乱,辽东一乱,孤悬域外的开原,铁岭,抚顺,甚至沈阳都会变的很危险。还不要提什么借势上位,到时候连保住身家性命都是奢望,顶在最前面的开原一线,几乎是一定会遭到建州女真疯狂的攻击。

马林脸色接连几个变化,是越想越觉得可怕,罕见的在儿子面前乱了方寸,失手打翻了一碗热茶。

马城也不能再卖关子了,沉声说道:“父亲,儿子有上中下三策。”

马林想也不想就沉声呵道:“说!”

马城垂手站在旁边,侃侃而谈:“这下策,请旨还乡,颐养天年,远离开原这个烂摊子。”

马林脸色沉吟起来,这一策倒也可行,死道友不死贫道,交出开原兵权回山西老家养老,想来是行的通的。然而马林在开原做惯了土皇帝,让他回乡养老,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这一策很难说服他。

马城看着父亲脸色,又沉声道:“这中策,请调朝鲜,可保我马家上下富贵无忧,徐徐图之。”

马林脸色已经好看多了,这一策也是可行的,大明在朝鲜也是有驻军的,马氏父子和朝鲜的关系不错,请调朝鲜,这件事情只要朝鲜方面愿意,朝廷也没道理拦着。最重要的是,这一策可以保全马家两千精锐,手中有兵,心里自然就不慌了。



第二十六章 上策

第二十六章 上策

马林脸色好看多了,又催问道:“上策呢。”

马城突然变的意气风发,狂妄起来:“上策,请父亲整顿卫所,扩军备战,我马氏以军功起家,怕过谁来!”

一句话,说的马林哼了一声,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上,眉宇之间有些跋扈了。

马城是不怕他不动心的,无论如何,扩军练兵总是没错的,实力,就是辽东军阀在朝中说话的资本。大明朝虽然是文贵武贱,可到了明末乱世,手握重兵的军阀将领,在朝中一贯是大嗓门说话的。

刚愎如崇祯皇帝,文官,督臣杀了一个又一个,可就是没敢动手握重兵的武将。

马林在开原当了这么久土皇帝,被儿子这样一提醒,自然明白其中的轻重,也该警醒过来了。

听了这上中下三策,马林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了,又恢复了平时的做派。

有意无意用手指敲着茶杯,马总兵脸色又有些纠结了,好半天后才叹气道:“难,开原弹丸之地,缺钱又缺粮呀。”

马城心说这倒不是无病呻吟,开原的粮草军饷,以前是捏在李成梁手里,李成梁死后,又被杜松拿捏住了,这就是失势的下场了,受制于人呀。

马城倒是早有准备,轻笑出声:“父亲,你怎的忘了儿子这个巡检司,是有稽查走私之责的。”

马林眼睛亮了起来,盯着马林看了半天,才哈哈一笑终于明白了。父子两人心照不宣,一个字,榨,开原城守着火暴的马市,朝鲜人,蒙古人,晋商,浙商,不榨出几分油水来,这开原土皇帝就白做了。

马林也是枭雄人物,眼睛一转又温和道:“此事你放手去做,所得钱粮你留两成自用,你我父子,倒不必分的如此清楚。”

马城心中狂喜,脸上还是恭恭敬敬的点头答应:“是,父亲。”

马林这才满意的站了起来,脸色又有些阴沉了,阴沉之中,却多了几分桀骜之色,这毕竟也是当过一任辽东总兵的大员,能在辽东这种地方坐稳总兵的位子,这可不是个窝囊人物,做起事来自然不会畏首畏尾。

临走之前,马总兵又柔声嘱咐了几句:“城儿,今天这些话,不要说出去给人听,泄露半句,你我父子都要人头落地。”

马城恭恭敬敬答应了,看着老爹眼中精芒一闪,翻身上马,在大批亲兵护卫下扬长而去了。

三日后,巡检司衙门。

数十名军兵护卫着一批军械,赶着十几辆大车进了巡检司衙门,还带来了马国忠等人的调职文书,马国忠等人保留马营军职,调安乐州巡检司公干,马小三马小五一干子弟兵,也被安插到了开原奇兵营,有了军职,一并都塞给了马城,等于是马城的部下在巡检司公干,却领着双份的军饷。

子弟们在皮甲之外,穿上明军制式的鸳鸯战袄,就此成了大明官军。这十六人等于是马城的亲兵卫队,也是马林对这个儿子的奖赏,这支领着双份军饷的精锐卫队,就是安乐州巡检司的核心力量了。马城自问这位老爹,出手也算很大方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道理,马大人还是明白的。

这样一支精锐卫队,只是马城的私人力量。

巡检司的基本武装力量,其实是开原城外大大小小的村落里,那些农户人家的顶粱柱,民兵弓手。按照大明会典,巡检司制度和里甲制度是并行的,召集民兵弓手操练这些事情,都是要靠里长甲长来执行的。

马城手握老爹送来的黄册,心中还有些小小的激动。

黄册上,开原土生土长的农户并不多,满打满算,加起来也只有不到三千户,壮丁只有不到千人。然而开原是复杂的多民族聚居区,这些生长在开原的壮丁,从小和蒙古人,女真人混迹在一起,一生下来就是出色的猎人,骑手,除了种地,打猎就是这些开原人的主业。大明朝的辽东地广人稀,实在是太富饶了,富饶到提着弓箭上山转一圈,就绝对不会空手而归。

马城的打算,是从这些壮丁中征召一批职业士兵,来打造他的长弓兵方阵。

放下黄册,马城是真的犯难了,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两个字,钱粮。

眼下已经是四月了,抚顺很快就丢了,留给马城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整理着手中的黄册,马城铺开纸笔写了个告示,为稽查不法,限开原各商家,商会,一月之内至安乐州巡检司衙门,登记造册,接受质询,逾期不至,以不法论。

用了巡检司的官防大印,命人把告示张贴在四面城门,市集,各处紧要位置。

一声戎装的马小三,狐疑问道:“少爷,这告示管用吗?”

马城不动声色的回答:“自然是不管用的。”

马小三越发狐疑了:“那为啥还要贴告示?”

马城咧嘴轻松一笑,心说你要是能明白这些手段,你都能当少爷了

派人帖完了告示,马城留下马国忠商量对策。

关起门来,马国忠才沉声问道:“盐,铁,茶,马,粮,不知少爷要动哪一家?”

马城不动声色的回答:“你怎么看。”

马国忠四方大脸上,苦笑连连:“依标下来看,哪一家都动不得,这开原的盐,铁,多是晋商把持着,茶,马,则是大太太的娘家人操持的,晋商动不得,大太太的娘家人更动不得,标下愚钝,委实是猜不透少爷的意思。”

马城当然明白动这些商人的难度,晋商势力太大,不是他一个小小巡检能动的。

大太太的娘家人也动不得,那泼妇的娘家可是姓周的,也是山西人,前大同总兵周尚文的小侄女。周尚文,对祖父马芳可是有知遇之恩的,没有周总兵的赏识,马芳还是个蒙古逃奴呢。

周家虽然已经有些没落的样子,可周马两家三代人的交情,也不是那么容易翻脸的。

马城沉吟片刻,故做神秘道:“现在动不得,一月之后便能动了。”

一个月之后抚顺都丢了,抚顺城破,开原大军后路被断,等于彻底成了一支孤军,到时候马城随便动哪一家,便宜老爹都会支持的。

家业,性命都不保了,哪还顾的上什么脸面,交情。

马国忠自然是茫然不解,狐疑问道:“这是为何?”

马城稍微沉吟了一会,才闭上眼睛疲惫道:“国忠,某这些日心绪不宁,总觉得心惊肉跳,有大事要发生了。”

马国忠只好劝慰道:“少爷是太劳累了。”



第二十七章 将乱

第二十七章 将乱

家业,性命都不保了,哪还顾的上什么脸面,交情。

马国忠自然是茫然不解,狐疑问道:“这是为何?”

马城稍微沉吟了一会,才闭上眼睛疲惫道:“国忠,某这些日心绪不宁,总觉得心惊肉跳,有大事要发生了。”

马国忠只好劝慰道:“少爷是太劳累了。”

马城突然睁开眼睛,直直的看着马国忠,沉声问道:“正月里,朝廷来传旨的钦差是怎么说的,建奴可有异动?”

马国忠看他表情严肃也不敢怠慢,沉吟着回答:“标下不知,标下只知接到的军令,是说建奴集结,意图不明,特调开原马营驻防叶赫部,想来建奴又不安分了,眼下是四月间,天气转暖,建奴若是要动大兵,应是快了。”

马城直直的看着他,表情有些木然,又质问道:“建奴既然集结了大兵,又没去攻叶赫部,那建奴大军去哪里了?”

马国忠先是有些茫然,随即脸色变的苍白,大颗的冷汗从额头冒了出来。

马国忠也是身经百战的基层将领,自然有他的战场嗅觉,被马城这样一提醒,突然嗅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建州女真从正月里开始集结兵力,积蓄粮草,马匹,这都过了三个月了,朝廷的判断是建州女真,要攻叶赫,显然朝廷,内阁,兵部,甚至辽东巡抚的判断都是错的,叶赫部直到目前为止还安然无事。

这支已经做完了战争动员,准备充分的建奴大军,既然没去打叶赫部,那这支大军去哪了呢。

马国忠还抱有一丝幻想,一边冒汗,一边辩解:“月前,标下在叶赫部驻防时,叶赫部时有建州游骑出没。”

这苍白无力的解释,很可能连他自己都不信,一个月前叶赫部就有建州游骑出没了,这都过了一个月了,该打也早就打起来了。大军集结,每一天消耗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努尔哈赤除非是傻了或者死了,才会让建州大军游手好闲,在叶赫部地盘上停一个月,这无论如何也是解释不通的。

唯一的解释是,建奴大军另有打算,很可能已经不在叶赫部地盘上了。

马城冷声下了判断:“疑兵之计!”

马国忠额头又冒汗了,好半天后才骇然叫道:“抚顺,糟了!”

马城也有些痛苦的惨笑,虽然明知道历史的进程,可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马国忠已经汗流浃背了,稍微具备一点军事常识,就能判断出建努的攻击方向,只能是抚顺,进入辽东的咽喉要地。

马国忠当然了解眼下的辽东,是个什么局面,这些年李成梁李大人在辽东杀的人头滚滚,辽东明军骄狂惯了,战备松弛,然而李成梁两年前已经死了,再也没人能掌握大局了,一旦建州大军突袭抚顺,那真的是一场灾难了。

两人相视无语,马国忠突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决然叫道:“我要求见大人!”

马城有气无力的泼了一盆冷水:“你坐下吧,我爹可管不了抚顺的事。”

马国忠哑然过后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也知道马城说的是实话,抚顺就在辽东总兵张承荫的眼皮子底下,边上还有一个辽东都司,上头还有一个辽东巡抚,无论如何,也轮不到马林这个八秆子打不着的开原总兵去提醒。除非是有确凿的情报,能弄清楚建奴大军的去向,否则这封军报送到抚顺,多半会被治一个慌报军情的罪名。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马城还是得正视努尔哈赤的军事才能,根据马国忠亲眼所见,叶赫部地盘上,始终有大批建州游骑活动,几乎把大明上上下下都骗了,这狡猾的对手,确实把战争前的军事欺骗做的很成功。

最重要的是,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消失了不知道多久的建州大军,很可能已经兵临抚顺城下了。

马国忠呆滞了一会,又骇然道:“抚顺若有失,则我大明与建奴,必有一场大战!”

马城欣赏的点了点头,抚顺,是进入辽东的咽喉,抚顺丢了,北路开原,铁岭就成了孤军,南边沈阳更是一日三惊,抚顺到沈阳只有一百二十里,骑兵大军一日夜就能杀到,丢了抚顺,辽东明军等于被扼住了咽喉,退无可退,只能被迫和建奴决战。

能看清这一点,马国忠已经有名将之姿了。

马城起身看着门外,又沉吟道:“何谓决战,决战者,毕其功于一役,必倾其所有,鱼死网破,此为决战!”

马国忠听的沉默不语,已经被刺激的精神都有些麻木了。

马城又担心道:“善用兵者,未虑胜,先虑败,此战我大明若败,则辽左之地尽丧,建奴崛起之势,不可制也。”

马国忠听到又打个寒噤,却质疑道:“少爷多虑了,我辽东二十五卫兵马,各军堡能战之兵也有二十万众,那建州弹丸之地,兵不满万,如何会败?”

马城嘴唇动了几下还是沉默了,马国忠的态度,刚好代表了辽东大小将领的态度,轻敌,没人认为大明会败。并且大明上下对建州的实力估计,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建州苦寒,兵不过万,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皇历了。

历史上,参加萨尔浒之战的女真大军,可是超过五万的。

而大明上下对建州的情报,还停留在兵不满万,化外蛮夷的阶段,认识上的巨大偏差,让大明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当然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真说出来,只能被人当成笑话来听。

这个时期的辽东,没人会相信建州女真,能撼动大明在辽东的统治。

两人又发了一阵呆,马国忠也无心说话,沮丧的起身告退了。

马城端坐在桌前拿起狼毫,强压下心里的起伏,再写一张告示,命各里甲召集民壮,弓手,七日内到西罗兵城集中操练。派人把告示送去兵备道,一路绿灯很顺利的盖好了兵备道大印,显然是便宜老爹提前打了招呼的。

好在民兵集训是不需要发军饷的,不然马城连人都召集不起来。



第二十八章 起家

第二十八章 起家

两日后,西罗兵城。

各庄各堡上千名精壮的辽东汉子,提着猎弓,背着箭壶三三两两的从四面八方赶来。马城站在土堡城头上,心中感慨,这就是官府的权威呀,自古民不与官斗,官府的告示一出,这些精壮的汉子就乖乖来了,还是带着武器干粮来的。

住进兵城的民兵,每人都要接受测试,结果让马城大吃了一惊。

这些孔武有力的辽东汉子,几乎人人都擅长射箭,骑术,身高超过一米七五,能拉开一石强弓的比比皆是,这些飞禽走兽老山参滋养出的辽东汉子,历史上倒向了满清,大多成为汉军旗人,开原,铁铃,沈阳一带汉人组成的重甲步兵,甚至比满清骑兵还要凶悍。

以冷兵器时代对重甲部兵的要求之高,可见辽东汉人的身体素质有多好了。

马城此时融入了这个时代,才对大明朝的覆灭充满了惋惜,大明非是没有能战之兵,辽东,山陕多的是精兵,这些辽东汉子稍加训练,就是一支天下强军,此时更有直观的感受,大明并非是亡于兵事,而是亡于吏治,亡于党争。

心情大好的马城动用了庄产,命人从马家堡用大车,拉来猪羊,粮食,在西罗兵城里开了伙。眼下刚过了农忙时节,西罗兵城里,各乡各堡的民兵吃的满嘴流油,对巡检大人自然是感恩戴德,十分卖力的操练起长弓大阵。

马城也不怕长弓技术泄露出去,这玩意大明看不上,正规明军有上好的复合强弓可用,军中还有大量火器。建奴是用不了,长度超过一米五的英格兰长弓,是彻彻底底的步弓,以骑兵为主的建奴大军,在马上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开的。

马城对一手创造的长弓大阵,还是信心十足的,步弓,无论是射程上还是精度上,都完胜骑弓,这不是靠制作工艺就能弥补的。步弓手是站在平地上,拉开了架势射箭,弓骑兵是骑在高速奔跑的马上射箭,无论射速,射程,精度,步弓手都全方面碾压弓骑兵。

当然骑射的优势是机动性强,长弓兵的劣势是机动性太差。

马城创造长弓大阵的本意,也只是为了防御作战,用来弥补开原大军,远程火力严重不足的致命弱点。

和操作复杂,射速奇慢的鸟铳比起来,长弓大阵在防御战中有巨大的优势。以马城了解的历史知识来说,鸟铳一分钟能射一发就是奇迹了,射程大概也就是一百米,而一分钟,长弓方阵可以射出十轮箭雨。缺陷是长弓大阵没有连续作战能力,只能在短时间内提供火力急袭。

无论如何,这个长弓大阵都是对开原大军远程火力,一个极大的补充。

对于掌握在二哥手上的开原神机营,马城是完全不看好的,六百鸟铳手能抵挡数万骑兵吗。所以马城给长弓大阵的定位,相当于后世的迫击炮,用于关键时刻给前沿部队提供火力急袭支援。

在极短的时间内,利用步弓大阵的超快射速,对某个狭小的区域实施火力急袭,是可行的。管你披了几层重甲,面对以抛射方式发射的破甲重箭,十轮火力急袭下来,恐怕也很难全身而退。

对于这种超越时代的战术理念,马城拥有十足的信心。

呵斥声中,八名子弟兵被马城分派了下去,精心挑选了三百二十个民壮,组成八队长弓手开始操练,每队刚好四十人。对于八名身穿鸳鸯战袄,内穿皮甲的少年军爷,民壮们表现的很服从,还有马国忠带着几名部下,人人都是一身铁甲,骑着高大军马在兵城里巡逻,临时被分派了军法官的职务。

铁甲,精骑,皮鞭,让兵城里气氛为之肃然。

八队民壮从队列练起,这时就展现出马城精于练兵的长处了,八名子弟兵忠实的执行着马城的命令,把在马家堡学到的本领,毫无保留的传授下去,只用了半天,八队民壮就人手一把长弓,在兵城校场上站成了八个整齐的方阵。

稍有喧哗,子弟们手中的棍子就狠狠抽了过去。

对于这奇迹一般的练兵成果,马国忠等人早就目瞪口呆了,丁文朝更是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刺儿头忸怩了半天,终于由衷赞叹道:“标下服了!”

马城微微一笑也懒的理他,军士长制度,这可是后世练兵的精髓,也不知道经过多少支军队,多少年的积累,才逐渐形成的军事理论之精华,由不得他不服气,这八个精心培养的军士长,就是马城起家的本钱。

呵斥声中,民壮队列开始歪歪斜斜的前进。

歪歪斜斜的队伍看上去很滑稽,很可笑,马国忠等人却并没有笑,脸色反而变的更加凝重。马城很了解这些职业军人的震撼,要知道这些民壮,从挑选到列成阵势,一共只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就算队列走的再歪再斜,也毕竟是走成了阵势。

这在大明朝的职业军人看来,是震撼的,是无法理解的。

马城无视了亲兵们脸上的震撼之色,突然笑问道:“文朝,某来问你,何谓天下强军?”

被点名的丁文朝不敢再张狂,沉吟过后恭敬回答:“回少爷的话,标下以为,百战百胜,方为强军。”

马城脸色严肃起来,轻声呵斥:“错,百战百胜,骄兵也。”

看着丁文朝沉吟的脸色,马城又提点道:“强军当如何,强军当有魂,明知不敌,仍从容无畏,方为强军!”

几名亲兵沉吟过后,丁文朝心服口服的施了个军礼:“少爷高论,标下深以为然。”

马城看着态度恭敬的丁文朝,又欣然笑道:“某再问你,何谓军之胆?”

丁文朝变的谨慎了起来,沉吟过后方才回答:“回禀少爷,标下以为,将为军之胆。”

马城仍是笑意吟吟,轻声呵斥道:“错,大错而特错,将非军之胆,小旗,总旗,百户,百战老兵方为军中之胆!”



第二十九章 狼烟

第二十九章狼烟

话说完了,就连马国忠也一面错愕,呆看着马城陷入思考。马城也是点到为止,在大明朝,这番话可是大逆不道的,基层军官,在大明朝的地位低下,这番话要是传到老爹耳朵里,马城多半又要被训斥了,一个妄言的评语是跑不掉的。

然而基层军官对一支军队的重要性,这是后世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马国忠错愕过后,才怔怔道:“少爷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的,百战老兵,自然是敢战的。”

马城也就识趣闭嘴了,今天给他们的震撼已经够多了,还是收敛一点吧,要让这些大明职业军人接受后世先进的军事理念,还需要时间。和马国忠等人相比,马家堡子弟兵就想的简单多了,他们完全是忠实的执行着马城的命令,没打半点折扣。

五日后,清晨,兵城校场。

长短有序的竹哨声中,一列列民兵仍在进行着枯燥的列队操练。

马城满意的看着训练进度,刚想说话,身边亲兵们突然***向东南方向,正在升腾的一道狼烟,人人色变。

道道狼烟由远及近,半个时辰内开原东南方向升起四道狼烟,每一道,都让西罗兵城里的人们心惊胆战。

马国忠看着远处的狼烟面如死灰,旋即,西罗,开原两城侦骑四出,大开的城门缓缓关上,隔断了城内外的交通。

兵城之内,部分辽海卫兵马也在紧急集结。

马城终于可以近距离观察这支卫所兵,辽海卫编制比三万卫还要庞大,满编有九个千户所,理论上超过一万兵马。然而西罗城中驻扎的,只有辽海卫一营三千兵,其中大部分是精壮的战兵。

以马城对大明现状的了解,这一营三千兵,恐怕就是辽海卫的主力了。

至于散布在城外各堡的屯军,多半可以忽略不计了,一个辽海卫,战兵只有三千人,缺额居然超过了三分之二,触目心惊呀。这倒也不能全怪卫所将领贪墨,这三千兵其实并不算卫所兵,这一营战兵多是募兵。

卫所制度实际上早已经糜烂了,偏偏又是祖制,不能废除。卫所兵糜烂不能战,各级将领只能偷偷募兵,募兵的军饷是卫所兵的几倍,以辽海卫每年领到手的粮草,军饷,能养一营三千兵,已经算辽海卫上下很有良心了。

辽海,三万两卫空有庞大的编制,其实就是两只纸老虎,三万卫能战之兵,也不会超过这个数,也便是说纸面上很强大的开原,铁岭大军,接近三万大军的编制,缺额超过三分之二,能战之兵大概只有七八千人。由此马城可以推断,所谓辽东二十五卫,二十余万大军,按照三分之二的缺额计算,大概能战之兵在六七万上下。

东南方狼烟滚滚,辽海卫营兵已经上了城头。

近距离观察这一营兵,马城又深深的叹了口气,从集结到上城墙驻守,这支边军整整用了半个多时辰。从狼烟升起后半个多时辰,装备还算精良的辽海卫营兵才做出基本的防御态势,训练上是严重不足的。

从马城这个专家的角度来看,这实在太荒唐了,起码应该有一个应急预案吧。

显然,辽海卫上下并没有制定预案,一半营兵乱哄哄的上了城头,另一半兵马还双手空空,在等着领取装备。

上了城的那一半是刀盾枪兵,空着手的那一半显然是鸟铳兵,鸟铳,火药这种精密装备,平日里自然不可能下发到军兵们手里,于是这一千多手无寸铁的鸟铳兵,列队站在校场上,就象一千多只呆头鸟,和三百多民壮弓手大眼瞪小眼。

马城看着几百米外,一千多只呆头鸟,只有叹气的份了:“建奴擅偷袭。”

马国忠等人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人人色变,以西罗,开原两城的状况,一旦遭遇建奴偷袭,下场让人为之胆寒。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城墙上仍是只有一千多刀盾枪兵。

做为城防主力的辽海卫神机营,连装备还没发到手里,这城如何守的住。看着领到装备的一队鸟铳手,很小心的整理着长长的火绳,马城一个眼色送过去,丁文朝会意喊来一名神机营队官,把人叫到马城面前。

马城从晕头转向的队官手里,要过鸟铳,细致的把玩起来,终于见到传说中的鸟铳实物了。手中这支鸟铳还是新的,有准心,有照门,属于火绳枪的一种,重量大概五到六斤,枪身大概一米五,枪管明显是强长过的。

马城把玩着鸟铳精神一振,唯一的感觉就是制作精良。又是野史害人,说什么明军鸟铳质量很差,容易炸膛,然而眼见为实,马城敢肯定起码这个时期辽军使用的鸟铳,制造是很精良的。

野史多半是不能信的,诺大一个大明帝国,怎么可能连几支鸟铳都造不好。

这可是军国利器,若是鸟铳真的质量低劣,一打就炸,真当这辽东上上下下大小军头,各级将领是温驯的小羊羔么,真当万历皇帝,大明内阁不会杀人么,面对辽军上下的怒火,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鸟铳的质量是没问题的,问题在于鸟铳的性能。

马城打开哨官的火药袋,看的眼珠子都直了,赫然看到了火药袋里,装着的居然是颗粒化的黑火药。虽然读过《记效新书》,知道大明早已经掌握了黑火药颗粒化的技术,可还是被眼前活生生的事实,吓了一跳。

颗粒化的黑火药,制作精良,并且有意加长了枪管的鸟铳,这就是马城亲眼见到的事实。

转念再一想也便释然了,诺大一个天朝上国,又摊上一个好战的万历皇帝,怎么可能在火铳这种军国利器上闹出乱子,起码这个时期的辽东明军,真真是装备精良的。

马城兴冲冲的要了一袋火药,避进内室,找来海碗做了一个简单的燃烧实验。

把颗粒化的黑火药放在海碗里,点燃之后,静室里弥漫着呛人的硝烟味。

燃烧过后,马城看着大海碗里留下的火药残渣,作为一个上过军校的边防部队连长,马城很清楚这种颗粒化黑火药的问题。这种黑火药的问题在于纯度不高,硫磺纯度不够,硝石纯度更差。硝石硫磺纯度低,造成火药的性能差,燃烧之后残渣也多。



第三十章 请家法

第三十章 请家法

硝石,硫磺提纯工艺差,便是制约大明朝火器发展的命门。

马城不是学化工的,不懂得如何提纯硫磺,却懂得提纯硝石,硝石不就是硝酸钾嘛,用草木灰提纯钾盐呀,高中化学实验课上做过的呀,步骤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呢,后世任何一个上过高中的学生,都做过这个实验吧。

命丁文朝去辽海卫军械库,要来一大块硝石,和草木灰混在一起加热搅拌,饱和溶解,用棉布过滤后放到室外降温,结晶,反复进行,一个时辰后,马城小心的把沾在底部的结晶粉末刮了下来,看着纯度很可能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提纯硝石,马城忍不住狂笑起来,放肆的笑声让外面的亲兵,头皮都发麻了。

正午,马城洗过了手,从静室中走了出来。

轻轻一巴掌拍在丁文朝肩膀上,看着呆头鸟一般的亲兵,马城哈哈又是一笑,用草木灰提纯过的硝石,可以让黑火药性能提高多少,马城不懂,马城只知道这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高中时期做过的化学实验,是超越这个时代的。马城也不懂什么复杂的军工技术,马城只懂得硝石的纯度,直接决定着黑火药的威力。

整理好静室,把这个大秘密深深的埋进心里,马城突然觉得未知的前途,正在变的平坦起来。

两日后,马府来人,召集议事。

召集名单里除了马城,还有马国忠,议事地点在总兵府内宅。

下午,总兵府。

穿一身九品官服的马城,大步走进生活了十几年的总兵府,身后马国忠稍稍落后了半步,手按刀柄,恭敬谨慎的架势让总兵府上下,丫鬟小厮好奇的偷偷打量着,这位从小在马府地位低下的五少爷,好象完全变了个人。

马城可没空搭理这些下人,只是在心中沉吟,此次议事,便决定着开原马氏的兴衰存亡了。

抚顺到开原不过三百里,抚顺失守,开原的处境最为尴尬。

沈阳虽然军力抚顺更近,受到的威胁更大,然而沈阳城兵多,城墙又高又厚,远不是开原这种小城能比的。

最重要从地理位置来说,孤悬辽东西北角的开原,位置实在太尴尬了。

尴尬到就象一只被人掐住咽喉的病虎,进不能进,退不能退,真正是走投无路了。

就算马林不急,开原上下也是人心惶惶,军心大乱了,因此由不得马林不急,马林怕是急的坐立不安了。

才刚进府,就有小厮来传令:“老爷命五少爷先回房候着,等候通传。”

马城看着乖巧的小厮轻一点头,带着马国忠走进内宅,住了十几年的偏僻小院,一时间突然有些恍惚了。这总兵府气氛仍是十分压抑,规矩仍是十分森严,马城心境却全然不同了,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招呼马国忠坐下,自然有丫鬟送上热茶,湿毛巾,点心果子。

拿起湿毛巾擦了把脸,马城轻笑道:“如何?”

马国忠摘下佩刀,闻言笑道:“时也,命也。”

两人相视一笑端起热茶,闲聊起来,马国忠突然又轻笑道:“大少爷回来了。”

马城端着热茶脸色不变,倒也并不觉得意外,抚顺有变,开原哪还顾的上叶赫部,开原马营这样一支主要战力,这种时候自然是要召回来的。对于马国忠的消息来源,马城也是早习惯了,他在马营有大批同僚,消息一贯是很灵通的。

喝着热茶,马国忠委婉劝道:“这是总兵府,少爷请忍一时之气。”

马城走到院子里感受着辽东初春的寒意,一笑了之,轻松的样子让马国忠也松了口气。

一刻钟后,厨房送来了吃食,四个荤菜,八个素菜,一个汤菜,丰盛的晚餐显是马林嘱咐过的,也让总兵府里擅长察言观色的丫鬟小厮们,低眉顺眼格外的乖巧。

马城一时有感而发:“这便是一朝得志了。”

马国忠轻笑了起来,甩开腮膀子吃的满嘴流油,眼中却多了几分灼热。

戊时,总兵府内院。

这内院议事堂,是在总兵府第五进院子里,也就在马府宗祠的边上,闲杂人等,是无论如何也进不来的。

马城解下佩刀交给亲兵,整整官服大步走进议事堂,很快被人喝住了。

堂中一个暴躁的声音,训斥道:“止步,哪个许你进来,打出去!”

马城无奈停下脚步,挖挖耳朵,看着堂上一个浓眉大眼的年长公子,这位大公子许久没见,人胖了许多也威严了许多。

堂中数十双眼睛看了过来,马城只能无奈的躬身一礼,站在原地。

啪。

盛怒之下,坐在上首的马林摔了杯子,也发火了:“放肆!”

面对大发雷霆的老爹,马大公子也不敢再为难马城了,只是脸色有些阴沉,还有些桀骜。

鸦雀无声的议事堂内,只有一位中年文士敢说话了,中年文士随口劝了几句,又招来亲兵收拾好地上的碎碗,和气的招呼马城坐进下首一张椅子。

马城端端正正坐到下首,自然认得这中年文士,是一位马家的表亲,姓董,身上可是有举人功名的。

这董举人作为马府幕僚也有好多年了,按辈分马城该叫表舅。

马林按捺下心中火气,又重重哼了一声:“再有喧哗,行家法!”

马府上下为之肃然,就连大少爷也不敢造次了,只是冷冷的看着马城。

马城只当是没看见,往周围看,马氏宗族二十多位核心成员,都在场了,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多半都是姓马的,除了领兵的还有行商的,也有董举人这样的幕僚,总归都是沾亲带故的。

宗亲,宗族,便是大明王朝的基石。

就连副将于化龙,也参与不到这马氏宗族会议,关系毕竟是远了一层。

马城还是首次参加宗族议事,索性眼观鼻,鼻观心,来了个老僧入定。

厅门关上,厅中亲兵也退了出去。

马林才威严的说话了:“今日议事,事关重大,请家法!”

马家的家法,是一根发黑的军棍,看上去有些年月了,被马林恭恭敬敬的请了出来,盖着红绸静静的摆在大堂一角。安静的厅内瞬间变的严肃了起来,任谁都知道今日议事,但凡传出去半句,泄密者就会被大棍子活活打死。



第三十一章 战起

第三十一章 战起

请了家法,马林才阴沉道:“前日军报,抚顺被围。”

短短八个字,足以让人心惊肉跳了,辽东城池被围攻,这是多少年没有过的事情了。

马林再也压不住火,勃然大怒:“建奴如此胆大妄为,捋我大明虎须,我辽东大军一到,必使建奴化为齑粉!”

家主表了态,厅中众人纷纷恭维附和,痛骂建奴肆意妄为,颂扬大明天兵威武,让马城联想到了后世的精神胜利法。这真真是色厉内荏了,建奴凶猛,可不会因为马总兵骂了几句娘就乖乖退兵了。

联想到历史上,给这位马总兵的评价是懦弱无胆,可也不是全无道理。马城很清楚这位老爹的短处,从小在祖父马芳的庇护下长大,辽东总兵任上做了不久,就被李成梁取而代之了,实际上,这便宜老爹是没打过什么仗的。

给马家上下鼓足了劲,振作起来的马林好象打了鸡血,很快做出一系列决策。

首先是清点庄产,商铺,调集钱粮,整军备战,此事自然是董举人负责的,董举人在马家的地位相当于幕僚长。

董举人倒是恭恭敬敬答应了,马城直觉此事未必会顺利。要说这董举人和大太太没有勾结,马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信的,就是马林,恐怕也是心知肚明的,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议事一个时辰后,没有军职在身的马氏族人,纷纷告退。

连董举人也退出议事厅后,剩下的,就是有军职在身的马氏子弟了,包括了大公子马燃,二公子马熠,加上马城这个老五,除了马氏子弟之外,便是马府家丁出身,直接领军的实权将领了。

家族议事变成了军事会议,气氛更加肃杀严肃。

马城端端正正坐在下首,偷看着一位四十多岁的游击将军,应该是跟随祖父马芳,征战多年的马府嫡系了,整个军事会议给马城的感受便是,实力不足。

一镇总兵,麾下有多少兵马没有定数,基本上是有多钱就养多少兵。和正印的辽东总兵张乘荫,山海关总兵杜松,麾下过万精兵比起来,马林这个开原总兵实在是太寒酸了,麾下精兵只有两千出头,这便是杂牌总兵的悲哀了。

把萨尔浒之战的失败,责任推到他的身上,实在是不公平的很。

开至深夜的军事会议,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军情不明,除了严令马氏子弟整军备战,马林也拿不出别的办法。

深夜,马城有些疲惫的回到小院,倒头就睡,参加这个又臭又长的军议,简直比打仗还累。

本以为便宜老爹会单独召见,哪知道等到第二日中午,仍是没有单独召见的意思。

马城派人禀告之后,仍是等不到回信,心知便宜老爹现在一定是焦头烂额,实在顾不上他这个九品杂官了。索性写了一封公函请马总兵签署,请命征召三百二十民壮,协助城防。到傍晚时,盖着总兵官大印的公文送了过来,照准。

虽然没有解决编制问题,可马城也松了口气,长弓大阵总算有着落。

回到西罗城,命马小三等人继续操练民壮。

有了镇守总兵核准的公文,这支临时征召的民兵部队,终于有了个临时编制。

大明会典,战时征召民兵是惯例,民壮们虽然个个苦着脸,可也不敢挑战镇守总兵的权威。

七日后,开原,西罗两城突然实行了宵禁。

傍晚,操练了一天,疲惫的民兵们苦着脸,一队队被带回营房。

马城站在房顶上,看着城外狼狈逃回来的一队侦骑,沉思起来,抚顺之战也该有个结果了吧,战果,一定会让大明上下大吃一惊的。

看着城外远处,一小股狼狈不堪的骑兵仓皇的逃向西罗城,马城突然意识到,这些不是开原侦骑,这些是抚顺败兵,抚顺到开原大概三百里,有被击溃的抚顺骑兵逃到开原,也不奇怪。

看着马国忠从梯子上爬了上来,马城决然道:“拿我的帖子,求见高贞!”

高贞,开原府参将,领辽海卫指挥使,是西罗城里的最高长官了,也是马林,于化龙之下,开原第三号实权将领。这位高参将是卫所军官出身,又充任了开原营兵参将,也算是开原的地头蛇了。

明中后期军制十分混乱,各地军镇,基本上都是卫所制和营兵制并行。卫所出身的高级军官,大多兼任着营兵将领的职务,实际上辽东卫所,大多被营兵也就是募兵取代了,而这位出身辽海卫的高贞高参将,便是开原军中第三号的人物了。

入夜,马城在城头上见到了高贞。

一礼到地,马城还是依礼拜见:“下官马城,参见高将军。”

高贞可也不敢摆谱,和气笑道:“强汉亡于妇人之手,世侄高论,闻之已久。”

马城一时哑然无语,琢磨着这事该不会传开了吧,这位高世叔一副揶揄的态度,还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马城这时也只能装聋做哑,含糊过去,站在高贞身后看着城外,聚集在一起的一小股骑兵,正在对着紧闭的城门叫骂,几乎人人都带着伤。

一个嗓门很大的骑兵后背上还插着一只箭,骂的很凶:“开门,让爷爷进去喘口气。”

高贞冷脸看着那骑兵背后插着的箭,冷笑道:“左右,射死这临阵脱逃的贼贱才!”

左右两边十余名鸟铳手举起鸟铳,吓的那群抚顺残兵落荒而逃,也不敢再骂了,远远避开了城头鸟铳的射程,却也不肯走。马城看的直叹气,这就是大明的辽东,抚顺的败军到了开原,连开原城也进不了。

各派系将领互相倾轧,开原的守将,哪会管抚顺兵的死活。

高贞总算还有点良心,让人隔着护城河,远远仍了一袋干粮下去,让这些抚顺败兵回归本队。

马城一时哑口无言,忍不住小声提醒:“世叔,放几个进来,问一问抚顺战事也好。”

高贞咧嘴冷哼:“不问也罢,平白乱了我开原军心。”

马城无奈,看着这位手握三千营兵的参将,只有苦笑的份,这便是大明边军的将领了,一个比一个桀骜不驯,一个比一个狂妄,那位手握重兵的山海关总兵杜松,也是同样的货色,有勇无谋。

对于这些打仗不带脑子的辽东将领,马城已经无话可说了。



第三十二章 败兵

第三十二章 败兵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那些抚顺败兵仍滞留在城外,不肯退走。

马城实在看不下去了,让马国忠带人出城,把这些败兵缴械,带进城里,找了个大夫给他们治伤。

高贞也不管也不问,应是累了一夜回府睡觉去了。

民兵大营里,马城看着那后背中箭的大嗓门壮汉,慎重问道:“你是哪一家的兵?”

那大汉用力嚼着面饼,大咧咧回答:“某是张总镇帐下亲卫,你待如何?”

马城还没说话,马国忠已经勃然大怒:“混帐,张总镇麾下精兵过万,你既是张总镇麾下亲卫,如何会流落到开原!”

那大汉沮丧的吞咽着面饼,叹了口气:“败了。”

锵!

马国忠气的拔出战刀,呵斥道:“我砍了你这满口胡言乱语的疯汉!”

那大汉突然丢了面饼,嚎啕大哭:“败了,总镇大人败了,万余兵马死的死,逃的逃,全完了呀!”

马国忠整个人僵在当场,脸上横肉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整个人就好象被点了穴。

辽东总兵张乘荫,在抚顺城下兵败,战死,麾下过万精锐被歼大部。

等到马城派人把抚顺败兵送到总兵府,诺大个辽东震动,西罗城内也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位张总兵可是巡抚大人亲信,手下带的是什么兵,是集辽东之力供养的一支大军,除了总兵镇营就是巡抚标营,光骑兵就超过三千了。

这样一支精锐大军,居然抚顺城下全军覆没了。

开原内外噤若寒蝉,任谁都知道天下震动,朝廷震动,辽东要打仗了。

权衡过后,马城自请率领三百民兵,驻防城外。

开原上下现在谁也顾不上他,于是马城带着三百民兵,一批军械,施施然驻扎进马家堡,随行还有十八个抚顺伤兵,大队人马开进马家堡,马家堡父老出迎五里,欢天喜地拱卫着子弟兵回乡。一个马家堡自然养不起三百民兵,马城于是以巡检司名义,召集各庄各堡里长甲长,三日后在马家堡军议。

方圆四十里内各庄里长,甲长,多是德高望重的族老。

第二日,马城带着几名亲兵,拜访开原东南四十里八林屯,也是开原治下较远的一座镇子。

八林屯人不敢怠慢,杀鸡宰羊款待了上官。

是夜,躺在夜色如水的内室里,马城正琢磨该如何说法八林屯几位族老,同意在开原东南四十里联堡联防,突然翻身坐了起来,敏锐的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夜色如水,马城打开房门抽抽鼻子,看着外面阴森的夜色,似乎嗅到了血腥味。

村口的狗狂叫了起来,若有若无的嘶喊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人死之前的惨叫声,箭矢的破空声,马城不假思索抄着佩刀,躲进一处院墙边上理论上的视觉死角里,身为一名守卫边疆征战多年的现代军人,死在他手里的境外分裂势力匪徒也有几十号了,自然就能做到临危不乱。

几名亲兵同时被惊醒,很快穿戴整齐聚集到马城周围。

片刻之后,村口方向已经燃起冲天大火,大火把半边天都烧红了,浓烟滚滚。

近处有一群步兵乱哄哄的往马城这边跑,手里拿着长刀长枪各式兵器,从打扮上来看应该是明军步兵,穿着大明制式的鸳鸯战袄。从几十步外又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声,这群步兵被射的哭喊惨叫,几个人当场被射翻在地,往远处看,看到十几名敌军骑士远远吊着这群明朝步兵也不追赶,只是远远拉开强弓一通乱射。这十几名骑兵的箭术相当犀利,几乎箭箭咬肉,眨眼时间又射翻了几名明军。

马城和几名亲兵藏在院子里,保持跪姿,眼睁睁的看着这群明军步兵被射散了编制,成了溃兵,连躺在地上哀号的同袍都顾不上了,四散逃跑。马城本身就是骑兵出身,看着四散奔逃的溃兵突然意识到,在这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里,精锐骑兵对战轻装步兵简直是虎入羊群,甚至不需要结阵冲击,只是远距离的冷箭杀伤就很致命了。

马城本身也有丰富的战场经验,也曾经带着一个骑兵排,对阵过境外叛乱分子的大部队,在骑兵排战士们精确的远距离点射之下,缺乏训练的叛乱分子也是才死伤几个人就一哄而散,也曾经带着一个骑兵排就打垮了上百人的叛乱部队。眼前的场景如此的熟悉,溃逃的却是大明士卒。

那些敌军骑士不象是在打仗,倒象是在狩猎,溃散的明军士兵就象是田野里四处乱跑的兔子,一个接一个的被强弓射翻。溃兵里也有三五名明军士卒不堪受辱,不知道从哪抬出来一根三眼铳,半跪在地上装填起来。

一声大响过后又是一阵硝烟弥漫,三眼铳发射,对面十几骑敌兵稍有些混乱,却只是伤了一匹马。

嗖嗖嗖。

敌骑大怒反手十几支劲箭射过来,把那几名敢于反击的明军火器兵射翻在地。惨叫声接连响起,马城眼睛眯了起来,脑袋上留着金钱鼠尾辫,身上套着蓝色马褂,从装束上来看这些敌军骑兵,应该就是建州骑兵了,果然凶悍,十几名轻装骑兵就敢追杀几百步兵,凶悍异常。

射散了明军大队,远处那几名建州骑兵收起强弓,保持着戒备姿态小跑过来,几名骑兵都是纯以双腿控制战马,小跑过来。惨叫声中,建州骑兵把躺在地上哀号的明军伤兵,一一刺死,场面血腥残暴也让马城觉得很憋闷,胸中好象烧了一团火。

看着敌骑手里的长兵器,铁骨朵,狼牙棒,马城无奈收起战刀,随手从院子里抄起一根铁叉,对付这些骑术精湛,手持长兵器的建州骑兵,马城很明智的放弃了佩刀,倒还不如这根铁叉靠谱。

马蹄小碎步踩着地面,逐渐靠近,一小队轻骑还时不时点燃火把,仍进民宅,做的倒是十分熟练。

还有一些骑兵下了马,在阵亡明军身上搜刮着财物。



第三十三章 兵祸

第三十三章 兵祸

天赐良机,马城朝左右亲兵使个眼色,突然长身而起冲出院子,挺着铁叉朝一名敌骑冲了过去,敌骑反应极快,那名骑兵一声呵斥挺起骑枪,控制战马冲了过来,可惜冲刺的距离实在太短了。

马城胸中憋着一口闷气,一声不吭把铁叉交到右手,就地一个侧前冲滚翻,起身同时挺枪猛刺,险险避过小跑冲击过来的战马,也让敌骑平端着的骑枪刺了个空,敌骑慌乱之中想要翻身下马,却被马城从侧面狠狠一枪刺透了胸腹,惨叫一声跌落下马。

只来得及抽出铁叉转过身来,就又对上了另一名下了马,正在搜刮财物的敌兵,左右亲兵也陷入苦战,和一小队敌骑绞杀在一起。当面敌兵眼睛已经通红了,拔出战刀,瞪着三角眼嘶吼着劈了过来。

马城借着铁叉的长度优势横扫过去,敌兵脸上似乎闪过嘲弄的表情战刀改劈为削,轻易把铁叉木柄削成两断。铁叉断开的瞬间马城已经完全发上力,一个爽脆漂亮的左弹仓击,双手的合力,腰部的挺力,几股合力的控制下横过来的,端了一截的铁叉狠狠的撞上了敌兵的下巴,敌兵一声惨哼踉跄后退,后退过程中削尖的木棒刺进了他脆弱的心脏。

嘲弄的表情还在脸上,敌军睁大血红的眼睛扑通跪地,惨死当场。

马城也难以掩饰的喘了几口大气,整个人都被热汗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十分难受,这几下刺杀动作看似完成的爽脆利索,其中的过程却是十分凶险的,如果不是用计偷袭强行先格杀了一人,被这几名悍勇敌兵夹攻之下,躺在地上的恐怕就是他了。

拔出战刀,马城暴喝一声再次杀入战团。

深夜,四周围的嘶喊声也渐渐微弱了。

马城站在死人堆里,看着全身浴血的三名亲兵,把缴获的匹战马聚在一起。

五名亲兵阵亡了两人,都是马国忠的部下,六对五,以两人阵亡的代价格杀了五名建州骑兵,其中两人是马城亲手格杀的,马城终于亲身感受到建奴的凶悍。这还是藏在暗中偷袭,还是在地形狭窄的村子里,战马无法加速,距离太近也无法动用骑弓的情况下,所取得的战果。

马城自问如果是在开阔地带,胜负还十分难料,这便是凶悍的建奴。

天色大亮,八林屯。

大火刚被扑灭八林屯百姓死伤惨重,半个村子都被大火烧透了,村口的打麦场已经变成了死人场,停着几十具村民的尸体,八林屯一共就四十几户人一百多丁口,这还不算死在大火里找不到尸首的,这一场无谓的兵灾过后,能活下来的多半是青壮的汉子,老弱妇儒只一个早晨就死伤了一多半。尸体堆里还有七十多具明军尸体,八具建州骑兵的尸体单独放在另一边。

其中五人是马城等人格杀的,另外三具尸体,都是被奋起反抗的八林屯民壮所杀。

这一小股建州游骑人数本就不多,伤亡大半,也算是被击退了。

阵阵哭声中,村里的精壮被里长伯组织起来挖坑埋尸,凄惨的哭声里躲在村里各处的明军溃兵,也三三两两的走了出来,人数只有二十几人还几乎人人带伤。这队二十几人的明军里面,官职最高的是个百户,也不知道怎么的断了一条腿。

明军百户看到腰挂连鞘战刀,身穿九品官服的马城,呆了一呆,一瘸一拐走了过来。

这名百户态度倒还挺客气,抱一抱拳:“敢问这位大人尊姓大名?”

马城看他眼神闪烁,很自然的随口回答:“好说,马某为安乐州巡检。”

百户一脸困惑,显是想不到这是个什么官,有些糊涂了。

看着满地的明军尸体,百户有些悲愤:“我等是东州镇军,谢过大人援手之恩。”

马城无奈的摆了摆手,东州,是抚顺的屯兵城,东州镇军也算是辽军精锐了,一个百户的镇军,就这样被十几名建州骑兵活活给生吞了,亏了这位百户大人还哭的出来,百户锤胸顿足哭了一阵,又一瘸一拐的去收拢手下的几十号残兵。

太大亮后,马国忠领了马家堡子弟赶来驰援。

面对毁了大半的八林屯,侥幸逃生的二十余残兵,马家堡子弟都沉默了。

和幸存的八林屯族老商量过后,家家戴孝的八林屯村民北撤二十里,在一处近乎荒废的军堡安了家。

之后马城命人请来和尚道士,给八林屯遭难的村民,明军士卒办了一场法事。

相比开原大小衙门的不管不问,马城这个九品小官,作为倒是深得人心。

入夜,靖安堡。

这处原是防备蒙古人的大型军堡,后来随着汉人人口的增加,这靖安堡也失去了战略价值,逐渐荒废了。

入夜,马城站在堡中内室,抓起一件从建州骑兵身上扒下来的绵甲,研究起来,红色的绵甲基本取材于大明的绵甲样式,却比鸳鸯战袄更加厚实。身边马国忠,丁文朝两人沉默不语,两名部下骑兵的阵亡,让两人心情有些糟糕。

放下红色绵甲,马城轻声问道:“如何?”

马国忠沉吟过后,谨慎回答:“万历三十年的时候,建奴正红旗还是一支杂兵,如今,也成了气候了。”

丁文朝也抓起一把锋利的建州骑枪,喟然叹息:“打虎不死,终成大患。”

马国忠哼了一声,忍不住痛骂道:“养贼自重,终究是养成了心腹大患,李成梁此贼误国!”

丁文朝也一面愤慨,附和道:“若老大人还在世,哪容建奴如此跋扈!”

马城听的面沉如水,对前任辽东总兵李成梁,和努尔哈赤之间的那点破事,也是觉得深深的厌恶。

建奴,确实是李成梁养出来的一条恶犬,只是这条恶犬如今失控了。

正如马国忠所言,建州正红旗十几年前还是一伙杂兵,如今,已经可以打的大明镇军抬不起头了。

正红旗,这还是建奴下五旗,旗下精兵已经如此凶悍了。

上三旗,又该凶悍到什么程度,马城有些痛苦的抓抓头发,领教过建奴骑兵的凶悍之后,这辈子都不想和建奴骑兵野战了。大明镇军多是轻甲步兵,野战碰上建奴以轻甲骑兵为主的大军,打不过更跑不掉,是全无还手之力的。

脑中浮现出八林屯之战,大明镇军好象满山的兔子,被建州骑兵射的连滚带爬,那画面让人印象太深刻了。



第三十四章 联防

第三十四章 联防

沉默过后,马城态度缓和了许多:“战死的两位兄弟,抚恤银从庄产里出吧。”

马国忠丁文朝反倒不以为意,马国忠微一抱拳行了个军礼:“少爷仁厚。”

马城心情也好多了,被建州骑兵打出来的压力,缓解少许,这时代边军战死,反倒没人会心生不满,作为马城的亲兵,能足额拿到一笔优厚的抚恤银子,已经算辽东边军里的稀罕事了。

第三日,靖安堡。

马城接连做出决策,将巡检司衙门搬到靖安堡,并且打算修缮这个大型军堡,作为开原民兵的屯兵堡。以靖安堡为中心,马城打算在开原东南三十里范围内,建立一套完善的民兵联防体系,这也就是后世的民兵体系,民兵联防,用一句后世的话说,这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这一日,开原东南八庄,二十四堡的里甲长齐聚靖安堡。

回乡休沐的民兵也重新集结了起来,人人身背长弓,四十人一队日夜在堡外戒备。各庄各堡赶来军议的族老,聚在一起好奇的议论起来,这些后生在官府操练了几天,颇有些精兵的架势了。

那位年轻的上官年纪虽小,可手段是有些不凡的。

一个马城的亲兵,傲然说道:“我家老大人姓马,讳芳,我家少爷自然是不凡的。”

只一句话便足够了,八庄二十四堡族老们,瞬间便恭敬了许多。马城和气的和族老甲长们攀谈着,心中感慨,还是沾了祖父的光呀,马老大人在开原的威望太高了,一个名将之后,马芳之孙的身份,比什么嘴炮都管用。

这便是大明朝,出身,门弟,在百姓眼中看的更重。

马芳之孙又有如此不凡的手段,那日后是一定要做将军的,百姓就是这么认为的。

就象后世的红三代,在人们眼中同样是高大上的,神秘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这一日,靖安堡大营。

按辈分,威望排好了座次,马城第一次召集议事,第一件事,便是八林屯幸存百姓的安置问题。在马城授意下,披麻戴孝的八林屯父老聚集在大营里,瑟瑟发抖的妇人,佝偻瘦弱的老人,哇哇大哭的童子,让丁文朝这等狠人,都忍不住把脸转开了。

太惨了,一夜大火,让八林屯几乎家家戴孝,直接死于建奴手里的百姓反倒不多。

然而建奴会放火,会破坏,会毁灭,一场大火,几乎将八林屯烧成了白地。

凄惨的气氛里,八庄二十四堡很快有了定议。

八林屯父老分散安置到各庄各堡,人数不多,分摊到各庄堡也不过一两户人,负担起来也没什么困难。

决议一出,大营里哭声震天。

一些家中失去了成年男人的妇孺喜极而泣,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马城一言不发的起身,朝着二十余位族老,甲长一礼到地,再三拜谢,还偷偷抹掉了眼角的湿痕。

之后气氛变的融洽起来,让马城想到了后世一句宣传标语,军民鱼水情。

第二件事,马城摆手让亲兵,把八具建奴尸体抬了上来,八具建奴尸体重新披了甲,恢复了原貌,狰狞脸上的血污,诡异的金钱鼠辫,厚实的红色绵甲,让大营中一片哗然过后,族老百姓们都心惊肉跳了。

这便是一出活生生的震撼教育,把八林屯烧成白地的元凶,就在眼前。

兵祸,永远都是百姓最怕的,杀人不眨眼的凶悍异族,更是大明百姓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东西。

派人把僵硬的尸体抬了下去,马城清了清嗓子,和气说道:“辽左战事,怕是要越打越大了,我大明与建奴,怕是要分个胜负了。”

二十余位族老甲长噤若寒蝉,人人都苦着脸,但凡不是笨人总知道,辽东的好日子过到头了。也由不得这些百姓不怕,大明对待辽东百姓一向是很粗暴的,一旦辽东战事不利,多半是要强制百姓内迁的,以免百姓被建奴掳掠,资敌。

在这个时代人丁,百姓就是战略物资,大明对待辽民的态度是宁愿杀了,也不愿意留给建奴。

李成梁就闹了一回强制迁移,还杀的辽东汉民人头滚滚,当真没有手软过。

马城看着噤若寒蝉的族老甲长们,终于发话了:“本官有意修缮靖安堡大营,八庄二十四堡,联堡联防,总好过任人宰割。”

各位族老也不是蠢人,知道出钱出力的时候到了。

议论过后,很快有聪明人起身施礼:“请巡检大人定夺便是。”

有人表了态事情就好办多了,营中很快有了决议,各庄堡出钱出力修缮靖安大营,联堡联防。

大事已成,马城心里松了口气,来到大明后第一件大事,终于做成了。

八庄二十四堡,人丁大概在三万多,成年壮丁大概在五分之一,算起来,手下也有五六千民兵了。马城当然不可能养的起五千人马,然而维持一支三五百人的小部队,却是绰绰有余了。

最重要这支部队不需要发军饷,不需花费一分一毫,这便是后世手段的厉害了,只是杀鸡宰羊招待了一顿酒菜,这联堡联防的策略就成了公文,盖上巡检司关防大印,下发到了各庄各堡,各处关碍要害。

这一晚马城心情大好,难得多喝了几杯水酒。

深夜,房中。

开原虽然已经是初春失节,寒气仍是湿重,好在土炕生了火暖洋洋的,并不难捱。

马城面红耳赤躺在炕上,看着白氏瑟瑟发抖,仍细心的用湿毛巾,替他擦脸,心里一热把这清清冷冷的少妇,拽进怀里,白氏死命挣扎,却越挣扎力气越小,片刻之后便认命了,死死抱着马城粗腰,樱桃小口张开细细的喘着气,清冷的脸蛋艳若桃花。

酒壮色胆,马城也不是情场菜鸟了,一番撩拨后被翻红浪,和清清冷冷的一个妖精,玉成了好事。

事罢,白氏大为窘迫,捏起粉拳捶了过来,红着脸娇嗔:“小小年纪,也不知道少爷哪里学来的风流手段,羞死人了!”

马城尝过之后方知滋味,这妖精人清清冷冷的,香肌玉骨,连肌肤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凉触感,令人迷醉,忍不住又是一番轻怜蜜爱,逗的这妖精娇喘细细,软语求饶方才作罢。



第三十五章 于小姐

第三十五章 于小姐

第二日,日上三竿。

马城打着哈欠到了大营,重新集结的八队民兵,正在马国忠,马小三等人的看管下操练。

马城看看天上大太阳,心中汗颜,喝酒果然误事,只望能含糊过去。

马国忠却不肯放过他,咧嘴笑道:“少爷好手段。”

在一众亲兵别有深意的窃笑声中,马城厚着脸皮含糊过去,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收了一个暖床的侍妾,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马国忠等人也懂得分寸,调侃过后,便垂手站在一旁。

马城要来黄册,将八林屯出身的十余民兵从黄册上划掉,十余民兵划到马国忠手下,作为自己的亲兵培养。这十余民兵和建奴有血海深仇,家眷又由马城出面安置,在忠心方面是不成问题的。

马国忠领命,按照黄册把人挑了出来补入亲兵卫队。

十余名八林屯民壮,大喜过望,齐齐跪到地上谢恩。

仍在操练队列的其余民壮,不少人都是一脸的艳羡,主官的亲兵卫队,待遇和巡检司民兵自然是天差地别。

竹哨声中,八个长弓队操练的更卖力了。

丁文朝挎着战刀,突然轻笑道:“少爷好手段!”

马城轻声笑骂道:“要你这贼厮多嘴,备马,回府!”

丁文朝咧嘴一笑恭恭敬敬的告退,片刻之后,一队精骑护卫着马城,一辆大车,朝开原方向缓缓前行,马城也是不得不求见老爹,让这联堡联防的策略,以公文形式下发,盖了镇守总兵大印的红头文件,在开原还是很权威的。

没花一分银子也没动庄产,平白多了数千兵马,便宜老爹没道理不答应。

此外马城还要报功,八个正红旗建奴的首级,对于一个巡检司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军功了。越临近开原,就越能感受到开原城的人心惶惶,重兵把守的城门,进出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

十余精骑护卫着马城,策着战马缓缓走进开原城,很快感受到萧条的气氛。虽然并没有出现大规模的逃难,可开原街上的商铺,仍有不少关门歇业的,抚顺大战,开原商路断绝,让这座军镇的地理位置显得越发尴尬。

十余骑在总兵府前下了马,等候通传。

马国忠一个眼色使了过来,马城会意退让几步,和侧门里走出来的一队亲兵擦身而过,一队亲兵护卫着一个青色衣裙的矜持少女,登上一辆做工考究的马车,马城垂手站在街边,偷看一眼淡雅素净的二八佳人,砰然心动,那晚只是匆匆一瞥,没看仔细,此刻才发现这于小姐身段窈窕,淡雅如仙,比哪晚更清雅动人。

马城随即苦起脸来,想到得罪了她的亲爹颇有些心虚。

虽只是长街巧遇,马城心情却舒畅起来,在这男女之防森严的大明朝,能再遇到她也是有一种缘分。

本以为只是一次巧遇,却没料到隔着一道帘子,马车上突然传来一个淡雅的女声:“马兄请了。”

马城错愕过后,在亲兵们暧昧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答应了:“世妹请了。”

于小姐淡淡的见了礼,突然冷冷的发作了:“强汉亡于妇人之手,马兄高论,小妹欲请教一二。”

马城苦笑,只能抱一抱拳,柔声回答:“世妹请讲。”

于小姐声音仍是冷冷淡淡,却有些不忿:“请问世兄,若妲己亡殷,西施亡吴,妇人可亡强汉,这天下男儿,百万强兵,岂非都是绣花枕头?”

马城本就理亏,闻言更是一时无语,只能苦笑:“世妹所言甚是。”

于小姐却不肯放过他,仍奚落道:“小妹不才,也知商时纣王无道,千古淫恶之首,吴时夫差刚愎自用,轻敌拒谏,汉末时豪强四起,诸侯并立,皇帝昏庸,百姓困苦,不知世兄以为然否?”

马城又是一声苦笑,心里一软索性认输了:“世妹所言极是,是在下错了。”

这回轮到于小姐语塞,马车里传来另一个不忿的女声:“无赖!”

女声甜腻听上去年纪不大,应是于小姐宠爱的丫鬟之流了。

马城忍不住翻个白眼,在下这都认错了,怎么又成无赖了,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马车里于小姐一时无语,显是没料到马城会如此痛快的认错,反倒乱了方寸,居然沉默了。马城心里一阵好笑,倒宁愿多陪这位淡雅如仙的世妹,多站一会,只是这个无赖的评语未免太绝情了。

于小姐沉默过后,才有些无奈的吩咐:“罢了,走吧。”

马城突然心里一软,上前几步柔声道:“世妹留步。”

于府亲兵看他走了过来,反应过度,手纷纷按在刀柄上,马城的亲兵也紧张起来,互相使个眼色包围了过来。

车厢里,于小姐有些软弱的问道:“世兄,你要如何?”

马城心里一阵柔软滋味,无视了于府亲兵的警告,凑到车厢旁边轻声说道:“要打仗了,走吧,去关内。”

车厢里又是一阵沉默,于小姐和她的丫鬟显是都有些错愕,一时无语。

好半天后,于小姐才轻声回应了:“世兄何出此言,小妹不明,辽东上下,虎狼之师二十万众,何至于此?”

马城仍是柔声叮嘱:“你不明白,走吧,去关内探亲也好,访友也罢,不要留在辽东了,为兄言尽于此。”

话说完了,摆手吩咐于府亲兵可以走了。

于府亲兵松了口气,护卫着马车缓缓离开,却被堵在长街上了。

几个骑马长随,簇拥着一个文士打扮的贵公子策马赶来,贵公子翻身下马,脸上带笑,朝着于府马车大咧咧的迎了过去。

于府亲兵无奈停下马车,被堵在了总兵府门前。

马城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这位贵公子,从小到大见过无数次了,马府大太太周氏的亲侄,自幼在总兵府中出入自如的,就连便宜老爹也很喜欢这个侄子。因为这个侄子自幼聪慧过人,身上还有个秀才功名。

周秉文,马城心中默念着,冤家聚头呀。

周秉文这时也顾不上他,正兴冲冲的对着佳人献殷勤:“凤君,随我来,诗社今日在崇寿寺论诗呢。”

看着一身贵气的周公子,马城感觉就象吃了一只苍蝇,对这个开原诗社,倒是早有耳闻了。



第三十六章 火拼

第三十六章 火拼

长街之上,马车里传来于小姐,轻柔的说话声:“周兄自重。”

于小姐轻轻柔柔的四个字,就让马城忍不住笑,看着周公子脸上的黑线,很想大笑三声,啧啧赞叹到底是大家闺秀呀,怎么可能和一个二世祖在大街上拉拉扯扯呢,这就叫大家闺秀的矜持。

被拒绝的周公子,仍是苦口婆心的劝:“凤君,你可有些日子没到诗社了,随我来吧。”

于小姐也没理他,只是吩咐车夫赶车,回府,冷淡的样子,让马城忍不住尽情欣赏着周公子的大黑脸,颇觉好笑。

周秉文正一肚子邪火无处发泄,看到马城脸上笑意,阴沉呵道:“你讨打么!”

马城无奈把脸转开了,锵,左右亲兵拔出佩刀,杀气腾腾的瞪着周公子。

周秉文也被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很快又放肆奚落道:“哟,九品大员,马城,你穿上这身绿皮越发象癞蛤蟆了。”

周公文身边长随,闻言纷纷怪笑起来。

马城整整身上绿色官服,也不以为意,反轻松笑道:“表兄为何出口伤人。”

周秉文自小到大,也不知道欺负过马城多少回了,见马城不敢发作心里大定,言语之间越发阴毒刻薄。

这人也是嚣张惯了,张嘴便骂:“你这野种何来,你娘是个辱门败户的贱人,谁是你的表兄。”

马城脸色刷的转冷,脾气暴躁的丁文朝按捺不住,大步上前。

周秉文也不害怕,仍怪笑道:“你奈我何,你敢动我,我舅母,表哥大棒子打死你!”

丁文朝和几名亲兵握紧了刀,却也真的不敢动了,只是齐齐的看着马城。

正闹的十分僵硬,总兵府内一阵嘈杂,传来一声不满呵斥:“何人喧哗,围了!”

一队亲卫从总兵府蜂拥而出,把在总兵府门前争吵的双方围了起来。

一个身穿居家常服的威严公子,阴沉着脸色走了过来,暴躁呵斥:“你两个混帐东西,当街争斗,成何体统!”

周秉文也不害怕,反而抱拳嘻笑:“表哥。”

马城也阴沉着脸色,抱拳施礼:“兄长。”

马大公子看了一眼于府亲兵,做工精致的马车,反倒更暴躁了:“混帐东西,马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滚!”

马城眼中寒芒一闪,马国忠,丁文朝一众亲兵也气炸了,却也只能默默的站着,不敢发作。大公子摆明了拉偏架,对嬉笑如常的周秉文不管不问,反倒把口水喷到马城身上,一副很不耐烦的暴躁样子。

周秉文仍是嬉笑如常:“滚滚滚,贱人生的小杂种,快滚吧!”

马城眼中寒芒又是一闪,胸中无名火起,突然呵斥:“打!”

左右亲兵等的就是这句话了,丁文朝狞笑着提着战刀,微一摆手,带着两个亲兵大步朝周秉文走过去,马国忠人要稳重一些,也是一摆手,八名新补充进亲兵队的八林屯兵,围在马城身边戒备,牵制着大公子身边的护卫。

总兵府前突然鸡飞狗跳,长街之上,过往闲人慌忙闪避,护卫于小姐的几名于府亲兵也吓了一跳,慌忙把马车赶走,免得遭了池鱼之灾。

周秉文被几名长随护在中间,又叫又跳:“表哥救我!”

马大公子先是有些蒙了,随即大怒:“混帐,要造反么,拿下!”

又有一队亲卫从总兵府冲了出来,闻言刀出鞘,弩上弦,朝马城等人围了过来。

马城也勃然大怒,呵斥道:“你们手里的家伙,都是摆设么!”

身边八名八林屯出身的亲兵,再不犹豫,纷纷从背后取下长长的弓,破甲重箭,很自然的组成一个战阵。

八张长弓,硬硬的瞄准了蜂拥而至的总兵府卫队。

马国忠也终于豁出去了,拔出战刀,暴喝一声:“十步之内,格杀勿论。”

八张长弓,上好了寒光四射的破甲重箭,瞄准了十步之外的总兵府卫队。

带队的队官吓的打个寒噤,慌忙下命弩手上前,结阵,十几张硬弩也上好了弦,和马城的亲卫对峙起来。

“表哥救我!”

惨叫过后,高踞马上的周秉文,被丁文朝揪着胸口拽了下来。

被亲兵团团护卫的马燃,勃然大怒:“混帐东西,要造反么!”

奈何八张长弓对着十几张硬弩,马城的亲兵也是死忠,八林屯子弟也把马城团团护卫起来,还有胆子大的后生瞪着眼睛,手里的长弓不怀好意的瞄向马大公子,暴躁的马燃气的眼睛都红了,他的亲兵却着实吓了一跳,亲兵队长硬着头皮一声低喝,把暴跳如雷的马大公子拽回总兵府。

马大公子被亲兵拽回总兵府,大批卫兵蜂拥上前,把总兵府大门堵的严严实实。马城的亲兵虽然人数少了些,气势上却也不落下风,这些人除了八林屯子弟就是军中亡命徒,绝境之中,人人都存了搏命的念头,堪堪抵住蜂拥上前的总兵府亲兵。

肃杀的气氛里,响起周秉文凄厉的惨叫声:“表哥救我,啊!”

一声短促的惨叫过后,颇为不耐的丁文朝重重的一记刀柄,砸在周少爷脆弱的后脑勺上,周少爷翻个白眼很干脆的昏了过去。

马府门前一阵骚动,险些因为丁文朝的决动,擦枪走火。

全靠对面阵中几名低级军官拼命弹压,勉强维持住对峙双方脆弱的平衡。

马国忠脸色阴沉,沉声提醒:“少爷请早做决断,迟则生变。”

马城轻一点头,做出人生中重要的决定,轻喝一声:“走,回堡!”

丁文朝见机挟持着周秉文,拍马上前,用周少爷猥琐瘦弱的肉身为盾,掩护着众人缓缓后撤,十余名亲兵簇拥着马城慢慢后退,退到弓弩的射程之外才纷纷上马,只留下丁文朝一人,挟持着昏死过去的周秉文断后。

这丁文朝也是十分了得,独自一人面对数十张硬弩仍面不改色。

直到远处马蹄声消失,丁文朝才放肆的掉转马头,挟持着周少爷扬长而去。

百余人的总兵府卫队,呆看着丁文朝纯以双腿控马,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策马狂奔,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安静的总兵府门前一片死寂,气氛由沉默逐渐变的萧索。

开原城本就不大,一刻钟后,亲兵们护卫着马城,在城门卫兵茫然注视下,快马加鞭冲出了城门。



第三十七章 枭首

第三十七章 枭首

百余人的总兵府卫队,呆看着丁文朝纯以双腿控马,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策马狂奔,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安静的总兵府门前一片死寂,气氛由沉默逐渐变的萧索。

开原城本就不大,一刻钟后,亲兵们护卫着马城,在城门卫兵茫然注视下,快马加鞭冲出了城门。

开原城南五里,官道。

十余骑安静的等待着,看着丁文朝拍马赶了上来。

丁文朝也不居功,翻身下马后微一抱拳,咧嘴笑道:“标下让少爷挂念了。”

马城看着横在马背上生死不知的周秉文,由衷赞道:“做的好!”

丁文朝咧开大嘴,笑的很残忍:“这狗一般的贼鸟厮,敢冒犯少爷虎威,某可要慢慢的炮制他。”

马城高距马上,宛尔笑道:“随你。”

日正当空,低沉的喝斥声中,十余骑在开原官道上策马狂奔,颇有些意气风发的神韵。

一个时辰后,靖安堡,广顺关。

马城站在废弃的广顺关,关城之上,看着这座曾经拱卫开原险要之地,如今已经被荒废了,只剩下两段边墙,一座关城,好在边墙关城都是用坚固的山石筑成,五米多高的边墙上开有垛口,勉勉强强算是有些军事价值了。

此刻,驻扎堡中的长弓兵以队为单位,上了边墙,堪堪把两段边墙填满了。

长弓兵们抱着长弓,背靠边墙安静的坐着,让整座关城气氛都有些压抑。

而一众马家堡子弟却都十分亢奋,提着战刀在边墙上走来走去,都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架势。

马国忠站在马城身边,看着亢奋的子弟兵们,失声笑道:“嘿,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马城也摇头失笑过后,心中却不免有些得意,这些朝气蓬勃的子弟兵,就是马某人敢于翻脸的资本,这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子弟兵,每一个都是千金不换的精兵种子,也是他在这个时代立足的资本。

日正当空,堡内的女人们把饭菜送上了边墙。

马城抓起一个烙饼匆忙填饱肚子,看着安静的开原方向,和马国忠对看一眼,心知开原总兵府,现在一定是乱成一团了。周秉文周大少爷,可是大太太周氏的亲外甥,一向在大太太面前很得宠的。

而马城也很了解自己的便宜老爹马林,马林马总兵是个很爱面子的人。

作为一个军二代,爱面子的马林附庸风雅,最爱结交饱学之士,平时也是一副斯文的做派。

除了死要面子,史书上评价马林懦弱无胆,这也是事实。

两个儿子翻脸闹到兵戎相见,马总兵此刻一定是焦头烂额,迟迟下不了决心的。马城对这个便宜老爹实在太了解了,优柔寡断,就是这位便宜老爹的性格写照,所以开原方向始终没有动静,在出兵平乱和家丑不可外扬的两难选择下,马总兵一定很纠结。

这位做派一向儒雅的总兵大人,还是很在意风评的。

迟迟等不到开原来人,反倒让马家堡子弟有些失望。

马小三忍不朝着开原方向吐了口唾沫,放肆骂道:“没卵子的耸货。”

关城上众人看到的摇头失笑,气氛倒是轻松多了,

丁文朝一时兴起,命人把周秉文周大少爷押上关城,炮制一番。

周大少爷也真是够狼狈了,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后脑勺上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干涸,鼻青脸肿的样子十分滑稽,再没有半点读书人的风度了。这浑人倒是够硬气的,勉力睁开肿胀的眼睛,凶狠的眼神盯着马城,就象看到了杀父仇人。

马城有些厌烦的转过脸去,身后传来一声惨叫。

丁文朝大脚丫子狠狠踹在周大少爷后腰上,把周大少爷踹的一个踉跄,引来周围亲兵们放肆的笑声,在马城的默许之下,一群亲兵不怀好意围着周大少爷,你一脚我一脚,把身材瘦弱的周大少爷当成了马球,肆意凌辱。亲兵们的哄笑声中,惨叫连连的周秉文很快被折磨的奄奄一息,仰面朝天,嗬嗬的吐着血沫。

丁文朝大脚丫子踩着周大少爷的脸,恨恨骂道:“狗一样的贼厮,也敢冒犯少爷虎威,真真是个不开眼的浑人。”

周秉文被踩的脸都变形了,多处骨折的身体痛苦的抽搐了几下。

马国忠实在看不下去了,哼了一声:“杀了吧,枭首示众。”

丁文朝看一眼面无表情的马城,干笑一声,单手拔出雪亮的战刀轻轻一挥,一颗大好的头颅落地,片刻之后,周秉文的首级被挂到关城上,尸体则仍到了城外,用不着一个晚上,就会被城外的野狗分食。

血淋淋的首级挂在关城上,关城内外气氛为之肃然。

马城也不觉得部下的处置有什么不妥,反倒隐隐有些爽快,看着远处的山林怔怔的发起呆来。主辱臣死,就是这个时代的风气,周秉文这浑人敢冒犯马城,马城的部下们就虐杀他,这在所有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不需要马城发话,部下们就把事情做完了,所以周秉文死的很惨。

马城逐渐回过神来,轻轻叹气,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大时代。

傍晚,开原方向终于有动静了。

众人站在关城之上,看着开原方向一支兵马,在广顺关前缓缓压上。

乱哄哄的大队兵马大致分为前后两阵,前阵是乱哄哄的卫所兵,后阵百余名精锐骑兵,倒让马城小吃了一惊,那百余骑兵装备十分精良,大多是虎背熊腰,身披重甲的勇悍之士,看一眼,就知道是边军之中一等一的精锐主力。

丁文朝眯着眼睛,喃喃自语:“瞧着眼生,不是马营的人。”

马国忠脸色有些阴沉,慎重提醒:“少爷,是周家商团的护卫。”

马城又吃了一惊,商团护卫,这比边军马营还精锐的多,这世界还有天理吗,转念再一想也就释然了,这就是传说中边镇世家的底蕴了。大同周氏虽然一代不如一代,可这些年来积累的底蕴还在,这支商团护卫队就是周家的老底子了。

大军压境,让关城内外瞬间紧张起来。

在马家堡子弟声嘶力竭的呵斥声中,长弓兵们纷纷站了起来,很快组成了八个长弓队,几个弓兵稍显有些慌乱,随即被马家堡子弟用刀撬重重的抽在腿弯上,惨哼过后,有些慌乱的长弓队镇静下来。



第三十八章 战

第三十八章 战

马国忠看着安静有序的长弓队,赞不绝口:“少爷大才,标下拜服。”

马城也缓缓呼出一口气,豪气顿生,暴喝一声:“披甲,备战!”

左右亲兵簇拥过来,给马城等人披上沉重的锁子甲,连马城在内,披甲战兵也不超过十名,却是举足轻重的一支力量。

片刻之后,马城满意的拍拍锁子甲,这套从西罗城高世叔手里弄来的全身锁子甲,重是重了一点,却是做工精良的高级货。

手里大枪重重的顿在地上,马城昂然站了起来。

近处马家堡子弟眼神一阵灼热,忘情高呼:“少爷威武!”

“威武,威武,威武!”

关城之上,长弓兵的热血也被激发起来,军心士气,突然之间振奋了起来,在沉默之中毫无征兆的爆发了。

马城脸色阴沉大步走到墙边,枪尖斜斜指着那颗血淋淋的首级,暴喝道:“这贼厮不过是一个外戚,竟敢大放厥词,辱我娘亲,间我骨肉兄弟,该不该杀!”

“该杀,该杀,该杀!”

关城之上震天的咒骂声中,城下军阵明显有些混乱,尤其前面的卫所兵气势顿时矮了半头。

马城这一声怒骂,明显让长弓兵们的气势长了一大截,人人都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架势。

这些都是朴素的辽东汉子,在他们朴素的是非观念里,身为兄长不护着自己的亲弟弟,反而为了一个外戚大动干戈,这个兄长得有多混蛋。

反观城下气势就有些弱了,尤其突前的数百卫所兵,阵势隐隐有些松动。

在几名百户的弹压之下,突然有几个低级军官拔刀乱砍,接连砍杀了几个畏缩不前的卫所兵,才稳住了乱哄哄的军阵。

好一通忙乱后,数百卫所兵在军官血腥弹压下,勉强组成军阵缓缓压上。

马城深深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大明的卫所边军,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军官随手砍几个士兵,就象杀鸡一般毫无心理负担。

随着卫所兵的压上,马城轻轻一摆手,这个时候也容不得仁慈。

早就按捺不住的马家堡子弟们,亢奋起来,声嘶力竭的下着命令:“五百步,战阵!”

边墙上八个弓兵队分成前后两排,纷纷弯弓搭箭,把一支支加了料的破甲重箭,搭到涂成黑色的弓弦上。

“四百步,起!”

三百二十把长弓斜斜的指向天空,一声声令人牙酸的弓弦响动,一张张蓄满力量的长弓张开。

广顺关正面宽不过百米,两侧都是茂密的山林,在如此狭窄险要的地形上,数百卫所兵走的战战兢兢。

“三百五十步,射!”

一阵弓弦震动的响声过后,密集的破甲重箭从天而降,虽然有部分箭支落到了空地上,还是给卫所兵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惨叫声中,数百卫所兵组成的可怜军阵,乱成一团。

“起!”

“射!”

又是一轮箭雨过后,马城制止了部下们残暴的行为。

两轮齐射,彻底瓦解了卫所兵的进攻,从天而降的破甲重箭,轻易撕碎了卫所兵们身上的鸳鸯战袄,凄厉的惨叫声中,数百卫所兵连滚带爬的逃了回去,片刻之后,广顺关前只剩下几个重伤未死的卫所兵,被破甲重箭射穿身体死死钉在地上,发出绝望凄惨的嚎叫声。

血腥味很快弥漫开了,让马城也不自觉的抽了抽鼻子,看着面前战场上的惨状。

两轮箭雨,留下了大概三十余个卫所兵,大部分箭支都射在了空地上,然后整个卫所兵战阵就溃散了。

马小三众人对这个战果很不满意,提着刀鞘大声喝骂着部下。

马城倒是并不在意,培养一个长弓兵可不容易,初此上阵,这些民兵出身的长弓兵们,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错非这些抱着弓箭长大的辽东子弟,人人都是精通箭术的猎人,也达不到这种效果。

凄厉的惨叫声逐渐平息,关城之上,突然有人大叫起来:“万胜,万胜,万胜!”

“万胜,万胜,万胜!”

首战轻易击溃对手,城上气氛突然变的狂热起来,让城下那支溃败的卫所军显得更加狼狈。

天色渐晚,太阳刚好落山。

远处那支纯粹骑兵组成的商团护卫队,终于按捺不住了,纷纷下马,在关前列成了另一个战阵。

丁文朝护卫在马城身边,咧嘴奚落道:“步战,攻城,疯了吧。”

马城眼睛也眯了起来,心里叫糟,长弓兵成军时间太短,以先前那种命中率,未必靠谱,终究还是要有一场大战。

广顺关的关墙实在太矮了,五米高的关墙,搭个梯子就能爬上来。马城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该在关前布置一些陷阱,或者引来清河水,在关前挖一条简易护城河,都不会让局面变的如此凶险,心中凛然,终究不能小看天下英雄。就凭这支商团护卫队,如果是在开阔地带野战,就能打的他万劫不复。

马城心中警醒在这明末的辽东,辽东明军还是能战的,不乏精锐,建奴更是虎狼之师,日后当要慎言慎行,稍有疏忽,恐怕就会连家底都赔掉,

说话之间,城下百余重甲精锐已经压了上来。

百余重甲精锐组成单薄的数列纵队,前排都举着一面大盾,还有人抗着云梯,行进间悄无声息颇有些章法。

马城看的头皮发麻,终于领教到这个时代重甲精锐的强大威慑力。

这还是守城,倘若是在平原野战,这一百多个人型坦克组成战阵,真是一股令人望而生畏的强大战力。指挥攻城的将领也十分精明,百余重甲精锐分成数列纵队,让长弓手想射中变的更困难了。

百余重甲精锐后面,还跟着数百弓手,火铳兵,其中以手持鸟铳的火铳兵居多。

耳边响起马家堡子弟,嘶心裂肺的嘶吼声:“五百步,起!”

“四百步,射!”

漫天的箭雨离弦而去,天色变的越发昏暗,惨叫声起。

“起!”

“射!”

数轮箭雨过后,城下重甲战兵倒下十余人,突然加快了冲锋速度。

长弓兵们在队长的指挥下,改抛射为直射,又是三轮箭雨过后,放倒了数十名没有铁盾护身的重甲战兵,却仍是有一大半人冲到了墙边,梯子纷纷立了起来,慌乱的长弓兵们纷纷伸手去推,却被城下射来的铅弹打的惨叫连连,终于出现了伤亡。



第三十九章 身先士卒

第三十九章 身先士卒

马城深吸一口气,平端大枪,朝着第一个登上关城的重甲战兵冲了过去。

一身暴喝,登上城头的一名重甲战兵胸口中枪,夸张的凌空倒飞了出去,人在空中睁大眼睛,骇然看着杀气腾腾的马城。

马城身后一众披甲亲兵,一拥而上,堪堪抵挡住登上城头的敌人。

慌乱的长弓兵们终于解脱了,在各自队长的指挥下仍掉长弓,拔出战刀,抓起大枪,试图重新组成战阵。并不严整的战阵中,接连响起惨叫声,身上只有皮甲的长弓兵,时不时有人被手握狼牙棒,骑枪的重甲敌人扫飞,刺死。

叮。

马城手中精铁大枪刺在一名敌兵胸口,突然滑开,在敌兵精良胸甲上划出一串火星。

一杆刁钻的骑枪刺了过来,却被马城扭腰发力突然闪到左方,枪身一摆重重的抽在敌兵左手上,一声惨哼,马城又是一个利索的转体,猛的推枪,枪尖如毒蛇一般刺进敌兵脆弱的喉咙里。

收枪,马城暴喝一声扑向下一个对手。

身边以丁文朝为首的披甲亲兵,拼死护住马城左右两侧,让枪法出众的马城可以专心杀敌。越来越多的重甲战兵登上城墙,马城用尽全身解数刺死一名敌兵,剧烈喘息着,心中惨笑,这一仗败的不冤,是马某小看天下英雄了。

近处突然传来一声嚎叫,马城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刚刚加入亲兵队,还不知道名字的八林屯子弟,也不知道哪来的巨力,发疯似的抱住一名敌兵,硬把那名身材高大的敌兵推出去十几步,硬生生推下了关墙,那名八林屯子弟,也随即被一把骑枪刺死了,睁大通红的眼睛慢慢软倒。

马城心中一阵剧痛,又是一声暴喝,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寻找着下一个对手。

“啊!”

嚎叫声中,拼了命的亲兵们纷纷效法同伴,以命换命,其中以八林屯子弟居多。又一名八林屯子弟抱着一个满脸横肉的敌兵,滚下关墙,余下的敌兵终于心怯了,在鸟铳手弓弩手的掩护下,心有不甘的缓缓退却了。

广顺关上一片狼籍,马城大口喘息着,环顾周围浸泡在血水的尸体,心叫侥幸,险险算是守住了。

马国忠也几乎脱力了,和马城对看一眼都有些心惊。

马城咬牙摆一摆手,让同样疲惫欲死的子弟兵们整队,带着残存的民兵清理关墙,做好应对夜战的准备。片刻之后,城下响起嘈杂的马蹄声,马蹄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伤亡惨重的那队重甲精兵,也无力再次攻城了。

深夜,广顺关。

战死者的尸体已经被清理一空,阵亡民兵,亲兵的尸体已经入殓,敌兵的尸体则被扒光了铠甲,草草仍到关墙外面,等着天亮之后再做处理。

马城面无表情站在关城上,看着外面阴森的夜色发呆。

这一仗算是把马城打醒了,真正领教到了冷兵器时代战争的残酷,天下强兵,绝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如此短时间的短兵相接,伤亡数字就能让人心寒了,这一战损失十分惨重,长弓兵伤亡了近百,都是被那些登上城头的重甲精兵砍杀的,亲兵中八林屯子弟几乎全部阵亡了,唯一的好消息是,被马城当做强军种子的马家堡子弟,只有一人重伤,能不能救活还要看老天爷的意思。

当啷。

登上关城的马国忠,把一具沉重的铠甲重重的放到地上。

马城打起精神掂了掂这一具,从那队重甲精兵尸体上扒下来的重甲,入手沉重,重量大概接近五十斤了,造型上属于山纹甲,然而在山纹甲的基础上,前后都加装了护心镜,让这套重甲的防护能力变的更强悍。

放下这套山纹重甲,马城眼神变的深邃起来,甲士,永远都是冷兵器时代的主题。

闭上眼睛,仍能看到手中只有木杆大枪,短刀的长弓手们,被那些重甲精锐放手砍杀的惨状。这一仗来的刚刚好,让马城清醒的认识到在这个时代,发展单一兵种是死路一条,无论是长弓手还是火铳手,都需要重甲步兵的保护,一支由车,步,骑组成的强大混合部队,才是王道。

在这支强大的部队里,重甲步兵,是极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这还只是一支百余人的重甲精锐,就打的马城差点全军覆没。可见手中没有一支强悍的重甲部队,终究无力和天下群雄抗衡,抵抗八旗精锐就更是一个笑话了。

在马城了解的历史上,满州八旗,便是一支披甲率很高的重装部队。

而以火器为主的明军,败的不冤,这个时代显然还没发展到,火器可以克制重甲部队的程度。

夜色渐晚,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逐渐消散。

马城看着远处夜色里深山的轮廓,喟然自责道:“此战,是吾之过。”

马国忠反倒咧嘴笑道:“少爷何需如此,以新练不足三月之军,力克此等精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整个辽东都要震动了,此等精锐,诺大个辽东也是不多见的,少爷练兵之法天下无双,将来必是非常之人。”

马城得他劝慰心情好了一点,又沉吟道:“国忠,辽地,万万不可落入建奴之手,否则必成我大明心腹大患。”

马国忠深有同感,躬身附和道:“然也,辽民彪悍,辽兵之勇冠绝天下,万万不能为建奴所用。”

两人同时想到今日在关城血战中,那些红着眼睛嘶吼着,和强大对手以命换命的八林屯子弟,对看一眼彼此有了默契,这辽东,这开原,便是全天下最好的兵源地,日后吃肉还是喝粥,全看能不能在这里拉起一支队伍了。

此时此地的辽民,胸中还是有一股血气的。

翌日,清晨。

马城带着亲兵走上关城,一名正在打盹的长弓兵吓了一跳,慌忙匍匐跪地,颤声求饶。

马小三刚要呵斥,便被马城出言阻止了:“起来吧,站直了。”

那名长弓兵如蒙大赦,慌忙爬了起来站的笔挺,看待马城的眼神里多了些灼热。马城自然是面不改色的,有人唱黑脸,自然就要有人唱红脸,这一套收拢人心的手段,也是经过后世时间检验的真理了。



第四十章 周氏

第四十章 周氏

一行人看着安静的开原方向,很自然的议论起来,这一战之后的应对。吃了亏的马城已经下了命令,命人扒开两里外的清河河堤,引水把广顺关前变成一片泥泞的烂泥地,各庄各堡都出了人,预计中午之前就能完工。烂泥地里,再命人布置了陷阱,木桩子,铁蒺藜,只留下一条狭窄的出路,务必要把广关正面变成一处绝地。

天刚刚亮,各庄各堡的民壮陆续赶到,广顺关前变成了一座大工地。

马城看着忙碌中的民壮,心中稍安,这一战虽然胜的险了点,可战果也是巨大的。昨日一战,各庄各堡出身的长弓手伤亡惨重,这一战把周家和马府大公子得罪狠了,却也让八庄二十四堡断了退路,只能跟着马城一条道走到黑了。

周家,马大公子,对八庄二十四堡的贱民可不会手软。

又有三百青壮进了靖安堡,让马城手上的实力不减反增,也让手握五百余辽民青壮的马城,可以一展所长了。马城下令把五百民兵分成三批,长弓队仍是保持着三百二十人的规模,一百民兵配备健马,组成了数支巡逻队,日夜对开原,西罗两城进行监视,马城可不想再一次被人打到城下还一无所知了。

余下的百余民兵都是勇悍之辈,被马城当成重甲部队的种子培养,交给子弟兵们从队列练起。

马城东拼西凑,倒是凑齐了五十套重甲,其中大部分还是从周家商团护卫的身上扒下来的山纹甲,有一部分还需要修复。说是重甲部队,其实就是骑马的重步兵,这一点,和满清八旗是有相通之处的。上马能冲锋,下马能步战,也只有彪悍的辽兵,才能担负起如此繁重的作战任务。

城外施工,城里训练,靖安堡,隐隐有了一点要塞的雏形。

而马城又一次头疼了,因为缺钱,阵亡部下需要抚恤,练兵要花钱,修缮靖安堡也要钱,而八庄二十四堡的人力,财力也已经到了极限,马城很清楚各庄各堡,实在拿不出更多的人力,也拿不出更多的马匹,银子了。

再逼,刚刚收服的人心就要松动了。

好消息是,开原营兵,两大卫所都很安静,并没有大规模调动的迹象。

这倒也在情理之中,卫所兵,马大公子想调也调不动了,两大卫所之中,各种复杂的关系理不清,剪还乱,不是马大公子想调就能调动的。至于开原营兵,则是便宜老爹的心头肉,更是损失不起呀。

昨日那一战,应该是打的便宜老爹胆寒了。

关城之上,马小三又朝着开原方向,吐了口唾沫:“没卵子的耸货!”

轻笑声中,气氛变的轻松起来,血战过后,靖安堡人心反倒更齐了,起码此刻,堡内堡外是铁板一块。马城很清楚这是打了胜仗的结果,除非是开原营兵大举进攻,靖安堡人心算是稳住了。盘点得失,马城心中大定,这一仗打的还是很有成效的,诺大个开原,敢对马某大声说话的人实在不多了。

五百民兵,八庄二十四堡的支持,足够让马城这个九品芝麻官,做一些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亲兵们的说笑声中,马国忠很委婉的小声提醒:“少爷终究是为人子的,大人那里,呃,请少爷明断。”

马城闻言苦笑道:“我爹应该正在气头上吧,过两天吧,我自会请罪。”

马国忠闻言轻笑道:“少爷英明。”

马城突然脸色转冷,冷声哼道:“父亲那里我自会请罪,却不能放过周家,事情已经做下了,就没什么情面可讲了。”

马国忠沉吟着道:“周家的铺子都在城里,还动不得。”

丁文朝眼中凶光毕露,狠声道:“那就劫了周家的商队!”

连马城在内都砰然心动,周家商队来往于辽东,山西之间,茶马生意做的都很大,这无本的买卖要是做上一票,短时间内就不必为钱粮发愁了。

丁文朝眼睛看着马城,又狠声道:“此事丁某愿一力承担,事后绝不会牵累到旁人。”

马城却很快下了决心,无所谓道:“某与周氏已势同水火,此事要做,便大家伙一起做吧!”

丁文朝顿时神采飞扬,笑着恭维道:“跟着少爷做事,果然痛快!”

马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吩咐下去,在八庄二十四堡地盘上,进出开原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人手,只等周家的商队一头撞上来,便连人带货一起拿下。

马国忠终究是沉稳,沉吟着道:“此事,我等一个巡检司恐怕是做不成的。”

马城阴沉着脸色,决然回答:“那就拉上辽海卫一起做,拿我的帖子去请高贞。”

马小三毕竟年轻,有些茫然的道:“高大人,未必敢得罪大太太吧。”

马国忠听到露出笑意,拍着他的肩膀提点道:“高大人自然是不愿得罪人的,咱们要的是他装聋做哑,还要他一纸指挥使司的关防文书,如此便占了一个理字,眼下是兄弟反目,可不是两国交兵,拳头够硬又占了一个理字,那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马小三恍然大悟,看着马城的眼神越发尊敬了。

马城看着马小三似懂非懂的样子,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便是人情世故了,这在后世也是一门学问,叫做内部矛盾,内部处理,总不可能把堂堂总兵大人的家丑闹的世人皆知,有了高世叔,辽海卫的关防文书,盘查,扣押周家商队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了,这个理字是一定要占的。

当然,事成之后少不了这位高世叔的好处,况且高参将,总不会跟大宗的钱粮过不去吧。

最重要的是这位高参将独领一军,手里又有西罗城这块地盘,并不是依附于总兵府的将领,是个不错的盟友人选。

下午,高贞来了。

这位高参将胆气倒是很足,只带了数十亲兵就施施然来了,果然是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人物,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马城带人出迎五里,寒暄过后,两人在众亲兵的簇拥下,策马并行。

穿一身便装的高贞,看着马城轻轻叹气:“贤侄,何至于此?”

马城心里暗骂老狐狸,脸上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叫起苦来:“周氏欺人太甚了,世叔请为小侄主持公道!”



第四十一章 关防

第四十一章 关防

高贞再厚的脸皮也有些尴尬了,尴尬的含糊了过去,

尴尬过后,这位高参将才叹气道:“贤侄练的好兵,倒是颇有几分老大人的遗风,广顺关也并非险要之地,啧啧,贤侄这一仗,可是打的老夫汗颜呀。”

马城只能报以苦笑:“家兄咄咄逼人,小侄百般无奈,只得结寨自保。”

高贞脸色一变,倒是有些鄙夷了:“此事是你兄长做的过了,兄弟之间,再怎么也不至于刀兵相见,你爹那里,老夫自然会替你分辨。”

马城谢过之后,打起精神护卫着高世叔,进靖安堡。

一行数十骑小心的在民壮中穿行,高贞的一众亲兵看着广顺关前,正在构筑中的防御设施,大战之后留下的痕迹,人人都看的眼皮直跳。

高贞也是很感兴趣,看着正在开渠引水的民壮,惊讶问道:“贤侄,这是打算重建广顺关?”

马城正色回答:“正是,广顺关为开原屏障,没有弃而不守的道理。”

高贞猛拍大腿,倒有些真情流露了:“说的是,比你那个气量狭窄,目光短浅的兄长强多了!”

马城露齿一笑,心知这回是找对了盟友,和这位高世叔一拍即合了。

靖安堡,马城把高贞请进静室,挥退左右。

高贞手捧着一杯热茶,温言笑道:“贤侄这靖安堡,倒是一块风水宝地。”

马城报以苦笑,叫起苦来:“世叔抬举了,这靖安堡外无援兵,内无粮草,过几日开原大兵一到,小侄恐怕就要人头落地了。”

高贞脸色转冷,哼了一声:“这开原,还轮不到周家说了算,你爹不发话,谁也调不动开原兵马。”

马城闻言笑的更惨了:“我爹,怕是更饶不了我。”

高贞倒是半真半假,开起玩笑来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小子,少不了吃一顿大棒子。”

马城苦笑过后,神色一整说到正题:“小侄斗胆,请借世叔关防大印一用。”

高贞倒是气定神闲,只是怀疑问道:“你要关防大印做什么?”

马城自然有一番说法:“世叔容禀,小侄忝为安乐州巡检,有稽查不法走私之责,眼下辽东不靖,时局纷乱,小侄以为,这开原一带的不法勾当该查一查了。”

高贞眯起眼睛看了过来,这是官场上打滚一辈子的老油条,自然明白这套冠冕堂皇的说法之下,暗藏的是什么样的居心。马城在高参将别有深意的眼神注视下,脸色不变一副胸怀坦荡的样子。

高贞盯着马城看了好半天,才哈哈一笑:“小子,你倒是打的好算盘。”

马城面不改色,正色道:“世叔乃是国之干城,忠君爱国之士,当知这辽东顷刻之间便有一场大战,此战事关国运,不容有失!”

高贞再难掩饰心中的惊讶,又被勾起兴致,赞叹道:“正是如此,此战关乎国运,只许胜,不许败!”

马城趁机怂恿道:“晋商,国之蛀虫,世叔领辽海卫多年,当知晋商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盐,铁,粮,有多少是从开原运出去的!”

高贞脸色一阵阴晴不定,显然是知情的,晋商勾结建奴这件事情,堂堂辽海卫指挥使,自然不可能一无所知。

马城趁机单膝跪地,慨然道:“小侄不才,愿为大明除此蛀虫,请世叔成全!”

高贞沉吟过后,最终还是咬牙点头了:“好,老夫应了!”

马城心中一阵狂喜,恭恭敬敬的抱拳恭维道:“世叔英明!”

高贞也是杀伐决断的狠角色,脸色接连几个变化,沉吟良久才呵斥道:“此事要做,便要做的雷霆万钧,你可明白?”

马城强忍住心中狂喜,点头应了:“小侄明白,所得钱粮一半归世叔,世叔要整军备战,总是离不开钱粮的。”

高贞哈哈一笑不置可否,起身同时整了整长袍下摆,径直走了。

马城亲自把高贞和一众亲兵送出了靖安堡,看着高贞在亲兵保护下快马加鞭走远了,才邪邪的放肆一笑,有了这位高世叔的帮衬,在开原这一亩三分地上,谁也别想阻止老子对周家下狠手了。

高贞也是一号人物,居然命人把辽海卫指挥使司的关防大印送来了,还有五十具硬弩,二十匹健壮战马,威严的关防大印摆在面前,还让马城发了一会呆,折磨着这位高世叔手也够黑的,还真是个不怕事大的狠角色,颇有些杀伐决断的魄力。

有了这枚关防大印,马城行事就便利多了,硬弩,战马,更是解了燃眉之急,真真是打家劫舍的利器。

很快八庄二十四堡,无数双眼睛便死死盯着进出开原的交通要道。

这遍是群众路线的好处了,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也瞒不过马城的耳目。

两日后,开原营兵仍是没有调动的迹象,周家回山西的商队,却出现在官道上,这支庞大的商队藏身在城外的一处庄子里,傍晚出发,应该是想趁着夜色溜出开原地域,走的线路也很隐秘,居然是想穿过山岭,沿着长城回山西。

奈何这支商队才刚出发,就被上山打猎的数个庄民同时发现了。

几份消息同时传到靖安堡,马城冷冷哼了一声,集合了堡内所有力量,五百余人悄无声息进了山,都是土生土长的开原子弟,五百余人进了山就象回了家,十分快速的在绵延的山岭中穿行。

马城倒还是第一次进山,反倒被大队甩在后面,心中汗颜,一向引以为傲的军事素养,在这些从小在山里打猎的彪悍辽兵面前,也骄傲不起来了。这五百余开原子弟,也不知道在这长白山,哈达岭山脉里进出多少次了,似乎对脚下每一块石头都很熟悉。

马城索性放松下来,欣赏一下山中景色。

这座山岭开原人叫做象牙山,属于长白山哈达岭山脉的一部分,山中盛产各种野味,老参,十分富饶。

哈达岭山脉的飞禽走兽,清河水,养育出了彪悍血勇的开原子弟。

除了是狡猾的猎人,这些开原子弟还是天生的山地步兵,可见辽兵精锐确实是冠绝天下的。后世这些辽兵多为建奴所用,凶名赫赫的满清汉八旗,有很大一部分是由这些凶悍辽兵组成的,甚至比满八旗还能打。



第四十二章 跪地免死

第四十二章跪地免死

此外,山中随处可见废弃的烽火台,甚至还有一座废弃的关城。

马城擦一把热汗,看着生机勃勃的山林,险关,心中隐隐做痛,大好河山,如此富饶的宝山,就要落入异族手中了。

只有真正融入了这个时代,成为大明的一员,才能明白这种深深的痛惜。

入夜,进山的队伍进入废弃的关城休整,养精蓄锐。

在这漆黑一片的深山老林里,就算打着火把也很难行进。

马城和亲兵围坐在篝火旁边,很快有人送来几只烤好的野兔,狍子,烤的金黄流油的野味让马城胃口大开,有一种出来郊游散心的感觉。老兵带新兵的做法也很有成效,两百老兵带着三百新兵,在长官们的指挥下,布置警戒,轮流值守。

经过一场血战,马家堡子弟也变的谨慎多了,哨探直放出去五里多。

马城看着篝火旁边,一张张年轻的脸,琢磨着是该提拔一批,八庄二十四堡出身的下级军官了。

对于这支亲手打造的部队,马城还是信心十足的,现在缺的只是时间。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算算时间,朝堂上争的也该差不多了,再过几日,辽东大战的主帅也该定下了。

想起那位葬送了辽东精锐的经略杨镐杨大人,马城就觉得脑仁疼。

这位辽东最高军事长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那个奇葩的四路分进战术,就是这位经略大人拍脑袋想出来的。

以步击骑还要分兵冒进,这位三军主帅的军事素养,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在狭窄,绵长的朝鲜战场上打倭寇,和在辽阔平坦的辽东大地上打建奴,完全是两码事呀。在狭窄的朝鲜可以点齐兵马,一股脑的压上去,问题是在广阔的辽东大地上,这样做就是找死了。广阔的辽东,注定是骑兵的舞台,建州骑兵大军瞬息之间转战千里,可不是说着玩的。

马城想了一会也就罢了,虽然心有不甘却也无奈。

他一个九品芝麻官,可没资格参与辽东的军政大事,甚至连便宜老爹马林,也未必见的到杨大人。

文武殊途,一个开原总兵和一个辽东经略,身份差距实在太悬殊了。

此战必败,马城眼睛亮闪闪的,该筹划的是,如何在这一场惨败里捞够足够的好处,壮大自身。

翌日,上午。

在深山中穿行的队伍停了下来,前哨领来了几个猎人打扮的山民。

追上了,不出预料,周家商队半个时辰之前刚刚经过,朝着古长城的方向去了。

庞大的商队有几百匹马,有驮马也有战马,近百名护卫,押送的应该是老参,皮子之类轻便又昂贵的山货。

狂喜的马城摆手下令,手下各队民兵加快速度,在山民的带领下绕路埋伏。

一个个身背长弓的矫健人影,手脚并用的翻过山岭,静谧的深山里突然变的肃杀起来。

暴躁的丁文朝也有些按捺不住,主动请命。

马城把一半亲兵,五十把硬弩交给了他,丁文朝放肆一笑带着人,很快消失在深山密林之中。

马城则带着亲兵坠在后面,隐隐有一点大将之风了。

所谓望山跑死马,这一绕就绕了几个时辰,大队才绕到了一处险要的峡谷,在峡谷两侧埋伏了下来。

这处无名峡谷两侧的山峰虽然不高,却很险要,也是进出哈达岭的必经之路。

马城洞悉了对手的位置,动向,率领的又是熟悉地形的民兵,轻易便将这处无名峡谷变成了绝对。

五百民兵以队为单位,分守在峡谷两侧,在老兵和长官的安抚下,新兵也表现的十分出彩,从高处远远看过去,峡谷两侧一片静谧,五百余人始终保持着安静,表现出了严密的组织性和纪律性。

马国忠手搭凉棚看了一阵,仍忍不住小声赞叹:“少爷这练兵之法,着实了得,这些小子进堡才几天呐。”

马城心中有些好笑,榜样的力量的是无穷的,这可是后世检验过的真理,所谓上行下效就是这个道理了。

老兵带新兵,可是后世练兵的不二法门。

夕阳西下,马城耳朵动了一下,隐约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一刻钟后,一队牵马而行的骑兵进入视线。

马城身边,蹲伏在地的亲兵们眼睛瞬间红了,认出了这队二十余名骑兵,就是当日强攻广顺关的那些重装甲兵。

马城眼睛也眯了起来,眯着的眼睛里有寒芒闪过。

这二十余名骑兵显然是百战精锐,牵马谨慎的走在狭窄的山谷中,走走停停始终保持着绝对的警惕,稍有风吹草动随时都能翻身上马。长途跋涉,这些人自然不会披甲,那种令马城印象深刻的山文重甲,都驮在西藏健马的背上。

马城心知这些百战精兵,都是周家用银子喂饱了的,绝不能留。

人不能留,却对那些高大的藏马垂涎三尺,这样优良的战马在整个开原,可也是不多见的。

下令把这些骑兵放了过去,留给前面的丁文朝应付。

百步开外,嘈杂的马蹄声中,一支商队缓缓前行,数百匹驮马,战马拉成长长的一列纵队,其中的护卫比刚才那队骑兵逊色多了,多是护院,武师之流的短衣打扮,马队中还有几顶小轿,抬的应是重要人物了。

狭窄的山谷很快被马匹铺满,突然一声凄厉的竹哨响起。

两侧山上五十步外,大批手持长弓的民兵长身而起,随即箭如雨下,惨叫声起,整支马队瞬间就溃散了。前面那队骑兵表现出极高的素质,遇袭之后纷纷上马,人人都伏在马鞍上,头也不回的仍下了遇袭的商队,试图凭借马速离开狭窄的山谷。

二十余骑在谷口拐了一个弯,迎面撞上五十把严阵以待的弩阵。

前面两骑骇然勒住战马,人喊马嘶,手握斩马长刀的丁文朝一脸狰狞,手中长刀用力往下一挥。

前排劲弩同时击发,几十支弩箭将两名骑士连人带马射成了刺猬。

马城长出了一口大气,暴喝一声:“跪地免死,冲!”



第四十三章 靖安堡

第四十三章 靖安堡

左右亲兵战刀出鞘,带着五十名身披重甲,手持斩马刀的民兵冲下山坡,一通砍杀,首次出战的重甲步兵如砍瓜切菜一般,摧毁了商队护卫微弱的抵抗,看着自己的重甲战兵在商队中肆虐,如人型坦克一般横冲直撞,马城哈哈大笑起来,这些天胸中的闷气也出了。

难怪满清八旗的重甲步兵天下无敌,眼见为实呀。

“跪地免死!”

山呼海啸一般的喊杀声中,溃散的商队护卫纷纷仍掉兵器,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那二十余名骑兵仍在奋力抵抗,却被无数张长弓,劲弩逼的动弹不得,很快被拽下战马乱刀砍死了。

靖安堡上下恨这些骑兵入骨,自然是不会留活口的。

山呼声中,马城哈哈大笑看着亢奋的部下,收拢着山谷中跑散的马匹,心中狂喜,干了这一票无本的买卖,这些年受的鸟气都出尽了。一个身穿青色长袍的青年被带了过来,马城看一眼瑟瑟发抖的青年,心中惊奇,这厮命可真大,轿子都被射成筛子了,这厮在轿子里居然毫发无伤。

这人也是马城认识的,大太太周氏的一个内侄,人颇沉稳待人也和气。

青年看着一言不发的马城,勉强开口:“城少爷饶命。”

马城仍是一言不发,身边马国忠突然拔刀一挥,狭长战刀刺进青年心窝,还用力的搅动了几下。

马国忠一脚把尸体踢开,脸色不变道:“尽数杀了,不留活口。”

山谷里随即响起临死前的惨叫声,咒骂声,然后变的安静下来。

两日后,靖安堡。

内室之中,马城一边享受着白氏的按摩服务,一边翻看着帐本,心中从未有过的舒坦,甚至有一些惶恐了。这一趟收获实在太丰厚了,得了一百多匹优质蒙古马,还有几十匹上好藏马,重甲近三十套,老参,皮子,各种山货还在清点当中。

最丰厚的,还是面前摆着的两个大铁箱子。

内室之中,摆着两个沉重的铁箱子。

一个打开的箱子里装的是古玩字画,另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存放的是金元宝,银元宝,银票,现银再加上那些山货,马匹,总价值绝对超过五万两银子。五万两银子是什么概念,马城都有些心虚了,相当于后世的几千万巨款,起码短时间内,马城不用再为银子的事情发愁了。

心虚的马城命人把金银入库,心中舒坦,大力在白氏挺翘的香臀上拍了一记。

白氏娇媚的白了一眼,腻着声音娇柔道:“少爷,这些古玩字画,价值可远不只数万两银子呢。”

马城忍不住逗弄她道:“怎么说?”

白氏是书香门弟出身,闻言雀跃道:“这箱子里有宋刻,元刻的孤本呢,价值万金,少爷也恁的不识货了,也不知周家的人从哪里弄来的。”

马城脸色不变,轻哼了一声:“自然是从建奴手里换来的。”

白氏俏脸有些茫然,傻傻问道:“建州古寒之地,何来这些绝世孤本?”

马城又重重的哼了一声,白氏是极聪明的女子,脸色很快也苍白了,这些价值昂贵的孤本,自然是建奴洗劫大明富庶人家,抢来的。也难怪白氏一个弱女子,脸色有些苍白了,这箱子里的珍贵古玩,字画,上面也不知道染了多少明人的血。

俏脸苍白的白氏,终忍不住低骂道:“周氏该死,当诛九族!”

马城在她白皙脸蛋上轻捏一下,安抚一番,心说周氏,晋商,洗黑钱,倒卖脏物算什么,他们还敢明目张胆的资敌呢,铁,粮,盐,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卖的,晋商光鲜的背景下暗藏的勾当,都说出来能把这大美人气炸了。

想了一想,马城命人把这些孤本,字画,古玩,山货,皮货都送去西罗城。

这些不易出手的脏物,还是交给高世叔去头疼吧,如此也不算违反了五五分润的承诺。

以高贞的手腕,独领一军的地位,处理这批脏物还是不难的。

喂饱了高贞,马城也就不客气了,两日后肆无忌惮的在开原官道上设卡盘查,对过往商队征取厘金,盖着辽海卫指挥使司,安乐洲巡检司大印的告示贴了出去,让气氛本就微妙的开原越发紧张了。

高贞平白得了数万两银子的好处,也终于动了,高参将出动了一个千户所的兵力,还派来一名心腹千户协助马城,在进入开原的要道上设了十几处关卡。穿着鸳鸯战袄的卫所兵,身背长弓的巡检司民兵,还有马队在旁边虎势眈眈,让进出开原的商队不得不乖乖低头,交上一笔不菲的厘金。

有了银子,马城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肆购买军械了。

从高贞手里买来三百套上好棉甲,五十套优质链甲,一批武器,再过分的要求,高贞便不肯松口了。马城也心满意足了,好歹,部下人人都有甲了,大明制作的棉甲,防护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一边紧守着开原门户,一边练兵,日子过的倒也充实。

亲兵队,被马城扩大到五十人的规模,装备链甲,优质战马,加上五十人规模的重甲步兵队,马城手里的精锐甲士,人数已经达到了一百人。亲兵队由马国忠掌握,而重甲步兵队则交给了马小三日夜操练,丁文朝则领着斥候队,每天在开原官道上纵马狂奔,呼啸而过,看的过往行人胆战心惊。

这一日,靖安堡。

修缮过的大校场上,各队正在日常操练。

马城带着几名亲兵,几位辽海卫的将领缓缓走进大校场,有意让这几位辽海卫将领开一开眼。几名将领里官衔最高的是一个叫李国勇的千户,此人也是高贞的心腹,领着辽海卫实力最雄厚的一个千户所。

大校场上,正在进行的队列操练,让几位辽海卫将领啧啧称奇。

马城看着部下们操练也有点手痒了,勾勾手指头把马小三叫来对练。一时间校场上气氛狂热起来,连声怪叫中两人披好战甲,用湿麻绳把枪头锋利的部分缠上做好防护措施,规定只能刺披甲的部位避免不必要的误伤。



第四十四章 练兵

第四十四章 练兵

马小三摆开架势,嘿然笑道:“少爷,标下冒犯了。”

马城为之气结狠狠一枪刺了过去,这一枪力道准头无可挑剔落点直取难以防范的肋下,给观者的感觉这一枪似天马行空。众人都在为马小三担心的时候,这小子怪叫一声左臂微曲,猛摆枪身侧击刺来的枪头,防刺技术倒也使的干净利索,还趁势一个垫步用枪尾的透甲锥,直取马城下腹要害,逼的马城不得不退了一步。

场边响起震天的叫好声,一众人看的过瘾都在狂呼乱叫。

马城精神瞬间振奋起来,垫步再上枪尖下滑,电般刺向马小三同样难以防范的右下腹,马小三被逼的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摆枪格挡。枪尖即将被枪身格开的瞬间,沿着符合物理学原理的诡异轨迹转向,电般转刺马小三右侧,叮的一声脆响过后枪尖刺中一片鳞甲。

马小三无奈弃枪认输,在众同僚的起哄声中尴尬到面红耳赤。

马城不忍心看他受窘,好言安慰:“战阵之中个人的勇武并不重要,方才这一战是你赢了,战阵之中你能挡我一枪,你的同僚就能刺我两枪,这个道理你总要想明白的。我来问你,以我的枪法对上你们三人可还有半分胜算?”

周围怪叫起哄声逐渐平息下去,周围民兵纷纷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

也有脸皮厚的亲兵,趁机大拍马屁:“大人勇武盖世,就算对上我等十个也是稳赢的。”

周围又一阵哄笑声四起,校场上气氛越发狂热。身后传来大声叫好的声音,马城回过头来看到大声叫好的李国勇,四方大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惊讶表情,绝对是被刚才那几下精彩的刺杀对练震撼到了。

这位李千户,忍不住大声叫好了:“好,大人耍的这是什么路数,用于战阵搏杀委实是犀利!”

边上早有马家堡子弟,傲然回答:“这是我们少爷自创的刺杀路数。”

李国勇又大声叫了一声好,他身边几个辽海卫军官也脸色涨红,显然都是勇武之人。

一个百户军官脸色涨红,突然大步走过来抓起一杆长枪抖了个枪花,威势倒也十足。

枪身一横,百户军官嘿然笑道:“大人,咱们也来玩两手吧。”

马城真是觉得头疼了,来者是客,哪有客人这样公开挑战主人的,赢也不对输了也不对,赢了免不了会得罪人,输了也会被人看不起。这个百户军官还真是没什么脑子,属于一根筋的莽夫人物。

好在还有个李国勇,及时解围:“混帐,把枪放下!”

那百户军官象是很怕上司,却又急的抓耳挠腮,瞪圆了眼睛盯着马城。

马城被他热切的眼神盯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一动叫了三个战兵过来,都是新近从军的开原子弟。

终究还是给了这百户个面子,轻笑说话:“你们三个陪李大人玩两手吧。”

那百户却是很自负的人,有点不满了:“大人跟你手下儿郎过招,咱家赢了也不光彩。”

却被肃立一旁的李国勇看出点门道,冷声说话:“老金,话可不要说的太满了,我看你倒未必能赢这三个小子。”

那金姓百户被激的大喝一声:“来!”

马城也不愿意被人看扁了,后退几步让出位置仍是轻声笑道:“小心了,我手下这些小子精通战阵合击之术。”

那百户是豪勇之人,眼睛又瞪起来了:“恁多废话,甲来!”

马城很自然的和李国勇并排站在一起,看着金百户披上战甲以一敌三。那三个也是年轻气盛的,长枪一摆组成个三人阵势,三杆长枪有进击有掩护,一时间弄的金百户手忙脚乱连连后退。最要命的是这三人步调一致,或一人勇猛进击两人自觉掩护,或三人步伐一致挺枪突刺,杀的金百户上蹿下跳不时大呼小叫。

金百户大丢面子拿出真本事,咬牙想强行格杀一人的同时,却发现另两把长枪从不同的刁钻角度同时刺来,纵然是他能格杀一人,却也免不了被另两把长枪捅上两个窟窿,吓的金百户慌忙收枪再退。

这出人意料的结果,就连李国勇这样的军中勇将也看的目瞪口呆。马城却是心叫可惜,如果不是这个三人练习小组刺杀的时间太短,在进击时机和距离方面火候不足,金百户早就是个死人了。

“不打了不打了”,手忙脚乱的金百户终于不堪忍受,怪叫连连:“这破阵倒象是个刺猬,古怪的很!”

马城也是见好就收出声喝住三名部下,免的大家伤了和气。

两边分开,大口喘气的金百户还服气,横眉竖目看着三个民兵。

那三个民兵也是豪勇之士,瞪圆了眼睛回看着金百户,几个人好象斗鸡一样卯上了。

马城看的心里好笑,假意呵斥:“给金大人赔礼。”

李国勇也同时上前一步,有些不满了:“老金,你跟几个小辈耍什么横!”

金百户倒是光棍一条,把枪一仍反倒咧嘴笑了:“这三个小子脖子够硬,某家赏你们五两银子。”

听说有银子拿,三个新兵也咧嘴乐了,恭恭敬敬朝金百户施了个刚学会的军礼。

马城等三名部下领了赏银,才把几名辽海卫将领让进偏厅说话,上茶待客。

李国勇脸色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压低声音说话:“马大人练的好兵,这战阵搏杀的路数也是闻所未闻。”

马城也只能随口糊弄:“家传的。”

李国勇也是很识相的人,又沉吟着说话:“某家带兵也有些心得,却不如马大人这兵练的精锐,若是马大人能将百名士卒,千人战阵都练的如此凶悍,当可练就一支虎狼之师。”

金百户也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大声嚷嚷:“对头,那个刺猬阵邪门的很,那几个小子功夫只是稀松平常,偏偏以三敌一就弄的咱老金有力无处使。”

马城和这两人兴趣相投,也就正色回答:“这是小弟私下琢磨出来的小玩意,阵战搏杀无非是将士用命,士卒协同,在战阵之中形成以多打少的局面。其中关键处在于士卒协同,敌击我一人则我数人击之,敌伤我一人则必自伤数人。”

李国勇露出认真思索的表情,片刻之后决然说话:“某要禀告我家大人,从明日起,某家手下兵马就交给马大人来练。”



第四十五章 强军种子

第四十五章 强军种子

马城一口答应,傲然道:“快则三月,慢则半年,马某可以交给两位大人一支精兵。”

几位辽海卫将领先是欣喜随即叹气,都有一点意兴阑珊的味道。

这些都是高贞的心腹,任谁都知道朝议已经有了决断,大战在即了,用来练兵的时间不多了,李国勇脸色又一阵阴晴不定,终于沉不住气抽出佩刀狠狠一刀,把面前方桌劈成两断。

李国勇发泄完了,还咬牙切齿的沉声大骂:“建奴,当如此桌!”

老金倒是一个浑人,瞪起三角眼哼了一声:“无非是一死,总不能叫建奴讨了好去。”

马城看这两人一脸的决然,心下唏嘘,这样的忠勇之士死一个就少一个了,此战,太多的辽东勇士冤死了。

受到那种悲壮气氛的感染,马城也跟着血脉喷张,沉吟着道:“要练一支精兵不易,练一支能战之兵倒是不难。”

几名辽海卫将领闻言大喜,急性子的李国勇当即回营,面见高贞。

当天下午,李国勇就带着两个百户的士卒进了靖安堡,高贞已经答应了,让李国勇的卫所兵进靖安堡轮训。

马城倒是乐得如此,大战在即,能战之兵总是不嫌多的。

这些卫所兵可也是高贞麾下的精兵了,也是辽海卫看家的老底子了,两百多名士卒站在校场上队列还算整齐,在李国勇眼巴巴的期待下,马城也就不藏私了。先从两个百户里挑出八名老兵交给马小三等人,一对一的调教训练,又让八名手下老兵,打散建制去带新兵。

李国勇也是发了狠连家都不回了,每天吃住都在校场,维持军纪。

十天后,校场。

两个百户分成八队,每队二十四人分成前后两排每排十二人,以马小三等人为队长,以一对一特训的八名老兵为队副。两百多士卒在正副队长的带领下展开队型,以各队队长竹哨为号令交替突刺,尖锐的竹哨声中校场上杀气腾腾,稍有精神不集中的士卒就会被队长抽上几棍子。

马城也不会觉得残忍,体罚棍棒永远是维持军纪的秘诀。

看着校场上杀气腾腾的八队士卒,李国勇早就看到心服口服了,脸上也是神采飞扬,就差没把马城当成菩萨供起来了。老金更是站在边上大呼小叫,精神亢奋,对马城创造的士官长制度更是赞不绝口。

让他们大开眼界的事情还多的是,比如校场上新搭起来的两个高台,台高三米。

马城让马小三先做个示范,让张小三背身站在台上下面四个人接着,一声令下,马小三后脑勺朝下直挺挺的向后倒,一片惊呼声中直挺挺落下的马小三,被下面四名马家堡子弟稳稳接住,翻身站起来还面不改色。

示范结束,校场上一片鸦雀无声,不少卫所兵吓的脸都白了。

这要是下面四个弟兄不小心失手了,或者同袍之间平时有什么仇怨,这条命可就交代了,三米多高的台子,后脑勺朝下砸到地面上哪还有命。最要命的是落下的人是脸朝上看着天的,完全不清楚下面的情况,这完全是把自己的性命交在别人手里。

一众辽海卫将领也看到瞠目结舌,对看一眼说不出话来。

一阵安静过后,李国勇才神采飞扬放声大笑:“妙啊!”

但凡不是白痴也总能看出来,这大胆的方法一练胆色,二练信任,同僚弟兄之间毫无保留的信任。在马城面无表情的示意下,第一队卫所兵排队上了高台,排在第一个的卫所兵站上高台腿已经软了,哆哆嗦嗦连站都站不直。马城也不逼他只是冷眼旁观,这一关过不去的没资格当他的兵。

一刻钟过去了,台上的新兵仍是没胆子跳。

李国勇有点看不下去了,沉声呵斥:“敢跳的赏银五钱,酒席一桌!”

银子酒肉的力量果然强大,那名卫所兵又哆嗦了一阵终于把心一横,仰面朝天栽了下来。惨哼声中下面四名马家堡子弟稳稳把人接住,还好心的拍拍他肩膀,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其中不乏有人吓尿了裤子,哭爹喊娘死不肯跳,两个百户的卫所兵有三十二名士卒过不去这一关。

马城绝对敢肯定这样的兵上了战场都是废物,都是动摇军心士气的祸害。

这后世带来的练兵方法,除了练胆,还是挑选精锐战兵的妙法,也让李国勇等人心服口服了。

这天晚上,靖安堡灯火通明。

李国勇也是言而有信的人,出钱办了二十桌酒席,犒赏士卒。诺大的校场上鸦雀无声没有人发出一声喧哗,只有吃东西发出的声音,每桌一坛子酒也没人去碰,完全是一副军纪严明的样子。

李国勇看的连连啧舌,小声问道:“怎会如此?”

金百户动了动嘴唇却又哑口无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马城在旁油然笑道:“上行下效。”

几名辽海卫将领对看一眼琢磨着这四个字,视线落到那些腰杆笔挺的老兵身上,很快露出恍然表情。这些天,马家堡子弟人人以身作则,吃住都和士卒们在一起,士卒们跟着这样优秀的长官,可不就是上行下效,军纪严明也就很自然了。

李国勇又忍不住连声赞叹:“妙啊!”

马城也满是期待的小声说话:“等上了战阵见过了血还能活下来的老兵,就是一支强军的种子。”

老金反应慢了半拍,李国勇却是瞬间眼睛一亮,看向马城。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等这些士卒经过惨烈的战场搏杀生存下来,就又是一批优秀的士官长。如此生生不息传乘下去,部队反倒会越打越强,一支天下强军俨然已经具备了雏形。

一夜无话,翌日。

操练日久,一队五十人的重装甲士,安静的站在校场上。

用高贞提供的军械,这一队战力凶残的甲士终于成军了,每名甲士的标准配备是一杆破甲长枪,一把斩马长刀,一把硬弩,一套四十多斤重的山纹重甲,一匹优质蒙古马,战时按照每人双马的标准配备。



第四十六章 精兵

第四十六章 精兵

马城理想中,这支骑马的重步兵队总算是成军了。

抓起一杆辽海卫匠户打造的破甲枪,马城对这个时代的破甲长枪还是很满意的,用精铁打造的破甲长枪,枪尖细长,隐隐有些后世三菱刺的雏形。这种破甲长枪对付满清八骑大量装备的链甲,棉甲效果应该很不错,对付重型板甲就很无力了。

除非满清来了个技术大跃进,成规模的生产出了板甲,这种破甲长枪对付满清重装步兵足够用了。和满清八骑普通使用的狼牙棒,长柄钝兵器相比,这种破甲长枪还有另一大优势,它足够长。

当然,重步兵枪阵也有它的劣势,它对阵形的要求太严格了,要求整个枪阵如臂使指,一旦阵型被冲散了,那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了。阵型严整,是这个重步兵枪阵能否克敌制胜的关键。

虽然马城精心设计的三人小组刺杀战术,很大程度上弥补了这种缺陷。

然而真到了枪阵被冲散,需要各自为战的时刻,恐怕就是大势已去了。

此外这队重甲步兵配备的斩马刀,也让这队重甲步兵有了不俗的近战搏杀能力。

上午马城亲自带队练枪,下午由丁文朝传授刀法,枪如林,刀如墙,这队精锐甲士正在飞速成长着。考虑到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这支部队都会以防御作战,或者守城战为主要作战方式,机动性的不足已经不在马城考虑之中了。

在拥有一支足够强大的骑兵部队之前,马城绝不会蠢到去和八骑精兵野战,就凭手中现有的兵种组成,长弓兵,重甲枪兵,在地形开阔的辽东地区,打输了跑不掉,打赢了追不上,实在是很愚蠢的自杀行为。

在马城的理念里,这冷兵器时代没有绝对完美的兵种,只有尽可能完善的战法。

在既定战场的战场条件下进行有限度的防御作战,就是马城为手中这支精兵制定的战法。

竹哨声中,分成两排的长枪阵进退有序,虽然只有区区五十人,却给人一种长枪如林的观感。

李国勇看着这些身披重甲,负重超过五十斤的悍勇甲士,眼神都有点灼热了。

金百户则眼神灼热,看着马城身边五十人规模的亲兵马队,恨不得把这些忠勇的精锐骑兵都招揽过去。再加上分散在外的一百多轻骑斥候,校场另一边正在操练中的长弓大阵,马城手中掌握的实力,已经超过李国勇这个千户大人了。

当然,这支部队还缺乏大量的轻装步兵,刀盾手,大量的辅兵。

可马城已经无能为力了,八庄二十四堡就这么多人丁,组建这样一支部队已经很不容易了。

尽管如此,这支精兵还是让人望而生畏的。

考虑到马城从无到有,一手建立起这支精兵的神奇速度,一众辽海卫将官,对这位年轻的马巡检,总兵大人的小公子,有意无意多了几分亲近。吃过亏的马城却不敢自满,深知眼下这支精兵还是样子货,对上孱弱的辽海卫还有几分胜算,对上开原营中那些百战老兵,可就只有送死的份了。

只是一个开原马营,六百精骑,一个冲锋就能杀的他溃不成军。

数日后,西罗城,高府。

看着高府门前正在清扫街道的下人,马城站定之后,才意识到今日是端午节,这些日子在靖安堡忙的晕头转向,天气转暖,眨眼已经端午了。

脚步声中,李国勇从府中迎了出来,眨眨眼睛送了个眼色过来。

马城只能报以苦笑,今日恐怕不是高世叔请吃酒,而是便宜老爹算帐来了,都已经看到高府院子里,正在闲聊的开原营兵了。

和李国勇交换个眼色,嘱咐丁文朝带着一众亲兵在外面候着。

丁文朝面露为难之色,沉吟道:“少爷,这不妥吧。”

马城无所谓的摆手道:“无妨,我爹要拿我,就不会只带着亲兵来了。”

丁文朝这才躬身一礼,眼睁睁的看着李国勇陪伴着马城,大步走进高府大门。

片刻后,高府书房。

马城硬着头皮走进书房,迎面就被骂了:“混帐东西,你还敢来见我!”

马城心里直骂娘,面子上却还是恭恭敬敬跪下了,尴尬道歉:“父亲息怒,是儿子错了。”

穿一身便装的马林是真的暴怒了,狠狠把手里的茶杯砸了过来,暴跳如雷的样子,让马城只能在心里诅咒这万恶的大明朝,父为子纲呀。

马林摔了茶杯又拍了桌子,仍在跳脚大骂:“混帐东西,要造反么,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父亲!”

马城脸上尴尬忐忑,心中其实松了口气,这是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便宜老爹,也只是做做样子的。

等马总兵骂的累了,高贞才赔笑解围道:“大人息怒,城儿他知道错了,毕竟是亲生的儿子,何至于此。”

有高贞在旁边圆场缓和气氛,马总兵气才消了一些,却仍是阴沉着脸色呵斥道:“我来问你,周家的商队是你带人劫的,不留活口,小畜生,你好狠毒的心肠!”

马城自然是打死不认的,叫起撞天的屈来:“父亲何出此言,儿子冤枉!”

马总兵气的直翻白眼,可也拿这个儿子没什么办法,也不好再往下问了,在往下问马家兄弟父子,就真的要反目成仇了,还要加上一个高贞。马城倒是胸有成竹,不怕便宜老爹翻脸的,马总兵可是在官场上打滚了一辈子的人,自然懂得什么叫既成事实,更加懂得什么叫难得糊涂。

既成事实,以马总兵的圆滑老辣,捏着鼻子也得认了。

高贞也是老狐狸,趁机轻喝道:“贤侄起来吧,别跪着了,地上凉。”

马城趁机站了起来,乖乖垂手站在一旁,心知这位世叔拿够了好处,也该出一把力了,这位高世叔虽说是圆滑了一点,贪婪了一点,可总还算是个讲诚信的人。

果然高贞出言委婉,沉声辩解道:“大人,依我之见,城儿也是被逼无奈才做下这等事情,大公子委实做的过了,一个千户所的兵,加上周家那些护卫,总不至于让城儿跪地请降吧,依着大公子的性子,呃,大人明见。”



第四十七章 西罗

第四十七章 西罗

几句话说的马林身体僵硬了,很认真的看了一眼高贞,脾气也只能收敛了。

马总兵,也不得不认真的考虑,高贞这番话里的维护之意,是真心还是假意了。

高贞这番话意味太深长了,话虽委婉,却摆明了和马城同一战线,有意回护这个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忤逆子了。

气氛略显有些僵硬,高贞突然呵呵笑道:“大人何至于烦恼,以新练之兵,力克百战余生之精锐,此乃大人家的千里驹也。”

马林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勉强压下火气,哼了一声:“罢了,气煞我也!”

高贞呵呵笑着说了一声请,马林又狠狠瞪了一眼小儿子,才喘着粗气迈着四方步,出了书房。

马城朝高贞送过去一个感激的眼色,换来高参将大有深意的笑意。

午间,高府正厅。

高府丫鬟如穿花蝴蝶一般,送上酒菜,有份做陪的除了高贞,就只有李国勇这样的心腹爱将了。高贞的两个儿子,一个在京城国子监读书,另一个在沈阳府经营商铺,让这诺大的高府显得有些冷清。

马林发完了脾气胃口倒还不错,还有心情品评着高府请来的舞姬。

马总兵一向以风雅自居,自然是要欣赏一番的,还和颜悦色的问道:“你便是金姬,你是朝鲜人?”

那朝鲜舞姬以袖掩面,柔柔弱弱的回应:“正是,望大人垂怜。”

有美当前,马总兵心情大好,看样子今晚是要留宿高府了。

马城坐在下首浑身的不自在,看一眼自诩风流的亲爹,自嘲一笑,还真是学不了亲爹的风流儒雅呀。好在酒过三旬,那朝鲜美姬被高贞赶了出去,外面高贞的亲兵远远的守着,让厅中众人可以放心议事。

马林喝了几杯雄黄酒,脸有点红,却沉吟着道:“这几日,某便要动身去沈阳了,此次面见经略大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高贞也沉吟着道:“杨公能登上经略之位,当是朝中齐党诸公出了大力的,大人何不走一走齐党诸公的门路?”

马林重重的一拳砸在桌上,有些沮丧的叹气:“某何尝不想走齐党的门路,奈何眼下局势,时不我待呀!”

高贞又委婉劝了两句,可也没什么好办法,天高皇帝远,想送礼也来不及了。

马城胸中一阵气闷也跟着叹气,实在是很同情这位悲催的老爹,这便宜老爹在朝中,实在不招人待见呀。

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做官就是这么憋屈了。

吃饱喝足,马林施施然站了起来,看着马城又重重的哼了一声:“这几日,某便要去沈阳面见经略大人,你好自为之吧!”

马城恭恭敬敬的答应了,目送亲爹迈着四方步走进后宅,才轻轻擦了把汗,在李国勇陪伴下出了高府,马城咧嘴冷笑一声,早不走晚不走,偏偏这几日要去沈阳,老爹这一走可是有些破罐子破摔,眼不见心不烦的意思了呀。

这一走,走的好走的妙,颇有些父子之间的默契了。

两日后,开原马营六百精骑全体出动,护卫着马林前往沈阳。

马城带人恭恭敬敬站在路边,看着全体出动的马营精锐,心中叫绝,这一招叫釜底抽薪呀。想来这些天府中那位泼辣的大太太,没少发飙,终于把便宜老爹惹烦了,索性带着马营躲到沈阳去了。

奇刀营是除了马林谁也调不动的,神机营是二房所出的马二公子掌握。

没了马营,这开原内外可就由不得周氏母子拿捏了。

马城心中骂了一声蠢货,不知收敛的泼妇,终于把老爹惹毛了吧。

大战将起,前途未卜,马总兵哪还顾得上她一个泼辣的愚妇。

马营这一走,靖安堡面临的压力骤减,马城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这天练完了兵,李国勇轻笑提议道:“走吧,马大人,咱们去城里喝几盅酒。”

马城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带上亲兵,跟着一众辽海卫将领去西罗城。

晚上,李府。

身为参将高贞的心腹人物,李国勇在西罗城有一处两进的宅子,军人家庭也没那么多规矩,李国勇命人上了茶水,又让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出来见客,马城反倒有些拘谨,慌忙给如花似玉的嫂子见礼,李夫人年纪很轻容颜十分俏丽,看气度就知道是大家闺秀的官家小姐。

金百户倒还是光棍一条,平日里也是住在军营里,见过礼后把夫人送回内宅,三个男人坐在前厅吃菜喝酒。

半坛子老酒下肚,金百户话多了起来。

醉眼迷离的老金,口不择言道:“杨公升了辽东经略,这是要打仗了,这开原,怕是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李国勇也颓然叹气道:“安稳日子过了这么多年,这辽海卫也是该动一动了,再烂下去,怕是连你我都举不动刀了。”

老金发起狠来,拍桌叫道:“入他娘的,老子这官职也该动一动了,此番咱老金这条烂命,便豁出去了!”

任谁都能看的出来,这卤莽的汉子是有些心虚了。

马城眯着眼睛,却善意提醒道:“危机,也是机遇,两位兄长万万要留得有用之身,不必轻易言死。”

也不知两人能不能听劝,喝了几杯酒便告辞了,出了李府被冷风一吹,酒意倒是醒了一半,索性带着亲兵夜游西罗城。

从李府到城门倒也不算远,终于有机会夜游西罗城。这个时辰街上店铺早就打烊了,还有亮光的地方多半是青楼妓馆。马城也没有逛青楼的心情,想到这里的官妓多是犯官之后,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娃,也没有心情去玩弄这些可怜女子。他没有心情去玩弄别人,别人却未必肯放过他。路过一处妓馆的时候,突然被街上几个脂粉味很重的女子挤了过来,险些摸到身上。

左右亲兵手按刀柄迎了上去,瞪起眼睛呵斥道:“大胆!”

那几个妓女也不怕人,十分泼辣:“哟,好凶的小军爷。”

马城一阵哭笑不得,他身上可还穿着官服,身后还跟着大队亲兵,这些卖笑女子就敢如此大胆,令人咋舌。左右不能动刀子杀人,索性招呼亲兵们一起进来,就挑了一处空位坐下,喝杯热茶醒一醒酒气,环顾左右,倒也不乏身穿军装的卫所军官。



第四十八章 细作

第四十八章细作

马城本来是打算仍下一块碎银子起身走人的,心里却又突然警觉,看到靠窗位置坐着四名货商。心里一动重新坐下来,从几个姑娘里面挑了一个还算顺眼的坐陪,视线有意无意盯着那几个货商,几个身材孔武有力的大汉,很低调很警惕的样子,都穿着普通货商常穿的袍子,几个人坐在窗边占了一张桌子,正在和身边的姑娘调笑。

马城眯起眼睛,盯着这几个货商粗大的关节,手指上厚厚的老茧多看了几眼。

抽抽鼻子,隐隐嗅到了这几人身上,职业军人的味道。

手指关节上长老茧,自然是射惯了箭的,大明什么时候有这样凶悍的货商了。

这开原,西罗,铁岭一线,也不知道有多少建奴的摊子。

建奴擅用奸细破城,每战必先派遣大量奸细潜伏城中,制造混乱,打开城门,辽东几座大城都是这样被攻破的,大明守将也是猪脑子,反应极其迟钝,这就是马城身为穿越者的优势了,恐怕比努尔哈赤还要了解他本人。

嬉笑声中,身边姑娘对马城十分殷勤,有意无意用言语挑拨一二。马城只是觉得好笑,这青楼也有青楼的生存法则,这女人是在探他的底,能宰就宰上一刀不能宰就把他伺候舒服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是一门学问。

一边敷衍着身边女人一边突发奇想,青楼也好客栈也罢,倒是打探消息的好去处,要是能以青楼客栈为主体建立一个情报消息网,把靼子的细作揪出来倒也不难。这事不能指望高贞,高大人顾忌身份绝对不会来做这种下三滥的勾当,还是要李国勇和老金这些人出面去办。坐到一壶热茶都凉了,四个货商其中两人带着姑娘上楼去了,仍有两人在楼下盯着。

身边窑姐儿大半边身子已经坐进张城怀里,百般挑逗。

马城心里一阵厌烦把人推开,窑姐儿哎哟一声坐到地上引起了厅中客人的瞩目。

马城心中叫糟,灵机一动狠狠把佩刀拍到桌上,借势发作:“换一个干净些的来,爷有的是银子!”

故意摆出个楞头青的莽撞样子,耍起酒疯,手下亲兵会意,起身掀翻了两张桌子。

女子的尖叫声中,马城故意骂骂咧咧,摇晃着朝那两个货商撞过去,两个货商脸色微变反应不及,桌子被马城撞翻了,露出桌子底下用麻布包着的狭窄长刀。

马城脸色转冷一声呵斥,一众亲兵纷纷拔出佩刀,围了过去。

两个货商脸色大变也同时发难,从桌子底下抽出狭窄的长刀,露了身份。

马城忙乱之中抬脚踢飞一张凳子,凳子准确的砸向对手。一名货商下意识的举刀劈向凳子,凳子被长刀劈断的同时,几把战刀已经透入那货商小腹,一众亲兵动手杀了人, 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尖叫起来。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过后,战刀在对手小腹里用力搅了几下。

马城脸色不变,低喝一声:“留活口!”

侥幸没死的那货商脸色苍白,被丁文朝突然一腿横扫了过去,卡嚓一声脆响过后,响起另一声凄厉的惨叫,这人被武艺出众的丁文朝扫断了腿骨,踉跄跪地。

刷,马城抽出战刀轻轻一摆,横在壮汉粗壮的脖子上。

壮汉本来摔的晕晕乎乎疼痛难忍,被刀架在脖子上猛然惊醒,鲜血一滴一滴的滴进衣服,眼看着壮汉牙齿不受控制咯咯做响。

马城一个眼色使过去,丁文朝带人提刀直闯楼上。楼上客房一阵鸡飞狗跳,另外两个衣衫不整的靼子细作被堵在楼梯口。

这两人手里都是没有刀的,还茫然搞不清楚下面的状况。

半刻钟后,一个辽海卫军官,带着值夜的军兵赶到。

带队的总旗见了马城慌忙施个军礼,口称大人。

马城面沉似水,吩咐一声:“搜!”

一声令下,辽海卫军兵封锁妓馆,把三个细作活口捆成了粽子,三个细作伤的都不轻伤口还在滴血,场面十分惨烈,吓尿的老鸨子也被扶了起来,军兵们看着她裤裆处湿了一大片,臊气冲天,也有几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妓馆里的姑娘们早就哭喊声一片,其中不乏吓尿裤子的,一群客人中还有几个下级军官,也都瑟瑟发抖跪在一起。

三名细作伤的都很重,一个断了腿骨两个中了刀。

值夜总旗提起细作使用的狭窄长刀,精神一振:“大人,是建奴惯用的短刀,比咱们的战刀短三寸也更尖细。”

马城微一点头提过一名负伤细作,轻轻一刀削掉半边耳朵,又一声惨号过后妓馆里哭喊声平息下来,一众窑姐儿吓的缩成一团不敢再哭闹。这细作骨头却很硬,张嘴骂出一串艰涩难懂的满语,马城反手一刀劈掉这人脑袋,硕大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动脉血喷了出来,妓馆里又是哭喊声一片。

剩下的两名细作脸色麻木,也认命了。

值夜总旗也看的心惊肉跳,硬着头皮提醒:“大人,刀下留人。”

马城若无其事砍了另一名细作,才把腿骨折断那人提了过来,找根绳子把这人的双手捆上,脚尖着地吊在房梁上。这人断了条腿站又站不住,只过了一刻钟不到大颗的热汗,就顺着脑门啪嗒的往下掉。偏偏马城大马金刀坐在边上喝茶,丝毫没有给他个痛快的意思,就这么耗着吧。

耗到天色发白的时候马城迎天打个哈欠,回营睡觉。

总旗吓了一跳赶紧安排人手护送,把大门一关布置了双岗。

临走之前,马城故意漫不经心的轻轻一刀,削掉了断腿细作的鼻子。

惨叫声中,马城漫不经心的轻松问道:“下一刀就是手了,说吧。”

那名细作生不如死,终于咬牙招了:“南城门第三家客栈,暗房,求大人慈悲给个痛快吧。”

马城轻轻一刀刺透他心脏,回头吩咐巡夜小旗去李国勇府上报信,调兵围剿。

天刚刚亮,西罗城。

数百军兵把小小的客栈围的水泄不通,除了李国勇之外连老金也来了。

李国勇打着哈欠,看着马城怀疑问道:“这些客栈每天都有巡防司的人来查,靼子细作不会藏在这里吧。”



第四十九章 马市

第四十九章 马市

连老金也露出茫然表情,不明所以。

马城压低声音小声解释:“这家客栈是黑店,黑店都是有暗房的,你请看这客栈的布局。”

李国勇也不是笨蛋,被他一点也就醒悟了。这客栈看似不大,但是后面那条街上有民宅,从这客栈正门进去后门出去就是个大院子,这里面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在后面那座院子里呢,李国勇和老金对看一眼露出恍然表情。

老金已经勃然大怒了:“哪个是这里的巡防管事!”

但凡不是白痴也知道这里的巡检司官员,和这黑店的掌柜勾结在一起了。

一个小旗官哆嗦着站了出来,脸色已经惨白了。

老金狠狠一脚把司官踹翻,狠声吩咐:“从这厮以下每人领二十军棍,下狱!”

一众军兵一拥而上把这可怜的小旗拖了下去,军棍伺候。马城心说金大人呐,这事您也不光彩吧,悠闲的日子过的久了,下面这些弯弯绕绕的就能把您给蒙了,追究起来跑不了一个失察的罪过,不过这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也不会说出来,李国勇和老金面子上也不太好看,这都有些恼羞成怒了。

李国勇脸色发黑一声令下,一群军兵杀气腾腾冲进客栈。

马城不自觉的摸了摸鼻子,这卫所兵攻击客栈倒是把好手,排兵布阵还挺有章法,刀盾兵在前弓努手在后,颇有些后世的风采。客栈里面很快传来惨叫声,只有短刀的细作,是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住弓弩攒射的。

辽海卫很快剿灭了躲在客栈暗房里的一群建州细作,杀了八人,活口四人。

天色大亮,高贞勃然大怒,下令把细作和那倒霉的小旗通通砍了头,高悬在城墙上示众。

高贞也是个狠角色,盛怒之下,下令来了个全城大搜捕。

西罗城,中心大直路。

李国勇和老金脸上都有些难堪,西罗城的盖子被马城轻描淡写的揭开了,这两人才终于敏感的意识到,建奴对开原一线的渗透,已经达到怎样一种可怕的程度,两人好象被一巴掌狠狠抽在脸上,都被抽醒了。

马城心中欢喜,又有些叹气,决战失利绝不是简单的军事因素。

说白了,辽东从上到下,都没有做好战略决战的准备,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民政上,辽东上下实在太携带了,还在做着天朝上国的美梦。从上到下,都没把建州当成生死大敌,都认为天朝大兵一到,建奴就烟消云散了。

军事上的不足还可以弥补,意识上的偏差,马城就无能为力了。

只能希望高贞,李国勇这样的辽东将领,清醒之人越来越多,将来为辽东保留一点精兵种子。

高贞下令搜了两天,城中搜出建州细作二十多人,这人数上的巨大落差,让高贞勃然大怒,很是发了一通脾气,却又无可奈何。别说高贞难以安心,就是老金这种浑人也早明白了,一定还有更多的建奴细作藏在军兵搜不到的地方。道理人人都懂,做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开原一线很久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事了,指挥使司,对西罗城的掌控力度很差,这是数十年来积累的顽疾,一朝一夕是无法改变的。军兵搜不到的地方太多了,比如马市,比如晋商,浙商的店铺,仓库,甚至城外的庄子。

尤其马市之中,蒙古人,朝鲜人,女真人聚集之地,也是高贞不敢搜的地方。

开原马市,一向是周家的地盘,背后站着总兵府那位泼辣的大太太。

马市每年丰厚的收入,除了一部分上交辽东巡抚衙门,剩下的都被周家,马家,还有依附马家的大小军头瓜分了,外人是万万插不上手的。

马市,谁也动不了,谁也不敢动。

就是这个谁也不敢动的开原马市,其中不知道藏了多少污垢,女真人,蒙古人,只要带来了优质的马匹,就能轻易进入开原,西罗,得到庇护。

这一日,辽海卫指挥使司。

一身戎装的高贞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正在操练的士卒,整个人好象苍老了许多。

马城很理解他的感受,这位老将是真的警醒了,终于意识到辽东决战不妙的前景。

这位卫所军官出身的老将,可也是在辽东边镇摸爬滚打了一辈子的,自然有身为职业军人的敏锐嗅觉。建州细作,都已经把开原一线渗透到这种程度了,再不警醒,他也做不到参将这个位子。

高贞沉吟良久,才重重的喘了口粗气,看一眼马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马城微一躬身,正色道:“请世叔助我!”

高贞还真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微变质问道:“小子,马市不是你能动的。”

马城面不改色道:“不能动,也要动,身边卧着一条毒蛇,小侄寝食难安。”

高贞一声苦笑,眼角的皱纹都浓密了:“世叔我何尝不是如此,只是这开原马市,牵连太大呀。”

两人领兵的将领,打仗都是好手,自然都懂得两军相争,背后藏着大**细的后果。

马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把开原马市连根拔起,除了这个大毒瘤,这个毒瘤不除,开原就是死路一条。以建奴细作对开原一线的渗透程度,开原兵马但凡有个风吹草动,恐怕都在努尔哈赤掌握之中了,这仗还怎么打。

马城看着尽显疲态的高贞,仍决然道:“世叔,此战当为辽东决战,此战若能胜,则辽东安享百年承平,我大明仍有百年国运,此战若败,则辽东之地尽入建奴之手,你我便是大明的罪人!”

高贞被说的眼皮直跳,有些不满了:“何至于此,贤侄言过其实了。”

马城决心把这位老将彻底打醒,不留情面道:“世叔是百战老将,怎会如此不智,世叔是读过史的,当知两军相争,祸莫大于轻敌,且努尔哈赤其奸似鬼,世叔自问开原兵马比抚顺镇兵如何,以抚顺镇兵之精锐,面对建奴尚且不堪一击,开原如何?”

高贞连嘴角都抽搐了,脸色十分难看却无力反驳。

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敢说,开原兵马要强过抚顺镇兵,抚顺镇兵血淋淋的惨败,让高贞最终变的沉默了。恐怕这位老将已经在心里承认了,眼下这场辽东决战,比抚顺惨败之前的局面更糟。马城只有叹气的份,这就是大明军事上的顽疾了,大明的将领从来不分析战例,从来不研究对手。



第五十章 老夫奉陪

第五十章 老夫奉陪

大明最盛产的就是领兵的嘴炮文官,如今的经略杨镐更是个嘴炮统帅。这位嘴炮经略甚至在四路明军出征之前,大咧咧的将明军的出征路线,出征日期贴在沈阳城的城楼上,荒谬之极。

沉默半晌,高贞才勉强斥责道:“这番话,以后不可再对人说了。”

马城恭恭敬敬的答应了,又正色道:“请世叔助我,除了马市这心腹大患,而后整饬开原一线,与建奴决以死战!”

高贞脸色阴晴不定,沉吟片刻终于拍桌答应了:“好,你这小娃娃要发疯吃人,老夫奉陪!”

马城心里顿时一片轻松,高贞,终究是忠君爱国之士,后世史书上记过一笔的,敢和建奴血战到死的狠角色。

高贞下了决心反倒轻松了,说话时候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了:“此战,惟死而已。”

马城心吓一阵唏嘘,心知这位老将终于彻底清醒了,从抚顺之战血淋淋的惨败中,彻底警醒了。马城才不信诺大个辽东,就没有高贞这样清醒的将领,奈何大明的风气就是如此,从朝廷到辽东都充斥着不切实际的浮夸风气,或者那些清醒的将领,也宁愿用谎言麻醉自己吧。

两日后,开原。

辽海卫,靖安堡倾巢出动,堵住开原城门,突然封锁了进出要道。

高贞这员老将亮出锋利的獠牙,也不含糊,调动了治下九个千户所中的六个,近四千兵马配合马城的巡检司民兵,只用了两天时间,就把开原城围的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凡是进出开原的异族,女真人,蒙古人,朝鲜人,连人带货通通都抓起来,塞进西罗城大营严加审问。

清晨,开原城外官道上的驿站。

马城和李国勇并肩站在一起,看着源源不断从各千户所赶来的兵马,对辽海卫的实力,终于有了一个准确的了解。辽海卫满编九个千护所超过万人,实际兵力大概在五千人上下,缺额一半,部队装备都很差,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更换过了,尽管如此,五千大军可也是很唬人的。

看着一队乱哄哄的,手持木杆大枪的军兵经过,马城身后亲兵忍不住咧嘴了,这样的兵马能打仗吗。

马城回头瞪了一眼,吓的那亲兵慌忙认错,不敢再胡言乱语了。

李国勇倒是不以为意,从一个卫所兵手里要来一杆大枪,把玩起来,枪杆倒是上好的白腊杆,枪头可就不忍直视了,虽然精心打磨过了,还是有一些明显的锈迹,也不是靖安堡民兵装备的那种破甲枪。连马城都有些不忍心看了,这玩意,能对付三四十斤的重甲嘛,恐怕连普通的棉甲都刺不穿吧。

为了避免李国勇尴尬,马城还是茬开了话题:“火器呢?”

李国勇哑然过后,才报以苦笑:“来人,拿一杆火铳过来。”

很快有人送了一杆火铳过来,恭恭敬敬交到李国勇手里。

李国勇随手把火铳塞进马城手里,马城差点连眼珠子都瞪出来了,这玩意也能叫火铳吗,这就是一根连着木头杆的铁管子吧,这玩意简直颠覆了马城对火铳的认识,不过半米长的铳身,这玩意能破开甲胄嘛。再看看铳身上的铭刻,更加无语,万历十一年造,这玩意还是三十多年前制造的老古董,这就是传说中的神机枪吧。

除了这种老旧的神机枪,辽海卫还装备了一部分三眼铳,破甲能力也让人不敢恭维。

和李国勇手下那八百精兵比起来,这辽海卫其他各部的装备,也实在太差了。

李国勇手下倒是有三百鸟铳手,装备着新式的火绳枪,还算是名副其实的精锐火器部队。

看到辽海卫的真实情况,马城总算明白为什么萨尔浒之战,建州大军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把四路明军,加起来近十万大军打的几乎全军覆没了。

历史书上都是骗人的,辽东明军确实装备了大量的火器。

所谓的大量火器,就是这种三十年前制造的铁管子,以及破甲能力奇差的三眼铳吧,以马城的了解来说,北路开原军满打满算,算上辽海卫,三万卫,镇兵,倾巢而出也就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中训练有素的精锐火器部队,加起来也就一千多,精锐骑兵,拼拼凑凑也凑不够一千,能战的精锐轻装步兵还多一点,也不会超过三千人。

所以北路开原大军,精锐兵马满打满算也就五千上下,剩下的就都是装备奇差,训练更差的卫所兵了。

破甲能力严重匮乏,这就是开原兵马的最大问题。

放下手中的古董火铳,马城幽幽的道:“扫了马市,诸位兄长手下的儿郎们,也是该换一换家伙了,此事,我自会与高大人说。”

辽海卫众将眼睛亮了起来,都有些惊讶的看过来。

李国勇眼睛一亮,恭恭敬敬的抱拳一礼:“如此便劳烦大人了。”

老金是个没脑子的浑人,闻言惊喜道:“老弟,你不会是唬咱的吧,你要敢唬人,咱老金的拳头可是不认人的!”

李国勇气的直翻白眼,马城反轻松笑道:“金兄放心,小弟说到做到。”

老金鼻孔朝天嘿嘿干笑了一声,让周围辽海卫众将都有些尴尬,面子上挂不住了,不愿和这没脑子的浑人一般见识。

开原北城,城门。

马城自然不是没脑子的蠢人,带兵围了开原城,便请出高贞这尊大神,往城门里投了帖子,请开原副将于化龙于大人,游击于志守,神机营营官马熠,守备何大人,一众统兵大将出城议事,免的自乱阵脚搞的城中大乱。

但凡这些开原军方的大佬不是白痴,也总该收到马城发出的信号了。

大家自己人,先坐下来谈谈吧,总兵大人眼下不在开原,是非恩怨也该做个了断了。

一个时辰后城门大开,一队骑兵簇拥着一个青年将领,飞弛而出。

李国勇慌忙喝住部下,派人把这队骑兵接进驿站。

青年将领脸色阴沉,在驿站中下马之后,径直走到马城面前,不满训斥道:“你做什么,你要弑母还是弑兄?”

这话可就很不客气了,马城也只能先打个招呼:“二哥言重了。”

周围李国勇等人都很识趣,纷纷退了出去,留下这两兄弟单独说话。



第五十一章 射

第五十一章 射

马城看着面前这位马府二公子,便宜二哥,还是很有些成算的,长房跋扈,这位二哥母子在府中也是战战兢兢,马城才不信他这么多年,心中没有丝毫怨气,要不是这位二哥手里握着开原神机营,处境未必比马城强上多少。

稍一沉吟,马城还是摆手吩咐道:“文朝,你们也出去吧。”

丁文朝在内一众亲兵虽然不愿,还是乖乖出去了,只是仍敞开着大门,守在外面不远处。

马熠看到亲弟弟把亲兵都赶出去了,如此做派,摆明了一副信任有加的架势,脸色好看了点,稍一犹豫,也把自己的亲兵挥退了。

驿站里只剩下兄弟两人,马熠才皱眉问道:“你如今不同往日了,手握重兵,还拉上了高贞替你撑腰,你意如何?”

马城面对这位二哥,也很坦城:“我要扫平周家,二哥,开原终究是姓马的,可不是他姓周的。”

马熠低头沉吟不语,陷入到犹豫之中。

马城也很了解这位兄长,在众多兄弟姐妹里,这位兄长是最象老爹的一个,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做人也有些唯唯诺诺。

马熠犹豫了半天,才质问道:“你如此做法,父亲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吧。”

马城赶紧给他吃一颗定心丸:“二哥放心,父亲怪罪下来,小弟自会一力承担!”

马熠仍是有些犹豫,又沉吟着道:“长房那里,你要如何处置?”

马城知道他动心了,又决然道:“弑母,小弟是万万不敢的,周氏,就让她回大同去吧,大哥,他毕竟是姓马的!”

马熠神情一缓终于意动了,如果能把周氏大太太赶去大同,他自然是很愿意的,他巴不得周氏早点滚蛋,这是这一条就让他很动心了。

马城趁机说服道:“父亲不在开原,这是天赐良机,二哥可明白父亲的深意?”

马熠神色一动终于松口了:“好罢,如此我便约束神机营,按兵不动,父亲若是怪罪下来,与我无关!”

马城赶紧答应了,心说你按兵不动那太好了,只要你的神机营不碍事就好。兄弟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才并肩出门,刚好撞上了匆忙赶来的于化龙,高贞,高贞看着神态亲密的马家兄弟,哈哈一笑,于化龙表情可就有些精彩了,表情就象是吃了只苍蝇。

马熠生性还是有些懦弱,先施了礼:“见过高世叔,见过于世叔。”

高贞笑着答应了一声,有意无意看一眼于化龙。

于大人硬挤出一丝笑意,违心笑道:“兄弟毕竟是兄弟,于某枉做小人了,你兄弟两人好自为之吧。”

马熠尴尬的把脸转开了,马城却咧嘴一笑,心说老大人您活了这么大岁数,总算开窍了,终于明白开原是姓马的了,您老人家还差了点分量。

说服了亲二哥,搞定了于化龙,马城也终于翻脸了。

面对大开的开原北门,马城一声令下,亲兵马队带着数百杀气腾腾的长弓兵,后面跟着大队卫所兵,朝位于北门内的马市杀过去。身披链甲的马队,撞翻了几个不开眼的女真人,大批长弓手,弩手列成阵势,将马市中人逼的连连后退,最后在墙边挤成一团,李国勇的卫所兵蜂拥而入,抓人,搬东西,收拢马匹。

诺大的马市上千号人,几千匹马,除了关内来的马贩子,以蒙古人和女真人居多,也有一些朝鲜人。

被无数张强弓硬弩指着,这些异族人虽然不忿,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马城才不管这里面有多少奸细,总之是一网打尽,绑回西罗大营慢慢审问就是了。

真是心向大明的,也不会因此而生怨吧,若是心怀不轨的,可别怪马某人手黑了。潮水一般涌进来的卫所兵,组成松散的战阵,朝着挤成一团的马贩子压过去,呵斥声中,人群里突然射出几支弩箭,两名卫所兵躲避不及胸口中箭,慢慢软倒,近千人的马贩子突然骚动起来。

马城勃然大怒,暴喝一声:“射!”

弓弦响动,几百支重箭,弩箭射了过去,放倒了一大片人。

骚动的马贩子重新安静了,还有中箭的伤者在地上疼的打滚。

长弓手们重新上好了箭,马城勃然大怒道:“三息之内,将行凶的细作绑了,否则尽数射死!”

挤成一团的异族马贩子又是一阵骚动,人群中很快打了起来,几声短促的惨叫过后,人群里让开一条通道,一群蒙古大汉把几个行凶的人绑了过来,几个行凶的人里面有女真人,也有蒙古人,都被绑成了粽子。

马城眼中凶光毕露,哼了一声:“随意走动者,杀,交头接耳者,杀,私藏财物者,杀,动手!”

大批卫所兵在强弓硬弩的掩护下,涌了过去,很快控制住了局势。马城眼神在人群中逡巡,很快发现一些眼神闪烁,却又不敢乱动的可疑分子,又冷冷的哼了一声,马某人有的是时间,慢慢的炮制这些毒蛇。

入夜,大狱。

兴奋的丁文朝亲自动手,一个个炮制着可疑的女真人,马城看了一会就没兴趣了,这样一个个的审效率也太低下了,吩咐下去,把这些人分开关押,不许喝水不许吃饭睡觉,先饿上三天再说。

回到城外驿站见了李国勇,李国勇正在对着名册龇牙咧嘴。

马城知道他为什么变成苦瓜脸了,这回算是捅了马蜂窝了,名册马城也看过了,扣下的马匹和人员来自开原周围几十个大小部族,有蒙古部落也有女真部落,小一点的部族也就算了,几个蒙古大部落,还有最麻烦的女真叶赫部,都是万万不能翻脸的。

那一轮箭雨射死了七十多人,其中就有叶赫部的族人。

李国勇苦着一张脸,龇牙咧嘴道:“这回糟了,蒙古诸部,叶赫部怕是要闹事了。”

马城却不以为意,这辽东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叶赫部,也不会为了几条人命大动干戈的。闹事么,马城重重的哼了一声,要是连蒙古,叶赫都压服不了,还谈什么和建州八旗争锋,倒还不如出海安心做个富家翁,还能得个善终。



第五十二章 敏月

第五十二章 敏月

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丁文朝从外面走进来,还拽着个瘦弱的少年。

那瘦弱少年还真有些狼性,被丁文朝拽着走还连踢带打,进门之后趁丁文朝不备,狠狠一口咬了过去。

丁文朝被少年咬的龇牙咧嘴,重重的一巴掌拍过去,却被马城喝住了。

丁文朝看着手背上的牙印,龇牙咧嘴道:“嘿,这小崽子!”

马城看着两排细碎的牙印,心里一动,把瘦弱少年拽过来,控制住手脚同时伸出大手,沾着茶水在巴掌大的小脸上一通乱抹,擦掉泥灰,很快露出一张细嫩精致的小脸,挺直的小鼻子秀气的大眼睛,赫然是个少女身。

丁文朝忍不住乐了:“哈,好烈性的丫头!”

马城也忍不住笑,放开死命挣扎的小丫头,任由小丫头抱着胳膊蜷缩在墙角,也不去理她。

李国勇也看的轻笑道:“贤弟可要小心了,这丫头烈的很。”

丁文朝则不怀好意的干笑道:“大人早点歇了吧,标下告退。”

两人脸上带着别有深意的笑意,起身告辞,省的留在这里碍了少爷的事。

马城也不会明着拒绝部下的好意,当然也不会真的去享用这未成年的小丫头,从服饰来看,这丫头应该是女真人,看样子不象是穷苦人家出身,也不知道是哪一部的贵族子弟,偷偷跑来开原玩的。

任由那丫头蜷缩在墙脚,马城翻看起今日的收获。

最大的收获是四千余匹蒙古马,其中大部分都是优质的健马,现银十万多两,当然,这些现银是不能动的,也不能真的把蒙古,女真各部逼反了,这些现银,多半是要退还给各部的。

马城看了一会,心里就有数了。

诺大一个马市,每月收取的抽成都是几万两银子,这些银子起码有一半,是落在市马司手里的,市马司主事就是大太太周氏的表亲。要知道大宗金银可是很扎眼的,周氏这些年积累的财富,多半是藏在一个极其隐秘之地。

人可以走,银子可得留下,逼急了,马城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深夜,马城惬意的伸个懒腰,墙角里那瘦弱的少女警惕的看着他,秀气的大眼睛亮闪闪的。

马城柔声问道:“你要在这里睡,还是去外面?”

少女警觉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就象一只炸了毛的小母狮。

马城无奈,又柔声问道:“你叫什么,是哪个部落的?”

少女这次终于开口说话了,还是一口流利标准的汉话:“我叫敏月,我姓叶赫那拉。”

马城还真吓了一跳,心中大骂丁文朝混蛋,连身份都没弄清楚,就敢把人送来侍寝,这个敏月搞不好还是叶赫部的小主人。

少女这时候反倒不怕了,还好奇的睁大眼睛打量着马城。

马城和她大眼瞪小眼对看了一会,才无奈招呼亲兵进来,把这烈性的少女送去其他房间,好吃好喝供起来吧。

叶赫城,还是这辽东北线很重要的一股力量,总不能得罪死了。

这少女胆子也大,临走的时候还露齿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你是好人,你那个手下是坏人!”

马城又一阵哭笑不得,摆手把她赶了出去。

翌日,开原北城门。

披甲上阵的马城上了城墙,看着城门外源源不断赶来的异族骑兵,脸色阴沉,蒙古骑兵,女真骑兵,几千人马堵在北城门外,正在和辽海卫对峙,这些骑兵也真是够嚣张了,虽然乱哄哄的却仗着人多势众,不停的对辽海卫士卒挑衅。

高贞脸色已经很难看了,摆明了这些部落骑兵是来挑衅的,辽海卫却无力反制。

最终高贞只能咬着牙骂了一句:“蛮夷!”

马城也没想到这些大小部落,居然敢如此挑衅大明天朝的权威,居然直接堵门来了,虽然未必敢攻城,却是辽东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由此可见抚顺之战的影响之恶劣,抚顺城下的惨败,打出了辽东明军外强中干的虚实,也让这些原本臣服大明的部落,人心浮动了。

叶赫部倒还有些骨气,蒙古各部,则是随风倒的墙头草了。

如今大明落了下风,这些蒙古人对大明自然也就没那么恭顺了。

城外一阵鸡飞狗跳,突然有一队铁甲骑兵靠近城门,让城门上驻防的军兵紧张了起来,纷纷从箭壶中取出破甲重箭。

一个壮硕的青年越众而出,高举一根狼牙棒,冲着城头破口大骂:“狗官,交出我的族人和妹子,还有马匹!”

城头上高贞勃然大怒,也呵斥道:“布尔汗,你要造反么,叫你父亲来跟我说话!”

城下的青年却楞头楞脑的,不肯退让:“高大人,你们大明的狗官抓我的妹子,还有族人,扣了我们的马匹,是不是你叫人做的。”

高贞也拿着二楞子没什么办法了,一时无语,马城也听明白了,下面这些铁甲精骑是叶赫兵,这楞头楞脑的青年叫布尔汗,应该是叶赫贝勒金台石的儿子,昨晚那个烈性的小丫头敏月,就应该是金台石的小女儿了。

叶赫果然是出美女的,那个敏月,也是万中挑一的美人胚子了。

沉吟过后,马城下令把敏月带上来。

丁文朝很快把敏月带上了城头,小丫头还对着丁文朝这大仇人亮出小虎牙,恨恨道:“坏人!”

丁文朝嘿嘿干笑一声,自然不会怕了她一个小丫头。

马城故意冷着脸把敏月拽过来,敏月看到城下的青年,开心叫道:“七哥,七哥,我在这里!”

布尔汗显是很疼爱这个小妹子,又狠声骂道:“狗官,放人!”

敏月大眼睛转转倒也不傻,慌忙叫道:“七哥,我很好呢!”

城下青年这才收敛了一点,却仍是不停叫骂,领着一队铁甲骑兵不肯退让。

马城脸色阴沉,突然沉声道:“世叔,开城门吧。”

高贞还真吓了一跳,劝阻道:“贤侄,你?”

马城面不改色决然道:“请世叔为小侄压阵,我去会一会这布尔汗,

高贞哑然过后也被激起豪气,哈哈笑道:“好,国勇,务必照应周全。”

城头上辽海卫众将看着马城,为之侧目,李国勇也咧嘴笑道:“标下领命!”



第五十三章 攀咬

第五十三章 攀咬

马城自然不是行事卤莽的人,回身把敏月拽了过来,朝着城下叫道:“布尔汗,让外面的人退后五百步,我送你妹子下来了!”

布尔汗精神一振,召集部下骑兵一通喝骂,把各个部落的骑兵逐一赶到了五百步外,稍有不从马鞭子就抽过去了。那些部落骑兵也不敢逞强,二十多个部落组成的骑兵联军,叶赫部的实力最强足足来了五百人,实力强横的叶赫骑兵,自然是不会和人讲道理的。

五百步,是绝对安全的距离了,弓弩是射不了这么远的。

城外一阵鸡飞狗跳,突然城门大开,一队披甲精骑护卫着马城,缓缓出城,后面跟着大批长弓兵,还有李国勇麾下的辽海卫精锐,城上城下,大批弓弩,火铳掩护着马城,倒也不怕骑兵突然发难。

大批明军和叶赫骑兵在城外,隔着两百步的距离形成对峙。

马城突然把敏月抱上战马,娇呼声中,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喝止了部下亲兵的跟随,单人匹马朝着叶赫骑兵小跑过去。布尔汗也生怕伤到了妹子,同样喝止了部下的跟随,也单骑迎了上来。两人在一大片空地上碰面,敏月倒是也不害怕,只是蜷缩在男人的怀中,睁大眼睛偷看着马城。

两匹战马即将碰面,马城突然一个翻身,从小跑步的战马上落地。

随手轻轻一送,把怀中少女推到安全距离之外,从战马上取下精铁大枪。

布尔汗讶然看着马城,感受到马城的敌意,布儿汗也下意识的取下狼牙棒。

马城握着大枪,暴喝一声:“想要回你妹子,打了再说!”

布尔汗瞬间被激怒了,慢跑的战马开始加速,手中高举的狼牙棒也逐渐放平,这人走的是重甲骑兵冲锋的路子,只需把狼牙棒放平,凭借马速,自然就能发挥出巨大的杀伤力,人马眼看就要交错而过,马城突然一个翻滚,灵巧的避开了战马的冲撞,回身重重的一枪抽在马背上。

战马吃痛,一声狂嘶把布尔汗掀了下来。

这莽撞的青年也够狼狈了,摔的鼻青脸中,揉着粗腰痛苦的爬了起来,才刚爬起来就看马城握着大枪,正在不怀好意的看着他。布尔汗吓了一跳连滚带爬,捡起那根又粗又重的狼牙棒,却也不敢再狂傲了。

马城故意等他捡起狼牙棒,才挺着大枪大步冲杀了过去。

布尔汗有些狼狈的举棒横扫,想凭借重兵器的优势荡开大枪,却被马城一个向左前方的滑步闪开笨重的狼牙棒,反手用枪身重重的又抽了一记,一声闷哼,失去重心的布尔汗踉跄前扑,随即被马城在屁股上重重的踹了一脚,身披甲胄的布尔汗扑通跪地,一时半会爬不起来了。

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娇笑,马城转身看到抿着嘴娇笑的敏月,脸色有些古怪了,挨揍的不是她亲大哥嘛,为何笑的这么开心。异族女子果然胆子很大,换成大明的闺阁女子,看到这种凶险的沙场肉搏,恐怕早就吓昏了。

布尔汗尴尬的爬了起来,愤怒叫道:“再来!”

刷,马城手里的大枪毒蛇一般刺出,停在了布尔汗的眼睛前面,不多不少刚好是半寸的距离。

布尔汗骇然张大嘴巴,大颗的热汗,从额头上落到泥地上。

远处的敏月笑弯了小腰,娇笑着道:“七哥你输了。”

叶赫部的贝子有些沮丧的喘着粗气,把狼牙棒一仍倒也光棍,很痛快的认输了。

敏月娇笑着跑到哥哥身边,小手帮哥哥拍掉盔甲的泥,娇俏的样子让马城都有些心动了,叶赫美女,果然名不虚传。

丁文朝也带着亲兵围拢过来,还替马城牵来了战马。

马城回头嘱咐几句,片刻之后,叶赫部的族人,扣押的马匹,被马国忠带人送了出去,交还给叶赫部的七贝子。

布尔汗也没脸再呆下去,接了族人,勉强打了招呼:“谢了,告辞!”

五百叶赫铁骑保护着叶赫族人,飞驰而去,那小美女敏月在马背上,还朝着马城甜笑挥手,让马城身边一众亲兵脸色都有些古怪。

势力最大的叶赫部骑兵走了,城门危机已经解除了一半。

余下的骑兵分属二十几个不同的部落,虽然人多势众却不是一条心,真真是一盘散沙。

骑兵群中,又有数名骑兵排众而出,主动挑战马城。

李国勇阴阴的笑道:“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挑战我家大人,列阵!”

身后开原兵马士气大振,组成战阵缓缓压了上来,部落骑兵中很快有人见势不妙,偷偷打马开溜了。

最后只剩下哈达部,科尔沁部,几个大部落的兵马,吵着要见总兵大人。

然而联军人马已经走了大办,这几个大部落的人也底气不足,不敢再象先前那么嚣张了。

马城颇有些不耐烦了,下令把城头的四门将军炮装填弹药,各部兵马这才心有不甘,按照马城的要求留下几个人进城交涉,大队兵马缓缓退走了。

两日后,大狱中就有人松口了,并且开始互相攀咬。

三日夜后,三十余名建州细作被揪了出来,被盛怒的高贞通通砍了脑袋,挂在城门上示众。此外与建州女真关系密切的几个海西女真部族,财物马匹都被抄没,族人下了开原大狱,因此得了健马八百余匹。

对于其他牢骚满腹的部族,高贞原本是要把财物马匹尽数归还的,却被马城建言阻止了,商议过后,由开原府拿出金银,茶砖,盐货折价交换,最终用不到万两银子的财货,购得了优质蒙古马三千匹,平息了各部族的牢骚。

三千匹马,马城要了一千匹,寄养在八庄四十二堡,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这辽东要是打起来,有钱也没地方买马,一千匹优质蒙古马,足够让靖安堡民兵拥有超强的机动性了,甚至能达到一人双马的奢侈配备。

辽海卫得了两千匹马,高贞也笑的合不拢嘴。

开原虽然不缺马也不缺骑兵,可辽海卫实在太穷了,这两千匹优质蒙古马,高贞的打算是多建骑兵,这辽东老将对骑兵的青睐,也是近乎痴迷的。

开原,马市。



第五十四章 兄长

第五十四章 兄长

马市重开之后略显有些萧条,就连街道上的商铺也有许多歇业关门的。高贞已经被马城说服了,辽东决战在即,若胜,这开原很快就会重新繁华起来的,若败,再繁华的城池也都是建奴的战利品。

马城和李国勇并肩走在北城,看着正在清理货舱的一家茶行,相互交换一个会意的眼色。

春江水暖鸭先知,这朝廷才刚有了决议,辽东经略才刚上任,就有人收到消息了,这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呀。

所谓的军事机密,在这大明朝就是个笑话。

两人才刚走到北城门,丁文朝就骑马追了上来。

亢奋的丁文朝滚鞍下马,低声禀告:“少爷,那市马司主事招了。”

马城不经意的点头答应:“走吧,去看看。”

三个人带着亲兵在大街上缓缓而行,很快到了城中一处院子,三进的院子看上去很不起眼,此刻被军兵严密控制了起来。三人进了这处院子的内宅,在内宅的一处静室里,看到了一个挖开的地窖,地窖里摆着的大箱子里,满满的都是雪花银,十二万两地窖藏银,让马城心跳都加快了。

丁文朝舔着干裂嘴唇问道:“少爷,怎么办?”

马城沉吟过后吩咐道:“起出五万两银子,剩下的封存吧。”

丁文朝会意躬身答应了,抄了周家的藏银,马林这个家主肯定是要拿大头了,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马城越来越深刻的体会到,在这大明朝,家族,血亲的重要性,没有总兵府五少爷这个身份,就算你有天纵之才,在这时代,在这辽东也寸步难行。穿越要是有钱有地盘就能一统天下了,怕是这天下早就是晋商,浙商做皇帝了。

晋商,浙商,徽商,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地盘也有地盘,怎么不见出一个皇帝。

在这守旧传统的大明朝,出身,法统,家族,血亲才是最大的资本,没有这些恐怕连百姓都不会认可。

看着军兵起出了大宗银子,马城轻松道:“这银子,李大哥拿三千两,小弟拿一万两,剩下的便由高世叔发落吧。”

李国勇闻言大喜,慌忙道谢:“如此,李某便多谢了。”

马城分配完了这笔巨大的财富,心里一阵轻松,命亲兵抬了一箱银子回靖安,也便心满意足了。

出了藏银的庄子,丁文朝心有不甘道:“少爷,这些银子也太便宜辽海卫了,四万两银子呀!”

马城在长街上信步前行,突然笑道:“高世叔也要上下打点的,这四万两银子,他是不会独吞的。”

丁文朝仍是不太甘心,又嘀咕了几句。

马城仍是信步前行,笑着提点道:“文朝,你可知这开原,便是咱们大明朝的缩影,一个大势力被打倒了,另一个势力要取而代之,说白了,就是一场利益的再分配,团结大多数人,打击一小搓人,利益均沾,是这宅斗,官场的不二法门,吃独食是不会长远的。”

丁文朝听的呆住了,若有所思。

马城又不紧不慢道:“你再看这开原上下,可有人为长房大太太,周家说话的?”

丁文朝似懂非懂,茫然问道:“为何如此?”

马城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轻笑道:“因为这开原终究是姓马的,不姓周,周氏是借了谁的势,借的是父亲大人的势,那不知进退的愚妇惹毛了父亲,活该如此,夫妻情分也终究是有限度的,须知抱大腿也是一门学问呐!”

丁文朝仍是一脸茫然,似懂非懂,却知机道:“那咱老丁,就抱紧少爷这条大腿了!”

马城忍不住摇头失笑,心说这厮学的还真快,这么快就抓到重点了,孺子可教也。

马城翻身上马带着亲兵卫队,朝总兵府方向而去,心中冷哼,站队的时候到了,不知趣的,站错队的,可别怪马某人手黑了。辽东决战在即,也由不得马某心慈手软,整肃开原,上下一心,如此才能有自保之力。

总兵府大门前,马城抬头看着漆红镶金的大门,发起呆来。

轮值的总兵府卫队队官慌忙迎了过来,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在马城面前连头也不敢抬了。

马城发了好一会呆,才淡然道:“起来吧,二兄可在府中?”

队官仍是低着头,恭敬回答:“回少爷的话,二少爷在呢。”

马城微微一笑带着亲兵进门,心说这位二哥倒也不笨,知道该他出力的时候到了,兄弟联手,今日一定要把周氏长房强压下去。带着亲兵径直走进内宅,往二房的院子去了,才刚进内院就被一队鸟铳兵拦下了。

马城也不着急,反倒打量着这队六十人的纯火器部队,人手一杆制作精良的鸟铳。

六十人的部队分成三排,每排二十人,确实是三段击的排兵布阵。

一名把总慌忙迎了出来,呵斥道:“都瞎了眼么,这是咱们府上五少爷,退下!”

马城自然不会介意,夸了那把总几句才整一整身上甲胄,外袍,甲胄用宽大的外袍遮住了,行动自如。在丫鬟带领下进了内宅,见了一个风韵尤存,四十许人的美貌妇人,身边坐着便宜二哥,还有一个二房所出的妹妹。

马城恭恭敬敬的施礼:“见过二娘。”

美妇人很含蓄的笑着道:“城儿来了,坐罢,上茶。”

马城又见过便宜二哥,等七妹见了礼,才端端正正坐在下首,喝差闲聊,气氛很快变的融洽起来。

喝了一盏热茶,马城一个眼色送过去,马熠会意劝道:“娘,让小妹陪着你去于世叔家走一走吧。”

二太太自然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呆了半晌,才柔弱道:“罢了,熠儿,城儿,你兄弟两人万万不可做的太过,你们父亲的脸面也是要顾忌的。”

马城恭恭敬敬答应了,马熠反倒有些不耐烦了,催促亲兵保护着娘亲和妹妹,去于化龙府上避一避。送走了妇孺,兄弟两人也就不客气了,大队亲兵潮水一般,朝着长房院子里涌进去,几个不开眼的下人想要阻拦,被丁文朝下令砍了。

女人的尖叫声中,内院里马燃带着亲兵冲了出来,大怒道:“你两个小畜生,要造反么!”

马熠终究是有些怕他,忍不住往后缩了点,把脸转开了。

马城却不管那么多,冷声奚落道:“不敢,长兄如父,这些年兄长的疼爱,做弟弟的可都记在心里呢。”

一番嘲讽,让马燃脸色变的很难看。



第五十五章 扬眉吐气

第五十五章 扬眉吐气

马大公子沉吟过后,终究是服软了:“这些年是我娘亏待了你,对不住了。”

马城反倒有些惊讶了,想不到这一贯强势的大公子,居然也会低头认错,这还是个大孝子呀。

不为所动,马城幽幽道:“大哥,这辽东的局势你也清楚,去山西吧,如此,还能保全我马家的一点骨血,如何。”

马燃变的沉默了,沉吟良久,迟迟不肯下决心。

丁文朝却有些按捺不住了,狠声骂道:“大少爷还是早做决断,您等的起,咱们靖安堡的弟兄可等不起,若是冲撞了大太太,弟兄们可就罪过了。”

话一说完,马城的亲兵一个个目露凶光,手都按在了刀把上,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盯着马燃。这些亲兵多是八庄二十四堡出身,眼中只有马城这个主将,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可不会顾忌什么大少爷的身份。

撕破脸皮,马熠也轻轻一摆手,一队火铳兵纷纷取出火石,点燃了火绳。

马燃脸色终于变了,咬着牙服软了:“慢着,我们走就是了。”

话刚说完,内室里就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

马城又冷声道:“明日一早就动身吧,大哥,路上小心。”

马燃气的连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了,却又无可奈何,马城懒的再看他脸色,和马熠两人扬长而去。

兄弟两人出了总兵府,马熠心情大好,很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

马二公子赞赏的拍了拍五弟的肩膀,突然笑道:“这府里今晚是不能住了,我要去于世叔家借住一晚,你呢。”

马城本想去西罗城过夜,想起那动人的身影突然心里一动,鬼使神差便改口了:“也好,走吧。”

马熠高兴的搭着亲弟的肩膀,两人在亲兵护卫下,去往于府。

进了于府,在书房里面见了于化龙。

于大人脸色也有些难看,摆起长辈的架子冷冷道:“你兄弟两人做的好事。”

马熠颇有些尴尬,马城索性也装聋做哑,于大人也拿这兄弟两人没什么办法,又冷嘲热讽了几句,便喘着粗气拂袖而去了。马城摸着鼻子颇有些不满,这大明朝的官员呀,别说于大人你没分到银子,好处都拿了还要板着张老脸教训人,太虚伪了。

虽说于化龙的态度不冷不热,可于夫人还是很热情的,置办了酒席派来了丫鬟,把两位马少爷伺候的无微不至。

心情大好的马熠多喝了几杯酒,被丫鬟扶回客房休息了。

马城也喝了几杯酒,内宅之中不好随意走动,索性拿了一坛酒,把丁文朝叫了进来,两人就在卧房中喝酒闲聊,倒也自得其朝都有点醉意的时候,小院的院门突然打开,一个丫鬟先走了进来,之后看到一个身材窈窕纤弱的美好身影,安静的站在外面。

于凤君披着一件白色大氅,静静的站在门外,让丁文朝都傻眼了。

丁文朝反应也快,慌忙起身尴尬道:“少爷,呃,标下告退。”

马城也很尴尬,没想到于小姐会找上门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忠心部下,顺着墙边很不讲义气的溜了。

安静的夜色下,马城也不好把人请进内室,只好起身走到院子里。

出身将门,于凤君倒也不是寻常女子,也轻迈美腿婀娜多姿的走进院子,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马城。马城被她清澈的眼神看的更尴尬,抽抽鼻子,就能嗅到她身上清新淡雅的体香。

月下看美人更不得了,面前这张清丽绝色的脸蛋,素白如雪,散发着惊人的光泽。

好半天后,于凤君才轻启芳唇,幽幽的道:“青华退出诗社了。”

马城呆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她嘴里的青华,就是自己的侍女白氏,白青华退出诗社了嘛,马城还真的不知道。

哑然过后,马城尴尬道:“可不是我逼她的。”

于凤君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让马城心脏剧烈的跳了几下,这位世妹大晚上的来,该不是替白青华出气的吧。

于小姐媚眼白了过来,负气道:“也不知道你给她灌了什么迷汤,青华对你,可是死心塌地了。”

马城心中大叫冤枉,是那妖精给少爷我灌了迷汤吧,我冤枉啊。

当然两世为人,马城不会笨到跟女人讲道理,尤其是这种心高气傲的官家小姐,于凤君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素白的俏脸突然飞红,让马城也有些莫名其妙了,只是隐隐觉得她脸红,应该与白氏那妖精有关。

于凤君美腿并在一起不自然的磨蹭了几下,才镇定道:“小妹有一事不明,请问世兄。”

马城正在偷看她漂亮的脸蛋,慌忙正色道:“世妹请讲,小兄自然是知无不言,言不无尽的。”

不远处俏生生的丫鬟突然忍不住失笑出声,俏丫鬟失笑过后,慌忙掩住小嘴道歉,却让马城大人越发尴尬,于凤君素白的俏脸又红了。

镇定过后,于小姐终于期待问道:“世兄,辽东的战局可是有些不妥了?”

马城哑然,没想到她关心的居然是辽东战局,转念再一想也就释然了,她平时接触的多是文人贵公子,她参加的那个诗社里,也多半是些嘴炮愤青,嘴炮文人,最爱议论的就是国家大事了,平日里自然免不了议论辽东战局,这也是大明朝文人圈子里的特色了。

于凤君看他不说话,又振奋道:“我听人说,朝廷已经从九边,直隶,山东调派了大军,不日便会聚集辽东,大军云集,便可一举平定辽东边患了吧。”

马城听的嘴角直抽,反问道:“这是诗社里的人说的?”

于凤君俏脸又有些红了,尴尬回答:“世兄明见。”

马城深深的叹了口气,嘴炮无敌呀,和军心涣散的辽东各镇比起来,嘴炮文人的心气要高的多了。

面对于小姐期待的明媚眼神,马城只能含糊道:“平定边患,那是一定的了。”

于凤君冰雪聪明,一张俏脸变的有些冷淡了:“世兄怕是言不由衷吧,很晚了,世兄早点歇息吧。”

马城看她有些恼了,心里苦笑,恐怕今天不让这位世妹满意,是很难蒙混过关了。

叹了口气,马城还是安抚道:“你要听真话,假话,还是疯话?”



第五十六章 演兵

第五十六章 演兵

于凤君终于对他的态度满意了,展颜甜笑道:“何解?”

马城喟然叹气道:“大军云集,平定边患,这便是疯话了。”

于凤君嘴唇动了几下,却还是忍住了,显然不愿意和马城争辩。

马城无视了她的不满,又叹气道:“我大明大军云集,将士个个奋勇杀敌,连场血战,大破建奴,再出一个李公成梁式的名将,镇守辽东三十年,这便是假话了。”

于凤君听的睁大眼睛,讶然问道:“这有何难,为何是假话?”

马城嘴角又在抽搐了,也亏这位世妹能说出这种话来,可见她受那些嘴炮文人的影响有多深了。

看着佳人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马城沉声道:“你可知这辽东有多大,地势如何,你可知辽东至辽西之间,铁岭开原彰武一线,直至大海,皆是一片广阔的平原,你可知建州骑兵在这广阔的辽东平原上,一日夜可行多少里?”

于凤君自然是答不上来的,只有发呆的份。

马城看着她的眼睛,又深沉道:“你可知我大明赋税,岁入几何,你可知这辽东诸镇,有多少牵扯掣肘,有多少管事的衙门,你可知我开原兵马真实战力如何,这也不知,那也不知,如何敢大放厥词?”

于凤君被他教训的俏脸通红,低着不说话,却并没有翻脸,反倒是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马城对她的印象大好,这俏佳人倒是很讲道理的人,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翻脸的刁蛮小姐,也不是那种认死理的痴呆文妇。

教训过后,马城幽幽道:“辽东诸镇眼下是一盘散沙,久无战心,兵员缺额超过半数,新任经略杨公,胸无大才,国库空虚,此战必败,并且会是一场灾难性的惨败,这便是实话了。”

于凤君骇然看着他,显然是被这番话吓到了。

话说完了,马城才沮丧道:“夜了,世妹早点歇息吧。”

于凤君压着裙摆盈盈站了起来,显然是无法接受这番石破天惊的言论,还处于石化呆滞状态。

良久之后,于凤君才柔声道:“世兄高论,小妹受教了。”

马城报以苦笑,看着她和贴身丫鬟婀娜多姿的走了,才回房休息,躺在卧榻上突然很想念白青华,有些明白那妖精为何要退出诗社了,应该是受不了那些满嘴放炮的文人雅士了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青华受他的影响日深,也越来越象个洗尽铅华的小女人了,当然洗尽了铅华还是个妖精。

翌日,清晨。

一队亲兵护卫着长房大太太,马大公子,丫鬟,下人,细软,财货,两百多匹马五十多辆马车,哭丧着脸色出了开原。一片鸡飞狗跳中,于化龙还是讲几分情面的,派了一队三万卫兵马随行护送,务必要把大太太大公子,安全护送回山西大同的娘家。当然,对外是宣称大太太回乡省亲,寻常百姓,也不会知道总兵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太太才刚走,马林就从沈阳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可见这位马总兵,实在是对家中悍妇忍无可忍了,这些年也真是受够了。

三日后,总兵衙门。

召集军议的马林若无其事,参加的军议的众将官也故做不知,没人蠢到去过问总兵大人的家事,找不痛快。

眼下正是总兵大人意气风发的时候,谁找不痛快,那下场就会很惨了。

马林摆出上官的架势坐在上首,十分威严道:“朝议已定,奉上谕,九边各镇,山东,直隶,川,甘,浙,闽各省兵马不日来援,加辽饷二百万两,择期进兵建州,平定建奴之乱。”

上谕宣读完了,衙门里却没有多少欢呼声。

这回不只马城脸色古怪,就连高贞,于化龙这些老将也以手抚额,一言不发。

马城对这道上谕已经无语了,九边,山东是就近调兵,发川,浙兵马是几个意思,这道圣旨还要从福建,广东等南方边远省份调兵,调的还是步兵,广东,四川到辽东不远万里,这些南方步兵得走到猴年马月,才能赶上这场辽东决战呢,这起码得走大半年吧。

有这大半年的功夫等援兵,就地新练一支兵马也来得及吧。

守着辽东这么好的兵源地不用,非要从南方万里之外调集援兵,这朝中诸公,摆明了对辽东众将不信任呀,也有些往辽东掺沙子的意思。仗还没打赢就想着掺沙子了,马城几乎都被气笑了,这就是大明朝的重臣们,干出来的荒唐事情。

接下来,马林总算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圣上体恤咱们辽左各镇,命兵,工二部库存之大小佛郎机,大将军,虎蹲炮若干,三眼铳,鸟铳一批,解赴沈阳,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运到了,我开原镇,也能分得一些火器。”

众将脸色这才好看了点,稀稀拉拉的颂扬一番吾皇圣明。

马林显然没心情听这些噱头,一拍桌子下令道:“限三万卫,辽海卫,铁岭卫,各卫兵马三日内聚齐,五日后演练军阵,逾期不至者,斩!”

镇守总兵的军令下了,众将轰然应诺,这才有了点大战前的热血气氛。

军议散了,马城本以为父亲大人,还要留下他训斥一番,却没料到马林连训斥他的心情都没有,带着马营亲兵匆匆忙忙的走了。

马城倒乐得如此,也带着亲兵起身走人。

五日后,开原城北。

开原,铁岭一线的兵马聚齐了,比马城估算中的多了一些,达到了一万五千人的规模,兵力仍显得十分孱弱。

铁岭卫的两位领军大将,一个叫李克泰,一个叫俞成名,倒是两员勇将。

可惜这两位都是李成梁的老部下,两天前领着铁岭卫三千兵马到了开原,就被马林晾起来了,演阵这天居然带着兵马,不管不问的原路返回了,气的马林跳脚大骂,却又拿这两位出身李家的将领毫无办法。

因为铁岭城名义上的军事长官,可是叫做李如祯,李如祯可是李成梁的第三个儿子。



第五十七章 大明的军阵

第五十七章 大明的军阵

然而这位李镇将眼下人不在铁岭,而是在沈阳,沈阳距离铁岭一百二十里,李三公子便赖在安逸舒适的沈阳城里,遥控指挥着铁岭军务。铁岭这样一座军事重镇,指挥部居然设在在一百二十里开外,对于大明朝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荒唐事情,马城已经见怪不怪了。

铁岭卫人马扬长而去,军阵还是要演练的,这一折腾就是一整天。

傍晚,马城站在一处山坡上,木然看着一万两千开原兵马,在开原城北组成的三个大小军阵,木然无语。

开原兵马,大致分为正兵,奇兵,马军,杂兵几种。

正兵就是火器部队,奇兵就是包括长枪兵,刀盾兵在内的轻装步兵。

马城面前看到的三个军阵,中间的正兵大方阵,是绝对的主战部队,人数大概在五千上下,基本就是开原镇兵的主力了,对于这个方方正正的大军阵,马城看的直抽抽,这完全就是个乌龟阵呀。

这大阵最外围是层层叠叠的拒马桩,然后是一道木栅栏。

木栅栏后面赫然摆放着大大小小的铁炮,铜炮,每个方向大小火炮不下五十门,四个方向加起来就是两百多门。大炮后面二线兵马,就是使用鸟铳的精锐火器兵,还有一些使用三眼铳的,三线兵马才是轻装步兵,而中军马队,则团团保护着马林的帅旗。

马城感觉自己又在抽搐了,大炮摆在第一线,火枪手摆在第二线,这大明将领心也太大了。

纯火器部队也不是这么玩的呀,您好歹弄个炮兵阵地出来吧。

这要是火器齐射打不垮对手,自己不就崩溃了么,这些一线的炮手,铳手,在近战搏杀中能有多少战斗力呢。

身边一众亲兵哪懂这么多,一个个看的血脉喷张,被这唬人的大阵唬住了。

身边马国忠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少爷觉得这军阵如何?”

马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阵语塞,只好敷衍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呆仗,傻仗是万万不能打的。”

马国忠细细的体味着这两句话,随即赞叹道:“少爷说的是。”

跟在马城身边久了,这马营出身的低级军官,眼界也慢慢高明了起来。

马城索性再提点他几句:“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马国忠显然是没读过孙子兵法的,又恭维道:“少爷高明。”

马城忍不住调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孙子兵法虚实篇,多读点兵书吧。”

马国忠尴尬的摸摸脑袋,答应了:“是,标下知道了。”

马城也没心情再看下去了,这呆阵碰上满清八旗的重步兵冲阵,犀利的步射,骑射,难怪不堪一击了。

就算是双方对射,这呆阵也未必占的了便宜。

鸟铳,大炮的装填速度,和强弓硬弩的发射速度,不在一个档次上。

当然这呆阵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起码一线的火力够强,胜负,还是取决于双方士卒的军事素养。

西罗城,大营。

工部送来的火器运到了,让马城精神振奋了起来。

五百杆三眼铳,一百杆鸟铳,大小火炮五十多尊,整整齐齐的摆在辽海卫大营里。马城直接无视了那些傻笨粗大的三眼铳,拿起一杆新式鸟铳把玩了起来,这大明库存的新式鸟铳做工倒还算精良,马城索性去校场上做个实验,亲自试一试这种火绳枪的破甲能力。

这种鸟铳射程超过百步了,也就是五十米。六十步可破棉甲,也就是三十米左右。

至于重甲,在五十步的距离上就射不穿了,也就是二十五米之外,这玩意对重甲就没有杀伤力了。于是马城毫不犹豫的放下了这种鸟铳,十分确定这玩意不行,这种早期型号的火绳枪打打倭寇还行,打满清八旗没有半点优势。

首先枪管必须加粗加长,其次必须大规模装备,否则,马城宁愿选择制作便利,随手可得的长弓。

又命人试了试炮,一队辽海卫炮手不敢怠慢,吆喝给一门佛郎机炮装填弹药。炮手装填的是霰弹,装药也是战战兢兢,马城索性也懒的问了,装霰弹的原因也很简单,不容易炸膛,问题又来了霰弹虽然密集,可对重甲步兵的杀伤能力也很有限,对骑兵战马的杀伤力倒是极大的。

难怪满清八旗遇到辽东明军,要下马步战了,因为明军一线装备了大量的霰弹火炮。

重步兵步战既是明智之举,也克死了辽东明军破甲能力差,训练不足的弱点,论军事才能,努尔哈赤确实是才华横溢的。

有些失望的离开了辽海卫大营,马城索性回靖安堡,安心训练起自己的人马。至于手中掌握的硝石提纯秘法,马城是打死也不会拿出来的,以大明朝毫无保密意识的现状,这大幅度提高火药性能的秘法,多半会落到努尔哈赤手中,那就欲哭无泪了。

天气渐热,靖安堡的修缮也基本完成。

外松内紧的靖安堡,新兵训练也悄无声息的进行着。

大校场上,靖安堡新兵和李国勇手下的卫所兵,每天都练的死去活来,每天都有伤患被抬去西罗城医治,甚至还死了几个人。两位主官却面不改色,练兵死人,这种事情在军队里,实在是稀松平常的。李国勇麾下八百兵马已经轮训了一半,很有成效,然而很快到了农忙季节,新兵训练不得不停了下来。

马城只能解散新兵,让这些新兵回家务农,放了半个月的农忙假。

诺大个靖安堡突然平静下来,让马城反倒不适应了,还好身边有白氏,索性和这妖精躲在堡里卿卿我我,倒也乐在其中。

这一日,内宅。

马城正在书房中翻看着需要采购的军需列表,听到外面轻柔的脚步声。

心中一动,马城柔声道:“是青华吗,进来吧。”

白青华现在胆子大了许多,也敢和他开一些闺中玩笑了。

轻柔的脚步声走了进来,马城很快警觉抬头,呆了一呆,看到面前除了一身素白服色的白氏,赫然还站着一位青色衣裙的俏丽佳人,俏丽佳人有些羞涩的赧然低着头,却被白青牢牢拽着粉臂,动弹不得。



第五十八章 世妹

第五十八章 世妹

马城怎也想不到于凤君会来,慌忙招呼:“世妹,你来了。”

于凤君赧然一礼,有些慌张的撇清:“小妹是来见白姐姐的,世兄可莫要误会了。”

马城看着她羞涩窘态,狠狠瞪了白氏一眼,猜也知道是这妖精做的好事,硬把人家冰清玉洁的女儿家拽到书房来了。

白青华一个媚眼飞了过来,笑吟吟:“妹妹请自便,奴婢去泡茶。”

这妖精婀娜多姿的扭着走了,还从外面把房门关上了,弄的于凤君更是慌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马城只能轻咳一声招呼道:“世妹请坐吧,哼,回头我便收拾那个妖精!”

话一说完就知道错了,这话说的未免也太暧昧了,果然于凤君刷的涨红了,赧然低头走到窗边,不敢正视马城灼热的眼睛。

窗外又传来白青华的娇呼声:“妹妹要喝什么茶,青茶,花茶,还是黑茶。”

马城听着这妖精的调侃声,差点背过气去,这妖精是该挨收拾了,再不收拾,就该上房揭瓦了。

于凤君毕竟是个姑娘家,被白氏有意调侃,一时间无力招架。

马城不忍心看她受窘,轻咳一声道:“花茶吧,快些送来。”

外面那妖精又甜又腻的答应一声,然后就没动静了,这茶,也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泡好了。

好半天后,羞涩难堪的于小姐才鼓足勇气,轻迈美腿走到书架边上,拿起一本书翻看了起来。

马城的书房里全是兵书,札记,甚至连游记都有,可惜没有才子佳人的文集。

于小姐倒也不介意,拿着一本游记细细翻看了起来,明朝游记之风还是很昌盛的,马城书房里的游记不下百本。

在侧面看着佳人精致绝美的侧脸,马城主动轻笑道:“我这粗人,能看懂的便只有这些游记,杂书了,我可不懂经史子集。”

于凤君也不好装聋做哑,放下手中游记赧然道:“世兄过谦了,诗社里,也有许多写游记的,这篇游张公洞记,是凤洲先生的手笔吧,凤洲先生的文才斐然,这篇游记可也不算是杂学了。”

凤洲先生就是王世贞,于凤君保读诗书,自然读过王世贞的游记。

马城却不解风情,老实道:“我读这篇游记可不管什么文采,我读的是地理,你看这一句,意尽而穿横关,险狭甚多,中悔不能达,余乃决策从后入,这说明张公洞一带,是绝佳的藏兵地点,适合游击。”

于凤君哑然睁大眼睛呆看着马城,似乎被马城这种不解风情,不通文墨的读书方法惊呆了。

马城不免有些尴尬,含糊道:“我是个粗人嘛。”

于凤君呆看了好一会,才抿嘴失笑道:“倒未必吧,强汉亡于妇人之手,世兄那番高论,可也别有一番深意。”

马城被她揭了老底,隐隐有些心虚,这要是被于大人知道了,少爷我勾引了他老人家的乖女儿,于大人怕是要气疯了吧。

说笑一阵,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倒是缓和了,也变的融洽了起来。

聊的兴起,马城趁机留饭,于小姐羞人搭搭的应许了。

马城吃饭也没那么多规矩,也不摆什么架子,连白青华这侍妾也笑意吟吟的坐上了桌子,还伸出素白小手,亲热的给凤君妹妹添菜。马城的内宅倒也冷清,只有身材健壮的健妇,烧火的粗使丫头,年轻美貌的就只有一个白氏了。

于凤君惊讶的看着饭桌上,笑意吟吟的白氏,似乎对马城的随和大有好感。

白青华仍不肯放过她,又轻笑道:“我家少爷尚未成亲,家中也没什么规矩,让妹妹笑话了。”

尚未成亲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于凤君就更招架不住了,赧然低头默默的吃着饭。

马城狠狠瞪了过去,那妖精反倒得意的扬起雪白的脖子,也不怕他,还大有深意的眨眼睛。

两人一番眉来眼去,羞的凤君妹妹玉面赤红,连洁白的小耳朵都红透了。

毕竟是冰清玉洁的姑娘家,用过了饭,羞涩难堪的于凤君就告辞了,怎么看都象是落荒而逃。

送走了于凤君,关上房门,马城把那妖精拽了过来。

白氏哎哟轻叫了几声,却又痴缠起来,这媚态天成的妖精发起疯来,可不管什么白天晚上,就在书房里成了好事。

云收雨歇,马城爱抚着怀中绵软无力的妖精,假意生气道:“你可不许坏了凤君世妹的清誉,简直荒唐。”

白氏又哎哟叫了一声,媚眼如丝道:“呀,还没过门就宠上了,奴婢心中可有些慌了呢。”

马城忍不住又教训这妖精一番,心中长叹,这万恶的大明朝呀,小老婆替夫君出手勾引大老婆,实在是太荒唐了,太荒唐了!

喘息之中,白青华在耳边娇喘细细,倒有些真心:“少爷早晚是要成亲的,倒不如便宜了自家姐妹,奴婢日后倒也好过些呢。”

马城心里一阵怜惜,喘息声中,对这美妇人大加征伐,一室皆春。

两人相好也有些日子了,白氏肚子里却始终没有动静,马城也知道她一直在用土法避孕,也就默许了,以白氏的死心眼,大妇生产之前,打死她也不会生孩子的,这是她的处世之道,勉强不得也令人怜惜。

半月后,大校场。

重新集结起来的民兵部队,又开始了地狱般的操练。

马城身披重甲顶着大太阳,四平八稳站在高台上,任由脸上热汗滴落到盔甲上,仍是站的四平八稳,他不敢动,身边披甲的亲兵也不敢动,下面队列整齐的民兵也不敢动,真正把上行下效四个字做到了极至,边上几位辽海卫军官可就惨了,都快被大太阳晒晕了。

李国勇,老金等人还穿着一身凉快的单衣,都晒的汗流浃背。

被送来轮训的两百辽海卫所兵,最惨,时不时有人被晒晕,虚脱,很快被送去阴凉处灌药,降温,看的李国勇等人心惊肉跳。

一声鼓后,竹哨声起,烈日之下靖安堡民兵开始日常操练。



第五十九章 魔鬼训练

第五十九章 魔鬼训练

李国勇终于解脱了,接过湿巾擦着脸上的汗,由衷苦笑道:“老弟,这是不是太过了?”

马城面无表情也懒的看他,心说这算什么,你还没见过后世特种部队的魔鬼训练呢,包你见了之后吓的尿裤子。

老金也有些为难道:“这几日,军心有些不稳了,城老弟这一套,咱们辽海卫是万万学不了的。”

李国勇看着烈日下狼狈的卫所兵,只能下令解散,回营。马城对此也很无奈,卫所兵的素质和八庄二十四堡子弟比起来,太差,辽海卫军兵多半不是辽东人,而是从关内勾选来的军户,军户制度,实在是大明的顽疾。一家人成了军户,那世世代代都是军户,因此勾选的兵丁难免有老弱之嫌。

哪象马城部下的开原子弟兵,个个都是精壮年轻的辽东汉子。

只是兵员素质,靖安堡民兵就把辽海卫比下去一大截,完全没有可比性。

再者,马城给开原子弟兵灌输的,一向是保家卫国的信念,卫国倒还罢了,保家这个口号却深得开原子弟认同。因此这些子弟兵不怕吃苦,胆气也壮,渐渐的,眼中就只有马城这个出身名门的主将了。随着马城在家中地位越来越稳固,这些开原子弟越来越坚信,跟着名将之后的少爷打仗,日后必能光宗耀祖。

从兵员组成来说马城就占了先机,也让李国勇众人徒呼奈何。

仍下李国勇,马城带着亲兵下了高台,所过之处无不士气大振,子弟兵们操练的越发卖力,枪阵,长弓阵也越发严整。

高城信步走在校场上,心中一动,看到一抹青色的窈窕身影,带着一个丫鬟打着一把伞,在白青华陪伴下出现在远处,然后被卫兵拦下了。马城心里一动,嘱咐一名亲兵去把于小姐请过来,总不好怠慢了客人。这靖安堡练兵也谈不上军事秘密,堡中每天都有各庄各堡的乡亲出入,送粮送菜,想藏也藏不住。

建州探子再精明,也不会把一群巡检司民兵放在心上。

一个婀娜窈窕的身影走了过来,于小姐被亲兵请到了一棵大树阴凉下,虽然有丫鬟打着伞,还是香汗淋漓的。马城信步走了过去,却仍是板着一张扑克牌脸,校场上也不好和她打招呼寒暄。于凤君也不在意,只是睁大眼睛好奇的观察着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开原子弟兵,清澈的眼睛亮闪闪的。

白芳华天天看这些子弟兵操练,早不耐烦了,婀娜多姿的扭着回房午睡去了。

于凤君的注意力,很快被那队五十人的重甲步兵吸引住了,五十名甲兵汗流浃背,正在马小三等人指挥下操练枪阵。这枪阵已经很有些整齐了,五十甲士进退有序,整齐划一,五十人操练的如同一人,让于小姐身边的两个丫鬟,齐齐捂住了小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惊扰了这些威武的甲兵。

这些甲士也真的纪律严明,虽有美在侧,却人人都是目不转睛,反而操练的更加卖力。

约莫着也明白了,少爷身边这俏丽佳人,便是未来的主母了。

夕阳西下,操练到太阳下山的时候,疲惫欲死的民兵才解散回营,吃饭休息,命苦的还要值夜。

马城刻板的脸色终于变了,把于小姐请进内宅,留饭。

于小姐看了一下午操练,虽然脸色略显疲惫,清澈的大眼睛却闪闪发亮,兴致很高的样子。马城很理解她的雀跃,见惯了满嘴放炮的文人雅士,突然见到训练有素的大明精锐兵马,这饱读诗书的将门小姐自然是精神振奋的。如此高强度的操练,也确实超越了这个时代的理解能力。

于小姐今日胃口很好,小口小口的吃着米饭,时而送过来一个甜笑,和平日比赫然多了几分灵动,少了一点矜持。

一边吃饭一边思考,于凤君有些好奇的问道:“如此操练,世卒为何无怨言?”

马城笑着回答:“因上下一心,士卒皆知为何而战,为守卫乡土而战。”

于凤君清晨的眼睛亮闪闪的,若有所思,又甜甜一笑低头默默的吃饭。

用过晚饭,临别之前这清丽少女,才又期待道:“两日后开原诗会,世兄可愿意来。”

马城面露为难之色,实在不愿意参加什么诗会,也对那些嘴炮高手没什么兴趣。

于凤君看他面色犹豫,有些失望道:“那便罢了,我知世兄一心练兵,无意这些风雅之事。”

马城将她送到堡外,看着她在于府亲兵护卫下上了马车,又加派了自己的亲兵马队护送她回开原。

翌日,总兵府。

马城接到军令回府听用,只得将练兵大计交给了马国忠,带着亲兵匆忙赶回开原,回府之后先见了二太太,才回到自己的小院里暂住。如今马城在府里的待遇也不同了,小院里丫鬟下人进进出出,俨然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派头。

马城知道这都是二太太的安排,也就听之任之了。

入夜,马林从总兵衙门回府,父子两人在书房密谈。

马林仍摆着一副严父的派头,沉吟着道:“这几日你便住在府里,与你二兄一起读书,你的那笔字也是该练一练了。”

马城心里叫苦不迭,灵光一闪恭敬道:“父亲,儿子明日约了于世妹,以诗会友,这书恐怕是读不成了。”

马林大感意外道:“你还会做诗?”

马城故做尴尬道:“自然是不会的。”

马林别有深意的看过来,冷脸问道:“你与凤君那丫头,又是如何搅在一起的?”

马城只能故做扭捏状:“请父亲成全。”

马林重重的哼了一声,才松了口:“去吧,你对于家丫头有意,为父还能拦着不成。”

马城偷偷松了口气,老爹也是沾染了不少文人雅士的毛病,都这时候了还读什么书,当真有些迂腐了。

苦是苦了二哥马熠,要对着一大堆经史子集发愁了。

希望二哥也有一位中意的姑娘,能替他解了燃眉之急吧,儒家经义,迂腐文章不读也罢,实在没有半点用处。



第六十章 刁钻

第六十章 刁钻

翌日,内宅。

马城在丫鬟服侍下换了一身斯文打扮,倒是让丫鬟眼睛亮了,娇声夸赞道:“五少爷倒是翩翩佳公子呢。”

马城一笑了之,先派亲兵回去接了白青华,这种场合自然是少不了她的。

接了白青华,又和于凤君在城外会合,在一对亲兵护卫下说说笑笑,往龙潭寺而去。于凤君今日里没坐轿子,而是换了一身文士服做了个文士打扮,清清秀秀的样子让马城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位世妹也是会骑马的,而且马术还十分不赖。

打马到了龙潭寺,于凤君很快找到上山的石阶,拾级而上,这时山中静谧无声,白青华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弹弓,在山道上蹦蹦跳跳地走,忽然瞄准树丛射出一枚弹丸,一只羽毛黑白相间的鸟扑腾着翅膀栽了出来,惊起了一群宿鸟刺叫着射上天空。

白青华跳过去找拣起那只鸟,喜悦道:“这大山雀美味。”

马城看的目瞪口呆,想必少女时代的白氏,也是个极不安分的女子,哪有女儿家随身带着弹弓打鸟的。

于凤君也娇笑连连,大嗔道:“不许打鸟,这是寺院,你怎么敢拔毛煨鸟吃。”

白青华不情不愿地把那只大山雀放在石阶边,嘟哝道:“可惜,不知便宜了谁!”

马城也真是啼笑皆非,心中又有些怜惜,这阵子她也是憋的气闷,一放出来,就好象见了水的鱼儿,有些忘形了。

马城沉吟着道:“肚子饿了是吧,找一处地方买些吃的吧。”

于凤君雀跃道:“前面有座城隍庙,那里有卖吃食的。”

三人带着两个亲兵拾级而上, 山路一转,一座城隍庙赫然矗立在山腰上,一个老道拄着拐杖在庙门前指挥两个香火道士摆放几案,罗列各种果品和食物,准备在诗会上小赚一笔呢,见马城三人走过来。

这白发苍苍的老道满面堆笑道:“两位公子来得好早,买些果食吧,等下怕就买不到了。”

马城买了一些桂花香糕、蜜仁糕,一古脑塞进白氏怀里,看着喜不自胜的白氏,清清秀秀的世妹,颇有些约会的感觉。

逐渐接近山腰上的龙潭寺,周围文人士子也多了起来。

最终在寺门前的荫凉树林里,看到数十名有功名在身的士子席地而坐,正在热烈的议论着什么。

马城竖起耳朵,听到一个年轻士子正在慷慨陈词:“然当今之世,风俗不古,缙绅只讲明哲保身,布衣只求传食诸侯,在朝为官念头不在君父,地方官吏念头不在百姓,士大夫于水间林下,相聚讲求性命、切磋德义,念头不在世道上,如此作为,即有他美,君子不齿也。”

又有一中年文士,使劲一拍大腿,赞道:“此言大善!”

那年轻士子继续道:“有一乡之精神则能通乎一乡,有一国之精神则通乎一国,有天下之精神则能通乎天下,有万世之精神则能通乎万世乎。”

马城面色有些古怪,第一次领教到大明士子的嘴炮功夫,还真觉得很新鲜,参加个风雅的诗会,也要搞的慷慨激昂,不至于吧。

白青华专心吃着零食,于凤君听了一会也觉得无趣,似乎早听腻了这些陈词滥调。

日正当空,天气逐渐热了起来。

于凤君身为半个地主,带着马城两人在山上转来绕去,和一票士子文人倒是相熟,这位女扮男装的世妹逢人便打躬作揖,一派斯文的做派,让马城强忍笑意,又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位世妹若是男儿身,那便是这世间少有的翩翩佳公子吧。

可惜她是女儿身,也只能在这诗会上扮一扮才子了。

不经意间,几个生员打扮的书生凑了过来,一个卖相不俗的生员笑着道:“于公子,上次诗会作八股时文输与了你,还赌不赌?”

白青华先按捺不住了,怂恿道道:“凤君,和他赌,万一输了也不用怕,银子我家少爷

替你出。”

马城差点被口水咽到,于凤君也红着脸纠正道:“叫我公子。”

白青华笑着挽住她粉臂,自有一种风流媚态,也不知道看呆了远近多少男人的眼睛。

于凤君从她怀里抽出粉臂,镇定道:“是赌一百五十两吗?”

那生员和气笑道:“好,就赌一百五十两。”

于凤君打起精神, 朝在场诸生拱手道:“这里寻不着纸笔,无法立契存照,诸位就是见证,莫要让人耍了赖去。”

围观书生们哄笑道:“谁敢耍赖,今日不让他出这龙潭寺。

那生员先出题,轻笑道:“于兄听好了,我出的题是,梁惠王章句上。”

马城早看穿了,这哪是比八股时文,这夯货是在勾搭呢。

终究是忍不住轻声问道:“这夯货何来?”

白青华低声道:“此人姓郑名辅臣,是兵备道推官郑之范的独子,这夯货出的题也太下作了,孟子一书的标题该怎么答?”

马城轻一点头记住了此人相貌,另一边于凤君也脱口道:“有了,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

围观人群中的士子已有人大声叫起好来,

那郑辅臣也抱了抱拳,恭维道:“于公子,算你有点捷才,你也出题吧。”

于凤君朝众人拱手道:“郑兄,我这题只两个字,你听好了,子曰。”

郑辅臣怀疑问道:“什么?”

于凤君已经冷淡的看着郑公子,显然是不满被戏弄了,也出了个刁钻的题目。

人群中已有人叫道:“论语第一句就是子曰,郑公子,答吧。”

那郑公子面上有些挂不住了,马城再不懂八股文也明白了,既然他能以《孟子》标题出题,于凤君又如何不能以“子曰”二字为题,可这种两个字的题让人无从入手啊,这怎么答,这位世妹翻了脸还真是够刁钻的。

围观人群中有夸赞于凤君的、有讥笑郑辅臣的,闹哄哄,嘈杂无比。

还有看热闹的不怕事大,高叫着:“给银子,给银子,不许耍赖。”

郑公子倒也痛快,吩咐一声,身后长随递过来一包银子,被白青华老实不客气的抢了过去。马城欣赏着郑公子脸上挤出来的笑意,心叫精彩,咱这位世妹真是绝顶的聪明,这夯货真是不自量力。

到此为止,马城已经对这诗会无比失望,几个酸秀才,其中实在没什么象样的人才。



第六十一章 坦率

第六十一章 坦率

午后突然下起雨来,诗会也就一哄而散了。

三人被大雨堵在龙潭寺里,天色渐晚,眼看着雨越下越大,今晚怕是回不了开原了。

马城先派了亲兵去于府报信,才劝慰道:“于兄莫急,我会安排妥当。”

白青华又做怪道:“金屋藏娇呀。”

于公子俏脸刷的飞红,狠狠的白了她一眼,却没拒绝马城的安排,让马城心脏不争气的狂跳起来。

入夜,龙潭寺外一座别院。

这龙潭寺香火十分兴盛,自然是有专供香客留宿的别院,被马城用银子包下了一间最大的院子。夜很静,只闻雨声无尽敲打,白青华在内室收拾被褥,室内铺着莞席,莞席很精美。

马城俯身伸右手食指在莞席上一抹,说道:“这室内久无人住,还得清扫一下才行。”

倚在门边的白青华轻笑道:“奴婢去打水来。”

说完,这妖精便打着伞,婀娜多姿的扭着走了。

马城看着有些害羞样子的于凤君,身上的青衫被雨打湿后布色显得更深了,这佳人换上儒衫男装,也是难掩秀色,所谓世间尤物,就是这样的吧。看着烛光下娇美含羞的佳人,那两只纤细秀美的手交握着,精心修饰的指甲莹莹如玉。马城哪还用教,大胆伸手去拉住他的一只手,于凤君轻轻一挣就让他那么握着,头却赧然低下了。

马城柔声问:“凤君,你有何打算?”

于凤君俏面通红,赧然反问:“那世兄又是怎么想的呢?”

佳人的手很柔软,握着柔若无骨,很舒服。

马城直视她眼睛,轻笑道:“我怕我说出来你拒绝我,那我岂不是难堪。”

于凤君眼睛一眨,鼻翼轻轻耸了一下,很可爱的样子,说道:“你是大男子,难道要我小女子先开口。”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红晕更重了。

抬起佳人的手背吻了一下,于凤君身子微微一颤,很敏感的样子,快速把手抽了出去。

这时白青华端水进来,“啊”的一声道:“妹妹,公子你们怎么就坐下了啊,这席子还没擦拭呢。”

于凤君俏脸通红,强自镇定道:“我累了,反正这衣裳湿了要换。”

说完起身走到窗边,马城也站起身,与她并肩立在窗前看夜雨,禅房周围花木茂盛,雨气中犹有淡淡花香。

于凤君终究是脸皮嫩,大发娇嗔:“世兄好得意吗?”

马城毫不客气道:“确是有些得意。”

于凤君长这么大,还没碰到过如此坦率直接的男子,俏面再一次泛红了。

背后还有一双不怀好意的桃花眼,在两人身上逡巡,更加让这于府小姐羞的无地自容。

马城原本打算禀明了父亲,硬着头皮上门提亲,最多被未来老丈人冷嘲热讽一番,他总不至于驳了父亲的面子。

却被一件意外事情打乱了,只能将提亲的事情往后拖。

昨日夜里发生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八庄二十四堡里最西面的土峰堡被屠了,全堡八百余口幸存的不足百人。

天刚刚亮,数十名土峰堡出身的民兵齐齐跪在马城的房门外,失声痛哭。

马城铁青着脸色安抚了一番,火气大了,辽东各地贼匪本就多如牛毛,这开原境内就盘踞着好几股,不过有道是兔子不吃窝边草,老鹰不打脚下食,境内那些土匪虽然也经常干些杀人绑票抢掠等勾当,但总归有一些底线顾忌,象这种屠灭整村的事,还真是骇人听闻。

马城心中无名火起,辽东乱了,颇有些群魔乱舞的趋势了。

要说这股土匪背后没有建州女真的支持,恐怕也没几个人信,这摆明了是建州女真的报复行动,也有些威胁的意味。马城强压下一口火,隐隐又有些心惊,努尔哈赤此人确实是狡猾如狐,狠毒如蛇,这一拳正中开原的软肋。

开原若是出兵剿匪,则正中了老贼的下怀,大战在即,开原镇兵主力是万万不能动的,派卫所兵去,被剿的恐怕就是官兵了。

若放任土匪整村整村的屠杀,则开原民心尽丧,后果就不用说了。

让开原镇兵左右为难,就是这老贼打的如意算盘。

马城心中冷笑一声,任这老贼其奸似鬼,千算万算,也算不到开原还有靖安堡这一支奇兵。

上午,靖安堡大营。

马城看着汗流浃背的丁文朝,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文朝说了,原来在西山一个靠近四倾梁的地方,前两年被一股土匪所占据,这股土匪主要是地方上的地痞及一些积年老匪,另还有一些卫所逃兵加入,匪首是一个叫邱子茂的人,听闻他还是一个民壮队头出身。

这邱子茂领着这股土匪占据山头后,可说是为非作歹,常年在各地烧杀抢劫,所到村寨将财物洗劫一空,至于绑架勒赎,抢掠妇女等事更是司空见惯。这些人穷凶极恶,事情越做越过火,现在竟然干下屠灭周边村庄的恶事。

听完丁文朝的讲述,在座各人都是大骂,马国忠也破口大骂道:“抢些财货也就罢了,竟然杀人屠村,这些还是人吗!”

一声巨响,盛怒的马城猛地一掌拍在桌上,桌上茶杯都是随之跳动:“贼匪横行乡里,丧尽天良,本官身为本地巡检,岂可坐视匪寇横行,出兵,给我剿了!”

不过这帮匪徒以匪为生,诡计多端,所处又是山地,占据地形地利,要剿灭他们,还需好好侦察一番才是。这个任务就落在丁文朝身上。对于丁文朝率领的斥候队,马城是很不满意的。

丁文朝也自知失职,脸上无光,汗流浃背的带着人上山了。

两天后丁文朝回来,朝马城禀报道:“少爷,我亲自去看过了,四倾梁那帮匪贼约在两百人左右,他们的寨子建在一个山顶上,寨前还有一道小关口。这道关口不足为虑,就是山顶上那道关口比较麻烦。”

他拿出一张简陋的地图,上面绘着四倾梁四周的地势地形,依丁文朝的解说,山顶上那道寨墙关口确是比较麻烦,三面都是陡峭难登,只有一面山坡可以上去,如果他们在上面投下滚石檑木,进攻的一方难免会伤亡惨重。

马城沉吟良久,以靖安堡的实力可以攻下这个寨子,只怕到时死伤惨重,那就得不偿失了。毕竟自己本钱小,经不起消耗,还得好好思量思量才是。

见马城沉吟,众人也是皱着眉头想办法,丁文朝忽然道:“少爷,我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第六十二章 兵不厌诈

第六十二章 兵不厌诈

众人都看向他,马城也是淡然问道:“你有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丁文朝偷看着马城的脸色道:“四倾梁内有一个头目叫莫天宠的,他曾是军中队头,往日与我有旧,听闻他对匪首邱子茂多有不满,或许可以从这里下手。”

马城深深地看了丁文朝一眼:“这法子倒也可以试试,如能说动那莫天宠做我们内应,记你一功。”

丁文朝长出了一口气,抱拳而去,马城脸色这才好看了点,这是个人才,只希望他以后的心思多用在军务上。

两日后,丁文朝兴冲冲地回来禀告,他说他己说动了那个莫天宠,他愿意做自己军中的内应,只不过他也有一些要求,需要与马城面谈。马城答应了,当晚带着亲兵马队,与莫天宠在西山下一片树林边相会。

那莫天宠一看就不是善类,膀大腰圆,高颧骨,粗眉毛,下巴凸出,脸色焦黄,裹着一件羊皮大袄,听闻他以前还是三万卫的一个副百户,象他这种人,从官军沦为匪徒,又常年厮混在匪窝,想必也是血债累累。

马城看着莫天宠在说话,那莫天宠只是滔滔不绝地提着要求:“小的愿意协助官军,今后也不再从贼,不过攻下四倾梁后,小的希望砍下那邱子茂的人头,而且寨中缴获,小的也要分取一半。”

说到这里,莫天宠咋了咋嘴,不知是否想起了自己以前的身份。

马城皱眉道:“你愿意弃暗投明,协助官军,那是最好不过,只要你真的有功,便分取一半缴获又如何,只是你到时又要如何协助呢?”

莫天宠看着马城略有些迟疑,马城的身份让他有些忌惮,半响才道:“五少爷可是言而有信,到时真的愿意将缴获分取小的一半?”

马城不满呵斥道:“难道还会骗你不成,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信老丁?”

丁文朝在旁道:“老莫,你放心吧,我家少爷到时肯定说话算话,我给你保证,到时准少不了你的好处!”

听丁文朝这样说,莫天宠才放下心来,当年他和丁文朝一起打过仗,一起喝过酒,一起嫖过女人,也算是同生共死的酒肉朋友。

加上寨内那金银财货的诱惑,当下这悍匪一咬牙道:“好,小的就信过五少爷,少爷只管放心,从后山有一条小路可以直通寨内,而后山上那道关口,正是小的在把守,到时小的作为内应,官军肯定可以攻破营寨。”

马城不耐烦道:“如此,便一言为定了,两日后清晨攻山,你记住了。”

莫天宠慌忙答应了:“小人明白,两日后清晨定会配合,小人告退。”

看着莫天宠钻进密林深处,消失不见,马城才阴森道:“此人狡诈,不可信。”

丁文朝一面错愕道:“不至于吧,此人最是贪财好色,给他银子,他是什么事情都肯做的。”

马城眉头皱了起来,这丁文朝毕竟是营兵出身的,领兵打仗的能力不行,歪门邪道倒是有点天分,让他领斥候队倒是相得益彰。马国忠能力就比他强多了,稍加历练,必然是一个名将种子。

翻身上马,和丁文朝并骑而行,马城神色缓和道:“文朝,你可知如何筹划一场大战?”

丁文朝汗颜道:“标下连斗大的字也不识几个,委实不知。”

马城不以为意,笑着提点道:“所谓兵不厌诈,想要筹划一场大战,便要从大战前的欺骗开始,此谓军事欺骗,乃军国之利器,所谓谋略,便是军事欺骗。”

丁文朝如梦方醒,慨然道:“少爷说的是呀!”

马城又提点道:“你多读些兵书就懂了,走吧。”

丁文朝仍是沉浸在,马城带给他的新奇军事理论里,沉吟良久。

之后,马城用实际行动告诉丁文朝,什么叫计中计,什么叫军事欺骗。

下午,秘密将寄养在各庄各堡的马匹,分批集中到靖安堡。

入夜后,靖安堡民兵倾巢而出,一人双马,趁着夜色通过各庄堡的地盘,俏无声息的开到了西山脚下,凭借开原子弟对地形的熟悉,深沉的夜色,丝毫没有阻碍行军速度,这些开原子弟就算闭着眼睛,在自家庄堡内也不会迷路。

子弟兵在山脚下下马列阵,默默的整理着兵器,铠甲,注视着前方的攻山兵马。

攻山士卒一共有八十人,五十名精心训练的重甲步兵,三十名家园被毁的土峰堡子弟,都穿着比较轻便的棉甲,人人眼睛都瞪的通红。

夜袭,攻山,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还不能点火把,危险性更是成倍增加。

慈不掌兵,马城硬着心情一挥手,三十名土峰堡子弟红着眼睛,人人嘴里都叼着一根木棍,手脚并用朝山上匪巢爬过去。

很快有碎石从山上滚落下来,让人心惊肉跳。

一柱香之后,重甲步兵,大批长弓手才沿着前面留下的记号,缓缓压上。

重步兵行动不便,就是想快也快不起来,好在前面有死士负责探路,危险的地方都做了标记,让大批民兵可以安全的爬上去。很快有人从山上失足坠落,失足的那名土峰堡子弟明知必死,却一声不吭的咬紧了口中木棍,径直落入阴森的山谷里。

就没心没肺的丁文朝都不忍再看,马城轻一摆手分派了人手,去把那坠崖的子弟兵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城终于明白什么叫哀兵必胜,在这残酷的冷兵器时代,士气,确实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成败。

陆续又有死士坠崖,马城都看到有些麻木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漆黑的夜色里,山上突然亮起火光,还有一声爆炸,马城才松了一口气,夜袭奏效了,大明朝的黑火药虽然威力不足,可一坛子黑火药,炸开一座土匪的山寨大门还是很容易的。

火光中,能看到身披重甲的甲兵握着斩马刀,不讲道理的撕碎了土匪的顽抗,硬生生撞进了山寨里。大部土匪还在熟睡当中,没能做出及时的反应,被靖安堡民兵轻松攻进了山寨,大批长弓手则对准了寨门,搭上重箭,射杀着逃出来的土匪,后山那条小路上也安排了两队弓手,足够封锁出山的路了。

山寨很快火光冲天,马城握紧精铁大枪,一声令下,带着亲兵队冲进山寨,粉碎了土匪微弱的抵抗。

天亮后,山寨里躺满了尸体。

马城跨过一具尸体,狠狠一枪砸碎了聚义厅的牌匾,牌匾下一个三角眼的壮汉嗬嗬的吐着血沫,手里抓着一柄大锤,旁边还躺着一个重甲民兵的尸体,是被大锤砸碎了帽盔,当场阵亡。



第六十三章 剿匪

第六十三章 剿匪

马城心中火起抬脚踩在壮汉脸上,把脸踩进了烂泥里,才恨恨道:“女真人!”

这壮汉虽然是大明的服饰,却剃了光头,脑袋后面明显有留过辫子的痕迹,真真正正的女真人,很快又有几具女真人的尸体被找了出来,三个女真探子,都死在乱军之中了,尤为可惜。

将山寨里的脏物一扫而空,投降的土匪都砍了脑袋,马城才悻悻的下令收兵。

中午,靖安堡。

马城有些疲惫的揉着额头,重甲步兵队几乎人人带伤,两人阵亡,都是被钝器击中头部当场身死的,自愿做死士的土峰堡子弟刚好还剩十个人,伤亡一多半,这打的还是偷袭战,巨大的战损让马城心痛,又很镇定,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埋头苦练,是练不出一支强军的。

流血,硬仗,是一只强军成长的必经之路。

窝在基地里练一练兵,搞一搞发明创造就天下无敌了,简直荒谬,再勇敢的士卒也是人,不是机器,第一次杀人同样会吐,会发抖,会害怕,天生就会杀人的不是士卒,那是没人性的禽兽,畜生。

土匪里多的是杀人如麻的亡命徒,比胆气,土匪比一支训练有素的新兵强多了。

沉吟良久,于凤君从外面冲了进来,颤声叫道:“世兄,你没事吧。”

马城心里一软把她拽进怀里,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味,因为激战而亢奋的大脑,逐渐变的冷静了。

盛怒的马城仍不肯罢休,接连带兵剿灭了开原境内的几个大山寨,杀的土匪山贼胆寒了,纷纷逃进铁岭,沈阳一带的山区,困扰了开原许多年的匪患,一时间居然平息了,颇有些太平盛世的景象。

马成也没料到的是,靖安堡民兵剿匪的辉煌战绩,让开原百姓交口称赞,很快就传遍了大大小小的庄堡,连日内,远近大小庄堡纷纷来投,主动送来了鸡鸭养肉劳军,还送来青壮子弟接受操练。

一群民壮在靖安堡只练了半年,一个个就成精了,连凶悍的土匪都剿灭了。

几天时间里,靖安堡成了开原最神秘的地方,还有不少血性的开原子弟,瞒着家里跑来从军。这真是意外之喜,让马城心情变的极好,不经意间一次剿匪行动,居然收到了这样的奇效,极大的缓解了兵力不足的窘境。

沉吟良久,马城才真正了解了这个时代的大明百姓。

多数百姓还是淳朴善良的,他们不关心谁做皇帝,也不关心谁做巡抚,然则,官府但凡为百姓做一点好事,就会赢得百姓的拥护。马城剿匪保一方平安,百姓就把子弟送来从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可见这大明朝上上下下的官员,真是半点人事也不干呀。

但凡朝廷对百姓好一点,大明朝也不会亡,哪里还有女真人什么事儿了。

可惜在大明朝的官员,士绅眼里,百姓只是可以任意欺压的贱民,于是大明朝便灭亡了。

大批青壮涌入靖安堡,马城不得不数次出面安抚,把征兵的标准放宽了许多,十六岁以上三十岁以下身体强壮的,一口气又招了一千人,总计一千五百人的民兵部队,管吃管住,还好不用发军饷,否则马城就要愁到抹脖子了。

又过了两天,总兵府军令也到了,迁巡检马城开原团练指挥使,从五品,月俸十四石,即刻上任。

从九品官一举变成五品官,部下,好友纷纷来道喜。

马城专程回开原面见总兵大人,总要表演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其实这个五品官屁用没有,手下管的还是开原民兵,只不过披上一件漂亮的官服,看上去体面了些。然则,这也是老爹的一番好意,团练指挥使熬够了资历,是可以变成正牌指挥使的,相当于大明的储备高级将领。

后世大汉奸吴三桂,就是从团练总兵的位子,一下跳到正牌总兵的。

除了官职,马林还真的送来一批军械,一万两银子,也算父爱如山了。

招够了兵,马成把重甲步兵队扩充到一百人,长弓队仍保持着三百二十人的编制,马队扩充到一百人,余下的千人都编成了轻装步兵营,也就是明军编制里的奇兵营,分为刀盾兵,长枪兵,弩兵几大兵种,仍然是纯冷兵器的民兵部队。

一支团练部队,是不可能装备大量火器的,这可是要问罪下狱的。

马城就算胆子再大一点,也是万万不敢为之的,马城虽然自信,可也没狂妄到和御史,兵部,内阁大臣过不去,那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在这大明万历朝,逾制可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严重到会死人的。

马城升了官,部下众将也该升一升了。

升马国忠,丁文朝两人做了团练副指挥使,马三小,小五一众马家堡子弟,都做了领兵的百户,其他一些出色的老兵也纷纷被提拔起来,做了小旗,总旗,百户,副百户,让马城对这支民兵部队拥有了绝对掌握。

核心军官,都是对马城忠心耿耿的子弟兵。

部队也重新做了编伍,还是按照卫所兵的规制,稍有改变,每十人为一小旗,十小旗为一百户,设正副百户各一名。

新兵大营,张远山随其他几个同乡一起进入了自己所在的营房,看着眼前这个以后就要长久居住的地方,憨厚的新兵脸上都是露出好奇的神情。屋内明显可以看出新修葺过,一边是一个大通铺,一边是一些衣橱,可以放自己地衣物东西。还有放置洗漱毛巾脸盘的木架。另一边,则是武器架,摆放旗中各人的兵器。

众人纷纷在铺位上放下了自己的被褥,小旗官将自己的行李放下,抚摸着新被褥,对各人叹道:“你们是有福气,遇到了五少爷在堡里操持,我等以前,哪有这么舒服的屋子,哪有这么多新用的东西,以后你们要好好操练,不然落了下去,咱这个小旗官脸上也是无光,还要被连累。”

各人都是用力点头,纷纷恭敬地向上司询问起来。

张远山也惊奇道:“官长,五少爷待人很和气么。”



第六十四章 入营

第六十四章 入营

那小旗官脸色刷的变了,没头没脑训斥道:“五少爷也是你能叫的么,叫指挥使大人!”

张远山吓的哆嗦了一下,慌忙改口:“是我错了,官长。”

小旗官这才满意地嗯了一声,对众人说了几点,都是军营内要注意的,然后又拿出了一张纸,对各人道:“这是五少爷前些时日下发的手令,都看一下,记在心上,按照咱们靖安堡的规矩,一人犯错,整个小旗都要受处罚。”

张远山道:“官长,我不认字啊,这咋办。”

各人纷纷点头,小旗官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道:“我也不认字,明日吧,百户大人是认字的。”

正说到这里,忽然听到外面有吹喇叭二荡的声音,小旗官兴奋地道:“开饭的时辰到了,听我口令,起!”

一小队人稀稀拉拉的站了起来,呆头呆脑的跟在小旗官身后,走出营房。

靖安堡营房内,每一排营房都有一个大伙房,可以容下一百多人同时吃饭。此时,伙房里已满满都是人,各个队的新兵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依次从一些伙夫面前经过。不过显然的是,新兵今天刚编队,还没什么纪律,虽有样学样,还有队里的老兵管着,大部分还是显得乱哄哄的。

伙夫前面的桌上,摆着一桶桶的大块的肉块,汤面,还有大桶的青菜萝卜,再加上旁边的鸡蛋豆腐汤,看上去都是油旺旺的,油水足,非常诱人。那香味不断扑来,除了一些老兵外,新兵们都是红着眼,咽着口水。

辽东虽然物产富饶,可寻常人家,也不是顿顿都能吃上肉的。

好容易轮到自己了,各人赶快将自己的两个饭盘递过去,是要吃饭还是吃面自己选,等过去后,一大饭盘的米饭,上面是冒尖的肉块和青菜,还有一个饭盘盛上一大盘的鸡蛋豆腐汤。

张远山和他的同乡领了吃食,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坐下后,各人都是迫不及待地,大口大口地吃起来,谁都顾不上说话。当然,这种情形不是他们一个,顿时,整个餐厅内都陷入了一片奇异的咀嚼声中。

张远山嘴里大口大口地塞着东西,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真好吃,抬头看了伙伴们一眼,看他们都是嘴里塞得满满的,只是拼命地点头。

只有小旗官慢条斯理的道:“不要这么急,这饭,以后有得吃,不过嘛,呵呵!”

当然,如果军士们自己饭盘里的饭吃不够的话,可以自由去桶里添饭,但决对要干净吃完,不许浪费。张远山现自己已经是第三次去添饭了,看着伙夫们的眼光,他都有些窘迫了。不过让他安慰的是,添饭的人,决对不是他一个。

终于,各人吃饱了,各人都是摸着自己圆圆的肚子,舒服地叹着气,这种日子以前哪里想过,这兵当得值啊。

张远山也是呼了口气,道:“真舒坦啊。”

只有那小旗官始终笑呵呵的,看着他们的眼神就象一群可怜的小鸡崽。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

张远山睡得正香,忽听外面尖锐的竹哨声,然后听到暴躁的声音在外面大吼:“起了,起了,”

接着听到一阵乱糟糟的声音,接着一片嘈杂脚步声,一群暴躁的军官冲进营房内,手提军棍,对手忙脚乱的新兵就是一通乱揍。哭爹喊娘的惨叫声中,一众新兵手忙脚乱,收床叠被,在军官们的驱赶下乱哄哄的跑到营房外。

很是挨了几记军棍,千多名新兵才在大校场上列好了队。这时便显示出马城练兵的独到之处,正副百户,各队旗官都是千挑万选的优秀士官长,在军法队配合下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让第一天操练的新兵看起来,有些军队的样子了。

高城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还算整齐的队列,年轻精壮的开原子弟,胸中突然豪气顿生,很想大笑三声来表达此刻的畅快。

千辛万苦,终于在辽东决战之前,建成了这样一支开原子弟兵。

后世横扫关内的从龙甲士,尽在我手,假以时日,这便是一支威震天下的强军,最重要的是只要有充足的兵员,精良的武器,马某独创的士官长制度,将会源源不断训练出这样的军队,足以自傲了。

在大营里盯了十余天,马城下令休沐三天,让哭爹喊娘的新兵喘一口气。

老兵的毒辣让马城也大为意外,绝没料到这些刚提升的下级军官,对待新兵是如此严格的,当然还远没有达到虐待的程度,可在校场上下手也绝不留情,为此马城还严令禁止虐待新兵,并且让稳重的马国忠,兼任了军法队的职务。

这纯粹是老兵自发的行为,看这趋势,靖安堡越来越型是后世的魔鬼训练营了。

每一个在靖安堡呆过的士卒,恐怕都会记一辈子。

马城也并没有去阻止这种行为,还是那句话慈不掌兵,历史上任何一位名将,操练部下士卒都是很残忍的。

若不是如此,也练不出一支天下强军。

只有最天真幼稚的萌物,才会相信军队里有官兵平等,有春天般温暖的官长。

这一日,往开原传旨的钦差到了,马城也被召回开原,恭迎钦差。

有了一个五品的官身,这类场合马城是必须要出席的,日后平白多了许多应酬,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总兵衙门大开筵席为钦差太监魏朝,接风洗尘,共八席,菜肴丰盛,碟盘满案。马熠,马城兄弟两人按军职列于末席,举杯恭祝长者寿之后,马城便开始大快朵颐,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边感慨这万恶的大明朝呀,奢靡之风已经病入骨髓了。

席上有一道蒸鹅,味道很美,马熠吃得赞不绝口,马二公子下箸挑挑拣拣,一边与马城低语,点评厨子的厨艺,只说这厨子善于烹鹅,其余菜肴勉强入口而已,实在一般。

对于吃食,马城对这位二哥是甘拜下风的,一边吃一边听二哥论各地名肴方物,诸如山东羊肚菜、文官果;南京桃门枣、窝笋团;萧山莼菜和青鲫;杭州鸡豆子、浦江火腿肉,马城嘴上不停,听得也是津津有味,吃顿饭也能长见识,学问真是无处不在啊,这位二哥比父亲更象个风雅之人。



第六十五章 传旨太监

第六十五章 传旨太监

席上还有一盘鲥鱼,肉质细腻鲜美,马城饮了两杯黄酒,吃了半盘蒸鹅,肚子差不多饱了,可以悠闲地想一些事,实在对这席间各位大人谈论的风雅之事,圣陛躬安之类的话题提不起兴趣,人虽然还在席上,心思却早飞到了九霄云外,吃饱喝足,突然想起清丽可人的于世妹来了。

吃完酒席,晚上还要回府出席家宴,这大明朝的繁文缛节,实在让人不胜其烦。家宴,倒是比官宴还要丰盛许多,让马城很少见的吃了个满嘴流油,马城在吃食上还是很节制的,始终保持着前世养成的良好习惯。

马城坐在下首偷看着那位钦差大人,太监魏朝,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能当上钦差的传旨太监,在宫里个个都是有背景的,魏钦差的背景是尽人皆知的,他是大太监王安的心腹。王安,则是已故司礼监秉笔太监陈矩简拔的人,陈矩是谁,可是死后被万历皇帝赐祠额曰清忠的,这可是天大的哀荣了,足可见万历皇帝对陈矩的信任。

因此这位魏钦差,算是陈矩的徒孙辈,陈矩虽然死了,但是在宫中的影响力太大,徒子徒孙还是很吃的开。最微妙的是,此君既在万历皇帝面前得宠,又和东宫太子关系非浅,足可见此人的不简单了。

酒至半酣,地位低一些的官员也就识趣告辞了。

最后总兵府中,只剩下马林父子,于化龙,高贞这些高级将领了,一众人离了前厅到内院静室叙话。马城落在最后面进了内院,心中释然,终于进入到开原决策层了,手里有一点政治资本了,太不容易了。

打断骨头连着筋,父子,血缘这种密切的关系,是谁无法抹杀的。

坐进下首,马城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这种场合还轮不到他一个晚辈说话。

反倒是马林板着脸,低声道:“熠儿,城儿,还不给钦差大人见礼。”

兄弟两人会意起身给魏朝行礼,魏朝和气笑道:“好一对麒麟儿,果是将门虎子。”

马林淡然道:“两个不成器的东西,胸无点墨。”

魏朝是何等样人,和气一笑从袖子里取出两把折扇,做为回礼递了过来,马城兄弟接过折扇,又施了礼才坐下了。魏朝送出来的折扇自然不是普通的货色,入手微凉,最贵重的还应该是扇面,虽不好打开来看看,可也能猜到这两幅扇面一定是名家手笔。

见过了礼,魏朝才正色道:“传圣上口谕。”

在场众人慌忙挺直腰杆,眼观鼻,鼻观心,留神听旨。

马城有样学样心中一阵惊奇,原来私下场合,接大明皇帝的口谕也是不用下跪的,又长见识了。

魏朝正色宣旨道:“圣上说了,马卿,忠良之后,国之干城,这些年镇守开原辛苦了,朕是明白的。”

马林顿时老泪纵横,颤抖着跪伏在地,朝着京城方向大礼参拜,高呼万岁。

马城也很配合的抽抽鼻子,心中叫绝,皇帝就是皇帝,这话说的,简直说到人心窝子里了。没点水平真当不了皇帝,当皇帝不是王八之气散发,群臣就战战兢兢拜服的,大明朝的皇帝没点水平,圣旨连皇宫都出不了。

魏朝上前劝了两句,柔声道:“还不把你们父亲扶好。”

马城兄弟慌忙上前,把老泪纵横的父亲扶起来,落坐之后又是一阵唏嘘,马林开始念起陛下的好来,起码有八分是真心的。马城想想也就释然了,这万历朝的边军将领,对万历皇帝还是很忠心,很敬重的,万历一朝征战不断,名将辈出,在场诸位将领都是沾了万历朝的光了。

唏嘘过后,马林才红着眼睛,命人送来辽东舆图。

马城也还是第一次见到辽东舆图,看了几眼就失望了,这时代的军事地图实在太简陋了,大致位置倒是没什么偏差,也就仅限于此了。

舆图拿出来,马林正色道:“我等开原兵马若进兵,只能经铁岭卫出三岔儿堡,至抚顺与沈阳兵马合兵一处,出抚顺关向东,直取赫图阿拉。”

马城听的暗暗点头,老爹还是知兵的,这出兵路线中规中矩,开原,沈阳兵马合在一起,是一股很强的力量了,两镇兵马都加起来,精锐战兵也有近两万了,算上差一些的卫所兵,足足有五万大军,这是实打实的辽东精锐。

五万大军聚在一起,崩也能崩下来努尔哈赤几颗牙了。

又有些意外老爹能放下成见,对沈阳大军统帅杜松主动释放出善意,颇有些大将之风了。

魏朝对马林的态度很满意,笑着道:“咱家知道了,会如实禀明陛下。”

这位钦差显然也很了解,开原和沈阳两阵之间的龌龊,这种事情不是他能处理的,还得圣上明断,至于杜松听与不听就难说了。

马城却知道这个四平八稳的进兵方略,注定实现不了。

除了两镇之间的恩怨,根子还在辽东经略杨镐身上,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那个四路分进的奇葩战略,估计还是要出台的。就算有一点蝴蝶效应,可无能就是无能,就算四路进兵搞不成,没准还会有五路分进,六路齐飞呢。

高贞,于化龙等人对这个进兵方略都很赞同,这些位都是积年老将,最喜欢这种四平八稳的战法。总之就是一个字,耗,背靠富庶强大的大明朝,步步为营,用人命换人命生生把建州兵马耗光。

马城心里又是一声悲鸣,心知这个方略是行不通的,朝廷没钱呀。

这个进兵方略,是注定会被枪毙的,大明财政,负担不起这样一场消耗战了。

魏朝已经很满意了,和气笑道:“既如此,那马大人便写一份折子吧。”

马林恭敬道:“理当如此。”

军议,到此时也该散场了,陛下勉励了马爱卿,马爱卿也拿出了一套进兵方略,剩下的就该圣裁了。

马城眼神一黯,心有不甘,这种对历史进程无能为力的感觉,太胸闷了。

胸中热血突然上涌,马城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不管不顾道:“钦差大人,末将有话要说!”

众位大佬,连魏朝都楞住了,马熠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想扯走自家兄弟。



第六十六章 兵圣有云

第六十六章 兵圣有云

马城却固执道:“父亲,儿子有话要说!”

马林脸色有些难堪,冷脸训斥道:“混帐,退下!”

钦差代表的可是皇帝,在钦差大人面前失仪,咆哮,追究起来可是大罪,最少也要挨一顿军棍。

魏朝也呆住了,上下打量着马城身上的官服,惊讶道:“马城,你官居何职?”

马城恭敬道:“回钦差大人,末将忝为开原团练指挥使。”

魏朝露出释然神情,和气笑道:“你有话要说,咱家听着便是,说吧。”

马城大喜,不顾父亲快要杀死人的冰冷眼神,走到辽东舆图前面,稍一思索组织一下语言。马城也是豁出去了,总要试着努力一把,试一试能不能改变历史进程,就算失败也算尽力了。

稍微组织一下语言,马城索性仍开舆图,随手抓起厅中一盆盆栽,取了土,在桌上铺成的薄薄的一层,然后在土上划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魏朝怀疑道:“这是何意?”

马城拱手回答:“回钦差大人,这是浑河。”

魏朝对比着辽东舆图,拍掌笑道:“果是浑河,有趣!”

马城又伸出手指,在薄土上标出沈阳,抚顺,开原等城池,又标出两个巨大的箭头,一个来自开原方向,另一个来自沈阳方向。

魏朝又赞赏道:“不错,这样看来,连咱家也懂了,这是咱两路大军的进兵路线。”

马城趁机拍一记马屁:“大人英明。”

魏朝微微一笑,显然很享受这记马屁。

马城手指在泥土里指指划划,侃侃而谈:“大人请看,这是浑河,这是抚顺,这是抚顺关,大军出抚顺关向东,则建奴必倾力来战,此为决战,不可不慎。”

魏朝想了一想,认可的点头了:“确是如此。”

就算他再不懂军事,也知道沈阳兵马是此战主力,决定着此战成败。

马城又循循善诱道:“此战若胜则辽患平,呃,此战若败。”

话没说完,被于化龙出声呵斥了:“放肆,一派胡言,你竟敢扰乱军心,论罪当斩!”

马林脸色也很难看,冷冷的看着马城,就差没动军棍了,马熠急的直跳脚,却又不敢上前阻拦。

马城却脸色不变,冷声奚落道:“兵圣有云,未料胜,先料败,于大人莫非自比兵圣?”

一句话就把于化龙呛住了,差点一口气憋死,却又红着脸说不出话来,就算他脸皮再厚也不敢承认,他比兵圣还牛吧。

马林脸色仍很阴沉,高贞却拍桌叫道:“合该如此,未料胜,先料败,此言大善!”

魏朝自然是没读过孙子兵法的,有些尴尬道:“兵圣说的,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于化龙气的直翻白眼,也不知道会不会生生憋出内伤。

马城占尽了上风,才沉声道:“此战若败,则必是一溃千里,自抚顺至沈阳,开原,尽如敌手,不知于大人以为然否?”

于化龙胸闷呀,重重的哼了一声偏偏无力反驳,这一战是大明集中了全国精锐,倾力一战,败了自然是一溃千里了,连他也无法反驳。

马城这才轻声道:“由此,请钦差大人务必禀明圣上。”

看着魏朝尴尬的脸色,马城眼神一黯,把一肚子话又憋回去了,心说罢了,这番话,是打死魏朝也不敢跟皇上说的。辽东形势一片大好,皇上正在兴头上,谁敢唱反调谁就要倒霉了。

尴尬过后,马林沉着脸呵斥一声:“你退下吧。”

马城眼神又是一黯,施礼告退,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忍不住狠狠一拳砸在门上,连拳头都砸出血了,发出轰然一声大响,胸闷呀,这大明上下连句真话也不让说了,连战败两个字都是禁忌,何其荒谬。

马城逐渐冷静下来,才心中警觉,抬头看到内室里,两女正在呆看着他。除了白青华,还有于凤君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马城连和她打招呼的兴趣都没了,十分沮丧的抱着头坐到椅子上。

白青华拍着饱满的胸脯,担心道:“少爷,你莫吓我。”

于凤君也俏生生的问道:“世兄,为何如此?”

马城用力抓着头发,心中沮丧,连话也不愿意说了。

两女也识趣的不来打扰他,三个人就保持着沉默坐着发呆,一时无语。

片刻之后,马熠心急火燎的冲进来,大声埋怨道:“城弟,你今日太莽撞了!”

马城也懒的反驳,发泄过后心情倒平静了,也想开了,局势,总不会比原本的历史上更加糟糕吧,今日倒是失态了。

勉强朝着马熠抱一抱拳:“今日确是我卤莽了,二兄请便。”

马熠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是深深的叹气,生怕那番话真的被皇上听去了,说不准会生出什么事来。马城反倒并不担心,魏朝是什么人,刚才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官场老油条,没人会蠢到说出去的。

身后两女也起身朝马熠福了一福,才牵手追着出来了。

马城故意走慢几步等两女跟上来,才招呼几个亲兵出了总兵府,到了府外觉得轻松多了,这总兵府终究是太压抑了。

两女看他心情平复了,才由于凤君柔声问道:“世兄,何故如此激奋?”

马城不愿瞒她,小声道:“因我在钦差面前,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我说辽左此战当未料胜,先料败。”

两女都听的呆住了,白青华埋怨道:“今次糟了,那魏太监该不至借此拿捏少爷吧?”

于凤君盈盈笑道:“未料胜,先料败,出自孙子兵法吧,世兄是关心则乱,实不必如此,这六个字若是真能传到陛下耳中,倒是一桩好事,世兄可知这大明朝,有多少卖直取忠,以直邀宠的,世兄此番,说不好要一言惊风雨了。”

马城听的停下脚步,猛拍大腿,心说对呀,我对大明的了解还是不够深,这大明朝的官员出了名的梗直,不怕皇帝发脾气,就怕皇帝不知道,为了求关注搏出位,连皇帝都敢指名道姓的骂,就为了吃上一顿廷仗刷声望,老子这点破事算什么。

于凤均清澈的眼睛看着马城,又惋惜道:“可惜,世兄身上没有功名。”

马城忍不住又一拍大腿,确实是有些可惜了,可惜自己不是名教中人,没有功名,只是个五品武将。文人刷声望是风潮,是孤忠之臣,武将刷声望,多半会被认为是跋扈,大明文武地位实在太悬殊了,武官在朝堂上,都是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

这番话若是传出去,喜忧参半,也不知是福是祸。



第六十七章 父亲英明

第六十七章 父亲英明

马城沉吟良久,才朝着于小姐施了一礼,真心道:“多谢世妹指点,小兄受教了。”

于凤君又盈盈一笑,开心甜笑道:“世兄实不必忧心,马世叔何等样人,自会处置首尾,说不好就该世兄扬名立万了。”

至此,马城已经心情转好了,轻轻在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都活了两辈子了还这么毛躁,患得患失的。身后有个当大官的老爹就是好呀,虽说有些坑爹的嫌疑,然而官三代的感觉真心不错呀。

看着清丽无双的俏佳人,心中欢喜,这俏佳人的见识,聪明才智真是惊人,真真的大家闺秀,对她真是越看越爱,中意的很。

白青华趁机怂恿道:“十字街那里有个瞎道人,是铁嘴神算,少爷,妹妹,咱们去合庚贴吧。”

于凤君顿时俏脸飞红,轻啐道:“哪个要和他合庚贴。”

白青华挽住她粉臂拽着走,媚眼如丝道:“嘴上说是不要,那颗心呀早飞过去了,走罢,我非要做这个红娘。”

于凤君脸红而耳又没她力气大,拉拉扯扯的往十字街走。

马城嘿嘿笑着跟在后面,左右亲兵也没个正经,都嘻嘻哈哈的讨赏钱。

十字街有两家算命铺子,只隔数十步,也不知哪家是瞎道人的。

却见其中一家门前有个老农模样的人,大声道:“瞎道人真是神算哪,老汉昨日走失了一头耕牛,一家人哭哭啼啼,以为牛被盗了,听人说瞎道人推四柱、卜龟卦,应验无比,老汉将信将疑,就来问问牛的下落,到底是被哪方的贼人偷去的?道爷手占一卦,就说老汉的牛没有被盗,只是陷在离家东南方的一条山沟里,老汉回去一找,果然找回了牛,所以今日特意来谢道爷,也为他宣讲宣。”

斜对面那家算命铺子走出一人,讥讽道:“你不是今日才特意来的,你是天天来,没完没了说偷牛,有意思吗,编个新鲜的呀。”

两边店铺的人都是大笑,那老汉涨红了脸道:“关你何事,各说各的,莫要同行相轻。”

于凤君羞恼啐道:“这便你说的铁嘴神算?”

白青华也尴尬道:“少爷,要不咱们换一家?”

马城做怪笑道:“我就认准这个瞎道人了。”

从那老汉身边走过,进铺子去了。

那老汉大喜,神气地瞪了斜对面那个算命先生一眼,那个算命先生见自己这般点破,张原主仆还往那铺子进,气得袖子一甩,回自己铺子坐着生闷气,这铺子很小,一个算命先生能开铺子也不容易了,一般的也就是在街头巷尾摆张桌子。

一个瞎道人四十来岁,戴着竹冠,白面微须,袖着手坐在一张杉木桌后。

马城先把自己的生辰说了,于凤君羞人搭搭的,也忍着羞说了生辰。

道人当下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关节轮点如飞,很快排出四柱、大运、小运、流年和命宫,细推一推说了一大通,把这一戊戌命造说得封侯拜相、金玉满堂、妻妾成群、寿享遐年,命好得不得了。

马城任他说的口若悬河地说,他只含笑倾听,一言不发。

那道人也说的差不多了,便道:“我已细细推算过,这二人八字并无明显相克相害之处,但山人有一言,逢寅、卯年,不宜婚娶,其余一概无妨。”

马城也满意了,图个喜庆,让白青华给了一两银子,三人出了算命铺子,相视一笑,于凤君终究脸皮太嫩,找个借口带着两个亲兵回家去了,剩下马城和白青华在十字街上转转悠悠,私下合了庚贴,若是双方父母长辈不反对,就该文定了,下了文定,这门亲事就算是成了。

马城心中一热,突然牵住白氏小手,认真道:“青华,苦了你。”

白青华呆了一呆才凄迷一笑:“凤君妹妹和少爷你门当户对,正是良配,以后在凤君妹妹跟前,可莫要再说这种话了,让奴婢平白做了恶人。”

马城心中一阵怜惜,左右无事,突然心中灼热扯着她进了客栈,开了个房。

进了客房,马城手脚便不规矩了。

白青华捉住他做怪的大手,吓的都快晕过去了,娇呼起来:“少爷,这是客栈呀!”

马城不怀好意轻笑一声,咬着她小耳朵调笑道:“一会你疯起来,动静小些便是了。”

白青华胆子再大也招架不住了,贴身厮磨很快面红耳赤,却死死咬着红润的香唇不肯出声,倒别有一番媚骨天成的风韵。

翌日,马城果真被叫回了总兵府,书房议事。

书房里只有父子两人,马林脸色阴沉似水,却正在写一封奏疏,自然是要交给钦差呈给圣上看的。

马城看过去的时候,奏疏正写到这一段:“臣惶恐顿首,小儿无状,言孙子云,两军相争未料胜,先料败,臣愚钝,以为此言虽大谬,然兵圣之言,臣不敢罔断,臣顿首,惟请陛下圣裁。”

马城心中温暖,父亲是把责任都揽过去了,一镇总兵,说这话还是有资格的。

突然第一次真正把马林当成了真正的父亲,这父亲虽然缺点多多,可还是很维护自己的,父爱如山呀。

马林写完这段话,落了笔,面沉似水道:“莽撞,这番话也是你能说的么。”

马城生平第一次心甘情愿道:“父亲,儿子错了。”

马林看他认了错,才徐徐道:“罢了,你这番话也有几分道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马城真心恭维道:“父亲英明。”

马林先用镇纸压好了奏疏,小心的吹干笔墨,才缓缓起身走进了偏厅。马城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眼急手快先拿起一件罩衫,顺手给父亲披上,辽东早晚温差很大,这清晨还是有些寒意的,这事情做的自然从容,毫无半点虚伪。

马林紧了紧身上罩衫,终于轻松道:“你之才颇类先祖,为父的倒想问问看,这一仗若换作是你,该如何打,你尽管说。”

马城心中又是一暖,知道父亲是知兵的,怎么说也是祖父马芳一手调教出来的,又在北疆镇守多年,再差也能差到哪里去呢。

面对老父的询问,马林也真心道:“儿子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第六十八章 韬略

第六十八章 韬略

马林很有兴趣的样子,命人拿来了辽东舆图,还有一盆泥土都摆在桌上,显是对儿子昨日用泥土弄出来的简易沙盘,很感兴趣。

马城汗颜道:“父亲,此物用沙效果更佳。”

马林显然是没见过沙画,更没见过沙盘的,大感兴趣:“哦,你做做看,这倒是有些意思了。”

马城亲自去外面找了几把沙子,环顾左右有一个棋盘,索性就把棋盘拿了过来,放在桌上,均匀的洒上一层沙子,又用一根细细竹枝在沙子上写写画画,一个简易沙盘就制成了,也让马林兴趣大增。

弄好了沙盘,马城稍一思索就在沙盘上,画出了建议的辽东地形图。

马林终忍不住赞叹道:“我儿胸中自有沟壑万千,不错。”

也由不得他不赞叹,绘图作业,在后世是军校必修课,在大明军中可就是独一份了,这是时代的差距。

马城这时反倒平静了,沉吟道:“父亲请看,这是浑河,这是抚顺关,这是赫图阿拉。”

马林看着建议沙盘,点头道:“不错,大致如此。”

马城索性放下包袱,尽情道:“两军相争,无非天时,地利,人和也,天时不可预知,人和在建奴一方,我大明能占的,惟有地利。”

马林思索过后深深的叹了口气,却没有反驳,辽东诸镇矛盾重重,恩怨纠葛了几十年,委实是谈不上人和二字的,反观建奴上下一心,三军用命,确实是占了极大的便宜,这是无法反驳的事实。

马城又在沙盘上画了个圈,低沉道:“即使这地利,这辽左千里平原,我大明也是不占的,辽左开阔,平坦,极利于建奴兵马辗转腾挪。”

马林脸色有些难看了,仍是没有反驳,也无法反驳,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实,否则,朝廷也不用派援兵来了。

马城没有看父亲脸色,在沙盘上重重的点了一下,决然道:“界藩寨,两河交汇之地,三面临水,一面临山,有建奴哲陈部盘踞,也是辽左为数不多的天险,父亲,我军若东出抚顺关,则奴必盘踞界藩天险,以拒天威。”

马林把辽东舆图拿在手里,沉吟了良久才色变道:“不错,这界藩寨实为天险,建奴万万没有弃之不守的道理,此战果然凶险。”

一镇总兵,自然明白大军受阻关前,久攻不下的后果。更要命的是建奴骑兵来去如风,明军若强攻界藩天险损失太大,即便攻下了局势也很不妙,粮道,后路,两翼,甚至背后的抚顺关,都在建奴骑兵威胁下,瑟瑟发抖。

马林似乎看到了两镇大军,后路被断,陷入重围的可怕结果,拿着舆图的手指都发抖了。

作为一名知兵的老将,他自然明白儿子所言非虚,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以步击骑没有机动性,只能一个个堡垒去攻占,去驻守,这是无法克服的劣势,后路,侧翼,时刻都面临着骑兵的威胁,这仗太难打了。

马林在房间里转了好多圈,才沉吟着道:“若是有一支马军,能牵制住建奴大部,此战尚有可为。”

马城心服口服道:“父亲英明,确是如此。”

这种局势,以骑制骑是唯一的出路。

必须要有一支强大的骑兵,在侧翼牵制着强大的建州骑兵,步兵才能放心的进攻。

马林眉头舒展开了,扬眉吐气道:“不错,如此我便奏明圣上,尽发九边精骑助战,精骑,我大明也是有的。”

马城也展颜一笑,恭维几句,心说我马氏父子也尽力了,决定权还是在皇上手里,既已尽力,那就没什么遗憾了。

其实马城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这一仗要是让马城来打,现在就该动手了。

父亲有句话说的没错,我大明也是有精骑的,建洲兵马也是有弱点的。

建奴大军战时为兵,平时为民,每逢大战也是需要时间集结兵力的,眼下建州兵力分散,很快要到秋收,狩猎的季节了,建州大军是无论如何也集结不起来的,再精锐的战士也要吃饭,也要养家。

一个渔猎民族要是错过了狩猎的季节,那真就是一场悲剧了。

这一仗让马城来打,立刻出九边精骑长趋直入,不求杀伤,只求破坏,杀光,烧光,抢光,再狠一点连山都给他烧了,河里都给他投了毒,眼下正值炎炎盛夏,天气干燥也很久没下过雨了,放把山火一定很爽。

当然这绝户计,马城只能在心里想想,朝廷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我大明仁义之师,上天有好生之德,怎么能做出这种天怒人怨,有伤天和的事情呢。

未料胜,先料败这话可以说,因为这话是兵圣说的。

烧山,投毒这种话是万万不能说的,这话说了,可是会被满朝的仁义君子,圣母婊口诛笔伐的。

这一点马城还是很清醒的,我大明还是要脸面的,脸面比江山社稷还重要。

被父亲从书房里赶了出来,马总兵奋笔疾书,一封奏疏,自然是要写的花团锦簇,仪态万千的。

出了总兵府,马城心里突然一阵轻松,尽力就好不能强求呀。

夏夜,有些微风,并不烦闷。

马城在房中整理着军册,想着事情怔怔的入神了。

白青华送来酸梅汤,伸手在马城面前轻摇,见马城回过神来,方问道:“少爷想起什么了?”

马城起身把门关上,问道:“你可知道,浙兵来了四千人?”

白青华颇有些不耐道:“奴婢不知,夜了,少爷早些安歇吧。”

马城抓住那只手,在手背上吻了一下,说道:“你说得是,良宵苦短啊。”

白青华吃吃的笑,腻声道:“我可不是那个意思。”

马城笑问:“那又是什么意思?”

白青华飞快地脱去丝制弓鞋,小腰一扭,上床向里侧卧,发髻花冠未摘,裙裳也没解,有所期待。

马城暗笑,脱履解衣上床,放下红罗纱帐。

两日后,总兵府。

马城终究还是没有躲过去,被老爹派了二哥马熠,押回总兵府读书。

马城先是有些抗拒,坐下来反倒释然了,在这时代不读书,不明经义,确实是寸不难行的。

将来身份地位越高,这问题就会越来越明显,也会被排斥在主流之外。

父亲还是用心良苦的,仗要打,兵要练,书也还是要读一点的。

马城派了两位先生,轮流为马城兄弟念诵《春秋经传集解》,每念十五页就换人。

马熠听的极为认真,马城也感觉十分新奇,有一种回到了前世课堂上的感觉,整个人倒是心平气和了。

收心养性,也是上位者必须做的功课吧。



第六十九章 定亲

第六十九章 定亲

看到两位少爷听书极为认真,两个先生也就不敢马虎,打起精神,轮流念书,用了一个半时辰,将《春秋经传集解》第一卷念完,马熠要留两位先生用午餐,范二人坚决推辞了,说下午再来为两位少爷读书。

送走了两位先生,马熠笑着道:“这二人仅仅是童生,学问就不低,至少四书五经是通读了的。”

马城点头答应了,下午读完书,马城索性静下心来,还向二位先生询问一些时事、政令、风俗。

这两位先生都是清客,上接官僚士绅,下接贩夫走卒,见闻多、阅历广,与他们交谈,可以了解很多书本上无法了解的事,这正是马城所需要的,马城虽然对晚明的历史大事件比较了解,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历史的长河是由小事情一点一滴汇聚起来的,如果不能充分了解身处的世界,又如何能在这个非常时期左右逢源。

两位先生是健谈的人,谈掌故,说见闻比念书有趣,什么“命运低,得三西”,是说山西、江西、陕西三地不好做官,山西、陕西土地贫瘠,民风剽悍,抗税之事时有发生,而江西人多地少,出外谋食的人多,两京十三省,算命、看相、堪舆的都是江西人,收不到他们的税。

在府里读了两天书,马城对文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大明庞大的文人队伍里,除了有嘴炮,伪君子,也有这样务实的人才。

治理天下,终究还是要靠文人的,这两日读书让马城收心养性,感慨在大明做大官上流人,也不容易呀。不读书就会露怯,就会被人看不起,就会被当成粗鄙武夫,排斥在上流社会的圈子之外。

难怪有钱的大商人,九边的土皇帝,削尖了脑袋也要子孙考秀才,中举人,这是大明朝的主旋律。

一段时日,马城在靖安堡和开原之间往来,除了练兵就是读书,偶尔和凤君妹妹幽会一番,日子过的十分充实。

这种朴实无华的日子,让马城极为享受,也正在变的越来越成熟,贵气。

这一日正在书房读书,被二太太派了丫鬟请去内院叙话,马城不敢怠慢,入内院见二太太。

这位风韵尤存的二太太,待马城倒是十分客气,笑着道:“城儿,你院子里人少,明日让你二哥托人寻一户忠厚本分的人家,订立书契,每年给些银钱,使唤起来才方便。”

马城院子里除了亲兵,就是粗使的丫鬟,能入眼的只有一个白青华,委实是这时代里的另类了。

马城也不好拒绝二太太一番好意,便答应了:“是,二娘放心便是。”

一边的马熠笑着道:“我这里倒是有一户人家,家里两个女儿为人老实本分,模样长的也周正,五弟要用人的话,托人捎个口信让她们来这里,娘和五弟看得中意就留下,不中意就打发回去。”

二太太道:“好,明日就让她们来。”

马熠笑道:“娘不用急,等五弟娶妻成了家,那可就热闹了。”

这么一说,二太太吕氏立即上下打量马城,笑眯眯的道:“城儿过了年就十八了,可以议亲了,呵呵,我家城儿也是五官大员了,什么样的好闺女娶不到!”

马城当真吓了一跳,慌忙道:“二娘,此事不急。”

马熠在旁边轻笑道:“娘,五弟心里已经有人了,此事,还得娘亲出面操持,那姑娘娘亲也熟恁的,是凤君妹子,呃,以后要叫弟媳了。”

吕氏欣喜道:“你兄弟两人做的好事,凤君那姑娘不错,呀,这可真是门当户对了,我要去和老爷说,这门亲事可要早定下来。”

马城心中温暖平和,来到这时代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温暖,二娘的性子温柔隐忍,人也和气,可比那泼辣的大太太强上百倍。总兵府越来越有家的气氛了,赶走周氏,果然是下了一步好棋。

拼着被母兄取笑,马城还是把贴身藏着的庚贴拿了出来。

吕氏脸上露出暧昧笑意,接过庚贴,满口答应将会出面操持,这几天便去于府探探于夫人的口风。

两日后,城外龙潭寺。

傍晚夕阳西下,低矮茂密的山茶树从半山一直延绵到山麓,从半山竹亭上俯看上山求佛的行人,马城自问生在人间,如何能免俗,偶尔轻松一下又何妨,好比此时坐在半山竹亭上,静而观动,心情会很好,更何况还有羞涩美丽的凤君妹妹在边上。

于凤君缭乱的芳心渐渐安静下来,体会到马城所感受到的,因为这一点默契,这清雅美丽的女郎唇边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完全没有注意到白青华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马城指着亭下那几间茅舍,笑道:“若能在这里读书习字,闲时看看山景,真是不错。”

于凤君抿嘴偷笑道:“世兄是想考秀才么,好酸腐。”

马城大为尴尬,转脸朝着白青华瞪起眼睛,羞恼道:“你瞅啥!

白青华无辜道:“我学少爷呀,有时也要静静的想一会心事的。”

于凤君终忍不住笑,捂着小嘴笑的花枝乱颤。

这佳人瞟了张原一眼,才笑着道:“你想到什么心事了,姐姐?”

白青华却摇头笑道:“我不说,心事怎么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是心事,就是说话了。”

于凤君忍着笑,拉着她的一只小手,握在掌中,说道:“心事也可以说。”

忽然俏脸微红不说话了,原来是做怪的白青华正在挠她的手心,马城眼尖,看到凤君妹妹的脸有些红,仿佛洁白美玉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还有握在一起的那两只小手,都如粉雕玉琢、凝雪晶莹一般。

马城心跳不受控制的加速,还想再说些什么,一时无语,便让这一刻时光定格吧。

其实早就喜翻了心,这万恶的大明朝啊,这是光明正大的小三口呀,太畜生了,太刺激了。

正想调笑几句,一个于府亲兵突然跑过来,惊慌叫道:“大事不好,小姐,老爷杀来了。”

于凤君惊讶的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山下一员老将,骑着大头大马挥舞着一柄大斧,气冲冲朝龙潭寺杀过来,惊起无数飞鸟腾空而去。一身文士打扮的于凤君慌了神,也无处可藏,窘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第七十章 申饬

第七十章 申饬

于凤君惊讶的啊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山下一员老将,骑着大头大马挥舞着一柄大斧,气冲冲朝龙潭寺杀过来,惊起无数飞鸟腾空而去。一身文士打扮的于凤君慌了神,也无处可藏,窘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马城心里叫苦,祸事了,勾引了人家的宝贝闺女,东窗事发被老人家杀来了。

转眼之间,于化龙带着亲兵杀到,马城左右亲兵上前阻拦,把老人家隔离在安全距离之外。

于大人气的脸色发青,翻身下马跳脚大骂:“小兔崽子,你敢私会我闺女,我砍了你!”

马城最厚的就是脸皮,面色不变道:“世叔就是砍了我,我心里也是只有凤君的,请世叔成全。”

于凤君躲在马城身后,不敢吭声,却偷偷在马城手心里写字。

马城既要面对爆跳如雷的老丈人,要被忍受着手心里的痒痒,水火交加的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于大人憋的老脸发黑,大怒道:“君儿,你给老夫滚出来,回见去!”

奈何女儿是从小宠到大的,这时候也不好管教了,文士打扮的于凤君从马城身后探出小脑袋,还吐舌头。

凤君妹妹仍是一副文士做派,清了清嗓子镇定答道:“我不回去。”

于大人气的差点一跟头栽倒,又不知道憋出什么样的内伤来了。

马城心中颇有些得意,用心体会着那柔软指尖,在手心里写下的两个字,嫁你,豪气顿生。

胸中豪气顿生,推金山,倒玉柱,轰然跪地高叫道:“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于凤君没料到他会突然多此一举,俏脸一红,也羞涩的跪在了身边,两人都是一身儒雅青衣,一个阳光灿烂肌肉扎实,另一个清清秀秀俏脸微红,倒让于化龙于大人呆住了,怔怔的看着两人出神。

好半晌后,老大人才沮丧的喘了口粗气:“罢了,女大不中留啊。”

于凤君眼睛一红终究是站起身,跌跌撞撞朝父亲跑过去,也落下几滴伤心女儿泪。周围亲兵收刀入鞘,纷纷道喜,让马城心中一阵舒适,又很坦然,婚姻毕竟是人生大事,从此刻起,便算是真真正正的大明人了。

两日后,马府下了文定,婚期约在一月之后,中秋佳节。

文定数日后,总兵府。

马林没等到圣旨,却等来了内阁的申饬公文:“今有开原总兵马林,团练指挥使马城两员,妄言,逾制,特令申饬。”

一道内阁的申饬不痛不痒,却让马林脸色铁青,破口大骂:“小人,奸臣!”

马城也跟着脸色难看,也死心了,突然心中发寒,一镇总兵的奏折都是由内阁批复的,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皇上的身体不妙了,连奏折都批不了。马林显然比他看的明白,脸色阴沉盘算起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显然是回忆起之前,马林的那一番分析,皇上的身体果真不行了。

眼下朝中是齐楚浙党,三党争的头破血流,朝局果然如马城说言,乱了。

马林脸色阴晴不定,突然赞道:“城儿看事极准,往往能直指根本,有宰辅之才也。”

马城心中汗颜,突然一动,提醒道:“父亲,东林要复起了。”

马林脸色又是一变,又赞叹道:“正是,你看的极准,太子殿下,一向是与东林诸公交好的。”

马城谦虚起来,好奇问道:“父亲可见过太子殿下。”

马林有些傲然道:“自然是见过的,太子其人,呃,对陛下甚是恭顺。”

马城是知道的,这位太子是个短命的皇帝,只当了一个月的皇帝就病死了,之后朝中主政的是大名鼎鼎的魏忠贤,大明乱局,这才是刚刚开始。当然马城也管不了那么多,朝中越乱,就越无力约束辽镇众将,只要挺过这场辽东决战,开原就是天高皇帝远,魏忠贤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开原。

自然,这场辽东决战也不是那么容易挺过去的。

父子两人秘议过后,又说起下个月的婚事,马林脸色才好看了点,拿出严父的架子嘱咐了几句。

马城唯唯诺诺的听了,命人给于凤君送了口信,连夜赶回靖安堡,练兵。

婚事已定,也是该勤加操练,为即将到来的辽东决战增加一点资本了。

凌晨,天刚刚亮。

尖锐的竹哨声中,一群杀气腾腾的军官提着水桶,冲进营房,兜头朝着迷糊的新兵们脑袋上浇过去。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新兵们在各自官长的催促下,手忙脚乱的收拾好行装做日常操练。

今日是个大晴天,有些闷热,不过在此时的校场上,却是热火朝天。

新入堡的民兵两个月的列队,号令,军纪练习己经结束,这只军队,己经有了令行禁止的样子。

轻装奇兵营,马城是完全依照戚继光的练兵方法,先练习个人武艺,再练习营阵行军与战法的练习等。马城并不擅长训练这时候的轻装步兵,考虑再三,还是把这支作为辅助兵种使用的轻装步兵营,按照这时代的方式练。

当然练习时,还是从实战要求出,战时怎么打,平时就怎么练。

先在校场上练习,然后到野外实地操练,武艺的练习从练心力,斗志、练手力开始,到熟练使用兵器、练足力,行军,练身力,负重等具体的内容。各种练习的方法,戚继光所写的练兵实纪与纪效新书中都有,为了更好地练习,马城还从辽海卫请来了一些武艺教头。

以一个小旗为例,小旗官有弓有刀,刀盾手有藤牌与腰刀,长枪手有弓与长枪,短兵手有腰刀,这些都是新兵熟悉掌握中的兵器。话说艺高人胆大,怯敌还是艺浅,善战必定艺精。马城还学习戚继光的做法,采取了等级制,各军士们的练习成绩分成九等,有能奋学,武艺精熟者,则升为兵将,兵内懒惰,不习武艺,号令生疏者,罚之。

每月一考,考核的方式就是对战。

各人对打,打赢了,就升一级,赏银一钱。

打输了,就降一级,罚打五军棍,把练武艺的好坏和赏赐联系起来。

在这个措施下,靖安堡新兵每每打的眼红拼命的,筋断骨折的也有。



第七十一章 战备

第七十一章 战备

马城并没有阻止这种过火的行为,当然也不鼓励,反倒让各百户的新兵抱成一团,极大增强了凝聚力。

这是武艺练习,兵器的熟练能使用否,也与身体的强壮有关。

身体的强壮,自然是跟平时的营养有很大关系,当然,在靖安堡,军士们的伙食是决对没有问题的,在大肉白饭的将养两个月后,这些开原子弟,都是脸色红润,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马城也知道奇兵营辅兵,主要还是冷兵器的战斗,这时手力臂力的锻炼,后世热兵器时代所用的伏卧撑,仰卧起坐等锻炼方法,并没多大用处,这时练臂力,主要还是传统的举石锁。靖安堡奇兵营的规矩,每个军士们在早晨,上午,下午时,都要举石锁五十下,以锻炼手上的肌肉。

而对于练心力,除了在战场上磨练效果最佳外,就是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练了,此时正值盛夏,最高时白天气温达到三十几度,对于此时的大明来说,这种天气不论是各地的卫所兵,还是营兵都是不操练的。

然而马城决定挑战极限,完全按照后世的标准,日夜操练。

三十几度算什么,后世边疆戈壁滩,沙漠无人区,那高温才是热死人,还十分缺水,战士们不一样挺过来了。马城坚信人都是逼出来的,只有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才能把这些开原子弟的韧性,血性磨练出来。

后世士兵都能做到的事情,对这些贫苦出身的开原子弟来说,更不是问题。

除了练兵,马城还决心再次修缮靖安堡,这次筑城,需要的材料众多,青砖就是其一,城墙内的填充物是土、沙与石灰搅拌成的三合土,外面再包以城砖。想要有青砖,就要烧制了,大明砖窑技术发达,烧制出的青砖,整齐厚重。在此时的大明朝,烧制城砖的砖窑必须具备三个要件:土壤,水源及燃料。

土壤需要粘性高,少杂质的黄土。而建造砖窑也需要有丰富的水资源,因为烧砖的原料是土坯,它是用水与黄土和成泥脱出的,因此建砖窑烧砖的头等要求是接近水源,而靖安堡正附合这个条件,

因此马城在靖安堡建了一座土窑,属于马蹄窑的一种。

窑内设有窑壁,窑火门,烟道和窑床。上口直径都是四米,深二米,砖窑底部有宽大的火道。里面可以码上十三层砖,每层一百八十块左右。因为砖窑的结构合理,里面的每一块砖,没有一块火烧不到的,也没有一块烧过火的,这让马城对此时大明的烧窑技术极感佩服。

最后砖窑还要有充足的燃料。因为土坯经烧制才能成砖,燃料不可或缺。

马城索性砍光了堡周围的密林,作为木柴使用,一举多得。

一是可以让新兵们练体魄,而是清理视线,把靖安堡周围的树林都砍光了。

建奴来攻,要造攻城器械,那就只能去三十里外的西山上取木。

烧制这样大的青砖要六七百摄氏度高温,烧制周期为七天,再次让马城感慨明朝的科学技术,起码在民用方面是极先进的,至于军事技术,那就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了,起码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大明不是亡于军事技术。

整个靖安堡的防御工事完全建立成,大概需要四个月工期。

马城也不是工科出身,也不懂什么棱堡,但是马城懂得防御工事是怎么造的,而且还是这个时代造工事的专家。靖安堡正面城墙的加厚了很多,要厚到足以抵御大口径火炮的整面轰击,而且设计成了斜面。

此外新建了两道关墙,依着广顺关两侧的山势而建。

两道关墙如同两条长臂,斜斜的伸了出去,因为依山而建所以易守难攻,随便仍块石头下去能都砸死一片人。

战时,马城会在这两道关墙上布置长弓队,而且还是属于侧射火力。

两道关墙上的长弓齐射,足以覆盖广顺关正面了。

这也不是吝啬的时候,马城咬牙拿出了一万两银子,又得远近各堡鼎立支持,真建起来也不是什么奇迹。

很快到了农忙季节,秋粮丰收,民兵休沐,修缮工程也暂时停了下来,开原已经连续三年秋粮丰收,新粮入库,开原众将的底气也足了很多,又因为婚事渐近,马城见谁都是脸上带笑,让一众受宠若惊的亲兵反倒有些忐忑了。

至此,马城才体会到辽东的富饶。

开原城里的粮食堆积如山,城外各庄堡也囤积了不少,这辽东大地实在是膏腴,谷物,麦子撒下去就能种出来。

时光荏苒,很快一月时间过去,马城大婚。

大婚前一天,二娘派来的丫鬟,下人,把小院挤的水泻不通,婚后这个小院也不能住了,因为马府没有分家,于是二娘命下人把一处雅园收拾了出来,作为婚后马城夫妻的住所,这处雅园于夫人已经来看过了,很满意。

酷暑天气,还是上午就已经闷热难当,不远处高柳鸣蝉沸沸盈耳,蝉们有时会不约而同地一静,静得让人耳朵颇感不适。

雅园里马熠满脸油汗使劲地摇扇,突然把扇子朝一个美婢怀里一丢,不耐烦道:“给我扇凉。”

那美婢双手执扇,卖力地为二少爷扇风,马城倒是不怎么出汗,心静自然凉嘛,是弟弟我大婚,你紧张个甚。

马熠吃着井水浸泡过的习惯,突然含糊不清道:“城弟,宣镇援兵道了。”

马城不满抗议道:“二兄,我明日大婚。”

马熠放下西瓜皮,轻笑问道:“真不想知道?”

马城无奈看着他,只能追问:“宣镇来了多少兵马。”

马熠顿时神采飞扬,拍桌笑道:“精骑八百,步卒三千,宣镇这次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大兵来援了。”

马城也稍觉有些意外,突然想起来祖父马芳是做过宣府总兵的,也就是释然了,宣府,还是肯给马老大人面子的,这就是长辈余荫祖宗保佑了。

兄弟两人闲聊了一会,起风了,天凉了下来,细细的秋雨下了一夜。



第七十二章 成亲

第七十二章 成亲

翌日天色放晴,大清早的,马城就象个木头人,被一帮丫鬟姑子打扮摆弄,该出门迎亲了。

十字街,马城披红挂彩骑在高头大马上,左右马国忠,丁文朝,小三小五,个个挺着肚子做威武壮。总兵府公子大婚是开原的大事,早有开原百姓沿街围观,让马城这厚脸皮的人,也浑身的不自在。

骑在高头大马上,马城突然想到了前世父母,部下,好友。

前面爆竹声响了起来,马城惊醒过来收拾心思,打起精神,哈哈一笑带着一众部下,迎亲去也。身后是一顶六人抬的彩轿,还有一个戏班子,唱着戏,一片喜庆。迎亲队伍一到,于府这边的筵席就开张了,于氏族人,还有贺喜的宾客连同来迎亲的队伍,四人一席,设了六十席,酒香菜香,热闹喜庆。

于氏祖籍山东济南府,久居开原,也便在开原开枝散叶了。

于氏族人除了在军中效命的,便是行商,家中倒也十分殷实,衣食住行都是一副儒雅的做派,说起来,开原于氏这一代倒还真出了一个举人,于凤君一母同胞的亲兄于泽明,字云昊,前几日方从济南赶来,大婚过后,便要去京城备考明年的会试,由此可见,马林对这门亲事还是很满意的,见人脸上便带着三分笑。

大明的读书人地位之高,可见一斑,家中出了一个举人,便可算是书香门弟了。

倘若于泽明能高中进士,倘若名次不是太差,再往大些想能做上一任清贵言官,开原于氏便可算是真正翻身了。

文武有别,马城对这位举人大舅哥,还是有几分好奇的。

到了申时初刻,马府派来催妆的礼生每隔半个时辰就来一拨,到了第三拨催妆者到来,日已薄西山,新娘子应该启程了,于泽明作为于凤君最亲的人要护送妹妹去马府,上彩轿还得于泽明抱上去。

髻带珠箍,额垂璎珞,婚衣鲜艳,容色照人的于凤君拜别堂上宗亲之后,披上红盖头。

被亲兄于泽明一手托膝弯、一手托背抱起来,于凤君眼泪顿时就下来了。

于夫人陈氏赶紧上前用绢帕帮女儿拭泪,抚慰道:“莫哭莫哭,小妹莫哭,会污了脂粉的。”

于凤君眼泪去止不住,于泽明横抱着小妹往堂外走去,两个送嫁老一左一右随侍,一人托着于凤君的高髻和盖头,生怕发髻歪了,盖头滑落,另一个牵起于凤君的裙裾将双足遮住,四个陪嫁的丫鬟跟在后面,还有两个随嫁的十二岁的小厮衣帽一新早已在院中等着。

于府依足了大家族的礼数,出手算是极阔绰的,生怕女儿被马府看轻了,这份亲情,也让马城心中有些感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轻轻触动了一下。鼓乐声中,于凤君上到彩轿中,在夕阳斜辉下起轿,于泽明跟在轿边,前面是先行的戏班,然后就是二十箱彩笼,嫁妆,引的开原父老啧啧赞叹,为于府嫁女的大手笔叫了几声好。

临近马府,十二名梳双髻、扎红绳的红衣绿裤的喜童早已在桥东等着,这十二名喜童都是六到八岁的样子,一个个眉清目秀,脸蛋涂得红扑扑好似年画里的福娃,立在一边让戏棚和挑妆奁担子的过去。

待看到彩轿,喜童欢天喜地地迎上来,叫着:“新婚大喜,多子多福。”

于泽明心情大好,命陪嫁丫鬟就将事先准备好的用红绳串起的九十九枚铜钱,每个喜童一串,挂在他们的脖颈上。”

到总兵府时,天已经黑下来,迎亲的爆竹“噼哩啪啦”响起来,烟花灿烂,一股硝烟的气味弥漫开来,硝烟味在这时闻起来就是一种喜庆的味道,总兵府二进的大院子里,早已扎起十个大凉棚,每个凉棚可摆八席,贺喜的宾客这时已经将这六十席坐满,都在翘首等待新娘子到来,来贺的宾客当中除了开原军将,还有本地乡绅和名流,可以说开原的头面人物都到了。

新郎马城周旋于众宾客间,在唱礼的傧相引导下,和于凤君饮了合卺酒,然后手牵手进到厅堂,厅堂正中有“福禄寿”三星像,鼓乐声中,夫妻两人向外拜天地,向内拜福、禄、寿三星,再是夫妻交拜。

这时,马林和二太太吕氏走出来,坐在福禄寿三星像下,马城牵着于凤君拜见高堂,吕氏喜得合不拢嘴,拉着于凤君的手不住抚摩,笑眯眯说着什么,披着红盖头的于凤君不时点头说“是”,吕氏把一双金镶玉摺丝手镯戴在新娘子手腕上。

婚宴开始,马城携于凤君向众宾客敬酒,十个大凉篷八十席敬下来,虽然喝的是冲淡了的米酒不至于醉人,但这小半个时辰周旋下来,马城是没什么,于凤君就觉得脚痛了,她的高底弓鞋穿着不舒服,还好她不缠足,不然绝对支撑不下来,当然,象这样要敬八十席酒的婚宴也很少有。

“新郎新娘入洞房喽。”

喜童们欢快地叫着,很卖力地推搡着,马城牵着于凤君都有些跌跌撞撞,忙道:“别推得太急,慢慢走。”

闹了一阵洞房,十二名喜童被四个陪嫁丫头拖拽着送了出去,两个送嫁老请新郎新娘坐在床边,给二人各喂七颗小汤团,这叫“喂子孙汤团”,又叫“七子保团圆”,一个送嫁老把一对同样长短、红绳束腰的甘蔗交给马城,马城将于凤君的红罗盖头及花冠挑起并抛至床顶,两个送嫁老随即麻利地放下帐门,退出洞房,并将门从外锁上。

马城刚用甘蔗挑去于凤君的红罗盖头和花冠,还没来得及细看佳人的容颜,光线一暗,红纱帐从床檐两边垂下,那两个老快步出门,听得金属碰撞声,门反锁上了,马城愕然,他不知道还有这规矩,门反锁是什么意思。

正眼看于凤君时,于凤君一手撩起额前璎珞,眸光盈盈看着他,神情亦羞亦喜。

马城微笑道:“原来是怕新娘子跑掉,所以门要反锁。

于凤君赧然道:“为何要跑掉。”

马城心中大乐走回婚床,红纱帐低垂,撩帐进去,于凤君端端正正坐在床檐,嫁衣鲜艳,明眸皓齿。



第七十三章 欠饷

第七十三章 欠饷

马城早按捺不住心中火热,温柔道:“世妹,把鞋脱了,上床吧。”

于凤君双颊绯红,低低应了一声,脱履上床,跪坐着,既害羞又局促,不敢抬头,听得声马城也上床了,于凤君抬眼看了一下,又赶紧垂下眼睫,心“怦怦”直跳,却是一阵天旋地转,嘤咛一声,被马城看着俏脸凑过嘴来。

良久,云收雨散,这新婚夫妇你亲我爱,极是甜蜜。

次日一早起床,丫鬟便送来一对红衣绿裤的木头娃娃,置于床上,焚香奏祷,这就叫送子。

新婚夫妇沐浴毕,便去龙潭寺上香,这也是规矩。

回到宅中,夫妻两人再拜福、禄、寿三星,新妇给翁姑行礼、捧茶,于凤君从娘家带来的四个丫鬟,两个小厮也上前拜见,各有赏钱,然后是白青华婀娜多姿,领着下人婢仆来拜见少奶奶,于凤君也一一给见面礼,待白青华来拜见时,于凤君亲自扶起,让她站在自己身边,以示亲厚。

白青华用手帕掩着嘴,笑吟吟道:“少奶奶真美,象是画里走出来的人呢。”

于凤君知她要来作怪,却又不忍责她,只是赧然之中又有七分甜蜜,心中其实是很感激她的。马城看着一个清冷娇媚的白妖精,一个娴静可人的于世妹,呵呵傻笑,方知温柔乡是英雄冢,此中滋味无人道。

婚后,小夫妻仍是住在总兵府。

马林是极传统守旧的人,分家,是他绝不会答应的。

于凤君嫁了过来,连马城在府中地位也有些不同了,毕竟是副将大人家的千金小姐,言行举止都带着三分贵气,不怒自威,连总兵府下人见了这位新嫁娘,都要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少奶奶,这便是于凤君官家小姐的气质使然,那七分娴静,三分贵气,是庸脂俗粉万万学不来的。

马城这才深深体会到,为何古时候娶亲讲究门当户对,过了门的新妇身上没有这三分贵气,怕是连下人也压不住。马城和于凤君商量过后,本意将白青华也娶了过门,却被白青华一力阻止了,说是才方娶亲便要纳妾,怕于家面子上不好看,只能作罢,由此于凤君对这手帕交更加感激,以姐妹待之。

婚后数日,开原大营。

马城终于见到了宣府援兵,两千马军,三千步军,由一名副总兵,两名参将节制,实打实的宣府镇军精锐,甲胄马匹齐全,士卒也较为精壮。宣镇,这回是把家底都掏空了,也让马城需要重新评估万历朝,对九边将领的控制力度。

万历朝对九边重镇,控制力度还是很强的。

这一战,九边确是精锐尽出,家底便只有这么多了。

收了秋粮,开原眼下不缺粮草。

八百宣府精骑日日在城外放马,开原营兵加紧操练,护送军械的骑队每日出没,让开原内外逐渐弥漫着大战将起的肃杀氛围。

就连马城也接收了一批军械,一道军令,让开原团练正式成军了。

虽是战时编制,却也让马城这个团练指挥使,有了实权。

一次性接收了五百套棉甲,三百张硬弩,一百张步弓,检查过后,马城赫然发现这批军械都是库存,可见大明为了打这一仗,连兵部的库存都搬空了。眼下开原大军不缺粮,不缺军械,缺军饷。

宣府马军是月饷一两,步军五钱,五千兵马每个月的饷银就是三千五百两雪花银,这笔军费眼下自然是由开原府负责筹措的。每月三千五百两银子的军饷支出,算上人吃马嚼,不出三个月便能让开原财政崩溃,无力供养这样一支兵马。

宣府精兵总算是能领到军饷的,大批卫所兵可是领不到军饷的,三万,辽海两卫可是已经欠饷半年了。

大战在即,欠饷自然是发下去的,起码也要发一部分。

马城粗略一算,只是补发开原大军欠饷,就需要近十万两银子,这笔钱巡抚衙门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的。于是马林奏请补发欠饷的折子,在辽东巡抚衙门和内阁转了一圈,又被内阁,兵部推了回来,饬令开原府自行筹饷。

马城也早看穿了,朝廷没钱,辽东也没钱,欠饷,眼下在辽东是常态。

大军集结,庞大的军费让马城心叫侥幸,所幸有开原父老的支持,麾下团练是不领饷银的,才能让他维持着这一支千多人的民兵部队。

入秋,天气转凉。

这一日在总兵府,马城看着以手抚额,被大军饷银折磨到焦头烂额的马林,心生同情,十万两银子,马林咬咬牙也拿的出来,然则银子是万万不能拿的,拿出银子补发了欠饷,翌日便会招来言官弹劾,少不了一个违制逾越,图谋不轨的大帽子扣上来。

朝廷不给钱,镇守总兵不敢给,于是欠饷便只能拖着,这便是大明朝的荒唐。

一个拥兵数万的镇守总兵,就算马林富可敌国,也是万万不敢做的。

马林是精于兵事的人,自然也有解决之道,古往今来,解决此类问题的方法都是相通的,画饼。

盖着镇守总兵大印的公文,正安静的躺在桌上。

此战,一个真奴人头的赏格已经开到二十两银子,一个包衣辅兵的人头也有五两,画了好一张大饼,让马城都雷的外焦里嫩了,倘若朝廷真能拿出这笔赏银,区区建奴也就不足为患了,然则一张大饼画出去,多少也能提振一些士气。

马林命人将公文四处张贴,面露苦笑:“如之奈何?”

马城诚恳劝慰道:“此是大明边镇顽疾,非父亲之过。”

马林勉力挤出一丝苦笑:“话虽如此,可这饷银再欠下去,谁人肯出死力。”

马城突然心中一动,低喝道:“若儿子有一日为辽东巡抚,当除此顽疾!”

马林嘴角明显抽搐了几下,含糊道:“你待如何?”

马城心脏狂跳几下,左右无人便决然道:“复秦汉旧制,以军功授田宅,这辽东地广人稀,多的是无主的田亩地产,当可为之!”

话没说完,就被马林暴躁的训斥了:“住口,荒谬!”

马城也就讪讪住口了,军功授田这一说,也便是在老父面前随口一提,为他打开另一扇窗子,这政策在万历朝,自然是不可能实行的,怕是一提出来就要被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变成人人得而铢之的乱臣贼子。



第七十四章 凌云之志

第七十四章 凌云之志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这便是大逆不道了。

由是马林连脸上的横肉都在抽搐了,颇有些不满:“说什么混帐话!”

马城却不以为然道:“父亲错了,若论尚武之风,首推秦汉,秦汉时以军功授田,军功授勋,武人一生练武,闻战相庆,而与野兽搏斗为荣,故秦汉强绝天下,威伏四方,后赵人学秦,以三万骑灭匈奴十万,而至宋时文人当道,武人成为贱役,故两宋积弱,终为胡人所灭,我皇明若能复秦汉旧制,重振尚武之风,则辽东之患弹指可平!”

一番话说的马林眼皮直跳,拳头都紧紧攥在一起,却出奇的没有再出言训斥。

马城舔舔嘴唇,再引经据典鼓吹一番秦汉荣光,倒是让马林逐渐平静下来了,马城也并非是在胡言乱语,提出的主张虽然有些粗浅,可在理论上是无懈可击的,有大堆的史书可以佐证,秦汉之强尽人皆知,确实是在和游牧民族的战争中占尽了上风,便是这世上最博学的大儒,也万万挑不出错处来的。

有了扎实的理论依据,这恢复秦汉的政治主张便有了立足之本。

天下读书人言必称孔孟,马城便推一个秦皇汉武出来,怕是这天下的读书人脸皮再厚,也不敢说孔子他老人家,要强过汉武大帝吧。

作为穿越者,马城尊秦崇汉的想法,也是经过深思熟率的。

这天朝上国尚武之风不再,便是他凭借超越时代的军事才华,平了建州之患,日后还会有蒙古人,欧罗巴人,日本人来欺凌这个积弱已久的民族。故重振尚武之风,在这块土地上生生创造出一个庞大的武勋阶级,便是一劳永逸的治本之道,可保天朝上国世世代代强盛下去。

这便是一个潘多拉魔盒,马城却下决心要打开它。

说甚什么武人打天下,文人治天下,分明便是一派胡言,英格兰人只凭坚船利炮,便打下了一个日不落帝国,后世美利坚只有二百年历史,不尊孔孟,人人有枪,便成就了一个世界霸主,日本弹丸小国却武风盛行,便打的华夏文明几乎断绝,历代日本幕府将军,可也没见过几个文采出众的。

惟独堂堂天朝上国以文治天下,却治出了一个百年积弱的近代屈辱史,子孙遭殃。

谁人说武人治不了天下,马城便一巴掌拍过去,盖因本朝太祖,成祖便是两个不折不扣的武人。

沉吟良久,马林才阴沉着脸色训斥道:“儿戏之言,荒谬!”

马城也便一笑了之,眼下这番论调确是儿戏,日后倒是未必了。

两日后,马城携妻妾回了靖安堡,便关起门来请贤妻捉刀代笔,炮制出一篇《秦汉论》,将心中所想变成实际可行的理论。

这大逆不道的言论一说出来,便让于凤君两女惊呆了。

于凤君惊到睁大了秀气的眼睛,骇然道:“夫君慎言。”

连白青华也惊呆了,捂着小嘴骇然看着马城,俨然似看到了一个陌生人。马城却面不改色,和饱读经史子集的妻妾理论起来,夫妻三人从先秦论到皇明,马城稳稳是占了上风的,凭借多出五六百年的知识积累,每每能辩到两女哑口无言。

两日后,马城在妻妾面前说到泰西诸国,已然进入航海时代,并且占领了黄金之国,两女更是无言以对,盖因西南沿海,确实是有泰西人的,皇明最犀利的佛朗机炮也确是仿制泰西人的。

由是,马城说佛郎机人战船上,有超过三千斤重的舰炮,两女已然尽信了。

是夜,夫妻三人理论了一番,都有些乏了。

白青华先眼睛转转,轻笑道:“少爷有凌云之志呢。”

于凤君仍是有些挣扎,头低低的,让马城心中后悔,不该带给她如此大的冲击,这位世妹,毕竟是半个名教中人,一时很难接受如此大逆不道的观念,实属不该。因此闹到夫妻不和,便大为不值了。

马城看着凌乱的于凤君,值得柔声道:“某非乱臣贼子,治世当为人杰,若逢乱世,这乱世枭雄也是要做一做的。”

于凤君迷茫秀气的眼睛看过来,眼睛逐渐变的清澈如水,又决然道:“我家夫君自然是人杰。”

两人对视,马城心中一松,仿佛千斤重担卸了下来,若是连枕边人都无法说服,这乱世枭雄不做也罢。

**苦短,秋冬之交,开原兵马的操练日渐松懈。

军中将领也有诸多怨言,所谓兵贵神速,大军集结数月有余,却引而不发,对军心,士气都是极大的消磨。马林对此也毫无办法,从南方各省抽调的援兵未至,饷银不济,数万大军便只能干耗着,对开原也是极大的负担。

入冬之后,开原,三万两卫都出现了逃兵。

马林大怒,下令严惩,却任谁都知道欠饷不发,逃兵只会越来越多。

马城这才明白何谓拍脑袋做出来的决策,内阁诸公大笔一挥,九边兵马已苦等数月,南方各省援军还在路上,如此一番大费周章,所糜费的钱粮便是就地募兵新练一支兵马,此时也该可以成军了。

马城倒也理解内阁诸位大人的打算,所依仗的,无非是南方援军的火器之利。

南方兵马和北地兵马又有不同,装备的多是新式鸟铳,由是辽东众将只得苦等,先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随着天气转冷,士卒回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开原折腾了数月之后,奇迹一般恢复了往日了的平静。

冬至日,广顺关前。

广顺关早已完成了修缮,关前多了一条护城河,还布置了陷马坑,拒马桩。

关前千余士卒排开阵势,最前排是百名身披重甲,手持破甲长枪的战阵,二线是按照鸳鸯阵编练的轻甲步卒,清一色的制式棉甲,由大量刀盾兵,枪兵,少量弓手,弩手组成,左右两翼有骑兵掠阵,正后方则是三百余弓手组成的长弓阵。

经由残酷的新兵训练后,裁汰的新兵多达百人,剩下的便是开原子弟中的精英,也便是马城的起家力量了。

寒风凛冽,近一千四百民兵神情肃穆,竟无一人喧哗。



第七十五章 辩论

第七十五章 辩论

依稀让马城找到了后世的感觉,心中傲然,这支亲手操练的子弟兵对上满清八旗,野战尚且不足,用之守城却是绰绰有余了。在特定的地形条件下,马城极有信心给建奴来上一个惊喜。

团练指挥使大旗下,马城轻一摆手,三通鼓后凄厉的竹哨声响了起来。

关前战阵缓缓前移,压向前方并不存在的敌人。

实战,眼下这支精兵只差实战的锤炼,便会成为一支天下强军的种子。

战阵演练结束后,马城心情大好下令休沐三日。

营中虽是一片轻松,却任谁都知道开原大军士气已泄,全无两月之前厉兵秣马的气势。

马城深深体会到一鼓做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盖因这气势如虹的开原大军,凭的只是一股被鼓动起来的血勇之气,这股血勇之气一旦泄了,那便象是药劲过后的大烟鬼,很快便打回原形了。

马林终究是按捺不住,愤而上书,大骂南省援军贻误军机,论罪当斩。这封奏折终究是被开原众将拦了下来,身为一镇总兵,马林虽有直奏天子之权,可这封言辞激烈的奏折,终究是压在了总兵府书房的砚台下面。

又过了几日大雪封山,天气很快冷到滴水成冰,便是开原众将皆心有不甘,也只得解散各部兵马,躲进卫所大营,期望能够熬过这个难挨的冬天。却任谁都知道这个严寒的冬天,并不是那么容易熬的。

十余日后,各卫所陆续有冻饿而死的军户,便是士卒也有冻死冻残的。

马城对此颇为无奈,天气越发寒冷了,靖安堡只保留了少量兵马,多数民兵都解散回家了,兵备道衙门的征粮公文,被马城硬硬的顶了回去,因此八庄二十四堡都有存粮,部下千余兵马倒不至忍饥挨饿。因此八庄二十四堡,对马城更是死心塌地,每日都有各庄各堡的冬狩队,将新鲜的野味送来孝敬。

这一日,马城端坐在书房,信手将兵备道衙门的征粮公文仍进炭盆。

那白妖精看着有些心惊肉跳,吐了吐香软的小舌头道:“老爷,真是要硬顶着么。”

马城装模做样拨弄着脚下的炭盆,颇有些不以为然,粮食是万万不能交的,交了存粮,半年来苦心操练的虎狼之士,可就要变成软脚虾了。

于凤君是官家小姐,也皱眉道:“夫君,此事多有不妥之处。”

马城一笑莞尔,却不解释,硬顶兵备道衙门自然是要遭弹劾的,那兵备道衙门的弹章多半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替妻妾紧了紧身上的狐狸皮坎肩,轻声叹道:“真冷。”

两女见说不动他也颇有些无奈,只得话起家长里短,说起来这个冬天格外的冷,也让马城领教到了传言中的小冰河期,非是空谈而是确有其事,房中虽然生了炭盆,却仍是冷的令人心悸。

和妻妾话了一会家常又论起吏来,今日论的乃是宋史。

一妻一妾皆是出身书香门弟,论起史来,让马城心生感慨果真是要门当户对,这小日子过的才能美满。

论起宋史,马城更是颇有些私货,今日论的是两宋为何积弱。

在妻妾面前马城侃侃而谈,宋之积弱,在于重文抑武,强干弱枝的禁军,厢军制度,痛陈重文轻武之害,是要亡国灭种的。于凤君颇有些不忿,反唇相讥,言武人干政,权柄过大,始有汉唐蕃镇之乱,因此武人当国,终究是要天下大乱,重演蕃阵割据的乱局。

马城被娇妻辩的口干舌燥热,方知娇妻才女之名不是白来的。

白妖精却有没有他两人的好兴致,打着哈欠扭着纤腰回房睡觉去了。

面对娇妻亮闪闪的眼睛,马城无奈只得抛出超越时代的理论,明言武风强盛,倒未必会天下大乱,强大的武勋阶层只要引导得法,也可以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对外扩张和殖民。自然,这条完全不同的出路需要建立一支强大的水师,非如此一切都是空谈。

一番话,说到于凤君陷入深沉的思考。

马城看着有些迷茫的娇妻,偷摸着擦了把汗,要折服这才女实是有些勉强,若再论下去他这半调子史学家,多半就要露怯了。

沉吟良久,于凤君才叹息道:“夫君有经天纬地之才,妾身拜服。”

马城老脸微红,厚着脸皮挽住娇妻纤细的腰身,这一晚自是春风数度,享尽了娇妻美妾的温柔逢迎。

天气越发寒冷,每日和妻妾在房中说说笑笑,这日子过的倒也安逸。

除夕夜,马府,

万历四十七年的除夕,马府比往年冷清了许多,鹅毛大雪覆盖下的开原,似是一座没有人气的鬼域死城。马府规矩自是很森严的,丫鬟小厮连走路都踮着脚夹,生怕触怒了脸色阴沉的总兵大人。所幸马林对大家闺秀的儿媳很是满意,温言婉语的关切几句,才让马府多了几分生气。

开原大军的处境十分不妙,被严寒大雪困在大营之中,动弹不得。入冬以来,各屯堡冻饿而死的军户不少,马林虽派人发了些粮食,在城内城外都设了粥棚,可每日仍有百姓冻饿而死,卫所军中也有大批人冻伤冻死。

马城安坐在梨花椅上,自从融入了这个时代,也变的心如铁石了。能做的父亲已经都做了,军粮是万万动不得,开原储备的军粮除了供应大军,还有部分送去了叶赫部,没有开原的军粮接济,遭了雪灾的叶赫部,也很难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马城正咬着一片凉透的白斩鸡,府外传来几声马嘶,亲兵来报,叶赫来人了。

马林精神瞬间振奋了起来,轻声喝道:“蠢材,快请进来!”

亲兵低头施礼退了出去,马城也起身迎客,心中叹气,病急乱投医,叶赫万余精骑便是开原大军最后的底气了。心中一个计划渐渐的成型,务必要保全开原大军的精华,这便是先知先觉的巨大优势了。乃至于其他三路大军,马城早已死了心,情势如此,那三路大军是他救不了的。

叶赫精骑倒是可以拉拢利用的,拉拢不成,也不能平白送与建奴。

马城的计划是死守开原,守不住便要带走开原大军,开原大军,是这大明辽东最后的精锐了。



第七十六章 出兵

第七十六章 出兵

正月里,高府。

于凤君往内宅高夫人房中问安,马城则被高贞请进前厅叙话。

一月不见,高贞面上多了些许风霜,连手上也多了几个冻疮,可见他麾下的卫所兵,这个冬天捱的十分辛苦。

两人吃了一盏热茶,高贞神神秘秘的递过一封秘信。马城翻看着高府二公子从京城送来的秘信,异常细致,二公子的秘信意味深长,笑言京中有几位御史言官,连着几日在朝堂上蹦达,说甚什么大军在外,未率胜先率败,后被陛下中旨申饬,闭门思过了。

马城看到呆住了,终领教到了大明文人的无耻。

未虑胜,先虑败,这论调不是马某先提的么,怎么着就被抄袭了。

马城无言,却被高贞一句话点醒了:“只是中旨申饬,陛下的身子,怕是真的不太好了。”

马城一震惊醒了,也折服于高贞的政治嗅觉,只从一副申饬的中旨,便读出了这么有价值的信息,皇上的身体怕是真的不妙了,不愿多事,否则这几位上蹿下跳的言官,便不是申饬这么便宜了,至不济也是要革职的。高贞今日颇有些落寞,迫着马城陪他喝了许多酒,临回了马府还被于凤君好一通埋怨。

朦胧醉眼中,娇妻美妾的窈窕身影变的模糊了起来。

数日后,一队骑兵闯进了开原,建州大军进犯叶赫,前锋正红旗已连下十余寨,叶赫请援。

入夜,总兵衙门。

马林脸色如同冬日般冰凉,于化龙,高贞众将也面有苦色,任谁都想不到建州兵马,会在这天寒地冻的季节大举进攻。叶赫告急,在建州正红旗兵锋下,三日间被破二十余寨,人畜马匹皆被掳掠一空。

安顿好了求援的叶赫使者,连马城心中也有些苦涩。

这个时机,建奴挑的真是太好了,正一拳打在辽东各部的软肋上。

建奴这便是以战养战,每攻破一寨便大肆掳掠,只是掳掠的牲口马匹,便足够弥补冬日里出兵的消耗了。

换做明军便不成了,大部明军,还躲在大营里忍受着严寒。

马林终究是按捺不住,重重的一巴掌拍在桌上,咬牙骂道:“建奴猖狂!”

众将皆是相视无语,诸位多是积年老将,深知这种天气出兵便是找死,自幼生长在穷山恶水之间的建奴可以不畏严寒,各部明军却是不行,九边精锐尚且可以一战,然则南方各部援军到了这冬日里的辽东,多半是不成的。

沉吟过后,高贞轻咳道:“最怕朝中诸公趁机发作,经略大人又是个没主见的。”

连马城脸色都变了,正月里,南方援军已进至山海关,这进兵的圣旨已经下了两次,二百万辽饷也见底了,最怕杨镐顶不住朝中压力,奉旨进兵,那便祸事了。马林烦躁的摆了摆手,众将识趣的施礼告退。马城出府之后看着天上乌云,突然打起精神翻身上马,数十骑蜂拥出了开原城,在雪地上留下杂乱的马蹄印。

数十骑在广顺关外停下,马城缓缓勒住战马,忽的意气风发道:“传令,点兵!”

部下亲兵纷纷调转马头,往八庄二十堡的方向飞驰而去,人喊马嘶声中,静谧的广顺关,靖安堡如开水一般突然沸腾起来。

十余日后,开原城外。

开原大军集结之后,进犯叶赫的正红旗退兵了,经略大人的进兵命令却不容更改了。匆忙集结起来的开原兵马,凑齐了三千骑兵,万余步军,便带着大批军户,民夫,驮马,辎重粮草进兵三岔口。

北路大军精锐尽出,留守开原的,便都是孱弱的卫所兵了。

马城接了军令率千余团练民兵,落在后队,负责拱卫大军粮草。

千余人的民兵倒是都有马匹代步,扩充至两百人的亲兵队更是每人双马,看的二哥马熠嘴角直抽。出了三岔口,白雪覆盖的道路越发难行,一万五千精锐兵马,两万民夫组成的大军拖的很长,运粮的大车,炮队的驮马很快搅在了一起,一片混乱。马城揉搓着冻僵的手指,看着炮队士卒用鞭子抽打着一群民夫,把一门将军炮从雪窟窿里推出来,感觉连嘴角都冻僵了。

马熠也是满面无奈,这便是明军的无奈了,行军途中的炮队,三三两两走在一起的神机营火铳兵,是毫无作战能力的。一阵西北风吹过,卷起漫天的雪花,让马熠脸色越发铁青,这种天气,他部下的神机营连点燃火绳都不可能,手中的鸟铳就是根烧火棍。马城越发佩服自己的明智,在这风雪交加的辽东,仿英格兰长弓果然比鸟铳靠谱多了。

一阵风雪过后,别说火绳吹灭了,就连药池里的引火药都点不着。

也不知道那些穿越后玩排队枪毙,大杀四方的能人是如何做到的,马城自问是万万做不到的,倘若此时有数百精骑冲过来,马城自问也只能仍下大炮,辎重逃命去了,稍慢一些,部下一千多兵马便会被乱兵冲散,然后溃败。

漫天风雪中,开原大军拖成了长长的行军队列,一日夜后前锋侦骑已出了三岔口,直奔抚顺联络西路大军杜松部,后队粮草大炮还远远的甩在铁岭卫,一日夜间,马城终亲身感受到这时代征战的不易,难,难,难!

史书上寥寥数笔,却道不尽辽东将士的疾苦。

幸而丁文朝,马国忠等人皆是身经百战的镇军老人,两人各领了一支马队前后呼应着传递消息,侦骑放出了十里。辎重营一位游击,数位把总也俱是马林从辽东总兵任上带过来的,皆是积年老将,一天一夜间辎重营虽磕磕绊绊,行军速度缓慢还死了几个民夫,却总算没有出什么纰漏。

晚间,三岔堡。

漫天风雪终于停了,晚间的辽东却越发寒冷,开原大军将小小的三岔堡挤的水泻不通,进了屯堡,大批民夫或坐或卧,齐齐躺倒在冰冷的雪地上,任军官如何打骂也不肯起来了,马城兄弟无奈,只能命人生火造饭,熬制姜汤,任由大炮粮车散落在道路两侧。

这些民夫已经筋疲力尽了,再逼下去可是要死很多人的。



第七十七章 骄纵

第七十七章 骄纵

马城方才下令放出哨探,中军大帐马林的手令便到了,一封手令将马城兄弟骂的狗血淋头。马城兄弟被骂的脸色发苦,相视无语,只得狠下心来命部下军兵,用马鞭,棍棒将民夫驱赶起来,惨号声中,马熠亲手砍了数个躺在地上不肯起来的民夫,大队民夫才慢慢的动了,将散落在路边的粮车,大炮聚拢起来。

马城坐在篝火旁边早已麻木了,一日夜间,辎重营冻饿而死的民夫已超过百人。

这便是战争,战争非是风花雪月,而是人命堆出来的,两万民夫多是军户出身的老弱,本就孱弱,能熬过这场大战的便只有青壮年了。各吞堡中,还有数万家中没了男人的妇孺,也不知有多少能熬过这个冬天。

亲兵将一块烤好的獐子肉递了过来,肥美的獐子肉咬一口满嘴油。

匆忙吃了几块獐子肉,马城将二哥马熠和他的神机营赶去睡觉,自家带着亲兵巡视驻地,千余名团练在三岔堡西北占了块地盘,生起篝火,搭起兽皮缝制的帐篷,倒是吃的饱穿的暖,许多士卒已经在呼呼大睡。马城小心的在部下们中间穿行,心中大定,得益于优良的训练,大量肉食的将养,这千余开原子弟人人都养的身强体壮,短时间内,倒也不畏惧这区区严寒。

自然,时间久了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要累垮拖垮。

巡视过了自家营地马城心情大好,学着一名亲兵将牛油涂在手上,脸上避免冻伤,便钻进帐篷里酣然入睡。

翌日,清晨。

马城兄弟带着数十亲兵匆忙赶至中军大营,参加军议。

中军大帐里,诸位老将皆是一脸铁青,马城硬着头皮问过之后,方知西路杜松大军已出抚顺关,甩掉开原兵马一路向东去了。马熠终是年轻,按捺不住大骂了几声狂妄,匹夫,引来马林的一番训斥。

马城虽早知此战必败,仍不免有些火气,这杜松也委实太过狂妄了。经略使司的进兵方略,是西路军攻界藩,古勒寨,开原大军攻尚间崖,如此两路大军会合之后互相策应,相隔不过二三十里,中间虽隔着一条诨河,然则两路大军加起来近五万人马,即便战事不利也足以自保。

如今,杜松甩掉开原大军长趋直入,真真是骄横狂妄。马城身临其境,胸中无名火升腾起来,说甚么萨尔浒之战的罪臣,首推杜松,经略杨公虽无大才,威望也不甚足,可这进兵方略也定的四平八稳,奈何杜松此獠太过骄横,经略大人又能如何,此间争论可以休矣,萨尔浒之败首罪便是杜松。

开原众将多是不满的,一通牢骚过后,马林也只得和颜悦色安抚众将。

军议过后,马林也值得安抚道:“进兵吧,前军马队辰时出堡,攻尚间崖。”

众将虽心中不满却只得听命,马熠却有些急了,拍桌叫道:“父亲,后队辎重,炮营还陷在雪窝子里呢,如何进兵?”

开原众将不免又抱怨起来,大多是支持马熠的,杜松要抢功便由得他去,西路大军兵力雄厚,左右也不差这几日。众怒难犯,马林也只得下令前军马队稍停,等后营辎重跟上来,即刻进兵。

正午,辎重营。

亲兵护卫下,马城抬头看着天上大太阳,风雪停了,太阳也出了,这辽东的天气未免也太反常了。环顾周围,被粮车炮车碾过的泥泞道路,连马国忠也心中发苦,千斤重的炮车碾过大雪覆盖的路面,让道路变的泥泞起来,越发难行。

马城脸色不变,心中却是惊涛骇浪,终解开了一个千古之迷。

杜松大军为何会被浑河阻隔,以至两军不能相顾,说甚么建州兵马在上游筑堤放水,以奇计隔断了杜松大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多半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呢,这二月里的辽东要如何筑堤。

此刻真相大白,杜松前军过浑河之时,浑河还是结着冰的,畅通无阻。

然则天气突然转暖,一两日间,这浑河上的坚固冰层也便不那么牢靠了,因此杜松大军便被浑河隔成了两截,骑兵是万万无法通过的。马城强压下心中惊骇,沉吟片刻突振奋起来,将后营辎重仍给自家二哥,数十骑飞驰去中军大帐。数十骑甩开后营在雪地里飞驰,马城突然想到这是一个契机,一个挽救开原大军的契机。

下午,开原大军东南三十里,浑河岸边。

千余精骑护卫下,连马林父子,游击潘宗彦,参将龚念遂在内的开原众将纷纷下马,踩着积雪走到了浑河边。马城脸色颇为阴沉,轻一摆手,一名亲兵硬着头皮驱策战马,踩上大雪覆盖下的冰层。

卡嚓,冰层发出一声轻响,让那名亲兵脸色苍白,慌忙控住焦躁不安的战马。连马林在内,一众开原将领脸色都变的铁青,那名亲兵无奈轻夹马腹,继续前行,只数息后冰层突然裂开,战马忽的一声嘶鸣,连人带马陷进冰冷的河水。左右亲兵一通手忙脚乱,才将那名全身湿透的亲兵救了上来,战马可是保不住了。

浑河边死一般的寂静,一众开原将领人人都是面色死灰。

军报,杜松前军万余精锐昨日已甩开中军过了浑河,攻界藩寨。

马林突的狰狞起来,打破死寂:“再探,西路中军进至何处!”

马队里分出百余侦骑,三五成群沿着浑河向东,飞驰而去。

马嘶声中,开原众将相视无语,看着面前大雪覆盖下的浑河,心中发寒,再过一两日这解冻的浑河,可就成了催命河了。

马林脸色由青转白,又呵斥道:“回营!”

大队精骑护卫着主帅仓皇回营,却又被马林下了封口令,此为机密,若有泄露只字片语者,立斩。

当夜,开原中军大营。

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里,除前锋马队外开原将领云集议事。

侦骑回报,杜松轻兵冒进,亲率西路军前锋万余兵马猛攻界藩寨,中军,后队却仍在浑河对岸。中军大帐瞬间鸦雀无声,任谁都知道西路军前锋万余精锐完了,却无一人敢说出来。最可怕的是杜松此刻,仍全然不知浑河已解冻,所部万余精锐后路已被解冻的浑河隔断,并且天气转暖明日局势只会更糟。



第七十八章 西路惨败

第七十八章 西路惨败

马林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显是想到成了孤军的杜松前军,即将全军覆没的惨状。一只粮草补给,中军,后队被浑河完全隔断的孤军,溃败只在旦夕之间,一旦实力雄厚的西路军溃败,开原大军也便成了孤军,处境尴尬。

马城反倒轻松起来,西路军是神仙下凡也难救了,开原大军却大有可为。

此刻和前世不同,开原大军被先知先觉的马城阻止在三岔堡,只有前锋两千马队在三岔堡东十五里。提前洞悉了浑河解冻,西路军前锋即将覆灭的马林,是万万不会孤军进逼建州的,那便是找死了。

一天一夜,这便是马城为开原大军争取到的宝贵时间。

大帐中皆是积年老将,皆知杜松前锋万余孤军,溃败只在旦夕之间,能撑过明日已是侥天之幸。杜松前锋大军皆是精锐骑兵,前军若败,则停留在浑河对岸的西路军步军,后队辎重营插翅难飞,连撤回抚顺关都绝无可能。

最要命他们是停在浑河南岸的,杜松是渡河向北攻的。

前军若败,从赫图阿拉赶来的八旗精骑,会象潮水一般将这支步军淹没。马城脑中也清晰浮现出一张辽东舆图,如潮水一般的八旗骑兵淹没了杜松的中军,后队,轻取抚顺关,之后闲庭信步一般伐木造桥,淹没了已是空城的抚顺,而后从四面八方向三岔堡蜂拥而来,将开原大军团团包围。

只是因为马城的先知先觉,开原大军尚有一线生机。

在西路大军全军覆没之前,开原兵马仍有回旋余地,或全军撤回开原,或进至抚顺据城而战,无论是何种选择,开原兵马都占据着先手。

这一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

开原众将皆倾向于撤回开原,或撤至铁岭卫据险而守,如此可保开原大军不失。马林却阴沉着脸色一言不发,派去沈阳经略使司示警的骑兵已经派了三拨,开原大军却等不得杨大人的手令了,大军停在无险可守的三岔堡是死路一条。

或撤回开原,或进兵抚顺,天亮之前便要有个决策。

看着老父阴沉铁青的脸色,马城心中暗暗叹气,心知这满脑子忠君报国的总兵大人,是万万不会下令撤兵的。开原兵马停在三岔堡,逡巡不前已是违抗军令,倘若再撤,这便成了乱臣贼子了,乱臣贼子万万做不得。

马城心中有些苦涩,死守开原是不成了,什么登高一呼王八之气散发,从者如云只是蠢话。父为子纲,此刻便是明知必死,父帅一声令下,马城兄弟也只得慷慨赴死,倘若敢违抗军令,多半会被推出去砍了。

天将将亮,马林终于长身站了起来,木然道:“进兵吧,守抚顺。”

一言既出,众将再无半点转圜余地,纷纷施礼,出帐,各自整顿所部兵马。

事到临头,马城反释然了,死守抚顺倒也是一条出路,守住抚顺则辽东尚有可为,守不住自然是万事休提。

天色大亮,开原大军缓缓开拔,进驻已是空城的抚顺。

下午,抚顺城东。

残垸,断壁,缺了大半的城墙,便是此刻的抚顺东城墙。残破的城墙是去年间,建奴攻破抚顺之后拆掉的,连同城墙上的大炮,瓮城都拆掉了,城中只有少量百姓,多半是被掳去建州做了奴隶。马林无奈只得打散车营,用大量炮车,粮车沿着废弃的城墙,代替城墙组成一道绵延的防线。

之后马林下令背城列阵,将大军悉数布置在城外,列成大阵,民夫并后队老弱在城外开壕挖沟,共计开挖了三条战壕,第一道战壕外布置了大量火炮,火炮中夹杂着全部的神机营鸟铳手,第二道战壕中布置着大批奇兵营士卒,以鸳鸯阵法编练的奇兵营,士卒以刀盾手,枪兵为主并有少量弓努手。

第三道战壕后面,便是各部最精锐的马队了。

马城站在残破的城墙上,看着城外一万五千大军组成的野战大阵,一阵牙酸,这依托三道壕沟建立的大阵,几乎将开原大军悉数填了进去,依着马林的性子,恨不得将中军马队也一古脑填进去,弄的三道壕沟皆是挤满了人。

马城看着这个令人无语的呆阵,总也不能去埋怨老父。

马林生平并没有打过大仗,排兵布阵还是昔年跟随祖父马芳,和蒙古游骑打仗的那一套。

和蒙古游骑见阵,这呆阵自是万无一失的,大阵中兵力越厚实,挤的人越多,蒙古骑兵自然便越发无处下嘴了。

然则这一套战法对上建州八旗,便大大的不妥了,建州八旗可不是蒙古。

依马城看来建州八旗并不是骑射,而是正经八百的步射,步弓射程远超骑弓,对上鸟铳也是占着便宜的。这人挤人的轻步兵大阵,一旦面对建州八旗密集的远程步弓攒射,连个辗转腾挪的空间都欠奉。

然则马城也无可奈何,空口白话,老父也不可能让他来做三军主帅。

开原众将都是打老了仗的,虽说对的都是小股蒙古兵,可资历,经验也远胜一个团练指挥使。

马城猛然想到了那句谚语,女真不满万,满万不能敌。此句谚语,说的便是建州八旗的野战之法,骑兵冲锋吸引火力,重步兵尾随骑兵冲锋,步弓手尾随攒射的战法了,此种战法,对城下的明军呆阵几乎是完克。马城不免打个寒噤,只有身处这个时代,方知努尔哈赤此人的军事才华,近乎于妖。

看着城外三道壕沟越挖越深,马城决然下了城墙,召集部属。将入库粮草仍给后营营官,马城决意将部下团练兵布置在城内,巷战,是最后的翻盘希望了。千名团练兵训练有素,组织得法,是马城敢于巷战的资本,城中多的是空房子,可以藏兵,最终马城将决战地点,选在知府衙门前的街上,街道宽敞可容八马并行,街道两侧则是一排排的青砖瓦房,原是抚顺府衙重地。

每五十人一队的长弓手上了房,在街道两侧的房顶上,居高临下组成了交叉火力,长街上洒满了碎瓦,蒺藜,长街尽头,则用大车拒马组成了街垒,街垒之后,便是两队百余人的重甲枪兵阵,以鸳鸯阵编制的轻步兵,最后是马城的亲兵队,也是最后的预备队。

入夜,千余团练便借住在街道两侧的民宅里。



第七十九章 血战

第七十九章 血战

清晨,抚顺城外。

以三道深壕为依托的野战大阵已成型,壕沟内外塞满了人,篝火处处,外围只有少量侦骑游荡。马城站在一段残破的城墙上沉吟起来,抚顺无粮,大军所携粮草仅够十日之用,十日之间,这场大战便也该分出个胜负了。

正沉吟着,远处突然升起数道狼烟。

马城脸色微变看着城外阵地上,围坐在篝火旁边取暖的士卒们,被哨官,营官们呵斥着抓起刀枪,组成厚实的两道防线。最前排的炮手慌乱的点燃火把,准备操炮。马城站在十数米高的破旧城墙上,目力极好,当先看到稀稀拉拉的溃兵,三五成群往抚顺城退却,只有少许人是骑着马的。远处的溃兵越来越多,前军突然一声炮响,呼啸声中一枚铁弹划破空气,落进稀疏的溃兵队伍里。

中军大营随即分出一队骑兵,赶至阵前,约束着溃兵绕过军阵往抚顺城中撤退。马城脸色木然,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在这两军对阵,千军万马之中个人力量的渺小,便是把他精心训练的千名团练都填进去,怕是也翻不起几朵浪花。

溃兵潮很快变的稀稀拉拉,让丁文朝这等狠人也心中发苦,苦涩呻吟道:“西路军三万大军,俱是精锐,便只剩下这些残兵?”

马城面无表情,身边亲兵却都是一片凄然,这便是辽东将士的苦处了,辽东各部以步营为主,打了败仗便是全军覆没,两条腿的人如何能跑的过四条腿的畜生。

一片凄然中,马城忽的低喝道:“守不住抚顺,我等便合该如此了。”

左右亲兵生生打个寒噤,打起精神,身上倒是多了几分勇悍之气。

惟独丁文朝仍恨恨骂道:“杜松该死,此獠误国,论罪当灭其九族!”

马城不语,马国忠却放肆道:“此獠多半是死在乱军中了。”

丁文朝又愤然道:“死了,倒是便宜了这老贼!”

马城任由部下发着牢骚,心知这大明朝的常例是人死为大,杜松人都战死了,这罪责自然就没人追究了,说不好还能落下一个身后哀荣。前军突然又是几声炮响,炮声很快快响成一片,硝烟弥漫,将前军炮队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中。这时马城才看到远处两里开外,正在努力控制战马的大队建州骑兵。马城看的嘴角直抽,二十几门将军炮齐射,人没打着,倒是把建奴吓退了。

建奴骑兵倒也知趣,只远远的转了几圈就退兵了,硝烟好一阵子后才散开,现出正在装填炮弹的前军炮队,至此马城可以确定,这沉重的将军炮还是用于守城,方有奇效,用之于野战实在多有不便。

一个时辰后,马城脚下的城墙微微颤动了起来。

从高处望去远方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建州大军如蚁群一般席卷过来,很快占满了荒野上每一寸土地,见首不见尾。马城被深深的震撼了,被乌压压无边无尽的骑兵大军,压迫的似喘不过气来。

而历史却在此时悄悄的改变了,原本历史上的开原大军被围在尚间崖,西路军突败,开原兵马侧翼暴露在建奴兵锋之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刻开原兵马却背靠抚顺,虽无结实的城墙庇护,却花了一日夜时间修筑了三条壕沟,建立了三条厚实的防线。最重要的是,大军上上下下有了一个统一的认识,死守抚顺。

号角声起,数里外乌压压的骑兵大军缓缓停了下来。

只稍许过后,前部骑兵便缓缓加速,向着抚顺东门压了过来,抚顺城下顿时一片忙乱,前队炮营有人连滚带爬,仍下大炮滚进第一道战壕,随即被几名凶悍的前队哨官砍了脑袋,混乱的炮队被弹压下去,大批鸟铳手早已从战壕中蜂拥而出,在炮队前面排成横队,点燃火绳。

轰鸣声中,二十余门射程较远的将军炮率先开火。二十多颗硕大的实心炮弹以肉眼可见的高速,砸向正在慢跑加速的建奴骑兵,要么近了要么远了,还有几颗炮弹诡异的越过了骑兵队列,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有两颗炮弹带着呼啸声砸进了骑兵队列,马嘶声中,十余骑兵连人带马,象玩具一般被实心炮弹撕碎了。

炮弹撕碎了骑兵队列还有余力,落地之后又弹了几下才重重的落地。

马蹄声轰鸣,马城脚下的残破城墙又轻轻颤抖起来,散布在前线的炮手们惊慌的喊叫声中,佛郎机,虎蹲炮,大批鸟铳手陆续开火,第一道壕沟很快被硝烟笼罩,只能看到硝烟中不停闪烁的火光。冲锋中的骑兵队列顿时伤亡惨重,前几排骑兵连人带马,被无数霰弹打成了血葫芦。震天的嘶吼惨叫声中,更多的骑兵冲出队列,轻松撞开了稀疏的木制拒马,挥舞着长长的狼牙棒大砍刀撞进前军阵地。前军神机营瞬间就崩溃了,炮手仍下大炮,鸟铳兵仍下火枪,许多士卒被全速冲锋的骑兵硬生生撞飞了。

马城手脚都有些冰凉,不忍再看,说甚么三段击,五段击之类的笑话,神机营两千鸟铳兵,三百余门装填霰弹的小炮集中全部火力,也只放倒了前面三到五排的披甲铁骑,倏忽之间,后排人马俱披甲,悍不畏死的铁骑便冲到面前,野战之中,精锐神机营在建州铁骑暴虐的冲锋下,几乎便是一次性的消耗品。

便是在栓动步枪时代,步兵阵地也挡不住骑兵冲锋,更何论万历年间的明军。

前军崩溃,大批神机营士卒摔进第一道壕沟,建州骑兵冲锋的势头也尽了。

嘶喊声中,大批刀盾手,长枪手从第二道壕沟中蜂拥而出,潮水一般淹没了残余建州骑兵。马城眯起眼睛看着亡命搏杀中的建州铁骑,只余两三百人的披甲骑兵明知不敌,挥舞着长兵器且战且退,不时有披甲骑兵被掀翻下马,却终究是被大部骑兵掉转马头,趴伏在马背上扬长而去了,将将绕过战壕整好队列的开原马军,赫然是连追击都来不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喊杀惨叫声终停了下来。



第八十章 缠斗

第八十章 缠斗

漫山遍野的建奴骑兵缓缓退却,退至五里外重新整队。

前军第一道战壕内外一片狼籍,只是五百余铁骑一次试探性的冲锋,训练有素的开原大军神机营就被击溃了。马城丁文朝众人默然无语,两千神机营鸟铳兵,三千炮手伤亡惨重,正在被队管,哨官,营官们驱赶着爬出战壕,重新整队,而城外旷野上,只倒下不到两百名建奴骑兵。

建奴终究是人,需要时间整队列阵,开原士卒也不是神,溃败的前军很难再组织起来。初次接战,双方皆是仓促为之,开原大军进驻抚顺一日夜间,能挖出三道战壕已竭尽全力,并未形成完善的防御体系,建奴铁骑则是太过骄横,五百披甲铁骑冲阵失利,怕是要全力来攻了。

看着五里外乌压压的建奴大军,马城再也按捺不住,直奔中军大营而去。中军大营中,马林脸色红润有些不正常的亢奋,正训斥着鼻青脸肿的马熠,马城问过方知马熠被溃兵裹胁摔了一跤,他的神机营阵亡过百人人带伤,十成战力已去了大半。

马城无奈劝道:“父亲,让二哥的神机营撤下来吧。”

马林却勃然大怒道:“混帐,往哪里撤!”

马熠感激的抬头看了一眼,倒十分硬气的梗着脖子,扭头便走,又被马城拦住了。

马林不满呵斥道:“城儿,你待如何,莫要辱没了祖宗威名!”

马城被这满脑子都是力战殉国的老父,弄的有些无奈,只得耳语道:“父亲,我父子三人生死事小,总要多拖得建奴大军几日。”

马林先是一阵迷茫,而后沉吟,过度亢奋的情绪似是有些缓解了。

马城又委婉建言道:“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若我父子能将这建奴大军拖在抚顺,如何?”

马林沉吟之间,下首众将也沉吟起来,琢磨着这一个拖字的妙处。

沉吟之间,参将龚念遂突道:“大人,若能拖的住十天半月,这倒是一条妙计。”

这话让马城都有些心虚气短,能拖个三五日已是侥幸,十天半月是想都不敢想的,若真能拖上个十天半月,东南尚有两路大军直取建州老巢,至不济也能杀个元气大伤,营中诸位可都要名垂青史了。

马林又沉吟一阵,方才问道:“说,要如何做?”

马城决然道:“退兵,进城!”

营中顿时一片哗然,马林色变训斥道:“荒谬,大军列阵而战尚且不敌,退兵进城又能如何!”

营中众将也是一片哗然,多是在摇头,并不赞成进城巷战,马城也知很难说服众将,营中多是百战老将,自然明白弃城不守是兵家大忌,以明军的孱弱若是打起巷战,怕是要全军尽墨的。马城无奈,只得沉默,非是诸位老将不知兵,而是少了数百年的军事知识,不知城市巷战的关窍。

非精锐兵马不可巷战,而马城自问精心训练的团练精兵,是最适合巷战的。

论小股兵马的组织能力,战术战法,马城自问麾下团练是冠绝天下的。

一片哗然中,龚念遂突沉吟道:“若能多拖上几日,分些兵马进城倒也未尝不可。”

一言既出,众将眼睛都亮了起来,纷纷附和这倒也是一条妙计,这抚顺城多守一日,便多了那么一分生机,分些兵马退进城里,至不济也能给建奴找些麻烦。马林脸色这才缓和许多,稍一沉吟,命二子马熠率残破的开原神机营退回城中,左右开原神机营也不堪大用,撤回城中也无关大局。

众将也是无话可说,虽心知总镇大人存了保全两子的心思,可总不会蠢到说出来。

军议完毕,马林振奋起精神,忽慷慨道:“诸位,名流青史只在今日,死战吧!”

开原众将纷纷振作起精神,施礼告退,各回本部弹压士卒,诺大个中军大营突然变的一片肃杀。马城默然看着老父安坐在马字帅旗下,施了军礼,便默默的躬身告退了,大军云集,还轮不到他的团练护粮兵上阵搏杀。一个时辰后,狼狈的开原神机营从前军撤了下来,六百人的开原神机营只余四百余人,手中有鸟铳的不到三百人,直接死于骑兵冲阵的不多,踩踏摔伤的倒是占了一多半。

马熠颇为惭愧道:“五弟,多谢。”

马城安抚片刻便命人带路,将三百鸟铳兵安排在知府衙门,这三百营兵也是训练有素的,当不至于碍手碍脚。

又半个时辰后,五里外的建奴大军再次缓缓压上。马城兄弟站在高处对视片刻,都心悸了,建奴大军前半部都动了起来,动用的兵马当在万人以上,动起来的建奴大军缓缓压上,让马城兄弟看的头皮都发麻了。等到大军停在两里开外,除了前队几十排披甲铁骑,后面缓缓前行的骑兵却纷纷下马列阵,一时间颇有些混乱。

马熠看的一脸茫然,好半天后才茫然道:“为何如此?”

马城深吸一口气后,才木然道:“步战。”

下马列阵的建奴兵马又花了小半个时辰,前排铁骑才缓缓加速,在开原前军大呼小叫声中,发起冲锋。马熠仍是一脸茫然,呆看着下马步战的建奴大军,浑然不知历史上十分神秘的建州八旗,在抚顺城下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炮声隆隆,飞出去的炮弹却比方才稀疏了许多。

硝烟弥漫,披甲冲锋的建奴铁骑只伤亡了少许,便再次击溃了羸弱的开原前军,冲垮了开原前军的铁骑在壕沟前减速,嘶吼声中,大批下马列阵的八旗步军越过冲阵的骑兵,冒着少量弓弩,三眼铳,各式火箭的攒射跳进壕沟。

马城眼睁睁看着后面大举压上的建奴步弓手蜂拥而至,在铁骑护卫下弯弓搭箭。马熠脸色刷的惨白,面如人色,连手脚都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箭如雨下,第二道壕沟里冲出来的开原步卒,如割麦子般躺到了一片,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许多明军步卒被从天而降的破甲重箭钉在地上,惨号声响成一片。

开原大军颇为倚仗的三眼铳,火车火箭,完全被射程超远的步弓压制了。



第八十一章 巷战

第八十一章 巷战

时间仿佛凝滞了,数十轮箭雨过后下马步战的八旗步甲越过壕沟,生生撞进了溃不成军的开原步卒阵列中,一触即溃。马城扯着面无人色的兄长退守内城,走下城墙之前隐约看到,亲兵马队正簇拥着马字帅旗,仓皇中退往城内,心中一松长出了一口气,实力尚且雄厚的马队大部分撤进了抚顺城,这一仗还有的打。

半个时辰后,抚顺城内。

马熠呆坐在府衙门前,失魂落魄道:“怎会如此?”

马城默然看着他空洞无神的眼睛,忽低喝道:“诸位,披甲吧!”

左右亲兵纷纷应诺,将放在大车上的茅草掀开,露出一副副精良重甲,两个重甲步队武装到了牙齿,人手一杆破甲长枪,背后还有一柄斩马大刀,超过五十斤的负重让百余甲士显得越发悍勇。马城的亲兵队也是人马俱披甲,在抚顺府衙门前的长街上列成阵势,竟无一人喧哗。躲在民宅里瑟瑟发抖的神机营士卒,早看傻了,抱着火铳呆看着这支悍勇甲士组成的兵马。

马城在兄长背上轻拍一记,安抚道:“二兄,回魂了!”

马熠似被一片重甲寒光照瞎了眼睛,茫然过后才慌忙答应一声:“啊,要我做什么?”

马城故做轻松道:“二兄,让你的神机营先顶一阵。”

马熠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召集部下士卒,三百火铳手就在长街上列成阵势,战战兢兢的顶在街垒前面。远近全是喊杀惨叫声,也不知有多少八旗兵涌进抚顺城,正四处追杀着开原溃兵。

马熠终是将门之后,很快镇静下来颤声道:“五弟,要怎么打我听你的。”

马城安抚的拍拍他肩膀,听着越来越近的喊杀声,手握在白腊杆大枪的枪身上,突然一阵热血沸腾,远处传来尖锐的竹哨声,片刻后几十个明军溃兵连滚带爬出现在长街尽头,马蹄声隆隆,后面也不知道追着多少八旗骑兵。大队骑兵沿着长街追杀而来,箭如飞蝗,不时有背心中箭的溃兵惨叫着扑倒。最后一名溃兵惨叫着扑倒,大队八旗兵才赫然发现,长街另一头严阵以待的开原神机营。

“放!”

马熠尖锐到凄厉的叫声中,火铳轰鸣,五十步外策马狂奔的数个八旗兵,连人带马被打成了筛子,轰然倒地。硝烟弥漫,长街两侧的房顶上,无数弓手探出身体,箭如雨下,策马狂奔中的大队八旗兵猝不及防,中箭发狂的战马或冲进路边的民宅,或将背上骑士掀了下马,更要命的是远处同伴仍源源不断的策马赶来,能容纳八马并行的长街很快被挤的水泻不通。

直到丁文朝伸出一脚,将一个仍在拼命装填子弹的火铳兵踹翻,大队神机营士卒才纷纷回过神来,骇然看着长街另一边倒毙的大批战马,八旗兵的尸体,地上流淌的鲜血几乎将街道都染红了。两侧房顶上的弓手早已不知去向,只有房顶上流淌而下的鲜血,表明弓手们也承受了伤亡。

面面相觑的神机营士卒,似乎不敢相信这人间地狱一般的惨状,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沿街倒毙的八旗兵死的很惨,多数人身上都插着几只箭,还有的被发狂战马踩的筋断骨折,还有被火枪攒射打成血葫芦的。

此时夕阳刚好落山,入夜了,抚顺城中四处火起,喊杀声仍是震天的响。

府衙前街,此刻却陷入一片黑暗死寂。

马城靠坐在一辆马车上,倒是并不担心散布在长街两侧的部下,长达半年的训练,让团练兵习惯了服从,习惯了纪律,服从,纪律,让团练兵们可以安静的潜伏在血腥的城市里,而不至于出现恐慌,统领每一队团练的基层军官,更是千挑万选的精锐士官,无一不是敢战之士,这便是马城敢于和八旗兵巷战的资本。

看着不远处冲天的大火,马城冷笑,也不知道多少八旗兵涌进了抚顺城,努尔哈赤总不至于狠到下令烧城吧。大队八旗兵涌进城容易,再想集结起来可就难了,在这通讯手段匮乏的冷兵器时代,想把陷入城市巷战的兵马集结起来,那便是痴人说梦了,双方人马都搅在一起,除非一方彻底控制了城市,否则便只能乱下去。

马城喟然冷笑一声,任努尔哈赤老贼用兵如神,也要吃马某的洗脚水,只要能把建奴大军拖在抚顺,倒要看看这其奸似鬼的老贼,还要不要建州老巢了。东路军刘綎所部,这时应该已经在扫荡建州了,刘大刀杀起人来自然是不会手软的。南路大军就在沈阳,抚顺外围还有叶赫精骑正在游荡。

马城心中隐有些得意,能将努尔哈赤老贼玩弄于股掌之中,足以自傲了。

智者千率,必有一失,怕是老贼此刻正是恼羞成怒,悔不该为了几个残兵败将,便将主力大军陷在抚顺。这老贼更料不到,城中还有一支养精蓄锐的精兵,正潜伏在黑暗里,时刻准备着从八旗大军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天色渐晚,吃饱喝足的马城昂然起身,一声呼哨,散布在几座大院子里的甲士,亲兵纷纷起身。

被惊醒的马熠骇然道:“五弟,你要做甚?”

马城放肆笑道:“自然是去杀人放火的。”

三月初一,抚顺城。

马城召集了两个重甲步队,两个长弓队,二百余人沿着府衙前街列队前行,小心的避开脚下的人马尸体,幸而三月里的辽东气温不高,尸体倒还不至快速腐烂,纵然如此,战后这抚顺城也得有好一阵子住不得人了。

两百余开原子弟悄无声息,只有甲片摩擦发出的声响。

出了府衙长街前面有火光,马城眼睛眯了起来,原是一处民宅被乱兵点着了,浓烟弥漫在街道上,视野极差。前队步甲队官只掩住口鼻打了个手势,五十人的步甲队就径直闯进浓烟夜色中,对前方未知的危险全无畏惧。

马城心中傲然,半年操练终看到成效了。

城中浓烟引发了夜雾,马城亲率精锐沿街直行,很快遇到了一队八旗兵,一队八旗兵人数大概百人,占据了数十座民宅正在生火造饭,多数人都卸了甲,还有不少正在喂马的,听不懂的粗鲁说话声,让马城脸色有些阴森,长途奔袭,连续作战,凶悍如八旗兵马也终究是累了,传闻八旗精锐可以在马上睡觉,人可以在马背上睡觉,不知战马会不会累。

一个拖字,便击中了八旗大军的软肋。



第八十二章 突围

第八十二章 突围

浓雾中马城轻一摆手,前队止步,后队弓手蜂拥上前,令人牙酸的弓弦响动,劲箭将几个正在喂马的八旗兵射倒,中箭的战马轰然倒毙,一轮攒射捅了马蜂窝,大群八旗兵从民宅里冲出来,却被强弓劲箭射的鸡飞狗跳,前面十几座民宅门外,很快躺倒了数十具尸体。

余下的八旗兵都被逼回了民宅,许多凶悍之辈上了院墙,房顶还击。

几声惨哼,对射中的长弓手终于出现了伤亡,前排数名弓手中箭载倒。

马城无奈,早见识过八旗精锐的凶悍,终究是从小抱着强弓长大的渔猎民族,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一声轻斥,两个步甲队冒着冷箭组成阵势,拔出斩马大刀撞进两侧的民宅里,开原步甲的刀法传自丁文朝,乃是戚家军的路数,颇为刁钻,兵甲士卒更是精通小组战法,三人一组进退有序,真真是这时代巷战的王者。

惨叫咒骂声中马城终按捺不住,提着大枪撞进抵抗最激烈的一座民宅,左右亲兵吓了一跳,纷纷簇拥过来护卫主帅,马城胸中却是热血沸腾,这些日子憋闷的鸟气发泄出来,仗着重甲护身直楞楞的撞了进去,大枪一抖,藏在门后的八旗兵被刺穿眼窝,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

一声怒吼,一个身材粗壮的八旗兵抡着狼牙棒劈头盖脸砸过来。

却不料马城向左突然一个滑步,用力过猛的八旗兵将半扇门都砸烂了,随即被马城的数名亲兵砍翻。马城再暴喝一声,将一个蹲在墙头上射箭的八旗兵刺翻,胸口一疼也不知中了几支箭,左右亲兵登时魂飞魄散大吼着撞进正房,将几个躲在窗边射箭的八旗兵大卸八块分了尸。

丁文朝魂魄魄散叫道:“大人!”

马城随手拔掉胸前的一支箭,放肆叫道:“无妨!”

众亲兵这才长出一口气,也被凶悍的主帅激起了血勇之气,红着眼睛四处找人杀。马城低头看着破开的甲,棉甲外面还套着一层锁子甲,如此近的距离上,三只箭也只破开了少许,箭头入肉不过半寸只是些许皮外伤,心中赞叹,大明没有甲士是因为大明养不起,绝不是因为重甲步兵已经过时了,重甲步兵,便是这时代的人型坦克,只要不是要害处受创,身体强壮的重甲步兵生存能力极强。

哈哈一笑,出了一口恶气的马城返身而出,撞进另一座民宅血战。大枪,在这狭窄的巷战中本十分不便,并不利于辗转腾挪,然则马城苦练多年的枪法,便只有刺,挡,滑步几招,虽身处狭窄的院落之中仍犀利刁钻,当面几无一合之敌,枪法大成,马城终体会到现代刺杀术的精髓,为之叹服。

想那两军在狭窄的战壕中拼刺,也是人挤人,人挨人的,便只有刺,挡,滑步这样的简单路数,其中并无半点花巧,便也是集古今中外长兵器刺杀的精华,刺杀术练到极至在这惨烈的冷兵器时代,也是独树一帜的。

天将将亮,阴沉沉的,院落中的喊杀声才平息下来。

筋疲力尽的马城撤回府衙前街,卸了甲,手脚颤抖有些脱力的迹象,再看出战的部下也是伤痕累累,步甲队阵亡十二人人人带伤,披甲亲兵死了四个,长弓手的伤亡更重,百名长弓手伤亡已然过半。痛快之余马城惟有叹气,巷战,偷袭,超越时代的小组战法仍打的如此惨烈,这争霸天下果然不是容易的。

部下士卒却异常兴奋,割了建奴首级堆在大车上,这是战功。

丁文朝兴奋道:“斩一百二十六级,贺喜大人。”

马城欣喜,连同昨日砍下的二百余级,马城精心布置的长街陷阱收获颇丰,已是建州八旗一个牛录的兵力了,所斩八旗兵多是正白旗旗兵,也有部分是正红旗的,俱是八旗最核心的精锐兵马,正白旗兵马统共才二十五个牛录,这一仗便少了一个,足以让老贼努尔哈赤痛彻心扉了。

天色大亮,马城决然下令撤兵,周围的喊杀声已多数平息,表明附近仍在抵抗的开原残兵已伤亡殆尽,再守下去便是死路一条。仍是步甲队前出开路,大批弓手掩护,神机营则护卫着运伤兵的马车,大队人马快速穿过抚顺城向西撤退,沿途每遇到大股八旗兵,则由马城亲率亲兵队披甲上阵,冲开八旗兵正面拦截便走,绝不恋战。

连续击溃了三股敌兵,面前的压力突然消失,几条街上都没什么人,只余尸体。

马城色变,这可未必是好事,附近出现真空地带,是因为附近的八旗兵被抽走了,集结起来了。

丁文朝爬上一棵大树观察片刻,突惊慌道:“是总镇大人的亲兵马队,在西门!”

马城脸色微变,环顾左右尚且平静的部下轻喝道:“列阵!”

披甲亲兵纷纷拔出斩马大刀,在还算宽敞的街上排成四列,缓缓加速,抚顺本是一座军镇,街道都是按骑兵大军快速通行的标准修建的,四马并行仍能全速冲锋,马城被丁文朝,马国忠等人团团护卫脸色阴沉,既如此那便只能拼命了,马氏一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容不得他见死不救。后队马熠也红了眼,拼命趋赶着神机营,团练兵,在步甲队的引导下大举压上。

行过三条街,前方喊杀声骤然清晰起来。

前面街上一支明军和不知道多少八旗兵,正沿着残破的西城墙两侧混战,正是退进抚顺城的开原马队,乱军之中,马城赫然看到十分狼狈的老父,在大队亲兵护卫下,正苦苦抵抗着身后的追兵,建奴两面夹攻,开原马营已身陷绝境。

马城摘下大枪,深吸一口气后低喝道:“冲!”

前队亲兵轻夹马腹,优良的西藏战马撒开四蹄先是小跑,越跑越快提到最高速的时候,马上骑士将斩马大刀横在一侧,整个人都趴伏在马背上,连人带马,从侧后方撞进正在射箭的建奴军中,沿途留下一地的尸体。建奴绝没想到会从城内,身后突然冒出来一支披甲铁骑,大队步弓手挤在一起,混乱如同瘟疫一般蔓延开了,连滚带爬钻进街道两侧的院子里。



第八十三章 惨败逃生

第八十三章 惨败逃生

披甲铁骑轻松凿穿了建奴大队,得到支援的开原马营士气大振,两股并马很快合在一处,团团护卫着主帅马林往西门外冲,乱军之中,马城身边亲兵不时有人中箭坠马,四面八方都在射箭,四处都是亡命厮杀的士卒。马城面前突然变的开阔了,才突然警醒,前面冲锋的披甲亲兵已伤亡殆尽,胯下战马也不知中了多少箭,眼见是不活了。

马城决然翻身下马,一挺大枪,朝着混战中的西城墙豁口发起冲锋。一柄大刀斜刺里劈了过来,却被马城一个滑步,反手用枪杆抽在脸上,凶悍的八旗甲兵一声不吭栽倒,而马城却没有补上一枪的机会,手中大枪毒蛇一般刺了出去,深深刺进一名八旗甲兵的面门,同时眼前一黑踉跄前扑,背后被不知什么兵器捣了一记。全身浴血的丁文朝嘶吼着冲杀过来,长度惊人的长刀刺死了扑向马城的甲兵。马城咬牙站稳,一枪刺向下一个敌兵,枪尖刺进那八旗甲兵肩膀半寸,却再也刺不进去,应是披了两层甲的。

那八旗甲兵嘶吼着抡刀乱砍,却被马城弃了大枪整个人撞进怀里,一头顶的倒飞了出去,马城踉跄扑到泥泞的路上,随即被拼死来救的马国忠拽到马上,两人一骑亡命狂奔。恍惚之间,马城才赫然面前一片空旷,八旗甲士组成的战线居然被杀穿了,身后大群全身浴血的骑兵滚滚而来,再后面是奋力搏杀的团练步甲队,反倒是长弓队,鸟铳队大多保全下来了,正尾随着大队骑兵冲到城外。

过不多时,抚顺城中涌出大批骑兵。

马城只得返身再战,幸而陷入混战的建奴也很混乱,仓促之间集结起来的骑兵不多,被几乎脱力的长弓手,鸟铳手一通乱射打了回去,开原残军狼狈逃出抚顺,半个时辰后赫然发现,身后居然没有追兵。马城心知建奴怯了,这时才深刻的理解了那句话,战争胜负,取决于最后的五分钟。

开原残部已是山穷水尽,连续长途奔袭的八旗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从全歼西路军杜松,到击溃开原大军,算起来八旗兵马已连续作战数日了,也是强弩之末了。

马城想笑却吐出几口血沫,然后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刺眼,好半天才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四下环顾,人在一间卧房里,一位清丽少妇正坐在床边打瞌睡,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经处置过了,只是全身仍疼痛难忍。

马城不忍惊醒爱妾,哪知方动了动身体白青华便被惊醒了。

白青华看着马城睁大眼睛,然后旋风般跑了出去,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老爷醒了,来人呐,老爷醒了!”

马城看着她婀娜窈窕的背影,只得苦笑,这是怎么说的呢,老爷我现在嗓子都要冒火了,要不要先拿一杯水来。

数日后,开原马府。

马城半卧半坐在床榻上,看着一位郎中在大大小小的伤口上,抹上散发着清香的草药,随口和郎中闲聊起来,对这时代的外伤药物倒是很感兴趣,意外的是,这位开原名医祖传的伤药,效果居然出奇的好,只用了几天的药伤口便结痂了。

送走了郎中老先生,白妖精从外面扭了进来,温柔似水道:“老爷,吃药了。”

马城皱眉喝下一大碗药汤,于凤君又端着汤饭进来,全然不见开原才女的矜持,便只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小妻子。大战过后,马城反倒越发平静,脑中似是一片空白,全无半点抚顺大战的惨烈记忆,自嘲一笑,或者这便是枭雄本能吧。吃了汤饭,和妻妾在卧房中闲话家常,心中便只有柔情蜜意。

轻抚爱妻纤纤玉手,马城轻问道:“你今日见过父亲了?”

于凤君任他握着纤手温柔道:“父亲还好只有些咳嗽,郎中说是伤了肺经,须得细细调养。”

马城这才放心了,老父尚在,这开原局势便乱不了,开原大军虽近乎全军覆没,可仍有两卫过万兵马,仍可一战。

于凤君犹豫良久才轻轻道:“刘总镇前日兵败殉国了。”

马城虽有些意外却心如止水,东路军实力孱弱尚且不如开原兵马,全军覆没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不知刘大刀在建州境内杀了多少人,烧了多少寨,若是能杀的人头滚滚,才对的起殉国的辽东将士。

稍一沉吟,马城平静道:“李家的人马呢,仍在沈阳?”

于凤君终露出才女本色,愤然不平道:“李如柏畏敌怯战,顿兵不前,实虎父犬子也!”

马城看着她气愤的清秀小脸,心中好笑,终究是读多了圣贤书的小女子呀,这书生意气是戒不掉的。

沉吟片刻,马城才轻声道:“倒也不能全怪他,建奴势大,明知不敌仍求死战,这便是蠢了。”

于凤君撇嘴不满道:“你还要替他开脱!”

马城心中苦笑,心说就你连你夫君我,战前也存了保存实力的想法,若不是摊上个死脑筋的爹,你夫君我是万万不会与八旗兵野战的。眼神一黯,明知李如柏难逃此劫,很快便会被文人,言官的口水淹死的,这大明朝的愤怒青年可是比后世可怕多了。夫妻间闲话自然改变不了大局,三五日后马城身体大好,便每日给父亲请安了。

马林终究是年纪大了,虽在乱军中奇迹般完好无损,可仍是元气大伤。

抚顺大战七日后,马府。

马城进得书房给父亲请了安,便安静的坐在房中,在马林授意下拿起一纸奏折,细看起来,只等墨迹晾干之后便封上火漆,八百里加急送去京师。一封洋洋洒洒的奏折,先是上奏了辽东大战的经过,而后苦求援兵,军械,之后是向陛下请罪的部分,言罪臣乃败军之将,无言面对圣上垂询,只得率开原上下一死以报君恩。

马城看到眼睛发直,终明白堂堂名将之后,为何混到发配开原这么惨,为何被人从辽东总兵任上赶下去了。老父亲也未免太实在了,这奏折写的如此老实,全然不懂揣摩圣意,圆滑通融之道。求援,告罪,这不是给皇上填堵么,皇上手中若有得力兵马,也不至从南方各省抽调援军了,所幸这位马总镇还不是无药可救,总算没有朝皇上催要粮饷。

不然,身子不太好的陛下,怕是要跳起来骂娘的。



第八十四章 推卸

第八十四章 推卸

皇上没钱,皇上要有钱也不至连大军军饷也欠着了。

总而言之,马林被人从辽东总兵的宝座上赶下去,实在不冤,也难怪朝中齐楚浙党,马林一个都巴结不住了。毕竟是将门出身的职业军人,虽言行举止都是一派斯文儒雅,也是精通义理的,却只学到了文人的形,没有学到文人的神,在政治上是个极其幼稚的低能儿,通俗说便是没有学会文人的无耻。

比如他在奏折里对杜松的评断,只寥寥几笔,言杜松轻兵冒进乃至全军覆没,将开原大军陷入进退两难的绝境,此种情形皆一笔带过,显是觉得人死为大,杜松死都死了便无须再踩上几脚了。

马城沉默良久,才默默的将这份奏折叠了起来,默默的收进袖子里。

马林皱眉道:“城儿,你做什么。”

马城默默的拿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模仿着马林的口气重写一份奏折,先把死鬼杜松骂了个狗血淋头,这骂人也是有学问的,马城完全是站在皇上的角度去骂,痛斥杜松此獠刚愎自用,狂妄自大,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将大好的辽东局势毁于一旦,实是罪无可赦的千古罪人,言语之下痛惜振腕,若非杜松轻兵冒进,则辽东局势原本是一片大好的,罪臣恨不得挖其坟,碎其尸。

总之是要把皇上,内阁诸公,开原众将都摘出来,把责任都推到死鬼杜松身上。

马林睁大眼睛看着儿子,良久后才不忍道:“人死为大,国朝不会问罪一位殉国大员的。”

马城叹气,无奈解释起来,怒骂杜松并不是为了问罪,一个死人有什么好问罪的,父亲难道没有听说过简在帝心么。若想要简在帝心,便要事事都站在皇上的角度上看问题,皇上现在需要的是安慰,一定要把事情说清楚,辽东局势原本是一片大好的,只是被个别愚蠢的野心家葬送了云云。

皇上没错,内阁诸公没错,错的都是杜松这个蠢材呀!

即便人死为大,国朝多半不会苛责杜氏,可皇上心中一定恨极了杜松,这便够了。

近千字洋洋洒洒的写完,马林已是面红耳赤,活象一只得了皮肤瘙痒的红脸马猴,坐立不安了。

马总镇面红耳斥:“这,这委实太过了!”

马城无视了老父的局促接着写,之后的部分是为李如柏开脱的,明言杜松西路大军败的太快,败的太惨,李总镇也是反应不及,并非怯战,辽东惨败实在和李氏关系不大,李氏用兵老成保存了辽军精锐,仍可一战。最后马城信誓旦旦的叫嚣,开原大军粮饷充足,虽连番血战却主力未失,辽东局势仍是大有可为的。

写完一封洋洋洒洒的奏折,斜靠在太师椅上休息一会,写奏折比打仗还累。

马林此刻便象是被点了穴的马猴,目瞪口呆,似是想不到亲生的儿子居然会如此无耻,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马城脸皮自然是极厚的,仍面不改色,和老父在书房中四目相对。对视良久,马总镇才颓然叹了口气,恍惚之间似是苍老了许多,乖乖把五子写好的奏折拿过来,便象个听话的太学生一般,沉吟着笔墨重写一封,润一润色,马城那匮乏的文字自然是见不得人的。

父子二人在书房中沉吟良久,才算把一封奏折重新写好,核对无错后装进铁匣。

马城又镇定的招来亲兵,从容吩咐道:“派人将此封奏折送至沈阳,一定要交到经略杨公手中!”

亲兵得令带着铁匣走了,马林却又不满道:“为何要送至沈阳,为父大可以直奏君前。”

马城有些痛苦的揉着额头,委婉安抚,您老人家就别总玩八百里加急,直奏君前这一套了,在上司眼里,您这就是危险的不安定分子。您这些年被上司刁难,被同僚排挤,您老就没反思一下为啥么,说好听点这叫忠君爱国,说不好听点您这就是妖蛾子,这话自然不能直说出来,总归是要婉转一些的。

极可能是冲击太大了,直到被儿子扶到床上躺下,马总镇仍是有些呆呆的。

马林伺候老父吃了一碗粥,先行告退,就这么施施然去了。

半月后圣旨下,山海关总兵李如柏革职,回京听用,开原总兵马林有功,嘉奖,圣命该员整顿兵马,以期再战。马林捧着圣旨痛哭流涕,不顾身体不适对着京师方向三跪九叩,马城兄弟也不免陪着落了几滴眼泪。得了圣旨封赏的马总镇又亢奋起来,集结起开原残部万余人马,整顿城防,看架势是要死守开原了。马城伤势也大好了,振奋精神重新整编团练,此战,便是决定开原马氏前程的终战了。

又过了十余日至四月间,辽东经略杨镐革职下狱,熊廷弼代之。

同时京师密报,李如柏在京师家中自尽。时局艰难,连沈阳,辽阳一线出现大规模的逃难潮,以沈阳为例,每日都有城中富户举家迁移,有的往山西迁移,有的经山海关往京师方向去。辽阳一带逃难的富户更多,一时间将出入山海关的官道都堵塞了。

马城自是顾不上这许多琐事,专心在靖安堡整顿所部团练。抚顺一战,马城麾下亲兵只余八人,两个重甲步队损失过半,随军出战的六百长弓手也阵亡了两百余人,随马城出战的团练兵马伤亡已然过半了。马城记不得开原是几月间被攻破的,也懒的管,召集八庄二十堡族长,粮长商议过后,八庄二十四堡数万百姓整体迁至靖安堡内。

开原城中,亢奋的马林也拼了命,将大批军械粮草运至。

讽刺的是,因开原一万五千大军几近覆没,少了一万多张嘴吃饭,粮草军需变的异常充足,吃上三五个月仍有富裕。靖安堡内更是囤积了大量粮食,省着点吃,足够数万军民吃上半年了。堡中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青壮都被马城召集起来,日夜操练,人数多达六千之众。



第八十五章 死守

第八十五章 死守

大量制造的访英格兰长弓,更是成为开原团练的标准装备,开原府库里大批闲置的军械被搬出来,融成铁水,打造成长弓专用的破甲重箭。这也便是开原民风彪悍,青壮男子稍加训练便可使用强力长弓。

整顿好所部团练,马城又命人恢复了二十余座烽火台,了望塔,所部精锐进驻广顺关,广顺关,本就是两面靠山,关前狭窄的险地,在马城经营下更是如刺猬一般,无从下手。广顺关是开原南关,虽固如金汤,却也无法完全拱卫住开原城。

开原城尚有一座北关,北关正对着女真叶赫部,叶赫精骑主力仍在,因此开原北面也是安全的。因此八旗大军若不想翻山越岭,便只能从靖安堡,广顺关来攻,想必会给老贼一个惊喜。

五月间,广顺关前。

从开原城逃难的马车排成长长的队列,接受检查,但凡面目可憎,手指长茧的便会被盘查一番,为防建州探子混进开原,眼下的开原是许出不许进,大批团练民兵严密盘查下,建奴探子也便无可奈何了。

这一日,马城站在关外看着举家逃难的开原富商,面无表情。

丁文朝却按捺不住,一口唾沫吐了过去:“没卵子的耸货。”

逃难队伍里几个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光鲜的富户子弟脸都涨红了,在团练民兵虎视耽耽的注视下,一言不发。

马城倒是视如不见,只是回到堡中被娇妻于世妹吓到了。

一身文士打扮的于凤君方从堡外回家,手中握着一把折扇,小脸铁青,也不知受了什么挫折。

马城笑着问过之后,于世妹才愤然道:“诗社散了,张兄,吴兄都要去京城投亲,我拦不住!”

马城失笑,被世妹娇妻生气的俏模样弄的心中麻痒,终忍不住关上房门上下其手,很快弄的世妹连站都站不稳了。仍是文士打扮的于凤君如喝醉了酒一般,玉面飞红,连细嫩的脖子处也泛起潮红。

软倒在夫君怀中,于凤君仍愤然道:“都是没骨头的烂人,我的夫君才是国之干城,奇伟男子!”

马城很快找到她柔软的小嘴,将她一小肚子的抱怨堵了回去,抱了上床,自然是满室皆春的。

良久之后,马城才怀中佳人,试探道:“凤君,你去京城吧。”

怀中佳人猛然睁大眼睛,坐直身体,任由被子从上身滑落,马城看她有些恼了,慌忙道歉,方才哄的佳人回嗔做喜。轻抚爱妻娇嫩的粉背,马城也便只有苦笑的份了,娇妻美妾,一个是只认死理的贞洁烈女,一个是读多了圣贤书的才女,也便只能同生共死了。

过不多时,家中妖精以手掩嘴轻笑着敲门,门开,一只手很快将这妖精拽进内室,惊呼声中成就了好事。

五月间天气渐暖,这妖精婀娜的身段在夫君滋润下,倒日渐丰盈了。

十二日,沈阳。

新任辽东经略熊廷弼召集军议,马林自抚顺大战后身子一直不太利落,骑不得马,便只得由马城兄弟来面见经略大人,面授机宜了。亲兵护卫下兄弟两人策马缓缓而行,和排成长队逃难的马车,携家带口的沈阳百姓擦肩而过,俱是无语。沈阳,辽阳一线现在是一日三惊,任熊公有通天的手段,怕是也无力回天了。

马城这少年老城的团练指挥使,也终忍不住在心中大骂,早他娘亲的干啥去了,放着熊公这样的能人不用,派个威望不足的杨镐,千里迢迢来葬送了五万精锐,熊公的威望岂是那杨镐能比的。无非是党争,身为楚党的熊公被排挤,其中黑手,总出不了东林党的那几位大佬。

正入神的时候前面突然一阵嘈杂,人群中一个瘦弱的汉子,扯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女,正跪在地上朝着一位贵公子磕头求情。

那汉子一味的磕头求情:“公子慈悲,带走我家闺女吧,为奴为婢都随公子的心意。”

那贵公子无奈之下只得取了一锭银子,交给那黑瘦汉子,还好心的将少女从地上拽起来,扶上马车,黑瘦汉子接了银子免不了抹了把泪,清秀少女也是千恩万谢,让马城这后世来人脸色有些古怪,自从来了这大明朝,当街强抢民女的纨绔没见过,硬把女儿塞给纨绔的事情倒是见过几回,书上写的果然都是不靠谱的。

身边马熠轻声笑道:“那锭银子足有十两重了,这位公子可是吃大亏了。”

马城脸色便更古怪了,原来还是大明朝良善百姓坑了纨绔公子的银子么,这可就更稀奇了。丁文朝却没他两人的好脾气,策马上前趋散了人,数十精骑沿着长街径直往经略使司进发,远远便看到经略使司衙门门前,站着一众军士,还有一位身材高瘦的长者,兄弟两人慌忙滚鞍下马施礼。

马城心中并无别样心思,也不知史书是如何写的,只知面前是位和气上官。

熊公亲迎也给足了马氏兄弟面子,虽明知是用人之际,不过是熊大人御下的手段,却仍是心存感激的。

入厅,落座,奉茶。

一盏茶后,熊公自是关切问道:“汝父安好?”

马城恭恭敬敬回道:“父亲还好,只是骑不得马。”

熊公仔细端详之后,方才柔声道:“抚顺之事你父子做的很好,能保全一部兵马已殊为不易。”

马城兄弟自是谦逊一番,在前厅叙了一会话熊公还留了饭,用了午饭,才带着经略大人手令领取饷银,军械,银子不多只有五万两,军械倒是十分精良,多是兵部库存的火器,三眼铳,鸟铳还有各式小炮,火药也有数千斤都装在大车上。马城心知熊公已尽力了,这批火器已是经略使司衙门,能为开原提供的最后补给了,至于援兵,那肯定是半个都没的。

沈辽兵马,能守住沈辽一线已是奇迹,实在无力支持开原。

至于粮食是万万动不得的,诺大个沈阳城人口众多,一旦被围,便只能坐吃山空了。左右今日也赶不回开原,马城无奈,被兄长硬拽着去喝花酒,兴冲冲的马熠不容分说,连两人亲兵也带上了,都在楼下给找了姑娘陪酒,兄弟两人则上了二楼雅间,颇有些醉生梦死的颓废感。



第八十六章 危局

第八十六章 危局

上了二楼,雅间倒是有不少客人,许多都是喝了酒的文人士子。

马城被兄长拽进雅间,颇为无奈,虽没有寻花问柳的心情,可也不是食古不化的迂腐人,长夜漫漫,便陪着兄长荒唐一回吧。马熠倒是熟门熟路,要了酒水果品叫了姑娘,小曲儿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杯酒下肚,隔壁房中传来嚎啕大哭声,马城错愕又哭笑不得,也不知是哪一位忧国忧民的仁兄,心怀凌云之志,哭丧都哭到青楼妓馆来了,哭声很快消停了,那位仁兄多半是被老鸨姑娘劝走了,兄弟两人相视无语,随即摇头失笑。马熠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被咿咿呀呀的小曲儿弄的烦了,敲着桌子让当红的姑娘来。

老鸨满脸堆笑赔了些好话,半晌之后,才换了两个姿色不俗的来。两女一个穿白,一个穿绿,一个清雅一个妩媚,一个唤做青霜一个唤做映雪,两女姿色让马熠也满意了,扯着马城推杯换盏,很快便有了三分醉意。马城也不忍扫了他的兴致,守不住开原,这辈子怕是连逛青楼的机会都没了,也难怪兄长失态,见识过八旗兵的凶悍之后,任谁也不免心生沮丧。

那两位姑娘观兄弟二人还算和气,胆子也便大了起来,两女一个扮大胆一个扮含蓄,倒是让马城会意笑了,难怪这大明朝的男人都爱往青楼里钻,确是让人如沐春风,这也是两个读过书的,言谈倒比自家兄弟文雅许多。

马熠多喝了几杯酒发起酒疯来,拍桌叫道:“咱们兄弟是和建奴见过阵的,我与你说,那日在抚顺城中,咱也是砍过两个脑袋的,惨呐!”

马城看他说话都含糊了,又劝不住他,也只得任他折腾去了,来这地方不就是为了发泄的么,两女自是唯唯诺诺,生怕冒犯了这位不知深浅的大爷。

却不料到马熠借着酒意,搭上马城肩膀炫耀道:“我这兄弟可比我中用多了,那几日我混混噩噩的,全靠我这兄弟回护,我这辈子谁也不服,只服我这兄弟,一身铁甲,一杆大枪,便在建奴大军中杀了几个来回!”

马城看两女脸色都发白了,颇为无奈,隔壁房中已有人骂道:“呱噪!”

马城只得把亲兄架起来,送去青霜姑娘的闺房,看他醉的东倒西歪,今晚怕是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这银子算是白花了。

入夜,青楼后院的香闺。

马城也附庸风雅了一回,和清雅的映雪姑娘手谈起来,倒不是嫌弃这位清雅的姑娘,只是怕染上了不干净的病,马城只是初通棋理,很快被映雪姑娘屠了大龙,倒也全没放在心上,映雪姑娘感受到他的冷淡,眼神一黯也不勉强。

这姑娘也只是福了一福,仍温婉道:“夜了,公子请歇了吧。”

马城看她识趣往外间走去,心中一软,突柔声道:“走吧,去关内。”

突然语塞,想起这话也曾经和于世妹说过。

映雪转过身来重新落坐,讶然问道:“沈阳这样的大城也守不住么?”

马城语塞,映雪又黯然道:“能去哪里呢,过一日便算一日吧。”

马城此刻兴致全无,酒意上涌,恍惚间倒在一个柔软的香榻上,酣然入睡。翌日精神却格外的好,虽然昨晚什么都没做,却格外有神清气爽的感觉,心知抚顺大战后压力太大,这一醉倒是解千愁了。兄长马熠却对那位清霜姑娘念念不忘,还嚷嚷着要给那位姑娘赎身,弄的马城人不住奚落他,若有胆便尽管去,多半会被老父打断腿。

兄弟两人会同大队民夫起运了军械,便押送着军械,饷银回开原去。

一路安稳,回到开原将军械,饷银运至兵备道衙门,在签押房等着兵备道属官清点完毕,才能交了这趟差事。突有一位颌下无须,皮肉细致的中年文官进了签押房,马城兄弟只得起身施礼口称大人,开原兵备道推官郑之范,此人虽只是个六品推官,却是正经八百的文官,见了马林也不会客气的,可比马城这个五品武官大的没边了。

这六品推官郑大人,身上的差遣可是了不得,权署开原兵备道事。说通俗点,这六品推官郑大人,就是开原城最大的文官了,职权大的吓死人,掌管着开原道的粮草军需。检点过后郑大人用了印,便一撩官袍起身走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弄的马城兄弟颇为尴尬,也让正在融入明朝官场的马城,第一次领教到文官的傲慢。

以前是马城官职太低,接触不到这位兵备道六品大员,现下却是见识到了。

出了兵备道衙门,马熠突咒骂道:“这脏官好大的官威!”

马城倒是心平气和,能做到正六品兵备道主官的,必是两榜进士出身,进士出身么自然是要高人一等的。回家问过娇妻之后,方知这位郑大人,居然还是万历三十八年的进士榜眼,难怪架子如此大了,只是这位郑榜眼的官声极差,二兄倒是没骂错他,是个脏官。

又过了数日,开原局势突然紧张起来。

五月最后一天,马府。

马林愤怒的拍桌大骂,养不熟的白眼狼,于化龙,高贞众将也脸色铁青,几日间,广顺关外正对着的海西女真大小各部,对马林的意思多有忤逆,眼见都要反了,海西女真各部兵力零零散散都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四营两万多兵马,也难怪马林会恼羞成怒了,这二十四营兵马,原本可都是按照大明军制建立的。

海西各部反了,开原东南顿失屏障,广顺关,突然暴露在建奴八旗兵锋之下。

总兵衙门中一片铁青的老脸,马城反倒振奋起来,反就反了,海西各部原本就靠不住,不过是空有二十四营兵马,海西各部以前是一盘散沙,现在仍是一盘散沙,开原才是根本之地,开原不失则辽东根本仍在。

历史,已在马城影响下改变了,原本历史上军备松弛,防御松懈的开原,现在却成了个大刺猬。原本荒废的广顺关,靖安堡,也被马城花了大半年时间修缮过了,靖安堡更是变成了一座藏兵城。

商议过后,马林终下令全军备战,任命了广顺关守将高贞,马城为副。高贞是正三品的卫指挥使,马城是从五品的团练指挥使,升官是不太现实了,再升官可就要辽东经略熊廷弼推荐,内阁批准了。高贞倒也十分光棍,将卫中兵马集结起来,一古脑的仍给马城,自家便做了甩手掌柜的,每日在靖安堡中闲逛。

相处日久,这位老将对马城练兵的本事早心服口服了。



第八十七章 家国天下

第八十七章 家国天下

马城无奈,白日里忙的脚不沾地,深夜回到房中倒头便睡,拼了命的将高贞的卫所兵整顿起来,裁撤老弱,分发军械,裁撤过后得卫所兵三千,都是还算精壮的士卒,其中一千精锐是在靖安堡轮训过的李国勇等营。还好有高贞这员老将,去和兵备道郑推官打交道,军械总算是置办全了,欠饷却仍是拖着不发。

马城恨的咬牙切齿,郑之范,这堂堂进士榜眼也如此无赖。兵备道给军械,给火器给战马,就是不肯给银子,粮草也扣的死死的,逼的马城只能将大量战马养在山脚下,人吃马嚼勉强维持着。高贞也已尽力了,他一个三品卫指挥使,敢拍六品兵备道文官的桌子,已是嚣张跋扈了。

至此,马城才深深体会到这大明朝文武之别,什么才叫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开原也算名将云集了,上上下下两个正三品卫指挥史,一票参将,指挥同知,签事,都被一个六品推官压的死死的,能稳稳拿住郑之范的,便只有马林这个一品总镇了,这还多亏了马林是掌印的实权总兵,若是换个杂牌总兵,郑推官多半是不惧的。

文贵武贱,居然已经达到如此荒谬的程度。

马城压下心中种种不满,六月里,广顺关西南正对着海西女真各部的方向,二十余座烽火台,了望台也将将修缮完工,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广顺关,靖安堡,开原城,终于形成一个完善的防御体系。虽说这个防御体系仍存在极大的隐患,北关方向兵力薄弱,可是考虑到北面叶赫部和建州的死仇,北面暂时还是安全的。

六月里这一日,马城将广顺关交给李国勇,马国忠,便一头栽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这一睡便是一天一夜,醒来方知人才的重要性,什么王八之气散发,四方名士纷纷来投只是笑谈,这开原就没啥人才呀,能打仗的精兵遍地都是,能分忧的幕僚就稀缺了,终究是文贵武贱,但凡有个秀才功名的,也不至看中一个五品团练指挥使。

给一个五品团练指挥使当幕僚,这秀才也得是昏了头了。

马城呆坐在房中,四十五度呆看着房梁,突的一手一个抓住正在学习刺绣的妻妾,直勾勾的盯了过去。

白青华下吓了一跳,迷茫道:“魔怔了?”

马城却突然心花怒放,找不着两条腿的秀才,如花似玉的假公子也成呀,一个当幕僚一个当秘书,白日里当幕僚晚上还陪睡,齐活了呀。笑过之后,于凤君倒是欣然应诺了,这几日夫君忙的昏天黑地,她早有替君解忧之心,只是马城不开口她也不便多事。

白青华却故做忸怩道:“哎呀,妾身怕是做不来呢。”

马城心中火起,将这忸怩做态的妖精拽过来管教一二,眼看要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于世妹粉面微红轻啐了一口,整整衣衫,颇为矜持的推门走了。自这一日后,出自靖安堡的军令,协调粮草军械的手令,便换成了一笔秀丽典雅的小楷,以至于时间久了,众将都认得这笔秀丽小楷,见到字比见到人还恭敬。

马城肩上压力突然轻了许多,反倒颇为怜惜家中娇妻,然而于凤君是乐在其中的。

六月间,开原大旱。

眼见广顺关东南,清河水日渐干涸,马城也颇为无奈,清河,是挡不住建奴八旗兵锋了,终究还是要死战的。气人的是建州境内却是下了好几场雨,几条河道都被冲毁了,几成沼泽,让马城不禁怀疑这大明朝朱氏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让老天爷如此针对,纵然马城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也有些疑神疑鬼了。

六月十二日,旱,马城终于等到了广顺关东南方的烽火台示警狼烟。

十余道狼烟冲天而起,一个时辰后,马城再次见到了骑兵大军漫山遍野,铺满平原的壮观景象。八旗大军在广顺关东南二十里外的平原上扎营,整顿兵马,密密麻麻的人马一眼望不到头。

广顺关上,几名团练新兵握不住刀枪,还有吓的哆嗦的。

马小三,马小五等人亲率的军法队一拥而上,把那几个握不住枪的绑了,架走,送回靖安堡吃族法,族法,远比军法有用多了。但凡怯战怯懦者被军法队送回家,当着兄弟姐妹父母亲人的面,被族老们命人按在地上,扒了裤子打一通乱棍,羞也把人羞死了,真真的没脸见人的。

但凡还知道一点廉耻的,提上裤子也没脸再回家了,只知埋头卖命的操练。以族法治军也是马城的无奈选择,军中宣讲的效果一般,说什么忠君报国,保卫乡梓皆是废话,这大明百姓只知朝廷是收粮收税的,大人是顿顿吃肉的,其他是一概不知的。自从以族法治军,效果真真是出奇的好。

过不多时,那几个吃了族法的孬兵,便被族中长者亲自送了回来。

马城自然是要寒暄一番的,开原八庄二十四堡的族老,长者,现在和开原马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家国天下,马城已然明了其中精髓,只要不是谋反做乱,这靖安堡数万父老,是会和开原马氏一条道走到黑的。自然,若马氏守不住开原,这数万百姓即便不沦为努力,也会变成乱民,流民。

马城站在关城上,默然看着城外八旗大军,前锋涉着只到小腿的河水,渡过清河。这老天爷是站在建州那一边的,连日大旱清河水位下降,却又足够为八旗大军提供饮水便利,大批战马轮流牵至河边饮水,后队很快分出一支骑兵往清河上游去了,显是要守住上游防止明军投毒。

八旗兵夺了清河水源,靖安堡军民自然就失去水源地了。

幸而靖安堡原本就是军堡,堡中原本就有大量的深井,稍加修缮就能保证数万军民的饮水需求。

马城汗颜,头回指挥大军作战,难免疏漏。他不过是后世一个骑兵连长,手下指挥过的部队最多也就千人,实在是缺乏指挥大军的经验,稍有不慎便险些栽了,若堡中没有那些深井,便只能拿人命去清河取水了,只是一条大军水源争夺,就能致大军于万劫不复,险些重蹈土木堡惨败的覆辙。



第八十八章 汉军

第八十八章 汉军

再不敢取笑英宗皇帝,也不敢再笑长平赵括,一个统帅大军的菜鸟,和一个经验丰富的积年老将,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对手。

到了日正当空的时候,八旗大军终缓缓动了起来。

漫山遍野的大军明显分为两个部分,前部兵马脱离中军,很快踩着才到小腿的河水,渡过清河,人数大概在万余人。

二十里路,八旗前军走了整整两个时辰,让广顺关众将大为意外。

八旗兵一向是以马匹代步,来去去风,这支前军行动未免也太迟缓了。等到万余兵马缓缓压上,进至狭窄的广顺关前,众将才大吃了一惊,人在远处看不清楚,这时才看到万余八旗前军,居然是正经八百的步军,携带着大量的冲车,云梯,各式攻城军械十分齐全,连装扮也和八旗兵不同。

城上众将面面相觑,不知这支攻城步军是从哪里来的。

马城突然面如死灰,咬牙吐出了几个字:“汉军。”

老将高贞脸色也变了,显是被马城点醒了,知道了这支兵马的来历,这支攻城大军纯粹是由两次抚顺大战,被掳掠的明军士卒,辽东百姓组成,难怪采用的是明军的攻城战法,这又是一个极大的意外。

马城心中发苦,差点就把炮灰两个字骂出来了。努尔哈赤这老贼太过奸猾,实在太难对付了,又一拳重重打在自家软肋上,开原防线不怕他的建州铁骑,就怕消耗,这横空出世的汉军八旗真是催命符。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汉军八旗发起了攻城战。前排盾车,独轮沙土车缓缓推进,大批步卒开始破坏广顺关前的拒马,兵器开始掘土填沟,广顺关前原本有四道壕沟,一两天内倒也是填不平的,让马城头皮发麻的是那些盾车,还有那许多种类齐全的攻城器械。

不必主帅下令,广顺关上的大炮便开火了。

广顺关小,城上只安了四门将军炮,轰鸣过后,稀稀落落的实心炮弹呼啸着飞了出去,广顺关前本就十分狭窄,最狭窄处只有数百米宽,容不得大军在关前展开,四发炮弹倒有两发正中盾车,炮手都是卫所精锐,也是操练了许多年的,两架盾车,沙土车也翻倒了几辆,顿时被打的碎木飞溅,周围正在清理拒马的汉军倒了一片。

显是汉军将领也没料到,广顺关上会有这么多大炮。

叫喊声中,炮手忙乱的冲刷炮膛,清理药渣,大桶清水倒在灼热的炮管上,硝烟在城头上弥漫着。

炮声隆隆,威力虽然奇大无比,射速却实在太慢了。

四门将军炮射了十几轮,便不得不降温了,短时间内是无法再射了。盾车被摧毁了几十部,人也打伤了几百个,却很快得到了补充,大炮停了,城外汉军居然发出一阵欢呼,清理拒马的速度更快了。马城索性下了城头,和高贞商量过后,冒险将关内备用的十二门大炮都拉到城外,总不能看着汉军把壕沟填平。

就算是炮都不要了,也要延缓汉军填壕速度。

半个时辰后关门大开,人喊马嘶,十二门将军炮被拉到关前一字排开,开始轰击,摧毁了大量盾车,大炮打打停停一直响到天黑,炮手们才仍下大炮龟缩回城,万万不敢留在外面过夜,临走之前还将城外大堆柴禾点着了,防止建奴趁夜偷袭。只是趁夜填壕的那些汉军,马城就再也顾不上了。

晚上开炮,天知道炮弹会飞到哪里去。

入夜,关内大营。

马城,高贞,马熠,李国勇,十余位将官相视无言,想到外面那支汉军都有些沮丧,除了骂几句乱臣贼子,无君无父的混帐东西,便只有沮丧了。

马熠忽沉吟道:“这些汉军,该不会还有大炮吧。”

十余将官脸色苍白,想到两次抚顺大战丢给建奴的大炮还真不少,真被建奴弄出一支炮队来也不稀奇。

马城沉吟后才轻松道:“有炮,但不会太多。”

高贞只是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在想什么,总归心情不会太好。

沉默良久,李国勇才庆幸道:“多亏了这里是广顺关,若非指挥使派人修缮了关城,一切便全完了。”

马熠也心悸道:“幸亏如此,这广顺关前摆不开大炮!”

众将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马城,那眼神里少了几分随和,多了些许敬畏,这便是最大的奖赏了。

马城反倒谦逊道:“本该如此,这广顺关本就是开原屏障。”

众将仍是唏嘘不已,只是一念之差,开原险些就堕入地狱了,若没有这坚固的广顺险关,若是被建奴大军长趋直入,只需在开原城下摆开几十门将军炮,开原多半就一战而下了,真真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任谁也想不到老贼会如此奸滑,凭空变了个汉军八旗出来,真真是大明朝的一个劲敌。

眼下局势却好的多,广顺关上摆不开大炮,关前更加摆不开,广顺关的地势两面环山就象个葫芦,建奴大军发起进攻的地方就是葫芦嘴,任你有多少兵马也得一点一点挤进来,摆不开大军便只能拼消耗。

高贞这时长身而起,有些软弱道:“都歇了吧,明日还有大战。”

众将应诺各自回营不提,十余位将官分成三批轮流值夜,在高贞这老将安排下倒井然有序。

一夜无话,第二夜天将将亮。

隆隆炮声,将马城从浅睡中惊醒,翻身下床,早等在外面的丫鬟进了卧房,伺候老爷穿衣洗漱,于凤君也矜持的下了床,在丫鬟面前这位夫人,倒还是十分矜持的,用过早饭,夫妻两人匆忙道别,于凤君也要坐镇指挥使衙门处理公务。

清晨,广顺关大战再次火热。

城站在关上望去,一夜忙乱,拒马已被清理一空,壕沟也被填平了一道,被炮弹击中的盾车散落的四处都是,却不见半具尸体,显是尸体都被仍进壕沟里去了,关前的土层已被削去了一大块,城外汉军正在从更远处运土,八旗大军携带着大量驮马,也别指望填壕的速度会变慢。

看着蚂蚁般忙乱的黑点,李国勇龇牙咧嘴道:“他们只歇了两个时辰。”



第八十九章 广顺关大战

第八十九章 广顺关大战

马城点头,汉军初战,建奴自然是不会把他们当人的,让歇上两个时辰也是怕累死的多了耽误攻城。盾车的数量依旧不见减少,关内关外十六门大炮拼了命的开火,突然城上一片惨呼,一门将军炮炸膛了,附近炮手被炸到了十几个,都捂着脸在地上惨叫翻滚。李国勇匆忙赶了过去,指挥人手把伤亡的炮手抬下城。

马城皱眉,下令让炮手歇一会,大炮质量再好也架不住这么轰。

打打停停到了下午,第二道壕沟也被填平了,汉军终于进到了长弓射程。尖锐的竹哨声中,关内大批身穿棉甲的长弓手蜂拥而出,涌进依山而建的左右两侧关墙,足足三千长弓手每五十人一队,在正副队官带领下,很快将两侧关墙填满,因为操练的时间太短,很多弓手都挤成一团动弹不得。

马城汗颜,硬着头皮下令,关墙上竹哨声由近及远很快响成一片,混乱中的长弓手纷纷沉腰坐马,在队官呵斥下将破甲重箭斜斜的指向天空,稀稀落落的箭支落在汉军队列里,大队汉军仿佛浑然不觉,落在阵列中的箭支越来越多,突然变的密集起来,箭如雨下,似乎是倏忽之间,广顺关前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哭喊惨叫声响成一片。

正在埋头填壕的两千多汉军,完全被从天而降的破甲重箭覆盖了。

步弓抛射,又是从左右两翼,居高临下射出的破甲重箭,让大量盾车成了摆设,一个个汉军惨叫着扑倒,有的下意识的抱头趴着,却被从天而降的劲箭穿透身体钉在地上,十轮箭雨后尖锐的竹哨声又尖锐的响了起来,停止发射的长弓手们揉着酸痛的胳膊,探头探脑往外面张望,却又被队官们拳打脚踢,连踢带打乱哄哄的列队,半个时辰后,关墙上再也没有半个长弓手,就好象从来没有出现过。

马城更加汗颜,这乱哄哄的三千长弓手,真是自己练出来的兵么,太难堪了,从整队到乱哄哄的涌出关墙,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这要被前世部队领导看着了,军装多半就被扒了,太尴尬了。

然而这也没什么办法,这三千弓手大半是新兵,操练了只有一两个月。

马城还在自怨自艾,关城内外,攻守双方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呆了,连关上大群炮手,马熠,李国勇等人都惊呆了,睁大眼睛呆看着关外第三道壕沟前,倒毙的大批八旗汉军,练炮手们都忘了开炮。整整两千八旗汉军,被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插满箭支的空地上躺满了尸体,许多重伤未死的伤兵在血水里嚎叫打滚,讽刺的是大量盾车还高高耸立着。

长弓侧射,交叉火力,覆盖射击,让这两千汉军成了开原长弓兵的第一个试验品。超快的射速,超远的射程,超重的破甲箭,甚至让马城隐隐有些后悔,觉得用了三万支箭对付这两千汉军实在太奢侈了。

要知道英格兰长弓手最辉煌的战绩,是五千长弓手击溃了近四万法军,其中一万一千重甲骑兵,一万八千名下马步战的重甲骑兵,开原长弓手虽然只是山寨货,相比英格兰长弓手的辉煌战绩,倒也说的过去了。依靠强大火力,范围杀伤对手密集阵型这种后世经典的战法,和英格兰长弓手的战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无论如何,这都是区区两千轻甲汉军无法承受的打击,城下建奴大军似乎也惊呆了,良久之后,中军才传来低沉的牛角声,箭雨射程外的残余汉军如蒙大赦,狼狈退却,连前面同僚的尸体,伤兵都不管了。

汉军退却,关城上突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嘶吼声。

马熠脸都吓白了,喃喃自语道:“犀利,太过犀利了。”

李国勇等人更是欣喜若狂,一个熊抱让马城嘴角都抽搐了,周围众将看过来的眼睛都有些发红,就象饿狼看到了兔子那么红。高贞手按战刀哈哈大笑,笑的连胡子都飞起来了,这一笑仿佛出尽了半辈子的恶气。已进至十里外的八旗大军则沉默着,也不退兵,也不攻城,显是有些手足无措了。

震天的欢呼声平静了,广顺关上下士气大振。

马城被众将簇拥着走下关城,轻轻擦了把额头热汗,送了口气,军心士气都被振奋起来了,辽东形势真真是一片大好。入夜,八旗大军并没有再度攻城,只能看到一队队骑兵在大营中出没,应是努尔哈赤召集议事了。

马城将城防交给亢奋的高贞,回房之后,一屁股重重的坐到床榻上。压抑,自抚顺惨败后心情实在太压抑了,突然之间放松下来,整个人便似脱了力,全身酸痛好似大病了一场,身心俱疲,便躺倒在床榻上酣睡过去。

这一觉睡的人事不省,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

才刚翻身坐起,于凤君便笑吟吟的投进怀里,柔媚笑道:“夫君再睡一会吧,方才高世叔来过了,嘱你今日不必上城了。”

马城揽住怀中佳人,心中好笑,这老将似是发了少年狂,象是生了锈的钟表重新抹了油,上足了发条,不知疲倦忙起来了。

拥着佳人站起来,于凤君又娇媚轻笑:“夫君有不世名将之资呢,凤君没有嫁错人。”

马城老脸一红含糊过去,体味着娇妻难得的娇媚热情,心旷神怡,便忙里偷闲细细体味着,军心可用,粮草充足,倒要看看那老贼如何抉择了。八旗兵马大致在四到五万之间,其中一万是汉军旗,每日消耗粮草也是一个恐怖的数字。

午后,亲兵急报,建奴大军攻城了。

马城匆忙上了关城,视线所及之处,汉军八旗再次缓缓压上,涓涓溪流一般流过狭窄的葫芦口,中军大队也亮出了下马步战的本钱,列阵而战,也逼迫着前面汉军不顾伤亡,推着大量冲车,鸡公车加紧填壕。炮声隆隆,关上明军仍士气如虹,尤其马城所到之处,总能迎来明军士卒炽热的瞩目。

这城上守军以高贞的卫所兵居多,武器也是五花八门,以三眼铳为主也有大量的刀盾手,长枪手。关城之内,则是大批严阵以待的长弓手,还有十余位将官的亲兵队,拼凑而成的十个队,五百重甲步兵,这便是大军特色的精锐家丁队了,也是最精锐的一支力量,准备着登城反击的。



第九十章 攻守

第九十章 攻守

一旦关城被破,这五百重甲家丁便是最重要的反击力量。

重甲步队后面,便是按鸳鸯阵编练的大批靖安堡团练兵马,随时准备尾随重甲步队夺回关城,最后面则是马熠率领的神机营,勉强补足了六百鸟铳兵列成四队,也是最后的抵抗力量了。

炮声隆隆,火光冲天,涌进葫芦口的汉军越来越多,大量鸡公车被推进战壕,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昨日立下殊功的三千长弓手,再次潮水般涌进两翼关城,在队官约束下持弓而立,果是一回生两回熟,今日可比昨日站的整齐多了。

三千长弓手虽然并没有射箭,却让守关士卒气势如虹。城上城下十六门大炮不停的轰鸣,不时有炽热的炮弹砸在汉军队列中,沾着血肉蹦蹦跳跳的,犁出一条条血肉沟壑。在后面八旗中军驱赶下,伤亡惨重的汉军苦不堪言,转身逃跑的士卒纷纷被身后射来的劲箭射倒,无路可逃。

马城不愿在这些汉军身上浪费重箭,重箭可是打造不易的。自然也不会说出来,两翼长弓手的体力是很有限的,需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高贞等人也装做不知,老将跨着战刀立在城头,颇有些舍我其谁的霸气。

战至傍晚,第四道壕沟也终于被填平了。

城外炮手连滚带爬逃回关内,关门落下,连落在城外的大炮也不要了,伤亡惨重的汉军终解脱了,残余士卒推着冲车,抬着云梯,嘶吼着往关城扑过来,城头上又是一阵硝烟弥漫,炮声轰鸣,填装了霰子的佛郎机,虎蹲炮陆续开火,城下扑过来的汉军士卒瞬间被扫倒了一大片。

关上炮手一阵忙乱,换好子铳,十余门佛郎机炮便又是一阵轰鸣。

城上督战的高贞状如疯虎,大呼小叫着指挥炮手,将射速极快的佛郎机炮火力发挥到了极限。佛郎机炮虽不能及远,用子铳发射霰子射速却是极快的,每炮六个子铳打完了城下也安静了,攻城汉军被清空了一大片,伏尸处处。

只安静了少许,残余汉军便潮水般杀到,架起云梯攻城。

双目赤红的高贞拔出战刀,左右士卒拼命将大桶滚烫的金汁,热油倒了下去,惨叫声响成一片,恶臭味散发弥漫,大块的石头也被推了下去,突然有一个汉军冒了出来,随即被三把长枪一起捅在面门,嚎叫着摔了下去。

广顺关虽然坚固但是太矮,不免有汉军士卒能爬上城头。激战正酣,马城终下了命令,催命的尖锐竹哨声又连绵不断响了起来,两翼有些骚动不安的长弓手纷纷举起长弓,重演了昨日里的一幕,密集的箭雨从天而将,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射了十轮,前一轮箭雨才刚刚落下,漫天的破甲重箭便又落下了。

广顺关前挤成一团的汉军八旗,再次承受了惨重的伤亡,只过了半刻钟,失去后援的汉军前锋便伤亡殆尽,只有跳上城头的几十个悍卒还在亡命搏杀,很快被无数杆长枪刺穿,尸体也被高高架了起来,仍至城下。残余汉军终胆寒了,转身逃散,很快将中军一部分八旗兵冲乱了。

后阵响起收兵号角声,混乱的攻城兵马颇有些狼狈的退却了。良久之后,呆呆站在关城上的许多士卒,终忍不住大吐特吐起来,就连亢奋的高贞一口气也泄了,脸色十分不正常的苍白,金汁散发的恶臭,层层叠在一起的尸体散发的浓重血腥味,还有火药燃烧后的呛人硝烟味,连站在关城上都是一种折磨。城外更是人间地狱,阵亡的汉军尸体都叠在一起,还有重伤未死的伤兵,象蛆虫一样不停挣扎。

全身披甲站在后队的马城,也忍不住一阵恶心欲吐,呆立片刻,才领着亲兵重甲队下了城,让开马道,让救护队沿着两边马道上城救人。卫所老弱组成的救护队,踩着满地的鲜血将受伤同僚抬走,敌军尸体则直接仍到城外,只是这一小会城头激战,高贞的卫所兵已伤亡近百。

力竭的卫所兵被换了下去,开原子弟组成的团练兵上了城,大桶清水浇在城头上,粘稠的血液被清水化开,顺着关墙汇聚成一条条红色的溪流,血腥味仍是十分浓重。疲惫的高贞突然挣脱了亲兵的扶持,哈哈一笑,便顺着马道踉跄走了,这老将虽疲惫欲死,脸上也被划开一道口子,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全身披挂的马城,踩着鲜血站在城头上,往外面看,汉军是彻底被打残了,伤亡自是无法统计的,然而作为炮灰还是很称职的,消耗掉了广顺关大量炮弹火药,连破甲重箭都耗到了五六万支,连四道壕沟也填平了,攻城的一切障碍都被扫除了,下一次,就该八旗精锐来攻了。

马城不敢让三千长弓手下城,就挤在两翼关墙上歇着,环顾左右一张张年轻的脸,咬了咬牙,再战,便是生死存亡了。城外葫芦口又进来一些大车,大车后面涌进来一大群赤手空拳的人,在强弓硬弩威胁下开始拖拽尸体。城外的尸体实在太多了,层层叠叠的尸体让大军攻城也变的不可能,一时半刻这尸体也收不完。

丁文朝手搭凉棚往外面看,很快咒骂道:“是明人。”

马城早看到了,涌进来收尸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大明百姓,应是抚顺一带被掳走的奴隶,有许多头发斑白的老者,还有一边哭一边吐的妇人,许多人都趴在地上吐,然后被人群中的八旗兵挥刀乱砍,虽隔着四道壕沟仍隐约听到哭喊惨叫声。左右开原子弟兵喧哗起来,许多年轻子弟一面愤然,大骂建奴残暴,老狗该死。

马城却突然厉声大喝:“噤声!”

左右顿时安静下来,手握刀枪斧盾肃立城上的开原子弟,虽然人人仍是一面愤然,却真的没人敢再出声。此时城外突然出现变故,一群妇孺老弱突然撒开四腿,一边喊叫一边朝着广顺关跑来,广顺关上又是一阵骚动,那群大明百姓却纷纷扑倒,建奴显是早有准备,一队步弓手不紧不慢的发箭,将逃跑的明人一一射死。



第九十一章 关城

第九十一章 关城

丁文朝咬牙朝着远处啐了一口,马城却突然暴喝道:“看到了,守不住广顺关,如何!”

城上开原子弟瞬间沸腾起来,胡乱叫嚷起来,任谁都知道守不住脚下关城,背后父母兄弟姐妹便会沦为奴隶,和城外那些大明百姓同样的下场,建奴凶残,是万万不会将大明百姓当人看的,群情激奋,乱叫乱嚷的开原子弟兵,最终整齐的大吼起来,死战,死战,死战!很快两翼长弓兵也跟着大吼起来,死战!

吼声震天,让城外那些百姓哭的更凶,连八旗兵也有些骚动了,然则口号只能壮胆发泄,有士卒来报,城外那些大炮被破坏了,十二门大炮只有两门还能用,余下十门都被凿坏了火门,报废了。

就连老成持重的马国忠,都忍不住骂了:“这些乱臣贼子倒是好算计。”

马城一面安排人手将那两门完好的大炮拖回来,一面沉思,人便是如此了,被逼到山穷水尽无非是拼命。又看了一会便下城了,这层层叠叠的尸体一时半刻也收不完,今日便又熬过去了。

傍晚,家中。

白青华带着丫鬟迎了过来,替马城卸甲,这两层甲能披到身上也不容易。

白青华累到娇喘细细索性放弃了,撇着嘴在一边生气。

马城忍不住笑道:“你偏要逞强。”

两个亲兵笑也不敢笑,走过来替大人将两层甲解下来,全身上下早已被热汗湿透了,如水里捞出来一般。

白青华有意掩着鼻子,娇嗔道:“酸死人了。”

马城知她有意逗自己开心,心中温暖和这妖精调笑起来,沐浴过后换了件衣裳,便在房中握着笔,勾勒出一张广顺关舆图,广顺关内外地形早印在脑子里了,这也是当连长时练就的本事,一副舆图很快勾勒了出来,放在一边晾干墨迹。

白青华早抢了过去,轻叫道:“夫人快看,老爷画的舆图呢。”

于凤君虽有些疲惫却也有了兴致,将宣纸捧在手中细细观摩,由衷叹道:“确是广顺关舆图,夫君了不起呢。”

马城一笑,闭上眼睛琢磨起自家精心构筑的广顺关防线,喜忧参半,关前狭窄大军难以展开,为长弓队发威提供了极大便利,然而广顺关实在是太矮了,稍有不慎便会被攻上城墙,好好的守城战只能打成消耗战。终究是经验不足呀,若再要守城,便绝不会找这么矮的城池来守,实在是得不偿失。

于凤君捧着舆图细细揣摩之后,俏面上逐渐变的凝重,显是觉察到这广顺关防线,其中蕴藏的种种凶险。便是不懂军事的外行,也能看出那两段新修的关墙,如两条斜斜伸出去的臂膀,怎是一个妙字了得。

于凤君揣摩过后,忽惊讶道:“这两段关墙建的巧妙,从墙上射箭,将关前大半地方都罩住了呢。”

马城看着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中暗赞,这才女世妹眼力了得,一句话便道出了强大火力覆盖战场的秘诀,要知道这可是经历无数代卓越的军事专家,研究了无数场战争才总结出来的后世战法,她说的虽然懵懂,却也十分不容易了。

马城由衷夸道:“凤君若为男子,则必是一位名将。”

于凤君得了他的夸赞,笑吟吟道:“夫君才是真的了得呢,也不知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这广顺关修的委实太可怕了,象是张开的血盆大口。”

马城一笑,虽不中亦不远,后世这叫做绞肉机。于凤君又细细揣摩了片刻,才将这简易舆图慎重保存起来,若是有当代兵法大家看到这张图,必然会看出其中秘诀,为其中精妙的设计击节赞叹。马城被勾起兴致,很想将后世的棱堡设计也画出来,沉吟半晌也只画了个简要。

棱堡这种大杀器其实并不神秘,马城在军校中也是上过类似课程的,还记得讲师说过,棱堡实际上就是把城墙从凸多边形,变成一个凹多边形,这样的设计使得无论进攻城堡的任何一点,都会使攻击方暴露给超过一个的棱堡面,防守方可以使用交叉火力进行多重打击,提升最大的便是侧射火力。其实在开原附近的军堡,马城也曾经见过类似棱堡的设计,有些烽火敦的设计已经很接近棱堡了。棱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功能,防炮,因为它是设计成斜面的,具有不错的防炮能力。

画到眼睛都有些酸痛的时候,白青华已经回房歇着了。

于凤君却仍是睁大眼睛,看着简陋粗糙的棱堡设计图,愣愣的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马城随手把简陋的图纸压到砚台下面,却被于凤君不满的抢了过去,慎之又慎的对折,收进床底下的暗格里。

马城笑道:“不至于吧。”

于凤君却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道:“是要慎重一些的,小妹如今对你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可不敢再小视了。”

马城也便一笑了之了,棱堡这东西局限性太大,堡垒是死的人是活的,满清八旗从成军那天起,就很少攻打坚固的堡垒。话虽如此,这东西在特定的环境下,还是超越时代的大杀器,尤其适合装备了大量火器的明军。

夫妻两人又闲聊一阵才携手登床,共寻周公,情到浓处更是肆意温柔了一回。

一夜无话,马城警觉坐了起来,只穿着里衣便冲出房外,广顺关上已是炮声隆隆,抬头看天,天阴沉沉的还未大亮,建奴便大举攻城了。这努尔哈赤老贼当真是妖孽,居然懂得凌晨攻城,当真是智计百出了,外面警戒的亲兵也小声咒骂,却还是簇拥过来给主帅披甲,仍是内外两层甲。

披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等到马城快马从堡中冲出,广顺关上激战正酣,大群团练兵正沿着两侧马道往关城上冲。马城心中一沉环顾左右,人群中招呼着刚披了甲的李国勇,带上亲兵聚了三十余名甲士,便结成阵势,冒着不时飞进来的劲箭,杀上关城。

马城仍是身先士卒,却被丁文朝等人拼死拦住,死也不肯让他过去。丁文朝不知从哪里弄来两支铁锏,一声嚎叫便冲了出去,李国勇和他的亲兵则人人都是一手提着大盾,另一手握着短刀,三十余名甲士死死把马城挡在身后,绝不容许主帅以身犯险。

马城无奈只得在亲兵大将护卫下,杀上关城。



第九十二章 利器

第九十二章 利器

很快马城便惭愧了,方知丁文朝,李国勇这类身经百战的将官,能活下来绝不是侥幸,擅使双刀的丁文朝手中两只铁锏,简直便是破甲利器,疯虎一般抡起铁锏见人就砸,被砸中的八旗兵轻则筋断骨折,重则脑浆迸裂,一个披了甲的八旗悍卒死的最惨,披了重甲自然行动不便,一个躲闪不及被突然跃起的丁文朝,狠狠一锏砸在脑门上,头上铁盔毫无用处,连眼珠都被打出来。李国勇和他的亲兵更是善战,二十余人用大铁盾护住自身硬顶在马道上,不分敌我死命往前推。

马城回过神来,慌忙呵斥还在乱跑的团练兵帮忙,生死搏杀变成了角力,马道上很快人挤人,也不知道多少人挤在一起,挤的连水都泼进不去,个人勇武简直成了笑话,上面的人死命往下面撞,下面的人拼命往上面推,不时有人被挤出马道摔了下去,披了甲的最惨,一摔下去便爬不起来了。

终究是明军人多势众,硬生生将阵线推了回去,关墙上正在厮杀的士卒更是挤在一起,在极其狭窄的空间挥动兵器,许多人是被活生生挤死的。马城挤在人堆里,哑然看着李国勇和他的亲兵一手提盾,另一只手中短刃不停的猛刺,应是明军装备的破甲短刀,在这城头混战中出奇的犀利。马城又一次汗颜,不敢再小看这些百战辽军精锐,这些精锐能活下来绝非偶然,人人都有一手绝活。

这种破甲短刀太犀利了,任你披了两层甲,一刀狠刺过去也多了个窟窿。

拥挤的城头喊杀惨叫声震天,随着三十余名精锐家丁的亡命搏杀,明军逐渐占据了上风,不时有登上城头的八旗甲兵被硬生生推了下去,下面又不停有甲兵爬上来,战至天色大亮,八旗兵终于在城上站不住阵脚,纷纷退却了,城头上仍有许多八旗残兵做困兽之斗,直至力竭,才被明军一个个乱枪刺死。

最后一个八旗兵疯狂的嘶吼着,挥刀乱砍,城上明军一时居然近不得身。憋屈的马城勃然大怒,从地上捡起一杆枪大步走了过去,左右亲兵居然忘记了拦住他,眼睁睁看着主帅挺枪冲过去,破甲枪毒蛇一般刺进那八旗兵小腹,赫然是刺了个对穿,那满脸横肉的八旗兵大口吐血,才睁大不甘心的眼睛软倒了。

血腥的城头上一阵死寂,数秒钟后爆出震天的嘶吼声:“万胜,万胜,万胜!”

这万胜是人人都会喊的,忘情之下,自然便喊出来了。马城从尸身上拔出破甲枪,心中一动,朝着忘情嘶吼的士卒挥枪致意,嘶吼声瞬间响彻云霄,人人都看到主帅勇冠三军,一枪便刺死了那满脸横肉的八旗甲士,气氛已至癫狂了。城下虽然仍有劲箭飞上来,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却无一名士卒慌乱。

马城无意之中立了威,却有些惭愧,此时方知在守城战中,武艺再高也并无一点卵用。到处都是人挤人,全靠丁文朝,李国勇这样的百战辽军精锐,才挽回了此间战局,只三十余百战精锐在合在一处,在拥挤的城头上如同一股汹涌的暗流,尤其李国勇的亲兵配合之默契,让人赞叹。

城外大群八旗步弓手,仍在和两翼的团练长弓手对射,且战且退。

从两侧边墙上射出的箭支却稀稀拉拉的,三千长弓手也早已力竭了,只得眼睁睁看着八旗残兵架着大量伤兵,安然退出葫芦口。两侧关墙上也是血迹斑斑,伏尸甚多,显是三千团练长弓手也伤亡甚重。攻城八旗兵伤亡却更重,放眼望去,从葫芦口到关城下的大片空地,躺满了八旗兵的尸体。

两侧长弓手也不知道射了多少支箭,让马城都心惊肉跳了,几乎每一寸土地上都插着箭,最密集处密密麻麻的破甲重箭,连战死八旗兵的尸体都盖住了,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一大片箭杆,真成开原绞肉机了。

片刻之后,救护队战战兢兢的登上关城,许多人都被惨烈的状况惊呆了。城上在救助伤兵城外也有了异动,那些明人奴隶又被驱赶着进入修罗场,这回倒不是为了收尸,而是为了救助层层尸体中重伤未死的八旗兵,负责驱使明人奴隶的八旗兵明显变的暴躁了,奴隶走的稍慢一点便刀砍斧劈过去。隔的虽远,马城仍能看到一个畏缩不前的妇人,被一柄大斧从肩膀往下砍成两段。

“捣你娘的肠子!”

“千人射的野贼种!”

城上卫所兵,团练兵见此惨壮破口大骂起来,一时间广顺关上骂声震天,许多长弓手不顾官长训斥股起余勇,拉开长弓朝着葫芦口射箭,远远超出了射程自然是射不到的,稀稀落落的箭支射过去,倒是真的让杀人的八旗兵收敛了点。

竹哨凄厉,箭如雨下,凶悍如八旗悍卒怕也心生畏惧了。此时突然欢呼声震天,原来是两个救护兵在尸堆中找到一个伤而未死的八旗甲兵,那八旗兵身材矮壮,被拽起来的时候仍晕头转向,摇摇晃晃的想要拔出腰间一把短斧。左右明军欢呼着围了过去,你一刀我一枪却不往要害地方砍,只是将那八旗兵弄的全身是血。

很快又有几个未死的八旗兵被找出来,都会被明军欢天喜地的围着凌虐。

丁文朝最是阴毒,命人将这些浑身是血的八旗兵高高吊在城头,一刀一刀的割肉,凌迟处死。

大队明军终痛快了,朝着城外放肆叫道:“狗贼,往这里看!”

“入你娘的狗贱种,捅他腚眼!”

狂放的叫骂声中,八旗伤兵吊在城墙上惨叫挣扎,一时却又死不得,其状甚惨,被暴虐建奴刺激的明军,此刻却比建奴野人还要暴虐。远远的,忽有一队八旗骑兵进入葫芦口,制止了残杀明人奴隶的举动。丁文朝这才心满意足,狠狠一刀刺进那矮壮八旗伤兵的心口,还用力搅了两下。

一个卫所将领犹豫道:“大人,这不好吧。”

马城却森然道:“都杀了!”



第九十三章 虎狼

第九十三章 虎狼

左右欢呼雀跃的明军似是找到了乐趣,三五成群在城头上翻找八旗伤兵,每找到一名便乱刀分尸,每砍死一人便爆出一阵欢呼。明军将官心惊却又对马城十分敬畏,都不敢再言语了,这位马五公子年纪虽小却得了军心,一声令下不拘是团练兵还是卫所兵,皆俯首听令,无有不从。

高贞不知何时,也全身披挂上了城,哈哈大笑:“真虎狼之师也。”

马城菀尔,连番血战这狼性确是有了,在这惨烈程度远超后世的冷兵器时代,暴虐,也是检验一支强军的标准。这时还说什么战场纪律,马城自问是万万做不到的,只得暗中嘱咐军法队稍加控制,不要做出一些更出格的事情来。

夕阳西下,今日的落日赫然是血红色的。

天黑之前,建奴后队忽有一部兵马后队变前队,原地转向,缓缓往北边去了。马城眼睛亮了起来,走的也不知是哪一部兵马,多半是某个被努尔哈赤收服的海西小部落,显是未得军令便擅自撤兵了,心中沉吟着八旗初立,也不是那么铁板一块的,打顺风仗自是如狼似虎,一旦吃痛,便有别样的心思了。

强大敌人的弱点,软肋,果然是要靠打出来的,普通士卒倒也罢了,左右稍有一点见识的军官,便知建奴已打不下去了,虽然只有后队一部兵马擅自撤了,对统军主帅来说也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马城心也提了起来,也怕老贼不顾一切大举攻城,倘若建奴再攻,马城也只能放弃广顺关,退守靖安堡了,最为倚仗的三千长弓手已无力再战,这广顺关防线强大的战力便去了八成,守不住了。马城十分后悔没有在广顺关后面再建一道城墙,终究是没有指挥大会战的经验呀,若能想到再建一道城墙,少说能再顶住一阵。

入夜之间,建奴终是退兵了,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缓缓退走,明军士卒纷纷涌上城头,喧闹议论着漫山遍野的建奴大军退兵的壮观,三五成群的明军凑在一起交头接耳,嘀嘀咕咕,让马城不免失笑。

士卒松懈,将官却不敢懈怠,老贼奸滑,天知会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三千长弓手撤出了关墙,马熠亲率神机营顶了上去,不拘是鸟铳手但凡是使火器的兵,都暂时编在神机营里,倒也凑起了两千人马,两千人马乱哄哄的涌进关墙也聊胜于无了。

此种情形,两千火铳兵战力是很孱弱的,无他,火铳射速实在是太慢了,完全达不到密集火力覆盖射击的要求,鸟铳每分钟能打两发,长弓每分钟的极限射速是二十箭,相差整整十倍还多。然而火铳也有其天然的优势,便是可以持续发射,可以提供连续不断的火力输出,火铳打废了还可以换一支接着打。

血战过后,马城终找到了编练兵马的正确模式,长弓,火器是可以联合作战的,连番大战,马城终于找准了开原长弓兵的定位,相当于后世的迫击炮部队,为前线提供火力急袭,这便是用鲜血和尸体换来的经验,在极短的时间内凭借强大的火力优势,击溃对手。

入夜,关城。

虽明知建奴正在大举撤退,广顺关守军却无力追击,老贼退兵的时机很老道,趁夜退兵,任谁也是不敢追的。

高贞兴奋劲头过去了隐有些苍老,突振腕道:“此贼,当是我皇明劲敌!”

众将官一阵唏嘘皆出言附和,云多少年之前这建奴还是丧家之犬,成天在深山老林里东躲西藏的,不经意间便成了气候。

李国勇忽愤然道:“李成梁养虎为患!”

众将官又是一阵愤慨,开原众将,对李成梁自是不会客气的,开原将领皆是出自宣府,其中不少是马芳旧部,和大部辽军都不是一路的。

马城也不客气道:“怕是养贼自重吧!”

高贞先附和道:“此言甚是,李成梁养贼自重,要挟朝廷,沽名钓誉之辈也。”

众将又云李如柏在京中自尽,言语之间又是一阵唏嘘,往日里的辽东霸主李氏一族,如今也大势已去了。众将围坐在篝火旁边,这一谈便谈了一夜,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关门大开,侦骑四出,至中午时终确定建奴退兵了,只余少量侦骑在外围游荡,隐隐监视着广顺关明军。

建奴大军不知所踪,来去如风的战法也让马城高贞不敢解除警戒。好处是关门大开,明军终于可以收尸了,天气炎热,再不清理城外大量尸体是要滋生瘟疫的。建奴虽趋赶明人奴隶收过一次尸,稍远一点的尸体都被收走了,靠近广顺关三五百米范围内的尸体却无可奈何,关前仍留下大量遗尸。

高贞派了麾下卫所兵,人人用棉布掩住口鼻,将建奴遗尸扒光铠甲武器,用大车拉去山脚下焚烧掩埋。大战虽只过了一日,因天气炎热尸体已然开始腐烂,阵阵尸臭让马城如临大敌,命人反复冲洗城墙,撒上大量生石灰,连收尸队的内外衣物也收集焚烧了,又在葫芦口外发现了十几个大坑。十几个大坑草草埋着战死的汉军尸体,露在外面的一些尸体,残肢断臂甚至已经被饿狼野狗叼走了。

两日后检点战果,汉军尸体四千余具,八旗兵弃尸一千两百余,考虑到大量八旗兵尸体被大军带走了,广顺关之战八旗精锐,阵亡怎也在两千以上,伤者更是不计其数,伤亡多数都是开原长弓手造成的,在两面环山的狭窄地势下,大量步弓手恐怖的杀伤力令人咋舌,要知道攻城的八旗兵可都是披甲战兵,伤亡仍如此之惨重。

众将皆是一面骇然,高贞更是信誓旦旦要编练长弓队。然而高贞亲自试过之后老脸便涨红了,年老体衰的高指挥使也拉不开仿英格兰长弓,麾下孱弱的卫所兵,能拉开这种强力步弓的便更少了,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也就是从小抱着弓箭长大的开原子弟,被辽东野味滋养的身强体壮,才能凑齐三千长弓手。

由此可见,辽镇各部弃弓不用,大量装备性能拙劣的三眼铳,实在是本末倒置。这世上没有绝对先进的武器,也没有无敌的战法,辽镇,和关内各镇是全然不同的。



第九十四章 人杰

第九十四章 人杰

辽民彪悍,开原一带更是多民族混居精锐辽兵正该是天生的步弓手,天生的勇猛甲士也是优秀的骑兵,当和关内明军区别对待。就是开原镇军之中,也是有一些异族后裔的,就连马城也有一位姨娘是女真人,生了两个女儿都是有一半女真血统的,军中将官娶女真,朝鲜小妾的就更多了。

闲话不提,三日后大部兵马撤回靖安堡休整,关城上只留了少量兵力。

开原城内大小衙门,百多位大人跟随马林齐聚靖安堡,总是要大肆庆祝一番的。

马林虽然清瘦了许多,精神却是极好的,率领一众大小官员进了靖安堡,颇有些意满自得的架势。

靖安堡将官迎了上去,自是一通寒暄谦让,好不热闹。

马林一手拽着一个儿子,意满自得道:“吾儿,乃人杰也!”

大小百位官员纷纷附和讨好,这万历朝的大小官员,对宫中那位陛下都是了解的,陛下若是信一个人,便真的是用人不疑,万千宠爱于一身,马氏父子立此殊功,眼见是要大用了,自然是要凑上来沾点光的。

马林也是心情畅快,命人在靖安堡大开宴席,犒赏三军。这一夜靖安堡军民通宵达旦的痛饮,马城也难得放肆了一回,席间便喝的不省人事,醒来便听到一条惊天噩耗,建奴大军向北突袭叶赫,叶赫部告急。

马城半躺半靠在床榻上,一时无语,此刻的开原实在是无力支援叶赫。

匆忙带着亲兵赶至开原城,老父已下令集结开原全部骑兵,出北关支援叶赫部,叶赫尚有东西两座城池,应可一战。然则大军还未出开原,侦骑来报叶赫两城被破,死伤无数,叶赫残部两千余骑正退往开原。

总兵衙门内一阵鸦雀无声,连马林都被惊呆了,面无人色坐倒在太师椅上。

马林是真的惊呆了,嗫嚅问道:“怎会如此?”

众将也是哑口无言,叶赫坐拥两座坚城怎会连一天都守不住,这消息也未免太惊天动地了。叶赫灭了,海西各部也反了,开原东北屏障顿失,门户大开,真正是危如累卵了,前日大胜都做了无用功。马林虽慌张还是镇定下来,开原骑兵倾巢出动,务必要将叶赫两千残部接应下来。

开原城中所有能上阵的士卒,万余人马都塞进了北关。

南边的团练兵马是万万不敢动的,天知建奴会不会又虚晃一枪,分出一支兵马偷袭广顺关。马城脸色也有些木然,部下团练兵马损失也不轻,挤在关墙上和八旗兵对射的三千长弓手,只是战死的就有五百多,每损失一个都是短时间内无法弥补的,长弓手可不是那么好培养的。

马氏兄弟出了官厅,马熠百思不解道:“怎会如此,叶赫精骑可是比建奴各旗都能打的。”

马城深知这是实情,叶赫精骑确实比八旗兵强,也比开原骑兵要强上许多,只是数量少了点。

思索过后,马城突然色变道:“汉军,大炮!”

马熠脸色也瞬间惨白,突然洞悉叶赫两城,为何在短短一日夜间被攻破了,除了被大炮集中轰击没有别的可能了。实情也确实如此,三千开原骑兵仓皇接应了叶赫残部退至开原北关,真相大白了,今日天还未亮建奴便奇袭叶赫,三十余门大炮在叶赫城下一字排开一通猛轰,连城墙都轰塌了。

马城也是心知肚明的,叶赫毕竟是女真部落,东西两城都是土城,两座看似坚固的土城在大明制造精良的大炮轰击下,实是不堪一击的,连开原都一半是土城一半是砖石结构,永乐年间修筑的开原府是正经的砖石结构,嘉靖之后扩建的便都是土城了,无他,造土城便宜呀,甚至西罗城整个都是土造的,四面城墙连一块砖都无。

兄弟两人对看一眼,还好,开原北关是永乐年间造的,还算坚固,两人商议过后仍是抽调了部门广顺关守军,支援北关,两千神机营一千长弓手,也算是能动用的最大兵力了,被两面夹攻的滋味实不好受。

翌日,开原北关。

叶赫残部被安顿在北关马市,两千余骑多是带着伤的,其中一半是老弱妇孺一半是护卫兵马。问过之后方知叶赫首领金台吉战死,布扬古战死,金台吉力战不敌遂纵火焚城,派最后的亲信护卫着儿女投奔开原,这也和马城前世已知的历史不同,前世开原已被攻破,叶赫部破城后无路可逃。

此时开原仍在马氏父子掌握中,故叶赫残部虽毁家灭族,但也保存了一点种子。叶赫残部能战之兵有千余骑,多是各位叶赫首领的护卫兵马,地位相当于开原众将的精锐家丁。马城是有些欣喜的,这千余精骑可是叶赫部最精华的战力,若是使用得当,便等于多了一千家丁。

马熠也送了一个眼色过来,一定要把这支精骑掌握在手中,兄弟两人沿着马市缓步而行,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愁云惨淡,尚有许多襁褓中的婴儿哇哇大哭。叶赫残部当可放心使用,毁家灭族之仇,真真是和建州仇深似海。

行至半途,突有一只蝴蝶飞了出来,马城左右亲兵上前阻拦,却被马城喝住了。

一个明人打扮衣着华丽的小姑娘,径直跑到马城面前,水汪汪的秀气眼睛里,大颗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地,只是不语。

马城温柔道:“敏月。”

叶赫少女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啜泣道:“马城,我要你出兵讨伐建奴!”

马城无语,人群里一条大汉大步走过来,直楞楞道:“敏月,不要求他!”

马城只能无奈道:“布尔汗,你还活着。”

布尔汗此刻十分狼狈,全身是伤还吊着一只胳膊,虽然包扎过了伤口仍在渗血,半边身体都染红了,虽是在马城兄弟亲兵威胁下仍不肯退让。马城在叶赫少女委屈,期待眼神的注视下,大为尴尬,自家都被八旗兵打的只敢龟缩防守,旦夕不保,拿什么去讨伐建奴大军,说笑了。

布尔汗就象一头暴躁的困兽,突咆哮道:“敏月,回去!”

敏月却倔强的啜泣道:“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布尔汗暴躁的转着圈,却又拿这个任性妹妹毫无办法,最尴尬的当属马城,眼看着啜泣的少女眼中的期待退去,变的一片冰冷,马城心中猛的抽搐了几下,最柔软的部分被触动了,却又不忍又花言巧语,去欺骗这个天真少女。



第九十五章 收房

第九十五章 收房

尴尬之中,敏月擦了擦眼泪冷然道:“懦夫!”

马熠听的嘴角直抽,终忍不住呵斥道:“你这丫头,你哪里懂军国大事!”

周围叶赫战士却都被激怒了,骂了回来:“蛮子,无胆懦夫!”

叫骂声中,马城真真的哭笑不得,这怎的还要内讧了呢。

眼见就快打起来了,马城才轻声道:“留些力气吧,建奴很快就打过来了。”

话虽不重,却让双方都打了个激灵,想起了建奴大军还在虎视耽耽,又骂了几句倒也消停了。布尔汗狠狠瞪了马城一眼,也默默的坐回人群中,拿起他的狼牙棒擦拭起来,那狼牙棒也是血迹斑斑的。马城避开敏月灼灼眼神的注视,吩咐一声,就近找些民妇婆子帮帮忙吧,这些妇孺都是叶赫部贵族,也不能真的怠慢了。

马市里倒有不少空房子,足够安置叶赫残部,马城有些怕了敏月的灼热眼神,轻咳一声转身便要走,少女纯净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仇恨,似是最宝贵的东西被玷污了。

才方转身,便听到身后传来敏月的轻叫:“马城,你是明朝的勇士,你若能砍下努尔哈赤老贼的狗头,我叶赫那拉敏月便嫁给你!”

马城连嘴角都抽搐了,左右亲兵表情皆变的十分古怪,连马熠脸上也带着古怪笑意,似笑非笑打量过来。

马城赶紧快走几步,身后传来少女愤怒的叫声:“你不敢答应吗,懦夫!”

马城回头看到叶赫少女,对着几个拦着她的护兵连踢带打,嘴角又抽,这丫头也真是够野的,这要娶回家那还了得!

“收房!”

总兵府中,马林端着一杯热茶,脸色阴沉的吩咐道。

马城大为尴尬道:“她才多大。”

马林不紧不慢道:“我记得这丫头是万历三十六年生的,十二三也不小了,收房吧,凤君那里为父的会去说。”

马城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也真怕家中失火,这满脑子都想着报仇的丫头若是娶回了家,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叶赫拉那氏的女人可都是妖蛾子。

马林却不紧不慢盘算着:“收了房,这叶赫精兵可就姓马了,你不愿意?”

马城语塞,也便沉默了,突发奇想道:“不如父亲将布尔汗,收为义子如何?”

马林昏花老眼亮了起来,又盘算片刻才决然道:“也好,也是一条计策。”

马城这才松了口气,就算要娶也得那丫头冷静了,还得问问凤君愿不愿意,若是娇妻不愿那便不成了。

却没料到马林又摆手道:“收了房管教起来,下去吧。”

马城只有苦笑的份,这不收房也不成了,凤君那里虽不愿意,可也不能硬顶着,收到家中当女儿养着吧。果然于凤君虽不情愿,可也还是捏着鼻子认了,弄的马城夹在老父和娇妻中间叹气,这万恶的大明朝啊,当爹的给儿子纳妾,儿媳妇还得装出高兴的样子,太**了,太邪恶了。

小心给于凤君陪着不是,出了房门于凤君却一甩身走了。

咣,房门摔上,大小姐脾气发作了。

朝白妖精使个眼色让她去劝一劝,白妖精却飞了一个白眼过来,婀娜多姿的扭回自个房间去了,纤腰俏臀款摆让马城眼睛发直。

入夜,北关。

被妻妾关在房外的马城大失面子,只得提了一坛酒到北关大营和一票亲兵厮浑,丁文朝一票亲兵见了酒大为兴奋,大呼小叫,前呼后拥的把主帅迎进大营,虽不能尽兴却也能解解谗了。过不多时李国勇也来凑热闹,建奴大军压境,让这些百战精锐都有些不正常的亢奋,却没有怯战畏敌的。

一群大男人喝了点酒,言语之间自然是粗鲁污秽的。虽是当着主帅面前,众亲兵仍是吹的唾沫横飞,大吹特吹在某个窑子里的威风八面,杀的那百战女将丢盔卸甲,弄的马城自叹不如,大大的赞叹了一番。

酒至半酣,马城突然十分感动,可能大战在即格外容易感动吧。勇冠三军皆是玩笑,若没有这些精锐亲兵拼死护卫,早在乱军中死了几个来回了,即便如此仍数次重伤,若不是靠着年轻力壮恢复强,早死了,一将功成,全要看能不能让身边人卖命。

李国勇唾沫横飞,正说到那日随高大人去沈阳公干,在长春楼和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大战三百合,便被一个亲兵打断了,硬要说青楼里那些娇弱小娘子,哪比的上腚大肉多的王寡妇,管够,不花银子还包吃住。马城差点连酒都喷出来了,这是高人呐,正想调侃一二,丁文朝突拔刀站了起来。众亲兵纷纷战刀出鞘,虎视眈眈看着一条大汉从外面走进来,却被外面护兵逼住了。

一面愤然的布尔汗,怀中还抱着个苗条修长的少女身子。

马城皱眉摆了摆手,让那布尔汗抱着妹子过来,敏月似睡着了身子软绵绵的。

却没料到布尔汗将妹子交到马城怀中,闷声闷气的警告道:“我妹子便交给你了,要是短了吃喝用度,受了委屈,休怪老子剁了你的鸟头!”

丁文朝勃然大怒道:“放肆,拿下!”

马城揉着酸痛的额头摆了摆手,算了,由他去吧,这便是被破家灭族,寄人篱下的结果了,主人家只说了一声,便要将妹子乖乖交出来给人做小,实不必再为难他了,这七尺汉子已经够憋屈了,虽是异族,可也不好再欺凌他。

布尔汗冷着脸转身走了,马城才将怀中少女轻盈的身子抱住,送去里间睡下。

满屋子的亲兵纷纷收刀入鞘,嬉皮笑脸道贺:“贺喜大人,早生贵子。”

马城笑骂几句又开始发愁,这莫名其妙的就多了一房十二岁的小妾,还是往好处想想吧,那一千叶赫精兵真的姓马了。

翌日,清晨。

开原北关一片忙乱,马城正式接手了北关防线,亲自指挥构筑炮兵阵地。

敏月一觉睡醒后便硬要跟在马城身边,哪都不肯去,马城无奈只能让她跟着,平白多了条小尾巴。这时也顾不上她了,下令将城中备用大炮都拖出来,在城外构筑炮兵阵地,损失则不在考虑之中,城都要破了还要大炮干嘛。



第九十六章 北关

第九十六章 北关

发了狠的马城命人拆民房,清理灌木,平整地面,用城里拆下来的木料,石料草草构筑三个上下两层的炮兵阵地,左中右三个如同梯田一般的炮兵阵地上,架起五十余门城防将军炮,旁边则布满了佛郎机,虎蹲炮这样的霰子小炮,从远处看上去各式大炮层层叠叠,颇为吓人。

构筑起来倒也不麻烦,挖个地基铺上石条,盖上泥土即可。

马城也不是专业炮兵也没学过炮兵理论,只知道交叉火力,集中炮火总是没错的,上下两层一起开火,总比一层强多了吧。只花了一个上午阵地便构筑好了,看着逐渐成型的三个炮兵阵地,马城面色突然有些古怪,这造型倒象是西洋风帆炮舰,虽然不知成效如何,也总比那个乌龟呆阵强多了吧。

军校教授反复强调密集交叉火力的重要性,总归是不会错的。

开原骑兵被马城统统派了出去,三千开原骑兵在外围游荡,都是一人双马的配置,马城下的命令是不可浪战,只在远处遥遥牵制即可,一旦建奴调派大军围剿则退往沈阳方向。此举也是为了接应沈阳援军,坐镇沈阳的经略熊公已遣使送信,不日将派大军来援。

三个炮阵后面,全部开原兵马倾巢而出,将关城内外都塞满了。

长弓队,神机营,一千叶赫精兵,将官们的亲兵家丁则做为预备队,驻扎在紧挨着北关的马市里,这时方知慈不掌兵,面对八旗大军凶悍的步射,马城也只能将炮灰送上城墙,消耗对手的箭支和体力,除此之外别无办法了。真正决定战争胜负的,是藏在马市里的四千多精兵。

马城的军令是消耗战后,四千精锐从马市里突然杀出,将攻城敌军顶回去。

喧闹的开原北关人满为患,大部明军都只能在阵地上吃饭,士气总算十分高昂。马城象模特一般全身披挂,手按战刀站在城头上,站的腿脚都酸麻了,即便是心如铁石,看着士气如虹的明军将士仍有些心虚,普通士卒自然不明白,他们只是主帅撒出去的炮灰,还在议论着广顺关大战马五公子的神勇。

在马林的有意追捧下,神勇的马五公子简直就是马芳马老大人附体,天纵神将也。马城突然警觉回头,才赫然察觉敏月还在身后站着,正睁大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看着城外的炮兵阵地发呆。马城看着她有些干裂,却依旧红润的樱桃小嘴,小腹突然有些灼热,轻咳一声避开视线。

被惊醒的敏月,方淡漠道:“今晚要我陪你睡么。”

左边正在喝水的亲兵剧烈的咳嗽起来,被呛的连脖子都红了,丁文朝狠狠一脚踹过去,把那偷听的亲兵踹了个跟头。马城也错愕了,叶赫那拉氏的女人真是极品呀,这话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么,太大胆了。

敏月却若无其事道:“我累了。”

丁文朝赶紧叫过两个亲兵,把这位大胆直接的少夫人送回家。

还未送走,丁文朝突然瞪着远处,睁大眼睛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马城手搭凉棚往后面看,心中发苦,一队团练兵护卫下,两位文士打扮的贵公子携手并肩,说说笑笑往这边行来,一个清秀一个娇媚,正是家中河东狮杀来了。虽是一身文士打扮,却任谁都能看的出来是两个假公子。

敏月大眼睛转转却又不走了,貌似乖巧的立在马城身边。

丰姿儒雅的于公子行至跟前,笑着一礼:“马兄有礼,丁兄请了。”

丁文朝眼珠子都快瞪出去了,尴尬赔笑:“这位,这位于兄请了。”

于凤君轻移莲步走到马城身边,俏生生的立着,忽展颜笑道:“你是敏月吧。”

敏月再大胆也终究是个十二岁少女,被于公子丰姿所慑,有些怯懦的低着头,下意识的躲到那双秀气灵逸的眼睛。

马城看着秀气逼人的娇妻心中一阵甜蜜,也轻笑道:“不生气了?”

于凤君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半真半假道:“气又如何,气坏了身子也没人心疼。”

马城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又和那位正在左顾又盼的白公子打个招呼,这位白公子可就更不象了,秋天的菠菜送过来好大一捆。谈笑之间,于凤君也认真起来,认真端详着厉兵秣马的北关防线。

端详片刻,于凤君方赞叹道:“夫君用兵每出人意料,闻所未闻也。”

马城笑道:“这便象王婆了。”

于凤君俏脸微红娇嗔道:“迟些再炮制你!”

马城干笑,怎会怕她,心说迟些谁炮制谁还说不准呢,往日里可都是你先求饶的,求饶不过便叫破了天。

正甜蜜间,突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插了进来:“马城,我累了。”

甜蜜气氛顿时被破坏无遗,于凤君倒出奇的温柔道:“我不做妒妇,你是主帅,可别为了区区琐事分了心。”

马城心中又是一阵甜蜜,点头答应了,圣贤书读多了也不全是坏事,识大体呀。

于凤君又送过来一个温柔笑意,才摆出大妇架子冷冷道:“敏月妹妹和我走吧。”

敏月虽有些不忿却毕竟有些怕她,也被她秀逸潇洒的丰姿震住了,迷迷糊糊便被牵了小手,下城而去了。

天色渐晚,并没有等到建奴大军来攻。马城猛然警醒过来,飞骑传令,命外围游荡的开原骑兵收拢叶赫残部,努尔哈赤此时应是正在四处捉拿叶赫部青壮,毁家灭族后,残余青壮便是军事资源了,谁抢的多谁就占了便宜,三五日内,建奴大军应是无暇来攻的。稍一思索还是把布尔汗按住了,这大舅子脑子里只有一根筋,放他出去多半会找人拼命的。

两日后,沈阳急报。

经略熊公已令李如祯,李光荣,贺世贤三部兵马进兵建州新寨,抄其后路,命开原守军务必坚守城池,严密监视住建奴大军,使其首尾不能相顾。接到急报的马城父子大喜,齐赞熊公真英明也,沈阳兵马再不济也能牵制建奴,使其不能全力攻城,内有粮草,外有援兵,开原仍大有可为。



第九十七章 炮战

第九十七章 炮战

马城终松了口气,熊公威望果然不是杨镐那货能比的。熊公动了尚方宝剑,这辽东上下还真没几个不怕死的,说什么熊公桀骜,马城倒巴不得辽东多几个这样桀骜的主官,则辽东指日可平也。

马城也是被辽东友军坑过的,自然不会蠢到相信那三位总兵会卖力气。然而只是沈阳做出一个进兵姿态,便能让老贼进退两难,大军在外,一旦建州有失则军心浮动,也不由得老贼不怕。开原守军无力进攻,然而监视八旗大军还是能做到的,外围游骑只需要远远的跟着,四五万人马总不可能凭空消失了吧。

开原局势突然稳定下来,都是拜经略熊公所赐。

又过了几日,建奴终究还是来攻开原了,想是那三部沈阳兵马不卖力气,搞不好已经被吓退了。马城早习惯了友军天坑,只安安稳稳的守开原,只要那三部兵马仍在,建奴便心存忌惮。

六月底,开原北关。

一片平坦的关外平原上,八旗炮队露出了真容,大炮装在大车上很象是明军制式炮车,二十余门大炮被大队骑兵护卫着,在开原炮火射程外停住,便有大群汉军八旗开始平整地面,堆土架炮,其中有六门大炮炮身粗长,显是比开原城头的将军炮口径还大,城外炮阵上一阵慌乱。

都是操练多年的镇军炮手,都明白这六门大炮射程很远,免不了慌乱。

专管神机营的马熠色变道:“是抚顺城的炮,前几年才新造的。”

马城面不改色轻一点头,这是正理,万历年间新造的火炮自然是极犀利的,也不知是从哪国偷师来的,应该也是西洋战舰大口径舰炮的一种,显然是用于城防的,虽架设十分不便火力却很强大。

马熠咬了咬牙决然道:“炮阵前移吧,我去。”

马城却从容叫过丁文朝吩咐一声,丁文朝匆忙带着亲兵,军法队下了城,头也不回的钻进马市去了。

马城仍镇静道:“不急,这炮一时半刻架不起来。”

马熠跺了跺脚,终究没再说要亲率炮队,见大炮推到前面拼命了。过不多时,丁文朝率军法队以队为单位,小心翼翼的抬着大桶火药,送至城外三个炮阵,各门炮前,命各炮炮手用新抬上来的火药装填,并严格控制火药装填量,只装了正常装填量的一半,几个炮手嘟囔着宣泄不满。

一阵战刀出鞘的声音,军法队集体战刀出鞘,把刀架在了炮手脖子上。

哗然之中,马熠不满道:“为何如此。”

马城却轻笑道:“少安毋躁。”

开原子弟组成了军法队握着刀,就站在炮手们身后,将那些火药桶看的比金子还重。轰轰轰,装好弹药的将军炮陆续点火发射,一阵硝烟弥漫炮弹带着呼啸声,砸向正在架炮的八旗炮队,先是一发两发的射,后来便是几十发炮弹在天上交错而过,在无数人目瞪口呆注视下,砸到地上,蹦蹦跳跳的蹿了出去,大量炮弹在距离八旗炮队半里远的前方,耗尽了力量,远处八旗兵似看了笑话,连躲都懒的躲。

马熠却骇然道:“这炮为何打的这么远!”

马城凑到他耳边小声解释,这是在西罗城秘密提纯的新火药,性能比旧式火药要强上许多。

马熠吓的面无人色骇然道:“这种火药还有多少,这件事情还有谁知道!”

马城看他脸都吓白了,才安慰道:“这东西制造起来很困难,所剩不多,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了。”

马熠脸色一阵阴晴不定,咬牙切齿了好半天才决然道:“此战过后,那些炮手都得杀掉,此事由我来亲自做!”

马城看他吓的心都颤了,才安抚道:“这到不必,只需将那些匠户圈起来便是。”

马熠也是才见到这可怕的火器发射药,吓的肝胆都快裂开了,难免患得患失,脸上仍是面无人色,他是专管神机营的,自然明白这种新火药是军国利器,只要能保住秘密,什么残忍的事情都可以做。马城轻拍他肩膀,看着城外三个炮阵加大装填量,虽然新火药已经秘密试验过了,装填分量还是需要慢慢摸索,因此就更不能杀掉这些炮手了。

新火药威力强大,可一个不好是要炸膛,只能慢慢加大装填量。

过不多时,炮阵上将军炮又陆续轰鸣起来,连发射时的硝烟也比平时少了许多,依稀还能看清正在忙乱的炮手身影。呼啸声中,整整五十发炮弹飞了出去,其中大半居然因为打的太远,全砸进八旗中军去了。

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战马嘶鸣,突然遭到炮火杀伤的八旗中军混乱起来。中军前面还在架炮的汉军炮手则直起身来,纷纷转身,呆立当场,木然看着乱成一团的中军大队。明军炮手则好象打了鸡血,狂呼乱叫,拼命清洗跑膛,将大炮复位,装药。

都是训练有素的镇军炮手,装药分量都心中有数。过不多时,梯田一般的三个炮兵阵地上,大炮齐射,弥漫的硝烟,炮口的闪光,呼啸而出的炮弹组成一副壮观的画面。就练马城也承认这上下两层的炮兵阵地,不论实战效果如何,在视觉效果上绝对是满分的,颇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轰隆隆的炮声连绵不断,连马城也忍受不住了,撕下两团碎布堵住耳朵。城外炮手却管不了那么多,连续打出六轮齐射终于找到了准星,第六轮齐射有小半炮弹落进八旗炮队中,只是十几发炮弹就将八旗炮队砸了个七零八落,炽热的炮弹蹦蹦跳跳的扫过八旗炮队,撞的火星四溅,血肉横飞。

找到准星的明军炮手更是撒了欢,索性赤着膀子搬运炮弹。

又打了六轮马城下令停止射击,城头上令旗挥舞,军法队纷纷上前连踢带踹,将兴奋过度的炮手们踹翻。马城也是无奈之举,再打下去搞不好要炸膛了,新火药猛是足够猛了,就是不知对大炮损耗如何,这里不比广顺关取水不便,城外炮阵上有足够的冷却水,理论上是可以多打几轮的。



第九十八章 炮手

第九十八章 炮手

远望远处八旗炮队,早已被打成了血肉磨房,就连八旗中军也挨了不少炮弹,正在缓缓退却。这草木灰提纯过的新火药,硬生生将火炮射程拔高了一大截,让八旗大军吃了个不小的亏,吃了亏的八旗大军终究是退却了,连阵前的炮队也不要了,大队骑兵掉转马头潮水一般退走了。

开原北关再次陷入疯狂,明军狂呼乱叫中,军法队悄无声息抬起火药桶,押着炮手退进关城。

坐立不安的马熠很快呆不住了,低声说道:“我去安排,这些炮手万万不能离开开原。”

马城仍不放心,又嘱咐道:“不要杀人,连眷属也都一并安置了吧,无非是多花几两银子。”

马熠轻一点头匆忙去了,从未见过他对军务这般上心过。马城满意,心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每一句能流传下去的谚语都是那么有深度的,新式火药,炮手掌握在二兄手中,应是可以绝对放心的。至于那个吃里扒外的大哥,也是被吃里扒外的愚妇教坏了,全忘了他姓马不姓周。

侦骑放出二十里,至晚间侦骑回报,建奴大军是真的退了,将叶赫城物资席卷一空,退回建州去了。

两日后,总兵府。

清扫一新的总兵府守卫森严,经略使司,巡抚衙门,都指挥使衙门都派了贺使来,马城兄弟做陪,在前厅与经略熊公遣来的幕僚叙话,熊公心腹自然是对马氏兄弟称赞有加,明言请马氏父子送一些首级,缴获兵甲去沈阳叙功,只等开原众将的叙功奏折送至京城,便要加官进爵了。

马林自是应诺不迭,马城却如坐针毡,父亲这个政治白痴又站错队了。

熊公虽是顶头上司,亲近一些,也不能让巡抚大人的贺使在外面等着呀,熊挺弼虽是楚党,可这些年又与东林党有些瓜葛,楚党视之为叛徒,东林党也并未完全接纳他,在朝中处境十分尴尬,若不是杨镐战败也轮不到他来做这个辽东经略,和这位熊大人亲近可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巡抚周永春就不同了,周都堂背景可不简单,清流出身,齐党领袖呀。以京中那位陛下的性子,对一党领袖还是十分宽容的,齐党势力虽然不大,可也不小,在马城看来巴结周都堂是上上之策,抱上周都堂这条粗腿,在朝廷也便有了话语权。最要命周都堂是清流出身,在督察院可是有人脉的。

两相比较,自然是周巡抚更亲近了。

耐着性子应付走了熊公的幕僚,马城匆忙喊来一个门房,问过才知巡抚衙门的贺使等的不耐,径直去兵备道衙门了。马城脑仁都疼了,被友军坑,被上司坑,还要被老爹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头疼之余还是要补救的,只能改日去沈阳周都堂府上拜访了。

晚上,总兵府,

马城坐在房中握着笔,发了好一会呆才发现不知不觉的,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党争。

于凤君正支着下巴看着他,突展颜笑道:“夫君长进了。”

马城为之气结又苦起脸来,想起政治智商拙劣的老父,不免叹气,开原大捷这辽东上下,又要鸡飞狗跳了,处于旋涡中心的马氏父子就算再不愿意,也要陷进这党争二字了,正是站队的时候到了。

于凤君看着他的苦瓜脸,惊讶问道:夫君为何苦恼?”

马城揉着酸痛的额头苦笑道:“父亲今日得罪了周都堂的贺使,日后叙功,怕是要有些波折了。”

于凤君惊讶道:“周都堂,哦,周都堂可是清流,不至于吧。”

马城冷笑:“就怕他是清流呀,清流眼睛里都是不容沙子的。”

于凤君思索过后,方沉吟道:“此事可大可小,还是让父亲手书一封,向巡抚大人赔罪,总不至于闹僵了吧。”

马城知她出阁前在诗社中,和那些文人雅士多有交往,对朝中局势了解极深,只是她毕竟是一个女子人又善良,政治智商也高不到哪里去。

马城沉吟,方解释道:“我这几日要去沈阳叙功,亲去拜访都堂大人,你去将那张广顺关舆图拿来。”

于凤君看他脸色严肃也不敢怠慢,乖乖取了那张广顺关舆图,交了过来。

马城将舆图认真收好,琢磨着能不能加官进爵就看这张图了,利用好了,这便是马某的晋身之阶。

于凤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转转,怀疑问道:“周都堂是齐党吧,夫君要投靠齐党?”

马城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老脸发黑,引的于凤君娇笑道:“对不住,是小妹问的太莽撞了,呃,敢问马兄可是仰慕周都堂?”

马城失笑,却又喃喃自语道:“周都堂,可是连熊公都夸赞的人呢。”

于凤君又娇笑道:“这倒是真的,我听人说熊公出镇辽东,逢人便夸周巡抚是治世能臣呢。”

马城认真纠正道:“是周都堂!”

于凤君掩嘴娇笑:“噢,夫君教训的是。”

马城只有苦笑了,心说爹呀您啥时候才能长进点呢,连你儿媳妇还不如呢,连熊公都要巴结讨好的都堂大人,您怎么就得罪了呢。有了咱们父子开原大捷,周都堂辽东巡抚的位子是稳如泰山的,这么好的机会巴结上官,怎么能轻易错过呢。

于凤君终究是聪慧过人,只思索片刻便赞成道:“这确是一条通天大道,抚顺,萨尔浒败的那么惨,皇上不但没问周大人的罪,还升了副经略使,皇上确是对周大人青睐有加的,夫君英明。”

马城拍桌赞道:“正是,周都堂在督察院可是有势力的,贤妻不做官,真真是国朝的损失呀。”

于凤君反倒有些拘谨,只是抿嘴轻笑,温柔似水的样子让马城反倒有些惊奇。

马城忍了半天还是试探问道:“你不怪我投机钻营?”

于凤君正色温柔道:“小妹不敢,夫君有经天纬地之才,夫君做的一定是对的。”

马城大乐,心知这娇妻是死心塌地了,这万恶的大明朝呀,将一个好好的才女变成胸大无志的小妇人了,太畜生了。

揽过娇妻携手登榻,半推半就之间于凤君娇吟道:“不去看望你的敏月么。”

马城老脸一红糊弄过去,心说肉都烂在锅里了,飞不了。



第九十九章 叙功

第九十九章 叙功

两日后,沈阳。

叙功队伍押送着一堆首级,大批残破的军械进至沈阳,沈阳城内气氛轻松了许多,甚至有逃难的百姓又迁了回来,让骑马而行的马城心生感慨,落叶归根终究是多数百姓的想法,能保住开原已足以自傲了。

大队人马进了驿馆,马城方低语道:“父亲,我去周都堂府上拜会。”

穿一品武将官服的马林先是错愕,沉思良久方慎重道:“也好,你将那两件白狐皮带上,再取十根老参。”

马城应诺取了山货皮子,终究是又私下拿了银子,才打听着去寻了一间绸缎行,买了两匹上好的蜀锦,一批黄山墨,专挑价值不菲却又不显俗套的礼物,装满了一个箱子才寻到巡抚衙门,清流,自然是住在巡抚衙门里的。对开原大捷的将领,周巡抚终究是没有托大,只稍等了片刻便请进了后院。

巡抚衙门内宅自然是不会太宽敞的,只是一间两进的院子,有些萧条。被一个护兵带进前厅请茶,只说是部堂大人正在见客,请马指挥使稍等片刻。马城微一欠身让门房收了礼,便四下端详着前厅,清流呀,这官邸真是够寒酸的,只不过墙上的字画都是不俗的,定是出自周部堂的手笔了。

只稍等了片刻,便有一位清瘦精神的四品大员进来,堂堂督察院右佥都御使,辽东巡抚周永春周部堂。

马城慌忙起身见礼:“末将开原团练指挥使马城,拜见都堂大人。”

周大人倒是和气:“不必多礼,果将门虎子也,坐罢。”

马城又是一礼才端端正正坐下,将一份叙功公文轻轻放在桌上,看着丫鬟进来换了茶,方小心谨慎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也是礼数。周部堂饶有兴致的打量过来,马城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前世也是见过军区首长的人,这点礼数还是懂的。

周永春似有些惊奇,笑着说话:“不必拘谨,你父亲也来了?”

马城当然不会傻到不拘谨了,恭敬回应:“回部堂大人,家父尚有些公务,脱不开身,迟些便来拜见大人。”

周永春似有些满意,又淡然道:“喝茶。”

马城识趣起身告退,这便是端茶送客了,周永春自然也不会留他,送至院外便回转了,礼物倒是也收下了。出了巡抚衙门,马城唏嘘,一共和部堂大人说了两句话,便赶人了,这便是巡抚大人的威严。好在那张广顺关舆图,是夹在叙功单子里的,路已经铺好了,接下来便要看老爹上不上道了。

若是立了战功就能升官发财,那这大明朝就不会亡了。立了战功还要看会不会做人,若是不会做人的莽夫,一辈子很可能就碌碌无为了,古往今来,一生郁郁不得志的人才如过江之鲫,莫不要太多了。

下午,驿馆内。

马林仍是意满自得,说起来熊公如何赏识颇有些自得,就差没把“我是熊公的人”,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马城先是附和了一番,才叹气道:“祸事了。”

马林老脸拉了下来,不悦道:“如何祸事了。”

马城关上房门用手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熊,熊字下面又写个楚,打了个叉,又写了东林两个字,打了个叉,再写一个周一个齐,打了个勾。

马林阴沉着脸色呵斥道:“荒谬,熊公是深得皇上倚重的肱骨之臣!”

马城以手抚额发起愁起,多亏这驿官内外都是自家亲兵,说话大声点也不怕传出去,嚷嚷啥呢。

只一句话,便让马林瞠目结舌了:“真是肱骨之臣,便不会来收拾杨镐弄出来的烂摊子了,这辽东的屁股擦干净了,便用不着熊公了。”

虽是说的粗鲁让马林皱眉,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马熠这时也皱眉道:“熊公的位子是稳的吧。”

马城正色道:“说不好,还要看朝中诸公和皇上的意思。”

说到朝中诸公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让马林脸色又沉吟不定,开始细心琢磨起儿子的话来。

马城很快无情的浇灭了他的幻想:“熊公身为楚党,最不该和东林诸公输诚,这所谓的党争,呃,便是党争了,最糊涂便是摇摆不定!”

这也是后世带来的见识了,便如后世的左右派,左就是左,右就是右,容不得在左右派之间摇摆,地主家庭出身永远不可能变成贫下中农。一句话道尽了党争的本质,让马林腾的一下转了起来,围着桌子转起圈来。

本以为抱上了一条金大腿,却没想到是上了一条破船。

马熠政治智商就更低了,只是呆看着团团转的老爹发呆,仍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

马林转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尴尬道:“城儿,你有所不知,熊公许了保我一个左都督的。”

马城会意,这便是熊大人给的甜枣了,马林的加衔是右都督,再升一级便是左都督了,也是大明朝武将们奋斗一生的顶点了,这诱惑自然是极大的。马城心中是有些幽怨的,这辽左都糜烂了,加一个虚衔管什么用,无非是老父虚荣心发作了。

马林也知有些莽撞了,讷讷道:“如此说来是老夫莽撞了,惭愧。”

马城幽怨的看了他一阵,马林方决然道:“我这便命人准备礼品,今晚便下帖子拜会周部堂!”

马城终收起哀怨眼神,不忘提醒道:“爹,礼不可太重!”

马林会意,父子两人相视一笑都懂的,清流嘛,自然是极清廉的,家无余财。马熠似懂非懂琢磨了半天,实在弄不明白便放弃了,有爹和弟弟在前面顶着,操持大事,他也乐的逍遥自在。置办礼物这事最后还是落在马城身上,马城也懒的费事,拿银子买了整整两大箱徽宣,一箱子果脯点心,连胭脂水粉,好吃好看的小玩意又弄了一箱,父子三人才前往拜会周巡抚。

一镇总兵亲来拜会,周巡抚自是换了一张笑脸,早在二进院子等着了。

马林得了儿子的提点,放低姿态先见了礼:“下官马林,拜见部堂大人。”

周部堂自是脸上堆笑,寒暄起来:“马总镇不必多礼,怎么还带了礼来?”



第一百章 升官

第一百章 升官

马城笑着打开四个大箱子,露出里面各式各样的小玩意,笑着道:“礼不可废,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周巡抚这才释然,视线落在那两大箱上好徽宣上,发自真心的笑了:“这可够用上好几年的了。”

两箱上好徽宣说贵不贵,说便宜可也真不便宜,马城有九分把握讨好了周部堂,读书人呐,看到两大箱上好宣纸,就好象煤老板看见两箱钞票,那笑容十有八里就发自真心的,本性流露。

吩咐护兵将礼物抬下,周部堂手挽着马总镇胳膊,引进前厅叙话。

马林是受宠若惊的,整一整一品武将官服落了座,周永春是口才极好的人,很快便融洽起来。

寒暄片刻,周部堂才严肃起来,不动声色道:“马总镇,你可知有人走了京里的路子,参了你父子一本!”

马林色变,有些失措道:“下官惶恐,请部堂大人指点。”

也由不得他不怕,这大明朝的武将但凡是听到被参了一本,那都是心中惶恐的。

周永春会意一笑:“有人参你教子无方,参你庶子马城无君无父,凌虐正房。”

马林顿时面无人色,颤声惶恐道:“请部堂大人搭救!”

马熠也色变否认道:“此事蹊跷,请部堂大人明察!”

马城也吓了一跳,咬牙拜倒:“请部堂大人做主!”

一时间巡抚衙门后宅里气氛紧张起来,马氏父子三人俱是惶恐,是真的被大消息吓了一跳,这罪名说大不大,说小可真不小,大明朝以孝治国,庶子凌虐正房便是大逆不道了,就连马城也逃不过一个宠妾灭妻的罪名。这罪名真要是坐实了,开原马氏名声可就要臭大街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寂静片刻,周永春方温和道:“起来吧,此事本部堂心中有数。”

马城站了起来擦了把汗,是真的被吓了一大跳,心中暗骂背后算计的阴险小人,那周氏悍妇发疯了么,这是要鱼死网破了么,不应该呀,马氏名胜臭大街了,她身为马氏之妻也好不了呀,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总该懂吧。

周永春话题一转,聊起公务,马林自然是无有不从的,惟部堂大人马首是瞻。

一省巡抚,一镇总兵,自然是一拍即合的。到了晚间周部堂留了饭,叫了妻儿子女出来见了客,又亲自送到巡抚衙门外面,把臂言欢,在衙门大门口寒暄了好半天才散了,这便是做给人看的,用不着几天这沈阳上下,都该知道马总兵拜会周巡抚,相谈甚欢这大消息了。

回了驿馆,马林仍是喜忧参半,投了齐党也不知是对是错,是好是坏。

马城却是关上房门,心中得计,老父和那位皇上君君臣臣的这么多年,仍是不了解皇上的秉性呀,所谓党争,根本就是皇上挑起来的,不争怎么搞平衡呢,不争怎么玩权术呢,不争怎么显得皇上英明神武呢,齐楚浙党,不拘是哪个党总要站队的。

偏偏你马总镇要特立独行,想做党外人士,党外民主人士不都是打酱油的么。

投了齐党便算是体制内的人了,齐党收获一员干将,马氏在朝中找到了靠山,自是一拍即合了。马城也想投奔东林党呀,奈何朝中诸位东林大佬,连熊廷弼这个辽东经略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小小的开原总兵,东林党太大了也太乱了。

关上房门,马林是真的大发雷霆了:“这蠢妇,老夫当年真是瞎了眼!”

家丑不可外扬,周氏居然找人在京中上本弹劾夫家,这委实是愚不可奈了。马城却觉得此事蹊跷,周氏一个女人是万万没有这种能量的,弹劾镇守总兵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况且大同周氏一族,便没有一个懂事的么。思索良久,马城才排除了周氏,一个被夫家赶回娘家的蠢妇,在大同周家也是没有话语权的。

马林冷静下来也觉得此事蹊跷,周氏既然没这个本事,那这弹章是谁上的呢,这一夜父子三人是睡不着的,苦苦思索是哪个卑鄙小人下的黑手,思索良久才得出结论,这黑手就在辽东,尚且不远,马城想的脑仁都疼了,将一个个怀疑目标排除。

突然灵光一闪,拍桌叫道:“郑之范!”

马林眼中精光一闪,杀气腾腾,显是一语惊醒梦中人,终想到了。

马熠也被吓了一跳,良久才道:“他不过是一个兵备道六品推官,他有这个本事?”

马林脸色发黑,却阴沉道:“是郑之范无疑,你兄弟有所不知,此人正室,便是李成梁的亲侄女,上弹章的多半是李成梁在督察院的旧人!”

连马城也颇为意外,这才知道郑之范背景如此之深,他还只是怀疑,马林却是十分肯定了。

马熠终有些沉不住气,拍桌骂道:“这阴险老贼,真是条毒蛇!”

马城背后也冒冷汗了,险些被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狠咬了一口,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大明朝的官场呀,真真是步步惊心,按说马城和郑之范只有一面之缘,也不知怎么将这人得罪死了。

稍一思索忽然懂了,马市,查抄马市,断了郑之范的一条财路。此时方知人心险恶,低调做人的道理,也是开原马氏风头太盛,开原大捷呀,虽说朝廷封赏还没下来,可也绝对不会轻了,这是招了别人的妒忌了。

马林心中火气重重摔了茶杯,便施施然回房安歇了。

马城也宽了心,幕后黑手既然浮出台面,那便威胁不大了,一个六品推官,背后站着个过了气的李氏,若是李成梁还在,马城多半要诚惶诚恐了,如今李成梁的儿子们自身难保,时过境迁,不足为惧了。

关键还是周部堂的态度,周部堂既然肯说出来,那便会维护了。

齐党,还不会将一个过气的李家放在眼里,此事多半是有惊无险的。马城躺在榻上仍佩服周部堂的手段,这一番雷霆雨露布施下来,真的是让人心惊肉跳,死心塌地的投靠齐党了,党争领袖果然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呀。

翌日,马城父子返回开原,不动声色。

半月之后,圣旨到了。

圣命,开原总兵马林加左都督,征虏左将军,提督开原,铁岭,蓟镇军务。

马林次子马熠,擢都督签事,神机营副将。

马林五子马城,擢开原团练总兵。

裁撤开原兵备道,兵备道一众官员转辽东巡抚衙门听用。



第一百零一章 团练总兵

第一百零一章 团练总兵

马林跪伏在地,用颤抖的双手接过圣旨,因情绪过于激动昏倒了,还把传旨太监吓了一跳,左右丫鬟,子女慌忙将老父扶到椅子上,掐人中,灌茶水,才将老泪纵横的马林救醒了,马大人还挣扎着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马城也只得跪地山呼,也很惊讶,万万没想到万历陛下的封赏会是如此慷慨的,可见这位陛下也未必如史书上写的那么昏庸,起码对有功将士的封赏,简直是优厚到让人不敢相信了。

这可是提督三镇军务的提督总兵呀,真正的封疆大吏,真真是鲤鱼跃龙门了。这可是连祖父马芳都没达到过的高度,虽说这个提督职务,只是战争时期的临时官职,战争结束了也就裁撤了,可天知道这辽东的仗要打多少年,这仗一直打下去,这个临时职务也就成了常设官职了。

也难怪马林会激动到昏过去了,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人生颠峰呀,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朝廷如此厚赏,周部堂是出了大力的,叙功奏折上一定是写的天花乱坠,皇上龙心大悦,辽左便多了一个节制三镇军务的提督大人,这便是辽东第二大的官了,当然周部堂因开原大捷荐人有功,官职是肯定要升一升的。

麾下众将都有封赏,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也没落下都升官了。

开原上下欣喜若狂,大摆宴席,人人都陷入疯狂之中。

马城不免也十分唏嘘,对万历陛下印象大好,有功就赏,有过就罚,这位皇上也并不昏庸嘛。

深入回到房中,三女早在卧房等着了。

于凤君正在和敏月说话,眼睛一亮站了起来,福了一福:“贺喜夫君,呵,不到二十岁的总兵。”

马城借着几分酒意,哈哈一笑纠正道:“是团练总兵。”

白青华也喜滋滋的笑道:“那离正印总兵也不远了。”

只有敏月绷着小脸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弄的马城直叹气,青春期呀,叛逆少女。

正和妻妾在房中叙话,亲兵来报大人有请,马城欣然起身去了父亲房中,才进房门,就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传旨太监手里捧着一个铁盒,正朝着他笑。

马城惊讶,那太监却笑着道:“接旨吧。”

马城推金山倒玉柱,那太监却不打开盒子,只小声道:“圣上秘旨,宣开原团练总兵马城进京,见驾!”

马城小心把圣旨接了过来,一面欣然,皇上可真是一点也不糊涂,秘旨宣召,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呀。虽然眼下离不得开原,可短时间内,建奴大军攻击开原的可能性不大了,这就是升官带来的好处了,堂堂提督总兵一纸军令,铁岭,蓟镇兵马就得拼了命的支援,来的慢了就得挨刀子。

圣命提督三镇军务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真真切切的权柄,辖下三镇兵马除了正牌总兵,副总兵以下都可以先斩后奏。铁岭,蓟镇兵马加起来也有两三万,进攻建州不太现实,守城却是足够用了,拿人堆也能把四五万八旗兵堆死了,若是再出现友军见死不就的局面,马大人是不介意砍几个脑袋的。

因此除非努尔哈赤昏了头,打算用人命换开原城,开原暂时还是安全的。

接了旨,马城恭恭敬敬站在父亲身边。

传旨太监又笑着道:“五公子明日便随咱家起程吧,沈阳那里周大人,也是要进京面圣的。”

马城应命,上首老父又摆出严父架子,板着脸训斥:“多带点兵护着周部堂,到了京城听周大人的。”

那传旨又小声道:“圣上还说了,让五公子的如夫人也进京吧,怪可怜的。”

马城先是错愕然后会意,如夫人说的是敏月吧,金台石好歹也是皇明亲封的贝勒,虽然死了,总要安抚一下其子女。马城苦笑,这房小妾娶的动静越来越大,现在连皇上都知道了,不娶也得娶了。

白青华自成亲后越来越臃懒,自是不会跟着去京城吃苦,于凤君虽对京城繁华期待已久,早有心去京师见识,奈何如今靖安堡已离不开她的那笔小楷,粮草周转,各庄各堡因取水,耕地纠纷都需要她一笔裁决,但凡那笔秀丽小楷一出,各庄各堡便绝无二话。

这位夫人也不是乱来的,每一笔判决都是按照大明律,公正无比。

久而久之,这笔小楷倒比衙门政令还管用。

于凤君无奈,只得命白青华打点了衣服包裹,连敏月也置办了十几件行头,才依依不舍出堡送别。马城骑在马上摆一摆手,轻夹马腹,狠心不去看妻妾朦胧泪眼,带着亲兵卫队出广顺关奔沈阳而去。

因这一路上很不太平,随行卫队便规模不小。

两队长弓手,两队神机营军士,一百叶赫精骑,加上丁文朝在内三十名亲兵,每人都是双马配备,三百余人倒配备了六百多匹马,出了广顺关便全速朝沈阳飞驰,身负圣命是万万耽误不得。

进至沈阳巡抚衙门,周永春早打点好行装等着了。

再见面是两人关系已大为不同,如今马林与周部堂身份相若,马城也有资格被部堂大人称一声贤侄了。马城自是不会拿大,仍恭恭敬敬口称部堂大人,再三谢过部堂大人维护之恩,还被请至内宅见过了周夫人行了晚辈礼,信誓旦旦保证护得周部堂安全,周夫人对这晚辈倒是极亲热的,也极放心。

开原大捷,眼下已成了沈阳城中热门话题,但凡青楼妓馆,茶庄酒肆中,市井路人,文人雅士开口必是开原马氏,名将之后国之干城也。就边深宅中周夫人也知开原马五的威名,擅使一杆大枪当着披靡,有万夫不挡之勇。

周永春随行只有百余名护卫,也俱是辽东精锐之士,却总是多了点油滑气息。和马城麾下精锐一个比较,周部堂的护卫亲兵便上不了台面了,周永春帐下原本是有一支精锐标营的,可惜那支标营在第一次抚顺之战就全军覆没了,连总兵张丞荫都战死了,眼下,周部堂确是急需一支心腹兵马。

十余名马城亲兵在前面开路,周永春赞道:“开原团练,果真勇猛。”

马城轻笑道:“大人谬赞,都是家父练兵得法。”



第一百零二章 进京

第一百零二章 进京

马城不蠢,绝不会去抢父亲的风头,不到二十岁的团练总兵已经升到头了,升无可升,就该为父母兄弟增一增光了。越来越明白独木不成林,一个强势家族的重要性,若背后没有一个身居高位的老父亲,想要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便只能学李自成扯旗造反了。

周永春别有深意看了过来,哈哈一笑:“你这孩子倒是知道轻重,不错。”

马城再不言语,从沈阳至山海关这一路上,不时看到回迁沈阳的百姓携家带口,随着辽东局势好转,迁回沈阳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城中富商更是急匆匆的,赶回沈阳重开商铺,大批物资在山海关中间,倒造就了山海关一带的繁荣。

一路无话进了山海关,关城居然出现拥堵,大批商队排队交纳厘金,等着出关。山海关总兵李如桢出迎二十里,不敢怠慢,虽有周永春引荐说和,马城和这位李总兵却实在亲热不起来,马李两家在辽东明争暗斗了这许多年,如今马氏得意,李氏没落,自然是没什么话可说的。

马城想到此人前些天还暗算过自己父子,便觉得恶心,此人没学到他爹的勇武,倒把他爹的阴毒学了个十成十。

翌日出了山海关,周永春才喟然道:“好景不长呀。”

马城会意也是一黯,确实是好景不长了,抚顺惨败,清河惨败,萨尔浒惨败,只是阵亡的中高级将领便有一两百人,万历朝最辉煌的时候,辽东名将辈出的年代已经过去了,连李如桢这种货色也搬出来凑数了。最要命的,是大批百战老兵,基层将官大量战死,辽军精华已去了大半。

能战的辽军只剩下山海关一部,开原一部,这就把老父马林显出来了。

入关之后,周永春便躲进了马车里,沿途来拜会的官员一律挡架。

京城,七月。

护送兵马都得留在蓟州,马城只带着三十余名亲兵护卫,护卫着周部堂进了京。周永春在京城是有府邸的,因为是接的秘旨进京,也不需要去兵部报备,三十余人便住在周部堂府上等着皇上召见。

进了京城,见惯了开原土堡矮墙的马城眼前一亮,感觉象是个土包子了,繁华的京城真真是歌舞升平,让马城和一众亲兵显得格格不入,虽然是牵马而行,兵器也都用布包起来了,然而手上的老茧,罗圈腿,健壮的战马,任谁都知道是九边来的乡下人。

天气正是最炎热的时候,只在京城牵马而行,便很快放松下来了。

这一路上见的最多是轿子,各式轿子,还有马车。

周永春的府邸是在正阳门大街靠外的,应是皇上赏赐的宅子了,看样子还是新近才赏赐下来的,宅子不小有四进院子,奴仆却不多只有十来个,以周部堂的身份是太寒酸了,可也附和他清流的身份。

周永春回府便躲到房中,应是准备进宫面圣了。

马城只得叫来管家,给了管家五百两银子置办几个丫鬟,奴仆,丫鬟要朴素顺眼一点的不可张扬。又命人清扫院子,挖掉干死的花花草草,如此忙了一整天才算将宅子收拾妥当了,连官轿也弄了一顶新的。这倒也不是拍马逢迎,周部堂那声贤侄可不是白叫的呀,当了贤侄就得为长辈操持了。

马城融入了大明朝,虽等级森严战战兢兢的,可也觉得心安理得。

长幼有序,尊卑廉耻本就是国朝传乘,总不能将老祖宗的东西都丢了吧。

翌日天还没亮,周永春就匆忙上朝去了,临行前叮嘱马城在府里等着,哪都别去,散朝后陛下应是要留话的。马城倒是耐的住性子,躲在房中翻看着府中藏书,这许多藏书也不知是哪位大人落下的,都是些经史子集也不值什么钱。

敏月可就按捺不住了,就差把“我很无聊”四个字写在小脸上了。马城看着她穿一身素白衣裙,气鼓鼓的坐在对面,幼小的身子虽十分稚嫩,却很修长,小腹一阵灼热赶紧压了下去,太畜生了,这小小的身子还没长开呢,无论如何也是经不得风雨的,好在她也困了,这一路上也累坏了,很快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马城轻轻把她抱到床上,仍觉荒谬,娶了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太荒谬了。

出了里间,片刻后丁文朝来报,有客登门还是带着贺礼来的,如何应付。

马城没好气的哼道:“轰走!”

丁文朝莫名其妙摸摸脑袋走了,马城叹气,大字不识的莽汉呀,这时代有勇有谋的将领太少了。也不知哪个不开眼的蠢货,居然跑来周部堂府上送礼,莫不是嫌死的不够快么,清流呀,这样的蠢货还不只一个,陆续又轰走了几波人。马城不厌其烦,索性写了一副对子贴了出去,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请饭吃酒莫入此门。

马城的字磨练了许久,虽入不了书法大家的眼,却也不能算丑的,等到周永春下了朝,下了轿子看到自家门前对联,先是楞了,细细品鉴了一会才哈哈大笑,将马城叫过来叙话,心情显是极好的。

周部堂笑眯眯道:“这对子是你写的?”

马城尴尬道:“大人莫怪,是末将唐突了。”

周永春眯起眼睛看着马城,良久才赞道:“不错,倒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马城,你可有表字?”

马城喜道:“请大人成全。”

周永春捻着花白短须沉吟了良久,才轻笑道:“老夫赐你表字开城,如何?”

马城稍一沉吟才喜道:“谢老大人赐名!”

一幅对联换来一个表字,这买卖做的太便宜了,称呼也成部堂大人变成了老大人,这关系便瞬间亲近了。这表字可不是随便赐的,长者赐了字便份属长辈了,也是这幅对联写的太妙了,让马部堂颇为喜欢吧。

周部堂起身,马城自然的搀了过去,一老一少到后花园叙话。

周永春显是仍在琢磨那幅佳联,乐的合不拢嘴,马城识趣命人将那幅对联揭了下来,请老大人动笔重写一幅。如此佳联老大人也顾不上矜持了,先是闭目养神静了静心,才落了笔,进士出身的老大人书法自然是极好的,还是一笔端端正正的馆阁体。还给加了一个横批,百姓可进,如此这副佳联便完整了。



第一百零三章 老实人

第一百零三章 老实人

马城慎重的将对联贴了出去,自然是没有半点抄袭者的觉悟,老大人站在自家门前,越看越满意连走路都轻飘飘的了,这对联最妙就妙在通俗易懂,诙谐幽默,说不好是能流传千古的佳联呀,清流,名声就是老大人的命根子。

又过了些日子,圣旨下,辽东巡抚周永春荐人有功,造开原大捷,加兵部右侍郎,右佥都御史,任蓟辽总督,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

周总督端起架子异常威严,借着开原大捷的东风,终位极人臣。

要知道周永春是二甲进士出身,从知县做起,一步步走到总督这一步,绝对算的上是国朝一个奇迹了。很快又有圣旨,罢熊廷弼辽东经略,袁应泰代之。一连串圣旨,辽东官员如走马灯一般换了一圈,果然熊廷弼保不住辽东经略的位子,被东林党拿去了。齐党,东林党都得了大便宜,可见东林大佬们也是急了眼,急于染指辽东军务。

马城看的眼花缭乱,升到团练总兵这个职位,在辽东是有资格和东林党打交道了。

然而周老大人也不是省油的灯,背后还有一个齐党,在辽东地界和东林党算势均力敌。

十余日后,马城正等的有些不耐烦,才奉旨进宫面圣。

这一日晚膳后,马城骑马跟在周总督轿子后面,从宣武门进宫,在御书房面圣。

三叩首后,马城不敢抬头,只进来的时候扫到放在桌子一角的那张广顺关布防图,心中有数。

少停,上首响起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起来吧,赐坐。”

这座位自然不是赐给马城的,而是赐给年老体衰的周永春,周总督端端正正坐在下首,马城只得低头看脚尖。

少停,上首沙哑的声音又响起来:“马城,你说说看,这广顺关有何玄机?”

马城稍一沉吟便低着头,娓娓道来:“回圣上,末将不敢居功,末将修缮广顺关时,只是依照山势筑墙,未想到会有奇效。”

上首轻轻咳嗽起来,轻笑道:“你倒老实,朕听说你精于练兵,麾下有三千神射手,善射远胜建奴,你这兵是如何练的?”

马城汗颜,善射远胜建奴,这吹的简直没谱了,最多和建奴对射不吃亏吧。

自然不会拆皇上的台,乖乖答道:“回圣上,末将得周总督老大人提携,耗尽开原民力才练出三千神射,非是末将擅练兵,开原百姓多为猎户,本就擅射,圣上明鉴。”

心中冒汗,要是这位皇上一拍脑袋,让老子去练三十万神射手,那牛皮可就吹破了呀,乐极生悲。

周总督自然不会让他难堪,突然插话道:“回陛下,确实如此,辽民擅射。”

只一句话就帮马城解围了,免除了马城的尴尬。

上首万历皇帝又笑道:“倒是个老实人,不错。”

马城背后已经被汗湿透了,松了口气,皇上说我是老实人呀。

万历皇帝沉吟了片刻,才决然道:“既如此,朕若许你集辽东之力,你要多少银子,多少时日,能练出多少神射手?”

马城心中狂喜,面上却沉吟良久,心叫狂叫升官发财的机会来了。

上首皇帝也不催他,只是说了太多话身体似撑不住了,有些气喘。

沉吟良久,马城才轻声道:“回圣上,末将也说不准。”

这种军国大事还是推给周总督吧,涉及到银子,新军,自然是要由周总督做主的。

周永春人老成精,很快接过话题:“陛下,容老臣直言。”

皇帝又笑道:“说吧,你的性子朕是知道的。”

周永春面色诚恳道:“陛下,辽地不缺精兵,不缺良将,只缺养兵的银子。”

皇帝沉默却似乎没有生气,良久才叹气道:“朕明白,没有银子,兵是练不成的。”

一阵叹息,马城终于大着胆子抬头,吓了一跳,看到上首一个斜躺在软榻上的老头,头发胡子都花白了,眼窝深陷,露出来的脸上手上全是老人斑,仿佛将死之人,错愕过后也在心中叹气,这便是大明神宗皇帝了。

马城突然心中一软,很想告诉这老人家,其实仿制英格兰长弓基本不需要银子,弄根木头就能造出来,自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欺上瞒下是国朝的一贯传统,涉及辽东军费是万万不能心软的,此事没得商量。

皇帝发了一会呆,才有气无力道:“周卿,你便多费心吧,集辽东之力先练一万神射,银子,朕给你凑。”

周永春颤抖着跪倒:“老臣尊旨,必不负皇恩浩荡!”

马城也赶紧跟着扑倒,一个头磕到地上,心说都是演技派呀。

气氛正有些感人的时候,上首传来难以掩饰的喘息声:“马城,你很不错,有乃祖当年之风,退下吧,朕乏了。”

马城匍匐在地,等着一群太监抬着软榻,把皇上从御书房抬走了,才慌忙起身把周老大人扶起来。周老大人也是入戏太深,一把鼻涕一把泪,被马城搀扶着走出御书房。马城回头看一眼朱红色大门,心知这很可能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大明神宗皇帝了。

晚间,出了宫的老大人一声吩咐,轿子没有回府而是转向正阳门。马城云里雾里跟着轿子,一路穿街过巷最后停在一座大宅院前,看着门口大红灯笼上写着的方字,马城恍然,这里是百官之首,内阁首辅方从哲方大人府上。

方首辅乃是齐楚浙党背后靠山,首辅位置已经做了六年。只是方首辅眼下处境似乎不怎么好,称病在家,朝中东林大佬,言官正群起而攻之,方首辅眼下正是深陷泥潭,齐楚浙党情势也不太妙,已无法维持往日的强势。老大人帖子递了进去,很快就有一个门子引着两人,进至后堂。这内阁首辅的府邸可就豪华的很了。

进了后院眼前豁然开朗,一座石桥连通着一座回廊,桥下还有小溪流水,出了回廊是一条青石小路,直通一处幽雅阁楼,阁楼上方有一块行书牌匾,上书醉仙阁,整个园子都在柳树环绕中,将夏日的炎热都趋散了,那阁楼中有两位常服老者,正在手谈,颇有些闲情逸致。

周永春撩起官服,迈着四方步走了过去,马城只得落后办步跟着。

进了阁楼周永春拱了拱手,笑着道:“首辅大人,亓大人,好兴致。”



第一百零四章 首辅大人家

第一百零四章 首辅大人家

上首一位威严老者,笑着道:“如何?”

周永春轻一拍手难掩兴奋道:“成了,圣上许老夫在辽东编练新军。”

下首一位身材高大的老者似是落在下风,不满道:“休要呱噪,今日只下棋,不谈公务。”

马城瞬间释然,大理寺少卿亓诗教,齐党另一位领袖,党魁,难怪和周老大人如此轻松谈笑,胸中忽然有些意满自得,当年皇上,首辅大人今日都见到了,这便是一场开原大捷带来的丰厚回报。

寒暄过后,周永春笑着道:“开城,还不见过首辅大人。”

马城会意施礼道:“末将马城拜见首辅大人,亓大人。”

高大老者惊讶道:“你怎知我是谁?”

周永春却没有他的好兴致,吩咐道:“你回府去吧。”

马城告退,这种级别的会谈自然没有他的份,今日来首辅大人府大人府上只是混个脸熟。

谨慎的退出方府后院,突然一个黑影撞了过来,马城躲闪不及只得将人架住,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哎呀一声跌倒,扶着腰用幽怨眼神看过来。

马城只得道歉:“对不住。”

那青年拍拍屁股爬了起来,却潇洒道:“无妨,兄台是哪位,敲着眼生。”

马城谨慎道:“在下马城。”

那青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倒很随和:“辽左来的吧,我知道你,开原马五。”

马城心中有些恼怒,这人也太自来熟了,也不知是怎么混进首辅大人府里的,正琢磨着该不该喊护兵来。

那青年却突然搭上马城肩膀,颇为神秘道:“兄台,你有福了。”

马城嘴角都在抽搐了,不动声色拍掉他手,冷声道:“福从何来。”

那青年却又凑过来,嬉笑道:“我今日逛窑子缺个伴当,同去吧,兄台。”

马城很想一巴掌拍死他,却因为不知此人深浅,只得按捺住了手痒的感觉,不再理这莫名其妙的混人。

那青年却颇有耐心的追着,喋喋不休:“兄台,我看你四肢粗壮,又有勇冠三军之名,既来了京城岂能不逛一逛京城的窑子?”

马城无语,终忍不住反问道:“你是哪位?”

那青年整一整头上文士巾,傲然回答:“在下方世鸿,这是在下的家,你说我是哪位。”

马城差点一跟头栽倒,心叫救命,这鸟人该不会真的是方首辅的公子吧,堂堂首辅大人家的公子怎会是这德行呢,委实匪夷所思也,这是标准的纨绔了吧,果然还是京城这种地方才出纨绔呀。

那青年却以为他答应了,唤来一个小厮正色吩咐道:“你去禀报父亲,就说马兄初来京城,为兄的正该尽地主之谊,引马兄见识一下京城繁华,今夜就不回来了。”

那小厮答应一声踮着脚尖跑了,很快又跑了回来,乖巧道:“大少爷,老爷答应了,只是让你不可生事。”

方公子雀跃的答应一声,扯着马城头也不回的溜出了方府,还招呼了两个伴当狗腿子,直奔外城。

那方公子上了马还大呼小叫:“快些走,快些走,迟些内城便要宵禁了!”

马城翻身上马气的眼前发黑,敢情是被这货当了挡箭牌,找了借口,夜里溜出去逛窑子了,这首辅大人的家风未免也败坏了吧,念在他是首辅公子也不好得罪,只得陪着他胡闹一晚了,四匹马很快出了内城,内城此时已行人稀少,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免的犯了宵禁被官府治罪。

一出了正阳门眼前豁然开朗,没有宵禁的外城正是人山人海,最热闹的时候,四人下马缓步而行,行不多时,马城终于明白方首辅为何家风败坏了,实不是方大人治家无方,而是这京城的风气败坏了,正阳门外灯火最亮堂的地方,居然有人在叫卖春宫画,这还是在大街上呀。

难怪方首辅对儿子带客人逛窑子也见怪不怪了,这种风气,想洁身自好也难吧,这万恶的大明朝啊。方公子自是熟门熟路的,牵着马扯着马城,穿街过巷,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行至一处大红灯笼高高挂,三层高的妓馆前。一块碎银子仍了过去,龟公便点头哈腰的唱了个肥喏,方公子到!

马城木然被扯进了妓馆,有些意外,这妓馆外面喧闹吵嚷,里面却是幽雅的。

一层是戏台,散座,二层是雅间,三层自然是做那事情的地方了,这应是京城最高档的妓馆了。一层戏台上也不知道唱的什么曲儿,马城对戏曲是一窍不通的,只能看出那扮演男子的戏子是个清秀佳人。

看了一眼突然呆住了,这扮演男子的清秀佳人原是见过的,映雪呀,一时茫然,这丫头居然真的听了劝来京城了,也不知她如何脱的身,以她的姿色在开原是绝色,在京城只能唱小曲儿。硬被扯进二楼雅间,马城看着下面一片折扇挥舞,风流儒雅的嫖客,喟然叹气,开原和京城一比果真是个不入流的大屯子,只是一个妓馆便弄的斯斯文文,毫无半点污秽之气。

天气闷热,方公子进了雅间便解开衣服,怪笑着道:“这潘必正倒是新来的,还是个雏儿?”

颇有些姿色的老鸨娇笑道:“哎哟,这潘必正可是奴的心头肉,关外来的,会唱许多曲子呢,人家是清倌儿呢。”

方世鸿怪笑道:“早知你会这么说,上回那扬州瘦马你也说是心头肉。”

旁边一个伴当也调笑道:“可别是你那新剥鸡头肉吧。”

那老鸨不依的撒娇起来,弄的马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美妇姿色也是上佳的,只是这做作媚态实在难受。

那老鸨美目很快飞了过来,媚笑着道:“这位公子也眼生呢,呀,这位公子可真粗壮。”

方世鸿笑道:“你可知他是谁。”

老鸨半边身子挨了过来,调笑道:“奴家不知,总不会是不解风情鲁男子吧。”

马城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成熟美妇自有其独特风韵,令人如沐春风。

方世鸿又半真半假道:“说与你听,你坐稳了,这位少年英雄是辽左第一勇将,新晋总兵,国朝第一位不满二十的总兵官呢,开原马五是也!”

那老鸨还真呆住了,虽未必知道开原马五是什么人,可这总兵官三个字是听的真切,一时间还真呆住了,任她风月场上见过无数风流人物,这辈子也绝没见过不满二十岁的总兵,还真的是国朝第一位。



第一百零五章 故人

第一百零五章 故人

马城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首辅公子有意给脸上贴金,便没必要去解释只是个团练总兵,那便大煞风景了。老鸨回过神来靠的更近了,让马城享受之余渐渐便放开了,下面唱的那支小曲儿,便是一个书生和一个尼姑的爱情故事,映雪扮那书生应是唤坐潘必正了,正和一个美貌女尼打情骂俏。

过不多时,雅间进来四个姑娘,果然都是姿色上佳。

那老鸨也依依不舍退了出去,虽明知她是演戏,马城仍一阵面热心跳,后世那些花样和这大明的风月比起来,都是渣呀。只是想起家中娇妻爱妾,对这风月之事便淡了许多,论风情这里的姑娘多半不如白青华,论淡雅更是比于凤君差的远了,见的多了这免疫力自然就增强了。

方世鸿是久经沙场的老手,见他正经态度,便赞叹道:“马兄真英雄也,在下不如。”

马城稍觉意外,此人虽是纨绔了点,可也没有半点首辅公子的架子,倒也并非是十分讨厌。这最顶级的妓馆,姑娘都是极矜持的,马城不愿去占便宜,那姑娘也不来惹他,只是笑着劝酒,两人倒也相安无事。只那两个伴当毛手毛脚,弄的两个姑娘轻叫起来,显是被弄的疼了。

方世鸿拉着脸不满:“滚!”

此时方显出首辅公子的显赫,只一声滚,两个伴当便尴尬的赔笑,虽谗的嘴角流涎仍乖乖的起身滚了。那两个姑娘盈盈一福,红着脸道谢,让马城啼笑皆非,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货,斯文败类么,大致如此吧,他还是个举人。

方公子品着甜酒,还骂骂咧咧:“这两个鸟人脏货,俗不可耐。”

马城无奈摊手,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谁让你爹是当朝首辅呢,喝了一口甜酒皱了皱眉,这酒也太甜了点,似乎还加了梅子,难喝的很。

方世鸿又笑着道:“马兄久居关外,自然是喝不惯京里的酒了,拿秋露白来。”

一个圆脸姑娘笑着出去了,很快抱了一小坛酒回来,纤纤玉手替两人倒上一杯。

方世鸿以袖掩面先一口喝干,咋舌道:“够劲!”

马城实懒的理他,试着喝了一下口才一饮而尽,某一种高粱烧酒口感还很不错,忍不住又喝了两杯。

此时楼下有醉鬼闹事:“天天唱玉簪记,都听出茧了。”

那醉鬼本是喝醉了抱怨,却引来看客们起哄:“换一个,来一个痴婆子。”

一时间起哄的看客们纷纷怪叫起来“痴婆子”,让戏台上映雪手足无措,一张嫩脸都涨红了。

马城心中一软,出声道:“让那潘必正上来吧。”

方世鸿先是有些错愕,又大乐道:“原来马兄爱秀气的,快去。”

四位姑娘一起撒娇不依,却不敢忤逆,很快将映雪请了上来,也替她解了围,起哄看客看到映雪上了二楼雅间,便知多半是得罪不起的,也便罢了。

映雪仍是一身男装进了雅间,忽惊喜道:“公子,怎会是你!”

马城和气笑道:“映雪,你真在京城。”

映雪喜滋滋的福了一福,难掩真情流露:“公子你晒黑了,不意此生还能再见到公子,菩萨保佑。”

马城也心中温暖吩咐道:“你过来坐。”

身边姑娘识趣的让开,让映雪坐到马城身边,看两人惊喜交加的神情不象是做假的。

方世鸿大喜道:“他乡遇故知,既是旧人,当满饮此杯!”

他仍是先干为敬,映雪也含羞端起一杯酒,却被马城劝住:“这酒很烈,你别听他的。”

映雪却不以为意,笑吟吟的以袖掩面把一杯秋露白饮下。

引的方公子拍桌叫好:“果是个妙人儿,难怪马兄念念不忘,辽左佳丽果有不凡之处,妙呀!”

映雪笑吟吟的道谢,马城也欣然道:“你如何脱身至京城的。”

映雪笑着道:“公子容禀,前月沈阳动了那些大兵,馆子里也进了许多兵,说要查细作,嬷嬷便塞了些银子过去,不意那些兵天天来,嬷嬷挨不住便将好些姐妹都卖了,好些姐妹都来了京城呢,路上是坐马车的,也未吃苦。”

在几位姑娘妩媚眼神的注视下,马城多少是有些尴尬的,辽镇军纪是有些坏了。

方世鸿却错愕道:“你们那馆子便没有后台么。”

映雪无奈道:“原是有的,那家主人原是沈阳副将,战死了。”

马城脸色却有些阴晴不定了,沈阳镇兵是该整顿了,连熊公坐镇沈阳都弹压不住,敲诈勒索这些事情也不知做了多少,上面克扣军饷下面便敲诈勒索。

方世鸿也奚落道:“李氏父子养的好兵。”

映雪满腹心思都在马城身上,闻言宽慰道:“公子为何自责,你是开原的将军可也管不到沈阳呢。”

方世鸿闻言笑道:“这便错了,映雪姑娘有所不知,你这如意郎君可了不得呢,哈哈。”

话未说完,便被马城狠狠瞪了一眼,方公子也知失言,慌忙住嘴了。

映雪却并不意外,又笑吟吟道:“公子自是了不起的,我们沈阳说起公子,人人都说是辽左神将呢。”

方世鸿大乐,逼着她又引了一杯酒,便被马城拦住了。

方公子有些不满道:“恁的不痛快。”

却也不生气,只是调侃两人古人重逢,重修旧好,今日正是良臣吉日合该着把好事办了。马城只当是放屁,能在京城遇到一位朋友实在难得,又问起当日那位青霜姑娘,说是往京城的路上染了病,病死了。

马城心中黯然,早知如此,当日便该让二兄替青霜姑娘赎身的。酒喝了几杯意兴阑珊,马城便下了决心替映雪赎身,此刻没有半点龌龊的想法,只是不愿她客死他乡,敏月身边也正缺个丫鬟,便当是个借口说服自己吧。

闲聊之间,楼下戏台却不唱戏了,上来一个四五十岁的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上台倒许多人叫好卖乖,看样子是极受欢迎的。

方世鸿也搬了把椅子坐到外面,端着杯酒,旁边还有两个姑娘用团扇给扇着风,仍是一副纨绔做派。



第一百零六章 纨绔

第一百零六章 纨绔

马城看着那说书先生,奇道:“映雪,他说的是什么书。”

映雪温柔道:“奴奴不知,平日里说的都是时事杂评。”

马城也被勾起兴致,远远望去,那先生握着把折扇开说了:“今日先说一幅对子,说的便是,新晋蓟辽总督周永春,周公府上那一幅佳联了,吾尝以为,有明以来诗词不兴,只重文章,实大谬也。”

台下散座里几百人听的入神,连外面也挤了一些听书的闲人,老鸨龟公也没有赶人。

看那说书先生侃侃而谈,马城傻眼了,这算是啥,大明朝的新闻三十分,新闻评论类电视节目么。虽然知道这是青楼妓馆招揽人气的手段,却仍觉得十分荒唐,只是看到数百嫖客都听的神采飞扬,才释然了,这一等的妓馆穷人是万万进不来的,来的都是文人雅士,富贵商人。

这大明朝的文人雅士最最喜欢放嘴炮了,商人也多半是爱听的。

说不好旁边哪个雅间里,就有某位大人正听的摇头晃脑呢。

这算是市井版本的时事新闻,官方版本的在国子监,国子监里太学生不但爱议论时事,还爱掺和国事。马城是不以为然的,这不是造谣传谣么,合着就该派一队锦衣卫来,讲五百场书就抓起来。偏偏妓馆外面就有两个锦衣卫服色的经过,不但没抓人还停下来,抱着刀听的饶有兴致。

那先生卖了许久关子,将列位听者都弄的不耐烦了,才又说道:“周总督这福佳联,上联曰升官发财请走别路。”

台下数百人齐齐叫了一声好,可见周永春在坊间官声是极佳的。

许多人已经在催促下联,那先生故做姿态后又念道:“下联曰请饭吃酒莫入此门!”

数百人又叫了一声好,连房顶都似乎被震动了,连马城也再次惊呆了,全没想到这福对联会用此种方式扬名,这是要流传千古了呀。数百人握着折扇,摇头晃脑的念着这幅佳联,时有击节叫好者。

性子急的已是在催促了:“横批呢。”

等到听者都有些不耐了,那先生才摇头晃脑道:“横批,百姓可进。”

门内门外轰然叫好,齐夸周老大人真清廉也,这佳联必成国朝一段佳话,是如何吹捧也不嫌多的。

热烈的气氛中,就边方世鸿也回过头来,欣然笑道:“周世叔真直臣也。”

忽从隔壁雅间也传来几声喝彩:“好联!”

马城看着妓馆内外热烈的气氛,暗自吃惊,以后这些抄对联抄诗的时候还是谨慎一点,这些千古流传的佳句,只一首便能造就一个名臣出来,威力真真是强大无匹,几百年间无数文人智慧的结晶呀,心中得意,抄诗,老子也算抄出水平,抄出风格了。

等那炽热的气氛消退了,那先生才又一拍醒木,又说起来:“下面说一段新书,说的是辽东战事,将门犬子李如柏,如柏,成梁第二子,一荫官尔,好饮,尝与客会饮,数从父出塞有功,圣上甚器重。”

马城已经听的麻木了,聚众非议国朝大将么,难怪李如柏在家中自尽了。突然惊醒,这万历朝的京城便是个大火药桶,一点火星就能引爆了,一个秀才说书先生便能如此,可想而知,朝中言官该如何放肆,此时的万历朝便是言官的天下,党争之祸,一旦被人抓住小辫子,一大群言官群起而攻之,任你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所谓上行下效,朝中言官互相攻讦,连市井百姓也躁动不安。

实在不想再听下去,自家是辽东大战的参与者,虽与李氏不和却不愿违心而论,李如柏实并无大错。杜松兵败他还远在沈阳,等到开原大军苦守抚顺,又是夜战,军情不明,敌我不分,换了谁做统帅也不会贸然出兵,便是连差点全军覆没的马城也不怪他,总不能连沈阳都不要了吧。

马城不愿再听下去,命人招了老鸨上来,要替映雪赎身。映雪喜极而泣,不管不顾的投进怀里啜泣,马城轻抚她后背,心中一荡,这俏佳人粉嫩肌肤凉凉的,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细腻触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妙处。

方世鸿有些不愿走,嘟囔着道:“正说到精彩处呢。”

马城由衷诚恳劝道:“真是要连妇人孺子也逼的自尽,方显正义么。”

方世鸿哑然,也有些扫兴的命人将雅间的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过不多时老鸨来了,老大不情愿的埋怨:“方公子,这不是拆了奴家的台么,映雪可是台柱子。”

方世鸿也不耐烦了,呵骂道:“蠢材,你可知马兄若是开口,京中有多少勋贵挤破了头送女人的,国朝新秀战将里,还有比马兄风头更盛的么。”

那老鸨可不管这许多,只是央求多给些银子,马城不胜其烦管方世鸿借了五百两银子,仍给老鸨,扯着映雪便走。

方世鸿气的笑了:“你这惫赖蠢材,放着一尊大神不知巴结,迟些被你家主人知晓了,有的你好果子吃!”

马城却已经很不耐烦了,瞪着问道:“你走不走!”

方世鸿苦着脸举手投降:“走走走。”

马城也是有些意外的,这纨绔居然没在妓院过夜,倒不是酒色无度的人,转念再一想倒释然了,堂堂首辅家的大公子,身边自是不会缺女人的,这方公子玩的是个兴致呀,兴致到了才有心情玩女人,等闲庸脂俗粉可入不了他的眼。

三人在街上牵马而行,映雪懦弱道:“公子,我还有些细软首饰落在房中呢。”

方世鸿自是大包大揽:“放心,谁也不敢贪你的钱。”

映雪这才喜滋滋的抱住马城胳膊,再不撒手了,神情雀跃象是出了笼的金丝雀,翘了家的小女孩。

马城心中温暖把她抱上马,怀疑问道:“去哪里住。”

方世鸿一手牵马笑着道:“自是不会坏了马兄的好事,跟我来吧。”

深夜,外城一处二进的小院,敲了门,很快有两个健妇出来开门,小院打扫的干干净净,显是方公子在外城暂住的地方了。

马城将马牵进院子,怀疑道:“金屋藏娇呼?”

方世鸿轻笑道:“非也,狡兔三窟尔。”



第一百零七章 才子佳人

第一百零七章 才子佳人

映雪噗嗤失笑让两个男人都呆住了,也不娇羞,只是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马城,笑吟吟的。

方世鸿看呆了眼,良久才商量着道:“映雪,不如你跟了我吧。”

马城做势一脚要踹过去,方公子才跑头鼠蹿逃回房去了,还调笑道:“房里被褥都是新的,如此便不打搅两位的好事了。”

映雪俏脸微红抱着马城胳膊,自是千肯万肯的,这时却有些娇羞了。

一夜温存,如陷云端真妙不可言。

这一觉便睡到中午,初经人事的映雪方讷讷的穿衣下床,清倌儿也变成了小妇人。马城回味着昨夜温存仍意尤未尽,只是念着娇花柔弱,才按下心头一样心思,嘱她在房中漱洗打扮,不必急着出去见人。方世鸿早不知去向,这二进小院便成了两人甜蜜的小窝,京中事了,左右无事,也不急着回开原。

过了一日,两人才回了周府,倒被堵在门外了。

周府门前早挤满了人,争着瞻仰那幅佳联,多是戴着方巾的生员,还真有来告状的百姓跪在门外,应是被那“百姓可进”的横批引来的。过不多时,周老大人还真亲迎了出来,亲手将百姓们的状子都接下了,一时间周府门前欢呼声震天。

等到百姓散了,马城才护着映雪挤开人群进了府。

在书房见了正在审阅状纸的周总督,周老大人自是气定神闲,连昏花老眼都散发着摄人的精光。

马城一个眼色,映雪盈盈拜倒:“奴婢给大人请安,愿大人福逯安康,寿比南山。”

周总督显是心情极佳,和气道:“起来吧,开城呀,你还年轻,不可磨掉了锐气。”

马城应了,本还怕他训斥,这时才知道是想多了,这年头从外面弄个美人儿回家,比买条小狗还稀松平常,若是年青力壮的不近女色,反倒会被人说闲话,寡人有疾,口味特别之类的猜疑就来了,搞不好还会有送挛童上门的。

陪着老大人在书房闲坐片刻,老大人便赶人了:“我这里不用你两人伺候,年轻人不要弄的一本正经,在京里好吃好玩的去处转转吧,也不必急着回去,等陛下发了内驽银子下来,你再去蓟镇挑兵。”

马城只得应命,没有银子是练不成新军的,只能干等着了。

带着映雪告退,回到住处,被一个砚台从房门飞了出来,马城眼急手快护住映雪,将那砚台踢飞了。

房中敏月绷着小脸,冷笑道:“你还知道回来。”

马城先是哼了一声,才哄着道:“我是替你寻了一个丫鬟回来,你当我是去寻花问柳的么。”

敏月打量着清雅娴静的映雪,不无怀疑道:“这么美的丫鬟,是她伺候本小姐,还是本小姐伺候她?”

一个眼色,映雪乖巧的见礼:“映雪见过小姐。”

敏月终究是单纯,有些慌乱道:“我可不敢用你这样的丫鬟。”

马城仍正色道:“我替你寻这个丫鬟,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花了好些银子呢,你不想学琴么。”

敏月绷着小脸想了一会,才泄气道:“我怕学不好呢。”

马城笑道:“学的好,学的好。”

敏月很快消了气,撇嘴道:“那好吧,我要学琴,还有画画,你能教我么。”

映雪乖乖应了:“是,小姐。”

敏月终露出开心笑意,小手扯着乖巧的映雪回房去了,还从里面用力把门关上了。

马城轻轻擦汗,如此容易便糊弄过去了,真挺好骗,准备好的糖葫芦还没用上呢,还可以留着下次用。

也知叶赫女真教化日久,族中吃穿用度都和明人无异,敏月自幼见的多了,自然很向往明朝女子的才学,岂不知她家中那些姨娘婶娘,多是青楼出身的女子,被她爹爹哥哥花钱买回去的。小小的心目中,便以为明朝女子个个都能写会画的,可怜呀,幼小的心灵被玷污了,太畜生了。

可也是好事,弹琴画画,总比她每天想着报仇开心,只是到了晚上,她那乖巧丫鬟便不乖了,趁她小小年纪贪睡,夜夜热情如火溜到情郎房中,纯良的少女还在呼呼大睡,天一亮乖丫鬟便又乖巧了,只是常常大白天打瞌睡。敏月还和乖丫鬟情同姐妹,很体谅她,常常赶她去睡觉。

三五日后,宫中内驽还是没拨下来。

只是这日方公子相邀,去密云清凉谷避暑,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马城索性连敏月,映雪也带上了,又喊丁文朝带齐了亲兵护卫,京中,尤其是内城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厂卫的番子,帮闲,人身安全是绝对有保证的。出了城可就不一样了,还是要多带点护卫防着土匪绑票的。

首辅大人公子出行,那排场也是不小的,连家丁护卫丫鬟奴仆,加上马城的亲兵足有百余人,赶着十余辆马车去密云。丁文朝一众亲兵借住在周大人府上,这几日倒是吃的油光满面,只是憋闷,再不出来活动便要憋出病了。

敏月更是雀跃兴奋,才刚出了京便在官道上,一众丫鬟面前卖弄她的骑术。马城自不会担心她,叶赫部的女人生下来就会骑马,十二岁已是不错的骑手了,马速不快,敏月在马背上骄傲的立着,引来方府丫鬟们大呼小叫,都把粉嫩的叶赫少女当成了偶像,有几个年纪小的丫鬟满眼都是小星星。

敏月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终不再是那个每天嚷嚷着杀奴报仇的少女了。

方公子也不是纯为了避暑的,方公子去密云也是带着小心思的。

马城陪着敏月在官道上玩耍,方公子则躲在舒适的马车上,向一位绝色佳人献殷勤,京城柏树胡同新来的扬州瘦马,也是头牌,花名唤做沉香的江南美人儿。江南美人儿自然是千娇百媚的,乐的方公子抓耳挠腮。马城半点兴趣也无,那一双三寸金莲实在是太碍眼了,实提不起兴趣。

任美人儿沉香长的国色天香,只要想起那对金莲,马城便觉败兴。

方世鸿自然是一概不管的,被那江南美人儿迷的神魂颠倒,弄的马城又啼笑皆非,他堂堂首辅公子只要勾一勾手指头,那美人儿怕不是欢天喜地要将他吃了,偏偏这纨绔要玩才子佳人的戏码,真真是吃饱了撑的,有病。



第一百零八章 奇葩

第一百零八章 奇葩

才子佳人戏没唱多久,快到密云的时候方公子终是没忍住,就在马车上将美人儿办了。马城先是没太注意,直到几个面红耳赤的稚嫩小丫鬟纷纷轻啐,才注意到后面一辆马车不停左右摇晃,顿时目瞪口呆差点栽下马。

这是纨绔中的极品,车震界的一代老前辈呀,这货真是一朵奇葩呀。

方府丫鬟大多面红耳赤,护卫也觉得脸上无光纷纷走开了,敏月却一撇小嘴轻啐一口,扯着同样面红耳赤的映雪跑远了,出身辽东的映雪也是会骑马的,骑术虽然不佳但也极为难得了。马城摆手让几个亲兵追上去,看着一脸嫌弃的敏月,心里叹气这也是朵奇葩,叶赫那拉的女人呀。

那马车摇晃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过不多时,满头大汗的方公子从车上下来了。

马城心服口服道:“佩服,厉害!”

方公子也是有些尴尬的,尴尬辩解:“正吃着葡萄看着书呢,不知怎的就糊涂了,惭愧。”

马城送一个白眼过去,这纨绔虽然荒唐却无伤大雅,不就是车震么,终究是你情我愿的,也不知是谁勾引了谁。

大队人马赶着马车,缓缓驶进密云清凉谷的一处庄园,真真是占地数百亩的豪宅别墅了,令人咋舌。方从哲自然不是一个清廉的首辅,事实上大明朝的首辅没有清廉的,清廉的官也坐不上这个位子,一代名臣张居正,生活可比方从哲奢华多了。

进了柳树成荫的清凉谷,徐徐凉风扑面而来,气温瞬间将了几度。

马城暗赞果真是首辅之家呀,炎炎夏日中有这么一处避暑胜地,这日子过的正是逍遥自在,占地数百亩的庄园里,处处都是庭台楼阁,假上流水,那清澈的池塘水还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池中荷花盛开美到极处,池中泛舟真似人间仙境。方世鸿对下人也是极随和的,方府丫鬟也大多年轻美貌,丫鬟姑娘在园中或窃窃私语,或纤腰款摆,一时间美不胜收。

挑剔如敏月也喜翻了心,赖在园子里再也不肯走了。

方世鸿大咧咧道:“敏月喜欢便送给你了。”

敏月还真吓了一跳,抿嘴说道:“我可不要,拿人的手短。”

周围丫鬟侍女纷纷掩嘴偷笑,闹的方公子老大没面子。

马城却淡然笑道:“我将来也要有这样的园子,却是靠自己挣来的。”

方世鸿笑着夸奖道:“马兄英雄了得,是做兄长的失言了,来人呐,摆酒!”

进了园子自然是要品酒论诗的,可惜方纨绔的诗词实在上不了台面,空有个举人身份,总不能对着丫鬟美人儿大谈经义吧。终还是敏月提议投壶。

方世鸿挽起袖子,对丫鬟道:“拿个瓶和几支箭来。”

丫鬟笑着去了,方世鸿又追着道:“瓶口要小,客厅有一个小瓶,插花用的,瓶口正好是两矢大小,就用它了。”

丫鬟看了看微笑不语的马城,很为难的挠头几下,不过还是匆匆去拿瓶了。投壶还是春秋上古时就有的游戏,那会的男子不会射箭是种耻辱,但有人真不会射,于是就用投掷箭矢来代替,久而久之,就成了一种士大夫间的游戏。

唐宋时,投壶很盛行,元明之际已经开始衰落,但还是有不少人玩儿。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射箭,但投壶也很考腕力,眼力,还有身体的协调,投壶高手不一定会射箭,但射箭高手不会投壶的还没听说过。没过一会,丫鬟拿了一个青花小瓶过来,果然瓶口很小,最多就容两矢投入,稍有偏差,肯定就偏瓶而过,或是把瓶给投碎了。

方世鸿笑道:“马兄,这可是元青花瓶,投碎了,你得赔我。”

马城气结,纨绔呀,真是想赏他一脚。投壶自有一套礼仪,两人各四支箭,八矢在手,三揖三让,按理该是两矢半的距离,不过方府家丁和马城的亲兵里都有神射手,故意站在瓶口十步之外,都已经到了上房的另外一边了。

方世鸿挑出来的那人身材矮壮,关节粗大,一看便知是射术不凡的好手,指不定从京营哪个营头里招揽的,能被内阁首辅招揽的人,定是一等一的。马城这边也微微一笑,挑了个黑面孔的年轻亲兵出去。

方世鸿信心满满,笑着道:“可不能白比了,得有个彩头。”

马城轻松道:“我若输了,便做一个有趣的小玩意送你。”

方世鸿拍手道:“我若输了,便送一件宝贝给你!”

马城倒十分好奇,什么样的宝贝是方公子能拿出手的,一定不会太寒酸。

庄园之内,或娇小或高挑的丫鬟,姑娘妙目注视下,那先出手的方府家丁先掷,许是此人被莺莺燕燕影响到了,第一掷歪了少许,一片娇呼叹息声中,那家丁脸都涨红了,深吸一口气才连续掷出,彩声一片,三箭俱中,大群方府丫鬟欢呼起来,还有的拍的小手都通红了。

方世鸿这才得意道:“如何,你知我这家丁什么来头。”

马城故做惊讶道:“来头很大?”

周围丫鬟的轻笑声中,方公子捧腹笑道:“我这家丁原是锦衣亲军教头,专精弓弩,哈哈!”

马城也笑道:“比过再说。”

一个眼色,早按捺不住的亲兵手中的箭已经出手,一箭在空,第二箭已经又接着,第一箭刚刚入瓶,第三箭就已经又再次出手,第二箭刚一入瓶,第三箭紧跟而至,而前三箭入瓶之后,第四箭堪堪掷到,叮咚一声清脆悦耳,四箭全入。瓶口原本不过就两矢箭头大小,四箭投入,瓶口塞的满满当当的,根本没有缝隙可投了。

投箭入壶不算稀奇,但这样的连珠箭法而投,几乎是目不暇接,旁观的人看起来,四支箭似乎都要连成一线,就听得箭头入瓶时的叮咚脆响,再欲观时,四箭已经全部入瓶了。

“好哇!“

马城身边敏月已经拍着小手,又蹦又跳,眉开眼笑的俏模样让人心疼。

方世鸿还在发呆,马城也没说话,一旁观战的丁文朝先击掌而赞:“少爷,末将见投壶多了,投成这般模样的,还是头一回见到。”

身边一众亲兵也起哄道:“不赖,投的真不错。”



第一百零九章 浙兵大营

第一百零九章 浙兵大营

一票亲兵故意拿起腔调,弄的那先前还很得意的方公子都快哭出来了,马城心中实在好笑,心说方公子也有所不知,我这亲兵是开原第一神射,三岁就会玩弓了,五岁就跟着家大人上山打猎了,八岁时候就能猎山鸡野兔,方才忘记和你讲了。

方府丫鬟,家丁都惊呆了,那锦衣卫出身的教头倒很光棍,由衷赞道:“惭愧,某今日才知辽兵之精锐,实冠绝天下!”

马城谦逊道:“辽兵也不是个个都擅射的。”

方世鸿看着那亲兵呆了半晌,才呆滞道:“开城弟,你麾下皆是这般精锐么,这委实太惊人了。”

马城不愿欺他,正色道:“小弟亲兵是要强一些的,这李茂也是在抚顺城中与建奴甲兵,对面搏杀过的,那一战小弟身边亲兵只余八人,李茂便是其中之一。”

连同李茂,丁文朝在内眼神都是一黯,想起力战阵亡的那些同僚好友,便沉默了。

方府众人却肃然起敬,连丫鬟姑娘看待那李茂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

方世鸿赞叹过后,写意笑道:“壮哉,赏!”

方公子出手是很大方的,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仍了过去,李茂轻松接住了,却拿眼看着马城。

马城笑道:“收着吧。”

李茂这才收下银子,微一躬身退下了,见识过他神乎其技,其他人自问胜不过他,也便没了兴致。

方世鸿扯着马城神秘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看宝贝。”

马城狐疑,带了亲兵和方公子出了庄园,上马之后一路飞驰,七拐八扭后到了一处山口,突至一处戒备森严的军营,一个哨官带人拦了过来,马城等人不得不下马,越发困惑,这处分明是一座严整而且巨大的兵营,实在想不出有哪支兵马是驻扎在密云的。等到那队官用别扭的江浙口音说话,马城才恍然大悟,脑中象是划过到一道闪电。

浙兵,戚继光戚大帅的浙兵!

方世鸿早有准备将一纸手令递过去,哨官不敢怠慢喊来上来,却是一名姓沈的游击。

马城又困惑了,为何不见戚帅后人,问过之后方知这密云大营只驻扎了两营浙兵,一营马队,一营步卒,大部分营房都是空着的,马城突然想到戚帅似乎确实是曾经驻军密云的,这两营浙军多半是类似留守之类的兵马。

尽管如此,马城仍唏嘘感慨,终见到大名鼎鼎的浙军了。

方世鸿将手令交给沈游击,笑着道:“我前几日求了父亲,父亲便答应了,将这密云大营的两营浙兵,连军械都许给了你。”

马城几乎呆滞了,呆看着他,这货也并非纨绔啊,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这纨绔一句话比送银子都管用,两营浙兵并大批军械就送出来了,真豪气呀。难怪周老大人怂恿他来和这纨绔厮混,老大人真英明也。

方世鸿被他看的不自在了,尴尬道:“小兄是借花献佛,开城你?”

马城郑重的把他拉过来,抱了一抱,才谦逊道:“沈兄,如此你我便是同僚了。”

那沈姓游击是不敢拿大,慌忙见礼:“末将不敢,如此,大人便随我去检点军械吧。”

一行人一边闲聊,一边指指点点穿过密云大营,可以看的出这密云大营往日的规模之庞大,直至密云大营军械库,打开落了锁的库门,马城心中隐有些期待,只检点了两个库房便失望了,都是浙兵库存的旧货,简直就是个大杂烩,库存军械从刀盾到战车一应俱全,许多军械都已经生锈报废了。

尽管如此马城仍十分兴奋,仅从这批军械中,便能得知昔日浙兵的装备战法。从军械来看戚家军真真是火器装备率极高的,许多间库房里都摆满了各式小炮,数量之多让马城瞠目结舌,开原虽然不缺小炮,可也没达到如此夸张的程度,只是这些小炮大多是半旧的,大部分已经不堪使用。

马城脑中已经有一幅清晰的画面,浙兵真正是车步骑混编的混合兵制,野战中以车营围成大阵,阵中装备了大量霰弹小炮,火铳,火力密集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防御靠着车营,进攻靠的则是名闻天下的八千铳骑了,从大量库存的报废盔甲来看,这八千铳骑的披甲率应是极高的。

马城在军械库中沉吟良久,终得出一个结论,戚家军对上如今的八旗主力,应是完败。

戚帅战法对上蒙古轻骑如催枯拉朽,然而八千披甲铳骑去冲八骑主力的步射大阵,结果怕是极凄惨的。接下来便是威震天下的车营,原本是不怕八旗重步兵的,火铳小炮和步弓对射也未必会吃亏,只是,只是建奴现在有炮了,建奴虽然在开原北关丢下几十门炮,还损失了大量炮手,然则军中必然仍有大量的炮。

只是抚顺城破,被建奴搬走的大小火炮就有几百尊。

想象一下浙兵车营和八旗主力对阵,浙兵龟缩在车营之中,八旗军中突然推出大炮乱轰,名闻天下的浙兵车营如何抵挡,车营中大量装备的虎蹲炮,佛郎机炮,如何敌的过八旗军中的将军炮。

一想到此马城便咬牙切齿,大炮,是压垮辽东明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先前败阵的那一大票辽镇同僚,真真是天坑兼运输大队长,活着都是浪费大明朝的粮食。

左右看他突然咬牙切齿,也不敢问,方世鸿都在捂着嘴打哈欠了。

马城视线在存放报废火炮的库房中游移,稍一思索,还是决定把这批军械通通带走,也不麻烦,让父亲手书一封命蓟镇派兵,先运至蓟州加以分辨,报废的便通通融成铁水铸箭,还能用的都送去开原北关,朝廷把能兵部库存都搬空了,军械补充不易呀。

细想起来,皇上还是很厚道的,把蓟镇交给开原做大后方,开原才能支撑下去。

转身要走的时候,马城眼中突然精光一闪,盯住了角落里一门布满灰尘的大炮,视线便再也离不开了,方世鸿等人也讶然看着大门不起眼的大炮,也不知在这间仓库存放了多少年头了,长长的炮管上都长绿毛了。要说有什么出奇之处,便是这门炮比库房里所有大炮都长,但是比别的炮要细一些。



第一百一十章 宝贝

第一百一十章 宝贝

长绿毛表明这是一门铜炮,一门铜炮还能留在废弃库房没被人抄走,也是个奇迹了。

马城难忍颤抖的声音,轻声问道:“沈兄,此炮何来?”

沈游击苦思冥想后才道:“这门炮可有些年头了,记得是从浙江带来的,应是从海匪手中夺来的船炮吧。”

马城胸中了然,这才对嘛,这摆明就是一门西洋炮,还是一门制造精良的西洋隼炮。

马城强忍住激动,不动声色道:“文朝,带人去外面守着。”

丁文朝会意带着亲兵散开,将外面守的严严实实,沈游记也不敢怠慢命人将军械房戒严,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方世鸿吓了一大跳,催问道:“怎的了,你别吓我。”

马城看着那门西洋隼炮,炮身上的洋文,还有挂在长长炮身上的一件东西,胸中翻起了惊涛骇浪,在这间库房里看到了什么,铳规,测量大炮射角的军国利器,铳规,和军校历史课本上的样子,一模一样,连这门隼炮上也是有照门,准星的!

这门西洋炮让马城惊叹这个时代的西方火炮战法,早已远远超过大明了。马城接受的是正规军校教育,很清楚铳规的出现代表着什么,这便是早期版本的火炮仰角仪,对火炮战法是一个重大的突破,让火炮精确射击成为了可能。

大明落后最多的不是造炮技术,而是大炮战法,整整落后了一个时代。信手在旁边翻出一个结实的箱子,很小心的走过去,把那铳规从炮身上取下来,擦擦上面的灰尘便露出清晰的刻度表,合上箱子紧紧抱在怀中。

马城得了这宝贝,又吩咐道:“这门炮还要麻烦沈兄看着了,就放在这里千万不要动它,今日此事,还望沈兄严守机密!”

沈游击慌忙答到:“末将领命。”

这门炮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炮瞄系统,是这个时代最先进的。

出了大营,方世鸿早已按捺不住的追问:“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事?”

马城欣喜道:“真正的宝贝!”

方世鸿也知事关重大,不敢再问,快马回到清凉谷山庄,便派了四个亲兵日夜守护,便将自己关在房中画图,马城的水平生造一个大炮仰角仪出来,不太现实,尽管这玩意还是比较简单粗糙的,然而有了实物便全然不同。有了实物对照马城便豁然开朗了,制图在军校也是必修课,画张结构图出来实在不难。

有了这铳规实物,马城脑中灵感便象是开了闸门的洪水,层出不穷。

比如大炮仰角四十五度,射程最远这种军校生基本知识也都想起来了,结合曾经摆弄过许多年的连属迫击炮,一个简易版本的火炮精确射击方法便成型了,许多记忆被整理成文,连写带画弄满了几十张纸,才一头趴在桌上昏睡过去,实在是眼皮打架撑不住了,再醒来天已大亮,四个亲兵仍守在外面,没有他的命令也不敢进来。

马城小心的将几十张宣纸,和铳规分开装进两个箱子里,上了锁才轻松了,转眼又看着天花板发呆,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自家编的这个教炮方法,这个时代恐怕没人看的懂呀,大明军中,应该是没人懂得仰角,抛物线,刻度这些数学概念的吧,便如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人冷静了。

开原军中连识字的都少,更别提弄懂这些数学概念了。

很快又打起精神往好处想,别人不懂,自己还可以去开原北关,一门一门的大炮亲手去调试,弄一个炮表是不现实的,简单的标尺射击倒也不难,开原军中那些训练有素的炮手,只需要照葫芦画瓢总能做到吧。

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可开原北关从此便固若金汤了。

人材难得呀,马城心中发苦,这大明朝连个懂几何学的人材都没有么,实在不行便只能自己培养了,可这也是千难万难,编一本几何初级教程出来么,马城自问一个军校毕业小连长是万万做不到的。

方世鸿却轻蔑道:“几何有呀,问天高几何,地方几许嘛。”

马城嘴角抽搐道:“纨绔!”

方世鸿感觉被侮辱了,愤然道:“几何嘛,里面书房里就有!”

马城无力,很想一巴掌拍死他,你一个纨绔家里要是有几何书,那母猪便也能上树了,公鸡也便成下蛋了。

方世鸿愤然起身,不消多时便回来了,将几卷书仍在桌上哼了一声。

咣当,马城手里的茶杯落地,脑中一阵错乱似乎看到一头母猪正在往树上爬,一只公鸡真的下出蛋了。

桌上仍着几本书,封面上分明是四个大字《几何原本》。马城惊讶着将书抢了过来,看看作者便释然了,徐光启,利马窦合译,成书是在十二年前的万历三十五年。如获至宝翻看起来,只看了几眼便收了起来,教材有了。

至于去找徐光启讨论几何学么,马城自问智商还是很正常的。开的甚大玩笑,和徐大人这样的数学大家理论,三两句就漏底了,该如何解释,十成十是要被当成妖孽的。徐大人十成十会拔出剑来,大喝一声妖孽现形,然后便该被泼狗血,泼秽物,再然后便该杀了祭天了。

也不知那些穿越众是如何让徐大人倒头便拜的,马城自问不会这么蠢,能干出这些事的都是人头猪脑。

然而马城已是很满足了,此行收获甚大,开原无忧也。

心情好转,便朝方公子诚挚道歉,方公子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很快便咧着嘴哈哈笑开了。

方世鸿也心存怀疑道:“开城弟也懂算学?”

马城糊弄道:“略懂,略懂,我是庶子又科举无望,便自幼爱读些杂书,尤喜泰西之国种种奇思妙想。”

方世鸿反温言开解起来:“这倒也是,开原那地方你便有心科举,也无人指点,哈,我也爱读些杂书呢。”

这纨绔倒懂得处处替人着想,也非心思缜密之人,三两句便糊弄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坠马

第一百一十一章 坠马

翌日,密云。

掩映在山谷中的试验炮场,那门西洋炮被拉了出来,浙兵炮手正在操弄大炮,只敢装填少许火药,虽是如此,一炮过后仍是山谷震动,无数飞鸟从山林间飞了起来,盘旋在上空可谓壮观,乐的方公子拍掌大笑。马城看那些浙兵操弄大炮,又从铁箱中将那铁制铳规取出,浙兵却无一人识得。

便是沈游击也一脸懵懂,他是马军将领自然不会此为何物。

方世鸿终按捺不住,追问道:“此似是泰西国之物,有何用处?”

马城故做沉吟道:“昔年,吾曾在一本倭国藏书中,读到过此物记载,此物似唤做铳规,又或者叫炮规,言此物颇为神妙。”

众皆讶然,看着马城拿着这铳规在大炮前面,时苦思冥想,时半跪在地,时围着大炮转来转去。

方世鸿叫苦道:“莫转了,头都晕了。”

马城这才沉吟着道:“书中所言,以此物操炮,仰角近半便能射的最远。”

方世鸿也兴致昂然,怂恿道:“一试便知。”

如此装填少许火药又试了四五炮,方世鸿便兴奋叫道:“果真如此,有趣,为何会如此,不是炮口抬的越高便打的越远么?”

左右丁文朝,浙兵军官也尽是一脸懵懂,都是马步军将领自然不懂这操炮的学问,那些炮手也似懂非懂,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马城又琢磨了一阵,将铳规一端长柄插入炮口,便可由垂着的权线,在弧度部分读出炮身仰角数值,按照仰角自小到大,装入固定重量的火药,发炮后用步子去量。

这也是一个系统的工作,装药量,仰角,射程都需要反复测试,才能得出一个精确的比例尺来,一两日间不可能完成。马城已经很满意了,路子已经走对了,剩下的便是慢工细活了,回开原之后再慢慢试吧。

方世鸿等人仍是一脸懵懂,被隆隆炮声震的发昏,早躲远了。

那些操炮的浙兵炮手更是一脸木然,只知按照大人的吩咐发炮,弄的马城颇为无奈,想弄出一个系统的“弹药相称”理论,太难了,靠大明军中现有的这些炮手是不成的,需要找一些读书人系统的学习几何知识,亲自操炮,长期反复试验才行,这太难了,这大明朝读的是四书五经,精通术数的太少了。

此事也急不得,还是拿着首辅大人的条子先去兵部,让两营浙兵押送军械去蓟州,再从蓟州转运开原,蓟镇眼下是老父管辖,量那蓟镇将领也不敢不尽心,得罪了风头正盛的新任提督大人。

看着两营浙兵押送第一批军械起程去蓟州,马城心中直呼皇上圣明,万历皇帝毕竟是精通军务的,不是那位崇祯皇帝能比的,这位陛下对手下爱将并不刁难,有了蓟州这个大后方全方位的支持,开原便再不是困守孤城,人员,军械都得到了极大的扩充。

办妥了军务也花了十多天时间,言贵妃娘娘召见叶赫那拉氏敏月,请马城也一并进宫。

马城皱眉,实在不愿和这位贵妃娘娘有所瓜葛,可也由不得他。

贵妃娘娘倒很体贴,许他在密云多留几日,不必快马赶着回京,她越是体贴马城就越心惊肉跳,郑贵妃呀,福王之母,是万万近亲不得。如此在密云拖了几日,实在拖不过去才动身回京,回去时仍是十余辆马车浩浩荡荡,那江南美人儿早已对方公子死心塌地,两人好的象蜜里调油,恨不得把对方吃到肚子里去。

对这行事乱七八糟的方公子,马城也无半点恶感,引为好友。

眼看就要到京城了,都能看见城门了,那美人儿沉香突然来了兴致,嚷嚷着要骑马。

方世鸿对她百般宠爱,无有不从,家丁便牵来一匹黑马,方公子亲手挽着缰绳,让娇下玲珑的沉香安坐马上,娇笑声中两人眉来眼去,让马城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两人如此扭捏做态,还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了眼,不可理喻。

行至一处缓坡,那黑马突然惊了,甩开方世鸿撒开四踢狂奔起来。

众人色变,马城亲兵反应最快又熟悉马性,纷纷拍马追了过去,沉香一对三寸金莲不良于行,早被疯马甩了下来,言着缓坡滚下去了。女子的尖叫声中,那疯马左冲右突,却始终冲不破马城亲兵的阻拦,最后吐着白沫趴下了,方世鸿早惊呆了,大喊救人,一群家丁手忙脚乱飞奔过去。马城看着沉香睁大的眼睛逐渐无神,胸口也停止了起伏,心中黯然,她那一对三寸金莲从马上坠下来,不死也得重伤。

过不多时,方世鸿抱着沉香尸身嚎啕大哭。

丁文朝不动声色走过来,低头小声说道:“少爷,这马是未骟过的,发了情。”

马城眼神锐利起来,忽暴喝一声:“全数拿下!”

左右亲兵纷纷从马背上抽出战刀,手弩,倏忽之间组成了阵势,将方府众人控制了起来,女子尖叫声中,方府数十家丁纷纷色变,却在手弩威胁下不敢乱动。一个家丁自恃勇武,方要拔刀便被两支弩箭射中腿,扑通跪地。

马城隐隐感觉自己陷入一件极大的麻烦中,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方世鸿,却决然喝道:“绑了,不从者格杀!”

麾下亲兵样中凶光闪烁,都是跟随马城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气腾腾的围了过去,方府家丁头领吓的打个寒噤,慌忙下令手下就缚,但凭马大人发落。此地已是在城门外,远近许多百姓纷纷驻足,就连城门口的城卫也有所警觉。马城完全是凭本能觉察到不妙,此时忽有一名家丁爆起,拔刀就近挟持了一名方府丫鬟。

尖叫声中,那家丁用刀逼在丫鬟细嫩的脖子上,想去抢马。

嗖,一支弩箭正中眼窝,那家丁便惨叫着往后倒。此时城卫已有一队骑兵上马,缓缓往这边赶来,让马城脸色又变了,一个眼色,丁文朝呵斥声中,亲兵们将方府家丁绑了起来,连同中了箭的两人也都塞进马车里,连同丫鬟也都逼进马车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党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党争

马城走过去将地上血迹草草用土掩盖,扶起失魂落魄的方世鸿,也塞进马车。

看着缓缓靠近的城卫马队,马城低喝道:“退,文朝断后!”

麾下亲兵俱是百战精锐,进退有序,分出一半人用手弩逼着瑟瑟发抖的车夫,车队原地转向回密云山庄,另一半人则策马排成一列横队断后。那队城卫兵马也似乎不愿多事,只是远远的跟着,马城也只能任他们跟着,十余辆马车迤俪而行,缓缓往密云方向驶去。

临天黑了才到密云,马城心中一动没去清凉谷,而是转向去了浙兵大营。

浙兵大营中尚有三百老弱,虽是老弱,可也是曾经叱咤天下的浙兵。

沈游记率马队押送军械去了蓟州,这营中官最大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营官,自是不敢阻拦自家主将。

入夜,灯火通明的中军大营。

马城大步走进中军大营,环顾左右干净整洁的环境,心中赞叹,戚帅果真是不世名将,治军甚严,这中军大营必是日日有人打扫,可见浙兵对戚帅的无限缅怀,胸中自有悲愤之意,不可名状。

不等吩咐,丁文朝便命浙兵紧守营门。

三百老弱浙兵也不知多久没上过阵了,却依旧训练有素,有人登了望塔,有人将火铳火药搬出来分发,很快在营门排成五列横队。

那老朽营官似是找回了昔年豪气,喝了一声:“坐!”

五列横队便纷纷抱着火铳坐下了,只等主将一声令下,便可起身接敌。马城心中暗赞,可以想到戚帅在时浙兵的威武,那是一种荣誉感,身为戚家军的荣誉感,一支有强烈荣誉感的军队,难怪能无敌于天下了。

夜深,密云大营。

方府家丁已被绑住手脚分开关押,丫鬟都瘫座在地上发呆,还有人正在偷偷啜泣,可惜马城亲兵不为所动,呵斥声还越发粗暴了,吓的那几个啜泣的丫鬟也不敢吭声了。马城回味起来,颇觉可疑,连自家战马都是阉割过的阉马,为何会有一匹没阉过的种马混在方府车队里,还刚好被沉香骑上了。

没阉过的种马是很暴躁的,极易受惊,这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稍一思索,这倒未必是针对沉香的,沉香只是恰好要骑马,那恶徒便趁机牵给她一匹烈性种马。突然想明白了,这应是蓄谋已久的,那匹黑马是必定会受惊的,无论撞死的是沉香,还是普通京城百姓,都是一场渲染大波了,首辅公子公然在京中纵马,还撞死了人,可是轰动朝野的大事了。

党争,马城明白他终于无可避免的深陷党争了。胸中无名火升腾起来,党争便党争,为何使这些下流的手段,沉香那可怜的无辜女子何罪,无辜百姓何罪,胸中无名火升腾猛的拔出刀来,一刀劈翻了一张桌子,才把邪火压下去了。

敏月映雪都被他吓了一跳,两对关切的妙目看了过来。

马城按下心中邪火,嘱她两人回房歇着,敏月倒是出奇的乖巧,乖乖的和映雪两人走了,并无任性。

马城想了一想进了方世鸿房中,皱眉安慰:“方兄,节哀。”

方世鸿却仍失魂落魄,马城一气之下去外面找了一桶凉水,兜头浇了下去,才让方世鸿打个激灵猛醒过来。

全身湿透的方世鸿跳了起来,大叫道:“马兄,祸事了!”

马城无奈只得让他去挑人,先挑两个心腹丫鬟服侍他换身干净衣服,过不多时,便挑出了两个通房大丫鬟,都是人品忠心毫无问题,平日了也接触不到外人的,有了两个丫鬟的安抚方世鸿镇定多了。

这多情种子还软语求情:“马兄,我家的丫鬟多是无辜之人,还请马兄开恩,就不必关着了吧。”

马城脸色阴沉也不答话,方世鸿也不敢再多言了,这可不是心软的时候。

命两个丫鬟将方世鸿扶回里间,手按战刀走到门外,看着天上繁星点点,今夜,注定不会平静了。从李如柏家中自尽那日起,马城便知这大明的舆论是能杀人的,稍有不慎便只能回开原做一辈子庄主了,关键还是在今晚,万万不能让人拿住,连造谣生事的机会都不要给。

对于万历朝这些清流直臣,马城是警惕万分的,能相信的只有手中的刀。

半个时辰后,果然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将营门堵了。

一位威严男子骑在马上,朝着营门叫道:“吾乃巡城御使薛贞,前来捉拿凶犯,打开营门!”

马城往外面望去,这位御使大人身后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除了巡城兵丁还有许多士子,大多情绪激动不时大呼小叫,嚷嚷着首辅公子犯法与民同罪,首辅公子凌虐弱女子致死,罪无可赦。这便是要捏造罪名了,明明是遭人陷害坠马而死的,却偏偏要捏造成方世鸿凌虐致死。

党争已酷烈到如此程度,这已然是不择手段了,可见马城的谨慎非是多余,而是救了命。

几百人众口一词群起而攻之,便是方世鸿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毕竟是闹出了人命,那弱女子尸身在里面躺着的。

直至听到有人大喊:“方从哲纵子行凶,方某人不配为相!”

马城才眯起眼睛冷笑,露馅了吧,还真是蓄谋已久的,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这要是换作其他军营,将领多半是不敢招惹一位巡城御使的,奈何这是浙兵大营,三百浙兵早已抱着枪起身,肃立当场,没有长官军令是万万不会动的。

那薛大人看着列成五排的铳手,鼻子都气歪了:“开门,你等要造反不成,交出凶犯!”

那老营官只冷冷道:“这里是浙军大营,何来凶犯,再往前一步以谋反论,格杀!”

外面薛大人气的吐血,破口大骂:“你这粗鄙武夫何来,开门,迟些本官叫你这贱役,下大狱尝尝十八道刑罚!”

三百浙兵老弱人人都一面愤然,握紧了枪,却仍是保持着沉默。

马城麾下亲兵却按捺不住了,丁文朝是跋扈之辈哪还忍的住,当场骂道:“入你娘,千人射的老贼种,你骂谁是贱役!”

其余亲兵也纷纷骂了起来:“捣你娘的腚眼,驴牛射出来的贼王八!”

“人硬货不硬的老王八,入你娘,爷爷断了你的根!”



第一百十一三章 构陷

第一百十一三章 构陷

论起骂人,丁文朝等一众亲兵自然比薛大人强多了,薛大人可是斯文人呀,骂来骂去都是粗鄙,武夫之类的几句话。哪比的上丁文朝等人花样繁多,从薛大人全家女姓骂到八辈祖宗都不带重样的。马城心中暗爽,这嘴炮御使骂了一辈子人,终于尝到被骂的滋味了,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呀。

众亲兵骂的越发粗鄙,那薛大人骂不过,眼前一黑居然从马上栽下去了。

众亲兵纷纷大笑,比打赢了广顺关血战还痛快。

马城也觉得解气,轻笑一声:“赏,每人十两银子!”

众亲兵纷纷怪笑道:“谢少爷赏。”

外面士子都快气疯了,却又无奈,连骂声也小了许多免的自取其辱,你骂一句他便有十句骂回来。外面一群人围着薛大人掐人种,让马城也有些错愕,该不会是气到犯了心脏病,死了吧。

半晌,薛大人才缓过一口气,有气无力道:“你等何人,你等可知本官一道弹章,便能让你等革职查办!”

马城心里骂了一声贱人,骂不过才知道好好说话,真真是矫情的贱人。此人还真不好硬顶着,巡城御史有直奏之权,连方首辅也不好得罪他,这便是所谓的阎王好惹,小鬼难缠了,还是要小心应付着。

稍一沉吟,马城还是从容道:“本将开原团练总兵马城,奉圣命在此操练新军,薛大人为何擅闯我新军大营?”

外面数百士子一片哗然,薛大人也脸色发黑沉吟起来,显是在琢磨着马城这翻话的真伪,几分可信。

马城又是一声冷笑,玩阴的,玩阴的老子是你祖宗,对付这种难缠小鬼,一顶大帽子扣上去,管教他折腾不起风浪。

薛大人还在沉吟,有胆大的已经在叫了:“你练的什么兵,可有圣旨?”

马城勃然大怒道:“放肆,你算什么东西,编练新军是圣上钦定,蓟辽总督周大人操办,你这野种何来,也敢妄议军国大计!”

那士子却颇为不忿,梗着脖子道:“你说是便是了,你这粗鄙军汉若是新军统领,我便是辽东经略呢!”

此言一出马城便笑了,阴森笑道:“都听到了,此人冒充经略大人,意欲刺探我新军大营。”

左右亲兵,连三百浙兵都轰然应诺:“听到了!”

马城方阴森道:“左右,将此人拿下,此人应是建奴细作。”

外面顿时一片哗然,数百士子集体叫骂,狂妄,荒谬,这跋扈的军汉该死。

薛大人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大怒道:“混帐,你这是构陷忠良!”

马城笑道:“是不是构陷,吃过十八道刑罚不就知道了么。”

浙兵这时已将火绳点燃,高处了望塔上也张开强弓,将外面数百士子吓的尖叫连连,许多人脸色都惨白了。

那老营官阴沉着脸色,突然拔出战刀向前一指:“进!”

营门大开,五排浙兵铳手举枪前进,虽脚步略显杂乱却威势不凡,黑洞洞的枪口越来越近,很快有人顶不住摄人的压力,连滚带爬的滚着跑了。

薛大人显是没料到马城敢如此放肆,气的疯了:“混帐,要造反么!”

上面突然射来一支箭,将薛大人头上官帽射掉了,吓的薛大人一头栽下马,被周围魂飞魄散的巡城兵丁架着走了。外面数百人做鸟兽散,那口出狂言的士子转身便跑,却被高处飞来一支箭,穿透右腿扑倒在地。几个浙兵老卒蜂拥过去,将这惨叫哭喊的士子绑回大营,粗暴的仍在地上,还有人偷偷踹了几脚,那士子便只有出气的份,没有入气的份了。

马城一个眼色,丁文朝去将人拖走,也不能真打死了,真打死一个有功名的士子麻烦就大了,会被天下读书人群起而攻之,连马氏家族也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只是废了一条腿还好,人没死就成。

众目睽睽下,马城狠狠一脚,将插在腿上那支箭踹深了点。

那士子惨叫一声昏死了过去,废了条腿,此人仕途也就断了,没听说国朝有瘸子当官的。

左右浙兵都用灼热的眼神看着马城,尤其那老营官更是恭恭敬敬,显是感激上官替他出了口恶气。马城心中邪火也消了,军人可以战死在沙场上,但不能被这等贱人侮辱,这口恶气当真出的痛快。

房中,方世鸿一蹦三尺高,吓的脸都白了,嘀咕道:“祸事了,这回真的祸事了。”

马城挖着耳朵直叹气,这纨绔留在京中,迟早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连首辅大人也护不住他。

这党争也好,构陷也罢,凡事都得占住了一个理字。

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只要占着这个理字,便大有转圜的余地。

马城今日所为虽是有些矫诏的嫌疑,却是天衣无缝的,确是奉了圣命编练新军,两营浙兵也确是兵部拨过来的,七分真三分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至于密云是不是新军大营,谁知道呢,马城说是那便是了,左右蓟辽总督周老大人不会帮着外人。

有本事你便去指着皇上的鼻子问,你钦定的新军大营在不在密云?

况且皇上已经几十年不上朝了,想问也没个地方问去。

马城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诡异一笑,突然发现自家很有搞政治的天赋,这前戏已经做足了,就等大戏开场了。

清晨,京中来人。

来的是司礼监太监魏朝,兵科给事中杨涟,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丘盛,看这架势是来势汹汹了。马城眼中看的分明,魏朝已和东林党搅在一起,杨涟便是东林党干将了,突然觉得肩上压力重了起来,那杨涟卖相颇佳,一副清流直臣的铮铮铁骨。

马城冷笑,三司会审么,好吓人的噱头。

杨涟冷着脸站在营门外,颇沉稳道:“马城何在,过来见我。”

丁文朝抱着刀,看着他身上七品官服奚落道:“你一个七品小官,好大的口气!”

杨涟呆住了,连马城也心中汗颜,心说这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这七品的杨大人可不是小官,这个七品兵科给事中权力大的吓死人。下管兵部,上管皇帝,连皇上的圣旨都能封驳回去,这么大一个官,硬被丁文朝这夯货给鄙视了。

杨涟呆了好半天,才皱眉道:“我不与你说,让你家大人出来说话。”

丁文朝只是不理,还让箭楼上神射警觉着点,别让人家偷了营,一副无赖兵痞模样,除了马城,他是谁也不服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跋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跋扈

杨涟硬生生被噎住了,心中早就气炸了吧,偏偏又拿这兵痞无法。

马城任由部下胡搅蛮缠,任你杨大人是东林干将,权势滔天,我只让一个兵痞和你胡搅,你奈我何。

杨大人的赫赫官威到了丁文朝面前,便如同对牛弹琴了。

杨大人真是气炸了,只黑着脸重重哼了一声:“跋扈!”

丁文朝自是狠角色,也狠笑道:“大人是要拿咱下狱么,来呀,爷爷在抚顺城,广顺关早死过两回了。”

杨涟语塞是真的拿他无法了,只得换来魏朝过来,马城冷笑,不是说东林党最恨权阉么,这又算怎么回事,可见在清流眼中,用的着的便是好太监,用不着的便是权阉,果真是双重标准的。魏朝出面丁文朝便不好硬顶着了,司礼监出来的太监,代表的是宫中,是万万不能硬顶着的。

魏朝还未说话,马城便笑着招呼道:“魏兄,久违了。”

魏朝看着马城先是一呆,才尴尬道:“马小将军,咱可当不起。”

马城颇有些不满道:“魏兄,你可是看不起我粗鄙军汉?”

魏朝为人颇有些侠气,闻言挑眉道:“不敢,马小将军扬威辽左,杀的建奴人头滚滚,咱家在宫里也是极佩服的,与有荣焉。”

马城笑道:“那便是了,改日小弟请魏兄吃酒,还有个豪爽的朋友要引荐给魏兄。”

魏朝人极豪气侠义,显是有些心动了,在杨涟面前却又极为尴尬,本是来问罪的却和罪人称兄道弟,太尴尬了。他又钦佩马城的豪勇,不愿得罪,内心一阵纠结便僵住了,气的杨涟直翻白眼,这密云大营整一个油盐不进。

马城也是有些心急了,拖了这许久后台还没到,可见这党争也是个体力活。

杨涟这厮年轻力壮跑的也快,先到了,方首辅周总督年老体衰,跑的慢,估摸着拖到中午怎么也该到了。

果然杨涟颇为不耐,挥了挥手:“闯进去!”

话音方落,马城身边一众亲兵已经咧嘴大笑,笑的极为畅快。

丁文朝笑的前仰后合,指着道:“你要闯进来,靠这些拐瓜裂枣么,笑死个人了!”

杨涟这才回头看,看到大群猥琐不前的五城兵马司士卒,又气的眼前发黑,带来的衙役兵丁没一个动的。

就连指挥使丘盛,也尴尬道:“这不好吧,杨大人,这是浙兵大营,营中,呃,营中还有辽左精锐。”

丘指挥使也不是白痴,也精着呢,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要是有勇气和浙兵,辽东精锐见仗,这大明朝早天下太平了。马城心中又一阵好笑,你杨涟不怕丘大人怕呀,丘指挥使是正经八百的高级武官,若是带人拆了浙兵大营,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场面一时僵住了,只有马城仍在和太监魏朝叙旧,对这侠义豪爽的太监,马城是没什么恶感的。

看着脸色发黑的杨涟,马城突然醒悟,二十年不上朝又如何,宫里那位皇上真正是一等一的权谋高手。

朝里面吵归吵,乱归乱,兵马却一个都调不动!连锦衣卫,东厂番子都见不到半个,逼的杨涟只能带五城兵马司的衙役兵丁来抓人,五城兵马司是个什么衙门,那便相当于后世的城管。

看着脸色铁青的杨大人正觉好笑的时候,救星终于出现了。

大群骑马护兵簇拥着一辆马车,哼哧哼哧的跑过来,营中爆出一阵欢呼,都认得周老大人的护兵。

周永春从马车上安然下来,面沉如水道:“杨大人带了这么多兵,围我新军大营,意欲何为?”

杨涟再嚣张也不敢得罪一位实权总督,只得施礼道:“下官职责所在,不敢不来。”

周总督随手便将他打发了:“如此本督知道了,你回去吧。”

杨涟只得施里一礼,带人忍气吞声的走了,他敢指着皇帝骂,敢拍方首辅的桌子,却不敢得罪清流前辈周永春。让马城终深刻的体会到,在国朝刷声望的巨大收益,声望,真是国朝官员的立足之本。

然而这条路是马城走不通的,刷声望是文官的权力,武官刷声望那便是嫌命长了。

这国朝武官都是要自污的,连戚帅那等英雄人物也被逼的自污,着实贪了不少钱。

营门大开,将周老大人迎进大营。

周永春在房中见到了惭愧的方世鸿,安抚过后,又去见了那些被绑的方府家丁,丫鬟,脸色才好看了。

周总督也是提心吊胆,由衷赞道:“此事你做的很好,能顶到现在实属不易,只是你这名声可要坏了。”

马城笑道:“小侄一个武将要虚名做甚,老大人言重了。”

周总督老怀大慰,笑着道:“难得你有这份见识,练好你的新军,守好你的开原,自无人能为难你父子。”

马城受教,才命人见一干嫌犯都提出来,交给老大人的护兵带走了。

周总督也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还把方世鸿留在大营,眼下最安全便是此处了。

马城甩掉了麻烦索性关闭营门,安心摆弄起大炮火药。如此过了几日朝中翻起惊涛骇浪,兵科给事中杨涟,巡城御史薛贞,弹劾方从哲纵子行凶。方首辅却早有准备,齐楚浙党一拥而上,弹劾杨涟,薛贞两人不法,聚众冲击朝廷新军大营。

马城算是开了眼,几十位御史言官赤膊上阵,唾沫与弹章横飞。

双方都抓着对方的小辫子不放,你弹你的,我弹我的,引经据典搬出大条道理,每日在朝中互相嘶咬。马城只是冷眼旁观,几十位清流言官,无一人将大明律放在眼里,大明律法在他们眼中是废纸,这便是百姓眼中的青天大老爷。

周老大人党争经验何其丰富,只站稳了一个理字,齐楚浙党御史众口一词,要追究杨涟两人擅闯新军大营,踏毁营门,贻误军机大罪,按律当以叛国论,当诛其十族,剪其党羽,揪出幕后指使黑手。终究是齐楚浙党人多势众,过不几日,杨涟薛贞两人便被骂成了里通建奴,阻碍辽东将士北伐建奴的秦桧之辈,杨涟只一句清着自清,连自辨都懒的做。

马城早已目瞪口呆,杨涟薛贞战斗力固然爆表,齐楚浙党也不是软柿子。

双方正是棋逢对手,嘴遇良材,将京师搅的乌烟瘴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其势已成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其势已成

从头到尾都没马城什么事儿,显是被东林党当成无关紧要的小虾米了,火力都是朝着方首辅去的。

方首辅又称病在家,闭门不出,玩了一手以退为进。

周老大人如今地位不同了,自然不能赤膊上阵,只是每日进出总督大人家的人,快要将门槛都踩破了。更让马城瞠目结舌的,是宫里的态度,宫里那位皇上一言不发,仿佛那座深宫便是世外桃源,对赤膊上阵的四党视而不见。不论谁的弹章送进了宫里,便留中了,尤如石沉大海一般。

对于皇上这种放手不管的态度,马城也目瞪口呆,终于觉得这是个昏君了。

激战僵持了十余日后,齐党终轰出一记重炮,言密云新军大营丢失了一门紧要的新式大炮,十余位御史跪在宫门前,请陛下法办杨涟薛贞,并彻查幕后黑手,言下之意要将建奴打入国朝内部的叛国逆臣,一网打尽。

其实那门隼炮早在几日前,便被马城夜里运到蓟州去了。

这一记重拳将东林党轰的晕头转向,宫中陛下也终于坐不住了,翌日召见马城,周永春秘密进宫,追问其事。周总督自是胸有成竹,和陛下讲,幸亏团练总兵马城稳重,只是丢了一门废炮,图纸还在,造炮工匠也一个没丢。躺在卧榻上的万历陛下这才松了口气,要是新式大炮这等军国利器落在建奴手里,这位陛下恐怕要坐立不安了。

回过神的万历皇帝勃然大怒,下旨法办杨涟薛贞,立斩。

还没等马城两人出内城,圣意已经改了,只是将薛贞立斩,杨涟革职。饶是周永春见多识广,也和马城面面相觑,良久无语,估计早已经在心中大骂这昏君,这等军国大事也能通融的么。然而也颇为无奈,费尽口舌只斩了一个无关紧要小角色。

大戏只唱了半月就落幕了,东林党小败,齐楚浙党振腕叹息,功亏一匮。马城也暗自心惊,东林党在百姓坊间的巨大影响力,杨涟只是革职等避过了风头,随时都能起复,东林诸公在民间,几乎便是清官廉正的代名词,太可怕了。

方首辅病好了,回朝主政,东林党也偃旗息鼓了,却任谁都知道这平静之下,暗流涌动,稍有一点火星这大火药还是要爆炸的。

数日后,密云。

对坐在一处箭楼上,把酒言欢,方世鸿叹道:“东林其势已成,制不住了。”

马城面上现出诡异微笑,笑着道:“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

方世鸿惊讶道:“何解?”

马城微笑不语,东林势成,可东林党力保的那位太子殿下,可也不是什么明君,天机不可泄露也。

方世鸿忽振奋道:“我要随你去蓟州练兵!”

马城笑答:“蓟州的姑娘终有人疼了。”

方世鸿有些恼羞成怒:“我知你瞧不上我这荫官!”

马城苦笑:“你是荫官,我还不就是个民军头子。”

方世鸿哈哈一笑甚是欢喜,颇有些知己相得,正谈笑间,沈游击拿了一封书信上来,是从蓟州带来的马林亲笔。

马城欣然接过信,细细看看,老父在信中大骂新任辽东经略兼巡抚袁应泰,在沈阳,辽宁大量收容蒙古,海西女真部叛军,饥民,简直是来者不拒,气的马林大骂乱臣贼子,沈辽早晚被这贼子闹出事情。

马城以手抚额,还不知袁应泰什么时候兼的辽东巡抚,这有是皇上搞平衡,玩权术的结果了,蓟辽总督给了齐党,让齐党声势大振,辽东大权便给了东林党,如此便可以互相钳制,高枕无忧。

然则实情并非如此,齐党,东林党非但互相钳制还互相拆台。那东林党干将袁应泰更是不甘寂寞之人,大肆招揽蒙古,海西女真人,自是为了壮大声势,说不好还想着驱虎吞狼,用蒙古人,海西女真部去攻打建奴。

怨不得马林气到破口大骂,这袁某人着实是异想天开。

马城稍一犹豫还是将信递给方世鸿,方世鸿大为意外又颇兴奋,看完了信,首辅公子也吓住了。

方世鸿也狐疑道:“蒙古人,海西女真部靠的住?”

马城冷笑,靠的住便见了鬼,广顺关大战,这些白眼狼便在外围游荡等着捡便宜,海西二十四部更是叛了又叛,反了又反,哪有半点信义可言。

方世鸿这纨绔也觉得不妥,叹气道:“这位经略袁公修河道是把好手,打仗么,就差强人意了。”

马城想到挤满了蒙古人,海西女真人的沈阳城就觉得脑仁疼,偏又没什么办法阻止,东林党人是又臭又硬,这位袁公必然是眼高于顶,不屑与粗鄙军汉往来的,他又是辽东第一号大员,马林这个提督总兵也插不上手。才刚稳住的辽东形势又生变故,马城直想拿头撞墙,祈祷老天爷发几道雷,将这些天坑友军都劈死吧。

沈阳,辽阳可不是抚顺,一旦有失那便是滔天大祸了。

沈阳,辽阳城中囤积的大量军械,粮草,数十万百姓,足够让建奴从一群野人崛起成为心腹大患了。马城再也坐不下去,命一营浙兵押送最后一批军械,保护敏月映雪去蓟州,自带着一营浙兵马队回开原。回京与周老大人道别后,在周大老人嘱咐下一人双马,悄然离京,在蓟州和护卫并马会合,连同浙兵在内近千骑兵狂奔而去。

进至山海关,马城命随行兵马驻扎关外,去见李如祯。

在山海关大营外等了半晌,李家家丁来报:“总镇大人正在午睡,请马将军回吧。”

马城气的眼前发黑,恨不得冲进去砍了这鼠目寸光的蠢材,扭头便走,心中暗恨李如柏,你也是打老了仗的积年老将,怎得别人骂了你几句,参了你几本就自尽了呢。依着当今陛下的性子若李如柏没死,多半早就起复了。

李如柏若还在,这山海关,辽阳三万李家军仍是一支强军,进取不足守城应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李家军主帅换成这个草包李如桢,大势已去。

千余骑兵过山海关,那守关参将还要纠缠,被马城大怒狠狠一鞭子抽过去,千余骑兵呼啸而过。

过辽阳,沈阳时马城心一横,索性也不进城了,对这辽东友军已彻底死心了。只是在官道上,看着大群蒙古人沿着官道,正源源不断赶往沈阳就食,暗自吃惊,今年春夏连开原也没下过雨,大草原上可想而知,旱灾应是很严重的,便只有东边建州境内大雨滂沱,着实诡异。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取死之道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取死之道

尽管如此,这一路上马城仍是敏锐觉察到,涌向沈阳的多是蒙古青壮。

转念再一想便释然了,老弱妇人多半到不了这里,路上便饿死了,能到沈阳的多是些青壮年。至于这些蒙古青壮是如何活下来的,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说不好许多人手上便沾着人命呢。

两日后,开原。

马熠亲自监工,用条石修成的永备炮兵阵地已完工,就连两侧山上的树也砍光了,光秃秃的山上也筑有炮垒,永备炮垒中拥有射程达到四里开外的将军炮三十余门,佛郎机,虎蹲炮百余门,北门外的护城河也挖好了,正在引清河水。

马城心知以努尔哈赤的战争才华,多半是不会强攻开原了。

建奴战略目标已转向沈阳,辽阳,打算尽取辽东之地,将开原大军困死在城内。虽明知是如此马城也毫无办法,只能采取更野蛮的方式练兵,升任副将的马国忠,任到营官的马小五等人,每日将团练兵操练的死去活来,又得了蓟镇源源不断的军械支持,练兵总算还很顺利。

另一个马城精心准备的后手,是开原越聚越多的骑兵,三千开原骑兵经过裁撤筛选后,可得两千百战精骑,加上一千叶赫骑兵,五百浙兵精骑,整整三千五百骑兵俱是精锐,加上各位将领的心腹亲兵可以凑出四千精骑。

马城几乎是每日一封书信送去蓟州,让坐镇蓟州的周老大人提供甲胄,铁料,工匠,高大藏马,不惜代价也要将这支骑兵部队披甲化。周永春也知不可耽误,利用总督大权再一次搜刮了兵部库存,将大批军械从蓟州转运至开原,为此还和坐镇辽阳的袁应泰起了龌龊,互相参了一本。

袁应泰虽然自视甚高,可也不敢扣押蓟州转运的军械。

这时便看出万历皇帝的英明,将蓟镇交给开原马氏的远见。

对这位陛下马城也是琢磨不透了,时而英明,时而糊涂,对权谋之术的迷恋已经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了。

八月间,终于下了一场雨,缓解了旱情,然而粮食早已经绝收了,幸而开原大军有蓟镇的粮草支持,才没有落到缺粮的窘境,皇上终于发了内驽,给了周元春四十万两银子,大权在握的周永春四处购粮,才将将让开原的军粮储备,维持在警戒线之上。

至于百姓,马氏父子便没有办法了,普通百姓每日只有一干一稀,勉强果腹。这一干一稀也不是白来的,马城硬起心肠将十余万开原百姓赶去修城,吸取了广顺关大战的教训,马城决心在北关,广顺关各修一座内城,大兴土木。尽管马城觉得已经很残忍了,开原百姓还是感恩戴德,因为开原没有饿死人。

马城终究是心中不忍,命正在操练的团练兵进山狩猎,每日所得一部分烹制成肉汤送到工地上。

诺大个开原,只有广顺关外八庄二十四堡没有流民。

开原百姓却也并无怨言,八庄二十四堡是跟着马五公子起家的,家家都有马氏子弟兵,那富贵是用性命换来的。因此每日都有大批青壮投军,马城却再也无力扩军了,缺粮缺钱缺军械,什么都缺,维持开原大军已耗尽蓟镇财力,再多的银子周老大人也拿不出来了。

时日久了,开原团练的士气越发高涨,走在街上都似乎高人一等。

马城感慨士气,敢死之军,子弟兵不是喊口号就能喊出来的,荣誉感,使命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总之八庄二十四堡子弟兵,在开原确实是一个不同的社会阶层,看到大批面黄饥瘦,卖儿卖女的灾民之后,这个阶层的荣誉感便更强烈了,也似乎有了一种使命感,让父老兄妹永远不挨饿的强烈使命感。

在马林的默许下,吃着军粮的八庄二十四堡百姓,便心思活络了起来,开始结伴做小生意。除了粮食,军械不许倒卖,连倒卖人口也是装做不知的,开原已经不堪重负,能少几张嘴吃饭都是好事。

马城也只能默许,只是定下铁律不许强制买卖,杀了几个强占民女的恶霸,挂在广顺关上示众之后,便没人再敢冒犯开原马五公子虎威了。强占民女的只是少数,多数卖儿卖女的都是活不下去了,才将儿女卖到关内寻个好人家,做奴做婢都是天意了。

倒卖人口的毕竟是少数,多数是将山里的老参,皮货,山货卖到蓟州,再由蓟州转卖至京城,甚至南方。还有人从蒙古各部贩卖羊毛,马匹的,开始只是少数几个心思活络的人,很是发了一笔大财,马城敏锐的嗅到一丝商机,说服老父修书一封给周总督,决心要将这赚钱的买卖攥在手中,周永春缺钱都缺疯了,自是无有不从。

这一日高贞在沈阳做生意的二子,赶了回来,商量几日后一个开原商团便现世了。

按照马城的意思这商团是人人有份,高贞,于化龙,甚至丁文朝,马国忠等人都出了股本,由高贞二子高昌做了商团首脑,八庄二十四堡族老族长都出了银子,一个庞大的辽东新势力便隐见雏形了。

原本这辽东皮货山货,羊毛马匹生意是李家掌握之中的,然而周永春,马林是不会手软的。从九月起李家的商队到了蓟镇便被抄没了,李如桢暴跳如雷却毫无办法,李家三万兵马已不在他掌握之中,尽数入了东林党之手。

暴怒的李如桢下令在山海关设卡盘查,以牙还牙,不出一天便被朝中御史弹劾,雪片一般的弹章淹没了,齐楚浙党,甚至东林党人群起而攻之,参山海关总兵李如桢贪脏枉法,贪墨军饷六条大罪,将李如桢吓的慌忙撤了关卡,上出请罪,估摸着裤子也吓尿了,不出两天李如桢撤职,查办,下狱。

袁应泰下手更黑,当天便封了李家在沈阳,辽阳两地铺子,商行,得银三十万两,以充军用。若不是李成梁威名太甚,这位经略大人怕是要连李家老宅也抄了,如今李家还有一些良田,庄子能勉强维持。

马城只有冷笑,机会已经给过了,奈何这蠢笨如猪的蠢货不知珍惜。

李家势微,这蠢材还守着这么大一份产业不放,自有其取死之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萌芽

第一百一十七章 萌芽

至此开原进出山海关的货物畅通无阻,袁应泰和马林,周永春难得默契了一回,不动声色瓜分了李家在辽东的产业。自此开原皮货山货在京城大行其道,获利之丰,让马林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自然都是周总督的功劳,周总督一个眼色,便有无数商行,京中权贵巴结上来,还生怕巴结的慢了。

周总督自然依旧是两袖清风,只是家中眉清目秀的丫鬟多了起来,书房中的唐宋孤本越来越多了。

入秋,天气转凉。

这一日马城和老父在书房中翻着帐本,相视无语,一月时间商行分红利十二万两,其中四万两是分给马氏父子的,另八万两是商行议定的养军费用,一个月八万两养军银子呀,足够大军开销还有余了,就连丁文朝这亲兵队长也分到了五百两红利,马国忠出的本钱要多一点,分到了三千两。

马林呆了许久才眼神灼热道:“招兵,扩军!”

马城却委婉劝道:“父亲,是裁军。”

马林错愕了半晌方点头道:“也好,先裁再招,这开原兵马也是该整治了,慎重些,切不可自乱根脚。”

马城笑道:“父亲放心,兵贵精不贵多。”

马林收好帐本终决然道:“以后这军务上的事情便由你来管吧。”

马城应道:“知道了,父亲。”

老父肯放权自然是极好的,显是马提督也知军务非其所长,论打仗的本事他拍马也比不上儿子,便放权了。

马城接了军令,便着手整顿开原兵马,先从辽海,三万两卫开始,两大卫所两个卫指挥使司,冗员众多,只是从指挥副使以下指挥同知,指挥签事,千户,百户以上的就有三百多位,其中一半是挂职的闲人,和高贞,于化龙两人商量起来,两位指挥使大人虽面色不悦,也识得轻重便默许了。

马城也不愿断了别人生路,先给一笔遣散费,再将这些人纷纷转官去蓟镇,仍在卫所军里吃饭。

虽不如意也只能如此了,最不济也能混个温饱,没了这些喝兵血的冗官,便按月补发卫所欠饷,至于各屯田堡的军户早跑的没几个了,清退的卫所士卒回堡种地,脱了军装便是合格的农夫。

开原要养军,要修城,要置备军械,实在无力照应这些军户,只能勉强维持着。

解散了两大卫所兵马,所余精锐只有三千,卫所军制之糜烂让人触目惊心。

三千卫所精锐编成六营,都交给高贞驻守广顺关,自家老丈人于化龙,则便成类似参谋幕僚之类的角色,自家老丈人倒也没什么不满的,于家便只有于凤君一个独生女儿,女儿嫁了如意郎君,于老大人倒也别无所求了。

只是解散两大卫所就花了半月时间,弄的马城焦头烂额。

之后便轮到各位将领的家丁,开原众将养的家丁倒是不多,最多的也不过百余人,有了商行分红的滋润,便痛痛快快交了出来,另组了一队骑营。最后难以处置的,是开原一地的豪门望族武装,十余个大家族多半是和铁岭李氏关系密切的,地盘也多分布在开原至铁岭之间。

这些家族的特色是全民皆兵,家中长辈多是李成梁军中将领,后辈人人习武自成一堡,也是一盘捏不成团的散沙。这些人马城是万万不敢用的,又不能不管,盖因这些豪门望族霸占了开原大半耕地,其中最难办的当是铁岭李氏本家,打不得骂不得,李氏本家可是供奉着李成梁墓的。

虽说铁岭李氏已失势,李如桢下狱等死,可这掘人祖坟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

马城带人出去转了一圈,所到之处景象触目惊心,大旱之后,开原,铁岭一线大大小小的豪强,连李族本家在内仗着有钱有粮大量购买耕地,十之七八的良田都集中到了大小豪强手中,土地兼并已经达到一个很恐怖的程度,家中有田的农户在铁岭一带几乎绝迹。

地方豪强,土地兼并,让大明朝已是病入膏肓了。

马城心知解决不了土地问题,大明中兴终究是一场镜花水月。

就连自家马氏家族,也正在趁着大旱的时机大肆购买耕地,并且价格是极便宜的,家中几位姨娘,叔伯都参与其中了。

深夜,提督总兵府。

马城终究是不死心的,回忆着古今中外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的方法,期望能找出一条合适的出路。一只纤纤玉手将一碗酸梅汤放到桌上,马城只听脚步声,便知是那妖精来了,心生怀疑这都三更天了,平日里她早睡了,怎会来书房讨好。

看着那张百看不厌的俏脸,问道:“有事?”

白青华心里是藏不住事的,红着脸道:“我娘家来人了。”

马城释然,如今白青华是马五公子爱妾,身份贵重,娘家人自然是要找上门来要处的。

将她抱过来横在腿上,柔声道:“你知我疼你,去帐房拿些银子交给家里吧。”

白青华颇为感动,却尴尬道:“我家倒是不缺银子,是我爹爹看中了一些水田,又争不过人家才来求你。”

马城无语,这大明朝呀,小农思想延续了几千年已根深蒂固,开原,铁岭一线才刚稳定,便有这么多地主乡绅抢着圈地了,小农经济简直是个无解的死结。想到圈地这个字眼,马城突然僵住了,突然想到了羊吃人的英国圈地运动,英国是怎么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不就是因为圈地运动摧毁了小农经济嘛。

脑中突然一道闪电划过,此刻的开原,和圈地运动后的英国何其相似。英国是因为圈地运动,开原是因为战乱,旱灾,结果却都是一样的,耕地,大量集中在贵族乡绅手里,事实上开原甚至整个辽东的小农经济体系,都已经被完全摧毁了。

事实上开原正在筑城的十余万百姓,和英国圈地后的农民处境同样凄惨,都是失去耕地后的破产农户。脑中逐渐变的清晰起来,破产农民,自由劳动力,这不就是资本主义崛起的必要条件嘛。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望族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望族

也不知想了多久,怀中爱妾方娇柔道:“我腿麻了。”

穿一身武士服的敏月闯了进来,睁大眼睛呆看着抱坐在椅子上,衣衫还算完整的两人,一脸茫然。

白青华羞的俏脸涨红,马城强忍动人滋味还未说话,敏月已经轻哼了一声,稚嫩修长的小身子一转,骄傲的走掉了,等候在外面的乖丫鬟映雪,俏脸也早红透了,羞不可抑制的从外面将房门关上了。

两日后,开原。

一纸政令出了开原提督衙门,政令简短,因府库空虚,今年开原,铁岭秋粮不收谷物,只收银钱。

这便是马城苦思冥想,才想起来的一个名词,货币地租。

军校历史书上学过的呀,货币地租的出现,是资本主义萌芽的标志之一,按照书上说的去做总没错吧。至于后果如此不在考虑之中,辽东已经糜烂了,十几万百姓都成流民了,再烂也不会更烂了吧。曾经一代名相张居正实行的一条鞭法,其实就是货币地租的雏形,然而如今早就被废止了。

此令一出,铁岭李家,十余望族纷纷起事,联络朝中相熟的大员上本弹劾马氏父子,乱政殃民!

开的甚么大玩笑,要粮食多的是,要银子一纹都没有!

辽东虽然遭了旱灾,可遭灾的只是贱民呀,清河,浑河两岸的水浇地可都是李家的,十余家望族又有足够的财力打深井,地里还是收了大量谷物的呀。往年都是官府掏银子买大家的粮食,今年偏偏倒过来了,想从地主老财手里抠出银子来,倒还不如杀了他们。

囤积居奇,高价卖粮就更可笑了,开原铁岭十室九空,粮食要卖给鬼去哟。

过了几日有朝中御史上本,参开原马氏父子更改祖制,妄动国本。

马氏父子早有准备上书自辩,通篇只有一句话,拿银子来。

关内蓟镇,宣大,山陕河南秋粮大丰收,江南更是风调雨顺,粮食现在不值钱了呀,从蓟州运往开原的军粮,正在源源不断的运到。开原不缺钱只缺银子,朝中诸公让我开原收回政令,行呀,拿银子来,拿军械来,我马氏父子领圣命编练新军,编练新军不要银子么,我开原大军牵制着建奴大部,整饬军械不要银子么。

总之就是一句话,拿银子来,不然就别拿祖制大帽子压人。

马林在奏折中还气势汹汹的责问,若因小节而失大义,丢了开原,我马氏父子身死事小,丢失开原的责任谁来负。

这一句是正中要害的,连马城也惊讶老爹长进了呀,这一句问的好呀。

果然此言一出,上本弹劾马氏不守祖制的几位御史便不敢吭声了。丢失开原铁岭重镇的责任,自然是谁都抗不住的,白纸黑字写着呢,到时候连抵赖都不成,开原丢了,马城父子死不死无关紧要,自家可是死定了。

一来二去,万历陛下仍是一言不发,朝廷也就默许了这条政令。

户部没钱,编练新军的银子还是皇上的内驽银子,户部实在是拿不出钱来,兵部更是早将库房都搬空了。

朝廷默许,马城也便不客气了,柿子先挑软的捏,先抄了一个硬顶提督府政令的百年望族,四门大炮摆开来轰,一阵乱箭便射翻了。什么百年望族,什么年月的老皇历了,五十年没出过进士了还敢硬顶着,不知死活。

大炮一轰,铁岭李家便服软了,乖乖交了秋粮银子。

李氏服软其他各家也便服软了,因此马城得银十万两,这笔银子用在修缮城池,巩固城防上,任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各家望族交了银子,只得组织商队将大量囤积的谷物起运,也不能让粮食在仓里发霉,陈粮就更不值钱了。按说最赚钱的商路是往北去,蒙古各部也遭了旱灾,新粮刚好能从蒙古各部换来羊毛,马匹。蓟州被齐党控制商路走不通,但还可以绕路去山西,一倒一卖还能赚不少。

第一支铁岭李家的商队才刚到广顺关,便被扣下了,罪名是资敌,粮食抄没,人通通下狱。广顺关主将高贞高大人是讲道理的,运粮队出了开原北关,谁知你是去蒙古还是去建州的,往建州运粮不就是资敌么。

接连被扣了两支运粮队,铁岭十余望族终明白了,这是把他们往死逼呀。

马城安坐在广顺关新修好的官厅中,正在和高大人喝茶,心中冷笑,知道啥叫官倒么,知道啥叫垄断么,这暴利的生意还轮不到外人来做,包你一粒粮食也运不出去。眼下蒙古王公那里,一袋陈谷能换一头羊,一包糙米就能换一匹马,早半个月前,开原铁骑便倾巢而出了,护送蓟州运来的陈粮往蒙古各部去了。

周老大人是何等精明的人,早将蓟镇,宣大各处储备的陈年军粮淘换出来了,陈粮通通淘换成新粮,以保证大军做战所需。只是淘换出来的陈粮运往饿疯了的蒙古各部,就能赚的盆满钵满满了。

至于资敌马城倒也顾不上了,开原不卖粮食晋商也会卖,这是从晋商嘴里抢食吃。

蒙古缺粮,大明更缺马呀,战马,驮马,只要是马,大明都不会嫌多的。

两厢权衡取其轻,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天底下的事情必然不会是十全十美的。

至于那十余家望族豪门,马城自是不会心软的,后世历史上也是讲过的,这铁岭望族名将之后,可是通通投了建奴的,还都当了老大不小的官。

马城也不是学经济的,也不懂啥叫宏观调控,只是借势而为罢了。却说大堆粮食囤积在谷仓里发霉,铁岭众望族也还是捏着鼻子认了,谁知明年是个什么年景,家中多存点粮食倒也不坏,最多是损失了一些银钱。

很快过了秋收时节,该种冬麦了,一众豪门才真正慌了,因为没人种地了。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铁岭,开原一带的佃户,借口出远门,走亲戚的都有,都跑去开原筑城了,眼下开原筑城的行情,是按土石方算钱的,却是人人都有饭吃。壮丁每日两干一稀,偶尔还能喝上肉汤,老弱每日一干一稀,病了还有大夫给瞧病,最最要紧的是有一门手艺的。

不拘是木匠,瓦匠,铁匠,每月都有五钱银子的赏钱!

这在大荒之年,遍地饿殍的情势下,已经是官府极大的政绩,虽说百姓吃的都是陈粮,可也能吃饱肚子不是。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府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府学

开原,安乐州衙门。

马城兄弟骑着马经过之处,正在凿石盖房的百姓纷纷匍匐跪地,口称大老爷。

才刚到开原的方世鸿骑在健马上,见状笑道:“百姓归心,又坐拥虎狼之师,贤弟有治世之才。”

马城吓了一跳很想捂住他嘴,这纨绔还是个大嘴巴,还真是什么样的话都敢说呀。

马熠却笑着道:“我马氏父子镇守开原,兵压建奴,忠君之心可昭日月也。”

方世鸿会意哈哈一笑,也就把这茬揭了过去,首辅大人家的长公子,自不会真的是个无知纨绔,举人功名也不是白来的。马城心说此人一向韬光养晦,虽行事荒诞离奇却是个很投缘的。

开原缺砖,正在修建的房舍以石条为基,杉木为梁,所需石材皆由城外运来,成本颇高让方世鸿也大为惊讶。

方公子惊讶道:“这山石开凿,转运颇为不便,马兄当舍得下本钱,马兄盖的这是白虎堂吧。”

马城笑道:“非也,此为开原府学。”

方世鸿哑然过后才惊叹道:“妙,虽百战之地仍心向名教,正名分,重教化,大善!”

马城失笑,心说我建府学却不是为了教化百姓,此府学非彼府学,挂着圣贤之学的牌子,走的却是西学路子,到开原府学正名之日,便是新式大炮争锋天下之时,眼下,自然还是要尊一尊孔孟的,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众人进了朱红色大门,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面前是一座平整的大校场。

校场里有壕沟,胸墙,甚至还有弓弩箭矢十八般兵器,让方举人这名教中人差点跌了个跟头。

方世人只以为是马城的恶趣味,嗤笑道:“这是府学么,马兄,呃,可真是个奇人。”

马城也便一笑了之,改天再把大炮搬进来,这府学就差不多是一座初具规模的军校了,战马也要圈养一些。府学教案也已经印了一些,马城命人拿来一套教案,多是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启蒙教材,马城对此也颇为无奈,开原军中多的是粗鲁勇猛的子弟,上过私塾便算是知识分子了,扫盲识字是当务之急。

方世鸿却睁大眼睛拿起一本《庄子注》,又拿起一本《淮南子》,脸色便有些踌躇了。

方世鸿脸色有些黑,试探道:“马兄这府学还教魏晋玄学么,恐怕不妥罢。”

马城不动声色道:“为何不妥。”

方世鸿有些尴尬道:“这庄子注倒还罢了,这淮南子是汉初黄老之道,恐与礼教不合,传出去免不了又是一番攻讦。”

马城轻松道:“方兄多虑了,无妨。”

方世鸿虽有些忐忑倒也罢了,很快和马氏兄弟谈笑起来,可见这纨绔非是拘泥不化之人,首辅公子,毕竟是见过世面的。

之后数天提督府一纸公文,言开原灾民年七岁以上,十四岁以下,童子少年皆可入府学读书,免钱粮束脩,日供给两餐。此令一出开原内外震动,每日在提督衙门前排队的百姓长达数里,一日便有千名童子登记造册,成为开原府学的第一批学生,这一大善政连经略使司都惊动了。

便是经略使袁应泰也对开原善政大加褒扬,还上书替开原善政请功。马城不过是一笑了之,马林面子上却大有光彩,辽左督抚之间的关系大有好转,不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开原沈阳之间隐隐有了些联系。

秋日里,开原。

方世鸿自来了开原便不肯走,整日带着几个家丁在城里乱逛,这几日更是对开原北关的大炮很感兴趣,每日跟着马城泡在北关炮阵上捣鼓。此刻开原北关已经建成一座坚不可催的堡垒,西北方向六十余座烽火台绵延三十里,距离最近的女真寨子只有不到十里,前线明军游骑几乎是日日和建州正红旗弓对着弓,箭对着箭,双方时有伤亡。

建州正红旗表现的极为克制,一触即走,遥遥牵制着开原明军。而北原北关则修成了两道城墙,拥有三个坚固炮阵的坚固堡垒,两侧山上或明或暗的藏兵堡,炮阵前密布的陷坑,拒马,让攻陷北关成了一种奢望。

建奴是真的被打疼了,默认了开原这座坚城的存在。

马城却实在轻松不起来,开原兵马守城有余,进取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除正红旗外的八旗兵马,在广阔的辽东纵横驰骋,海西女真各部,被旱灾削弱的蒙古人,大小势力正在加速倒向建奴,建奴正在以疯狂的速度发展壮大着。

而马城却只能苦守开原,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建奴兵马向蒙古人的地盘,向海西各部的寨子席卷而去。建奴大势已成,马城心中一阵发苦,终尝到了逆势而为的苦处,开原,铁岭弹丸之地,实无力遏止建奴疯狂的扩张,这便是辽左数次惨败,叶赫失守造成的恶果。

立秋日,雨后,提督衙门。

一名游击狼狈的跪在厅中,听候发落,前日开原商队出广顺关,途中遇袭,三百护卫骑兵只回来一半,损失之惨重令马城嘴角直抽。也让高贞,于化龙等人为之色变,眼下开原到沈阳的商路断绝,任谁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马林铁青着一张老脸,终究还是按捺住性子,温言安抚了逃回来的部下。

打发走了那狼狈的游击将军,马城心里发苦,无奈道:“建奴八旗未见异动,应是哈达部,哲陈部反了。”

马林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大骂道:“背信小人!”

众将皆是默然,距离开原最近的蒙古哈达部也反了,代表着马氏三代经营的联蒙联朝战略彻底失败,诸部皆反,大明在辽左真正成了孤军,只剩下开原,沈阳,辽阳几座大城,这便是难以逆转的大势。开原能战之兵不过万余,兵力大致和反叛的哈达,哲陈部相当,更加动弹不得了。

马林沉默后,方皱眉沉吟道:“城儿,沈阳如何了。”

马城无奈道:“尚且不知,眼下广顺关外全是蒙古各部乱兵,消息不通。”

方世鸿终忍不住插嘴道:“世叔,马兄,沈阳城高墙厚应是无碍的罢。”

这首辅公子被奉为上宾,本打算闭紧嘴巴一声不吭,此刻终忍不住插嘴了,也让开原众将相视无言。



第一百二十章 冲阵

第一百二十章 冲阵

对方世鸿,马林自然是极客气的,温言道:“拒城而守应是无碍的,贤侄不必忧心,这开原是万无一失的。”

方世鸿反倒被激起傲气,拱手道:“提督大人不必如此,在下非是怕死之人,在下斗胆,愿随大军平乱。”

马城倒是对他刮目相看,这纨绔倒有几分血勇之气,倒并非百无一用的书生。

马林心绪不佳,只勉强笑道:“贤侄好胆色!”

无论如何兵还是要出的,军议过后仍是由马城领兵出征,高贞,马熠守广顺关,马林亲自坐镇北关,开原精骑皆一人三马,一营浙兵马队,一营叶赫精骑,四营开原子弟兵,凑齐了六营三千精骑出广顺关,浩浩荡荡往沈阳方向扫荡。

架不住方世鸿再三请求,马城只得带上他,还有一干方府家丁。

这纨绔骑术还算十分不错,又有一干相府家丁护卫,就算不敌逃跑也应该不难。三千精骑出广顺关,顺手剿灭了几支不开眼的蒙古轻骑,精悍之气让方世鸿大呼小叫起来,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兴奋。浙兵胜在英勇,开原子弟胜在纪律严明,那一营叶赫骑兵却最是凶悍,人人挥舞着狼牙棒,大斧头,仗着重甲护身冲锋起来势不可挡。

若论马战,叶赫精骑可谓是冠绝天下,让方世鸿有些癫狂了。

初战得胜,一气砍了五百多个脑袋,开原精骑便再也找不到对手了。周围蒙古游骑只是远远的监视,稍有风吹草动便一哄而散,过不多时又聚集起来,让开原精骑的铁拳象是打在棉花上,让方世鸿郁闷到快要吐血。郁闷的方公子发了狠,带着他的近百家丁,盯着一队蒙古轻骑狂追了二十里,才泄气了。

论骑术,十个方公子也追不上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

至此,方世鸿才感慨征战不易,空有精甲,铁骑,却拿这些聚散如风的蒙古人毫无办法。

方世鸿指天划地,喟然叹道:“吾今日方知为何成祖北征,每战必倾巢而出,数十万大军亦步亦趋,成祖真不世之君也。”

马城脸上带笑缅怀着成祖北征时的壮丽炫目,闻言笑道:“征战之道本就是千变万化,成祖每战必身先士卒,因陛下陷阵,各部必拼死来援,换成丘福便不成了。”

方世鸿心服口服道:“正是,马兄高论!”

两人安坐在马上高谈阔论,两日夜后沈阳已近在眼前,三千铁骑在五里外列阵,远远看着沈阳城里火光冲天,数万建奴大军分成三个部分,前军正在发起攻城,沈阳高大的城墙上到处是坑坑洼洼的弹痕,闷雷一般的轰鸣声传来,可以清晰看到十余枚实心炮弹带着高低不平的轨迹,重重砸在城墙上。

沉闷而又连绵不断的轰鸣声,让方世鸿脸色发白,只木然念叨着建奴有炮,建奴有炮这毫无意义的废话。一阵骚动,建奴后队骑兵纷纷上马,两翼也分出大批骑兵,显是发现了来援的开原精骑,正在分兵,马城左右亲兵巍然不动,只是勒紧了手中缰绳。

马城只稍一沉吟便轻喝道:“披甲,冲阵!”

左右开原子弟纷纷下马,一营五百开原子弟在同僚帮助下,披上两层棉甲,再披一层锁子甲,五百多匹高大藏马也被牵了出来,披上用锁子甲改造成的专用马甲,战马一侧还挂着长长的骑兵枪。马城看着正在默默披甲的子弟兵,颇为无奈,集开原蓟镇之力,也只练出了五百锁甲重骑兵。

大明并却不缺上好锁甲,缺的是可以承载重骑兵的优质藏马。这一营五百锁甲重骑死一个就少一个,短时间内是无法补充的,这一营重骑原本是马城手中的大杀器,眼下却不得不拿出来冲阵。不冲垮建奴炮阵,沈阳城便只有城破人亡的下场,沈阳失守,建奴会得到更多攻城重炮,辽阳怕是也守不住,这便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一刻钟后,五百锁甲重骑兵在队官的带领下,列成一个攻击阵,五里外的建奴仓促之间,也集结出一支三五千人的轻骑部队,不紧不慢的压迫了过来,后面跟着建奴惯用的大量步弓手。两支骑兵之间的距离不停的拉近,连优质的藏马也感受到了威胁,扒拉着后蹄低低的嘶鸣。

在重骑营营官,队官们灼热眼神的注视下,马城轻轻摆了摆手。

锵,营官,队官们将雪亮的马刀抽了出来,斜指前方,呵斥声中重骑营士卒控制着战马,越众而出,在队官们的大声呵斥下,稍显散乱的重骑兵们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整齐,最终组成一个攻击阵。看着前锋重骑阵列越来越整齐,斜指向天的骑兵枪越来越密集,马城也从马背上摘下了大枪。

乌尔汗早按捺不住了,不等军令便一声呼哨,带着一营叶赫精骑尾随上去。

战马低嘶声中,同样面色赤红的沈游击,也忍不住施礼道:“大人,我等不愿落于人后。”

马城看一眼人手一杆三眼铳,跃跃欲试的浙兵,忽大笑道:“方兄,替某掠阵!”

方世鸿这时不敢逞强,挺胸大叫:“壮哉,杀奴!”

马城哈哈一笑轻夹马腹,浙兵,亲兵,开原子弟倾巢而出,尾随着冲阵铁骑缓缓加速,一时间,两军阵前只余下轰隆隆的马蹄声。

不到两里的距离上,开原重骑开始缓缓加速,身披三层甲的重骑兵在队官们粗鲁的呵斥下挺直上身,在马背上有节奏的起伏。初次投入实战,开原重骑的表现有些慌乱,随着战马的加速整齐的队型有些散乱,明显变成一个不怎么整齐的波浪形,前队队官气的大声呵斥,马速却变的越来越快。

当面冲过来的建奴数千骑兵,更加慌乱,借着马速纷纷拉弓射箭。

一轮箭雨,前排十余重骑轰然倒地,连人带马都插满了箭,有些慌乱的冲锋阵列变的散乱了,之后便重重的撞进了建奴骑兵阵列里。人喊马嘶,冲在前面的几十名建奴骑兵连人带马被撞翻了,开原重骑冲锋队列只是轻轻一顿,如林般的骑兵枪便刺穿了建奴骑兵的单薄阵列。

重骑长枪如同锋利的匕首刺穿脆弱的白纸,轻松将建州骑兵的六排阵列刺穿,向炮阵方向席卷而去。嚎叫声中,同样身披重甲的布尔汗伏在马背上,挥舞着狼牙棒,人型坦克般撞进大队慌乱的建奴骑兵之中,战马被撞翻,马上一名建州骑兵夸张的飞出去十数米远,才轰然落地。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游击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游击

布尔汗在马背上一个灵巧的翻身,狼牙棒翻飞,另一名建州骑兵连脑袋都砸烂在胸腔里,死状之惨令人直欲做呕,野兽般的嚎叫声中,一营叶赫铁骑挥舞着狼牙棒大斧头呼啸而至,脑浆,断臂残肢漫天飞舞,一时间如同人间地狱。

马城率领后队拍马赶到,胃里一阵翻腾,这些叶赫部最后的精锐打起仗来,也太残暴了。马蹄轰鸣声中,开原骑兵队列里不时有人中箭落马,前锋重骑却如利矛般刺穿了建奴大军后队,轰隆隆朝炮阵席卷而去,后队沿着前锋重骑开辟出来的狭窄通道,疯狂的射杀着沿途看到的一切活物。

骑弓,三眼铳,手弩,仗着马速发挥出巨大的杀伤力。

半刻钟后,阵型散乱的重骑撞进建奴炮阵,马力耗尽,重骑兵们纷纷拔出斩马刀砍杀着四散逃跑的汉八旗炮手。不消片刻,马城统帅的后队呼啸而至,三千铁骑在炮阵上席卷而过,将汉军炮手砍的连滚带爬。马城也很想下马破坏这些攻城大炮,无奈身处敌阵之中,只得将炮手砍杀一通,三千铁骑得手后稍一整队转了个弯,将建奴后队搅的人仰马翻之后,顶着四面八方射来的箭支呼啸而去。

马城在亲兵重重护卫下,率领伤痕累累的开原精骑头也不回的撤出了战场。

重骑兵不能长久作战,一旦前锋重骑马力耗尽失去了冲锋的势头,这三千精骑就该插翅难飞了。建奴后队这时也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人尸马尸,被冲散的八旗兵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眼睁睁看着开原铁骑扬长而去。炮阵上更象是被暴风雨扫过一般,一片狼籍,大群倒毙的汉军炮手被马蹄践踏,连具完整的尸体也找不到。

伤痕累累的开原铁骑在五里外换了马,救治了伤兵,才不紧不慢的消失在视野里。马城自问能做的都做了,初次亮相的开原重骑表现不俗,让马城心中平白多了几分沮丧,可惜开原重骑营兵力太少,无力解围,以具装铁骑击城下之军,这本来是绝佳的战机,只是敌我实力差距太大,这战机便白白错过了。

马城唏嘘,开原若是坐拥两千重骑,没准能踏平奴尔哈赤的中军大营,此刻却只能望城兴叹。脱离战场三十里外,检点人马,马城嘴角都抽搐了,五百锁甲重骑战损了一百多,这伤亡率也委实太惊人了,终明白为什么重骑这一兵种会没落了。重骑冲阵效果确实惊人,然而战损比也实在太高了。

花费重金培养的重骑兵,很可能几次大战后就伤亡殆尽了,这性价比实在太低了。

然而马城仍是初衷不改,决心在开原军中维持着这样一到两个重骑营,作为决战时刻的决定性打击力量。这便是后世军事理念的不同,在马城的理念中,这世上没有无敌的兵种,每一个强大兵种都有其功能性,一支战力强大的重骑部队在某个特定时刻,或者某个特定的地点,所爆发出的强大战力将会是决定性的。

伤痕累累的开原铁骑在三岔口扎营,补充消耗后游荡在沈阳外围,便游离在战场之外了。

一日夜后,傍晚。

迎面撞上的两支骑兵,不约而同的选择了下马对射,一队建奴游骑和前队叶赫骑兵缩着脖子,躲在马背后对射,建奴游骑显是无心恋战,很快仍下几具人马尸体脱离战团,待战马加速后纷纷攀上马背,往沈阳方向退却。前队叶赫战士纷纷从隐蔽出钻了出来,毫不客气在重伤战马脖子上补一刀,连战死建奴骑兵的尸体也没放过。

一日夜来,这样小规模的遭遇战已遇到过十几回,互有伤亡。建奴骑兵伤亡过百,叶赫骑兵也死了几十人,叶赫战士表现出来的凶悍残忍,令人心惊,灭族之仇果是不共戴天的,开原铁骑在沈阳以北游荡了两天,以精骑游荡在战场外围,寻机歼敌的作战模式让方世鸿大开了一回眼界。

算上沈阳城下那次短促突击战,死在开原铁骑手中的建奴已然过千,而自身伤亡不过三百余骑。

方世鸿虽疲惫欲死,却欣然道:“以三千击数万,屡战屡胜,观马兄战法之诡奇机变,吾今日方知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古之兵圣诚不欺我也!”

马城一笑,这便是古今战术理念的不同了,由不得他人不信服。

浙兵游击沈良也由衷道:“当日戚帅战法也是如此,马帅,用兵大家也。”

马城左右亲兵,开原子弟俱与有荣焉,能得首辅公子,浙兵大将的交口称赞,开原子弟人人挺胸抬头俱是一脸得色。

入夜,密林中。

大部开原骑兵停下来休整,借着夜色掩护在蜜林中吃着肉干,喝着清水,给疲惫的战马喂上豆饼盐水,数日来连续征战,方世鸿和他的近百家丁都拖垮了,许多方府家丁在密林中倒头便睡,连身上落满了蚊虫也不顾了。叶赫战士也大多颇有不耐之色,惟独一营浙兵,四营开原子弟仍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将侦骑暗哨放了出去。

浙兵之坚韧,开原子弟之军纪严明,让累垮的方世鸿大为感慨,看着几队开原子弟牵着战马,悄无声息走进阴沉的夜色里,自觉担负起值夜的重任,便是布尔汗也颇为羞愧,自认叶赫精骑比之开原子弟大为不如,对马城也越发恭敬了。

方世鸿瘫坐在地,喟然叹道:“何为精锐,我身边护卫皆是京营中出类拔萃之辈,仍不如浙兵甚多,更不如开原兵马。”

马城一笑,对仍有余力的那营浙兵大为赞赏,戚帅身后多年,这营浙兵精骑仍如此坚韧善战,不由自主的缅怀着浙兵鼎盛时期的雄姿。一顶厚实的牛皮帐篷搭了起来,漆黑的帐篷里突然点起火把,让入帐议事的众人一时间颇为不适。用漆墨牛皮制成的帐篷隔绝了火光,从外面看仍是漆黑一片。

帐篷外面则是一片死寂,连伤兵也紧咬着牙齿酣然入睡。帐中,六个正副营官,布尔汗,方世鸿等人看着简陋的辽东舆图,一时无语,沈阳方向消息断绝,沈辽本是一体,若沈阳城破则辽阳不保,若沈辽皆失则开原势成孤军,只得困守孤城了。

猎猎火光中马城闭目养神,沉吟道:“诸君,两个时辰后当如何?”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击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击奇

一众开原出身的正副营官皆沉默不语,布尔汗咧开大嘴抓着头发,让马城颇为无奈,麾下多是敢战英勇之士,却无将帅之才,就连合格的参谋人才也稀缺,事事都需要他这个主帅做决定,长久下去非是开原之幸。

沉默中,沈良略显有些忐忑,欲言又止。

马城睁开眼睛温言道:“沈将军请讲。”

沈良有些拘束道:“遵命,末将以为三日夜来,我等扰敌已尽全力,如今已是疲惫之军,以疲惫之军纵横于强敌之中,实属不智,末将斗胆以为我等当避实,击奇。”

马城平静道:“如何击奇。”

沈良咬了咬牙,决然道:“两个时辰后,借夜色向东渡浑河,攻建州!”

一片哗然,多数将官认为此计不妥,就此脱离沈阳战场有怯战之嫌。

方世鸿也面色不悦,委婉提醒道:“马兄,沈阳兵马仍在苦战,若沈阳有失,朝堂上怕是要掰扯不清了。”

马城不语,大明的将军便是如此了,每逢大战进又进不退,撤又不能撤,每每将脑袋埋在沙子里装鸵鸟。

见帐中争论起来,沈良忐忑的赔礼:“末将失言,惭愧。”

马城却面无表情道:“沈良!”

沈游击应声长身而起,施了军礼,面色黯然应是心中后悔,不该在两军阵前出言无状,以至翻了众怒。

马城却和气道:“擢,沈良为开原团练副总兵。”

话因方落,帐中变的异常安静,只剩下火把燃烧发出的猎猎响声,连沈良在内都有些蒙了,一众将官都呆看着马城,仿佛被集体点了穴道。任谁都知道这个任命的非同寻常,团练副总兵官职不高,象沈良这般从浙兵游击转任团练官职,算的上是降职了,然则沈良脸上却一副狂喜表情,吃惊的睁大眼睛看着上官。

帐中这个小圈子里,任谁都知道这个团练副总兵的分量。开原团练是马氏私军,现如今只有一位副总兵坐镇靖安堡,沈良做了这个副总兵便是马城的坐膀右臂,便是一飞冲天了。这个团练副总兵在开原军中的分量十足。

六个正副营官虽目瞪口呆,却下意识的保持着沉默。

马城待众人接受了这个任命,才温言道:“散了吧,两个时辰后进兵建州。”

众将官回过神来纷纷施礼,出帐,一步登天的沈良更是头重脚轻,一面笑意,连走路都不知道先迈那只脚了。火把熄灭,马城端坐在帐中闭上眼睛小憩,对这个任命尚算满意,沈良虽是浙兵出身却是个中过秀才的,祖上算是戚氏家生子,头上早已贴上了戚氏的标签,还是个有才华的。

作为独挡一面的将帅种子,沈良比开原军中大多数将官都更合格,中过秀才,常年领军镇守密云大营,自幼接受的又是戚家军那套训练方法,比之开原军中大部分平民出身的子弟,都更适合独挡一面,至于忠心方面更是不必担心,自戚帅身后,浙兵就成了无本之源,浙兵将官几无晋身之所。

马城更看中了沈良背后的浙兵统帅戚金,还有戚金手下五千浙兵精锐。

此举虽是挖了戚金的墙角,然则用人之际也早顾不上了,日后若是和那位戚帅后人见了面,少不得要陪些好话。

两个时辰后,深夜。

数百骑护送着伤兵,伤马折回开原,余下两千余骑出三岔口,在皎洁月光的掩护下径直向东渡过浑河,熟悉地形又说一口女真话的叶赫战士在前面开路,士气大振的浙兵尾随在后,依照沈良沈副总兵的进兵方略,攻界藩寨。

黎明前,建虏界藩寨东南五里。

皎洁的月色终于被黎明前的阴森所取代,开原精骑也终于潜伏到了界藩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这还要多亏了在这里土生土长的叶赫战士,和建虏说着同样的语言,穿着差不多的服饰,轻松干掉了四队在附近值夜的巡逻骑兵,终于等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五里外界藩寨灯火通明,十分喧嚣,隐隐传来的人喊马嘶声,让马城在内一众将官颇有些不是滋味。附近山上,似乎仍能见到大战过后留下的痕迹,当日杜松麾下三万辽镇精兵,就是在此处全军覆没的,杜军伏尸,大概能从界藩一直排到抚顺关。

杜松攻界藩也是深具眼光的,界藩寨,正是建奴粮草兵马转运中枢之地。

黎明前,界藩寨东南两里。

两千开原精骑牵着战马,排成长长的几列纵队,俏无声息接近着灯火通明的界藩大营,黑暗中几支火把突然仍了出来,点燃了行军队列前面的一堆干草,干草堆很快烧了起来,将行军状态中的马城等人身形照了出来,前队几匹战马受惊,不安分的扬起前蹄。

黑暗中响起呵斥声,让马城背心直冒冷汗,这时才注意到前后左右还有几十堆干草,应是建虏暗哨有意堆放,作为示警之用。直冒冷汗的马城点头示意,一队叶赫骑兵牵着战马,骂骂咧咧的越众而出,人人都是秃顶,光头,脑后拖着一根小辫子,标准的女真勇士打扮,就连身上铠甲也是正蓝旗的棉甲。

看到二十余名正蓝旗勇士走过去,建虏暗哨显是有些惧怕,不敢再仍火把过来。

马城连手心都出汗了,暗自咋舌两千余开原精骑,险些死的不明不白,可见偷营真真是一件危险性极高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能见度极低的环境下,面对一支凶悍警觉的蛮族大军,偷营的难度更是无数倍增大了,这些建奴暗哨的耳朵真真比猎犬还灵敏,所幸提早备下了几十套正蓝旗的棉甲。

正蓝旗是上三旗,用伪装成上三旗的叶赫战士吓唬人,真真是天衣无缝。

黑暗中传来几声闷响,然后是短促的几声惨叫,打斗声很快变的激烈起来,马城色变重重的一挥手,行军队列里突然亮起无数根火把,雨点般密集的火把飘飘悠悠的飞了出去,落地之后将前方照的纤毫毕现,火光中那一队叶赫战士正在四处追杀着逃走的暗哨。



第一百二十三章 偷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偷营

倏忽间,开原精骑纷纷上马,更多的火把亮了起来。

“喝!”

最先上马的沈良带着一营浙兵,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挺着三眼铳,稍一整队,便杀气腾腾的冲向界藩大营,轰隆的马蹄声很突兀的响了起来,界藩大营内外突然变的混乱起来,火光中隐约看到大营中无数建奴士卒提着弓箭,从南寨门外的帐篷里跑出来。

稀稀落落的箭支射了出来,马城正有些担心浙兵受阻,很快看到冲在最前面的浙兵翻身下马,连续被射倒了五六人,终将高达五六米的界藩寨南大门套在四匹马上,四匹战马一起撒开四蹄嘶鸣,木制寨门发出一阵难听的摩擦声,轰然倒下,随即大群浙兵连人带马撞进了建奴大营。

硝烟弥漫,悦耳的三眼铳射击声接连响起,刚从帐篷里冲出来的建虏躺倒一片。硝烟之中冲在最前面的浙兵将火把高高抛起,见了帐篷就烧,浓烟火光冲天,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将界藩大营南门变成一片火海。马城忧心尽去,惊奇的发现后世为人诟病的三眼铳配火把,居然是夜间袭营的利器。

这玩意在短距离上火力强悍,一次三发,轻松将建奴不成建制的抵抗粉碎了。射完了弹药还可以仍火把,仍完了火把还可以抡起来砸人,奇迹一般的战况让马城颇为得意,可见这世上没有过时无用的兵种,这些被时代淘汰的铳骑,在夜袭战中发挥出的战力是极其惊人的,令人赞叹。

浙兵铳骑很快将南寨搅的人仰马翻,等到数百铳骑旋风般卷进大营深处,一声呼哨,早已按捺不住的布尔汗拍马杀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再次响了起来,冲进大营的布尔汗仍是一马当先,见人就砸。

混乱,如同瘟疫一般席卷了界藩寨。

方世鸿兴奋的上蹿下跳,拍打着战马想冲进去的时候,被吓了一跳的马城拽了回来,面前建奴大营里现在是一片混战,喊杀声火光冲天,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混战厮杀,堂堂首辅公子要是死在混战里可就太冤枉了。

冲天的火光中,大营中成建制的抵抗逐渐变的微弱。

一个,两个,几十上百个建奴溃兵从大开的寨门处逃了出来,代表着营中主帅完全对麾下士卒失去了控制。令人牙酸的弓弦响动,早已下马列阵的开原子弟在队官指挥下,张弓搭箭便是数轮齐射,一群刚逃出来的溃兵身上插满了箭,慢慢软倒,兴奋的方世鸿大喊大叫,从身边家丁手里抢过一把强弓便射,可惜没有射中任何东西。

马城一笑,随即收敛,冷冷看着营门处的溃兵越挤越多,前面的溃兵不停被射倒,后面身处大火中的人仍拼命往外挤,在寨门处挤成一团的建奴溃兵绝望的嘶吼大叫,然后被一轮又一轮密集的箭支屠杀,屠杀,这是一场血腥的屠杀,而马城尽情享受着屠杀的快感,甚至有些狰狞了。

直到天色大亮,开原骑兵们射的再也抬不起胳膊,这场屠杀才落幕了,连一手制造了屠杀的开原子弟们也死一般寂静,呆看着界藩寨南门的修罗场,身上插着箭的建奴尸体一层叠着一层,足足叠了几米高,让人好奇死在上面的人是如何爬上去的,血水如小溪一般流淌,弥漫的血腥味令人做呕。

不出预料,方世鸿先忍不住大吐特吐,开原子弟也有不少吐酸水的。马城却面无表情轻夹马腹,在丁文朝一众亲兵护卫下拍马上前,战马踱着小碎步踩过几具尸体,马蹄重重的踩在一具尸体后脑上,将金钱鼠鞭连同光秃秃的脑袋都踩烂了。方世鸿吐的更厉害了,马城却尽情享受的暴虐的快感,兴奋到连灵魂都似乎在战栗。

天色大亮,全身是血的浙兵铳骑,叶赫骑兵重新集结起来。

浙兵人数少了几乎一半,人人都是全身浴血,好在沈良只是受了几处轻伤,疲倦欲死却神情畅快。

马城难掩赞赏的笑道:“去歇着吧。”

沈良恭恭敬敬的施礼道:“标下遵命!”

只余不到三百骑的浙兵纷纷下马,在同僚帮助下清晰伤口,几乎是人人带着伤,许多人连锁甲都被血水沾在身上了。叶赫战士反倒死伤不多,并且人人身上,马背上都放满了花花绿绿的包裹,看上去象是一群山匪。马城一笑,自不会去整肃所谓的军纪,军纪严明,颗粒交公是白痴才会相信的神话故事。

发了财的叶赫兵们仍不肯罢休,马蹄声起,一群叶赫兵狂呼乱叫着从大营中冲出,马后还用绳子拖着几十个人,几十个俘虏被五花大绑拖在战马后面,连滚带爬,其中几个衣甲鲜明的,一看便知是建奴中的贵人。

马城大感兴趣,看着一个方面孔俘虏笑问道:“此是何人?”

一名叶赫战士狠狠一脚将那人踹倒,吐口唾沫道:“阿敏,建奴二贝勒。”

马城对此人印象不深,只是抓到堂堂一个贝勒,却是极大的收获了,一问之下方知这一网下去,捞上来的大鱼不多,小鱼小虾却着实不少。除了二贝勒阿敏,还有一个努尔哈赤之孙杜度,两人一正一副负责界藩寨的兵马粮草转运,一网成擒。

马城对叶赫战士们凌虐俘虏的手段毫无兴趣,草草清点战果,在堆积如山的物资中挑挑拣拣,挑出值钱的金银细软,余下带不走的大批草料,军粮一把火烧光。粗略一算,寨中伏尸超过三千具,还有大量尸体被大火焚烧无法统计,最惊人的收获是五千多匹优质战马,为开原精骑辗转腾挪提供了极大的助力。

界藩寨中冲天的大火,烧的连周围温度都升高了,鸟兽绝迹。

收获颇丰的开原铁骑缓缓开拔,计划绕路西北方向渡河休整。

马城突然注意到一名叶赫骑兵,马背上横着的一个大口袋似乎动了一下,心中一动下令停止前进。

丁文朝警觉低语道:“少爷,口袋里有人。”

马城不动声色道:“过去看看。”



第一百二十四章 转战

第一百二十四章 转战

丁文朝会意带着几个亲兵,拍马拦住那名叶赫骑兵,解下马背上的大口袋,一个满面清秀瑟瑟发抖的女人从口袋里滚了出来,一身明人女子打扮的年轻女人,一只袖子被撕掉了,额头上还有些青紫痕迹,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

女人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睁大眼睛惶恐的看着周围骑兵大军。

丁文朝皱眉替她取下嘴里的破布,女人惶恐叫道:“军爷开恩,军爷开恩!”

行军队列早停了下来,开原子弟表情木然看着惶恐的明人女子,也有人对那掳掠女子的叶赫骑兵怒目而视。

布尔汗脸色难看却有些不以为意,只是朝着那部下嘟囔了两句女真话。

马城勃然大怒道:“查!”

布尔汗虽不情愿还是冲着他的族人咆哮起来,过不多时,八个女子被从马背上搜了出来,让方世鸿大吃了一惊,被这些叶赫骑兵的骑术吓了一跳,马背上驮着个大活人还能若无其事,这骑术也太惊人了。八个女子里有六个汉人,两个女真人,都是姿色上佳的年轻女子,马城一怒下令将两个女真女子处死,好生照料六个汉人女子。

六个叶赫族人颈着脖子,仍在大声叫嚷,让布尔汗面色很难看。

锵,马城随手拔出一把战刀,仍在布尔汗面前。

布尔汗脸色大变,一众叶赫骑兵也纷纷大叫起来,却被恼羞成怒的布尔汗大声呵斥弹压了。马城昂然骑在战马上,冷冷看着布尔汗,左右亲兵,开原精骑皆一面愤然,手都放在刀柄上。布尔汗看着六个不知死活的族人,咬了咬牙终究还是捡起刀,一刀一个将六个族人砍死,才愤然将染血的战刀远远的仍掉了。

叶赫族人全体噤若寒蝉,不敢正视马城森冷的眼睛。

布尔汗愤然道:“你满意了!”

马城冷然道:“我的军纪只有一条,戕害明人,百姓者,杀无赦!”

布尔汗仍抗辩叫道:“你是叶赫的驸马,他们也是你的族人,这太过分了!”

马城不屑反驳道:“我没有这样丢脸的族人,我的族人皆是英勇之辈,平内患,御外辱,个个都是大好的男儿!”

被羞辱的布尔汗喘了几口粗气,又朝着族人咆哮了一阵才翻身上马,直扑下一个建虏营寨,大群叶赫骑兵尾随而去。一队青涩的开原子弟红着脸,将六个衣衫不整的汉人女子扶上战马,六个年轻女人自是千恩万谢,大队骑兵再次缓缓开拔。问过方知六个年轻女子,倒有五个是昔日抚顺城中官宦之后,居然还有一个是抚顺府推官的女儿。

六个女子都是二贝勒阿敏的女奴,负责伺候建奴二贝勒起居。

大军开拔,年轻的开原子弟,不自觉的将六个女子护卫严密保护起来,自发的举动让马城心中一笑。六个妙龄女子裹着明军制式的外衫,骑在马上,被开原骑兵团团护卫在行军队列里。

方世鸿看到摇头晃脑,突然意兴大发叫嚷道:“子复曰,发乎情乎,止于礼乎,男女饮食,人之大欲存焉。”

开原骑兵们错愕的看着手舞足蹈的方公子,就好象看到一个疯子。

马城,沈良这些读过诗经的,却一笑莞尔,对这出身相府的纨绔子弟又多了几分好感,所谓物以类聚,大致如此。

傍晚,浑河东岸。

行军队列缓缓停了下来,河对岸,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人人身背猎弓,骑着马排成散乱的阵型,正在上蹿下跳的叫骂。马城冷然看着对岸服色繁杂,多是猎户打扮的女真人,心中冷笑,这些应该是附近寨子大小头领,聚集起来的乌合之众了,许多人连马鞍都没有,还有人连脑后的小辫子都白了。

一轮箭雨,将对岸女真人射退数百米,大军沿河寻找水浅处渡河。那群女真人只是眷恋不去,隔河远远尾随着开原骑兵,似有跟随监视之意,马城冷然看着那小辫子花白的女真人指挥一些年轻人,在河边堆起枯枝干草放狼烟,折腾了好半天只弄出几堆熊熊燃烧的柴火,淡淡的烟尚未形成烟柱便被风吹散了。

老东西气的上蹿下跳,不停用马鞭抽打着几个后辈,开原骑兵们爆出一阵畅快笑声,须知放狼烟也是一门手艺,大致是要在干柴中加入湿的牛羊马粪,想让烟柱笔直冲天可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这老东西显是不懂其中关窍。

笑过之后,开原骑兵冷然看着那上蹿下跳的老东西,人人都能感受到那化不开的深刻仇恨。

几名开原子弟一口唾沫吐过去,方世鸿也恨恨骂道:“这老东西,该死!”

马城森然道:“老而不死则为贼。”

方世鸿沉默下来看着对岸上蹿下跳的女真人,似是在默默感受着那种难以形容的仇恨,这几百个女真人一眼看上去,便知是附近寨子里的老弱平民,武器也是以猎弓斧头为主,显然并非建州境内的正规作战部队,然而表现出来的敌意却是令人刻骨铭心的。

默然中,方世鸿恨声骂道:“可笑自我皇明立国之始,便以教化为立国之本,可笑,可笑,此等蛮夷当诸其十族,都杀干净了便安生了。”

马城不语,心中却是极赞成了,更加不会有心理负担,这时想到的却是后世美洲大陆的印地安人大屠杀。美洲白种人行事便爽利多了,没有假模假样的假慈悲,蛮夷便是蛮夷,所谓教化不过是文人误国的空谈,想必方公子此刻体味良多。

沿河行至水浅处,开原精骑忽一分为二,一营骑兵护卫着十几个伤兵,带着缴获的金银细软,大宗战马渡河而去,大队骑兵呼哨一声掉转马头,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在对岸女真人茫然注视下,很快消失在视野难及的大地尽头。

那几百个女真人骑马呆立在河边,半天后才吵闹着纷纷渡河,早不见了千余开原骑兵的影子。马城轻松甩脱了女真人的监视,在辽阔的辽东平原上纵马飞驰,天黑之前接连屠了两个寨子,才借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建州境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战场嗅觉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战场嗅觉

夜色下,建州老寨,赫图阿拉西北三十里。

仅存三营骑兵一千五百余人,在一处低洼背风处席地而坐,就连布尔汗而他的族人也格外的安分,默默把豆饼掰碎伺弄着战马,夜色寂寥,隔着几十里似乎仍能听到建州老寨中的喧嚣。赫图阿拉城为建州老巢,开原骑兵在建州西北转了几个圈子,终悄然潜伏至一年多年,四路明军拼尽全力也未曾看到过的赫图阿拉城。

战意,在每一个骑兵的眼中升腾起来,便是桀骜的叶赫战士看着马城的眼神,也极是敬畏,连战连捷,让几个叶赫兵头领完全忘了抱怨,人人皆是咬牙切齿的死死盯着建州老寨方向的夜空,那一点龌龊龃龉早已烟消云散。

牛皮帐中,布尔汗态度生硬道:“头阵是我的。”

众人早习惯了他不擅言辞的性格,不以为意,自然也不会有人和他争,毁家灭族之辱只能用鲜血来洗刷。

沈良却似坐立不安,硬着头皮劝道:“大人三思,此时赫图阿拉必是严阵以待。”

马城将一块肉干递给身边瑟瑟发抖的女子,越发欣赏这浙兵出身的游击将军,此人便是所谓的名将种子,对危险有一种特别的直觉,这便是传说中的战场嗅觉了。欣喜过后心中便有些恼怒,为何开原子弟便出不了这样的人才,细细思索,开原团练终究是成军时日太短,缺乏一支强军的底蕴。

想来昔年浙兵也是如此,从西南沿海一路打到朝鲜,辽镇,历经大小战阵无数才打出一支天下强军。所谓兵种,武器碾压不过是笑谈,所谓的排队枪毙更是荒谬绝伦,精于战阵之道的建虏骑兵大军,可不会排着队等你来杀。建奴作战时智计百出,马城是早领教过的,还亲自做过实验。实验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广顺关前建奴遗弃的大小盾车,能在百米远的距离上轻松挡住鸟铳发射的铅弹。

可见在威力更大的火枪出现之前,所谓的排队枪毙实在是个滑稽的想法。身材消瘦的年轻女子双手接过肉干,道了声谢,便低着头默默的啃咬了起来,让帐中将官们都有些不忍,有人默默把水袋递了过去。

这女子说她熟识建州老寨中的大小街道,马城便将她带在身边,看上去这女子在二贝勒阿敏身边仍是极受宠爱的。柔弱秀美的女子捧着肉干嘶咬,用力吞咽又不敢发出声音,颇为柔弱的样子让布尔汗也避开视线,应是从这柔弱女子身上想到了他妹子。

马城视线从女子身上移开,落到沈良身上:“沈将军请继续说。”

沈良一振,低声道:“此时建奴老寨必是处处伏兵,老贼奸滑,请大人三思。”

马城欣然道:“那你来说当如何做。”

布尔汗有些发急,插嘴道:“总要杀上一阵的,沈良,你小心说话。”

沈良额头上冒汗,仍淡然道:“自是要杀上一阵的,然则我等已成疲兵,锐气已失,老寨万万去不得。”

马城手按在刀柄上,心知沈良有一句话没说出来,消息断绝,谁也不知沈阳城到底如何了。沈阳若失,则开原骑兵有多快便要跑多快,跑慢一点多半要被回援的建奴大军包了饺子,沈阳若是仍在坚守,则突袭老寨便是天赐良机。这时代的征战便是如此了,消息联络之法落后,只能凭借前线将领的战场嗅觉去判断战局。

因此每一位不世名将,无一不是战场嗅觉过人的战争天才,权衡利弊,马城终究还是放弃了诱人的老寨,马城自认没有通天之能,只余谨慎,将这三营精骑自陷绝地的蠢事,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决心已下,马城决然道:“三个时辰后进兵马寨。”

军令如山,布尔汗虽不太情愿却只得学着他人的样子,施了军礼,两个叶赫将官也有样学样,单膝跪地施了个别扭生硬的军礼。牛皮帐中很快人去楼空,只余马城,几个亲兵还有那瘦弱女子。

转过身来,马城温言道:“可吃饱了?”

那女子努力咽下最后一块肉干,慌忙回答:“饱了,谢将军赐食。”

马城心中抽搐了一下,连吃一块肉干也要谢,想是这柔弱女子被掳去的时间久了,言行举止,不经意间便带上了一点奴才样。谢将军赐食,短短一句话让马城心中最隐秘的部分被触动了,脸色转冷,那女子大吃一惊慌忙跪伏在地,头低低的,还茫然不知因何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大明将军。

马城强压下心中火气,轻声道:“起来吧,不必如此。”

女子瑟瑟发抖爬了起来,秀美脸上却仍是忐忑犹疑,连瘦弱的身子也在瑟瑟发抖了。

马城只得吩咐她在帐中一角休息,还让亲兵拿了一条羊毛毯子给她,胸中无名火起最见不得这类奴才样,一年,只一年时间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皇明五品推官的女儿,就便成了一个合格的奴才,胸中象烧着了一般无处发泄。

火把熄灭,帐中变的一片漆黑,只余黑暗。

天将将亮,建州老宅西北五十里,马寨。

寨中只有少量正蓝旗兵马驻守,被布尔汗带人一通砍杀便杀散了,布尔汗还嫌杀的不过瘾,带人将逃走的正蓝旗兵一一砍砍,才骂骂咧咧的回来了。马寨中早已上一片火海,养在寨中的种马五百余匹,优质战马三千余匹都被挑了出来,余下带不走的未成年战马,母马都砍杀一空。

破了马寨,马城心知一切该结束了,三营骑兵带着六千多匹马朝开原方向撤退。一人三马是标准配备,许多骑兵都赶着四匹甚至五匹优质战马,虽然都是蒙古马,可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战马,此行收获颇为丰厚。算上沈阳城下重骑冲阵的那一战,三千开原精骑将建州境内搅的一片狼籍。只是大寨子便烧了四个,还有界藩大营中堆积如山的粮草,军械,战马,都化为灰烬了。

策马狂奔,马城突发奇想沈阳要是守住了,努尔哈赤老贼怕是进退两难吧。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危局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危局

沈阳若是守住了,丢了界藩大营的老贼必然元气大伤,起码一两年将无力进犯辽阳,则辽东战局尚大有可为。正沉吟间前锋传来警讯,前锋遇敌,从凄厉的竹哨声判断来敌甚众,马城色变下令披甲,开原骑兵纷纷翻身下马,披甲,挺枪,在阵前组成单薄的三排横队,重骑只余不到三百。

前锋仍在混战中,三百重骑列成了阵势,让开原子弟们振奋起来。

只有马城心中叫苦,在这四面地势平坦的辽东平原上,三百重骑连朵浪花也翻不出来,前次重骑兵立功是占了地利的,建奴炮阵是死目标,建奴大军又是面城而战,正是最有利于重骑兵发挥的情势,故而能收到奇效。而在这平坦开阔的大平原上,正是重骑这一兵种最不利的地势。

建奴骑兵不会傻傻等着重骑冲阵,重骑兵也追不上轻骑兵,拖也被拖垮了。

然而前锋已然陷入混战,马城咬牙下令三百重骑进兵,总也先要将陷入混战的叶赫人救出来了。留下一队人看守马匹,马城暴喝一声催动战马,挺起大枪,带着身边最精锐的亲兵加入战场,这场遭遇战来的太不是时候了,叶赫人毕竟是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蛮人,不通军略的布尔汗此时一定是杀的兴起了。

若前锋骑兵是沈良领军,一定不会造成如此凶险的局面。

若真被建奴前锋缠住了,很快,开原骑兵就会被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无数建奴骑兵,淹没在这平坦的辽东平原上,插翅难飞。说话间,开原重骑缓缓加速,轻松碾平了前面路上一切活物,将小股晕头转向的建奴骑兵碾成了肉饼。

马城策马冲上一处小土包,放眼望去,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一望无际的辽东大平原上,也不知道多少明人百姓排成长队,正在哭喊奔逃,每一队百姓都象牲口一般被绳子串着,排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长队中还有很多大车,大车上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包袱,粮袋,利箭如蝗,不时有百姓惨叫着扑倒。

拉车的不是牲口,而是人,一个个活生生的大明百姓,而叶赫骑兵已经陷入苦战,正在被四面八方赶来的建奴骑兵团团围住,一团团,一队队的骑兵如同蚂蚁一般,布满了开阔的平原。

沈阳破了,马城心如死灰,沈阳城破了,这些是建奴从沈阳掳掠的大明百姓。沈阳城破,让马城的一切努力都成了徒劳,沈阳城里多的是堆积如山的粮食,多的是战马,驮马,制作精良的军械,大炮,工匠,以战养战,建奴以战养战的策略再次大获成功,一个沈阳城的财富,就抵的上建奴积攒多年的家底了。

胸中无名火起,马城少见的失去了理智,眼睁睁看着方世鸿状若疯狂,催动战马,挥舞着一把大刀冲进战场,百余方府护卫疯了一般追着他,一边躲避着劲箭攒射,一边疯狂砍杀着散乱的建奴轻骑。

马城眼睛冒火,长枪斜指暴喝一声:“杀!”

三百重骑不再保持密集的冲锋阵型,而是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向左右两侧展开队型,很快撞进混乱的战团。

喊杀声震天,马城伏在高速飞驰的战马上,松开大枪的同时,胸口中枪的一名凶悍建州骑兵飞了出去,轰然落地再也爬不起来。开原骑兵拥有马速优势,大批押送缴获的建州骑兵只是策动着战马原地打转,骑兵对战的结果是开原骑兵长趋直入,在原地打转的建州骑兵如落叶般被扫清了一大片。

最凶悍的是那些重骑,仗着锁甲护身几乎是不闪不避,如坦克般撞进了混乱战团,得到支援的叶赫兵士气大振,狼牙棒上下翻飞,让混乱从叶赫骑兵所在的中心位置,如同涟漪般迅速向外围传播,直至把整支建奴兵马都卷了进去,然后陷入更惨烈的混战。

马城接连撞翻了四个敌兵,跨下战马突然前蹄一软,轰然栽倒,

马城落地之后就地几个翻滚,躲过几支乱箭奔向战马,及时取下了挂在马侧的备用大枪,一支手弩。稍一瞄准射翻了十数米外一名敌骑,便挺着大枪,朝几个正躲在大车和明人百姓中的建奴弓手冲过去。马城上身挺的笔直,踩着小碎步逐渐加速,全身浴血的凶悍样子,吓的那些百姓发抖尖叫。

几个建奴弓手也吓的大声叫骂,慌忙张弓搭箭,两支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深深的刺进锁子甲里,另一支箭角度异常刁钻,到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马城面门。大喝一声,超水平发挥的马城大枪一摆,居然将那支利箭挡飞了,一声轻响,大枪如长虹闪电搬刺翻了一名弓手,剩下两个弓手赫然惊呆了,提着大弓呆看着马城,仿佛见到了不属于人间的奇迹。

一枪一个,刺死了毫无抵抗能力的弓手,几十个百姓仍在惊恐的大叫。

马城勃然大怒骂道:“解开绳子,跑!”

丁文朝带着几个亲兵狼狈的滚了过来,挥刀砍断了几根绳子,几十个被解开的百姓连滚带爬,人人都是晕头转向,只知道朝远离战场的外围跑。

马城又大怒道:“往西边跑,没卵子的耸货!”

到了近处才发现这些被掳掠的百姓,除了女子,童子便多是青壮,建虏多半也不会做赔本买卖,自然不会掳掠一些老弱回去,沈阳城中老弱明人百姓的下场,多半会是挨上一刀,弃尸荒野了。一个痛哭流涕的壮汉连滚带爬,想跑的时候被马城一脚踹倒,连爬起来的勇气都失去了,只是哭喊。

马城拔出战刀仍过去,大怒道:“捡起来!”

那壮汉只是哭喊,死也不肯去捡雪亮的战刀,倒是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一声不吭,咬牙把刀捡了起来。

马城怒气稍敛,轻喝道:“跟着我!”

十四五岁大的孩子咬着牙点头,随着马城和几名亲兵冲进混战最激烈处。

正午,烈日当空。

马城拄着大枪剧烈喘息着,看着远处散乱不堪,亡命逃跑的建奴轻骑,这支押送缴获的建州骑兵人数大概在四五千,俱是轻骑,混战后终是被一千五百开原铁骑杀的人头滚滚,仍下数万明人奴隶,大批财物落荒而逃了,陷在几万百姓中来不及逃的,仍躲在大车后面放冷箭。

一支冷箭歪歪斜斜射了过来,居然穿过了亲兵的保护,叮的一声射在马城头盔上。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误国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误国

马城吓了一跳,勃然大怒的丁文朝已经杀气腾腾,带着杀红眼的开原子弟不闪不避,朝那些放冷箭的杂兵冲过去。刀光闪过,鲜血飞溅,躲在百姓中放冷箭的建奴被乱刃分尸,清剿过程中开原骑兵居然伤了十几人,让丁文朝暴跳如雷,狠狠用刀背抽打着附近抱着头,蹲在地上的青壮男子。

几万百姓中,青壮男子少说也有四五千,趁乱捡起兵器反抗的,大概只有十分之一。

多数青壮都趴在大车下面,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有精神崩溃正在大呼小叫的,胡言乱语的。丁文朝用刀背狠狠抽了一通,才恨恨的将手里有武器的青壮集合起来,粗略一数大约有三四百人,手里握着各式五花八门的武器,有人提着弓有人握着刀,还有人手里只有一支箭,却都是不怕死的好汉子。

收拢了这批精兵种子,丁文朝仍是愤怒的连踢带打,差点挥刀砍了几个脑袋。

披头散发的方世鸿好象丢了魂,连身上的几处伤口也不顾,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那日河对岸辫子花白的女真人,和这里数千瑟瑟发抖的明人青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似是让这首辅公子受了极大的刺激,有些失魂落魄了。马城倒心平气和了,将沈良叫过来嘱咐一番,带着这些百姓往西边走,找水浅处渡河往铁岭去,并手书一封密令开原兵马驰援,在铁岭卫阻挡建奴大军。

沈良很快带着两万多女人,童子,顶着深秋的烈日进发。

烈日当空,至于有多少体质孱弱的妇人童子能活着走到铁岭,那便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无法可想。余下青壮则被集合起来,套马拉车,在几千辆大车中挑出紧要的运走,余下运不走的仍是一把火烧光。将几千辆大车运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只能挑轻便值钱的带走,除了能烧掉的粮食,衣物,还有大宗铁料,铜料。

一名亲兵抡起斧子劈开一个箱子,箱子散开,满满一箱子铜钱滚了一地。

马城看着几百箱铜钱,只得下令就地掩埋,近百箱金银勉强可以带走,铜钱便只能掩埋了。一个个箱子被利斧劈开,在几辆被严密保护的大车上,箱子劈开便露出里面的花瓶,瓷器,还有整整两大车的唐宋孤本,珍贵典籍,也不知建奴抄了多少达官贵人的家,才弄到这么多古董珍品。

正在处置伤口的方世鸿突然跳了起来,抓起一本宋朝大儒批注的儒家典籍就往火里仍。

方公子一边烧一边咬牙切齿的嘀咕:“有什么用,有什么用,都烧了吧!”

周围开原骑兵都默默看着他发疯,马城也懒的管他,这纨绔受的刺激太深,不让他发泄出来是要出问题的,只是那些珍品古董可不能让他砸了,一个眼色,早看不下去的方府家丁簇拥过去,把发狂的少爷抱住苦劝。

混乱中,大批百姓向西跋涉,在平原上排成长长的纵队。

开原骑兵们则默默的处置着伤口,在同僚帮助下将烧酒洒在皮肉翻卷的伤口上,丁文朝小心的替马城解下锁甲,拔掉深深插在甲胄里的箭支,利箭入肉大概半寸,马城眉头也没眨一下,这种小伤实在太常见了,大明制造的锁甲毕竟不如板甲,在近距离上防不住箭,往往会被射的全身都是窟窿。

人群中,等待开拔的一群女子突然大着胆子走过来。

锵,马城身前亲兵纷纷拔刀出鞘,警觉的盯着走过来的几十个女子,几十个娇弱女子吓了一跳打着哆嗦,直往后退。

隔着一座刀山,一个身材丰盈的女子壮着胆子,突然叫道:“这位将军容禀。”

马城赤着上身忍受着烧酒刺激带来的剧痛,木然道:“讲!”

那女子看着他精壮上身,有些羞赧却大着胆子道:“将军容小女子禀告,小女子亡父乃沈阳中卫指挥同知李义功。”

马城不记得沈阳中卫有李义功这个指挥同知,却心知多半是不假的,沈阳中卫将比兵还多,只是听她口称亡父,便知这李同知是为国尽忠了。轻一摆手,亲兵将这女子放了过来,问一问沈阳失守的实情也好,李小姐走至近前,众人眼睛亮了起来,这位官家小姐虽十分狼狈姿色却不凡的。

这也是在情理之中,这类姿色不俗的明人女子,多半会成为大小奴酋的玩物。

亲兵环绕中,这女子倒是有几分胆子,仍忐忑道:“小女子敢问将军名讳,辽镇,何时有一路这样雄壮的兵马?”

马城沉默,身边亲兵却傲然答道:“我家大人乃是开原团练总兵,姓马,讳城。”

那女子恍然惊喜道:“开原马五将军,原来如此。”

马城却有些不耐了,命她仔细说一说沈阳是如何失守的,沈阳城有守军两万,城高墙厚还装备了大量火炮,沈阳外围奉集堡,武靖营有三万大军,辽阳守军人数就更多了,三四万兵力总是有的,就算辽阳只派出一半兵力作为援军,沈阳内外守军兵力绝对超过五万,五六万人马,十几个总兵副总兵,守一个沈阳城只守了不到十天,简直是匪夷所思。

李小姐口才倒是极好的,细说起来,沈阳一日前便破了,最先被破的沈阳西门,因建虏驱赶明人百姓在西门外挖土筑堡,几日夜间筑成了几十个高台,大批建虏弓手站在高台上,每日与城头上明军对射,城中守军伤亡日重,连上城墙督战的总兵尤世功都射死了,西门兵马陷入混乱,被城中趁机做乱的蒙古人打开了城门。

破城时蒙古人在沈阳城四处放火,连指挥使衙门也是被蒙古人烧的。

这位李小姐对坐镇辽阳的经略大人袁应泰颇多怨恨,被袁大人收留在沈阳城中的蒙古难民足有两万之多,

方世鸿的破口大骂:“袁贼误国,当诛!”

丁文朝也气的大骂:“蠢材,我等那日冲阵将建奴炮阵都破了,两万兵马连城墙也守不住么,一帮蠢材!”

左右开原子弟也皆是一面愤然,原以为破了建奴炮阵沈阳便万无一失了,却没料到仍是只守了不到十日。马城却暗自心惊,建奴驱使百姓挖土筑台朝城头上射箭,这显然是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可以想象城外万箭齐发,城墙上守军炮手,火铳手全身插满箭支扑倒的惨状。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士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死士

努尔哈赤之才不容小视,四五万建奴人人善射,只是拼消耗也把沈阳守军耗死了,比射速比精确度,火炮火铳万万比不过强力步弓,尤其城上炮手一定是伤亡惨重,又有蒙古人放火作乱,沈阳城失守也在情理之中。

马城沉吟良久,方才问道:“可曾见到辽阳援军?”

李小姐无奈答道:“小女子不知,似乎未见援军。”

马城稍稍送了口气,沈阳失守还有辽阳,辽阳的城墙更加坚固高大,兵马更多,希望辽阳援军见机的快,能完完整整撤回去吧。努尔哈赤老贼忙着掳掠沈阳,此时未必顾的上辽阳兵马,总会有几天安稳日子过。和历史上的沈辽之战比起来,建奴损失要惨重的多,连后路都被开原精骑抄了。

沉吟良久,马城方振奋起来,辽阳未失,实力还在,此战仍大有可为也。

两个时辰后,警讯又至,大批骑兵从沈阳方向滚滚而来。马城色变,麾下骑兵已是伤痕累累,无力再战,数万百姓仍在水浅处渡河,此地两营骑兵若是要撤,自然是可以走的从容自如,数万百姓可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弃尸荒野了。

沈阳方向警讯频传,丁文朝皱眉道:“少爷,请早做决断。”

左右亲兵,骑兵皆翻身上马,鼓起余勇,木然看着远处正在蹒跚而行的百姓,安静的等着总兵大人的决定。马城此刻方知慈不掌兵,为这数万百姓赔上两营开原精骑,这天底下没人会做这类愚蠢的事情,数万百姓和两营开原精骑的价值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远处地平线上,已然出现了大队建奴骑兵的身影。

那几十个落在最后的女子明知必死,人人都是一脸绝望。

李小姐倒有几分胆色,黯然道:“将军请便。”

马城皱眉,下令将三千匹蒙古战马牵了出来,蒙住眼睛,卸掉马鞍,每百匹战马拢在一起,又命人将大车上发现的大桶火药绑在马背上。丁文朝等人看的直咧嘴,这可是三千匹上好的优质战马呀,这可不是三千头猪,以关内现在的行情,这三千匹战马价值就超过十万两银子。

如此奢侈的自杀性攻击,怕是这世上没人能玩的起,马城却觉得这笔买卖做的很划算,三千匹战马换数万百姓,很划算,左右这批战马都是白得来的。三千匹战马驮着近百桶火药,这是一支令人头皮发麻的力量,价值超过十万两银子的一次性杀伤武器。

然而战马被蒙了眼睛解了马鞍,需要有人驱策,马背上的火药桶也需要人点燃。

三千匹马,起码需要近百个骑手,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开原子弟中不乏勇悍之人,早有一些骑兵跃跃欲试,却被马城冷脸喝住了,将麾下精骑耗费在这种无意义的自杀性攻击中,再蠢的统帅也是不会去做的。

马城轻夹马腹走到大群沈阳青壮面前,大声道:“我乃开原马五,你等可有不惜性命者,赏银百两!”

数千青壮一阵骚动,却只有了了数人站了出来,愿意赴死,百两银子足够一户人家成为中产之家了。

马城面色不变,又呵斥道:“赏银百两,上好水田百亩!”

又一阵骚动过后,赫然有几百人站了出来,水田百亩这赏赐实在太丰厚了,以至于之前还畏缩不前的青壮百姓居然抢着赴死。连方世鸿在内人人错愕,呆看着争抢名额的青壮们说不出话来,随即首辅公子若有所思,似乎意识到了点什么。马城从数百人中挑出百名骑术好的,命亲兵们将这些人的名字,籍贯,妻儿父母的名字,样貌特征记下来。

开原马五的威名在辽东还是很管用的,这百名死士妻儿父母大多在被解救的数万百姓里,只求为妻儿老小求个富贵。很快选中了百名死士,由亲兵替这些青壮死士穿上棉甲,通通用绳子绑在马背上,想逃也是逃不成的。

至此大事已定,马城突然高叫道:“赏银百两,水田百亩,赐勇士金牌可见官不跪,免三代以内赋税劳役!”

数千民壮呆滞了一阵,突然群情激奋无数人跳了出来大喊大叫。

无数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更多人大嚷大叫:“将军,让我去!”

“我去,我马术好!”

更多人锤胸顿足后悔不迭,后悔方才没有先站出来,以至于白白错过了光宗耀祖的大好机会。那百名死士在马上呆了一呆,狂喜之下连将军万岁这种话都喊出来了,这赏赐之重可算是让人瞠目结舌,见官不跪,免三代劳役赋税便是大明士绅的待遇了,舍了一条性命,便能让妻子老小摇身一变成为士绅阶层,多的是人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远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建奴骑兵缓缓迫近。

两军阵前却是异常火热,百名死士便象是打了鸡血,手里紧紧攥着缰绳,眼睛通红死死盯着大队建奴,生怕错过了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方世鸿目瞪口呆看着马城,嘴角颤抖连话也说不出来,这过分优厚的赏格是大不敬,传出去起码要治一个大不敬之罪,此时却是救命的灵丹妙药。

大队建奴骑兵缓缓迫近,前锋在数里外列阵求战。

待亲兵将火把分给死士,马城大枪斜斜一指,暴喝一声:“出!”

最前排的死士精神一振,四个死士猛夹马腹,驱赶着三百匹战马缓缓加速,马蹄声中四名死士逐渐变的亢奋起来,狂呼乱叫声中,就象是输红了眼睛的赌徒看到了银子,朝建奴骑兵最密集的地方疯狂的冲过去。建奴前锋似直觉不妥,纷纷在马上张开骑弓,试图以骑弓攒射阻止疯马靠近。

马城接连下令死士驱赶着战马冲锋,六个波次的死士前赴后继扑了上去,近两千匹战马前赴后继的全力冲锋,声势也十分惊人了。最重要马上是真正一心求死的死士,驱策着疯狂的战马越冲越快,不少战马背上插满了箭仍发疯的狂奔,越聚越多的建奴骑兵颇为无奈纷纷向两侧避让。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尽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尽忠

直至轰然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黑色云彩在平地上炸开,能清晰看到断臂残肢被气浪冲上天空,甚至还有几匹战马都被炸飞了,黑火药虽威力有限,架不住分量太足,仍爆发出巨大的杀伤力,连绵不断闷雷一般的响声,震的大地都颤抖了,六朵巨大的黑色云彩冲天而起,弥漫的烟尘连远处的天空都遮蔽了。

留下两批死士断后,开原骑兵护卫着大匹缴获,缓缓开拔。

建奴前锋完全被炸散了,弥漫的黑烟中,无数骑兵慌忙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的逃离了这人间地狱,冲天的黑烟弥漫迟迟没有散开的迹象,烟雾里隐约能看到脑后拖着小辫子的建州士卒,喝醉了酒一般摇晃着,不辨东西南北只是无意义的晃荡着,人人都是眼睛发直,似乎被炸成痴呆了。

受了惊的战马更是四处乱跑,很多骑兵被掀下马背,一片混乱。

后队赶来的八旗兵不得不放弃追击,一面救治同僚一面收拢着受惊的战马,不时有发狂的战马嘶鸣着被射死。彻底陷入混乱的建虏前锋兵马,完全失去了追击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开原骑兵护卫着大量辎重,百姓扬长而去。后队赶来的奴酋虽暴跳如雷,却也无力收拢混乱的兵马。

一个时辰后,远处隐隐传来两声闷响,留下断后的两队死士尽忠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将近黄昏,数万百姓全部渡过浑河,才隐隐看到追兵的影子。

黄昏,夕阳西下。

马城在亲兵重重护卫下,坐在马背上冷然看着河对岸赶到的追兵,对岸也有一员将领披着黑色大氅,脸色阴沉,在数千骑的护卫下骑马缓缓上前。这处河水虽浅只有及腰深,十几米长的河面却不是那么容易渡过的。两支骑兵皆是善射之辈,军中多的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想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渡河是种奢望。

双方谁都不敢靠近河边,只敢远远隔着几百米远对峙。

马城接着落日余晖打量那中年将领,轻声问道:“此是何人。”

布尔汗重重的哼了一声:“四贝勒黄台吉。”

马城一笑,尽情欣赏着皇太极阴沉的黑脸,能气的后世清太宗皇太极脸色发黑也是一种成就,人的名树的影,这四贝勒果真是个有威严的。皇太极也在远远打量着开原兵马,开原骑兵只是面无表情安抚着胯下战马,两营骑兵安静的肃立在河边,便如同泥塑的泥人一般,军容整肃。

对岸约一个甲喇的铁骑衣甲鲜明,看服色皆是正黄旗精锐,应是传说中八旗最精锐的白甲兵了。皇太极身边还两员明将,两人都穿着大明将官制式的鱼鳞甲,骑马守在奴酋身边,面无惭色,两将身后所辖兵马都有数百骑,一看便知是家丁之类的私兵,从家丁规模来看官职应不会太低。

对峙中,一员明将虽不情愿,仍带着数十家丁策马上前,隔河喊话。

那明将躲在亲兵身后叫道:“对面可是开原马提督府上五公子,贝勒爷有话,倘若马提督愿奉我大金为主,我大金有意与马提督以三岔堡为界平分辽左,并归还叶赫城,不知五公子意下如何?”

马城突然有一种错觉,皇太极这番话是真心的,此君倒是真的有这种气量,在对待降将这件事情上,此君倒是声誉卓著,说出的话从未反悔过。由此可见能名垂青史的一国之君,皆是雄才大略的人物,当然这很可能也只是错觉。

开原骑兵自马城以下,都冷冷看着那唾沫横飞的降将,那中年降将喊了一阵也颇为无奈,只得无奈退了回去,拿军容整肃的开原兵马毫无办法。又过了一刻,十几位披头散发的大明军将被推了出来,沿河一字排开跪在地上,应是沈阳中被俘辽镇将领了,十余位将领皆面色凄然。

一位身材魁梧的将领突然梗着脖子,大叫道:“奉集堡大军已全军覆没,两总兵殉国,速速退守开原,不可与奴浪战纠缠!”

话音未落,那将领已被砍掉脑袋,十余颗人头落地血染河岸。开原骑兵阵中略有些波澜,却很快又变的平静了,天色渐黑,视线逐渐变的模糊,马城最后看一眼那魁梧的明将尸体,轻夹马腹,千余骑兵滚滚朝铁岭卫方向撤退,入夜之后,河对岸的白甲兵也不敢冒险追击,显是被死士炸怕了。

深夜,铁岭卫指挥所。

马城大步走进卫指挥所,一个踉跄,被赶来迎接的二哥马熠扶住,看到开原援军源源不断的涌进铁岭卫,才放心的昏睡了过去。马城已然是筋疲力尽,建虏大军怕也是强弩之末,倒巴不得建虏大军倾巢来攻,而开原兵马以逸待劳,说不定能一举扭转辽东战局,当然这是一相情愿的事情。

翌日,铁岭卫。

马城顶着烈日登上铁岭卫长城,抬眼望去,长城,卫城,堡城,烽火台密布的防御工事大多荒废,却仍能发挥出极大的作用。此处是辽东山地与辽东平原的交汇地带,可谓天险,此时大批民壮正在修缮堡城,数万沈阳百姓则安置在长城内的卫城里,各式帐篷,木屋,地铺已经搭建了起来。

大大小小的建筑挤在小小的卫城里,可谓壮观,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情。

半数开原兵马大举来援,六七千兵马堪堪填满了城墙,其中以新编团练兵马为主,战力不俗,此外马熠正在督造炮阵,依托旧长城在山上高处,修建南北两个炮阵,用以封锁进出铁岭卫的交通要道。库存城防重炮多有不足,只能以次一等的佛朗机炮代替,造炮,已成为眼下头等大事。想起那两员沈阳降将,马城便觉得脑仁疼,过不多时,新的汉军八旗便会组建起来,沈阳,抚顺两城都加起来,被掳掠的人畜超过五十万,降兵也有一两万人,其中不乏死心塌地为建虏卖命的。

自问也是运气不佳,乱军之中,没有将李永芳,佟养性之流正法。



第一百三十章 汉唐论

第一百三十章 汉唐论

带人在卫城中转了一圈,回到卫指挥使司内宅,赫然到穿着雪白武士服蹬着小马靴的敏月,正在抡着她的小马鞭教训族人。三个领兵的叶赫将领被抽的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这位天之骄女,马城索性抱起胳膊看戏,也不知道她是如何来的,总不会是二娘特地送她来圆房的吧。敏月又狠狠抽了几鞭子,才命人将六个明人女奴带进来,六个可怜的女奴战战兢兢,在这刁蛮的异族少女面前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六个女奴跪了一地,敏月指着一个族人头领的鼻子,气愤道:“你挑一个,娶回家,做正妻!”

那族人头领脸色发苦,苦着脸挑了一个眉目清秀的明人女子,捏着鼻子也得认了。马城看着大发脾气的敏月心中一动,这倒是个好办法,这些女子名节有亏,原本最理想的的结局是找一处尼姑庵当姑子,了却残生,想嫁一个良人是不现实的。若是能嫁给叶赫族人做正妻,倒是两全其美了。

女真人本就没什么贞操观念,这些女子又长的年轻貌美,倒不至于闹出事情。看着乱点鸳鸯谱的刁蛮少女,登时对她刮目相看,这丫头认真起来的时候倒还算靠谱,人又长的娇憨可人,突然觉得这房小妾十分可爱。

敏月点完了鸳鸯谱,气呼呼道:“满意了吧!”

六个二贝勒府的女奴,被她一古脑许给了族里带兵的年轻头领,还都是娶回家做正妻的,大部分娶了美人儿的年轻头领倒是乐呵呵的,女奴也是认命了,残花败柳之身还能嫁人做正妻,在大明朝这已是个奇迹了,却惟独有一个死心眼的女子,宁愿做姑子也不愿嫁给异族,任敏月对她费尽口舌,只是跪伏在地上发抖。

敏月也拿她无法,只得气呼呼的把人赶走了,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马城心中一软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按着她不停踢打的长腿暗自心惊,这小妞力气还真不小,敏月气喘吁吁的抗议,马城被挑逗的心中火起,大叫精彩,叶赫那拉氏的女人果然又大胆又娇憨,异族风情令人十分着迷,这时便看出于凤君的贤惠,早有两个美貌丫鬟等在房中了。

两个都是于凤君闺阁时代的贴身丫鬟,正是十六七岁花一般的年龄,两个丫鬟对马城都很熟悉了,一个叫画儿一个叫晴天,两个丫鬟忍着羞涩服侍马城起居,而马城还是偏爱画儿多一些,身子娇小的画儿眉目之间,有些后世某个大明星的影子。端坐在房中,任由两个丫鬟用盐水清洗伤口,换药。

两个丫鬟小心的替他擦拭箭伤,冰凉的草药敷在伤口上,让马城舒适的哼了一声。

画儿早和他混的熟了,眯着桃花眼娇笑:“好一个怕疼的姑爷。”

马城看她俏皮可爱,佯怒道:“好一个多嘴的丫鬟。”

两日后,铁岭卫长城。

有了贴身的丫鬟伺候起居,马城从头到脚都涣然一新,穿一身没有品级的大红战袄穿行在卫城中,数万沈阳难民就象忙碌的蚂蚁一般,以铁岭卫城为中心安家落户,时有一队团练兵在卫城中穿行,捉拿不法,连日稽查,居然在三万难民中搜出一百余名来历不明,说不清身份的可疑人等。

一百余人被分开审问,审问结果让马城心惊,其中半数是建奴安插在难民中的细作。细作口供,这三万百姓都是上三旗的阿哈,也就是奴才,而当日沈阳城中殉国的士卒,百姓超过五万,被建奴掳掠的百姓超过二十万,二十万人丁这个庞大的数字,让马城头皮都发麻了,这太可怖了。

带着亲兵在卫城中穿行,按照名单,将那百名死士的妻儿老小找出来。

很快有五六百男女老少被找了出来,挤成一团打着哆嗦,其中多是老弱妇孺,皆一脸茫然面对未知的命运。数万百姓惶恐的注视下,马城突然有一种变态的快感,一言以决数万人生死的快感,却又很快警醒了,难怪有那么多人想做皇帝,一言决生死,一言决富贵,这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一声吩咐,数百惶恐的百姓从烂泥坑飞上了白玉京。

白花花的银子赏了下去,万亩良田的地契按上了手印,百块金牌也发了下去,自然不会是用纯金制作的,而是用铜,尚有几个无儿无女的年轻寡妇,手捧着金牌,银子,地契发呆,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城才不管那么多,兑现了承诺转身便走,随即得了赏赐的百姓便被无数同乡,熟人包围了。沸腾的卫城中,大队团练兵面无表情在外围盯着,也不怕有人强取豪夺,敢在这里闹事的都被正法了,七十多个脑袋还在城墙上挂着呢。

方世鸿休养了几日也恢复了精神,只沉吟道:“马兄这是要千金市马骨了,只是这赏赐未免太重了些。”

马城不语,后高声道:“方兄可知为何汉唐盛世,能威伏四方?”

方世鸿一时哑然,只得敷衍道:“大体是因为汉唐之时武风盛行吧。”

马城赞道:“然也,汉唐重军功,所以强盛,汉有文景之治,汉武盛世,唐有贞观之治,开元盛世,国威远播,文化昌明。”

方世鸿听到文化昌明四字,皱起眉头试图反驳,却又语塞,任他脸皮再厚也不敢说如今皇明,文化要比唐时昌明。汉时倒也罢了,唐时文化却是天朝上国的颠峰,便是天底下最善辩的读书人,也无法反驳这一条。

马城又笑着道:“敢问方兄,何为文化,汉赋,唐诗可是文化?”

方世鸿又哑然无语,任他脸皮再厚也说不出经史子集便是文化,程朱理学便是昌明这种话来,任他如何纨绔,也不能说汉赋唐诗便不是文化了。

方世鸿茫然过后,方忐忑道:“愚兄被你说糊涂了。”

马城又是一笑将他请进内室,让画儿拿出一篇自家口述,凤君世妹编撰的文集递了过去,这文集也是开原府学的必读教案。作为后世来人,马城深知统一思想的重要性,西方既然有文艺复兴,大明为何不能来一场汉唐复兴,若真能将汉唐复兴这一思想发扬广大,必然改写中原王朝羸弱的现状。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的商路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新的商路

一篇《汉唐强盛论》,读的方世鸿大冒冷汗,频频端起茶水喝一口,润一润口干舌燥的喉咙,他是正经八百的举人,自然懂得这些时文的涵义,汉唐复兴不就是要重塑尚武之风,尚武不就是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么。

看着额头冒汗的方公子,马城又颓然道:“那日在混战之中,方兄弟有何感想。”

方世鸿凭空打个哆嗦,回想起那日混战中,四五千沈阳青壮跪伏在地,宁愿被乱箭射杀也不愿群起反抗,四五千壮年男子抱着头,哭喊着,眼睁睁看着建奴弓手混在人群里放箭,也不愿反抗的窝囊景象,这便是懦弱的皇明子民,天朝百姓了。

想起那一幕方世鸿又有些癫狂了,狠狠攥着手里的文集。

方公子终究是正牌的举人,又沉吟道:“唐虽强盛,终是亡于蛮夷之手。”

马城打断他话,冷声道:“那便杀,杀尽了便不会亡了。”

方世鸿吓的打了个哆嗦,被马城疯狂的想法吓到了,手一抖,连手里的茶杯都摔碎了。

马城无奈摊手:“莫非太祖,成祖杀的还少了么。”

方世鸿想起太祖,成祖时对待北方蛮族的铁血手段,脸色方好看了些,马城看他一副忐忑样子心中叹气,这时代的读书人毕竟是眼界太低了呀,杀几个蛮夷算什么,这位方兄是没见过后世白种人的手段,杀光了印地安人才有文明的美州,先有无数船黑奴才有了美国南方的种植园。

资本积累是一个血腥的过程,这在后世是小学生都懂的常识,在这时代便是离经叛道的逆耳忠言了。然而方世鸿终究是动摇了,耐着性子,终究是将十几篇汉唐复兴论读完了,沉吟良久,这正牌举人显是陷入到复杂和矛盾中。

马城一笑,文人风骨么,这玩意本就是糊弄人的,终究还是拳头大的说话。

后世满清入关,最没骨头的便是读书人,满朝的仁义君子倒还不如一个太监忠烈,马城毫不担心汉唐复兴论没有市场,若有一日马某人的拳头够大,怕是这天底下多的是没骨头的读书人,摇头晃脑的颂扬汉唐复兴,恢复荣光这类的马屁了。只是眼下先要说服方世鸿,这样正牌的举人,首辅公子,颇有些难度。

仍下纠结矛盾的方世鸿,整军备战,构筑铁岭卫防线,收服铁岭大小豪强,手头急着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每一件都拖延不得。

两日后,卫指挥使司。

铁岭卫指挥使司,眼下已成了马城的前敌指挥部,被重用的沈良每日里忙的抬不起头,坐镇指挥使司处理着繁忙的公务。由不得浙兵游击出身的沈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马城便发作了,将几个不服管教的营官革职,一个咆哮上官的神机营副营官砍了脑袋,军纪为之整肃,再无人敢怠慢新上任的沈副总兵了,那个神机营副营官可是二公子的人,就因为对着沈副总兵说了几句狠话,脑袋还在外面挂着呢。

浙系在开原军中有了一席之地,马熠对此颇有些微词,砍的那个副营官可是姓马的,是开原马氏的家生子,马二公子还一状告到了提督衙门。马林兑现了承诺,不管军事,冷着脸将二公子打了出去。马城索性在房中请酒赔罪,搬出二娘,马府二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将儿子狠狠教训了一通。

兄弟和好,马城终懂得为何成大事者,都把亲情看的很淡漠。

所幸二娘是个有见识的,劈头盖脸便打过去了:“这辽左上下,世人只知开原马五,你这惫赖蠢材何来!”

马熠被老娘鸡毛掸子打的抱住头求饶,马城哭笑不得只得拦着,对这位二娘更是心生敬重,这位二娘识大体,知进退,可比远在山西那悍妇好十八条街,马二公子被老娘抽了一通大丢面子,气呼呼的喝花酒去了,当晚被亲兵抬了回来,房中便多了一房小妾,气的老娘又抄起鸡毛掸子。

马城只是哭笑不得,这位二哥虽没什么胆量,倒是性情中人。翌日马城放下架子,又请了酒,兄弟间一点龌龊龃龉便烟消云散了,让马城感慨古人的训示是多么的有道理,所谓家和万事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这都是至理明言呀。

安抚了二兄又去见老父,马提督最近正着急上火开辟新的商路,新的商路出开原向西北,翻过二十里山路再转向西南,绕路蒙古,沿明长城入喜峰口,再从喜峰口转至蓟镇,眼下蒙古大旱十帐九空,这条进关路线还算安全,只是需要重兵护送,然而开原提督府是无论如何,也抽不出护卫兵马的,兵力不足。

商路断绝,困守孤城的马林再不迟疑,全盘接受了五子的建言,武装商团。

开原军械库打开,强弓,硬弩数量不足,便将大量库存的三眼铳发了下去,武装起一支人数超过三千的商团护卫队,马城还不放心,又派了一营骑兵保护,长长的商队才出发了,那骑兵营官暗中得了秘令,这条新开辟的秘密商路关乎到开原存亡,路上遇到的蒙古人不分老幼通通杀了,如此才能严守秘密。

至于这条商路的秘密能守多久,马城懒的关心,能守住一时便多守一时吧。除了开辟入关商路,马提督还张罗着造炮,开原倒是不缺铁料铜料,只是没有能造炮的工匠,能造炮的工匠远在蓟镇,远水解不了近渴,此事只得求助于辽阳,眼下辽阳大军云集,城内城外集结的守城兵马已超过五万,大致在五万到七万之间。

信使到了辽阳,经略袁应泰倒是通达了一回,派了百名工匠到开原,还送了一封秘信回来。马城在父亲书房中拆了密信,只看了三两句就皱眉了,袁大人言辞之间颇有些癫狂,书生意气,先恭维了马提督一番,而后约定辽阳,开原两家择日出兵,两路夹攻沈阳抚顺,收复失地。

马熠先被吓了一跳,骇然道:“这老东西莫非是疯了,仍要进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将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将兴

马林也是脸色铁青,耐着性子写一封回信,明言建虏弓马犀利,不可与之野战浪战,才命信使送回辽阳。马城已然对这位袁经略绝望了,这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对军略是一窍不通的,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转念再一想倒也不觉意外,这位坐镇辽阳的经略大人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抚顺,萨尔浒之战他远在京师,前日沈阳城破他还在辽阳,此君是从未有机会见识战阵搏杀的。

眼下辽阳大军云集,这位从未经历过战阵搏杀的经略大人又信心爆棚了。

翌日,开原西北。

方世鸿终于要动身回京师了,他的百余护卫也只剩下一半,好在近日有一支开原商队要去山西,沿着刚开辟的商路应是不会有什么危险。随商队一起动身的方世鸿,骑在战马上拱一拱手,似是成熟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战争催人老。

马城还了一礼,将一封密信递过去,事关重大,一定要将信交到首辅大人手中。

眼下只有方首辅联络齐楚浙党一起发难,才能将那书呆子辽东经略换掉,省的那位经略大人每日叫嚣着收复沈阳。

方世鸿将密信贴身收好,苦笑道:“换谁来呢。”

马城语塞,突然发现诺大个朝堂之上除了熊廷弼,居然没有一员能拿出手的名将,熊大人年事已高,也不知还能不能上阵出征。一阵语塞,马城还是态度坚决,不拘是齐楚浙党,还是京师勋贵,公侯伯爵,只要能换掉那书呆子便成。马城是真的被袁大人,信心爆棚的进兵计划吓到了。

和方世鸿在长城外草原上道别,方世鸿还未出发,一队自京师来的骑兵便狼狈赶到,身穿京营服色的骑兵滚鞍落马,人人都是一身缟素,看样子是来报丧的。方世鸿正困惑时,马城突然脸如死灰,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万历陛下,薨了。

当日,开原提督府。

来报丧的传旨太监魏朝,一面凄然,在马氏父子面前哭的一塌糊涂,马林也是老泪纵横,朝着京师方向扑通跪下,哭丧的诚意起码有九成九是真的,马城也跟着抹了几滴眼泪,等到众将官哭完了丧,马林才黯然吩咐全城缟素,依旧制禁宴饮,派使者去京师奔丧,琐碎礼法是免不了的。

之后魏朝收起眼泪宣读圣命,显皇帝薨,圣太子即皇帝位,改年号泰昌。马城黯然,自此大明朝的武勋不再,短暂的万历武勋盛世结束了,名将凋零,之后这大明朝领兵打仗的多是文官,也让这中原王朝陷入万劫不复的万丈深渊。试想如果后世一个强大王朝的前线统帅,不是军人,而是外交部长,法官,甚至水利部长,这样的王朝如何能打胜仗。

现任辽东经略袁应泰,上任前便相当于后世的水利部长,这大明朝的事情便是如此荒谬透顶,一个搞了一辈子水利的东林党人,赫然掌握了辽东军政大权,因此袁大人手握大军,收复沈阳抚顺的进兵方略,也便在情理之中了。

魏朝一路从京师至山海关,又至辽阳,至开原早累坏了。

马林并人将这传旨太监扶下去休息,便呆坐在衙门里发起呆来,马城无法,只得嘱咐诸位姨娘好生照料。

晚间,开原马府。

方世鸿也是一身缟素,要过几日才回京师了,新皇登基,那封写给方首辅的密信可以烧掉了,长长的密信被蜡烛点燃,化为灰烬。新皇朱常洛亲近东林党,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昔年国本之争便是东林党人,替新皇保住了太子之位。

方世鸿久居京师自是一清二楚,沮丧叹道:“东林将兴,自此便要一飞冲天了,齐楚浙党将成往事了。”

马城想到这位短命的光宗皇帝,笑道:“这倒未必,天意最是虚无飘渺,方兄久居京师,以为这位新皇品性如何?”

方世鸿不屑哼道:“嗜酒好色,言而无信,小人尔。”

马城知他所言非虚,在京师纨绔圈子里,方公子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又有见识,当知新皇为人如何。

方世鸿发了一会愁,方哈哈笑道:“再不用做这恼人的首辅公子,哈哈,总是好事,再无人弹劾我行事不检点了。”

马城听的差点喷酒,笑骂道:“你这纨绔,你爹都快丢官了,你却满脑子想着玩女人。”

任谁都知道方首辅的位子坐不长了,三两月内就该去职养老了。

方世鸿端着酒杯放肆笑道:“人生苦短,做首辅有什么好的,成天里忙的昏天黑地,倒不如携三五佳人,泛舟湖上,累了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做一场好梦。”

马城笑的直捧腹:“简直混帐。”

方世鸿脸皮自然是极厚的,干笑两声便糊弄过去,酒过三旬越发狂放了。

马城也隐有几分醉意,沉吟着道:“方兄,你在京中可有相熟的大太监?”

方世鸿错愕道:“自然是有的,马兄是想结交阉人?”

马城笑道:“结交些阉人又如何。”

方世鸿色变,委婉劝道:“此事不妥,阉党是成不了什么事的,结交阉党后患无穷,不妥。”

马城笑着安抚道:“结交些阉人也未必就是阉党,我倒宁愿这辽东经略换个阉党来,总不至比那书呆子还差吧。”

方世鸿无言以对,良久方颓然道:“这倒也是,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马城放下酒杯放肆道:“东林之害,尤胜阉人!”

方世鸿吓了一跳苦笑道:“马兄这话若是传到东林诸公耳朵里,怕是要参你个言行无状,无君无父了。”

马城轻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会传出去呢。”

方世鸿闻言颇有些感动,知机道:“也罢,内城中也有几位大太监的外宅,我便替你送几份厚礼。”

马城笑着递过去一万两山西票号的银票,方世鸿接过银票眼睛亮了起来。

这纨绔对银票倒是极在行的,笑着道:“马兄可曾想过开一间票号,这票号的生意可是一本万利,传递消息也方便些。”

马城大喜追问道:“方兄要做票号生意?”

方世鸿尴尬道:“正是,愚兄能中个举人已是侥幸,进士及第是从未想过的,倒不如多赚些银子做个富家翁。”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造炮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造炮

马城好笑,这纨绔倒有自知之明,首辅之家,自幼良师无数,仍培养不出一个进士来,可见这中进士的难度了。突然想到此君身后便是浙商,心中一动再拿出三万两银子,参上一股,若是能和浙商搭上线,有百利而无一害,方世鸿大咧咧收了银票,首辅之家,自然不会贪墨区区三万两银子。

这大明朝的首辅就没出过清官,做过首辅的个个都是巨富。

两人彻夜长谈直至天色大亮,才各自回房歇息,意气相投仍有些依依不舍。

两日后,方世鸿和魏朝结伴而行去山西,两路护卫加起来有三百余人,安全方面应不成问题。送走方世鸿,袁应泰许诺的造炮工匠也到了铁岭,在铁岭卫一处荒废的寨堡里就地造炮,同时也带来辽阳最新的消息。那门长炮身的隼炮被推了出来,作为样炮,长身管隼炮上配备的炮耳,瞄具,让造炮工匠也大开了一回眼界。

马城兄弟商议了良久,最终咬牙决定造青铜炮,造价昂贵也是无法可想。青铜炮和铁炮相比虽更加笨重,却不易炸膛,考虑到新造大炮是作为固定炮台使用,性能更优良的青铜炮便是不二之选了。在造炮作坊里蹲了三天,马城终明白铸炮的难度之大,超乎想象,铁炮易炸膛且不能及远,青铜炮太过沉重造价又昂贵,两种炮都有无法弥补的致命缺点,炮模更是需要熟练工匠手工雕刻,一刻都急不来。

好消息是这门西洋隼炮还算先进,这门长身管炮已经具备了加农炮的雏形,装填新式火药的这门样炮,射程居然超过了五里,发射炮弹重量也接近五斤,自身重量则超过了两千斤,发射一次需要三斤新式火药。

造炮过程中,马城趁机将发射药颗粒化,定装化,也只能如此了,炮表射击还是个难以解决的难题。然则开原军中大部分炮手,已然学会使用铳规,总结出一套装药量与射程的大致数据,起码可以做到熟练调整炮身仰角,调整装药量,定点射击的准确率极其惊人,虽只是做到了精确的定点射击,已然让马城狂喜了。

野战炮兵还只是一种奢望,用于守城威力却是极其惊人的,这便是一门西洋隼炮,和一个半调子现代炮兵结合的成果,五里之内,开原炮手拥有了精确定点炮击的能力,在这时代的辽东战场,毫无疑问是极其惊人的。以至马城突发奇想,后世宁锦防线是不是也掌握了这种大口径火炮精确打击能力。

实情多半便是如此了,否则,宁锦炮手万万做不到在万军丛中炮毙敌酋。

半月后,第一门青铜炮造了出来,耗掉了开原接近一般的铜料,如此大的损耗让马城嘴角直抽,只得将口径小一些的铜炮融掉,同时向蓟镇求援,倾家荡产也要造出一些仿制隼炮应急,融掉了大量小口径青铜炮,一月之后才造出八门隼炮,安置在铁岭卫两侧的炮阵上,至此,马城方知养军之难,难于登天,背后没有一个强大王朝的支持,想坐拥天下完全是痴人说梦。

一月之间,辽东镇局势僵持住了,建虏不敢轻易攻打辽阳,也是被马城背后一刀捅怕了,说不得大军才至辽阳,马城便依样画葫芦再断一次后路,说不定连建州老寨都被一把火烧了,大金便只能迁都了。可建虏这一月间也没嫌着,正驱使明人奴隶将抚顺关拆了,所得石料重修抚顺城,还给抚顺换了个名字,新城。

侦骑报告,建虏骑兵每日往返于老寨,抚顺之间,铁了心要将战线南移了。至此沈阳以北,开原以东的辽东千里沃野,人口,牲畜,土地都归了建虏,依据侦骑报告,建奴各部正在向漠北草原疯狂扩张,每日都有蒙古降人进出建州老寨。马城一概装做不知,有本事便来攻开原一线,倒要看看新归附的蒙古人,海西人,汉军愿不愿为新主拼命。

此时,马城

深秋,铁岭大小豪强终招架不住,往开原求见马提督。

货币地租彻底催毁了开原,铁岭的小农经济,造成大批佃户涌进开原新城,做羊毛生意,做山货生意,甚至有人学蒙古人养起了牛羊,胆子大的青壮佃户加入商队,胆子小的则成群结队进山采参,总归是没人肯回去种地,到了交秋粮的时候只需要从家中拿出碎银子,铜钱抵租,便万事大吉了。

豪强望族之家对着大堆散碎银子,铜钱欲哭无泪,还要四处购粮供养族人。更要命的是大量上好水田荒芜,长满了杂草,怕是用不着几年便要荒废了。马城心中其实也捏着把汗,眼下的开原是一种畸形的繁荣,繁荣之下,埋藏着田地荒芜,粮食短缺的巨大危机,山里的老参会越挖越少,去蒙古的商路也早晚会受到建虏的威胁。

到山里的老参挖光了,蒙古人从旱灾中缓过劲了,这种畸形的繁荣也就该完蛋了。马城其实是在和大小豪强对赌。马城赌的是这些豪门望族熬不过这个秋天,倘若这些望族仍不肯就范,那便只能动刀子了,然而马城赌赢了,铁岭李氏先撑不住了,李氏族人也有精明的,自然早就对商路带来的丰厚利润垂涎三尺。

最先就范的是铁岭李氏二房,李成材的四个儿孙辈,带着厚礼至开原提督府求见。马林一脚将四个李家二房子孙踢回铁岭,四人才终于找对了门路,厚礼求见团练总兵马城马大人,礼单包括鱼鳞甲二十副,强弓百张,黄金百两,现银千两,尚有美貌丫鬟十名,大包小包的礼物堆满了指挥使司库房。

马城大喜,毫不掩饰对李氏二房的偏爱,便在指挥使司大排宴席,副营官以上将官尽数到齐。李氏二房四人受宠若惊,马城在席间当即封官,一个铁岭卫指挥佥事,两个千总,还有一个参将,其中真正有兵权的还是这个实职参将,麾下拥有一千人编制的两营骑兵。

铁岭李氏世代为将,李氏二房也是如此,人人都是弓马娴熟的,二房四人大喜过望,就此抱紧了马氏父子的大腿,翻身压在了长房头上,两营吃皇粮的镇军兵马,便是提督大人许给二房的好处了,这好处是无法拒绝的天大诱惑。有了官身的二房子弟自不会客气,次日便手握提督衙门军令去长房逼宫,要分祖产。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投献

第一百三十四章 投献

长房李成梁的孙子们无奈,只得服软,却只得了一个指挥同知的虚职。

三五日间,铁岭李氏私兵编入了开原团练,挑选后新编了两营骑兵,两营步卒,就地在铁岭卫整训。此时李氏长房已是将星凋零,李成梁九个儿子死的死,埋的埋,被掌握兵权的二房翻身压住了。

李氏服软,马城对余下大小豪强便不客气了,杀的杀,剿的剿,愿意归顺的便收在麾下做马前卒。整顿十余家大小豪强私兵,得四营骑兵,四营步卒,被马城一古脑塞给提督衙门,小四千人马让提督衙门直属兵马实力大增,至于如何去维持这八营兵马的人心,那是马提督该操心的事情。

识趣的李氏二房欲投献田亩,铁了心要抱紧马氏父子大腿。

马林倒是十分厚道,由提督衙门出钱折价购买,被铁岭李氏霸占的大量田产,农庄,共计折银十万两,李氏二房自是千恩万谢,烫手的田产总算交出去了,还得了十万两银子巨款,皆大欢喜,因马城前次劫了建奴在沈阳的缴获,提督衙门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了,存银仍有五十万两之巨。

从豪强望族手中收剿了大量田产,提督衙门又是一纸政令,将大小农庄外的栅栏推倒,从小农庄变成大农庄,最小的农庄占地也有千亩之多,并且公开买卖,价高者得。占地千亩的大农庄,自然不是平民百姓能奢求的,出钱买农庄的多数还是开原军中大小将领,这便是一场利益的再分配了。

买下大农庄的将官们都上了心,在各处招募帮闲深耕田地,补种冬麦,大量田亩虽然补种了冬麦,佃户们的心却已经野了,大多不肯回去再做佃户。强行将小农经济转变成大农场经济,马城也不知后果会如何,却深知三五年内,他必须要向蒙古扩张了,一旦失去了蒙古这条商路,开原的畸形繁荣不过是镜花水月。

麾下团练子弟兵家中父老,多是在开原商团中参了股的,商路完了这支子弟兵也便人心涣散了。

深秋,容不得马城多做准备,建虏大军犯境。

铁岭卫东,南两个方向大军压境,前线烽火台纷纷示警,几处来不及撤走的村落也燃起冲天大火。建奴显然是受了刺激,所过之处杀的鸡犬不留,杀完了人便一把火烧光,将马城在建州的做法学了个十成十,可见建奴已经将开原军民恨的入骨了,以建奴一贯的脾性,破城之后必然会屠城泄愤。

马城脸色阴冷,环顾铁岭卫内外尚未形成体系的防线,迟迟下不了求援的决心,反倒还要担心辽阳那位袁经略沉不住气,尽起辽阳大军来援,那便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了,只看建奴前锋兵马皆是蒙古叛军,其中还夹杂着汉军,其中只有少量真奴,便知努尔哈赤在铁岭外围,一定是布好了一个巨大的口袋,静静的等着辽阳援军。

标准的围城打援,让马城心里大骂这开了挂的老贼,比老子还更象穿越人士。

辽阳守军最明智的战法是坚守不出,学马城一般集中骑兵绕到东线,沿途一路烧光,杀光,抢光,遇到小股敌骑便歼灭之,遇到大队兵马转身便逃,考虑到辽阳骑兵超过万人的兵力,一定会让老贼寝食难安。如此开原,辽阳互为依托,建奴攻开原则辽阳兵马断其后路,反之也是如此。

轻骑骚扰配合三光政策,一定会让老贼痛撤心扉。

然而想到那位书呆子经略大人,马城便觉得脑仁疼,最怕这不知兵事的书呆子大举来援,将机动性极差的辽阳轻步兵暴露在建奴兵锋之下,想起以盾车,重步兵为前导,万箭齐发的建奴步射战法,马城便觉得心中发麻,然则马城也颇无奈,经略大人不会听他的,那老书呆子不但愚蠢还很自大。

正沉吟时,前线堡城中突然一阵骚动。

马城放眼望去还真吓了一跳,赫然看到远处大军重重护卫下一杆明黄色的龙旗,竟然是奴尔哈赤亲征了。

马城冷笑:“欺马某不知兵么。”

身侧沈良也附和道:“这龙旗不过是疑兵之计尔,八旗精兵何在?”

马城稍一思索便从容答道:“八旗主力,仍在抚顺新城养精蓄锐。”

沈良琢磨着主力这个新鲜的字眼,赞同道:“当是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老贼当真是不世出的帅才。”

左右丁文朝,马熠虽面色不悦,却无力反驳,数十万明军对上这老贼,确实是败多胜少被压的喘不过气来。马城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建虏八旗精锐死在开原军手中的,怎也超过三千了,杂兵,汉军死的就更多了,迫使老贼不得不重用蒙古人,海西女真人,汉军,历史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偏差,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粗略估算,八旗主力的人数大致在三万到四万之间,不会再多了。

说话间,建奴前锋开始在五里外扎营,筑堡,摆出一副长期作战的架势,马城冷笑,这铁岭卫城以长城城墙为依托,山险,坡陡,从上到下又是仰攻,倒要看看这些杂兵肯填进多少条性命,此时铁岭卫守军已超过一万五千,将依山而建的大小堡寨,城墙都填满了,各堡寨中更是堆满了滚石,擂木,强攻便是一场消耗战。况且马城手中还有六营长弓手作为机动兵力,居高临下一通乱射,一只苍蝇也飞不上来。

汉军,蒙古兵忙着筑堡,铁岭守军自不能等闲视之。

铁岭卫城上原本有八门守城将军炮,都是铁铸,采用新式火药最远射程勉强能够到那些土堡。八门铁炮在两侧山上纷纷被抬了起来,以四十五度角发射,一通忙乱后硕大的炮弹便歪歪斜斜飞到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重重的砸在地上。不出预料八门铁炮都打偏了,却将正在筑堡的汉军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一直退到十里外才重新扎营。

建奴以杂兵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马城一时也无法可想。



第一百三十五章 炮灰

第一百三十五章 炮灰

这便是被动防御的恶果了,建奴不来攻,守军便只能干耗着,深秋的烈日又很毒辣,免不了会有人中暑减员,好在山上并不缺水,山上有几条清泉,峡谷中还有一条小河,午后又下了一场暴雨,暴雨过后暑气稍解,却仍是热的象个大蒸笼。山下汉军,蒙古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脱了军服坐在地上大喘气。

对峙到夜里气温又突然降低,秋风萧瑟冷的人瑟瑟发抖。

早晚日夜温差极大,可以达到十几度,这便是辽东典型的深秋天气了。

翌日,清晨。

建奴前军终发起了攻势,仍是汉军杂兵打头阵,前排汉军人人举着大盾,手持短刀,短斧标准的攻山配备,两三千汉军身后,则是手持大弓的蒙古弓手,人数约有三千,超过五千攻山士卒漫山遍野,踩着烂泥,碎石尽力攀爬,仍是八门铁炮最先开火,歪歪斜斜的炮弹砸在地上,沿着山坡蹦蹦跳跳滚了下去。

三四个倒霉的汉军被炮弹砸中,连手中大盾都被砸的四分五裂,躲在盾后的人自然是活不成了。

一轮炮后,攻山汉军再次努力攀爬,山上大炮则需要重新装填,马城和一众将官早习惯了大炮无力的射速,还是没有炮耳,没有照门的旧式将军炮,对付攻山的散兵就象大炮打蚊子,十分无力。第二轮炮便精准了许多,八门大炮有一半炮弹落在攻山队伍里,收割了二三十条性命。

山下汉军显是有些错愕,想不到山上的炮可以打的如此之准。

马城终露出笑意,铳规,这玩意真的是炮战利器,划时代的一大发明,开创了大炮精确打击的先河。马熠有些按捺不住,想推出那八门新式隼炮开上几炮,被马城笑着阻止了,这等杀器可不能轻易暴露。攻山汉军千辛万苦,终于接近了半山腰上一处土堡,却没料到突然有大段的圆木被守军推了出来,水桶粗的圆木蹦蹦跳跳,刚下过雨,沾了水的圆木更加沉重,将漫山遍野的汉军砸的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后面的蒙古弓手也成群结队,大呼小叫跑的比兔子还快。

欢呼声中,建虏首次攻山草草了事,只在山坡上留下了两三百具汉军尸体,多是被擂木砸的不成人形了。入夜,马城终是写了一封密信,以提督衙门的名义送去辽阳,为此不得不动用了三只宝贵的信鸽,信中明言铁岭无忧,请经略大人小心提防,坚壁清野,不要中了奴酋奸计。

第二日,汉军,蒙古军倒是真的发起了狂攻。

一队队的汉军,蒙古军在少量八旗兵的督战下,舍命狂攻,守军土堡中石块,圆木很快用完,便躲在土墙后与敌兵对射,便打便退,战至中午,前沿十几座土堡接连被攻破,五六百开原士卒只回来一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这注定是一场消耗战,当然仰攻的一方伤亡惨重的多,起码超过汉军千具尸体躺满了山坡。

丁文朝手按刀柄,忍不住一口唾沫啐过去:“乱臣贼子。”

马城冷笑,奴才可也不是那么好当的,供建虏驱策的汉军炮灰,也不知要死多少茬,也不知道几人能活到安享富贵那天。轻一摆手,两营长弓手空群而出,在两军阵前居高临下组成两个密集的长弓阵,仗着超远的射程一通乱射,将躲在土堡中的汉军,蒙古军射的抱头鼠蹿,十轮箭后,连督战的八旗兵也招架不住,被溃兵裹胁着逃下山去了,大批民壮抬着圆木,大块的滚石重新占领了十多个土堡。

几日之内,拉锯战反复进行了三次,伤亡惨重的汉军终于筋疲力尽了。蒙古人则贯彻了好逸恶劳的本性,早退到十里外的大营里去了,总数大致两万的汉军,在阵前仍下了超过三千具尸体,几日前死掉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让马城不得不趁夜派出民壮,将这些尸体处理掉。

攻势停歇,那杆黄龙大旗却仍旧纹丝不动。

过了几日又下了一场雨,天气转凉,汉军炮队才姗姗来迟,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只敢在七八里外掘土架炮。马城失笑,难为这些汉军了,从抚顺新城到铁岭卫,中间隔着一条浑河,还有一条清河,也不知道这些重达两三千斤的攻城炮是如何运来的。汉军架好大炮便胡乱轰了起来,炮弹乱飞,在七八里外开炮当然打不中任何东西。

又过了两日,十里外敌营突然爆出震天的欢呼吼叫声,欢呼声长久不散,让铁岭守军纷纷从寨堡里站直身体,错愕的看着十里外疯狂的敌营,建虏好似疯了一般,隔了十里仍能听到阵阵野兽般的嚎叫声。

马城色变,半个时辰后,那杆黄龙大旗突然动了,建奴前军,中军缓缓压上,直至五六里外守军大炮的射程之外。马城狂喜,一个眼色,同样狂喜的马熠偷偷溜走,将那八门新式隼炮装药,反复调试,炮口几乎倾斜成四十五度,瞄准了那杆停在六里开外的黄龙大旗。

两军阵前,建奴前军,中军突然让开一条通道,山上守军眼睁睁看着一队数百人的骑兵,拖着一串五花大绑的明军将领,拖至山脚下只有一两里远的地方,翻身下马,那一串明将被绳子串在一起,人数足有近百之多。山上守军顿时一片哗然,喧哗起来,马城大怒,后阵军法队蜂拥而出,将几名大声喧哗的士卒拖出去,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喧哗议论声被压了下去,各营营官,各队队官也恼羞成怒,连鞘战刀劈头盖脸一通乱砸。

也怪不得士卒喧哗,近百员大小明军将领被绳子穿成一串,委实太惊人了。

那队凶悍的白甲兵叫嚣了一阵,才将一串明将踹倒,挨个砍头,近百个明将也得砍上好一阵。

尚有一个明人战战兢兢,在大声的念:“伪明总兵陈策,枭首!”

“伪明总兵侯世禄,斩!”

“伪明总兵朱万良,斩!”

一个个明军将领人头落地,只是总兵就斩了六个,其余人等皆是副将,参将,游击之类的将领,百余明将足足砍了小半个时辰,将山上守军都惊呆了,惟有军法队不停在寨堡间穿行,却仍是无法挽回低迷的士气。建奴自不会坐失良心,前军,中军鼓噪而行,号角声响成一片。

马城眼睛死死盯着那杆黄龙大旗,脸色森然重重打个手势。



第一百三十六章 炮毙

第一百三十六章 炮毙

马熠会意疯狂叫道:“放!”

八门新式隼炮陆续开火,呼啸声中,长身管隼炮炮身猛的一震,炮弹以惊人的高速飞了出去,尖锐的呼啸声中,八颗炮弹越过前军,重重的砸进六里外开的建奴中军,炮弹带着惊人的高速将八旗白甲兵砸的人仰马翻,却并没有命中那杆黄龙大旗,距离黄龙旗仍有半里远,大旗下严整的大队白甲兵隐有些混乱。

炮营营官疯狂大叫道:“清洗,装药,升两刻度!”

赤着上身的炮手们也被刺激的亢奋了,以惊人的速度清洗炮膛,将定装火药包塞了进去,然后是五斤重的实心炮弹。手持铳规的炮手则跑到前面,用铳规将炮口向上抬起两个刻度,然后抱头蹲了下去。

“放!”

又是一**炮齐射,长身管火炮发射的特有呼啸声中,硕大的炮弹再次重重砸进建奴中军,建奴中军一片混乱,无数骑兵纷纷下马,死命的推着一辆明黄色车架往后退。

“放!”

又是一轮八炮齐射,一发炮弹精确的命中了黄龙大旗旁边一部盾车,木屑飞溅,整部厚实的盾车都被打烂了,那杆黄龙大旗终于歪倒。前线汉军,蒙古军纷纷停下脚步,努力回头想要看清后面,后面中军大队早已被轰的阵脚大乱,再也无法维持严整的队列,正在乱哄哄的后撤。

“五刻度,放!”

越打越准的开原炮手,在炮营营官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中,追着行动迟缓的建奴中军一通猛轰,弹弹咬肉,将皇明历史上第一次火炮精确射击,演绎的淋漓尽至,不愧是在开原北关炮阵上摸爬滚打了小半年的精锐。挤成一团,行动迟缓的建奴中军足足挨了十几轮炮,才终于解脱了,护卫着奴尔哈赤的车驾缓缓退却。

轰,打红了眼的炮营又将炮口放低,瞄准了山下的汉军,蒙古军。

只一轮炮就将两支杂兵的军阵击溃了,八旗中军都被轰跑了,汉军,蒙古军再也弹压不住,便是八旗督战队也一声不吭的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的逃了,有马的八旗兵,蒙古兵自然跑的比汉军快。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明军士卒才站了起来,呆呆看着一片狼籍的山下,除了踩踏而死的少量汉军尸体,便是满地的兵器,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兵器。

马城也被火炮齐射的威力惊的目瞪口呆,居然忘了下令追击,事实上想追也早就来不及了。

山上一万多守军呆了良久,才暴出一阵欢呼声,长久不息。

“万胜,万胜!”

只一通大炮乱轰被惊走了几万建奴,这奇迹般的战果实在太富戏剧性,让跌落到谷底的士气重新振奋起来,本已自认必死的士卒大喊大叫发泄着心中的恐惧,狂热,都用灼热的眼神看着两个炮阵上,几乎累到虚弱的炮手。

马城也良久才回过神来,狐疑问道:“不会将老贼轰死了吧。”

左右亲兵,将官都有些狐疑,似乎一颗炮弹打烂了一辆盾车,而那辆盾车就在老贼车驾的正前方,隔的太远谁也看不清楚。

狐疑之余,马城方轻松道:“赏,银百两,金十两。”

炮阵上安静片刻很快爆发出欢呼声,如此重赏也算很罕见了。

两日后,侦骑回报,破了辽阳城的建虏掳掠了一番,将辽阳城墙拆了个干净,之后诡异的撤回了沈阳,上三旗则更干脆的撤回了建州老寨。建虏诡异的并力调动,让马城猜测那一炮真的打中了努尔哈赤,最少也是伤到了老贼,然而连马城也不敢肯定,这是不是老贼的疑兵之计。

辽阳城破,葬送了城中近七万兵马,更喂饱了建州八旗,蒙古人,海西人皆从明人身上狠狠咬了一口,辽东镇只余开原,铁岭两座孤城。那日袁应泰终究中了围城打援之计,趁建奴大举进犯铁岭,尽起辽阳内外七万并马来援,在辽,沈之间的开阔平原上被四万八旗主力突袭,七万大军背靠浑河,只抵抗了半日便溃散了,大部被歼,小部残兵逃至广宁。

袁应泰死于乱军之中,被俘被杀将领三百余人,只是总兵就死了八个,建奴既主动收缩兵力,马城便松了口气,过了几日广宁来信,朝廷又起用了熊廷弼熊老大人经略辽东,右佥都御史王化贞为广宁巡抚,调兵二十万平辽,马城随手将盖着巡抚大印的密信撕了,王化贞,又一个东林党。

只看这封密信便知此人又是一个大嘴炮,调兵二十万守辽河,辽东,辽西,加上九边哪还有二十万兵马,莫非这位王巡抚会撒豆成兵么。这王化贞还不如袁应泰,袁应泰还只是不知兵,立功心切,这王化贞真真是个大嘴炮,开口便是二十万大军平辽,这牛皮吹的咣咣做响,让马林都觉得牙酸。

又过了数日,王巡抚第二封信到,说是他已说服蒙古插汉虎墩兔,炒花两部蒙古大军,共击建虏。马城父子看着密信皆面面相觑,虎墩兔便是林丹汗,名义上的蒙古大汗,只是如今蒙古四分五裂,这位林丹汗真正能控制的不过只有一个察哈尔部,炒花麾下也不过只有五部兵马,都加起来也不能算是蒙古大军吧。

马氏父子看着巡抚大人的密信都惊呆了,被这位信口开河的王巡抚吓住了,这位巡抚大人莫非是在做青秋白日梦么。马林呆过之后将密信揉成一团,仍进痰盂,马城却在认真考虑,刺杀这混帐巡抚的可能性。广宁此时只有少许辽阳残兵,派几个身手利落的趁夜进城,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乱箭射死此人应是可行。

马林却骇然道:“万万不可,所谓巡抚便是代天巡抚,不可如此!”

马城无法,只得收了刺杀的心思,此等大事若是不经父亲同意,马城是万万不会去做的,为了一个嘴炮巡抚闹的父子离心便不美了。商议良久,终是由马林写一封长信给熊廷弼,眼下只能指望熊公稳住人心了。

信还未送出去,由大同来的信鸽便飞到了,信上只有四个字,帝薨朝乱。马林又被震的头晕眼花,直嚷着无君无父的混帐东西,居然敢造谣生事,而后连续三只信鸽传来消息,皇帝暴病死于深宫,皇长子即皇帝位,改元天启。

马林掐着胡子狐疑道:“先皇年不到四十,怎会暴病而死?”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皇

当日庞大的商队从蓟镇回转,带回了开原急需的铜料,硫磺,硝石。马城不再管其他事,集中精力在铁岭造炮,用蓟镇搜刮来的铜料又造了八门大炮,才将铁岭防务交给了沈良,终寻到机会回家与妻妾团聚,忙里偷闲过几天安生日子,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便收到了方世鸿的长信,将京师中大事讲的清清楚楚。

新皇继位不足一月便暴毙宫中,京师震动,首辅方从哲几成众矢之目,抵挡的颇为狼狈,能去职还乡已是侥天之幸,党争又起,东林复辟,各党言官每日里在朝堂上争的乌烟瘴气,已然几次将十六岁的新皇从朝会上气走了。方从哲夹在诸党,新皇之间受气,去职就在这几日了。

方世鸿这纨绔办事倒十分妥帖,也不知如何打听到新皇陛下热衷辽事,似有朝议大举援辽之意。马城将私信交给白青华收好,早按捺不住将这日渐丰盈的妖精按到桌上,成了好事,那一对红丸握在手中越发绵软柔软。

次日鸡鸣,忍不住又去于世妹房中胡混了一次,才神情气爽去靖安堡。

堡门一开,一队队团练排着整齐的队列跑了出来,嘴中喊着“左、右、左、右”之类的号子声,当头第一个便是各队队官。

那些队官边跑还边呵斥着,手中棍棒狠敲过去,各个队伍就跟着他呼呼的一阵拼命狂奔。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各队团练回到了堡中校场之上。

马城站在大军阵前,笑着道:“练的不差。”

大阵中有人欢呼起来,马城看了看,也颇无奈,这十二营团练锻炼了半年还是差些,仍做不到令行禁止,若在后世军中,绝无可能发生长官没有说解散就敢擅自说话之事。

十几个营官已面红耳赤,声似洪钟吼道:“肃静!”

十二营新兵很快安静下来,马城脸上笑意真心了些,对一手创造的士官长制度仍十分得意,早些年从军的那批士官长,早已成为营官,副营官,在差的也能当个队官,马小三,马小五等人更是官居团练指挥副使,负责维持着整个士官长体系的运转。

晨操已毕,马城坐在书房中对着帐本发呆,手中握着一支大军方知养军之难,养军之贵,实匪夷所思也。算上外面的十二营新兵,开原团练尚且有六营长弓手,六营骑兵,总兵力已然超过万人规模,每月消耗的钱粮都是一个极惊人的数字。若不是马城草创了类似义务兵役制的方法,这支人马是无论如何也拉不起来的。只是每月军饷便省下十万两银子,一年便是一百多万两。

这笔军饷银子是省下了,然则万余人马人吃马嚼,一日三餐皆足量供应,每月便又是十万两雪花银,算上军械,马匹损耗,人员抚恤,每年养军费用便超过一百五十万两,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相当于皇明每年赋税的一半,只是一万精壮的辽东汉子,吃也将开原吃垮了。

眼下,开原兵马全靠商路维持,蓟镇输血,大概还能坚持一阵子。

马城非是不想扩军,辽东虽尽入建奴之手,可辽西还在,山西,蓟镇,九边多的是优良兵员,惟钱而已。这一刻马城深刻体会到,大明之亡,非亡于兵事,而是亡于政治,亡于经济,倘若大明国库充裕,用银子砸也将建奴砸死了。

身后一双纤纤玉手,轻轻抚上马城粗壮的脖子,让马城舒适的向后仰倒。

仍是一身文士打扮的于凤君,眉目含春温柔道:“夫君莫愁,总有法子的,不过是些阿堵物。”

方城苦笑,这贤妻是最明白开原崛起之秘诀的,用后世的话来说,便是断子绝孙式的发展方式,用资源换取极短时间内的畸形繁荣。虽是如此,马城仍不改初衷,资源不利用起来便会落入敌手,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夫妻两人在书房中腻味了一会,两个乖巧丫鬟方牵手进来,将马城要看的书轻轻摆在桌上。

于凤君娇俏道:“马兄也要养浩然之气么。”

马城便有些恼了:“浩然之气,我看是肮脏之气吧,谁沾上了谁便要倒霉。”

于凤君美目一黯,想起辽沈一战被袁应泰牵连而死的十万大军,朝中诸位东林圣贤上蹿下跳的拙劣表演,此时,这才女早站到夫君一边,安心做起贤内助,对马城那一套汉唐复兴的理论颇有建设,相比这辽左才女自幼培养的那一点浩然之气,早随着信仰的倒塌而烟消云散了。

马城拿起一本《梦溪笔谈》,于凤君拿起一本《淮南万毕术》,夫妻两人细细翻找起来。

终是于世妹博学,很快欣喜道:“在这里了,只有这一句,白青得铁则化为铜。”

马城笑道:“世妹却是眼拙了,为兄的这里要详尽的多,信州铅山县有苦泉,流以为涧,其水熬之则成胆矾,烹胆矾则为铜。”

于凤君将书抢过去看,颇为不忿,虽是文士装束却美目流转,一颦一笑间说不出的风流娴静。马城按捺住异样心思,方取过开原大狱待决犯人名册,钩了两个盗墓贼,命亲兵去开原大狱提人。诸事已毕,终忍不住和世妹胡天胡地,最后连两个丫鬟也牵累了,都叫喘细细的只懂呻吟。

晚间,犯人提到。

一老一少两个盗墓贼,在亲兵灼灼眼神的注视下倒头便跪:“将军开恩,将军开恩。”

于凤君又累又困不耐烦见两个盗墓贼,早避进内室去了,婚后无子,这饱读诗书的才女贤妻也颇为忐忑,床第之间日渐放的开了,让马城越发爱的她的风流娴静,也越发着紧她,命两个丫鬟去服侍她,才让亲兵解了镣铐,让两个盗墓贼起来说话,那老的只是战战兢兢,小的年纪不过十七八岁,胆子也大,正偷偷打量着马城。

亲兵正要狠狠踹过去,被马城阻住了,温言笑:“你叫什么。”

老的慌忙答道:“罪民张山,这是小的孙儿,唤做张宝玉。”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春华秋实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春华秋实

马城笑道:“倒是个好名字,我来问你,你祖孙两人可是世袭的摸金校尉?”

祖孙两人皆是一连茫然,张山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将军,摸金校尉是个什么官职,是几品官?”

马城汗颜,心中大骂野史害人,害本官大大的丢脸了,只得干咳一声糊弄了过去:“张山,你可懂探矿。”

张山错愕,慌忙不迭的回答:“懂的,懂的,玉在山则草木润,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薤,下有金,山先有姜,下有铜锡,山有宝玉则木旁枝皆下垂。”

马城看他磕头虫一般罗嗦着,自觉大开了一回眼界,这真真是高手在民间,大明版本的地质勘探工作者呀,一阵欣喜,命亲兵将祖孙两人带下去好生伺候着,懂的探矿的盗幕贼,这便是皇明难得的人才。马城不是学地质的,从未听说开原一带有什么大型矿山,然而高中地理是学过的。

开原没有矿山,可蒙古有,蒙古是世界上矿产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这是高中课本上写过的呀,依稀记得内蒙古,外蒙古是全世界铜矿资源最丰富的地区,铜矿,在这时代和金矿是同一个意思。铜可以铸钱,最重要可以造炮,若是能找到一处便于开采的富铜矿,就能解决开原无铜造炮的窘迫。

铸铁炮,马城是万万不敢造的,以开原的冶铁技术炸膛率太高了。

似乎同时代的西洋火炮,也多是以青铜铸造为主,这一点马城还是有所了解的,总之青铜炮比铸铁炮好。

三日后,靖安堡匠户营。

被团团保护起来的匠户营中,六百多工匠各司其职,其中大部分是铁匠,每日里叮叮当当的开炉炼铁,将废弃军械,商队带回来的铁料打造成精良铠甲,锁甲,链甲,棉甲都在大量制造。戒备最严密的是靖安堡西北角深处,一座重兵把守的独立院子,干净的大院门外有马林马提督手书“春华院”三个大字,取的是春华秋实之意。

这间春华院便是开原军中,重中之重,制造提纯新式火药的地方了。

嗤,一个膀大腰圆的铁匠,将一杆精铁破甲枪头放进水池,水雾弥漫。

马城看着已然成型的破甲枪头,欣喜赞道:“好枪,赏银五两。”

那铁匠狂喜拜倒磕了三个响头,挺着大肚腩颇有些得意,铁锤抡的虎虎生风更加卖力气了。马城在匠户营转了一圈,最终转到一处空地上,早有一队卫兵将十几个匠人带了过来,有在矿山做过工的,有会冶炼铜矿的,连同张山祖孙两人,在一营精骑保护下出发探矿,地点早就选好了,赤峰。

马城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赤峰呀,内蒙古冶炼基地呀,不拘是金银铜铁总能探出点什么吧。

赤峰,此时是林丹汗的地盘,这末代蒙古大汗也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物,所部蒙古兵马对大明的态度若即若离,很有些墙头草随风倒的意思。

商议良久,马城决定亲自去一趟赤峰,会一会这位蒙古大汗。

铁岭有稳重的沈良守着,开原有老父马林坐镇,靖安堡尚有十二营常备兵马,自家地盘应是万无一失的。随行骑兵因此增加到两营,俱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数日后两营精骑随商队出发,出北长城进漠南蒙古,一路西行。

深秋,明长城外蒙古草原上。

秋日里连续下了几场好雨,让蒙古草原恢复了生机,牧草疯长,却不见半个蒙古人,应是商团护卫队杀的太狠了。马城眼睛眯了起来,看着一望无边的蒙古大草原,心中凛然,日后这便是开原和建奴争锋的战场了,此时建奴骑兵尚未深入漠南,蒙古各部仍是一盘散沙,林丹汗仍是名义上的蒙古大汗。

林丹汗大致上亲明反金的,是个可以拉拢的天然盟友。

以林丹汗的自负,堂堂蒙古帝国大汗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投靠建州蛮夷的,蒙古军,开原军,八旗兵,日后在这漠南大草原上必是连场大战。前提是,马城能让林丹汗对大明死心塌地,放弃他蒙古帝国继承人的幻想。

庞大的商团沿着长城迤俪而行,不但运货还运人,沈辽失守,至辽西的道路断绝,进出辽东的汉人只得交纳重金,随商团绕路山西进关,所以商团之中除了货物,还有大批进关避难的富户,家眷。因辽东镇局势崩坏,每日都有大批汉人翻山越岭赶到开原,有钱的拖家带口去关内投亲,没钱的只能滞留在开原,成为流民。开原又把这些流民组织起来,或种地开荒或进山挖参。

在开原,最吃的开的是手艺人,工匠,熟练工匠多半在军中服役,吃上了皇粮。

便是一个擅长编织的女子,将蒙古产的羊毛编成毛毯,坐席,也能让一家人活的很安稳,有些机灵的富户早就在开原新城购地盖房,建起羊毛加工作坊,以至于开原新城正在极为恐怖的速度扩展,女子在家中的地位正在潜移默化的提高着,因为一个在羊毛作坊里做工的女子,收入比一个成年男子苦力还高。

以至于失去了耕地的流民纷纷学起了手艺,不拘是泥瓦匠,铁匠,便是一个编草鞋的,都能养的活一家几口人,甚至有的成年男子为生活所迫,不得不放下架子跟家中娘子学起了编织,还有学刺绣的,新城作坊中多的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

开原新城正在迅速成为一个作坊加工业中心,这是马城始料未及的,这应该便是资本主义雏形了吧,大批战争难民正在成为手工业者,眼下开原最不缺的就是人,也不缺商路,缺的是价格越来越贵的原材料,从蒙古收来的羊毛,牛皮数量每天都在减少,也让马城下定决心拉拢林丹汗,竭尽全力也要保住开原新城,这块资本主义萌芽诞生的圣地。

马城骑着高大战马,在广阔的漠南草原上信马游缰,一侧是长城一侧是草原,胸中自然意气风发,作为资本主义萌芽在天朝上国的创造者,满满的成就感呀,这是能名留青史的大事件呀,终究可以在史书上重重的写下一笔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晋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晋商

日落,商队背靠着长城停下来扎营,团团篝火升了起来,颇有些野趣,大批商团护卫散出去狩猎,很快有商团首脑恭恭敬敬,给总兵大人送来了烤好的兔肉,好酒,将两营开原铁骑伺候的十分妥帖,手指都不用动一下就能吃到美味的烤肉,只是开原军中不许饮酒,马城这个总兵也不能破例,

吃饱喝足,几位商团首脑求见,马城欣然应诺了。

几位商团首脑皆是开原本地新贵豪强,为首的是高贞府上第三子高盛,字开盛,也是纯粹的自己人了。远远看着高盛一步三摇,带着几个美貌女子过来,随行还有几个生面孔的中年商人,正在接受亲兵的搜身,倒是人人肯守规矩的。

马城笑道:“三哥好兴致。”

高盛走过来赔笑道:“不敢当,诸君,这位少年英雄便是总镇大人。”

一个眼色送过来,马城会意笑道:“在下开原马城,诸位请了。”

几个中年商人纷纷恭维起来,口称总镇大人,将马城夸的天上地下无双,又送上四名大同美姬。所谓扬州的瘦马,大同的婆娘,马城更欣赏妖娆丰润的北方佳人,自是毫不客气收下了,出手就是四个姿色极佳的大同美人,也表明了这几位的身份,晋商。开原货物从山西中转,免不了要和晋商打交道,无孔不入的晋商自然是要巴结上来的。

三位豪商都是姓常的,出自八大晋商中的榆次常氏,常氏又分为南常,北常,这三位都是榆次北常世和堂的掌柜,这常氏世和堂主做的是桑丝生意,此番求见,想要的开原皮毛山货在山西的包销权,这也是一宗大生意。

如此,便看出资本主义手工业的强大竞争力,因开原出产的皮货,羊毛制品做工日渐精美,花样种类繁多,正在俏无声息的抢占着山陕一带市场,常氏算是嗅觉敏锐的,也是第一个嗅到其中巨大商机的,故此便主动找上门来了。一个亲兵接过常家礼单送上,马城看也不看便递给高盛,对这便宜三哥还是极信任的。

高盛会意笑道:“开城弟,你倒大方,也不怕我吞没了?”

马城失笑道:“三哥说笑了,生意上的事情三哥做主便可,榆次北常,记得了。”

高盛顿时大有面子,说说笑笑,常家大掌柜四十来岁,颇为精明,也笑着让四美人唱曲儿助兴,篝火掩映下四个姿色极佳的年轻女子唱起婉转的小曲儿,倒是让人心旷神怡,连这荒凉的草原夜色也多了几分春意,远处大批商队护卫,百姓凑过来听曲儿,丁文朝眼睛瞪了起来要去趋散人群,被马城拦住了。

马城阻住丁文朝,笑着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尚美之道,千古之风,文朝你莫要扫了兴致。”

丁文朝这粗人自是咧一咧嘴,盯上了那身材最丰盈的大同美人儿,看的眼睛也不眨一下,显是动了怜香惜玉之心。

等到四个美人儿唱完一曲,马城笑骂道:“使的什么眼色,混帐东西,喜欢便送你了,还要问人家愿不愿意。”

丁文朝大喜,眉开眼笑的答应了,和美人儿说话都斯文多了。

马城索性只留下一个皮肤格外白皙,笑起来有一对酒窝的,转手便将其余三个美人儿送了出去,丁文朝得了一个丰盈的,两个骑兵营官各得一位,两个营官一个是年纪轻轻的开原子弟,另一个出身浙兵马营,尚未婚配,大喜之下都有些脸红,至于抱回家做妻还是做妾,马城便懒的去管了,也早习惯了拿美儿人当货物送的做派,这时代便是如此了。

三个美人儿也羞人答答答应了,能嫁给开原军中年轻有为的将领,已然是她们做梦都不敢想的结局,总比嫁到权贵人家做奴仆要强多了。

高盛哭笑不得道:“开城,你倒真的大方。”

马城无所谓的摆了摆手,美人如玉,却不可贪心,不然家中大醋坛子便要打翻了。

常氏大掌柜早看呆了,良久方赞叹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开原马五公子名不虚传,雄才大略也。”

另一位掌柜也赞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未想到总镇大人还精通佛法,这应是佛经中的典故了。”

马城汗颜,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两句名言是出自佛经,差点便露怯了。

正谈笑间,远处突然传来警讯,北方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把,越聚越多,隐隐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常世三个掌柜倒还算镇静,只是面色有些惊慌,正在对着美人儿献殷勤的丁文朝大为扫兴,嘱咐那美人儿进马车躲避,骂骂咧咧站了起来。左右亲兵早起身列阵,从马背上取出铁盾组成盾阵,将首脑人物团团护卫了起来。

年轻的营官,副营官们则起身整顿兵马,一队队,一簇簇的骑兵纷纷从篝火旁起身,牵马备战。

哨子,呵斥声中,两营开原精骑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快速集结起来。

散乱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商队里百姓,苦力惊慌起来,还惊了几匹马。

丁文朝大怒,呵斥道:“灭火,披甲!”

军令一层层传了下去,无数篝火纷纷熄灭,几匹惊马则被开原骑兵不耐烦的射死了,呵斥声中,瑟瑟发抖的百姓在军兵呵斥下,席地而坐,大批商团护卫则纷纷抄起兵器,掀翻大车作为掩体,显然是早经历过这类战阵。

哗啦,铁甲从马背上解了下来,一营重骑纷纷披上重甲,牵着高大战马在外围列阵,很快列成一个五层防御阵,每层都有百名重骑牵着战马,肃立在凄迷夜色下,铁甲,长枪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另一营骑兵则下马步战,在重骑兵身后一层层,一排排组成步弓阵,身上也披了次一等的链甲。

在开原铁骑重重护卫下,掌柜们苍白的脸色逐渐变的红润起来。

马城则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皱眉道:“蒙人?”

高盛也皱眉道:“应是蒙人,但不知是哪一部的兵马,如此势大。”

马城无奈摊手,要开辟草原商路这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蒙人贪婪,自然不会放过这送到嘴边的肥肉,这是一场持久战,商团护卫的人数还要增加,也要装备一批铁甲骑兵,否则便难以应付大队蒙古骑兵的巨大威胁,倒是可以参照戚大帅的铳骑来装备,三眼铳配铁甲,对付这些蒙古轻骑再合适不过了。



第一百四十章 夜战草原

第一百四十章 夜战草原

训练商团护卫铳骑,此事仍要交给沈良去办,也真怕把沈副总兵累垮了,没办法,人才难得呀。

只是今晚,这些蒙古人要倒霉了,一口咬在了钢板上。

稀稀落落的箭支很快射了过来,在重骑铁甲上滑出一串火星,蒙古人的箭矢可比八旗兵的破甲重箭差远了,实在对开原铁骑造不成杀伤。一些冷箭斜斜落了下来,马城身边亲兵只是举着大铁盾,连躲也懒的躲了。马城随手捡起一支断箭,摸了摸箭头忍不住失笑,这也能叫箭矢么,这箭头用铁还不到二两,轻飘飘的,恐怕连棉甲都射不穿吧。

前排队官按照战场纪律,声嘶力竭的叫了起来:“防箭!”

丁文朝扯开嗓子骂了回去:“嚎丧呢,噤声!”

那队官吓的赶紧闭嘴,又觉得委屈,场面十分好笑却没人笑的出来,一些坐在地上的百姓被冷箭射中,打着滚惨叫起来,大批商团护卫也纷纷对着外面射箭放枪,十分混乱。马城实在看够了这场闹剧,皱着眉头摆了摆手,竹哨声连绵不断的响了起来,令人牙酸的弓弦响动,下马步战的开原铁骑纷纷拉开强力步弓。

开原铁骑装备的并非廉价的仿英格兰长弓,可是大明军中极少见的复合步弓,射程尤胜长弓,造价自然也是极其昂贵的,为了提升骑兵战斗力,马城自然是不惜血本,透过总督大人从京营倒腾来的,数量只有三千多把,制造这种强力步弓不难,只是需要时间还需要大把的银子。

“飞!”

一声凄厉的口令,根根破甲重箭划破空气,朝着火把最密集的地方射了出去。

两三百米外响起一片凄厉惨叫声,只第一轮覆盖射击便将蒙人轻骑射的人仰马翻,颇为狼狈。

丁文朝是打老了仗的将领,见状骂道:“散射,射的准一些,箭不用花钱么。”

尴尬的营官们纷纷下令散射,瞄准了射,也觉得箭雨覆盖太奢侈了,便如大炮大蚊子实在太浪费破甲重箭。

嗖嗖嗖,箭如飞蝗。

能选做开原铁骑的无一不是神射手,盯准了高举火把的蒙古轻骑,一通乱箭,让蒙人尝到了箭箭咬肉的滋味。两营铁骑和八旗精兵打惯了硬仗,射杀着对面的蒙古人,真真是杀鸡一般轻松容易,以强力步弓配破甲重箭,百步之内真真是箭无虚发,只射了半刻钟蒙古轻骑便溃败了。

几个营官杀的兴起,一声令下,一营铁甲弓手蜂拥而出,咬住蒙古人的尾巴追着射,那队列阵待战的重骑百无聊赖,营官索性命令下马休息,甲页响动,一队队的铁甲重骑整齐划一的下马,肃立,让远近席地而坐的百姓,苦力,连同晋商常氏的掌柜长随们都看呆了,有几个中了冷箭的人,看的连痛都忘了。

清晨,长城北侧草原上。

马城从马车里跳了下来,拍拍身上的锁甲,左右亲兵啪的行个军礼,也拍的铁甲咣咣做响,也让沉寂中的商队惊醒了。沉寂的营地很快沸腾起来,长工苦力忙着喂马,套车,百姓忙着整理行装,在熄灭的篝火中加些柴禾,煮些熟食果腹。

远处,百步之外躺满了人马尸体,密密麻麻的尸体让人头皮发麻。

马城信步在尸体中穿行,抬脚将一具尸体踢的翻过来,露出一张满脸是泥的蒙古人面孔,死前这蒙古人还龇牙咧嘴的。死掉的蒙人大多尸身完整,在马城的影响下,开原士卒早放弃了明军枭首论功的坏传统,也不屑如此。

身后,常氏大掌柜在几个护卫保护下,战战兢兢走了过来,小心翼翼闪避着脚下的尸体,似是生怕踩醒了倒毙的蒙人。昨晚被射死在这里的蒙人足有五六百,商队雇佣的帮闲正在战战兢兢的收尸,看来要收上好一会了。

常大掌柜走到马城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喟然赞叹:“这便是开原铁骑么,屠鸡杀狗尔。”

马城笑道:“让掌柜的受惊了,今晚本将多放些侦骑出去,省的常掌柜连觉也睡不安稳。”

常大掌柜豪气顿生,笑着道:“如此甚好,蒙人在开原铁骑之下,土鸡瓦狗尔,将军真皇明第一战将也。”

马城一笑,一名常家护卫大着胆子问道:“总镇大人为何不割首级,这可都是军功呀,五六百级呢。”

丁文朝放肆笑道:“这算什么军功,血淋淋的,我家公子不喜这些腌咂的玩意儿,你若喜欢便去割吧。”

那护卫尴尬的缩了缩脖子,马城心中一动看着满脸期待的常掌柜,便索性好人做到底,让常家护卫们割一些首级去报功。常掌柜大喜,倒也不贪心只让护卫割了三百多个脑袋,三百多级也是个大功了,常氏多半也有子弟在九边军中任职,三百多级,足够让数名常氏子弟连升数级了。

常大掌柜兴奋的满脸通红,又期待道:“草民有一不情之请,求总镇大人成全。”

马城笑道:“请讲。”

常大掌柜难掩期待道:“草民斗胆,请总镇大人派一支铁骑到榆次,以壮开原铁骑之赫赫军威。”

马城会意,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懂便太傻了,常氏,这是想让他出手帮忙训练一队铁骑护卫。这在万历初年可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多半是要抄家灭族的,然则五十年过去了,九边哪一家豪强没蓄养过私兵,有些地方根本就是官商一体的,富商豪强家中不养一支私兵,商队恐怕连长城都出不了,更不要提和蒙古人做生意了。

马府长房周家的那支私兵铁骑,可是差点连广顺关都攻下了,战力惊人。

稍一思索,马城便低声道:“准了。”

常大掌柜难掩狂喜,慌忙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马城笑着将人扶了起来,这类事情对别人来说很难,对马城来说实在太容易了,派三五个士官长过去就行,只需要三五个士官长,就能操练的常家私兵死去活来,以榆次常氏的庞大财力支持,这支私兵铁骑的战力便可怕了,只是人数不会太多的,撑死也就两三百骑,再多便是招祸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表亲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表亲

常大掌柜从地上爬了起来,见了兔子终于肯撒鹰了,一匣银票塞了过来,粗略一数刚好是五万两。马城见了银子也就松口了,将开原皮货,羊毛编织品在山西的专营之权交给了常家,珍品山货仍捏在手里,不愿意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常大掌柜也不贪心,谈笑之间颇有些意气风发,似看到了榆次常氏无限美好的未来。

一日后,商队又在古北口内扎营,此处已能见到九边军堡。

高盛早在军堡中准备了房舍,马城却不愿搞特殊,仍和大队部下在野外扎营,寻些野趣,到了古北口,常大掌柜便在百名护卫的保护下,心急火燎的归家了,大批百姓却仍是和大军聚在一起,这处虽然没有蒙人骚扰,却多马贼,落单的百姓遇到马贼是万无幸理的,下场比遇到蒙古人还惨。

送走了常氏族人,营地中仍不见冷清,四个美人儿笑意真心了些,便是那有些冷傲的丰盈美人,看待丁文朝这粗人的眼神也满是崇敬,已经叫起老爷来了,显然是被这粗鲁武人的勇武打动了,喜的丁文朝嘴巴都笑歪了。马城释然,美人儿爱英雄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送他个知书达礼的美人儿,也希望能让这粗人多读些书。

留在身边那酒窝美人也娇俏可爱,灵动爱笑的小美人让马城食指大动。

这类素质极佳的美人儿多是犯官之后,少数也有人伢子自幼调教的,每一名都是价值不菲的极品。

正谈笑间,亲兵来报说是表少爷来了,让马城颇为错愕。

那亲兵也一头雾水,只说外面来了两位少爷,自称是大同周氏族人,和总兵大人是表亲,求见大人。

丁文朝表情有些古怪,提醒道:“少爷,这两个应是长房周氏的人。”

马城恍然,那便是真正的表亲戚了,那悍妇周氏归家之后被族人冷落,周氏应是最尴尬别扭的。如今马林官拜提督,在开原力抗建奴,隐隐已成皇明第一名将,大同周氏却因为那悍妇没捞到半点好处,连休书都接到过几封了,只是被周氏硬拖着不肯答应,这回派人来应是求情的。

马城还是摆手让亲兵将人领来,也不愿和周氏闹翻,宠妾灭妻终究对父亲名声不利,若周氏一心撒泼闹事,父亲脸上也不好看。

过不多时,两个翩翩佳公子带到,一大一小。大的三十许人儒雅英俊,小的十七八岁肤白无须,大的颇为沉稳抱拳施礼,口称面见总镇大人,小的则睁大眼睛偷看着马城,一看便知是个性子活泼的。

中年文士沉稳一礼:“举人周云荫,拜见总镇大人,此是舍弟。”

马城叹了口气,还是笑着道:“表兄不必如此,呃,表妹也请坐吧。”

中年文士申请一缓,又尴尬道:“大人莫怪,小妹,还不见过你表兄。”

那活泼少女微微一福,甜笑着道:“小妹云嫣见过表兄,表兄,你比大表兄和气多了呢!”

周云荫脸都黑了,做势欲骂被马城拦住了,自家亲戚还要弄的生分,也太无趣,这表妹性子很可爱呢。因着于凤君的缘故,马城对喜做男装打扮的佳人格外偏爱,这也是风气如此,大家闺秀要在外面抛头露面的,也就只能做男装打扮了。对这对表兄妹的来意,马城也隐有些了然,联姻。

这如花似玉的云嫣表妹,就是周家选出来的联姻人选了,由此可见周家是真的急了,自家女子给人做妾这等事情都做出来了。只是看这表妹懵懵懂懂的,怕是还蒙在鼓里呢,然则此事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闲聊片刻,周云荫殷勤道:“表弟可是要去蓟州?”

马城总不能睁眼说瞎话,只得点头:“正是。”

周云荫便更殷勤了:“果然如此,愚兄正要往蓟州访友,这一路上又不太安稳,只得来寻表弟同行了,表弟身边有随扈兵马,当是万无一失的。”

马城脸黑,心说我见了你的大头鬼,这番话只有鬼才信呢,可也不好把人赶走,只得先答应了。

那云嫣表妹却十分娇憨,开心笑道:“好呀好呀,我也要去蓟州。”

天色已晚,马城只得命人收拾出两个帐篷,将这两位找上门来的表亲送去帐篷里安歇,也只能如此了。

两日后,蓟镇。

蓟镇是开原提督马林治下,也是给开原输血的大后方,此时总督大人不在蓟镇,而是赶回京师和东林党对喷去了,可见京师战况之激烈,定然是唾沫横飞,口水乱喷了,让马城都有些心疼十六岁的新皇陛下,应是忍无可忍了。这位历史上有名的昏君,木匠皇帝,倒未必是真的昏庸。

马城自问若是换成自己,怕是比这位年轻的皇帝更没昏庸,东林党人的嘴炮威力,马城是早就领教过的,说不定早忍不住拔刀砍过去了。这位陛下只重用几个阉人打压东林党,已经算是很仁慈了。

商队开进蓟州城中,南城一处极宽敞的大院,百多座新建的仓库被填满了一半。

高盛忙的脚不沾地,马城也见到了坐镇蓟州的几位商行掌柜,被掌柜们拱着喝了两日花酒,应酬自然是躲不掉的。麾下铁骑也解散了,难得来一次蓟州也不好绷的太紧,让部下们释放下压力也是好的,只是严令不许**,省的染一身脏病回去。两日后榆次常氏大掌柜又送来五万两银票,提走了货,还带走了五个骑兵队官。

马城叮嘱这些精英士官,只叮嘱了一句话,不要让人欺负了。常大掌柜听的眼皮直跳,五个士官长轰然应诺,在客房院子里荡秋千的云嫣表妹,则睁大眼睛好象一只好奇的白兔子,每日在马城身边蹦蹦跳跳的,十分活泼,马城无奈,被这表妹天天盯着,连那酒窝美人儿都不敢碰。

倒是那小美人知趣,等到云嫣表妹撑不住睡了,才寻了个缘由留在老爷房中,让马城终尝到了那对甜美小酒窝的迷人滋味,给她改了个名字叫映月,和映雪两个俏丫鬟姿色不相上下,皆是人间绝色。身边美貌丫鬟越来越多,马城倒也并不抗拒,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点点头,便会有无数绝色美人送上门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会林丹汗

第一百四十二章 会林丹汗

有些美人儿是不得不收的,比如敏月,还有隔壁房中的云嫣表妹。这万恶的大明朝,美人儿便是货物,便是武器,便是真的与妻子琴瑟和谐,也还要寻些美人儿到房里充数,说什么一夫一妻,守身如玉便是笑话了,如云嫣表妹这般的家族联姻,是无法推拒的,只是为了父亲的名声着想,也不能和周氏族人彻底闹翻,不想闹翻那便只能联姻了,将云嫣表妹收房才能让周氏,马氏和好。

大同周氏,开原马氏是三代世交,为了一个悍妇翻连便太蠢了。

左右都是要收房,马城索性带着表妹在城中闲逛,感受一下蓟州的繁华,这蓟州当真是很繁华的,南商北客来来往往,红男绿女行走其中,比之江南也毫不逊色的,此处便相当于北方的物流中心,极为富庶。周云荫是安心了,每日脸上都带着笑,小白兔却仍是十分懵懂,每日里蹦蹦跳跳的。

在城中闲逛了几日,终于等到方世鸿来会。

方公子大咧咧的进了城,身边自是有佳人陪伴的,马城只看他左顾右盼,一身轻松的纨绔样子,便知道方首辅去职了。果然,问过才知方从哲七日前去职还乡,只收拾了随身细软便逃回浙江去了,应是实在怕了东林党的口水,连京师里的产业都不要了,一古脑的仍给了儿子。

由此可见,东林党人战斗力之强大,生生喷的一朝首辅落慌而逃,着实生猛。当日方纨绔在蓟州自家产业里请酒,纵情声色,哄的身边两位佳人心花怒放,弄的周云嫣天天撅着小嘴,对这纨绔的做派十分不忿。方纨绔对待佳人自是没脸没皮,唾面自干的,让周云嫣也拿他无法。

方世鸿除了纨绔,办事也是极妥帖的,从吴江县弄来了一百多工匠。马城大喜,对这纨绔的能量极为赞叹,吴江县,那便是皇明冶炼业最发达的地方,吴江县找来的工匠自是极宝贵的人才,这纨绔真真是立了一大功,百名工匠中不乏精通冶炼青铜料的,替马城解了燃眉之急。

算一算日子林丹汗也该到了,林丹汗不肯来使者也该回来了。马城起码有八成把握他会来蓟州赴约,因这蒙古末代大汗,应不会是个甘于寂寞的人物,应不会坐视明金两家在大草原上大打出手,无论哪一家最终平定了大草原,他这个蒙古大汗也便做到头了,明金哪一家都不会放过他。

如此两日后,林丹汗带着五十人的王帐卫兵秘密赶至蓟州,倒颇豪勇。在蓟州方府中,马城终见到这蒙古末代大汗,一个身材瘦长的蒙古人,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此君和崇祯皇帝可算是难兄难弟,都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悲剧人物。

迎客宴上,豪气的方世鸿费尽心机,特意从江南请来红阿姑,戏班子,不愿让马城在蒙人大汗面前失了礼数。

软语温香的江南小曲儿中,周云嫣缠在身边,撅着小嘴道:“表兄,你要杀了这蒙古蛮子么。”

马城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她红润小嘴,还真被她说中了,马城确实有先礼后兵的打算,若是拉拢不成那便只能杀了,周云嫣睁大眼睛看着他,却不反抗。

小白兔突然嘟囔着道:“我会说蒙古话呀。”

马城三人无语,对视良久只得将她请进密室,充做翻译,这小白兔居然是个极称职的翻译,让人无语。

林丹汗是个极爽利的人,交出配刀爽利道:“我对马兄是极佩服的,马兄要如何,明言便可,我不当马兄是王化贞那等蠢人。”

周云嫣细声细气的翻译后,咋舌道:“表兄,你们要谋反呢。”

三个男人再次无语,林丹汗哈哈一笑,被小白兔这样一打岔,倒无形中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马城笑道:“爽快,我也不当大汗是炒花那种庸人。”

这话让林丹汗极为受用,笑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方世鸿则看着两人赔笑,暗室中三男一女颇为投缘。

咣当!

丁文朝推门进来,将一副铠甲仍在地上,这是一套极为华贵的全身甲,样式是参照大明的山文甲,然则在大明军中,这类制造精良的全身重甲也是极少见的,制造这样一件精良重甲耗费甚巨,大概只有将军才穿的起,然而防护能力却很一般,更象是华而不实的奢侈观赏品。

看到奢华的山文甲,被当成垃圾一般仍在地上,林丹汗讶然道:“为何?”

等到丁文朝将精铁打造的头盔也仍在地上,看到黝黑的头盔上一根黝黑的长长盔缨。

林丹汗才色变叫道:“黑色盔缨,此是建州奴酋上三旗的贵族甲。”

马城昂然道:“此是建奴二贝勒阿敏的披甲,便送与汗王了。”

周云嫣红润的小嘴翕张,下意识的照直翻译,话说完了整个人却呆住了,有些茫然看着面前这具华贵铠甲。林丹汗左右王帐卫兵下意识握住了刀柄,四个精悍随护卫兵皆一面骇然,显是被这具铠甲主人的来头吓住了,建州后金二贝勒阿敏,建州奴酋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也是凶名在外的。

周云嫣茫然后方轻叫道:“建虏二贝勒真的死了,如此大功,为何朝廷没有昭告天下?”

众人脸色都是一僵,方世鸿道:“许是新皇继位,无暇顾及吧。”

周云嫣仍撇着小嘴,不屑道:“怕是方公子令尊年纪大了,耳鸣眼花了吧。”

方世鸿颇为尴尬的把脸转开了,连马城也忍不住轻咳一声,想捂上那张红润性感的小嘴,这表妹还真是个直性子,连前首辅也敢非议几句。然则她说的却有些道理,方从哲是独相,但凡朝堂大事可一言而决之,然独相七年,这位首辅却并未做出象样的功绩,反而被东林党挤兑的十分狼狈,确有耳鸣眼花之嫌,说倒底还是能力不足。

略显尴尬中,听不懂汉话的林丹汗大笑道:“这礼物我收了。”

马城笑着道:“汗王请入席,开宴吧。”

方世鸿早有准备啪的打开折扇,精心准备的山珍海味便由美貌丫鬟送了进来,很快摆满了两大桌,关外的山货,山东的海货,连大厨都是从通州请来的京师名厨,奢华的酒席让马城心中大骂这荒谬纨绔,算上从江南请来的戏班子,这一顿饭花费怕不得上千两银子,这便是首辅之家,浙商的财势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盟友

第一百四十三章 盟友

蒙古苦寒之地,林丹汗的王帐卫兵早按捺不住,个个吃的满嘴流油,马城虽然出身开原总兵府,也难忍这席间种种美食诱惑,筷子不停落在一盘虎皮肉上,这虎皮肉做的鲜嫩多汁令人胃口大开,只方世鸿,周云嫣两人吃的很少,似是十分不喜这大鱼大肉的菜品,方世鸿更是十分挑剔只吃了几片哈蜜瓜。

林丹汗咬着一片鸭肉,赞赏道:“这大明朝的吃食,怕是冠绝天下的。”

等周云嫣嘟囔着翻译成汉话,马城心中叹气,此种恭维倒更象是这蒙古大汗,对大明朝的讽刺揶揄,奢靡之风,在这繁华的蓟州也是十分盛行的。这蓟州城里,吃的起千两银子一顿酒席的大有人在,商贸之暴利令人瞠目结舌,民间之富庶更是让穷困的户部成了笑柄,神宗皇帝的内驽,未必能比的上一个晋商的家产。

富商,党争,空虚的国库,让马城对这明末的全景日益清晰起来。

酒至半酣,林丹汗仍掉一根鸡骨头,豪气笑道:“总镇大人这个朋友,小王交了。”

周云嫣撇了撇了小嘴,照直翻译,显是看不上这困居弹丸之地的末代蒙古大汗。

马城自然不会蠢到以为一顿饭,便能让一个蒙古大汗归心了,吩咐一声,正在卖力表演的江南戏班子退了下去,四个蒙古王帐兵不满的小声嘟囔了几句,林丹汗大怒呵斥,却被马城笑着劝住了,来了这中原王朝的花花世界,见了江南之地素质极佳的歌舞姬,精虫上脑也是人之常情。

林丹汗却极为恼怒,狠骂了几句才做罢,脸色已是有些难堪了。马城不以为意命人又抬来一口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摆着几束不知名的紫色植物,淡紫色的花蕊毛茸茸的,让周云嫣美目亮了起来。小美人好奇的弯腰拿起一支紫花,男人们视线纷纷落到她身上,再也移不开眼睛。

周云嫣自是茫然不知,好奇问道:“这是什么花,紫色的。”

马城笑道:“这是香薷,是一味药材。”

周云嫣甜笑着道:“原来如此,表兄懂的真多。”

不懂汉话的林丹汗问过之后,方释然道:“小王懂了,总镇大人请小王来,是要做草原上的药材生意么。”

马城笑道:“正是,汗王不愿?”

林丹汗似松了口气,释然道:“自然是愿意的,香薷么,我的领地里有几处产地,极易采摘。”

马城和气道:“不只是香薷,草原上多的是柴胡,防风,草乌之类草木根茎,皆可入药。”

林丹汗被说的心思活络了起来,防风,柴胡,草乌皆是名贵草药,这一门生意要是做大了,自是一笔极大的收入。马城也不怕他不合作,这末代蒙古大汗应是穷怕了,只要有赚钱的门路,把领地里的草药挖绝了,他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马城此言是不尽不实的,香薷可以入药不假,更大的作用是用来探矿。

草原上盛产香薷之处,下有铜矿,这话自然是不会说出去的,这手底牌,还要留到关键时刻再用。

聊了几句生意经,林丹汗不无担心道:“勾连小王,马兄不怕朝中弹劾么。”

马城故做愤然道:“弹劾又如何,这也怕那也怕,便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林丹汗激赏道:“马兄豪气。”

只看他对马城已然是兄弟相称,便知他对这门药材生意极为热心,日子过的应是极为窘迫的。

方世鸿终是经商的好手,也沉吟道:“采好的药材在草原上晒干,炮制成货后运至大同,再至蓟州,应是十分妥帖的,只是这货款每三月结算一次,汗王意下如何?”

林丹汗已然心满意足,慌忙道:“理当如此。”

三人议好了章程,方世鸿便命人送来时令瓜果,宾主尽欢。

如此在蓟州盘桓了两日,临别之时,方世鸿又有大宗礼品送上,多是茶砖,盐,米之类的生活必需品装满了十辆大车。开原骑兵护卫着马城,林丹汗,周云嫣等人迤俪出城,往赤峰方向而去。千余骑兵缓缓开拔离开繁华的蓟州,几日好吃好喝倒养的白胖了些,行至荒僻的野外似心有不甘。

野外荒凉,自然无法和繁华的蓟州相比,连马城也不免有些失落。

端坐马上,马城笑着问道:“汗王以为蓟州如何。”

林丹汗惬意道:“蓟州富庶,吾心向之。”

不等马城发问,充任翻译的周云嫣已讥讽道:“汗王既心向大明,为何仍要掳掠大明边关。”

林丹汗颇有些尴尬,辩解道:“如夫人误解本汗了,万历四十五年,本汗已将掳掠明人交还,与明互市,自互市以来本汗从未犯境,如今大明又屡次市赏察哈尔部众,本王确是心向大明的。”

周云嫣虽不满,却被他一声如夫人喊的俏脸微红,也不好再质问他。

马城会意笑道:“确是如此,云嫣不可对汗王无礼。”

周云嫣听到直呼芳名,俏脸更红,含羞带怯的俏模样让远近注意他的士卒看的眼睛都直了。马城并不关心林丹汗的黑历史,建奴势大,总不能因为一段黑历史,就将漠南草原拱手让给建奴,察哈尔部掳掠九边大概只有那么一两次,况且为了缓和和大明的关系,林丹汗确实将掳走的人口归还了。

等到娇羞的周云嫣俏脸重新的白嫩,吹弹可破,马城才随口问道:“汗王对建州诸贼如何看。”

林丹汗微微低头听清了周云嫣的翻译,傲然道:“建州诸贼,蛮夷尔,孛儿只斤氏纵横草原的时候,建州蛮夷还是未开化的野人呢。”

马城释然,有些明白为何终其一生,林丹汗都是坚决的反清立场,因为骄傲的蒙古大汗,无论如何也不会臣服于建州蛮夷,在林丹汗眼里大明是天朝上国,曾经辉煌的蒙古帝国也有光荣的历史,建州女真不过是蛮夷,让这骄傲的蒙古汗王臣服于女真野人,倒还不如杀了他痛快点。

这是蒙古汗王根深蒂固的种族观念,很难改变,也让马城心中一动,意识到蒙古各部首领之中,看不起女真野人的怕是大有人在,最起码漠南蒙古,确实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助力,漠南蒙古各部人马加起来也有数十万之众,虽装备简陋但是胜在人多。心中想法越发坚定了,绝不允许蒙古八旗出现在世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亲明派

第一百四十四章 亲明派

倘若漠南蒙古尽入建奴之手,则开原后路被断只能弃守了。

想到此处,马城放肆笑道:“既如此,汗王可愿一统漠南。”

林丹汗喜道:“若总镇大人肯出兵助本汗一统漠南,本汗愿和大明立下盟约,永不犯境,漠南各部愿与大明世代交好。”

马城又是放肆一笑,却十分神秘,弄的蒙古大汗如百爪挠心,却不好在众人面前追问细节。马城隐有几分助他成事的念头,盟约,承诺多半是靠不住的,马城考虑的是一个统一的漠南蒙古,对大明,建奴来说意味着什么,对大明来说或许是边患,对建奴来说便是如梗在喉了。

自然,能不能压服蒙古王庭,还要取决于自身够不够强大。

若大明坐拥十万铁骑,则林丹汗必然对大明毕恭毕敬,若大明仍如此孱弱下去,则万事皆休。

数日后,察哈尔部王城。

马城缓缓停下马来,讶然看着草原深处一座颇具规模的土城,四四方方的土城显然是按照大明的建筑风格修建的,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自然是蒙古王庭所在地,外城则是贸易生活区,时有成群结队的蒙古人牵着马进出,甚至还看到一支大明来的商队,正在赶着几十辆大车排队进城。

马城惊讶问道:“这是汗王下令修建的王城么。”

林丹汗傲然道:“正是,马兄可敢进我的白城?”

马城笑道:“有何不敢!”

一声呼哨,两营铁骑护卫着马城滚滚而去,吓的白城卫兵面无人色,直到看见自家汗王才镇静了些。马城倒也不怕林丹汗翻脸刺杀,这也是个雄才大略的人物,自不会做出这等不利于己的蠢事,况且真打起来两营开原铁骑也未必会吃亏。

傍晚,王城中。

不时有年轻美貌的女奴送来烤肉,羊奶,室内华贵的羊毛地毯,墙壁上挂着的强弓马刀,表明主人家既骄傲又尚武的性格。周云嫣虽不喜荤腥,仍对精心烹制过的鲜美羊腿肉大感兴趣,用一把银制小刀轻轻割着吃。林丹汗似有意恭维她,还让一房美貌小妾贴身伺候她,逗的周云嫣心情颇佳。

马城吃着美味的烤羊腿,环顾周围十余位做陪的蒙古官员,心中有数,蒙古帝国的辉煌不再,这些王廷官员却早已染上了奢华浪费的风气,蓄养女奴,爱摆排场,连待客之道也沾染了中原王朝的习气,甚是铺张,这话自然不会说出去,心知肚明便可,这末代王廷虽然奢靡,却仍维持着蒙古人尚武的作风,席间安排了勇士比武助兴。

两位蒙古勇士皆是一刀一盾,搏杀之间暗合军阵杀伐之道。

马城看的饶有兴致,非是武技,而是帐中蒙古战士陈旧的铠甲兵器,铠甲多是沿袭了元朝风格的鱼鳞甲,内层是牛皮外层是甲片,外观虽威武不凡,实际防护能力却很可疑,甲片看上去做工十分粗糙,远比不上明军制式的锁子甲,又或者制作精良的链甲,并且披甲率应是相当低的。

所用弓弩倒十分先进,甚至还有罕见的大铁弓,只是箭支太差了,虽然也配备了一些破甲箭头,然而和开原军中,建奴八旗装备的破甲重箭比起来,威力太小,事实便是如此了,退至漠南的蒙古王廷缺铁,更缺工匠,早已不是那支纵横无敌的蒙古大军了。

入夜,喧嚣的王城安静下来。

马城住进迎宾馆,房中已然多了四个美貌女奴,正在服侍周云嫣沐浴,性情懵懂直率的周云嫣赫然躺在浴桶中睡着了,长长的秀发披散开了,浮在雾气朦胧的水面上,将肌肤衬托的越发晶莹雪白。四个美貌女奴分出两人迎了过来,替马城脱掉罩衫,然后是武士服,还打起团扇轻轻的煽。

马城早习惯了下人的服侍,细看四个蒙古女奴身上轻纱,宫廷样式的团扇,心中唏嘘,这便是蒙古王朝最后保留下来的痕迹了。曾经强大的蒙古王朝早已烟消云散,沦为打家劫舍的塞外马贼,堂堂蒙古王帐兵不过三万,困在辽河河套一带动弹不得。

正沉吟间,两个身材健美的蒙古美儿将半梦半醒的周云嫣扶起来。

哗啦的水声中,娇美之态让马城眼前一亮,对这性情懵懂的表妹倒多了几分异样感觉。啊的一声轻叫,周云嫣俏脸飞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马城微微一笑出了香暖的卧房,身处异域,还是不宜太过风流。

第二日,察哈尔部男女老幼成群结队的出城采药,连王帐骑兵都动用了。

只三五日间,大量名贵草药便集中到白城晾干,炮制,可见林丹汗确是穷疯了,这一日还有三千轻骑护卫着一员老将,赶至白城,来人是炒花,孛儿只斤氏,内廓尔廓五部首领,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人物,帐下五大营兵马大约五万。连同林丹汗手中的三万王帐骑兵,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其中有一个五大三粗的中年蒙将,在一群蒙古将领中显得格外跳脱。

中年蒙古将领翻身下马,十分粗鲁道:“哪个是开原马五?”

马城左右亲兵勃然大怒,却被马城拦住了,笑着答到:“在下马城。”

中年蒙古将领上下打量着马城,挑剔道:“开原马五,怎的象个文弱书生,我是宰赛,这是我的部将巴克,这是桑葛尔。”

马城一阵哭笑不得,还是和这粗鲁的蒙古大将,还有他的一众部下见了礼,心中一动,这个宰赛应是内廓尔廓五部里的亲明派将领了。万历年间,大明对蒙古各部百般拉拢,蒙古将领之中自然有亲明派。只稍一思索便了然了。这个宰赛,应是大明蒙古互市的直接受益者,和大明做生意赚了不少钱的。

只看他部下多是悍勇之辈,便知此人麾下实力不俗,应是手握重兵的。

宰赛越发放肆了,林丹汗不悦训斥道:“宰赛,你太放肆了!”

粗鲁的宰赛却抗辩道:“我见了明人的少年英雄心中快意,大汗莫怪,开原马五,可是将奴尔哈赤老贼都射死了。”

一句话说完,顿时一片鸦雀无声,连马城都呆住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探矿

第一百四十五章 探矿

林丹汗勃然大怒道:“宰赛,你疯了么!”

宰赛抓了抓杂乱的头发,仍嘟囔道:“努尔哈赤老贼真的死了,两日前建虏已昭告天下,老贼死了,老贼应是在铁岭卫中炮,重伤不愈,拖了几月时间终不治身亡,连大妃都殉葬了,正白旗贝勒,老贼第八子皇太极即位,已改元天聪。”

众人皆面面相觑,回过神来,开原众将皆是一面狂喜,纷纷道喜。

连丁文朝也狂喜道:“贺喜少爷终名传天下。”

几位骑兵营官也纷纷抱拳道喜,与有荣焉,人人挺胸抬头连气势也不一样。

便是张云嫣明媚的眼睛也转呀转的,欢喜道:“建功立业,当在此时,表兄真皇明第一神将也。”

欢喜过后,各位蒙古首领,将领也大多神态轻松,仿佛去掉了心头一块大石。

林丹汗颇有些怀疑道:“为何是皇太极即位,不是大贝勒代善?”

宰赛自是说不清的,不屑道:“建奴的事情,谁知道呢,许是老贼死前指定了皇太极即位。”

吵吵闹闹中,马城却好象被一道天雷劈中,目瞪口呆,没想到那日在铁岭防线一时情急之下,真的把努尔哈赤炸死了。回想那日情景,那一炮应没有直接命中老贼的车驾,应是被炸散的木制盾车,激射的大块碎木刺伤了老贼,之后伤口难愈便是感染发炎了,搞不好还是死于败血症。

这本应是几年后发生的事情,却在铁岭防线提前上演了。

马城头皮一阵发麻,心中冰凉,有些后悔那日冲动之举,炸死了一个老贼努尔哈赤,迎来了一个更可怕的对手皇太极。可当日也是别无选择,那日若不是八门神炮突然轰乱了建奴中军,铁岭防线便是一场死战了。

沉吟良久,马城逐渐轻松起来,努尔哈赤是不世出的军事天才,这些年压的辽东各镇喘不过气来,死了也好,开原,辽西终可以喘一口气。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皇太极虽是一代人杰,论军事才华却差的太远了。

再开宴席,席间气氛却大为不同,蒙人对开原众将态度大为改观,言语之间也多了些恭敬。蒙人最重勇武,大草原上更是信奉强者为尊,连纵横辽东的老贼努尔哈赤都死在铁岭城下,可见开原明军战力之强横。那蒙将宰赛对马城更是亲近,言语之间,毫不掩饰对铁岭之战的激赏。

马城也有意和他亲近,心中释然,便是在这大草原上,也有对皇明天朝上国心存仰慕的,此人值得拉拢结交。言语之间,方知此人驻地在内廓尔廓,靠近辽河河套,部众万余,也是内廓尔廓五部中势力最强的一部,已得了新任巡抚王化贞的征召,协防广宁,言语之间,对麾下万余蒙古勇士极为自信。

马城心知此人必是得了极大的好处,必是从广宁拿走了不少银子,军械的。

宰赛也是极为豪勇之人,将胸脯拍的咣咣做响,言广宁,开原若有战事,则麾下万余勇士必倾巢来援。马城自不会轻易信他,时至今日,蒙古诸部早失去了进取之心,王公族长多沉迷于奢华享受,想要这内廓尔廓最强大的部落出力,银子塞过去还不够。

马城一笑,心说这时代的人哪懂得后世厉害的手段,利益捆绑,用利益在辽东,辽西,漠南形成一个牢固的既得利益集团,便是钳制建奴扩张的关键。这利益二字,终究还是要落在开矿一事上,后世早已证明一个强大的既得利益集团,能让好人变成恶人,能让恶人变的穷凶极恶。

两日后马城辞行,大队骑兵起程去往宰赛部。

内廓尔廓宰赛部,占据着辽河河套一带丰美的草场,还是大明与蒙古互市的门户,一路行来,马城对这个宰赛的心思有多了几分了然。此人占据着日进斗金的互市,又占了河套水草丰美之地,自是不肯给女真人做奴才的,生怕女真人打过来变了天,这日进斗金的生意便易手了。

因此有两千宰赛部骑兵协防广宁,颇受巡抚王化贞的器重。

洗尘宴后,表兄周云荫在两营开原骑兵护卫下,押送着两万两现银自开原赶至,只看这表兄在开原骑兵护卫下神采飞扬,便知他已得到了马林的谅解,两家重归于好再次扭成了一股绳,婚事也该是谈成了。两万两银子抬进大帐中,宰赛族人笑的嘴都咧开了,信誓旦旦的保证忠于大明,就差没写下效忠书了。

两万两银子在草原上可不是个小数目了,甚至能让炒花这个五部首领眼红,干出杀人越货的事情,明蒙互市一年的盈余,也未必有这个数。马城心知只靠药材,皮毛生意,难以维持一个强大的利益集团,一年几万两银子的利益,还不值内廓尔廓五部拼命,倘若这个数字一年扩大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银子,那整个漠南蒙古怕是要眼睛通红,人人要跟女真人玩命了。

这一日马城将探矿工匠放了出去,还派了一支铁骑护卫,沿着辽河河套开始探矿之旅。

得了银子,宰赛自然是全力合作,还派了麾下精骑沿途护卫。马城对这个探矿队是很有信心的,漠南蒙古是全世界矿产资源最富饶的地区之一,就算找不到金矿,银矿,铜矿,能找到一座铁矿也是极好的,发现矿脉的可能性极大。

也不急着回开原,而是每日和宰赛族人在大草原上纵马驰骋。

宰赛部落骑兵过万,其中不乏豪勇好斗之人,每日里和开原铁骑切磋武艺,比试箭术,仍保持着一些昔日蒙古帝国尚武的风尚。几日过后,宰赛族人输多赢少,领地里突然安静下来,居然没有蒙古勇士再提出比试了,刀对刀,箭对箭,自恃勇武的宰赛勇士被打的抬不起头。

开原铁骑每每凭借甲胄之坚,武器之利轻松击败对手,就练战马素质也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然则蒙古勇士虽然被打的鼻青脸肿,却无人大呼不公,只是惊叹艳羡开原铁骑装备之精良,感慨天朝上国的富足,用银子硬生生堆起来这么奢侈的铁骑,依仗兵甲之利便可以欺负人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朝局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朝局

就连宰赛也对开原铁骑的装备大为眼热,看着远处正在日常操练的开原铁骑发呆。清一色的锁子甲,细长的破甲枪,雪亮的斩马刀,劲弩,强弓,每一名开原铁骑便是一个移动的小型军械库,便是一营浙兵铳骑手里黝黑的三眼铳,也让大多数身穿皮甲的蒙古勇士十分畏惧。

和装备精良的开原铁骑比起来,蒙古骑兵的装备便如同街上要饭的,太寒酸了。

眼热的宰赛试探着索要,马城很大方的送了他五十套精良锁甲,百张强弓,用于装备宰赛的亲兵卫队。

此举让宰赛大为感动,喟然叹道:“皇明,真是富足呀。”

周云嫣原原本本翻译过来,傲然道:“皇明自然是富足的,区区建奴匪患,指日可平。”

马城无奈,这似乎是天下人的共识,也不怪她多嘴,天下人都认为富足的皇明认真起来,扫平建虏只在旦夕之间,然而堂堂天朝上国却一败再败,连整个辽东都快要丢了,看样子就连宰赛也不相信,区区建虏可以席卷天下,不然便不会死心塌地站在大明这一边了。

如此过了半月之后,探矿队传来消息,在辽河河套上找到了金子。

马城大喜赶至发现金子的地点,却很快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发现金子的是一个蒙古牧民,地点是在辽河旧河套上,采金工匠用簸箕连淘了三天,淘出来的只是沙子,让所有人都空欢喜了一场。马城也只有苦笑的份,这里或者是一处沙金贫矿,然而考虑到这时代落后的采金技术,只能对矿兴叹了。

在这个时代贫矿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富矿才有人工开采的价值。方知探矿,采矿不是一相情愿的事情,真真是需要些运气的,只能希望植物探矿法真的管用了,于是大批骑兵动身回开原,只留下探矿队继续在茫茫草原上碰运气。

临别时宰赛仍信誓旦旦的保证,宰赛部万余勇士是站在皇明这一边的。马城一笑,数营骑兵滚滚而去,回开原的路上倒是格外安稳,眼下开原和蒙古人是蜜月期,皇太极又皇位不稳忙于收拢人心,短时间内无力兴兵,给了开原,辽西明军极大的缓冲余地,还有宝贵的发展期。

马城傲然,这都是实打实的战功换来的发展机遇,炮毙敌酋足可骄傲了。

数日后,开原城中放松了管制,家家户户如过节一般掌灯结彩,炮毙敌酋让意满自得的马林心情舒畅,一面上表请功一边宴请众将,在提督衙门里大宴了三日,流水席都摆到街上去了,可见新的商路开辟后,马提督如今是财大气粗了。

正在京中的蓟辽总督周永春也遣来贺使,对马氏父子的辉煌战绩大为激赏,夸赞马氏父子乃不世名将,国之柱石云云。马城也陪着贺使多喝几杯酒,此功过后开原马氏威势已成,名传天下,在这将星凋零的时代,取代铁岭李氏,当之无愧成为国朝第一名将世家了,便是东林党也难以撼动了。

酒醒时已是深夜,娇妻爱妾早已安歇,只有一个映雪撑着眼皮伺候着。

马城心中一暖将她揽了过来,半推半就之间成了好事,自是十分得意的。

云收雨歇,马城惬意道:“胖了些。”

映雪不依,趁机撒娇:“怎也不如云嫣姑娘。”

马城顿时对她刮目相看,果真是清倌人出身的红姑娘,胆子真大,又是白妖精那等良家女子比不了的。被她一句话勾起火来,不管不顾又是一番征伐,弄的天将亮时才作罢,已然是梅开数度了。天将将亮又去二娘房中请安,不意在二娘房中遇到了敏月,心中一热忍不住言语间逗弄一番。

敏月此时已然是明人女子打扮,只是比一般的千金小姐野了些,也高挑了些。

敏月便象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怒目而视,在二娘面前却出奇的没有发作。马城暗赞这位二娘性子温婉,处事又公正,故而提督府上下无人不服,威严日重,治国治家果真是同样的道理,都讲究一个以德服人。

从二娘房中出来便去见父亲,马林早在书房中理事,整理京中密信。

马城拿起一封长信,只一眼便认出周永春周老大人的笔迹,周总督每隔半月便有一封密信送到,始终和开原沟通着消息。翻看过几封密信,马城已对京中局势了然于胸,此时京中便只有一个字,乱。

朝中乱,首辅方从哲下野,东林党上蹿下跳,齐楚浙党也不甘寂寞,朝廷上吵的口水横飞,已将十五岁的皇上气的数次罢朝。宫中更乱,两宫太后,宦官贵妃争的头破血流,似是要争一个垂帘听政。朝中大臣还和宫中太后,贵妃互相嘶咬,每日都有弹劾后宫干政的弹章堆在御书房。

马城早见识过东林党口水的可怕,真真的心疼这位年仅十五岁的皇上,太可怜了。以马城来说宁愿面对五万建奴铁骑,也不愿意去和东林党人互喷口水,可怜当今皇上没被逼疯,心理素质已然是极为强大了。

接着看信,周永春态度有些沮丧,因东林党已然势大不可控制。

六部,督察院已尽入东林党之手,东林党大佬左光斗,**星,高攀龙俱有升迁。周老大人本欲争一争内阁首辅的位子,却争不过东林党魁叶向高,叶向高已然起复,就任首辅就在这几日间了,若是叶某人做了首辅,齐楚浙党在京中的日子可要难过了。

放下长信,马城沉吟道:“父亲,这位叶公年纪不轻了吧。”

马林捧着一碗雨前龙井,哼道:“嘉靖三十八年生辰,老的牙都掉光了吧。”

马城无奈,开原上下对这位叶公自是不会有什么好感的,开原马氏与齐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早已贴上齐党的标签了。可想叶向高若是起复,理顺了朝政,手便要伸向这开原要塞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马林又奚落道:“这叶某人最爱做的便是罢税,万历三十七年此人做首辅时,便要罢矿税,先皇何等英明神武,自是不会与他胡闹。”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臂膀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臂膀

马城更加无语,东林党最喜欢干的就是免税,免商税,免矿税,朝廷收一点矿税便是与民争利,一顶大帽子扣到皇上头上,当今陛下若是顶不住压力,这矿税说不定还真的免了,那便是一场大灾难了,不但国库空虚连皇上的内驽也要掏空了,对大明财政将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没了矿税收入,再也不会有内驽银子直拨辽东了,指望户口还不如相信一头猪。

马林放下茶碗又奚落道:“罢了矿税,皇上手里没了银子,便由得他们拿捏了,当真是好算计。”

马城想到满朝东林党人的巨大压力,也觉得脑仁疼,皇上必然是顶不住的,他才只有十五岁呀。不多时马林又递过一封信来,马城端坐接信,精神一振,居然会是宫中大太监魏朝送来的,信还没有拆。对这个大太监魏朝,马城还是很有好感的,此人颇有侠义之风,是个可结交的人物。

拆开密信,马城精神又是一振,魏朝信中言语不多,只是提醒,当今陛下颇有神宗尚武之风,平日里对开原马氏父子多有赞赏,人前人后都不避讳,还要召马氏父子进京见驾,只是因辽东战局恶化才做罢。马城放下魏朝的信,和老父相视苦笑,陛下终究还年轻呀,这回要祸事了。

这少年天子若欣赏一位文臣,则此人就要飞黄腾达了,然而他赞赏的是一位手握重兵的两镇提督,这便是取死之道了。

马林沉吟后决然道:“我要进京面圣。”

马城欣然,老父亲这是手握重兵又有辉煌战功,底气十足架子也大了,自问也有进京面圣的资本了。

思索过后,马城笑道:“再等等吧,父亲,旨意应是快要到了。”

马林想想也放肆笑道:“也好,炮毙奴酋,合该着我父子名满天下,青史留名了。”

马城心中也是一阵骄傲,就算是此生不得善终,也可以在历史上重重的写下一笔了,也便不虚此行了。

离府出街,急奔广顺关而去,一路上大开了一回眼界。

开原做为连通大明与蒙古的商埠,正在以极恐怖的速度扩大着,整个开原新城比旧城扩张了几倍之大,城防已然形成体系,新建城的内城门完全由青石打造,极为坚固,构成了完善的防御体系,广顺关也加高加厚了,再也不会出现因为关墙太矮,轻易被攻上城头的危机,真正变成了一道险关。

在广顺关内拜会了高贞,被这老将硬留了一晚,喝酒喝至两人尽兴。

翌日,铁岭。

站在高处往下面看,密密麻麻的人群如蚂蚁一般忙碌,数万流民正在开窑造房,期望在入冬之前又一处遮风避雨处。可不要小看了这数万流民,流民中男子多是青壮,女子多年轻貌美,老弱的早被建奴杀尽了。数万年轻男女成家,生子,日后这铁岭的人口将会出现爆炸增长。

便是开原军中子弟,也多有在这些流民女子中挑选年轻美貌的,娶回家中。

这些年轻女子中多的是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也是有的,只是如今都家破人亡了,能嫁个开原子弟已是奢求。

铁岭卫城,最扎眼的便是山上的炮阵工事,有重兵把守,团团护卫。那八门功勋大炮更是神秘,被铁岭守将沈良当成宝贝一般守着,几月之间又造好四门炮,让两侧炮台的威力便的更加恐怖,五里之内极精确的炮击能力,十二门重达两千斤的长身管隼炮一起开火,即便发射的是铁弹,十二门具备精确打击能力的大炮,威力也是十分惊人的。

见了沈良,马城满意笑道:“白了,胖了。”

沈良汗颜道:“是末将懈怠了,请大人责罚。”

马城自不会责罚他,这左膀右臂将铁岭防线管理的井井有条,前线密布着明堡,暗堡,烽火台,绵延三十里稍有风吹草动,藏兵卫城中的大军便会倾巢出动。在铁岭,随处可见身背长弓的团练民兵,身背长弓已然成为开原团练的标志,虽然这些制造简单低廉的长弓质量差别很大,可胜在数量太多。

商队武装,团练民兵,开原一线现在是全民皆兵,武风盛行。在马城授意下,开原,铁岭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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