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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王首辅》


第01章 家徒四壁

大明正德十二年,广信府上饶县徐家村。

正值深冬时节,天蒙蒙亮,道旁的野草上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寒冷蚀骨。

“快来啊,晋哥儿掉河里了!”一声呼救打破了冬日清晨的宁静。

三两扛着农具准备出门劳作的村汉飞快地往河边跑去,几名刚浇完菜地回来的村妇姑子将挑着的粪桶一扔,也往河边跑,瞬时间鸡飞狗跳。

“嘿,还有气儿,快,二牛,把晋哥儿倒过来,使劲!”

徐晋意识迷迷糊糊,只觉被人粗暴地提着两条腿,头上脚下使劲颠,五脏六腑仿佛都被颠出来了,喝进去的河水从嘴和鼻孔喷出来,跟花洒似的。

“好,吐出来了!”

一阵欢呼声把徐晋吓得一个激凌,微睁开眼,结果看到一溜儿穿着灰布鞋、木屐、甚至草鞋的大脚丫。

“什么情况,拍古装片吗?”徐晋脑海闪过一念头。

“快送家去,别溺不死给冻死了!”

……

徐晋裹着一张破旧的麻布被子坐在床上瑟瑟发抖,此刻的心情就跟大冬天灌了瓶雪碧,透心凉哇!

麻布被子内的填充物应该不是棉花,估计是芦花、稻秆之类,尽管包裹得严严实实,徐晋还是觉得很冷,上下牙咯咯地打架。

不过,这刺骨的寒冷让徐晋意识到,自己确实穿越了,这不是在做梦。

徐晋原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总,白手兴家的富一代,28岁便身家过亿,娶了小自己八岁的娇妻,儿女双全,可谓是人家赢家。

此后,徐晋的事业更是顺风顺水,公司成功上市,身家暴增到十几亿。

然而,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潮起总有潮落,任何人的生活都不会总是一帆风顺。一起严重的生产事故把徐晋从天堂打落地狱,公司破产退市,人也进了局子。

当徐晋蹲完三年牢出来,妻子早已卖了房产,丢下一对儿女不知去向。那天,看着年迈的老父牵住两名面黄肌瘦的幼童来接自己,徐晋泪目了,头埋在老父怀中,哭得像个孩子。

“再穷不过乞食,不死总会出头,擦干眼泪东山再起才叫真汉子!”

徐晋出狱后拼了命般工作,最多的时候一天打三份工,几乎全年无休,积攒了数万本钱后,他又开始折腾点小生意。凭着商海沉浮多年的经验,短短数年时间,财富便像滚雪球般壮大,四十八岁时他再次站上了人生的巅峰。

都说人生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过了不惑之年的徐晋反而看开了,财富这玩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只要够用就好,何必每天拼死累活地工作,反正孩子也成人了,剩下这段人生旅途,他要为自己而活。

于是徐晋彻底撇下了生意上的事务,真正放飞自我,奔五的大叔像年轻人那般泡吧、读书、绘画、摄影、跳舞、潜水、攀岩、马拉松……偶尔再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近段时间,徐晋迷上了高空跳伞,几乎每月都要跳上两回,结果,命运在他五十六岁这年再次和他开了个玩笑。

降落伞打开失败,徐晋从两千米的高空直坠,然后……就莫名其妙地穿越了。

根据这具身体原有记忆得知,现在是大明正德朝十二年,而身体原主人的名字竟也叫徐晋,乃江西承宣布政使司(省),广信府上饶县人士,今年才十四岁。

徐晋像过电影般梳理了一遍记忆,不由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真是个倒霉的孩子,十一岁便父母双亡,没兄弟姐妹,当然也没钱,穷得叮当响的那种。

徐晋苦笑,命运再次让自己一无所有,噢,严格地讲自己还有一间栖身的破房子,好像还有个……小媳妇!

此时,一名小娘正好行了进来,身穿灰褐色的襦裙,约莫十二三岁许,皮肤微黑,面带菜色,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不过黑溜溜的双眼倒是水灵。

“相公,家里没有生姜了,喝口热水驱寒吧!”小娘怯生生地行至床前,手里端着一只粗糙的土瓷碗,热气腾腾,显然是刚烧开的水。

徐晋颤抖着接过碗,也不管烫嘴,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总算暖和了些。

“谢谢!”徐晋喝完热水把土碗递回给小娘,后者神色不安地转身走了出屋。

徐晋微愕了一下才忽然醒悟,现在是古代,男权主义的社会,特别到了明朝,程朱理学大行其道,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束缚达到了巅峰。所谓三纲五常,夫为妻纲,妻子服侍丈夫是天道地义的事,没有哪个男人会对妻子说谢谢,难怪小姑娘一脸不安。

片刻,小娘又行了进来,挟着一只破旧的木盆,低着头道:“相公,你歇息一会,今天就别去书塾了,回头再向夫子告个假。”

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叫相公,徐晋感觉浑身不自在,点头道:“嗯,你忙去吧,不用管我!”

小娘挟着木盆退了出去,又挑起门外那担粪桶离开院子。

看着小姑娘瘦弱的背影,徐晋不禁感叹,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放到现代应该刚上初中吧,一些娇生惯养的甚至生活还不能完全自理,而古代这个年龄的女孩大多已经嫁为人妇,担起繁重的家务活。

从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得知,这名小姑娘的名字叫谢小婉,乳名芽菜儿,父亲是一名渔民,家里还有几个兄弟,与自己的婚事是五年前就定下的。

五年前,身体原主人的父母还活着,而徐父乃附近村子唯一的秀才,颇受人尊敬,但凡逢年过节,嫁娶生丧等,村民都会请他出席。

所以当时的徐家境况还算宽裕,再加上徐父秀才的头衔,想跟徐家结亲的人着实不少,因为说不定哪天徐父中了举人,甚至金榜提名,那自家女儿就成了官太太,连带自家也能飞黄腾达了。

而当时徐父对上门提亲的一概婉拒了,最后却答应了渔民谢家,原因是那年徐父到省城参加乡试,结果名落孙山,惆怅失意之下和同窗泛舟鄱阳湖散心,结果失足落水,最后被附近打渔的谢父所救,出于感激,徐父主动向谢父提出结亲。

就这样,徐晋和谢小婉的婚事就定下了,谁知一年后徐父病死,翌年徐母也郁郁而亡,徐家境况一落千丈。

根据当初的约定,等徐晋十五岁成年加冠后,两家便把婚事给办了,而徐晋今年十四岁,前几个月忽然生了一场大病,一直没好转。徐家流年不利,气运实在太差,族人都觉得要给晋哥儿冲喜,而恰好徐谢两家的婚约大家都知晓,于是便由族长张罗,提前给徐晋和谢小婉成婚。

幸好谢父也是信义之人,并未因徐家的境况而反悔,就连聘礼也只是象征性地收了一斗米。

或许是冲喜起了作用,成婚之后,徐晋的病竟慢慢好转了,近几天甚至能下床走动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徐父的言传身教之下,徐晋成了不折不扣的书呆子,一门心思读书搏取功名,光大门楣。在徐父死后,没有人再指点徐晋学业,而恰好邻村有一名老童生开设私塾,教授孩童蒙学。于是徐晋便拜了老童生为师,每天一大早走里许路到邻村上课。

今天早上,刚能下床走动的书呆子,不顾谢小婉的劝阻,非要去书塾读书,结果半途失足掉到河里一命呜呼,而身体恰好被穿越而来的徐晋占据了。

……

徐晋在床上休息了半个时辰,总算感觉没那么冷了,但肚子却饿得咕噜直响,于是便起床找吃的。

徐晋行出房间来到大厅,顿时一阵萧索,厅还算大,但是空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矮桌和两张歪瓜裂枣般的破凳子,便没有其他东西了,真的是家徒四壁,无处话凄凉啊!

肚子咕噜咕噜的叫着,腹内如火烧,那滋味实在是难受。

终于,徐晋在房间的角落找到一只瓦瓮,满怀期待地打开木制的塞子,结果里面空空如也,只剩下几粒米屑。

徐晋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家里竟然一粒余粮都没有了,这个寒冬天该怎么熬?

恐慌与焦虑油然而生,要知道饥寒交迫是会死人的!

这时外面传来柴扉被推开的声响,徐晋忙走到门前一看,只见谢小婉正挑着一大捆干柴走进院子,两只粪桶就挂在柴垛上,还要单手挟住木盆,里面装着刚浆洗干净的衣服。

徐晋下意识地跑出去帮忙,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就摔个饿狗啃屎。

谢小婉急忙丢下柴担和木盆奔过扶起徐晋,急道:“相公,你身子弱,外头又冷,可不敢乱跑,快到屋里歇着吧!”

谢小婉刚在河边洗完衣服,双手冰冷,手背上全是裂开的口子,小脸、鼻子和耳朵都冻得红通通的,眼睛还噙着一层水雾。

忽然间,徐晋只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了,那感觉就像当年出狱时,看到面黄肌瘦的儿女怯生生地打量自己时的情景,没来由的一阵心酸。

徐晋下意识地捧住谢小婉的小手呵了几口热气,然后放入怀中取暖。

第02章 要粮

谢小婉被徐晋的举动惊呆了,想把手抽回又不敢,羞怯地把头歪到一边,连脖子根都红了,心中生出一股异样的暖流。

谢小婉嫁入徐家快两个月,当初进门时没有三媒六聘,更没有大红花轿,只是在门口跨过火盆就算进门了。由于当时的徐晋病殃殃的,连起床都要人扶,所以拜天地的仪式也省了。

谢小婉嫁衣未脱便开始照顾夫婿,操持家务,没有半句怨言,之所以如此,并不是因为她对徐晋感情深厚。相反,谢小婉对徐晋没有任何感情可言,这也没什么好奇怪,毕竟两人成婚前甚至连面都没见过,哪来的感情。

在男权主儿的封建社会,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只蛤蟆也得跟着满街跑。所以谢小婉尽心照料徐晋,完全是出于作为一名妻子的传统道德观念。

两个月来的相处,谢小婉对自己家相公的印象就是个病蔫蔫的男孩,说话不多,二人的交流恐怕还足十句话。一开始谢小婉还以为相公病着不爱说话,后来才渐渐察觉,其实相公确实不爱说话,或者不喜与自己说话。

然而,今天相公意外落水被村民救回后,谢小婉敏感地察觉到,相公似乎变了许多,特别是那双眼灵动透彻,跟以前的呆板无神判若两人。

相比之下,谢小婉自然更喜欢现在的徐晋,在婚姻包办的封建社会,女性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夫婿,但谁不希望嫁个脾气好,会疼人的丈夫呢?

“相公,我……手不冷呢,这样被人看到不好!”谢小婉忸怩道。

封建社会礼教森严,即使是夫妻之间在外也不能表现得太亲热,公众场合卿卿我我,那叫有伤风化,会被人耻笑指责的。

徐晋作为现代人,自然没有这种意识,闻言有些尴尬地松了手,轻咳一声责备道:“以后这种粗重活就不要做了,你还是个孩……咳,看你这么瘦,以后砍柴挑水的事让我来吧。”

谢小婉面色一变道:“相公是读书人,怎么可以干这些,会被人笑话的!”

谢晋有些无语,在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封建社会,读书人都被高看一头,而在现代,大学生留学生满大街都是,实在算不得什么,有钱才是大爷!

咕噜噜……

徐晋尴尬地捂住小腹,肚子又饿得咕噜叫了。谢小婉连忙道:“我这就做饭去,相公先看会书,很快就能吃了!”

徐晋奇道:“家里都没米了,你拿什么做饭?”

谢小婉脚步顿时僵住,嚅嚅地道:“相公……都知道了?”

徐晋暗叹口气问:“家里是不是连一文钱都没有了?”

“嗯!”谢小婉低下头局促地看着双腿,这寒冷的大冬天,满地寒霜,她还穿着一双稻秆编成的草鞋,两根脚趾头都露了出来。

自从父母去世后,徐晋那书呆子就只会读书,不事生产,家中那点积蓄早就花光了,后来靠变卖家私渡日,这几年家中值钱的都卖光了。前几个月书呆子大病,谢小婉嫁进门后,为了筹钱请大夫,把家中的棉被、冬衣、冬鞋,甚至自己的嫁衣都拿去典当了。

徐晋看了一眼自己脚上的旧布靴,再看谢小婉穿着的破草鞋,不由莫名的心酸,真想骂一句贼老天MMP,多么善良懂事的小姑娘啊,要是不能让她过上好日子,我徐晋也枉再世为人了!

再穷不过乞食,不死总会出头。只要熬过这个寒冬,徐晋相信,凭借自己丰富的经验和灵活的头脑,即使在大明朝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我去找四哥要些米粮!”徐晋丢下一句便行出院门,谢小婉张了张嘴,最终没说什么。

四哥叫徐有财,乃徐晋的同族兄弟,本来徐晋家还有五六亩水田,自从父母去世后,徐晋只顾读书不事生产,水田便交给四哥徐有财耕种了,平时徐晋的口粮便由徐有财家供给。

刚开始时,徐有财也恪守约定,按月供给徐晋米粮,逐渐变成隔月给,徐晋年纪小,为人木纳而怕事,徐有财给米粮他收下,不给他也不好意思问,后来徐有财干脆不给了,或者半年给一次,而且都是质量最差的糙米。

正因为如此,书呆子只能靠变卖家私来渡日。然而,此时的徐晋可不是以前榆木脑袋的书呆子,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自然第一时间跑去找徐有财要粮。

徐有财家距离也就几十米,徐晋很快就到了他家院子外,还没进院子便闻到阵阵肉香,顿觉更加饥肠辘辘,使劲吞了吞口水。

“四哥在家吗?”

徐晋喊了一声,推开院子的柴门行进去,顿时听到屋里一阵凌乱的声响,隔了好一会门才打开,徐有财舔着嘴唇行出来,眼睛骨碌碌地转着道:“十弟找我有事?”

徐晋往屋里瞄了一眼,徐有财的婆娘和三个娃都在,正围坐着吃稀饭,桌上只摆着一碟咸菜,而偏偏嘴唇上都油汪汪的,估计是把肉藏起来了,怕自己看到。

徐晋心中冷笑,表面却若无其事地道:“四哥,家里没粮了,给我匀几斗粮食过冬吧!”

此言一出,徐有财的婆娘何氏立即像被踩了尾巴似的弹起来,瞪大眼睛道:“几斗?晋哥儿,你当我们家开米行啊?”

徐晋垂着眼帘道:“嫂子,话不能这么说,我家的六亩水田都交给你们家耕种,当初约定每月供给一斗米作为田租的,远的就不说了,自今年夏收之后到现在五个月,也没见四哥给我家里送一粒粮食!”

徐有财愕然地打量了一遍徐晋,这书呆子长进了啊,之前自己半年没送粮,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竟然找上门来催要,说话还那么利索。

何氏冷笑道:“晋哥儿,我们是耕着你家的田地不错,可是你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读书人知道什么,今年鄱阳湖发大水淹了田地,秋种之后又大旱,收上来的粮食交了官粮就没剩几颗了,我们家辛苦了一年都白干了,哪还有粮食供给你。另外,你用来娶媳妇那一斗米也是我们家出的,那可是我们家准备过冬的粮食呀!”

徐有财也装出一脸为难的样子道:“十弟,你嫂子说的都是实话,今年粮食欠收,我们家五张嘴吃饭,都快揭不开锅了,顿顿吃稀饭才勉强维持,真的没有余粮匀给你啊!”

我信你个鬼,揭不开锅还有肉吃,徐晋心中愤怒,不过擅于克制的他并没有表现出来,数十年的商海浮沉,待人接物方面早已经炉火纯青了,知道对这种人大吵大闹根本没用,动手硬抢更不可取,就自己目前这病蔫蔫的小身板,恐怕连徐有财的大儿子也打不过,那货壮实得像头小牛犊。

“既然如此,那我另外想办法!”徐晋转身便走。

何氏见到徐晋离开,顿时像斗赢的老母鸡似的得意洋洋。徐有财嘿笑一下低声道:“读书读傻了!”

正在此时,走出院子的徐晋突然回头行回来道:“四哥,我琢磨了一下,明年开春之后,我家的水田不劳烦你们耕种了!”

“什么?”徐有财和何氏失声惊呼。

徐有财连忙走下檐阶道:“十弟别冲动,今年确是收成不好,明年丰收了,四哥一定把粮食给你送去的。”

“四哥,种田得看老天爷吃饭这个理我也懂,所以今年欠收也不怪你,我只是想把水田拿回来自己耕种而已!”徐晋煞有介事地道。

何氏面带讥讽地道:“艾哟,晋哥儿,我没听错吧,你自己耕种?翻土、播种、插秧、收割你哪一样会的,给你一石米也挑不动。”

徐晋淡道:“我是不会,不过小婉会!”

“你家媳妇家里就是穷打渔的,哪会种庄稼……”

“闭嘴,几时轮到你说话了,滚一边去!”

徐有财扬手甩了婆娘一记耳光,马上换上一副笑脸道:“十弟,你嫂子那张臭嘴不会说话,你别放心里哈。不过十弟啊,别说四哥说你,你一个读书人,专心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最重要的,这也是你爹娘的遗愿,咱们徐家村几十年,就出了你爹一个秀才,可惜走得早。而你从小跟着你爹读书识字,是咱们村最有希望考功名的年轻人,可别让你爹娘和全村人失望啊!”

徐晋有点好笑,就这水平还想忽悠老子,认真地道:“四哥说得在理,不过都快饿死了,还读什么书,考劳什子功名,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徐有财显然想不到书呆子竟说出这种话“亵渎”的话来,微愣了一下才连忙道:“十弟快别说,仔细被族长听到打折你的腿,这样吧,四哥勒紧裤腰带给你匀一斗米先撑着,你回家安心读书。”

徐晋一脸“感激”地道:“那多谢四哥了!”

“客气啥,谁叫咱都姓徐,同宗兄弟互相扶持是祖训!”徐有财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又一挥手骂道:“臭婆娘,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十弟匀一斗米。”

何氏刚被甩了个耳光,虽然很不情愿,但也不敢再多嘴,回到屋里给徐晋装了一斗米。

“谢四哥啦!”徐晋提起米便走,徐有财牙痛地咧了咧嘴。

“当家的,为什么要给那书呆子米,老娘就不信他能收回田地自己耕作!”

徐有财瞪了婆娘一眼,不客气地骂道:“你懂个屁,头发长见识短!”

在明代,一亩水田的产量大概五百斤,而湖广地区都是一年两熟的,所以一亩水田一年能打一千斤粮食,六亩就是六千斤,除去各种赋税和成本,能剩下一半,折成银子能有三四两,对于普通农户家庭,这可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

正因为如此,徐有财一听到徐晋要把田收回,立即便妥协了。

第03章 上门催债

明朝的一石约等于120斤重,10升为一斗,10斗为一石,所以一斗米也就12斤左右。

徐晋提着12斤米回到自家院子外,已经累得手酸脚软,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了。

正在院子里劈柴的谢小婉飞快地奔了出来,从徐晋手上接过布袋,打开一看顿时惊喜地道:“相公你真的要到米了!”

之前谢小婉也尝试过几次找徐有财要粮,不过都被这对刁钻奸滑的夫妇,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没想到相公去了会儿,竟然轻松就要到粮食。

谢小婉一笑起来,两眼就弯成月芽儿一般,十分好看,而且五官精致,就是皮肤黑了点,要不然搁现在的中学,拿个班花级花啥的绝对没问题。

徐晋下意识地伸手刮了一下小姑娘鼻子,笑道:“难道还骗你不成!”

谢小婉顿时又红了小脸,吃吃地道:“我……去给相公做饭!”说完提着米袋慌乱地往屋里跑去。

徐晋尴尬地僵在原地,倒不是他有意调戏,只是出于一种长辈宠溺晚辈的举动。话说徐晋的心理年龄都快六十,能给这丫头当爷爷了,自然没有那种龌龊的心思。

“嘿,谁说徐老十掉河里淹死了,这不是活蹦乱跳着吗?”

徐晋刚想进院子,身后忽然传来一把破锣般的声音,转身一看,但见四人正往这边行来,说话者正是中间那位,约莫四五十岁,留着两撇老鼠须,一副管家打扮,身后跟着两名青衣小帽的家丁,第四人则是里长徐有光。

徐晋脑中飞快地闪过这位老鼠须的信息,这家伙叫郭权,乃镇上大户郭家的管家,虽说不上无恶不作,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找上门定然没有好事。

“原来是郭大管家,什么事劳烦你亲自登门?”徐晋不动声色地道。

“哎哟,瞧瞧人家,喝过墨水就是不一样,徐里长,你得向人家学着点!”郭权一脸笑呵呵的,大管家这称呼让他十分受用。

徐有光陪笑着呵呵两声,同时眼神古怪地打量一下徐晋,这小子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啊,不像以前那般木纳,难道今天早上灌了一肚子河水,反倒开窍了?

明朝为了防止农民闹事,实行严格的保甲连坐制度,每110户编成一里,10户为一甲,里长就是小头目,一旦有人犯事,全部人都要追究责任,尤其是负责管束的里长。

郭管家捻着老鼠须,慢条斯理地道:“徐老十,虽然你说话中听,但公事还要公办,你们家借的钱也该还了!”

徐晋仔细回想了一遍,皱眉道:“郭管家,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没向郭员外借过钱啊!”

“嘿,你是没借,但是你家媳妇借了,借据在此,白纸黑字!”郭权好整以暇地拿出一张纸条展开。

徐晋扫了一眼,只见让面写着:兹有徐家村村民徐晋家的借款五十文钱,利息三分三,三个月内还清,口说无凭,立此为据,大明正德十二年八月二十五日。借据落款处盖了一枚指印。

“小婉,这钱是你的借的吗?”徐晋回头问刚从屋里走出来的谢小婉,后者小脸煞白地点了点头,瘦弱的身子怕得瑟瑟发抖。

徐晋皱了皱眉,倒不是责怪谢小婉,这懂事的丫头借钱估计也是为了筹钱给“自己”治病,只是这利息太坑了。

别看利息只是三分三,这玩意可是按月计息利滚利的,举个例子,借款50文钱,一个月后就变成67文钱,两个月变成89文钱,三个月后就是118文钱,足足翻了一倍多,非常变态。

郭管家嘿笑道:“徐老十,没疑问就该还钱了!”

徐晋暗叹了口气,回头温声道:“小婉,把那袋米取出来吧!”

“哦!”谢小婉返回屋中把那斗白米取出来,很不情愿地放在地上。

郭管家打开袋子捞了一把白米瞧了瞧成色,然后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老十,你这是什么意思?以米代银?”

徐晋点头道:“正是,家里实在没有银钱,这米一斗折合市价应该也值一百文钱了,希望郭管家能通融些过!”

“嘿,本来鄙人向来只收银子不收物的,但念在你这么爽快,以米代银就以米代银吧,不过,徐老十你刚才也说了,这一斗米市价才值百文钱,可是你家连本带利欠着118文,还差18文钱哦!”

徐晋淡道:“郭管家,这不是还差十天才到期吗,那18文钱利息就算了吧!”

借据上的借款日期是八月二十五日,确实还差十日才够三个月,郭权之所以匆匆上门催债,是因为听闻徐晋这病蔫子今天失足落河,担心他挂掉,要是那小寡妇再变卖田产跑路,那放出去的钱就别想收回了。

郭权的马脸顿时拉长了,冷笑道:“徐老十,按照规矩,提前还款,不足一个月,利息也按一个月收。鄙人见你年幼又好说话,所以客气些,可别拿自己当根葱了,18文钱你说算了就算了啊?”

徐晋淡道:“本朝《大明律》明文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

由于深感到民间高利贷的危害,明太祖朱元璋要求民间高利贷的利息不得高于三分利,后来更是明文写入了《大明律》,严禁高利贷利息高于三分利,一年利息所得不得超过本金的百分之百,谁敢违反就打四十鞭,再按照非法所得计赃,情节严重的,打一百大棍。别看只是打一百大棍,这玩意打在屁股上,轻则卧床数月,重则一命呜呼。

郭家放高利贷的利率三分三,而且三个月所得的利润已经超过百分之百,明显违反了大明律法的规定。

所以郭权闻言顿时面色大变,恶狠狠地盯着徐晋,冷道:“徐老十,这是威胁鄙人吗?”

郭权身后两名壮实的家丁更是眼中凶光毕露,撸起衣袖准备揍人。

徐晋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地道:“郭管家言重了,家父乃弘治十六年院试秀才,县上还是有几位说得上话的同年。”

威胁,赤果果的威胁啊!

郭权面色再变,这才醒起徐晋去世的老爹是本县的秀才公,虽说秀才没什么权力,但有人脉啊,说不准同年中真有哪位高中当上了官老爷。

而郭家虽是附近的大户,但钱再多在官老爷面前都是屁,就算只是县衙中不入流的书吏,要整郭家也有的是手段。

当然,郭家敢放高利贷也不是没有凭持的,就未必会怕一个秀才的人脉,但这事毕竟违法,欺负老实巴交的农民可以,像徐晋这种懂晓《大明律》的读书人就有点棘手了,实在没必要为了十几文钱冒险。

郭管家权衡了片刻,最后冷笑道:“嘿嘿,果真不愧是读书人!”说完一拂衣袖便打算离开。

“郭管家且慢,麻烦把借据留下!”徐晋道。

郭管家冷哼一声,把那张借据丢给了旁边的里长徐有光,然后悻悻地走了,那袋白米自然让家丁拎走。

里长徐有光把借据递给了徐晋,佩服地竖起了大拇指,谢小婉这小丫头也是满眼崇拜的小星星,相公好厉害,竟然三言两语就让催债的郭扒皮灰溜溜地走了。

徐晋却是暗松了口气,这次倒是要多亏那书呆子的记忆,竟然熟读了《大明律》,要不然今天想把郭权唬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徐晋接过借条撕掉,歉然道:“今天麻烦二哥了!”

里长徐有光跟徐晋是同一辈,在族中排行第二,已经三十多岁了,比徐晋差不多大了两圈。

徐有光笑道:“不麻烦,才发现十弟竟然这么厉害,郭扒皮那家伙向来只有他占便宜的分,今天竟然在十弟跟前吃了瘪,啧啧,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十弟要小心那厮报复,郭扒皮心眼蔫坏!”

徐晋微笑道:“多谢二哥提醒,我省得了!”

“噢,还有件事要跟十弟说起的,十弟也快满十五岁了,明年就得服徭役,我估计是要清理疏通河道!”

徐晋的心不由一沉,真想骂一句你大爷的,这麻烦事是一桩接着一桩,还让不让人活了。

第04章相濡以沫(求票,求收藏)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农民除了种地交税外,还要服徭役,明朝自然也不例外。所谓徭役,说白了就是每年免费给官府打工一段时间,没有工钱的同时,还要自备粮食和工具,衣食住行全靠自理。

大明朝规定,男丁十五岁加冠便算作成年人,有服徭役的义务,而徐晋明年就满十五岁了。

而在众多的徭役中,疏通河道无疑是最苦逼最危险的。通常情况下,疏通河道都选在秋收之后,一来不影响农时,二来江河正好处在枯水期,便于清理淤泥。

但是,这个时节天气转冷,寒冬腊月在泥水中泡着的滋味就可想而知了,食不饱穿不暖睡不好,很多人因此而得病,一命呜呼!

要知道古代的医疗条件极其糟糕,连皇帝的子女夭折率都非常高,普通百姓随便得个伤风感冒挂掉,是很平常的事。

所以每次疏通河道,都会有不少百姓死去,大部分是病死的,也有部分是被淹死的。

正因为如此,很多人都不愿意去疏通河道,宁愿花钱以银代役,不过有钱人只是少数,绝大部分农民连饭都吃不饱,只能硬着头皮去服役了。

当然,明朝的赋税和徭役还算轻的,譬如秦朝的赋税竟高达三分二,也就是说收一百斤粮食,要上交近七十斤给官府,非常之变态。而且秦朝的徭役也十分繁重严苛,著名的陈胜吴广大泽乡起义,就是因为服徭役时路上遇到大雨阻路,没办法按时赶到指定地点,失期是要斩头的,所以干脆揭竿造反了。

徐晋自然不想去服徭役,就自己这副身子骨,要是去疏通河道,挂掉的几率百分之百。

徐有光提醒完徐晋徭役的事,又聊了几句便离开了。徐晋皱眉着琢磨了一会,忽然听闻有啜泣的声音,扭头一看,发现谢小婉那小丫头正低着头抹眼泪,瘦弱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看着让人心疼。

徐晋愕然道:“怎么哭了?”

“对不起,都怪小婉,米都没了,让相公饿肚子!”谢小婉抹着眼泪自责地道。

徐晋不禁恍然,笑道:“米没了便没了,我再去找四哥要些来便是,别哭了!”

谢小婉抬起头,吸着鼻子道:“相公,你不怪我?”

“怪你作甚?你借钱也是为了给我抓药治病,要不然我已经死掉了!”

谢小婉闻言却是惊慌地道:“相公快别乱说,不吉利!”

徐晋不禁有些好笑,但见到小姑娘紧张的模样,心中莫名的温暖,下意识地伸手替她拂拭去脸上的泪珠,缓声道:“傻丫头,行,我不说便是!”

这句老气横秋的“傻丫头”出自一名十四岁少年的口,听着十分古怪,但听在正豆蔻年华的谢小婉耳中,却有种被相公宠溺的幸福感,红着小脸羞涩地低下脑袋。

小姑娘本就生得好看,这时的形态竟隐隐有些许妩媚的风情了,徐晋竟生出抱一下的冲动。

“哎哟,真是老不要脸,惭愧惭愧!”徐晋暗鄙视了自己一把,不过,一想到眼前这小姑娘就是自己明正言顺的妻子,似乎……抱一下也不过份啊。

“十叔!十叔!”

徐晋正纠结着,院子外便有粗豪的声音喊进来,转身一看,顿时有些砸舌。

但见一名壮实如牛的少年站在外头,估计有近一米九,大冷天的竟穿着一件褡护(短袖长衫),露出虬实的双臂,肩头上扛着一只大布袋。

“二牛,进来吧,有事吗?”徐晋奇道。

这名少年正是里正徐有光的二儿子,大名叫徐晃,今年才十六岁,这块头着实惊人,话说今天就是他把徐晋从河里救上来的。

二牛憨笑着说:“爹刚才让我给十叔送些粮食来!”

徐晋心中一动,微笑道:“二哥真是有心了,快进来吧!”

二牛笑呵呵地进了院子:“婶娘,米瓮在哪呢,娘说要把布袋拿回去的!”

谢小婉连忙把二牛领进屋,后者把米全倒进米瓮,竟然装得满满当当的,估计有近三斗米。

谢小婉有些不安地道:“二牛,匀了这么多米给我们,你家粮食还够吗?要不拿一半回去吗!”

二牛嗡声道:“婶娘放心吧,我家粮食足够过冬的,七叔,我回去了。”

徐晋点头道:“二牛,替我谢谢你爹娘。”

“嘿,省得了!”地牛把布袋往肩头上一搭,风风火火地走了。

谢小婉看着满满一瓮米,幸福得有点晕眩,吃吃地道:“相公,好多米啊,二伯真是个好人,咱回头得好好谢谢他!”

徐晋微笑着嗯了一声,徐有光倒是挺有眼光的,难怪能当上里长。

……

“爹,米送到十叔家了,十叔让我带话谢谢爹和娘亲呢,噢,婶娘还担心咱家粮食不够,让我带一半米回来,我说不用!”二牛回到家便一五一十地向老子禀报。

徐有光嗯了一声,旁边正干针线活的婆娘裴氏不满地道:“当家的,咱家的存粮也不多,干嘛要给老十那书呆子送粮,还送那么多!”

徐有光道:“嘿,你懂啥,老十那小子不简单呢,保不齐能中个举人老爷,现在打好关系,日后咱也能沾点光。”

裴氏将信将疑地道:“就那书呆子,说话都不利索,比他老子差远了,能中个秀才就顶天啦,能中举就有鬼了!”

徐有光嘿然道:“婆娘,今天郭扒皮上门找老十催债,你说结果咋样了?”

“咋样?”裴氏好奇地放下针线。

徐有光便把经过说了一遍,裴氏听完惊讶地道:“哎约,郭扒皮可是人精呐,竟然在老十那吃了亏,可真真的不得了!”

徐有光得意地道:“嘿,我说呢,老十这是泡了河水突然开了窍,咱们现在打好关系,日后这小子若真是高中了,哪能不念咱家的好!”

裴氏瞧不惯丈夫这得瑟劲,撇嘴道:“是不是真的开窍,明年开春的童子试就见分晓了。”

……

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外加一碟水煮白菜就是徐晋在大明朝的第一顿午餐。

徐晋也是饿坏了,一碗热腾腾的米饭倾刻就见底了,一只小手马上伸地来给他盛了一碗。

徐晋又扒了大半碗,这才舒服地吁出一口热气,当你贫穷到揭不开锅时,始觉有饭吃是件多么幸福的事。

谢小婉坐在对面,碗里只有小半碗米饭,拿着筷子慢吞吞地挑着吃,不时偷瞄一眼徐晋,心里暗暗高兴,相公这么能吃,证明身体已经大好了,只要相公好好的,自己就能放心下地劳作,以后的日子肯定能越过越好,要是以后相公能考上秀才什么的就更好了,当然,考不上也没关系。

能吃饱饭,生活有盼头,这就是小姑娘眼中的幸福,简单而朴实!

徐晋几口把剩下的饭扒光,抬起头时正好与谢小婉的目光相接,后者害羞地垂下眼帘。

徐晋皱了皱眉,因为他这时才发现谢小婉碗中只有小半碗米饭,自己吃了两大碗,她的竟然还没怎么动,而且那碟水煮白菜大半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如果是现代,女孩子吃那么少或许是减肥,但现在显然不是,这丫头是要省下口粮给自己吃啊。

徐晋既感动又有些惭愧:“小婉,你为什么不吃?”

“相公,我在吃啊!”谢小婉道。

徐晋不由分说把小姑娘的碗夺了过来,后者小脸顿时有些发白,有些害怕地看着徐晋,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徐晋把锅里剩下的米饭全部添进谢小婉的碗里,刚好装满了一大碗搁到她面前,用命令的口吻道:“吃,全部吃光!”

谢小婉愕然地看着徐晋,黑葡萄似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雾气。

“呃,别……怎么了,吓着你啦?”徐晋有些歉然地道。

谢小婉低下头拭了拭眼角,呐声道:“不……不是的……是相公对我太好了!”

“唉,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丫头!”徐晋心中感叹,微笑道:“这不是应该的吗?乖,快吃吧,看你都瘦成竹子了!”

谢小婉红着脸端起饭碗扒了一口,又忸怩地道:“相公,我吃不了那么多!”说完飞快地往徐晋碗里扒了一半饭。

徐晋哭笑不得,不过看样子自己不吃,这丫头肯定也不会吃,只端起饭碗。

谢小婉见状这才开心地吃起来,又往徐晋级碗里夹了一块白菜。徐晃也笑着往谢小婉碗里夹了一块,后者眼睛顿时弯成了两轮月芽儿,一边扒饭一边从碗沿上方朝徐晋睇来。

徐晋的心情忽然莫名的好,上辈子什么山珍海味他没吃过,但此刻觉得,这顿白饭青菜反而是最美味的。

自从有过被妻子背叛的经历,徐晋便不再相什么爱情忠贞,夫妻不过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或许有点偏激,但在现代物欲横流的社会,夫妻之间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现象很常见。

正因为曾经受过伤害,徐晋经历了那段失败的婚姻后,便没有再娶的念头,有需求宁愿花钱去买,再也不沾男女之情。

然而此时,徐晋心中筑起那道墙似乎有些松动了。这世上如果还有不离不弃,相濡以沫,那么现在应该是吧?

第05章 笨鸟先飞

午饭后,徐晋习惯性地小憩了一会,便找出书呆子平时读的书籍翻看。

这些书籍都是书呆子父亲徐秀才留下的,均是些与科举考试有关的书籍,还有部份是徐秀才的读书笔记和手稿之类。书呆子平时对这些书籍视之如命,十分之爱惜,所以保存得很好,即使贫病交加也没卖掉。谢婉娘显然也明白自家相公十分重视这些书,所以当初把自己的衣物鞋子全部典当了,也没敢动这些书。

徐晋原本的打算是先做些小卖买,等赚到钱后再多置些田地,然后当个安逸的明朝小地主。

但经过一番琢磨后,徐晋觉得似乎读书考科举才是更好的出路。正所谓士、农、工、商,读书人普遍受到尊重和优待,商人的社会地位反而是最低的,即使再有钱也不能穿丝绸做的衣服,见到小小的县官也得下跪叩头。

反观读书人,仅需考中了秀才,便可以见官不跪,免除赋税徭役,不需要路引也能在全国各地自由往来。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把农民牢牢地绑在土地上,防止串联造反,明朝当权者不仅制订了严苛的保甲连坐制度,还制订了路引制度。

所谓的路引,就是当地官府开具的通行证或离乡证明,但凡要到离家百里外的地方,都必须有路引,否则被抓住将按律治罪。

这种严重束缚自由的变态法规,对徐晋这种现代人来说,当然是没办法容忍的,所以徐晋觉得很有必要参加科举考试,最不济也要考个秀才功名,既可免除赋税和徭役,又能全国往来自由。

明朝的科举考试分为四级,分别是院试、乡试、会试和殿试。只要过了院试就能成为正式生员,就是俗称的秀才,相当于小学考入初中。

“考个秀才应该不难吧?”徐晋心里暗忖,自己好歹是重点大学出来的,要是连古代的小升初都考不过,干脆买块豆腐捂死自己算了。

然而……徐晋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四书五经是科举必读的书籍,徐晋随手拿起一本《周易》,结果只看了几百字就看不下去了,晦涩难懂的文字,实在让人没有半点阅读的欲望。

于是徐晋又换了本《孟子》,结果还是只看了个开头,就被里面的“之乎者也”干败了。

徐晋郁闷地把书丢下,完蛋了,看来自己还真的连小升初都考不过啊!

屋外传来嘭嘭的声响,徐晋透过窗口望去,见到小婉那丫头正在院子中卖力地劈柴。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瘦弱的身上,脸蛋红扑扑的,小姑娘嘴角挂着幸福的笑,仿佛有使不完的劲。

徐晋的心莫名的平静,微微一笑,拿起一部《论语》细细阅读起来,或许是《论语》更加浅显易懂,也或许是心境宁静,这次徐晋竟然看进去了,而且还觉得挺有滋味的。

《论语》总共才十篇,合计11705字,徐晋花了近一个小时才看完,这是斟字酌句的结果。

徐晋合上书本,在心中默念刚才看过的内容,结果发现自己竟能清晰的记得,并且一字不漏地把《论语》从头默诵下来。

徐晋既惊且喜,难道自己穿越后连记忆力都变牛逼了,达到传说中过目不忘的地步?

徐晋赶紧又拿起一本篇幅较小的《千字文》认真地阅读了一遍,然后合上书本回忆默诵,果然又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了。

不过这时徐晋意识到真正的原因了,自己并不是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而是书呆子原本已经把这些书背得滚瓜烂熟了,自己鸠占鹊巢继承了书呆子的记忆,不过还没能完全融合,而当自己用心地阅读一遍书籍,就等于温习了一遍,让所继承到的记忆更加清晰,于是便出现了“过目不忘”的假象。

徐晋连忙又拿起一本《孟子》验证自己的想法,结果还真的是这样。

这下徐晋爽了,就好像发现了宝藏似的,全身心投入到发掘书呆子的记忆去,阅读完《孟子》便看《大学》,然后《中庸》……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走,天色渐渐昏暗下来。谢小婉在房门外探头探脑,见到徐晋还在埋头苦读,小脸不由露出一丝甜笑,相公这么勤奋读书,小姑娘自然很开心,不过又有点担心相公身子太弱吃不消。

谢小婉默默地偷看了一会便蹑手蹑脚地退出去,从厨房拿了根火把点燃,插在房间的墙缝照明。

家里穷得连一文钱都没有,自然点不起油灯,这火把是谢小婉收集松树脂自己做的,烟气很大,而且气味非常难闻。

不过有了火把照明,房间倒是亮堂起来,徐晋读书太过投入,竟然没有发觉变化。

当徐晋把《周易》合上,已经过了酉时(晚上七点多),这时徐晋才猛然发觉天色已经完全黑下了,自己竟然连看了五六个小时的书,真是难以置信。

不过这五六个小时花得绝对物超所值,经过仔细发掘,徐晋发现书呆子不仅把《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这些蒙学(识字)书籍背诵下来,就连四书五经也背诵得差不多了,只有最难懂的《周易》没有背下来。

不过,或许是没有高明的老师教授,书呆子虽然把书背下了,但对内容的理解却极为敷浅,甚至根本就是不懂,只是囫囵吞枣地背诵下来。

当然,书呆子这种笨鸟先飞的笨法却帮了徐晋的大忙,要知道徐晋拥有前世五十多年的丰富阅历经验,理解能力根本不是十四岁的书呆子可比的,书呆子读不懂的,徐晋基本能读懂,书呆子理解不了的,徐晋大部分能理解。

所以说,徐晋现在的知识储备有了,缺的就是参加科举考试的经验和技巧,不过这对曾经是考霸的徐晋来说,最不怕的就是考试,只要能弄到几份历年科举考试的试卷研究练习,对考中秀才还是挺有信心的。

徐晋抒了揉冻得发麻的双脚,抬头放眼望去,但见墙缝上插着一根火把,松脂燃烧时发出啪啪的轻响。

“小婉!”徐晋叫了一声,谢小婉立即在房门外闪了出来,欣喜地道:“相公,你读完书啦!”

徐晋注意到谢小婉的身上沾满了草屑,手上还拿着半只还没编好的草鞋,敢情刚才就坐在房门的墙后,借着漏出来的火光编草鞋。

“你这小丫头,为什么不进房间编,外面光线暗,小心把眼睛弄坏了!”徐晋一边蹑上靴子,一边责备道。

“人家怕打扰相公看书嘛,再说,那就这么容易坏了眼睛……相公小心,我扶你吧!”谢小婉拂干净身上的草屑,飞快地跑了过来扶住徐晋。

徐晋嘴上说着不用,不过由于久坐不动,双脚气血不畅,还真是站都站不稳,再加上大病初愈,感觉浑身骨头都不舒服。

谢小婉把徐晋扶到床边坐下,然后熟练地按摩腿脚。徐晋暗暗郁闷,这具身子实在太弱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得补充营养和加强锻炼才行。

谢小婉按摩得很舒服,不过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她的手很冷,手背布满霜裂的口子,有些甚至还渗着血丝。

徐晋没来由的一阵心疼,抓住谢婉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热气,皱着眉问道:“痛吗?”

谢小婉羞涩地摇了摇头:“相公,小婉不痛,小婉习惯了!”

徐晋暗叹了口气,真是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忽然又面色微变:“小婉,你的衣服怎这么薄?”

徐晋不经意间摸到谢小婉的衣袖,发现竟然只有一层,再一摸肩头,顿时发觉不对劲。

谢小婉穿着宽大的襦裙,表面看着还以为穿得很厚,但一摸之下才发觉,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里面估计就只穿了贴身的衣物,而襦裙实际也很单薄,根本不保暖。

明朝正好处于小冰河时期,湖广地区虽然靠南,但冬天还是极冷的,年底下雪也很常见,而且是那种透肌刺骨的湿冷,徐晋穿着棉衣棉裤还觉得冷到发抖,更何况穿得这么单薄的谢小婉。

谢小婉笑了笑道:“家里过冬的厚衣物都拿去当掉了,不过相公不要担心,小婉自小在鄱阳湖打渔,底子好着呢,不怕冷!”

徐晋只觉鼻子酸酸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情不自禁地把瘦弱的谢小婉楼入怀中。

谢小婉依偎在徐晋的怀中,有点晕乎乎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自嫁入徐家,书呆子连谢小婉的手都没碰过,更别说如此亲昵的举动了。

“小婉,相公没用,你嫁进来没享受过一天,净陪着相公挨苦受累!”徐晋贴着谢小婉的脸轻轻摩挲,痛惜地道。

谢小婉本来羞涩得脖子根都红了,闻言急道:“相公快别说,咱们是夫妻,不是应该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吗?咱们好好努力,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要是搁现代,这些话十二三岁的女孩那说得出来,恐怕二十岁也说不出来,可见懂事和成熟不是是年龄为标准的。

第06章 自由随心

屋外北风呼啸,从门缝漏进来的寒风让火把的火焰东倒西歪。徐晋和谢小婉在昏暗的火光下,围坐在矮桌旁吃晚饭,旁边搁了一堆烧红的火炭,稍稍驱散了寒气。

谢小婉的小脸还是红扑扑的,麻利地给徐晋盛了一碗浓稠的稀粥,自己却只是盛了碗稀淡的米汤。

徐晋二话不说,两碗粥都倒回锅里,然后用勺子搅匀,重新装了两碗粥,又轻点了一下小姑娘的额头,教训道:“说了多少遍了,以后别搞特殊!”

谢小碗吐了吐舌道:“相公读书辛苦,应该多吃点嘛!”

“小婉做家务活,还要照顾相公更辛苦,快点吃吧!”徐晋笑道。

谢小婉一边喝着稀粥,不时脉脉地偷看一眼徐晋,心里暖洋洋的,刚嫁进除家时,面对一穷二白的家,还有卧病在床的丈夫,她觉得自己很命苦,生活也是灰色的。

然而,此时谢小婉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遇到这么一个平易近人,又会疼妻子的良人,这是多少女子烧香拜佛也求不来的福气。

谢小婉正沉浸在自己的小幸福中,而徐晋却在琢磨着怎么摆脱目前的困局。

虽说今天徐有光给家里匀了三斗米,省着点吃应该能熬过寒冬,但过完冬开春后,还得到六月才有收成。

现在才十一月中旬,要熬到夏收还有六七个月时间,总不能老靠别人救济吧,而且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要是不补充营养,天天吃稀粥那受得了,此外,天气越来越冷了,小婉也必须添置厚衣物才行。

还有,按照惯例,明年二月份会举行县试,四月份举行府试,八月份举行院试,自己是必须参加的,而且还要全部通过,把秀才功名考到手,要不然秋收之后就得服徭役疏通河道了,弄不好就把小命给搭上。

参加考试,笔墨纸砚,衣食住行需要钱,全部都需要钱啊!

所以,当务之急是挣钱,徐晋商海搏杀数十年,最擅长的就是赚钱了,但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即使有偷天换日,空手套白狼的本事也使不出来。

“小婉,你知道现在的水田多少钱一亩吗?”徐晋忽然问道。

谢小婉答道:“鄱阳湖附近的上田能卖十五两银子,中田十两左右,下等田五六两。咱们这里的不清楚,估计价钱要更低些。”

“才这么点儿啊!”徐晋不禁皱起了眉头,即使算十两一亩,自家六亩水田卖了才得六十两银子。

谢小婉讶道:“十五两一亩还少啊?足够农户人家花三四年了。”

徐晋不禁吃了一惊,他实在对明朝一两银子的购买力不是很清楚,这么说来,六十两银子真的不少了。

正德年间恰好处在大明朝的中叶,一两银子大概可以买到一石米,当然,各个地方不同米价也不一样,但总体上是一两银换一石米。

普通的农民家庭,一年的花费就三四两银子左右,前提是粮食自种,所以说十五两银子足够这样的家庭花销四五年,如果再节省些,甚至能花销五六年。

“相公为什么问起这个,难道……相公想把咱们家的田给卖了?”谢小婉惊疑道。

徐晋点了点头道:“是有这样的打算!”

谢小婉顿时小脸煞白,吃吃地道:“相公,你怎生出卖地的想法呢!”

徐晋有点愕然,卖地而已,不用反应这么大吧,解释道:“小婉,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二哥给的粮食顶多能撑到开春,离夏收还有好几个月,不卖地哪来的钱买粮?

更何况明年参加县考也是要钱的。所以我打算把田地卖了,然后搬到县城,有了本钱,随便干些小营生也能赚到钱。”

谢小婉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颤声道:“相公,咱家的地不能卖啊,只要有地,咱们就还有根,手脚勤快些也不至于挨饿,总比那漂泊异乡的无根浮萍要强。再说,相公是读书人,怎可以做那些低下的市井卖买。”

徐晋虽然很无语,但见到谢小婉泪流满面的凄惶模样,顿时有些慌了,还有点心疼,连忙站起来哄道:“小婉,别哭,唉……现在把地卖了,以后还能买回来嘛,而且等你相公高中当了大官,想买多少田地都买得起。难道你对相公考科举没信心?”

谢小婉闻言眼泪收了些,吸了吸鼻子道:“小婉自然对相公有信心,可是咱能不能别卖地,先找族亲们筹借些钱银用度,过完年我们把水田要回来耕种,等有了粮食,咱家的日子就不会那会拮据了,而且小婉还会打渔挣钱,筹借的钱银便可以慢慢还上。”

徐晋连忙摇头道:“不行,我怎么放心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到江上打渔,那多危险啊,要是出了意外如何是好!”

“相公,人家水性好着呢,能出什么意外,况且人家也不是小丫头片子!”谢小婉委屈地道,不过情绪倒是平复下来。

“俗语说得好,欺山莫欺水,功夫再高也怕菜刀,水性再精熟也有出意外的时候,总之以后不许你去打渔,否则……家法伺候!”徐晋故意沉着脸训斥道。

谢小婉顿时被唬住了,小脸有些发白,低着头委屈地道:“人家知道了!”

徐晋神色转缓,用衣袖轻擦去小姑娘脸上的泪珠,温声道:“吃粥吧,要凉了!”

谢小婉低头微歪着脖子没有动,徐晋既好气又好笑,这小丫头外柔内刚,心里显然还不同意卖地,但又不敢挑战自己一家之主的权威,所以用这种方式表示抗议。

“小丫头,生气啦?”徐晋陪笑道。

“小婉哪敢生相公的气,只是咱家的地是祖上传下来的,若是卖了,小婉以后有何面目去见徐家的祖先!”谢小婉说着眼泪又冒出来了。

徐晋不禁一阵头痛,无奈地道:“行,田不卖了,你也甭哭,大不了明年的县试不考了!”

此言一出,小丫头的眼泪更像断线珍珠般掉落,徐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了,连抱带哄了好一会,谢小婉才止住了眼泪,仰起哭花了的脸抽泣道:“相公要卖地卖了便是,夫为妻纲,小婉一个妇道人家难道还能拦着不成,相公何苦说出不考科举的狠话来伤人呢!”

徐晋一阵后悔,连忙道:“是相公不对,相公不该口不择言伤了小婉的心,相公给你道歉了,别哭啊,你这一哭,相公心里也难受!”

谢小婉被徐晋紧抱着,既羞涩又甜蜜,看得出相公是真的很在意自己,试问谁家男人能这般放下身段向妻子道歉认错。此时此刻,别说是卖地,谢小婉觉得就算相公让自己去死,自己也会义无反顾。

谢小婉能有这种想法,如果搁现代肯定是太不可思议,而且显得很假,但在男权至上的封建社会,这一点也不奇怪。

徐晋有着现代的灵魂,世界观价值观与这里的男性截然不同,在他来看男女都是平等的,根本不觉得男人低声下气哄女人,甚至向女人道歉会有什么不妥,所以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一句道歉会把谢小婉感动成那般。

谢小婉贴在徐晋怀中一会,忽然抬起头嚅嚅地道:“相公,咱家的地还是卖了吧!”

徐晋本来已经打消了卖地的念头,准备另想其他办法,闻言不禁一喜,不过马上又摇头道:“不卖不卖!”

谢小婉咬了咬嘴唇,有些忸怩地道:“小婉刚才想了一下,相公说得对,地卖了还可以再买回来,现在咱家的情况确实很需要钱,有了钱相公就可以安心地读书,争取明年中个秀才!”

徐晋喜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谢小婉点头轻嗯了一声,徐晋情不自在前者的额上亲了一下,郑重地道:“娘子放心,相公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明年考个秀才回来。”

谢小婉心尖儿不由一颤,羞涩地把小脸埋到徐晋的怀中,话说这还是相公第一次叫自己娘子。

徐晋心情有些复杂,现在的他越来越代入身体原主人的角色了,或许是不断融合书呆子的记忆造成的,又或者是被怀中这个令人又爱又怜的善良小丫头感动了,不知不觉接受了彼此的身份。

此时此刻,徐晋竟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书呆子,还是来自现代的老头子。

“管他呢,自由随心吧,活在当下便好,既然此生有幸穿越一次,又何必辜负了韶华!”徐晋抛开乱纷纷的思绪,把怀中的小人儿搂得更紧了。

谢小婉感受到徐晋有力的怀抱,心中羞涩欣喜,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丈夫,就是自己这一辈子最亲的人呀。少女心中泛起无限柔情,不由自主地反手紧搂住徐晋的腰。

呼啸的北风刮过破旧的泥房,墙上的昏黄的火光冒着黑烟,地上是一团摇晃的身影。

大明朝正德十二年的深冬,北风凛烈,寒霜似雪,昏暗的火光下,一对贫寒的小夫妻相拥在一起。

第07章 冤家路窄

大明正德十二年十月三十日,还有一个月便是春节,天气越发的寒冷,算算日子,徐晋来到大明朝已半个月。

清晨,尽管太阳已经升起,但气温还是很低。徐晋正绕着自家院子一圈一圈地慢跑,口中呼出的气体瞬间就凝结成了白雾。

“晋哥儿,这么早起来跑步啊!”

“十弟,你这样慢吞吞的跑有什么裨益,还不如跟我们下地挥半天锄头。”

“嘿,人家老十可是读书人,谁跟你干泥腿子的活儿!”

路过的村民都纷纷和徐晋打招呼,四哥徐有财还酸溜溜地调侃了一句。

这半个月来,徐晋每天都一早起床在院中慢跑锻炼,刚开始村民还觉得稀奇,但渐渐便习以为常了,只当徐晋这书呆子吃饱了撑着。

徐晋绕着院子跑了数十圈,直到微微出汗才停下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便拿出《论语》大声地朗诵。

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徐晋每天晨练完都会把四书五经朗诵一遍,达到温故而知新。

徐晋刚把《论语》朗诵完,谢小婉便从外面回来了,挟着洗衣服的木盆,鼻子和脸蛋冻得通红的,黑漆漆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见到拿着书本站在院子的徐晋,眼睛便弯成好看的月芽儿,脚步轻快地推开柴门走进来。

“相公,你猜盆里有什么?”谢小婉献宝似的走到徐晋的跟前。

“咋的,捡到宝了?”徐晋笑着往木盆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只盛着刚浆洗完的衣物,不由有些懵了。

谢小婉从衣服底下掏出了一只大地瓜,咯咯地笑道:“相公你好笨!”

徐晋不禁哈哈一笑,这丫头虽然成熟早慧,但毕竟还是十二三岁的女孩,此时便流露出俏皮天真的一面了。

“好呀,敢笑你家相公笨,信不信家法伺候!”徐晋用书本在谢小婉的头上轻敲了一下,后者顿时羞涩地丢了某人一个白眼忸怩地走开了。

谢小婉刚开始还被徐晋口中的家法唬住,后来尝过一次才知道,原来家法只是按着用手打一顿屁股。

徐晋好笑地摸了摸鼻子,看来这小丫头被自己宠得越发大胆了,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自己一句谢谢就让她神色不安,现在倒好,都敢丢相公白眼了。

谢小婉把衣服晾晒好,然后将那只地瓜用水清洗干净递给徐晋:“相公快尝尝!”

徐晋愕了一下:“就这样吃?”

地瓜即是蕃薯,徐晋前世自然吃过,不过都是煮熟才吃,就这样生吃,还真没吃过。

谢小婉眨了眨眼道:“当然就这样啊,很甜的!”

徐晋本来想说至少得削掉皮吧,但看着小丫头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说不出口,对于温饱都没解决的古人来说,削皮无疑是极浪费的事。

徐晋接过地瓜卡嚓地咬了一口,虽然那皮很粗糙,但确实很甜。

谢小婉舔了舔嘴唇,问道:“相公,甜吗?”

徐晋故意皱起眉头:“不甜!”

谢小婉疑惑地道:“不可能啊,七婶明明说这蕃瓜很甜的!”

“不信你自己尝尝!”徐晋把地瓜递到谢小婉的嘴边,后者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然后瞪大眼睛道:“甜啊!”

“不会吧,你再咬一口试试!”

谢小婉只得又咬了一口,忽然瞥见徐晋嘴角的一抹笑意,立即便明白过来,嗔道:“相公你骗人!”

徐晋调侃道:“小丫头,现在明白谁更笨了吧?”说完卡嚓的咬了一大口,然后又把地瓜递过去。

谢小婉红着脸咬了一口,真甜,仿佛甜到心里了。

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一条地瓜便被小两口分吃完了。

“小婉,你刚才说这东西叫蕃瓜?”徐晋随口问道,他隐约记得,地瓜好像是产自南美洲,明朝中后期开始传入中国,但具体那年传入就不清楚了。

谢小婉点头道:“是呀,听七婶说是从蕃邦那边传入的!”

这个时候还没世界地图什么的,古代人都认为中国位于世界的中心,自诩礼义之邦天朝上国,其他地方的人都是不通礼义,甚至是茹毛饮血的野人,统一称为蕃国夷人,从蕃国传入的东西都喜欢加上蕃字。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村里很多人种蕃瓜吗?”

谢小婉摇头道:“家里有田地都用来种粮了,谁会浪费种这东西,七婶家也是在院子里种了几棵。今天在河边洗衣服时正好碰上七婶洗蕃瓜,大家都分到一只尝鲜!”

徐晋暗点了点头,如此看来,地瓜应该刚传入中国不久,还没有大面积普及种植。

而事实上,地瓜已经传入有些年头了,广东福建这些沿海一带都有种植,不过数量并不多,人们只不过把它当成一种水果,并没有作为主要粮食作物推广。

徐晋却是上心了,地瓜这玩意生命力强,在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长,而且产量大,实在是解决饥荒问题的大杀器。

“小婉,这蕃瓜味道挺不错的,回头咱也在院子种些吧!”徐晋道。

谢小婉点头道:“好哩,听七婶说这蕃瓜很容易长,回头我问七婶要些瓜蔓!”

“对了,小婉,一会我去书塾,你自己在家不要乱跑!”

谢小婉撅了撅嘴道:“知道啦,相公还当人家是小孩子了,我准备饭盒去!”说完端起木盆进了厨房。

徐晋有些哑然,话说自己还真有点把这丫头当小孩子了。

半个小时后,徐晋背起了书篓,里面装着书本,还有小婉给他准备的午饭。

“相公,路上小心点,不要太晚回来,要不然天色昏暗看不见路!”谢小婉一边替徐晋整理衣服,一边温柔地叮嘱,十来岁的小女孩倒像个贤慧的妻子。

徐晋点头嗯了一声,背着书篓走出院门,渐行渐远,蓦然回首看到倚在柴门边的张望的小丫头,竟有返回去拥抱一下的冲动,不由暗暗苦笑,看来这小丫头在自己心目中的分量是越来越重了。

书塾在邻村郭家庄,是一名老童生开办的私塾,主要教授儿童读书识字,称之为蒙学。

所谓童生,即是过了童子试前两关的读书人。童子试一共分为三关,分别是县试、府试和院试,通过了县试和府试便可以称为童生,若再通过院试便能获得秀才的功名。

所以说,徐晋要想获得秀才功名,必须连破三关,县试、府试和院试,难度着实不小,总之要比现代的小升初难上N倍。

要知道一个府参加童子试的考生少说也有几千人,最后录取为秀才的也就五六十人,所以竞争非常激烈,很多人考了一辈子也成不了秀才。清朝道光年间便出现过几次百岁童生考院试的记录,白发苍苍的百岁老头混在一众考生当中,可谓是一大奇观。

郭家庄那位书塾老师就是一名老童生,已经年近五十,参加院试不下几十次了,但每次都未能取中秀才,心灰意冷之下便回乡下开了家私塾,教授儿童读书识字,赚点束脩(学费)糊口。

徐晋在家休养锻炼了半个月,自感身体有所改善,再加上这段日子读书,积累了很多不懂的地方,所以今天打算到书塾去请教这位便宜夫子。

老童生虽然考了一辈子都考不中秀才,但徐晋并没有瞧不起,毕竟考试不通过有很多原因,不一定就是学问不行,况且老童生参加了这么多次科考,经验丰富是肯定的,向他取些经也是好的。

徐晋背着书篓走了里许便到郭家庄,谁知刚进了庄头便遇到了熟人——郭管家。

“真是冤家路窄啊!”徐晋心里嘀咕了一句,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郭权带着两名家丁,正准备到附近村子收债,见到迎面走来的徐晋,顿时脸色微沉,皮笑肉不笑地道:“哎哟,这不是徐大秀才家的公子晋哥儿吗?”

徐晋微笑道:“在下一介村夫,当不得公子二字,郭大官家这是上哪发财?”

郭权嘿嘿笑道:“晋哥儿还是那么会说话,呶,正准备去黄村那边收点债,唉,眼看就过年了,不把那帮泥腿子欠的账收上来,这年不好过啊!”

“那就不妨碍郭大管家发财了!”徐晋淡然地从郭权身边走过。

其中一名家丁不爽地低声道:“嘿,这小子还挺拽嘛!”

郭权面色阴沉地捻着老鼠须,心情很是不爽,那天他在徐晋家吃瘪的事已经传开了,让他的威信受到很大影响,近些天去收债,那些泥腿子竟还敢跟自己讨价还价,这是以往不可能出现的。

“哼,看来得寻机会收拾这小崽子一回,要不然那些泥腿子都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郭权心里琢磨着,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瞧徐晋那兔崽子应该是去庄里的书塾上学。

郭权眼珠一转便计上心头,对着两名家丁嘿笑道:“且让他得意一会,过两天保证让他哭,嘿,我郭权可不是那么好得罪的。”

两名家丁幸灾乐祸地对视一眼,徐晋那小子要倒霉了。

第08章 郭夫子

老童生名讳郭百川,字东流,自号东南山人,家住在郭家庄东南角。由于私塾是私人性质,所以官府并不提供教学用地,老童生便在家中隔出一间房作为教室。

徐晋刚进老童生家的院子,便见一妇人在晾晒衣物,约莫四五十岁,荆钗布裙十分朴素,正是老童生的妻子王氏。

“师娘!”徐晋学着古人稽首为礼,尊师重道,实在马夫不得。

王氏点了点头打量徐晋,微笑道:“前月听闻晋哥儿病得不轻,现在看来是大好了。”

“孩儿好多了,谢师娘关心!”徐晋恭谨地道,幸好继承了书呆子的记忆,要不怎么称呼都能把人难倒。

“嗯,进去吧……噢,等一下!”

徐晋正要举步而行,王氏却又把他叫住了,淡道:“晋哥儿,明天就是初一了,束脩记得交上。”

徐晋有些赧然,原来是催交学费,点头道:“孩儿省得了!”

别看老童生开私塾,但生活过得并不宽裕,一家五六口人住在三间瓦房,还要匀出一间作为教室。

而且,农民家庭愿意把孩子送来读书识字的不多,因为既花钱又浪费劳动力,而花得起钱的大户人家又瞧不上童生,宁愿多花钱请个秀才到家里任教,又或者干脆送孩子去有名气的书院。

所以,老童生招收到的学生并不多,也就十来人而已,束脩勉强够糊口。正因为如此,徐晋对王氏催交学费的行为并不反感,只是有些为难,虽然每月束脩只需十文钱,但眼下真的拿不出来啊。

前些天徐晋已经到镇上找了掮客(中介),准备把家里的水田卖掉,不过到现在还没有买家接手。

徐晋来到教室外,里面正书声琅琅,神情严肃的郭夫子手拿戒尺在课桌间踱步,要是哪个学童读书不专心被抓到,戒尺往桌面敲一敲,那倒霉蛋便得乖乖地把小手伸出来挨一戒尺。

“夫子!”徐晋叫了一声,郭夫子这才注意到在门口站了一会的徐晋,微点了点头示意进来。

徐晋行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五经中的《周易》开始诵读,郭夫子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但也没说什么。

教室内的学生约有十五六人,年龄相差很大,小到拖着鼻涕的三四岁幼童,大到像徐晋这般十四五岁的少年。

由于年龄相差大,进学时间又不统一,所以教学内容也是不同的,像刚入学的小屁孩子,一般是教授《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识字读物,而大一些的则学习《千字文》《算术》等,像徐晋等的进度已经到了《诗经》《论语》等了。

于是乎,十几名学生摇头晃脑,你读你的,我读我的,内容均不一样,互不妨碍。

晨读完毕后休息片刻,开始上第一节课了。一众打闹的孩童立即循规蹈矩地坐回各自的位置,随着一声轻咳,郭夫子便拿着戒尺行了进来。

郭夫子年约五十岁,脸瘦而长,下巴留着长须,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书呆子的性格应多少受到这位的影响。

郭夫子在讲台上放下戒尺,目光逡巡了一圈便落在徐晋身上,表情严肃地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跑马,易放难收。求学之道在于不断努力,不能有丝毫松懈。徐晋,虽说你卧病数月,但学问却不能任之荒废,且背诵一遍《论语》,若有错漏,老夫要重罚!”

瞬时,教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徐晋身上,那些与徐晋年龄相访的少年甚至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这些少年的教学进度与徐晋相访,只是学到《论语》,而刚才徐晋竟然拿出《周易》来读,这不是装【逼】吗,要知道《周易》可是群经之首,最是晦涩难懂。

夫子向来最讨厌好高骛远,不懂装懂的浮夸行径,徐晋这小子竟公然在夫子面读《周易》,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徐晋也察觉到郭夫子眼神中的不善,心中很是郁闷,话说他根本没半点装的意思,只是书呆子除了《周易》,其他四书四经都背得滚瓜烂熟了,所以这些天他都在着重读《周易》。

“是,夫子!”徐晋站起来施礼,然后合上书本大声背诵起《论语》来。

“子曰:学而是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几名同龄的少年均竖起耳朵等着抓徐晋的错处,要知道夫子的规矩是念错一个地方就打一下戒尺,曾经便有个倒霉蛋被打了二十八下,手掌好几天才消肿。不过,这几位很快就失望了,徐晋一口气把《论语》念下来,竟然只字不差。

郭夫子不由神色稍缓,问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这句作何解释?”

徐晋略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宗圣(孟子)说,他每天多次反省自身,譬如:替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了呢?与朋友交往是不是诚实守信了呢?师尊传授的知识是不是温习了呢?”

郭夫子不由眼前一亮,徐晋这解释虽然有点白话化,但无疑解释得很到位,而且显浅易懂。

“嗯,不错,且坐下吧!”郭夫子捋着胡子淡道。

“谢夫子!”徐晋淡定地坐下。

郭夫子不由多看了徐晋一眼,这个弟子他很了解,虽然读书用功,但为人木纳内向,连说话都不利索,今天竟然对答如流,更难得的是那份从容淡定,跟以往判若两人,真真是奇哉怪也。

一众少年均投来复杂的眼神,夫子为人严厉,极少开口夸赞弟子,刚才竟然说徐晋答得不错。

徐晋趁着刚刷了夫子的好感,一节课结束后便上前拦住郭夫子,道:“夫子,近日学生在读《中庸》,其中有一句: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作何解?”

《中庸》是四书之一,主要论述儒家人性修养,教授为人处世之道,乃科举考试必考的内容,当然,如果只是考童子试,倒不是非要读通四书五经,通晓四书就足以应付了,当然,对剩下的五经也不能一无所知。

郭夫子若有所思地瞟了徐晋一眼,淡道:“且跟老夫来!”

徐晋跟着郭百川到了隔壁休息间,后者喝了口茶,并没有立即回答徐晋之前的问题,反而淡道:“你且把《大学》背诵一遍!”

徐晋依言把四书中的《大学》背诵下来,同样只字不漏。

郭夫子又问:“《中庸》背熟了吗?”

“除了五经中的《周易》,弟子都背熟了!”徐晋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

郭夫子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沉着脸道:“当真?且把《中庸》诵一遍来!”

徐晋毫无压力地把《中庸》背了下来,这下郭夫子不淡定了,又故意从四书中抽了几段句子考究,结果徐晋均答了出来,而且还见解独到,颇有出彩之处。

这也难怪,徐晋体内是现代人的灵魂,想法自然跟古人有所不同。

“奇才啊!”郭夫子激动得胡子都有点抖,实在没想到自己这个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的弟子,原来竟是个奇才,莫不成以前都是扮猪吃老虎?

郭夫子捋了会胡子,忽然问道:“徐晋,你的孝期已满了吧?”

徐晋点了点头答道:“满了!”

自汉唐以来,为先人守孝已经是定制,尤其发展到明朝,守孝的规矩更繁多了,守孝期不能有任何娱乐活动、不能房事、不能参加科举、当官的也要强制解职回家待着守考。

一般情况下来,子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徐晋十岁丧父,十一岁丧母,到今年刚好孝期满了,参加科举自然没有问题。

郭夫子欣然道:“好,那为师从今天起就教授你制艺,待来年你便报名参加县考,试一试手!”

所谓的制艺就是写八股文,这玩意可是科举考试的重头戏,能不能考中,八股文是关键,其他诗词、策论之类都是其次。

徐晋大喜,其实今天他来上学的主要目的就是学习写八股文,连忙道:“谢夫子!”

郭夫子微笑道:“好好努力,明年先取些经验,争取三年内考中秀才!”

徐晋今年才十四岁,如果三年内能考中秀才,那时才十七岁,十六七岁的秀才,这在大明朝勉强算是神童了。

当然,大明朝的神童着实不少,譬如本朝的大学士李东阳,八岁就保送府学,十五岁直接中举人,所以十七岁中秀才也不算特别妖孽。

郭百川自己考了一辈子都没考上秀才,如果能培养出一个神童,那绝对是件值得夸耀的事,也算是以另类方式完了自己遗憾,所以也难怪他这么激动。

郭百川希望徐晋能在三年内考上秀才,殊不知徐晋自己的目标是明年就考上秀才,当然,徐晋也不会当着夫子的面说,免得落下狂傲自大的印象,所以恭谨地道:“谢夫子勉励,学生省得!”

“孺子可教也!”郭百川捋着胡子满意地道:“你且回去准备上课,老夫整理一下历年县试的文章,下学后你带回去仔细研读。”

些举正中下怀,徐晋自然大喜,行礼退了出去。

第09章 卖地风波(上)

由于今天上午往田里挑粪堆冬肥,徐有财累得够呛的,中午吃完饭就躺下午休了,片刻便鼾声如雷。

徐有财正作着娶小妾的美梦,却突然被人推醒了,小妾那张粉嫩的脸蛋瞬间变成了婆娘何氏的黄脸,于是恼火地甩了一巴掌过去。

何氏挨自家男人耳光已经习以为常了,捂着脸急道:“当家的别睡了,刚才老十家的(谢小婉)带着人去丈量水田,恐怕是想把田地给卖了。”

徐有财一个激凌,顿时睡意全无,这几年靠着耕种徐晋家的六亩水田,每年都额外多几两银子的进账,日子要比以往宽裕多了。

正所谓升米恩斗米仇,有些人便宜一旦占多了,便开始觉得理所当然。徐有财便是如此,意识到里已经把徐晋家的六亩水田当成自己了,听闻徐晋竟然打算把水田卖掉,顿时勃然大怒,趿上木屐就往屋外冲。

何氏连忙道:“当家的别急,老十今天到私塾读书了,只是老十家的带着掮客去丈量估价!”

徐有财闻言顿时止住了脚步,骂道:“臭婆娘,就不能把话一次讲完,害老子还以为他们准备成交了,既然老十不在,那就不用急。嗯,小崽子胆儿倒肥了,没问过老子就敢卖田!”

何氏同仇敌忾地骂道:“可不是,亏我们还匀了他家一斗粮食,真是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幸好丈量水田被咱撞见了,要不然这小崽子偷偷就把田给卖了,真真的阴险!”

徐有财嘿嘿的冷笑两声,一边把外衣穿上。何氏忽压低声音道:“当家的,那六亩水田毕竟是老十家的,田契也在那小崽子手里,他硬是要卖,咱也没办法啊!”

徐有财双眼一瞪,凶道:“田是他家的又咋样,敢卖一个试?老子这就去找族长收拾那小崽子!”说完气势汹汹地出了门。

……

申时(下午四五点)书塾放学了,那些小屁孩子跟冲锋似的,背上书篓就往外跑,顷刻便跑了个精光。

徐晋收拾完书籍,拿着刚写好的一篇八股文到隔壁休息间找夫子点评。

话说今天郭夫子教授了徐晋八股文的写法和技巧后,便出了个题目让他作文,结果徐晋磨蹭了一个下午才总算勉强写完。

郭夫子接过徐晋卷子,顿时眼前一亮,赞道:“好字!”

徐晋上辈子也挺喜欢书法的,从小便练习毛笔字,着实下过一番苦功夫,尤其是四十岁之后,他渐渐放下了公司的事务,随心所欲地干自己喜欢的事,每天都会抽时间练习书法,所以笔力越发的精纯,那手楷书堪比国手。

“夫子谬赞了!”徐晋微笑着谦虚地道,对自己的书法他还是很自信的。

然而,当郭夫子看到文章的内容时,老脸顿时拉下来,而且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把卷子一扔,骂道:“狗屁不通,胡说八道!”

徐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脸上有些发烧,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文章写得一团糟。

八股文通常在四书五经中取题,内容必须用古人的语气,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这就是所谓的代圣人立言。

而且,八股文要求句子的长短、字的繁简、声调高低等,都要相对成文,字数也有限制,没有专门练习过是根本写不来的,要想写得出彩,没有几年的水磨功夫也肯定不行。

徐晋一个现代人,习惯了白话文的写作模式,你让他搞什么平仄、对偶、押韵、排比,简直就是让普通人去开战斗机,都不知按哪个键啊!

而最难的是还不能用自己的话表达,必须用孔子孟子的语气来写,还得引经据典,不能有亵渎圣人的字眼,要避讳本朝帝皇的名讳和庙号。

郭夫子冷着脸训斥道:“瞧你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就这水平还是别去县试了,省得给老夫丢脸了!”

徐晋不禁无语,脸上火辣辣的!

郭夫子暗叹了口气,这个弟子也算是奇葩了,问经义对答如流,谁知下笔竟写了篇狗屁不通的文章,他也是被气着了,就算没写过也不应写成这样子啊,没有任何章法,错漏百出,没有半点美感可言。

如果说徐晋这手字是玉液琼浆般让人舒坦,那么文章就是一坨狗屎般让人倒胃口,简直两个极端。

“这是老夫昔年参加县试和府试的文章,你拿回去仔细揣摸学习,然后每天写一篇八股文,题目老夫会给你拟定好!”郭百川拿出两卷子递给徐晋。

郭百川虽然卡在了院试那一关,一直没有考中秀才,但县试和府试这两关他是通过了的,所才获得了童生的称号。

此时郭百川拿给徐晋的两份卷子,正是他当年通过县试和府试的两篇八股文,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佳作。

当然,是不是佳作就不得而知了,能通过考试的应该也算是水平线上的文章。

“多谢夫子教诲!”徐晋恭敬地接过卷子收好。

郭百川挥了挥手道:“你且回家去,明天的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你今晚好好想想,明天回来作一篇文章,如果还像今天这篇般狗屁不通,老夫要重罚!”

徐晋郁闷地退了出去,想自己乃重点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商海浮沉几十年的大贾,竟然沦落到在大明朝写什么狗屁八股文!

徐晋背着书篓一边往家走,一边琢磨着八股文写法,不知不觉便进了徐家村。

“嘿,晋哥儿下学啦!”

“老十回来了啊!”

徐晋隐隐觉得不对劲,因为遇到的村民都眼神古怪,笑容带着戏谑。

徐晋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结果远远便见到自家院子中聚了好些人,还有村民隔着篱笆围观。

“出事了!”徐晋心中一紧,立即冲了过去。

院子中,谢小婉正低头站着抹眼泪,像只受惊的小鹌鹑,而一名拄着拐杖的白发老头还在大声地训斥她,徐有财夫妇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冷笑。

徐晋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自己都舍不骂小婉那丫头半句,现在竟然被别人欺负成那样,这还了得。

不过,徐晋也不是冲动的愣头青,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怒火,这才举步进了院子。

那拄拐杖的白发老头正是徐家村的族长徐德铭。在封建社会,人们的家族观念很强,因此族长的权力也大得吓人,如果是家族内部矛盾,又没人告到县衙,县官都不会多管,全凭家族的族长来处理。譬如哪家的妇人不守妇道,族长可以下令沉猪笼,活活把人淹死。

此时郭德铭正在训斥谢小婉,大概意思就是她没尽到妻子的责任,以至于徐晋做出售卖田产的忤逆败家行为。

徐晋既惊且怒,卖田是自己的主意,怎么怪到小婉头上了,更何况老子卖自己的地,关其他人屁事,族长也管得太宽了吧!

“唉哟,晋哥儿下学回来了!”徐有财的婆娘何氏眼尖,见到徐晋行入院子,立即阴阳怪气地叫起来。

徐晋冷冷地扫了徐有财夫妇一眼,用脚趾头都能想到,今天这一出肯定是这对混蛋挑唆起的。

“相公!”谢小婉见到徐晋,顿时委屈地哭了起来。

徐晋不禁一阵心疼,不顾众人的目光,轻搂住谢小婉的肩头,安慰道:“小婉别怕,一切有相公担着。”

“哼!”郭德铭冷哼一声,不满都写在脸上了,这小崽子进来先哄媳妇,连招呼都不打,分明不把自己这个族长放在眼内。

谢小婉怕得微抖了一下,徐晋轻拍了拍她的瘦弱的肩头,转过身来行礼道:“侄孙见过族长!”

郭德铭重重地一顿拐杖,黑着老脸道:“孽障,卖田这么大的事也不跟老夫商量,你眼里到底有没有老夫这个族长?”

徐晋心中不爽,我卖自己的地为什么要跟你商量?不过,徐晋也清楚族长的威信,若是跟他硬顶,只会自讨苦吃,毕竟势单力薄。

“侄孙怎敢不把族长放在眼内,卖田的事侄孙也是临时起意,连小婉也不知情,所以还没来得及跟族长您商量!”

徐晋是什么人,商海浮沉数十年的老手了,人际交往方面炉火纯青,谎话张口就来,还不带眨眼,首先摘清了谢小婉的关系。

谢小婉那丫头愕然地张开小嘴,此刻相公说话的语气和表情,连她自己都有点信了般。

徐有财冷笑道:“十弟,今天你媳妇都带人去丈量估价了,要不是恰好被秀琴撞见,恐怕连田契给人家了。就这样还是临时起意?你还真以为族长老糊涂了啊!”

徐晋不禁恍然,自己找掮客的事本来就没有声张,估计是今天有买家上门看地,被徐有财的婆娘撞见了。

“老夫打死你个孽障!”徐德铭气得举起拐杖便要揍徐晋一棍。

谢小婉急忙挡在徐晋的面前,哭着道:“不要打相公,要打就打小婉吧!”

徐晋感动地把小丫头拉到身后,柔声道:“乖乖待着,相公会处理好的!”

徐德铭举着拐杖并没打下去,眼神有些古怪,这小子的淡定自如让他恼火,但更多的却是好奇。

第10章 卖地风波(下)

在封建社会,由于社会生产力和社会环境的原因,依靠个人的力量很难在社会立足,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最大程度地保护自身的利益不被侵犯。这就是所谓的族群观念,家族越团结,族群观念越强,族长的权力自然越大。

徐德铭身为徐家村族长,在村民中拥有无上的权威,即使徐晋的秀才老爹在世时,对徐德铭也是敬畏有加。

正因如此,徐德铭才觉得奇怪,徐晋这小崽子面对自己的怒火,竟然还那样淡定自若,所以举起的拐杖一时倒没有打下去。

徐晋挺直腰站在徐德铭面前,神色平静地道:“族长,侄孙斗胆问一句,卖田违反国法了吗?”

春秋战国之前的土地是不允许买卖的,到了战国时期,土地买卖的禁令有所松动,后来秦始王统一了六国,更是明文允许私有土地流通买卖,自始之后的各个朝代均允许土地买卖了。大明朝自然也不例外,除了官田、军田、公田、永佃田等,私有土地都一律允许买卖。

徐德铭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徐晋又问:“敢问族长,侄孙卖田违反族规了吗?”

徐家村自然没有不允许卖地的族规,而且追朔起来,徐家村民卖田地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徐晋连续两问都点在要害上,让徐德铭作不得声,但被后辈这样质问,老脸却是有些挂不住了,气得手一直抖,那拐杖随时都可能砸下来。

徐有财心中暗爽,小崽子伶牙俐齿,可惜还是嫩了些,竟然当众落族长的面子,让他下不了台,今天你就算有理也变成无理,没族长允许,你就算想卖地也没人敢买。

徐晋仿佛没看到徐德铭已经处在暴走的边缘,继续道:“族孙再斗胆问一句,徐家祖上传下的田地是怎么来的?”

徐德铭愕了一下,有点跟不上徐晋的思维了,不过若是连续答不上后辈的三个问题,那族长的脸以后还往哪搁,冷哼道:“上饶县徐氏一族源于江淮一带,先祖为躲避元末战乱南迁入湖广,定居上饶。祖上的田产自然是徐氏祖上一代一代辛勤劳作积攒到的。”

徐德铭说到这里,拐杖猛往地上一戳,怒道:“老夫身为徐氏一族的族长,绝对不允许你这种不俏子孙败坏祖上用血汗置下的基业!”

这顶“败家仔”的帽子若扣实了,徐晋恐怕要背上一辈子的污点,被人戳着脊梁耻笑。

徐晋心中暗怒,淡道:“族长别激动,正如你刚才说讲,徐氏一族的土地不是从来就有的,只是后来才慢慢积攒到。

侄孙十岁丧父,十一氏丧母,家道中落,孤苦无依,生活无以为继,迫不得已才卖田以资读书。

侄孙虽然不才,卖田立志出乡关,待来年高中,定广置田宅,光大我徐氏一族。”

徐德铭顿时沉默了,如果说徐晋之前提到国法族规是据理力争,现在就是以情动人,说得直白点就是搏同情,然后再表决心,画大饼,说自己以后高中了,再把田地买回来,而且十倍百倍地买,光宗耀祖。

“唉,是啊,晋哥儿爹娘死得早,孤苦零仃,真真可怜啊!”

“看看晋哥儿家的,大冬天还穿着破草鞋!”

四周围观的村民大多流露出同情之色,纷纷低声议论,舆论的天秤自然开始向徐晋倾斜了。

徐有财这才发觉不对劲,族长虽然没说话,但态度也明显松动了,急忙冷笑道:“老十别装可怜搏同情了,自己好吃懒做能怪谁?”

“就是就是!”何氏连忙附和道:“族长你不要让老十蒙蔽了,什么高中后光宗耀祖都是骗人的鬼话,十画还没一撇的事,瞧瞧隔壁村的郭夫子,考了一辈子,连个秀才都没捞着呢!”

徐晋心中冷笑,他早就想收拾这对夫妇了,既然自己把脸凑上来,那便不客气了。

“四哥,你这话说得不亏心吗?”徐晋面带“悲愤”地道:“族长,侄孙幼失怙恃(父母),族长念我年幼不懂劳作,便将我家的六亩水田托付给四哥耕种,让四哥供给我日上生活所需,令侄孙可以安心读书,继承家父的遗志。

然而四哥并未履行当初的承诺,隔月,甚至半年不给我送一粒粮食,上门催要更是百般推诿,侄孙无奈只能典卖家私度日,现在已经家徒四壁,一贫如洗。

如今四哥竟说我好吃懒做,当着族长的面,我倒是要问问四哥亏不亏心,脸不脸红!”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炸开了锅,村民纷纷遣责徐有财夫妇不要脸。

徐有财和何氏面色胀得通红,前者吃吃地分辨道:“别听老十胡说八道,今年收成不好,我有什么办法,而且半个月前我才给了十弟一斗米!”

徐晋冷道:“今年收成不好,那去年、前年都收成不好?月前我重病,家里断粮了,小婉上你家几次要粮,都被拒绝了,最后还是小婉把冬衣和嫁衣都当掉换钱买粮的。

半月前我上你家要粮,撞到你们一家正在偷偷吃肉,却不肯给我一粒粮食,后来我说来年要把田地收回,这才勉强给了我一斗米!”

众村民顿时一阵哗然,甚至有人低骂徐有财两口子混蛋,畜牲不如之类。

族长徐德铭举起拐杖便砸了徐有财一棍,骂道:“混账东西,你就这样照顾族弟的!”

徐有财捂住肩头痛叫,徐德铭还要再打,何氏急忙护住丈夫大叫:“族长,卖地败家的是老十,干嘛打我当家的!”

徐德铭气不打一处,骂道:“都是你这腌渍妇人挑唆教坏男人!”说着一拐杖敲在何氏的额上,顿时头破血流。

徐晋眼皮急跳,这老头子下手真特么狠,不禁一阵后怕,刚才徐老头若是一杖敲在自己头上,恐怕下场跟何氏一样。

“唉哟!”何氏捂住头杀猪般惨叫,徐德铭还要再打,几名年长的村民连忙拦住,一边喝斥徐有财夫妇离开。

徐有财夫妇哪还敢停留,逃也似的离开院子,出门时徐有财甚至摔了一跤,把嘴唇都摔破了,两夫妇一个捂嘴,一个掩额,狼狈地跑掉了。

徐德铭还怒气未消地猛顿拐杖,其实当初把徐晋家的六亩水田交给徐有财耕种,徐德铭是有私心的,因为徐有财是他的亲孙,所以后来徐有财没按时供给徐晋粮食,他也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只要徐晋没找他告状,他便当作不知。

只是现在徐晋当着村民的面抖出来,为了维护族长的权威和公正,这才不得不表现一下,把何氏的头都打破了。

在众人纷纷劝说之下,徐德铭这才慢慢“平息”了怒火,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在旁边看戏的徐晋,本来这小子肯出声说句原谅之类的话,他早就能顺坡下驴了,也不用折腾这么久。

“晋哥儿,虽然你卖田情有可愿,不过毕竟是祖产,卖掉愧对祖宗,你真决定要卖?”徐德铭沉声问。

徐晋点头道:“族长明鉴,侄孙孝期已满,打算参加明年的县试,但家中已无分文,迫不得已啊!”

徐德铭点头道:“老夫可以让村中凑些钱银供你暂时使用,待以后慢慢归还!”

徐晋却是不想欠这人情,摇头道:“族长好意侄孙心领,只是临近年关,大家也不宽裕,更何况侄孙若是侥幸过了县试,还得参加府试、院试,甚至后年的乡试,一切花费用度甚多,总不能都让村里出了!”

徐德铭有些牙痛,把你小子能得,莫不成还想一次把科举给考通关,本朝除了几个妖孽般的人物,还真没人能办得到。

虽然心里不看好,但年轻人有志气还是要鼓励一下的。徐德铭点头道:“好,晋哥儿有志气,那老夫同意你卖田,不过有个条件,两年之内考中秀才,若不然将你逐出我上饶徐氏一族。”

“啊!”谢小婉小脸瞬间煞白,如果说被扣上“败家仔”的帽子是人生污点,那么被逐出家族能把人给毁了,除非搬到遥远的他乡生活,要不然别想有立足之地,而且科举一途也别想走了,因为无论你考得多好都不会被录取,甚至连考试的资格都会被剥夺。

所以说,徐德铭这招不可谓不狠!

“族长,这个似乎有点过了!”

“是啊,至少期限要长些,我看五年合适!”一众族老纷纷出言求情。

徐德铭倒不是真要把徐晋逼死,只是这小子胆敢挑战族长的权威,自然要狠狠教训一下,只要徐晋稍微表现得服软些,他便会顺坡下驴收回刚才的话。

谁知徐晋却淡然地道:“侄孙定不教族长失望!”

徐德铭愕住,实在没料到徐晋竟然这么硬气,心里有些许后悔,但这时说出的话是收不回了。

“好好好,不愧是文叙(徐父)的好儿子!”徐德铭说完一拂衣袖,拄着拐杖离开。

众村民也纷纷摇头散了,唉,晋哥儿还是年少气盛啊!

“相公,要不向族长认个错吧!”谢小婉担忧地道。

徐晋笑了笑安慰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放心,明年相公便考个秀才回来!”

第11章 同床共枕

徐晋微笑着轻揉了揉谢小婉的头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放心吧,相公明年就考个秀才回来。”

谢小婉已经有点习惯徐晋这种宠溺般的亲呢动作,不过此刻外面围观的村民还没走远呢,小丫头羞涩地点头嗯了一声,心中的不安也莫名平复下来。

徐晋伸出手替谢小婉擦去脸上还没干的泪迹,怜惜道:“刚才是不是吓着了?对不起,相公回来晚了!”

谢小婉心里甜丝丝的,摇头道:“是小婉让相公担心了才对!”

当晚,徐晋吃完饭后便开始马不停蹄地研读郭夫子的两篇八股文。

徐晋很清楚被逐出家族的严重后果,就好像有不良行为被炒的公司职员,以后甭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了,甚至没有公司敢录用。

道理一样,忠、孝、礼、义、廉、耻是读书人的道德标准,被家族驱逐的读书人首先便背上了不忠不孝的污名,相信没有哪个考官敢录取这种考生,甚至报名时就被会刷下来了,连考试的机会也没有。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徐晋必须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悬梁刺股的狠劲,明年一举把秀才的功名摘到手,反打族长的老脸。

八股文一共分为八个部分,分别是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后面这四个部份都必须有两个排比对偶句,而且要讲究平仄对仗,全篇不能超六百字。

所以,对于一名习惯于白话文的现代人来说,要写出一篇符合格式的八股文着实不易,更别说高水平的八股文了。

郭夫子给徐晋的两篇文章水平实际上只是一般,并没有出彩之处,所以考了一辈子也没捞上秀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当然,尽管水平一般,但对现阶段的徐晋来说还是有参考价值的。

徐晋前世就是个考霸,想当年备战高考时,日考、周考、月考,做过的试卷堆起来跟座小山般高,所以最擅长的就是搞题海战术。

徐晋仔细研究了几遍郭夫子的文章,然后便开始依样画葫芦……

当徐晋搁下笔时,谢小婉正好捧着一碗烧红的火炭走进房间,还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由于家里没有火炉,谢小婉便用土碗盛火炭放到徐晋脚旁取暖,待炭火弱了再换一碗新的,可谓是无微不至。

徐晋一直全神贯注地写八股文,倒是没注意到谢小婉竟还没睡,连忙收拾好笔墨问道:“小婉,什么时辰了?”

“刚打了三更(23点)呢!”谢小婉放下炭碗,然后抓住徐晋的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热气。

徐晋抓了几个小时笔杆,手冷得有点发僵,谢小婉的小手倒是暖洋洋的,应该是刚捧了炭碗的缘故,所以被她握着手十分舒服。

“都这么晚啦,小婉,辛苦你了,以后你先睡吧,不用管我!”徐晋歉然地道。

谢小婉连忙摇头道:“小婉不辛苦,相公读书写字才辛苦呢,手都冻僵了,相公……你写完了吗?”

“写完了!”徐晋微笑道。

谢小婉抻长脖子往本子上瞄了一眼,崇拜地道:“相公写得真好!”

徐晋奇道:“你看得懂?”

谢小婉吐了吐舌道:“相公,小婉不认得字,哪里又看得懂呢,不过相公写的字很好看哇!”

明朝的识字率低得惊人,虽然历史上没有详细的资料记载,但估计一千人中未必能有一人识字。

“相公教你识字好不?”徐晋微笑道,正所谓红袖添香夜读书,慢慢调教这小丫头也不错。

“真的?”谢小婉眼前一亮,不过马上又摇头道:“不不不,那样会耽误相公读书的时间!”

徐晋揉了揉谢小婉的额头,笑道:“傻丫头,相公总不能每时每刻都读书吧?”

谢小婉双眼顿时变成两弯好看的月芽儿,嗔道:“相公,能不能别老揉人家的头,小婉才不是小丫头,相公才大人家两岁呢。”

徐晋宠溺地刮了一下谢小婉的鼻子,笑道:“大一个月也是大,相公就喜欢把你当成小丫头般宠着。”

谢小婉羞涩地低下头,心里像喝了二两蜜糖般甜,情不自禁地捧着徐晋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

有诗云: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朱帘总不如。

谢小婉正值豆蔻年华,情窦初开,徐晋又怎料到自己一句无意调侃的情话,竟然让这小丫头如此情动。

谢小婉衣衫单薄,手放在她胸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微微的鼓起。徐晋尴尬了,虽然是少年的身体,却有着几十岁的灵魂,关键在他现代人的意识里,十二三岁的少女还没成年啊,这样实在有点禽兽,但又不得不承认现在的感觉很美好,仿佛又回那些年……青涩而懵懂的初恋,难忘的心跳加速。

“啊!”谢小婉忽轻呼一声,红着小脸放开徐晋的手,吃吃地道:“相公,夜深了,我们睡觉吧!”说完便逃也似的出了溜出房间。

谢小婉嫁入徐家时,书呆子一直卧病在床,所以两人还没圆房,前不久书呆子刚有所好转能下床行走,结果又十分倒霉地掉河里淹死了,而徐晋的灵魂占据了这具肉身后,两人也一直是分房睡的。

此时,徐晋看到谢小婉溜出房间,反倒松了口气,就刚才的情形,估计自己就算把那丫头抱上床正法了,她绝对也是肯的,但实在下不了手啊。

徐晋自认不是什么道德君子,但他脑子里装的是现代价值观人生观,十二三岁的少女还没成年,所以……还是过几年再说吧。

徐晋正准备整理床铺,忽瞥见地上搁着的两碗火炭,不由想,这么冷的天气,小婉那丫头也不知睡得暖和不,于是便将两碗火炭对半匀了匀,然后端起其中一碗去谢小婉的房间。

徐家以前家景毕竟宽裕,所以住的房子还算过得去,总共一厅三房,谢小婉就睡厅对面的房间,没有门,门口只挂了一块破草席,徐晋径直就走了进去。

“小婉,睡了吗?”徐晋端着炭火唤了一声。

“噢……相公,你咋过来了?”谢小婉从床上坐了起来,有点紧张。

房间很昏暗,但借着火炭的光芒,隐约还能看到些轮廓。

“我给你送碗火炭!”徐晋把火炭放在床脚下,拍了拍手站起来。

谢小婉感动地道:“谢谢相公!”

“谢什么呢,快睡吧……咦,你的被子!”徐晋下识摸了摸床上,顿时呆住了。

此刻谢小婉披在身上哪是什么被子,分明就是一张用些破布缝接起来的小垫子,里面塞了些稻杆,由于长度不够,小半的身子都露了出来,这玩意怎么能够御寒呢?

徐晋的心仿佛被刀子狠扎了一下,这半个月来两人都是分房睡,他竟然没留意到谢小婉的被子竟是这样子,现在这么寒冷的天气,真是难以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晚上的。

“该死!”徐晋暗骂了自己一句,既后悔又心疼,自己早应该过来瞧瞧的。

徐晋一伸手把那张“被子”掀起,谢小婉吓了一跳,怯生生地道:“相公,你干嘛!”

“走,过去那边一起睡!”徐晋不由分说把谢小婉抱起来,一手拿着“被子”走出房间。

谢小婉惊呼一声,黑暗中连脖子都红透了,心如撞鹿般乱跳。

然后,谢小婉很快发现自己想偏了,徐晋把她抱到对面房间,又回头把那碗火炭拿回来,然后把她那张“被子”铺在床上,柔声道:“睡吧,一起挤着睡暖和些!”

谢小婉鼻子不由一酸,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还愣着干嘛,上来睡啊,怕相公吃了你不成!”徐晋拍了拍旁边。

谢小婉转头偷偷抹了一下眼角,忸怩地脱掉襦裙,只穿着贴身小衣钻进了被窝里。

徐晋微侧身把谢小婉搂入怀中,少女的皮肤触手滑嫩,后者身体明显微微发僵。

“别多想,这样暖和些,睡吧!”徐晋轻声道。

渐渐地,谢小婉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下意识往徐晋怀中贴近些。

徐晋今天是真的困了,通常全神贯注地做一件事往往容易累,他很快便睡着了,鼻翼微微开合,发出轻微的鼾声。

谢小婉却是睡不着,黑暗中睁大眼睛,脉脉地倾听着男人的心跳,身心都是暖洋洋的,脸上挂着安详幸福的甜笑。

“相公,你是我的男人,你就是我的天,就算考不上秀才被逐出徐氏一族,小婉永远都会陪着你,天涯海角,不离不弃!”谢小婉心中默念着,贴得徐晋更紧了。

第二天醒来时,徐晋发现怀中已经空空如也,小婉那丫头估计已经去河边洗衣服了,或者浇菜了,她最近在河边开了小块荒地种菜。

徐晋起床洗了把脸,煮好的稀粥已经在锅里热着,还有一小碟咸萝卜干,也不知小婉从哪弄来的。

吃完早餐后,徐晋照常绕着园子慢跑锻炼,而当徐晋晨读时,小婉那丫头回来了,还带着那名掮客。

第12章 郭管家的报复(求票)

徐晋本以为在古代卖田地是件很简单的事,买卖双方只要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就行了,结果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其手续之繁复比现代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首先,亲戚和乡邻拥有优先购买权,所以你想卖田地,必须先征询过亲戚和众乡邻,如果确实没人愿意购买,这才可以卖给外人。

所以,这也是村民要卖田地,必须得先经过族长同意的原因之一。当然,族长徐德铭已经同意徐晋卖地了,所以这条并不成问题。

接下来,买卖双方还要在公证人的见证之下,丈量土地面积,评估肥瘦等级,然后洽谈价格,重新订立契约文书。

最后一步还要到县衙盖印,交纳契税,关键徐家村离着县城有六七十里远,一来一回都要花上两天时间,所以徐晋前后花了三天的时间才把卖田的事搞定。

六亩水田以平均十两银子的价格卖出,扣除交纳契税和掮客的中介费,还剩五十五两,如果按照购买力换算成人民币,估计相当于五六万块,足够一般的农民家庭十年使用。

当然,徐晋自然不会等着坐吃山空,他打算过完年后便搬到县城住,正所谓人多财聚,到时便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琢磨出些赚钱的营生来,将来也不至于为生计发愁。

这天早上,徐晋醒来后,十分意外地发现,谢小婉竟然还像小猫咪般蜷缩在自己怀中,以往这勤劳的小丫头天还没亮就起床生火煮粥了,今天有点反常啊,不会是病了吧?

徐晋心中一紧,在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的古代,伤风感冒都有可能要了命,急忙伸手抚谢小婉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的迹象。

“噢,相公你醒啦,我去煮粥!”谢小婉睁开眼睛,见到徐晋竟然醒了,连忙要爬起来。

徐晋忙把她按回被窝道:“还早着呢,这时外面冷,多睡一会吧,小婉,你有没哪里不舒服?”

“没有啊,这新棉被好暖和,盖着真舒服,人家才睡过头了!”谢小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徐晋好笑道:“小丫头片子,昨天不是嫌贵吗?”

前天到县城签卖田契约,回来时徐晋特意买了一床新棉被,还给谢小婉买了一套冬衣和一双冬靴,花费近二两银子。

古人穿衣习惯自己买布料剪裁,小户人家是为了省钱,而大户人家则是因为讲究,从《红楼梦》中的描写就可见一斑,连贾家这种豪门都是丫环替主子缝的衣服和饰物。

所以,市面上卖成衣的商铺很少,都是直接卖布匹的多,为了给小婉挑一件合身的冬衣,徐晋可是费了老大劲。就这样那小丫头还不乐意,嫌太贵呗,二两银子可是够家里吃半年的,所以一直嘀咕着要拿回去退了,最后徐晋请了家法伺候,这小丫头才服帖了。

徐晋提起昨天,谢小婉便禁不住想起昨天挨的家法,羞涩地白了相公一眼。

谢小婉娇小的身体很柔软,暖洋洋的抱在怀中十分舒服,徐晋不由有些心猿意马,把脸贴在小丫头的脸上蹭了蹭。

谢小婉小脸顿时红通通的,忽然吃吃地道:“相公,你衣服里藏了什么硬东西吗?顶到人家了!”

徐晋急忙捉住谢小婉摸来的手,身体往后挪了挪,尴尬地咳了声道:“没……噢,是毛笔哈!”

“相公你怎么把笔放被窝里了?可别把新被子弄脏啦,快拿出来!”谢小婉急了,这可是五百文钱买来的上好棉被啊。

徐晋支吾道:“没事,洗干净了的……那个,小婉,你还是起床煮粥吧,我饿了!”

谢小婉似有所悟,哦了一声爬起床穿衣,趿上草鞋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徐晋把被子过头一盖,这次糗大了,不过这也反应出自己的身体状况确实好了许多,之前身体太弱,根本没有晨【勃】的情况。

徐晋在床躺了一会,直到某小兄弟偃旗息鼓才爬起来洗涮晨练。

吃完早餐后,徐晋背起了小婉备好的书篓,准备出发去书塾上学,由于忙卖地的事,他已经三天没去上学,说不得要挨郭夫子一顿教训。

“小婉,相公下学回来必须看到你穿棉衣和靴子,要不家法伺候!”徐晋回头对送出院门的谢小婉“凶”道。

这小丫头舍不得穿徐晋昨天买的新棉衣和靴子,说要等过年那天再穿,所以此刻还穿着她的襦裙和草鞋。

谢小婉红着脸一扬下巴:“就不穿!”

自从徐晋的所谓家法暴露后,对小丫头已经没有半点威慑力了,就是有点羞人。

徐晋一本正经地道:“行啊,胆子肥了,相公的话都敢不听了,那就用升级版家法伺候!”

“相公,升级版是什么意思?”谢小婉愕然道。

“意思就是加强的,更加厉害的家法,比如脱掉裤子打!”

谢小婉暗啐了一口,掩住脸飞快地跑回屋中,相公真真不知羞,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徐晋哈哈一笑,心情愉快地背着书篓走了,一边还哼着曲调古怪的小曲,当然,是古代人觉得曲调古怪。

“徐兄,等等我!”

徐晋进了郭家庄,差不多要到郭夫子家门了,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站定转身望去,只见一名少年背着书篓正追上来。

这名少年叫郭文贵,年龄与徐晋相仿,郭家庄本村人,也在郭夫子的书塾上学。书呆子为人木纳,唯独跟这个郭文贵能聊几句。

“郭兄早安!”徐晋拱手微笑道。

郭文贵微愕,徐晋现在的气质和举止让他颇有点不适应,拱了拱手道:“徐兄早安!”

“郭兄喊住我可有事?”徐晋微笑道。

郭文贵左右看了一眼,把徐晋拉到一边,低声问:“徐兄,夫子是不是让你参加明年的县试?”

徐晋点了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郭文贵眼中闪过羡慕之色,还有一点点妒忌,以往他跟书呆子读书的进度差不多,而且头脑要比书呆子灵活,再加上书呆子卧病了几个月,他自然以为自己的功课要比徐晋好,谁知夫子竟然让徐晋参加明年的县试,而不是他。

“恭喜徐兄!”郭文贵有点不自然地道。

徐晋是什么人,商海浮沉的老鸟,最擅长察言观色,那还瞧不出这半大小子的心思,微笑道:“轮学业,郭兄在小弟之上,只是小弟家境难以为继,乞求夫子让我参加明年的县试,希望能趁早搏个功名罢了!”

郭文贵闻言心里舒服了些,拍了拍徐晋的肩头道:“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徐兄虽身处逆境而不气馁,卖田立志科举取士,实在令小弟佩服。祝徐兄旗开得胜!”

“承郭兄吉言!”徐晋微笑作答,看来自己卖田的事附近都传遍了,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估计很多人都在背后笑话自己是败家仔吧。

当然,徐晋并不在乎这个,等自己明年考个秀才,所有笑话自己的人都会闭嘴。

“徐晋,另外还有件事要提醒你的!”郭文贵忽压低声音道。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什么事?”

“昨天郭管家找夫子聊过,还让我们以后不要和你结保!”

徐晋的心不由一沉,暗骂了一句王八蛋,报名参加县试是要保结的,所谓保结,就是要同县的五名考生一起互结,互相证明对方的身份是真实的,防止有人冒名顶替,这是一种连坐制度,要是五人中任何一人出了问题,五人连坐,轻则全部取消考试资格,重则杖责,关进大牢,甚至流放三千里劳动改造。

此处,除了五人结保,还需要本县一名禀生作保,担保考生是他本人,祖上三代清白,没有孝期在身等等。

所以说明朝的科举考试是十分严格的,现在的高考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徐晋要是找不到人和他一起结保,那便意味着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郭管家这报复可谓恶毒非常。

徐晋瞥了一眼郭文贵,敏锐地捕捉到这小子眼神中隐藏的一丝窃喜,妒忌啊,果然是一种毒药!

“谢谢郭兄提醒!”徐晋淡淡说了一句,转身便走进郭夫子家院门,也懒得再跟郭文贵这种人多说,反正这次他又不参加县试,自己并不需要找他一起结保,现在关键是郭夫子的态度。

只要郭夫子继续支持自己参加县试,以他的人脉,到邻村给自己凑四名考生一起结保应该不是难事的。

徐晋行到课室外,正好遇到郭夫子拿着戒尺从内宅踱出来。

“夫子早安!”徐晋和身后的郭文贵连忙行礼。

郭百川跟平常般板着老脸,瞧不出喜怒,微点了点头道:“徐晋跟老夫来!”

郭文贵看着徐晋跟在夫子后面进了休息间,故作同情般摇了摇头,自己这位同窗恐怕不能参加明年的县试了,嘿,所以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得罪谁不好,竟敢得罪郭员外的管家!

第13章 推荐

徐晋跟着郭夫子进了休息间,后者坐定后板着脸冷道:“把手伸出来。”

徐晋下意识地把手伸出去,结果郭夫子一戒尺抽下来,顿时啪的一声脆响,手掌当场红了一块。

我日啊,徐晋痛得差点想爆粗,穿越到明朝大半个月,终于品尝了一次老夫子戒尺的滋味。

“君子于学,勤读不辍,岂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再把手伸出来!”郭夫子沉着脸训斥道。

正所为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古人历来把尊师重道看得很重,忤逆老师可是件很严重的事,徐晋只好硬着头皮把手伸出去,一边辩解道:“夫子,学生近日忙于家事,虽未来上学,但每日晨读晚修并未落下,夫子交待的文章也写完了。”

郭家庄离着徐家村本来就近,徐晋卖地的事他自然所有耳闻,冷哼道:“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我辈读书人岂可纠缠这些钱粮俗事,而荒废了学业!”

徐晋不禁暗暗腹诽:“说得好听,你倒是几天不吃不喝试试。”

郭夫子的第二记戒尺并没有打下,而是让徐晋把做好的文章拿出来,不过,郭百川若是知道徐晋此刻心中所想,铁定多赏几下戒尺。

徐晋把前几天写的八股文章拿出来,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郭夫子接过看了一遍,绷紧的老脸渐渐放松下,徐晋这篇八股文虽依然不佳,但总算像模像样了,比起之前第一篇不知要好多少倍,而且破题破得相当新颖,只要再纯熟老练些,过县试不是没有希望。

郭百川瞥了徐晋一眼,他现在真有点看不懂自己这个学生了,三天前写的那篇八股文狗屁不通,三天后竟然进步这么大,真有点怀疑他之前根本没花心思瞎写,但这显然不大可能。

殊不知此时的徐晋已经不是以往的书呆子了,阅历、知识和理解能力都不是十来岁的书呆子可比的,只是因为不熟悉规则,技巧不熟练,所以发挥不出来罢了。

徐晋就好像一把还没开刃的宝剑,只要他熟悉科举考试的规则和技巧,这把宝剑的锋芒便会不断展露出来,正因为如此,他经过仔细揣摸学习了郭夫子的两篇范文,写出的第二篇八股文水平便远胜第一篇了。

郭夫子暗叹了口气,把徐晋的文章放下,淡道:“虽然文章作得勉强,但与上一篇相比,还是有进步的。徐晋,老夫听说你把田地都卖了,还答应你们族长两年内考中秀才?”

徐晋点了点头,郭百川皱了皱眉,年轻人终究是年少气盛,容易冲动,根本不考虑后果。

“你且回教室读书吧!”郭夫子挥了挥手。

徐晋退了出去,回到教室读书,心里颇有些忐忑,夫子会不会迫于郭管家的压力,不让自己参加明年的县试呢?现在只能希望老郭还保留着一丝文人的风骨了。

这一天,郭夫子照例授课,但并没有再出题让徐晋作八股文,徐晋的心不由沉到了谷底,看来夫子十有八九是屈服于郭管家的压力,不再支持自己参加明年县试,如此一来,自己要另外想办法了。

下午放学后,徐晋正收拾东西,郭夫子却行过来敲了敲桌面,示意他到隔壁休憩室。

郭夫子把徐晋那篇八股文还给他,但见上面用红字写满了批注,还有修改意见,可见颇花了心思,应该是趁着课间和午休时间评的。

徐晋暗叫惭愧的,看来自己误会老郭了。

然而,紧接着郭百川却从抽屉取出一封书信递来道:“徐晋,以你目前的学问功底磨砺一段时间过县试不难,但老夫知你志不在此。奈何老夫学识有限,为免耽误你的前途,老夫推荐你到信江书院上学,恰好老夫有一同年在信江书院任教习,你带着老夫的亲笔书信找到他,他便会给你安排。”

徐晋接过书信扫了一眼,有些将信将疑,老郭不会是拉不下面子,用这种方式撵自己走吧?试探道“夫子,那学生该什么时候去报到?”

郭百川道:“腊月十五后书院便放年假,自然是越快越好,最好是年前报到入学,要不然赶不上明年二月的县试!”

徐晋闻言再无疑虑,对着郭百川深深一揖:“谢夫子对学生的栽培。”

郭百川捋着胡子受了徐晋一拜,挥手道:“去吧,且莫声张!”

徐晋把推荐信贴身收好,然后退出休息室,恰好碰到师娘王氏从外面回来,还提着一篮子新摘的青菜。

“师娘!”徐晋站定揖了一礼。

王氏嗯了一声,明显有些冷淡,徐晋取出一块碎银往菜篮子里一放:“师娘,这是孩儿这个月的束脩!”说完快步走开。

王氏愕了一下,她自然早就得知徐晋以后不会再来书塾上课,所以见到徐晋也没提束脩的事,没想到徐晋竟主动交来,而且还是一两银子,要知道一个月的束脩才10文钱,一两银足够100个月的学费了。

“哎,晋哥儿,这太多了,快拿回去!”

“剩下的就当是孩儿孝敬夫子和师娘的年礼!”

“哎,这孩子倒是大方!”王氏看着头也不回地走了的徐晋,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欣喜地捡起那块银子,脚步轻快地进了屋。

倒怪不得王氏势利,郭百川是个迂腐的老书生,只会读书教学,平时根本不管经济,王氏管着一家五六口人的吃穿用度,样样都要精打细算,天长日久,再大方的人都会变得势利起来。

徐晋怀揣着推荐信离开了郭家庄,心情颇有些复杂,尽管郭夫子给自己推荐了信江书院,但明显是逼于郭管家的压力才让自己离开书塾的。果然无论在哪个朝代,要想不被欺负,只有努力地往上爬,让自己变得更强。

徐晋正走着,便见一行人从旁边的岔道行出来,郭管家那厮赫然在列。

“哎哟,这不是徐秀才吗?”

徐晋本来故作没看见,郭管家却加快脚步从岔道穿出来拦住去路,一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爹,这小子算那门子秀才!”

此时两名青年跟着走了过来,均穿着代表读书人长衫,头束方巾,其中长得白白胖胖的那位还十分骚包地拿了把折扇,这大冬天的也不知在装啥。

说话的那名青年约莫十七八岁,穿着蓝青色的长衫,那张鞋抽脸跟郭管家有几分相似,正是郭权的儿子郭金桂,而那名白白胖胖的青年却是郭员外家的公子郭文才。

郭权阴阳怪气地道:“我儿有所不知了,这位晋哥儿前些天把家里的田地卖了,还当着族人的面承诺两年内考中秀才,要不然甘愿被逐出徐氏一族。人家这么有信心,自然是把秀才当成囊中之物了,所以你爹提前称呼他一声秀才咯。”

“呸,大言不惭!”白白胖胖的郭文才不屑地呸了一声:“小子,看你背着书篓从庄里出来,应该是在郭百川那老儿处上学吧,嘿,真是可笑了,那家伙自己考了一辈子还是个童生,能教得出秀才来?你小子别白日做梦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耕田种地吧!”

郭金桂哈哈一笑,十分狗腿地拍马屁道:“少爷所言极是,一针见血啊!”

郭文才得意地打开折扇摇了摇,结果冷得缩了缩脖子,忙又把折扇合上。

徐晋淡淡地道:“讲完了?”

郭文才轻蔑地道:“讲完又咋样?不讲完又咋样?”

徐晋径直从旁边走过去,淡淡地丢下两个字:“煞笔!”

郭文才愕了一下,扭头问旁边的郭金桂:“煞笔是什么玩意?”

郭金桂摇了摇头望向老爹,郭权虽然也不懂,但也猜到这肯定是骂人的话,冷笑道:“嘿,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小子,还有够你受的!”

郭管家前天已经狐假虎威地向郭夫子打了招呼,让他不准许徐晋参加明年县试,而且邻村的几个书塾也打了招呼,所以即使郭夫子不按他意思去做,徐晋也休想找到四名考生一起结保,自然就不能报名参加县试了。

一旦两年内徐晋没办法考到秀才,他就会被逐出徐氏一族,到时候那小子就惨了,自己不整他个跪地求饶就不是郭扒皮!

徐晋背着书篓淡定地走远,他并不是愣头青,当然不会因为被嘲笑几句就失去理智,对方毕竟人多,再加上在人家地头,纠缠下去只会吃亏,自然是先走为妙。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徐晋就算了,圆滑处世并不意味着唾面自干,被人打了左脸,还把右脸凑上去挨打的叫软弱犯贱。

所以这笔账徐晋记住了,当自己实力足够时,他会毫不犹豫地讨回。

徐晋回到郭家村,远远见到站在门口张望的谢小婉,心情顿时好起来。

“相公,你回来啦!”谢小婉见到徐晋,眼睛顿时弯成了好看的月芽儿,飞快地跑来接过书篓。

这丫头已经穿上了新棉衣和新靴子,显然还是被徐某人的加强版家法震慑到了。

第14章 进城偶遇

腊月初六,天色才蒙蒙亮,北风凛烈,一辆牛车驶离了徐家村,顺着蜿蜒的山道向前缓慢前行。

徐晋和谢小婉坐在牛车的一侧,车上的行李并不多,除了那张新棉被和日常换洗的衣物,便全部是徐晋的书籍。

家里本来还有些锅碗瓢盆的,但这些东西不值什么钱,带着又麻烦,徐晋便干脆不要了,全部送给了邻里,为此小婉那丫头幽怨了许久。

徐晋原本的打算是先跟郭夫子学习一段时间,等过完年后便搬到县城,顺便参加明天二月在县城举行的县试,但现在情况有变,他得在年前赶去信江书院报到,所以便把搬家的计划提前了,正好信江书院就在县城的城郊,住在县城以后上学也方便。

谢小婉频频回头眺望身后的徐家村,一脸的依依不舍,尽管嫁入徐家村才不到半年,但自从嫁给了徐晋,意味着她的根就扎在这座小山村了。

正所谓故土难离,古人安土重迁,除了对家乡的眷恋,或许更多的是对漂泊异乡,前程未知的忧虑吧。

徐晋握住谢小婉的冰凉小手,微笑道:“小婉,待相公高中便带你衣锦还乡,到时咱建一座大庄园,再置千亩良田!”

谢小婉甜笑着嗯了一声,微歪着头靠到徐晋的肩上。

赶车的二牛回头憨憨一笑:“十叔,以后你要是当了官老爷,我就给你当家丁好了?”

二牛这货突然回头可把谢小婉这丫头吓了一跳,红着小脸从徐晋身边移开。

徐晋却不以为然,现代情侣大庭广众下对嘴儿也很平常,不就是靠一下肩膀,笑道:“二牛,瞧你这份出息,这辈子的理想就是给官老爷当家丁?”

二牛憨笑着挠了挠头:“要不然还能干啥,除了力气活,我啥都不会。戏里不是有唱吗,宰相门前三品官,要是十叔以后当了宰相,二牛就算帮十叔看大门也威风!”

徐晋不禁大为意外,这憨货竟能说出这番话来,笑道:“二牛,本朝是没有宰相的,只有内阁首辅!”

二牛翻了个白眼:“那十叔不会弄个内阁首辅吗?”

谢小婉忍不住掩嘴笑起来,徐晋不禁哭笑不得,你当朝廷是我开的啊,想当什么就当什么。

徐家村。

族长徐德铭吃完早饭后便像往常那般,搬了张摇椅到院子晒太阳,摇椅上铺了一层羊毛毯,躺在上面很暖和。

这时里正徐有光行了进来,叫了声:“族长!”

“晋哥儿离开啦?”徐德铭微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道。

徐有光点头道:“卯时便出发了,我吩咐了二牛套了车送他们到县城。”

徐德铭轻嗯了一声,慢悠悠地道:“有光啊,你觉得晋哥儿能中吗?”

“这个真难说呀!”

“少打马夫眼,族中同辈中就你是个明白通透的人。”

徐有光嘿嘿一笑道:“晋哥儿自从掉河里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族长那天也领教了,稳得像个人精,考中也不出奇。”

徐德铭点了点头道:“老夫向郭夫子了解过,他对晋哥儿也是肯定的,还推荐了晋哥儿到信江书院。”

徐有光心中一动,道:“那族长还那样……只怕十弟心里会有隔阂!”

徐德铭淡然一笑,即使徐晋心里有隔阂又如何,他上饶徐氏一族的标签是抹不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晋日后就算再飞黄腾达,他的根始终在这里,在上饶徐家村。

徐晋觉得古代最让人蛋痛的就是交通不方便,从徐家村到上饶县城有六七十里,以牛车的速度,得花上近十个小时,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要是在现代,六七十里就是踩一脚油门的距离,一小时不用就到了。

牛车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慢吞吞地走着,徐晋便拿出《易经》默诵打发时间。

然而,这次旅程似乎注定不会太顺利,将近中午的时候,牛车的车轱辘竟然断了一只,抛锚在官道中间。

二牛查看了一遍情况,郁闷地抓了抓脑袋道:“十叔,这车是不能走了,要修好得花几个小时,天黑也赶不到县城。”

徐晋不禁皱起了眉头,这天寒地冻的,在野外过夜不可取,而且还不安全,大明朝的流贼盗匪不少,啸聚山林,无法无天,杀个把人就跟杀鸡没什么分别。

二牛嗡声道:“十叔,往前几里地就是信江,要不咱背着行李到江边碰运气,看看有没有过往的渔船,搭船顺江而下快一点!”

徐晋无奈地点了点头,现在只能这样了。

幸好车上的行李不多,也不用徐晋动手,二牛便手脚麻利地把东西全部打包好驮到水牛背上,话说二牛虽然憨点,但干活还真是不赖。

三人赶着水牛走了半小时,终于来到信江边上,幸好徐晋这段时间天天锻炼,要还是原来孱弱的书呆子,绝对吃不消。

此时,但见一条碧江横亘眼前,江面约莫有五六十米宽,水流并不湍急,这条就是发源于上游鄱阳湖的信江,乘船顺江而下便能到达上饶县城,也是广信府的府治所在。

“嘿,十叔,婶娘,咱们走狗屎运了,那边有只大船!”二牛憨笑着一指。

徐晋遁着所指望去,果然见到一艏大船泊靠在江边,岸边还停着十几辆马车,正有人往船上搬东西。

“走,我们过去问问!”徐晋道。

“好哩!”二牛往水牛屁股上挥了一鞭子,一溜小跑地奔过去。

谢小婉明显有些怯场,无论是那艏大船和十几辆精美的马车,都昭示着主家非富即贵。打个比方,如果前面停着十几辆千万级别的名车,兜里就揣着几块钱的穷人敢上前和人家搭讪吗?更何况是等级森严的古代。

二牛这货憨不拉叽的是个异数,当然,徐晋更加是,商海浮沉几十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

“别怕,一切有我!”徐晋拉起谢小婉的小手,后者红着脸挣开,低声道:“相公前面先行,小婉跟着便是,那样会被人笑话的。”

大明朝的女子未出阁前不允许随便离家外出,嫁作妇人后相对自由些,但若和丈夫同行,不可以走在丈夫的前面,并排走也不行,必须跟在男人后面。

徐晋有些无奈,但要纠正小丫头自小形成的观念,一时半会肯定办不到,也只能由着她了。

“什么人,站住!”徐晋三人刚靠近,立即便有三名健仆冲上来拦住,一身短打装扮,还挎着单刀,看打扮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护院武师之类。

徐晋拱了拱手道:“几位大哥,我们乃上饶徐家村的乡民,进城途中牛车坏了,能不能顺道捎我们一程,船资我们照付便是。”

为首者打量了一遍徐晋三人,还有那条驮着行李的大水牛,神色稍缓道:“我们船上有女眷,实在不方便,你们另外找船吧!”

“船这么大,我们在船尾站一会,应该不至于冲撞了主家女眷的,大哥可否通融些个!”

“不行便不行,少罗嗦,赶快走开!”一名护院不耐烦地挥手驱赶。

谢小婉轻扯了扯徐晋的衣袖,小声地道:“相公,我们找其他船吧!”

徐晋自然明白不能硬来,也没有硬来的资本,正要招呼二牛离开,结果水牛背上的绳子突然断了,行李哗啦的掉了下来,装书籍的包袱散开,书本掉了一地。

“啊!”谢小婉忙弯腰去捡,这些都是相公的宝贝。

正在此时,一名穿着蓝灰色长衫的老者行了过来,沉声道:“赵行,怎么回事?你们把人家的行李给打翻了?”

为首那名护院连忙叫屈道:“大管家可冤枉咱们了,是他们自己的绳子断掉的,不关我们事!”

徐晋微拱手道:“大管家莫怪,确实不关他们事,是我们行李的绳子断了!”

三名护院均投来感激的眼神,费家乃书香世家,百年望族,家主老爷向来治家甚严,下人惹敢在外作威作福欺负平民,轻则鞭笞,重则杖责,直至逐出家门。

大管家打量了一遍徐晋,顿时眼前一亮,暗道一声:“好一个神气的小郎君!”

徐晋本来就长得英俊,只是以前的书呆子为人呆板,而且还病焉焉的,但现在的徐晋却截然不同了,目如点漆,神采奕奕,自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举手投足从容自如。

而且,这段时间徐晋每天段炼,明显变得结实了些,虽然还是很文弱,但腰身挺得笔直,让人不由忽视他穿着上的寒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腹有诗书气自华吧!

大管家微笑道:“原来如此,敢问这位小公子如何称呼?”

眼前这个少年虽然衣着寒酸,但那份远超年龄的从容还是让大管家高看一头,而且作为书香世家的下人,自小耳濡目染,对读书人还是比较礼遇的。

徐晋乘机拱手道:“在下徐晋,上饶徐家村人,今日本打算搬家往县城,奈何牛车半途上坏了,大管家可否通融一二,捎我等一程?”

“这个……”大管家表情有些为难。

第15章 学霸家族

“这个嘛……”大管家有些为难地道:“本来顺路捎上你们也无所谓,只是这次有随行女眷,实在是……”

“周衡,发生什么事了?”

大管家刚要拒绝徐晋,一把平缓的声音却从后面传来,只见一行人陆续从马车上下来,男女老幼,足有二三十人之多,应该就是主家了。

说话之人约莫四五十岁,身穿圆领大袖衫,头戴四方平定巾,颌下留着长须,面方大耳,气质儒雅而有威仪。

大管家连忙恭敬地道:“回禀老爷,这位徐小公子进城途中牛车坏了,想顺路搭乘咱们的船到上饶县城!”

中年文士目光打量徐晋,他身后那些家眷也好奇地望来,其中有数名十来岁的少女,看到徐晋时都有些害羞地掉转脸避嫌,但又忍不住用余光偷看。

中年文士打量了一遍徐晋,微笑道:“徐小友要到上饶县城?”

徐晋拱手为礼道:“正是!”

中年文士看了一眼捧着大沓书籍,神情局促的谢小婉,又问道:“徐小友是生员?”

徐晋摇了摇头:“晚辈还未曾考取功名,正准备参加来年的县试。”

只有过了院试的秀才才能称为生员,算是正式的读书人。

“大哥,这位徐小友看着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吧,若是生员,那咱们广信府除了大哥之外,又出一名神童了!”

说话者是中年文士旁边另一名中年男子,相貌与中年文士有几分相似,也是一身文人打扮,似乎是兄弟关系。

这时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白衫少年笑嘻嘻地插嘴道:“爹,以为谁都能像你那般走运,十三岁中的秀才!”

中年文士瞪了少年一眼,后者顿时闭嘴,后面的女眷中那几名少女都捂住嘴偷笑,二哥那张嘴啊,真真是活该!

徐晋却是震惊了一把,眼前这中年文士竟是十三岁中秀才,那也太妖孽了。

正所谓: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徐晋前世酷爱书法,闲暇时间也喜欢读些史书,所以知道明朝盛产神童,特别有名的比如李东阳、商辂、张居正、程敏政、费宏……

当然,徐晋并不是史学专家,他前世读史书只不过浅尝辄止,历朝史上发生什么大事,有什么著名的人物他可能有些印象,但具体到某个人生活在哪段时期和哪个地方,肯定是不记得的,所以也猜不出眼前这位中年文士究竟是哪一位妖孽。

中年文士目光转回徐晋身上,轻捋着胡子沉吟道:“此地到县城还有三四十里路,若是走路,怕是天黑你们也赶不到!”

徐晋暗喜,点头道:“前辈所言极是,晚辈感激不尽!”

“哎哟,我爹还没答应,徐兄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真够麻利的!”那白衫少年笑道。

中年文士面色一沉,喝道:“懋(mào)中,罚你今晚把《论语》抄一遍。”

白衫少年吐了吐舌头,郁闷地哦了一声。

徐晋有些无语。

那名白衫少年旁边还有一名青年,约莫十八九岁,在背后偷偷地扯了一下白衫少年,歉然地拱手道:“徐兄莫怪,我家二弟性子跳脱,向来口无遮拦,我作为兄长代他向徐兄道歉。”

徐晋微笑道:“无妨,在下不想在野外过夜,确实顺杆子往上爬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由露出了笑意,后面的女眷也是捂嘴偷笑,这小郎君倒是有趣。

作为商场老手的徐晋,最擅长就是交际了,事实证明,自嘲是一种很有效的救场方式,坦诚的自嘲更能让人心生好感。

中年文士微笑:“你小子倒是有些小聪明,这样吧,老夫考究一下你的学问,若能过关便让你们上船如何?”

那少年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道:“爹又来了!”

谢小婉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顿时睇来,表情既紧张又期待,徐晋自然不能在小丫头面前退缩,硬着头皮道:“请前辈出题!”

“老夫出上联,你且对下联。”中年文士指着眼前的信江道:“大江东去碧水连天!”

徐晋暗松了口气,这上联倒是不难,显然对方并没刻意刁难,指着天空的太阳道:“夕阳西沉红霞接云!”

中年文士点头道:“尝可。再来一联,十口心思,思国思君思社稷。”

此联一出周围的人都皱起了眉头,就连刚才嘲笑徐晋那白衫少年都陷入了沉思。

这副上联比第一幅难了个档次,因为这是拆字联,“十口心”合起来正好是“思”字。

谢小婉虽然不懂,但看到周围的人都皱眉沉思,所以也猜到这副上联应该很难对,于是担忧地看着自家相公。

徐晋却是眼神古怪,前世他酷爱书法,练字的时候经常抄写一些古诗和对联,这副对子他曾经见过,正如二牛说的,走狗屎运了!

“徐小友,老夫这船可不是那么容易坐的!”中年文士笑咪咪地道。

徐晋故作沉吟了片刻,答道:“八目尚賞,賞风賞月賞冬雪。”

中年文士愕了一下,紧接着抚掌笑道:“对得好!”

两名少年惊讶地对视一眼,家眷中那几名少女更是目眨异采,“八目尚”合起来正好“賞”字,所以徐晋的下联对得非常贴切。

谢小婉眼睛弯成了月芽儿,那崇拜的小眼神让徐晋都有点不好意思。

中年文士似乎被撩起了兴致,左右看了一眼,正好见到一只孤雁从江面上飞过,眼前一亮道:“有了,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

咝……

此联一出,众人均倒吸一口冷气,这联实在太难了,徐晋也是吓了一跳,丫的不厚道啊,不想让我们蹭船你直接拒绝呀!

中年文士这副上联暗含了南、北、东、西、上、下,关键还应景,算得上一副绝对。

“大哥,你这上联是不是太难了,反正我是对不上来!”旁边那名中年男子苦笑着道。

中年文士呵呵一笑,倒不是他有意刁难徐晋,只是突然灵感爆发,随口出了副绝对,此时心里也颇为自得,至于徐晋能不能对上,他都会答应让徐晋是船。

当然,中年文士嘴上不说,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徐晋,上一联徐晋对得很好,他倒是想看看这山野儒童能否再给自己一个惊喜。

徐晋脑子飞快地急转,但能称为绝对的,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上。

中年文士也不催促,负手悠然而立,又转头看了一眼正苦思冥想的两个儿子,冷哼道:“懋中,你平日自诩聪明,若能对出下联,今晚抄写《论语》的处罚可免了!”

那名白衫少年嘀咕道:“爹自已怕也对不出来吧!”

中年文士脸色一沉:“小兔崽子,若对不上来,今晚把《论语》抄两遍!”

少年顿时面如苦瓜,女眷中那几名少女又掩着嘴偷笑,一脸幸灾乐祸。

“徐小友可曾有对?”中年文士目光转回徐晋身上,脸带微笑地问。

徐晋正想说对不出,忽见到停在不远那些马车,忽然眼前一亮,脱口道:“有了!”

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徐晋望来,那名白衫少年却是一脸的不信。

中年文士喜道:“且对来!”

徐晋微笑道:“前辈的上联是: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晚辈对的下联是: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

“妙,妙极,妙极!”中年文士抚掌大笑,旁边那名中年男子和周管家都忍不住同声叫好。

白衫少年呆若木鸡,回头看了一眼马车,懊恼地一拍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北雁南飞双翅东西分上下,前车后辙两轮左右走高低。大哥上联出得绝,徐小友的下联对得更绝,妙极,哈哈,当浮一大白!”

“老爷与徐小公子今日信江边上对对,他日定传为士林佳话!”周管家笑着奉承道。

谢小婉的眼睛又弯成了月芽儿,小脸满是崇拜,二牛那货神气地挺起胸,仿佛对出对子的是他。

徐晋不禁暗汗,人品爆发,纯粹人品爆发哈!

中年文士笑容满脸地看着徐晋:“徐小友叫什么名字,可有表字?”

中年文士一直称呼徐晋小友,此时竟问起名字,显然起了爱才之心,问表字更显亲近之意。

徐晋答道:“晚辈徐晋,未曾有表字,敢问前辈如何称呼?”

“老夫沿山县费宏!”中年文士微笑道。

徐晋心中微震:“原来竟是他!”

费宏是明朝的神童之一,十三岁便中了秀才,最关键这家伙乡试、会试、殿试都是拿第一,即所谓的连中三元(解元、会元、状元),简直就是妖孽般的存在,要知道大明朝近三百年的历史,只有区区两人获得这种殊荣,另一位叫商辂,也是位超级牛人,官至内阁首辅。

徐晋之所以对费宏印象比较深,除了这家伙是连中三元的神童之外,还有就是他的伯父、兄弟和两个儿子都中了进士,一门兄弟父子五人同朝为官,相当厉害的世家,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学霸家族!

果然,接下另一名中年男子也自我介绍,正是费宏的弟弟费采,而那两名少年则是费宏的儿子费懋贤和费懋中。

第16章 登徒子(求收藏)

眼前这位竟是连中三元的费宏,史书上有记载的人物,就如此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跟前,是那么的真实,那么的触手可及。

徐晋有些恍惚,如在梦中,莫名的情绪在内心中涌动,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离历史竟然那么近,自己真的跨越了五百年的时空,站在大明朝的土地上……

对于徐晋表现出来的“震惊”,费宏并不意外,他自问在士林还是很有些名气,更何况在家乡这片土地上,徐晋毕竟是读书人,听说过自己也不出奇。殊不知徐晋之所以震惊,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接下来,徐晋和谢小婉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大船,二牛牵着那条大水牛站在岸边,向船上的徐晋和谢小婉频频挥手,还嗡声嗡气地喊道:“十叔,一路顺风,一定要考中,一定要当上内阁首辅啊!”

瞬时,船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徐晋望来。

“尼玛!”徐晋差点一头栽入江中,晓是他养气功夫了得,这时也不禁面红耳热,尴尬得无地自容,二牛,你丫的能再坑点吗?

旁边的周管家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小公子志存高远,让人敬佩!”

周管家表面在恭维,但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嘲讽,这也难怪,徐晋还是个连县试都没考过的小儒童,竟大言不惭要当内阁首辅,自然给人不自量力的轻浮感觉。

徐晋苦笑道:“周管家见笑了,二牛为人憨傻,胡说的话当不得真。”

周管家干笑了两声,心中自然不信,正因为那二牛憨厚,若没人跟他提过内阁首辅,他会无缘无故地喊出来?于是对徐晋的观感又减了两分,敢作不敢当,不是君子所为也!

周管家把徐晋和谢小婉带到船尾,吩咐他们待着不要胡乱走动,然后便离开了,态度明显冷淡了许多。

徐晋自然知道原因,却也懒得多解释,反正他也不想抱费家的大腿,大家只是萍水相逢,等到了上饶县城便下船分道扬镳。

这是一艏楼船,长约五丈宽约两丈,分为上下两层,估计能容下近百人。费家的内眷丫环等都到了上层去,其他人都留在一层。

大船缓缓地启动离开了岸边,驶到了江心,然后顺流而下。

徐晋还是第一次乘坐古代的船只,颇感新鲜,所以站在船舷边观看。这个时候蒸气机还没发明出来,更别说柴油发动机之类,所以船只的动力一般采用风力和人力。

这艏大船上有桅杆和帆,船两侧各伸出了十根桨,所以既可以借助风力,又可以通过人工划船。

不过,由于此时顺流而下,倒是不用人工划船,只是把帆升起,大船便往下游快速驶去。

“相公,风大呢,小心着凉了,坐着歇会吧!”谢小婉担心徐晋的身子弱,受不了凛冽的江风吹袭,站了一会便催促徐晋离开船边。

徐晋笑道:“放心吧,那就这么容易着凉了。”

小丫头认真地道:“相公的病才好了没多久,可不敢大意了!”

徐晋轻点一下谢小婉的额头,笑道:“行,不看了!”

小丫头红着小脸左右看了一眼,既喜欢相公这种亲呢的动作,又担心被别人瞧见了,那羞涩的小模样既好笑又可爱。

两人在船尾的甲板上坐下,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虽然江风挺大,但并不算太冷。

“相公,饿了吧,先吃点东西!”谢小婉从包袱中取出一个饭团,小心翼翼地扒开外面那层竹叶,然后送到徐晋的嘴边。

徐晋正要伸手接,谢小婉却把手一缩道:“相公待会还要看书,别把手弄脏了!”

“呃……好吧!”徐晋只好乖乖地张开嘴,等着饭团送到嘴边,唉,堕落啊,自己都被这小丫头服侍得有点习惯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了。

这饭团是谢小婉昨晚准备好的,没有馅,就是白米饭,外面用一种宽竹叶包裹,此时已经冻得硬梆梆的,味道实在不好,不过徐晋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谢小婉见相公吃得香,好看的眼睛又弯成了月芽儿。

徐晋吃完了一个饭团,谢小婉正准备剥第二个,徐晋却突然道:“别动!”

谢小婉愕然定住,徐晋抓住她的手腕翻过来,只见其手背沾了两粒米。

谢小婉不禁恍然,正准备拈起吃掉,徐晋已经俯首把米粒舔走了。

“噗嗤!”一声轻笑从头顶传来。

徐晋忙抬头一看,正好见到上层一张宜嗔宜喜的俏脸缩了回去,发钗上的珠子碰撞发出嘀得声响。

徐晋认得此女正是费家内眷那几名少女之一。

谢小婉小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完了完了,被别人看到了!

徐晋看着脸蛋红透,小脑袋几乎埋到棉衣里的小丫头,有些好笑地道:“小婉,你这是干嘛了?不就是舔一下手背而已!”

谢小婉捂住脸羞道:“相公你还说,都是你害的,人家以后怎么见人!”

徐晋笑着安慰道:“别怕,好歹是大家闺秀,不会瞎嚼舌根的。更何况你是我娘子,就算亲热一下碍着谁了,该害羞的是她才对!”

谢小婉哭笑不得地白了徐晋一眼!

楼船二层的甲板上,费如意粉嫩的脸蛋红彤彤,心如撞鹿般扑通乱跳,良久才暗呸了一声:“登徒子!”

费如意今年十五岁,生得亭亭玉立,肌肤白如霜雪,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十分美丽动人,在同族众姐妹中是最出挑的一个。

费如意刚才无聊逛到船尾,正好看到谢小婉和徐晋吃饭团,只觉这场面很温馨,于是便多看了一会,结果徐晋舔谢小婉手背上饭粒的举动被她看到了,忍不住失笑出声。

“三姐,出来也不叫上我们!”

此时两名少女从船舱内行了出来,正是费如意的两名堂妹费吉祥和费小玉。

“咦,三姐,你的脸怎这么红?”费小玉夸张地惊叫。

费如意摸了摸脸蛋,支吾道:“是吗,可能江风太大吹的,我们回船舱吧!”

费吉祥和费小玉狐疑地对视一眼,后者眼珠狡黠地一转,跑到船尾探头往下一看,紧接着缩回来捂嘴咯咯偷笑。

费吉祥见状好奇地跑过来看一眼,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三姐偷偷跑出来偷看那个徐晋!”

费如意俏脸胀得通红,跺脚嗔道:“你们胡说,才没有!”

费小玉笑嘻嘻地道:“还说没有,脸都红了,三姐,你就老实认了吧!”

“哼,我懒得理你们两个!”费如意气乎乎地转身回了船舱。

费小玉吐了吐舌头道:“坏了,三姐生气啦!”

费吉祥掩嘴笑道:“谁让你口无遮拦来着!”

“四姐,是你先说的好吧,现在倒怪我!”费小玉埋怨道。

费吉祥又探头往下看了一眼,贼兮兮地道:“五妹,那徐公子长得真俊,年纪轻轻还有才学!”

“嗯嗯嗯!”费小玉猛点头表示认同。

费吉祥笑嘻嘻地道:“你也觉得啊,我们要不要帮帮三姐?”

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掩着嘴咯咯地笑起来,像偷了鸡的小狐狸。

徐晋并不知上层发生这一幕,吃完饭团后便开始读书,他始终深信,勤奋是成功的必要因素。

以此时行船行的速度,估计要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下游的上饶县城,时间要利用起来。

徐晋正全神贯注地默诵着《易经》,忽感觉被旁边的谢小婉轻推了推,下意识地抬起头,见到两人正站在跟前,赫然正是费懋贤和费懋中两兄弟。

“徐兄勤读不辍,难怪学问这么扎实!”费懋贤一脸佩服地道。

徐晋连忙站起来拱手道:“让费兄见笑了!”

费懋中笑嘻嘻地道:“徐兄志存高远,自然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要不以后怎么入阁当首辅。”

徐晋也懒得跟这小子一般见识,只是微笑不答。

徐晋这种云淡风轻,“故作老成”的态度让费懋中很不爽,眼珠一转道:“徐兄之前与家父联对,妙对连出,在下偶得一联,也想请徐兄指点一二!”

费懋贤皱了皱眉,却也不阻止,二弟十五岁中秀才,向来有些恃才恃物,让他受个教训也好。

徐晋微笑道:“费兄,对子乃是小道,偶尔而为权当添些雅趣,若是沉迷其中便不妥了!”

费懋中顿时被咽着了,偏偏又反驳不得,像吃了只苍蝇一般,拱手道:“懋中受教了,不过,在下偶得上联,不吐实在不快,上联是:未老思阁老。请徐兄指点!”

费懋中不等徐晋拒绝便把上联说了出来,然后便得意地看着徐晋。

明太朱元璋建国后,延续了元朝的三省六部制,后来因丞相胡惟庸叛乱,朱元璋废除了三省和丞相一职,自己直接统率六部。但个人精力总是有限的,打理这么大的国家,皇帝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得累死。

于是便渐渐形成了内阁制度,设殿阁大学士数名(最多七名),协助皇帝处理政事。刚开始内阁大学士是没有实权的,只相当于现在的国事顾问,品秩才正五品。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皇位的更替,皇帝对内阁越来越倚重,内阁大学士的地位水涨船高,内阁首席大学士的权力几乎与明初的丞相相当,被称为内阁首辅。

由于有资格进入内阁的大学士,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臣,士林均尊称为阁老,姓李的便称李阁老,姓张的便叫张阁老。

所以,费懋中出的上联:未老思阁老。很明显是在讽刺徐晋小小年纪就想当内阁首辅,真是不自量力,贻笑大方。

第17章 水贼来袭

徐晋瞟了一眼自得的费懋中,这小子一身玉色的襕衫,头戴儒巾,脑后两根飘带迎风飘逸。

明朝人的穿着很讲究,什么阶层的人穿什么颜色和样式的衣服都有规定。比如平民的成年男子,束发一般使用网巾,秀才以上的读书人才有资格用儒巾束发,而在朝当官的一般戴梁冠,一品大官梁冠上有七条梁,二品六条梁……依次类推。

费懋中身穿玉色襕衫,儒巾束发,正是秀才的标配,显然已经有秀才功名在身,十五六岁的年纪中了秀才,如果不是走后门弄来的,那已经非常了不起!

“费兄可是秀才?”徐晋微笑着问。

费懋贤笑道:“我二弟正是今年信州府院试案首。”

“侥幸而已,不值一提!”费懋中嘴上说得谦虚,不过眼神却是难掩得色。

所谓院试案首,即院试第一名,确实有自傲的资本,而且绝对不可能是走后门得来的,因为没有哪个考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录取一名没有真材实学的家伙为案首。

徐晋微笑道:“原来费兄竟是今年院试案首,年纪轻轻便得中秀才,佩服佩服,嗯,我的下联是:无才做秀才!”

费懋中听着徐晋的恭维,本来正心情舒爽,正要拱手故作谦虚,却被徐晋的下联噎得石化当场,脸涨得通红,像被握住了脖子的公鸡。

费懋贤眼皮一阵乱跳,实在没料到徐晋的反击竟然这么犀利,二弟一直恃才而骄,这次算是踢到铁板,自取其辱了。

“噗嗤,咯咯……!”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徐晋抬头一看,只见三名少女正站在二层围栏后探头望下来,之前那名宜嗔宜喜的少女也赫然在其中,旁边还有几名丫环。

这女人聚在一起似乎胆子也变大了,见到徐晋抬头望来竟没有回避。

“二哥哥,这回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吧,咯咯……未老思阁老,无才做秀才!”费小玉掩着嘴儿笑得前俯后仰。

费懋中仰首苦笑道:“小妹,亏二哥平时这么疼你,竟然帮着外人取笑我,该打!”

“嘻嘻,谁让你总是自吹自擂,就瞧不惯你目中无人的样子,哎,那个谁……徐公子!”

徐晋愕了一下,拱手道:“姑娘有何见教?”

费小玉笑嘻嘻地道:“你们之前吃那种用叶子包着的是什么东西?能不能送一个给我三姐姐,她想尝一尝!”

“五妹,你……胡说!”费如意脸蛋腾的红了,拖着费小玉缩了回云,上面隐约传来打闹嘻笑的声音。

徐晋无语地摸了摸鼻子,竟然被调戏了!

费懋贤皱了皱,对着徐晋拱手歉然道:“舍妹自幼被宠惯了,行为有些乖张,让徐兄见笑了。”

费懋贤倒没有说谎,费小玉聪明伶俐,又是家里唯一的女儿,费宏平日十分宠爱,所以这丫头性子活泼好动,常做出些“出格”的事,比如女扮男装翘家外出玩耍,没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像这刚才那般“调戏”男人的举动,连谢小婉这种平民女子都觉得惊世骇俗。

徐晋微笑道:“无妨,在下倒是觉得令妹活泼机灵,挺可爱的!”

费家兄弟眼神古怪地看着徐晋。

本来徐晋这句话若搁现在,实在没什么,但在古代就不同了,当着姑娘兄长的面夸姑娘可爱,实在是有点孟浪失礼。如果徐晋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还好,偏偏却是个少年郎,难免让人想岔。

徐晋发现费家兄弟眼神异常,这才孟然警觉,自己似乎说了不合身份的话,正尴尬之际,船头忽然砰砰砰地敲响了铜锣。

费家兄弟面色齐变,急忙跑到船舷边,徐晋也好奇地跟上一看,只见江面上多了三只小渔船,正向着大船迅速地划来,隐约可看到船上的人都提着刀剑,显然来者不善。

谢小婉脸色瞬时煞白,脱口而出:“是水贼!”

徐晋微愕,大明朝的治安竟差到这种程度吗,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贼人敢劫船?

其实倒不是大明朝的治安差,严格地说古时候无论哪个朝代治安都差,毕竟是冷兵器的时代,生产力落后,交通状况不佳,贼人随便往偏僻地方一躲,官兵就算跑断腿也难抓住人。

所以,很多生活没着落的流民都会选择落草为寇,靠打家劫舍为生,山贼、马贼、水贼层出不穷,官府根本剿不完。

尤其是遇到灾年,又或者战乱,各种盗贼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一些势力大的贼人甚至敢攻击城镇。

当然,敢攻击城镇的贼人毕竟还是极少数,绝大部分贼子都会远离城镇村庄作案,此地离下游上饶县城才十数里,这些水贼竟然跑出来劫船,实在有些不同寻常。

砰砰砰砰……

警示的铜罗声像雨点般响起,女眷们惊呼尖叫,仆人们惊慌奔走,乱成一锅粥。

“玛的,都别乱跑,快操家伙守住两边,千万不能让贼人上船!”

护院武师赵行提着单刀大声吆喝,手下三名护院也各执单刀冲到船边,那些慌乱跑动的家丁胆气不由一壮,各抄起趁手的家伙协助守船。

“两位公子快回船舱,小心伤着了!”赵行提着单刀快步走到船尾。

话音刚下,一支利箭从江上劲射而来,正中一名家丁的咽喉。这名家丁当场向后翻倒,手中的木棍都丢到半空,扑通的摔在甲板上,喉咙汩汩地往外冒血,挣扎了几下便两腿蹬直不动了。

“啊!”惊恐的尖叫声随之响起,那些家丁都吓得就地趴下,就连几名护院都蹲了下来。

费家兄弟躲在船舷瑟瑟发抖,徐晋同样面色惨白地趴伏着,只是下意识地把谢小婉护在自己的身下。

那名中箭的家丁就倒在不远处,从徐晋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大睁着的双眼,痛苦扭曲的面容,还有从喉咙不断渗出的鲜血……

恐惧!深深的恐惧笼罩住了徐晋,让他不由自主的颤抖!

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没了,而且是以这么血腥的方式被杀死,徐晋第一次见识了冷兵器的凶残,人命原来竟如此不值钱!

咚咚咚……

数条带着铁钩的飞索被抛上了大船,钩在了船舷上,大船随即微微一侧,显然正有贼子利用绳索往上爬。

护院武师赵行突然跳起来,挥刀斩断了一根飞索,下面立即传来一声扑通的落水声。

“都给老子站起来御敌,水贼凶残,一旦登船,谁都别想活!”赵行踹了两脚旁边趴着瑟瑟发抖的一名家丁。

那些家丁在护院的督促也,战战兢兢地站起来,结果刚冒头又被射翻了一个,十几名家丁又全都趴下,任凭护院武师怎么踢踹都不肯再冒头了。

“呀!”一声惨叫响起,一名站起来砍飞索的护院武师被射中肩头,顿时倒地痛苦地惨叫,鲜血瞬间把袖子都染红了。

旁边一名家丁吓破了胆,站起来便想往船舱跑,结果还没跑到舱门口就被射翻在地。

“大哥,贼船上有个家伙箭术了得,怎么办!”一名武院武师大声吼道。

护院武师的职责是看家护院,负责保护主家的安全,均有武艺在身,胆子和武力值自然都被一般的家丁强。

咚咚咚……

此时又有七八根勾索抛上了大船,而且这次更加分散,分别从大船的两侧进攻。

“快砍断绳索!”赵行弯着腰跑到一只铁勾附近,探手迅速挥刀把航舷外连着铁勾的绳索砍断。

另外两名护院武师也依样画葫芦,只是船只太大,中间又有船舱阻挡,三名护院如何能守得全。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面目挣狞的水贼率先爬上了船头,摘下口中咬着的单刀,发出瘆人的狞笑,挥刀冲向一众家丁。

那些家丁本来趴在甲板上的,见到贼人上船吓得爬起来就逃,瞬间鸡飞狗跳。

“哈哈哈!”贼子一刀砍杀了一名跑得慢的家丁,提着血淋淋的单刀畅快地大笑。

嘭嘭嘭……

陆续又有数名贼人翻上了大船,与赵行为首的三名护院战在一处。

瞬时间惨叫哭喊声响成一遍,一名从船尾翻上来贼子狞笑着冲向徐晋等人。

徐晋一阵头皮发麻,心想这次完蛋了!

就在此时,徐晋只觉怀中一空,谢小婉竟然一个前滚翻冲出,然后猛然弹起,一头撞在那名贼子的肚子上。

那名贼人猝不及防之下竟被撞得向后退了数步,痛得像弯下腰。

“嘿!”谢小婉娇叱一声,一个箭步冲前飞踹中贼子的脸部。

贼子惨叫一声,直接从船尾掉下江中,那把单刀叮当地跌落甲板。

谢小婉拾起单刀,弯着腰退回徐晋的身边,警惕地盯着船尾方向,像头炸毛的小母豹。

“小婉……你!”徐晋有些傻眼,他做梦也没想到瘦弱得连风都得吹得起,在自己面前乖巧温柔的小可怜,身手竟如此了得,敢情自己娶了个武林高手啊!

“相公别怕,小婉绝对不会让贼人伤你分毫的!”小丫头回头安慰道。

第18章 伉俪情深

“相公别怕,小婉绝对不会让贼人伤你分毫的!”小丫头回头安慰道。

徐晋也不知说什么好,自从第一次见面,谢小婉在他心目就是个让人疼惜的小可怜,不经意间的举动都能让她惴惴不安。

谁知这个在自己面前百依百顺,温柔得像只小猫咪的丫头竟摇身变成了身手了得的小母豹,还反过来保护自己。

“以后会不会被家暴?”徐晋脑海中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不过,还是有命活过今天再考虑这个问题吧。

“呜哇!”随着一声怪叫,一名体形高大的水贼翻上了船,生得浓眉大眼,单手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朴刀。

“相公待着不要乱动!”谢小婉提着单刀迎了上去。

那浓眉大汉愕了一下,哈哈笑道:“有趣,好野的小娘子,来来来,某家陪你玩玩!”

浓眉大汉抬手就是一刀斜劈,势大力沉,刀风呼啸。谢小婉身形一矮,竟直接躺在地上,单刀迅速削向大汉的双腿。

浓眉大汉吓了一跳,急忙后退,只是谢小婉竟像条泥鳅似的在甲板上灵活滑动,手中的单刀舞得如雪花一般。那大汉被谢小婉的古怪打法搞得手忙脚乱,两边大腿各中了一刀,虽然伤得不重,但还是影响了行动。

“小娘皮,找死!”浓眉大汉被激怒了,竟然站着不动,全力一刀砍向谢小婉,显然是想拼着挨上两下,也要把谢小婉砍成两截。

徐晋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

嘭……

谢小婉那细腰一扭,向旁边滑开半尺,浓眉大汉的朴刀狠狠地砍在甲板上,刀头尽数陷了进去。

浓眉大汉正想把朴刀拔出来,只觉腹部一凉,紧接着钻心剧痛,原来谢小婉趁机往他小腹捅了一刀。

“啊!”浓眉大汉惨叫一声,双眼瞪得铜铃般大,猛地把朴刀拔起,连带甲板也扯起了一块。

谢小婉滚到一旁,小脸一片苍白,她虽然跟老爹学了一身武艺,但还是第一次用刀砍了人,难免心中害怕。

浓眉大汉不顾小腹鲜血直流,举起朴刀向谢小婉扑去,结果刚举步,却由于用力过度导致伤口撑裂,肠子都掉出来拖到甲板上,自己一脚踩中,扑通地摔倒在地。

费家兄弟都吓傻了眼,这画面太血腥了。

就在此时,一名背着弓的水贼翻上了船,这名水贼身形瘦小,眼睛却特别大,见到倒在地上的浓眉大汉,瞬时目眦尽裂,大叫:“大哥!”

“贱人,敢伤我大哥!”大眼水贼咬牙切齿地解下背着的长弓。

徐晋见状大急,捡起那名家丁尸体旁边的木棍,想都不想就朝大眼水贼冲过去。

那名水贼很瘦削,徐晋估计自己应该干得过。然而,徐晋大错特错了,这名水贼外号叫铁臂三,人虽然瘦,但力气却是非常大,能开三石弓。

大眼水贼见到一名脚步虚浮的书生,竟然抄着木棍,不知天高地厚地冲向自己,不禁冷笑一声,长弓一挥便将徐晋手中的木棍打飞出去。

徐晋双手被震得发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尽管他现在每天都锻炼,但这副身体还是太孱弱了,更何况此刻面对的是刀口舔血的悍匪。

大眼水贼打飞了木棍,长弓向徐晋兜头砸落,这一下要是砸中,徐晋的脑袋恐怕要当场开瓢了。

刹那间,徐晋的脑中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扭头望向谢小婉的方向,没有害怕,只有深深的眷恋,此时此刻,他才猛然发觉,虽然相处还不足一月,谢小婉在自己的心中的份量已经是那么重,重到难以割舍的地步,重到临死前也要看她一眼。

“不要!”谢小婉尖叫着扑上来。

世界仿佛突然按下了静音键,徐晋听不到任何声音,定定地看着远处扑来的谢小婉,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

谢小婉双眼蓦地红了,身体绷得笔直,几乎与手中的单刀形成一条直线。

叮……

刀尖间不容发地撞在长弓上,长弓被稍稍推偏了,猛砸在甲板上,发出啪的一声大响。

谢小婉人在空中力道用老,掉落时就地一个前滚翻,单刀顺势带出一个滚环,但见血光飞溅,大眼水贼半截手臂连同长弓齐齐跌落。

大眼水贼惨叫一声,左手下意识地抓住右手断臂的位置。谢小婉从地上弹起,像发了疯般在大眼水贼身上砍了数刀,直到后者倒地不动,这才虚脱般跌坐在地喘气。

徐晋喉咙有些干涩,呆呆地看着眼前小脸煞白的谢小婉。

“相……相公!”谢小婉喜极而泣,瘦小的身子由于极度后怕还在瑟瑟发抖,扔掉血淋淋的单刀朝徐晋爬过来。

徐晋张开双臂紧拥着谢小婉,心里充斥着感动和劫后重生的喜悦,然而,徐晋眼中的喜悦很快变成了惊惧。

因为之前被小婉捅了一刀肚子的浓眉大汉竟然慢慢地爬起来,拖着一地的肠子扑过来,满脸狰狞和仇恨,手中举着寒光闪闪的朴刀。

由于谢小婉背对着浓眉大汉,没有丝毫察觉!

“小心!”徐晋下意识地把怀中的谢小婉推开,冲前几步死死地抓住浓眉大汉握刀的手。

浓眉大汉显然也是强弩之末了,站立不稳向前扑倒在地,徐晋这小身板当场被压住。

“相公!”谢小婉惊得差点晕眩,急忙上前企图推开大汉,生恐把徐晋给压坏了,谁知那大汉左手一探,迅速掐住了她的咽喉。

“哈哈,老子死也要拉上你这小娘皮垫背!”浓眉大汉状若疯癫般大笑。

谢小婉被掐得小脸涨红如血,弓着身拼命踢击大汉的肩头,只是后者铁了心同归于尽,竟然死死地捏住谢小婉的脖子不放。

徐晋奋力从大汉身下挣出半边身子,看到被掐得直翻白眼的谢小婉,不禁心胆俱裂,立即伸手去够掉在旁边的朴刀。

然而那把朴刀却是极重,恐怕有三四十斤,别说徐晋此刻被压着半边身体,就算没被压着,凭他的臂力单手根本拿不起来。

“小婉!”

看着脸色渐渐发紫的谢小婉,徐晋心如刀绞,第一次痛恨起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来,为什么不强壮一些啊!

徐晋拼命挥拳击打浓眉大汉的肋侧,但显然没有用。

噗……

一股滚热的鲜血从浓眉大汉的后背喷出,溅了徐晋满头脸。

徐晋愣了愣,透过被鲜血糊涂的视线,只见费懋中那家伙双手吃力地提着血淋淋的朴刀,脸色煞白,上下牙咯咯地打着颤道:“徐…徐兄,你……你没事吧?”

徐晋仿佛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又从地狱掉回了天堂,急道:“快救小婉!”

蹲在谢小婉旁边查看的费懋贤摇了摇头,叹道:“徐兄,怕是救不了了!”

徐晋吃力地从浓眉大汉的尸体下爬出来,哆嗦着探了探谢小婉的鼻孔,发现已经没有了气息,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下,用双手按压她的胸部,作心脏复苏。

“徐兄,你这是……”

费懋贤和费懋中站在一旁面面相觑,实在不明白徐晋在干啥,而且这动作也太有辱斯文了。

徐晋那顾得别人怎么想,拼命地按压谢小婉的胸部,又捏住鼻子往她嘴里渡气。

“矣,徐兄,你怎能这样……”

费氏兄弟见到徐晋的动作越来越出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均露出了怒色。

“你们闭嘴!”徐晋厉喝一声,那扭曲的面容和血红的眼睛把费家兄弟均吓得倒退了一步。

“小婉,快醒过来,快快醒过来啊,自从嫁给我,天天挨饿受冻,有上顿没下顿,还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徐晋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费家兄弟这才意识到徐晋这似乎是在救人。

“小婉,我徐晋无父无母,身患重病,穷困潦倒,家徒四壁,甚至连聘礼都出不起,你还是嫁进来了,嫁衣未脱便照料我这个垂死的病夫,忍饥受寒,你毫无怨言,甚至把自己的衣物都拿去当了,换钱给我治病……你真是傻丫头啊!

小婉,快醒醒,别睡了,相公以后一定加倍疼你,咱俩一起过好日子,对,我们还要回徐家村置千亩良田,相公答应过你的,你忘记了吗?”

徐晋一边说着,一边奋力地按压着,泪水把脸上的血污冲出一道道红白相间的杠。

费家兄弟不禁唏嘘不已,费懋贤忍不住劝道:“徐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唉,伉俪情深,生离死别!”费懋中轻叹一声,眼睛也有点湿润了。

“娘子,你真这么狠心丢下相公,孤苦零丁地活在这世上吗……”

正当徐晋的心沉到绝望的谷底时,本来没有了气息的谢小婉竟突然坐起,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这也行!”费懋中吃吃地道。

费懋贤也是傻了眼,没有了气息的人竟然被救活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也不敢相信。

“小婉,天可怜见的,你终于醒了!”徐晋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

谢小婉咳了一会,抬起头看到满脸血污泪水的徐晋,声音沙哑地惊道:“相公,你受伤了!”

徐晋不由分说地紧抱住谢小婉:“我没受伤,血是那贼人的,小丫头,你吓死相公了!”

谢小婉羞涩地把头埋在徐晋的怀中,心暗道:“相公,小婉才不是傻丫头,这辈子能嫁给你是小婉最大的幸福,小婉不舍得丢下相公!”

刚才她虽然处于假死状态,但还存着一丝意识,徐晋救人时说的话她隐约听到,强烈的求生欲让她顽强地活过来。

第19章 坑

这伙水贼的人数显然不多,攀上大船来的只有七人,谢小婉宰了俩,又踹翻一个入江中,便只剩下四名水贼了。

赵行等三名护院又拖住了三名水贼,那些家丁渐渐克服了恐惧,抄起家伙加入围攻。

这些家丁虽然都是乌合之众,但打顺风仗还是有几把子力气的,更何况水贼凶残,但凡劫船必然把船上所有人杀精光,然后凿沉船只毁尸灭迹,所以要想活命,必须拼命反抗。

于是,形势很快就逆转了,七八个家丁追着一名水贼狂揍,从船头殴到船尾,最终乱棍打死。这名水贼也是倒霉,被乱棍殴得面目全非,最后还让满腹仇恨的家丁给分了尸。

剩下三名水贼见势不妙,急急跳船逃跑,其中一名还没来得及跳就被拽了回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棍,要不是赵行大叫留活口,这货恐怕就跟同伴一样下场。

余下两名水贼跳入江中,回头恶狠狠地盯了船上众人一眼,迅速地向岸边游去。一众家丁大声欢呼吆喝,手中杂七杂八的家伙敲得震天响。

船上的尸体被收集起来,八具尸体中倒是有五具是家丁的,另外还有七八名不同程度地受伤,这些家丁战斗力之渣可见一斑,要不是谢小婉稳住了阵脚,今天七名水贼恐怕就足够把大船血洗了。

此刻的船尾堆满了尸体,还有受伤的家丁护院都集中到船尾包扎救治,痛叫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

船舱内,费宏和费采脸色阴沉,费懋贤费懋中均神色悲愤地站在一旁,地上躺着一人,正是那名被活擒的水贼,只是此刻嘴角有黑血流出,已经气绝身亡了。

“老爷,此人后牙竟藏了毒囊,已经服毒自尽了!”护院武师赵行用刀剑撬开水贼的嘴查看一遍,神色凝重地道。

费懋中愤然道:“肯定是宁王派来的死士,欺人太甚了!”

费宏沉声道:“民受(费懋中字),没有证据别胡说!”

“爹,这还用证据吗,一般水贼哪会嘴里藏毒,再说,咱们是被谁逼得从沿山县举家搬到上饶县的,还有大伯的血仇……”

“够了!”费宏一拂衣袖厉声大喝。

费宏虽然性子温和宽仁,但发起火来却不容违逆,费懋中顿时闭嘴不敢再说,却是暗捏紧了拳头。

费宏沉默了片刻,索然道:“到了上饶县城把水贼的尸体交给官府,让他们处理吧。”

费采暗叹了口气,宁王势大,朝中又有奸臣照应,行事越发无法无天,在江西地界简直一手遮天。

宁王朱宸濠乃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五世孙,亦即是当今正德皇帝朱厚照的叔辈,封地就在江西南昌,距离上饶县约五百余里。

明初的时候,分封各地的藩王手握兵权,所以势力非常大,但自从“靖难之役”后,燕王朱棣起兵抢了侄子朱允文的皇位,为了防止重蹈覆辙,朱棣以种种借口削掉藩王的兵权,并且制订了严苛的制度来限制各地的藩王,加强中央集权。譬如各地藩王不得擅自离开封地,不得结交地方官员,连出城都得报备,子女起名字、嫁娶等都必须上奏皇帝批准。

所以,明成祖朱棣之后,各地藩王的实权大大削弱,基本没有反抗中央统治的能力,只能拿着优厚的待遇,老老实实地玩鸟溜狗,当“造人”机器。

然而,有一个藩王却是例外,那就是宁王朱宸濠,这是个不甘寂寞的家伙。宁王朱宸濠先是通过重金贿赂当红太监刘瑾,恢复了三卫,后来刘瑾被诛,宁王的三卫兵权再次被削,宁王便勾搭上皇帝跟前另一位红人钱宁,并且用金钱开路,结交了许多朝廷重臣,再次成功恢复了三卫兵权。

近年来,宁王朱宸濠越发的猖狂了,大量侵占民田掠夺财富,畜养死士,勾结盗贼,肆意逼害囚禁地方官员,甚至有反对他的官员全家被杀。

费宏当年在朝为官时,乃内阁大学士之一,他曾经多次阻挠宁王恢复三卫,并且直言提醒正德皇帝,宁王要求恢复三卫居心叵测,可惜正德皇帝不以为然。

宁王因此对费宏怀恨在心,勾结钱宁等得宠的奸臣,经常在皇帝面前说费宏的坏话,最后逼得费宏辞官回老家。

宁王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费宏,当费宏从京城乘船回江西时,他暗中派人烧了费宏的船和行李。费宏回到江西沿山县后,宁王指使流氓地痞偷费宏家的东西,纵火烧房子,甚至连费家的祖坟都挖开了,棺木尸骨乱扔。

为了安全着想,费家搬到了沿山县县城居住,宁王竟然派出盗贼攻入县城,绑架了费宏的大哥费典,最后更是残忍地把他分尸。

费宏悲愤上奏朝廷求助,然而却没什么用,正德皇帝是个胡闹爱玩的家伙,此时竟跑到边镇宣府游山玩水,而他身边的太监和宠臣均与宁王交好,所以但凡对宁王不利的奏折都被扣下了,根本到不了皇帝的手中。

最后实在没办法,费宏只得举家迁往邻县上饶县,为了安全起见,故意先乘马车,然后再换大船走水路,但还是让宁王派出的贼人追上了。

幸好这些贼人来得仓促,明显准备不足,要不然今天这一船人恐怕都得没命。

徐晋自然不知其中缘由,只以为自己倒霉,搭个顺风船都能遇上水贼,这时他还在心疼谢小婉被掐出五个指印的脖子。

“相公,不妨事的,过几天就散瘀了!”谢小婉有点难为情地推开徐晋抚摸自己脖子的手,周围很多人呢。

徐晋皱眉道:“那怎么行,至少得找个大夫瞧瞧。”

谢小婉连忙摇头道:“真的不用,找大夫要花钱,相公,咱们钱不多,得省着点花。”

徐晋笑道:“傻瓜,钱不是省出来的,是挣出来的,咱有病有伤就得治,钱的事你不用操心!”

谢小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不过那带点委屈的小模样,显然还是不舍得花钱看伤的,出身贫寒的她自小接受的就是省吃俭用的教育,一文钱都恨不得能掰成两半来花,一点小伤小痛扛一下就过去了,实在没必要花这冤枉钱。

“看来有空得给这小丫头灌输些现代的理财观念才行,光靠省吃俭用顶什么用,钱生钱才是王道!”徐晋心中暗道。

正在此时,两名护院抬着一具尸体经过,徐晋不由皱了皱眉,这具尸体他认得,正是被生擒那名水贼,此时面色乌黑,嘴角还滴着黑血,明显是中毒死掉的。

“难道现在的水贼都这么有种?失手被擒竟直接服毒自杀,有点不同寻常啊!”

徐晋心中一动,费宏的老家在沿山县,这都快过年了,拖家带口跑来上饶县干什么?而且费宏不是应该在朝当官吗?

徐晋虽然从史书记载上得知道费宏是连中三元的神童,曾经官至内阁大学士,但对他的生平实在了解不多,所以琢磨了一会也不得要领。

正在此时,费懋贤和费懋中兄弟从船舱行了出来,走到跟前深深一揖。

谢小婉连忙躲到一旁不敢受,徐晋连忙还了一礼道:“费兄,你们何故行如此大礼!”

费懋贤郑重地道:“徐兄,今天幸得贤伉俪相助,我费家上下几十口人才得以活命,大恩不敢忘,感激不尽!”

徐晋摇头道:“费兄言重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乎,我们也是自救罢了!”

费氏兄弟闻言更是心生好感,费懋中惭愧地道:“徐兄,在下年少轻狂,之前多有得罪!”

徐晋微笑道:“没关系,反正吃瘪的也不是我!”

费氏兄弟均愕了一下,继而哈哈笑起来,只是费懋中的是苦笑。

费懋中摇头苦笑着说:“徐兄先别得意,这场子在下迟早会找回来,下次不比对子,咱比诗词!”

徐晋眼中闪过一丝古怪,话说他以往练习书法喜欢抄写诗词,唐诗宋词就不必说了,明清时期有名的诗词也是信手拈来,若有必要,也不妨当一次文抄公,估计吊打费二公子还是办得到的。

费懋贤笑着提醒道:“二弟,徐兄对对厉害,诗词亦肯定不差,别到时又重蹈覆辙了!”

“绝无可能!”费懋中傲然道,他对自己的诗词还是十分自信的,更何况对对子可以耍小聪明,作诗词却是极考功底和积累,他不信徐晋一个寒门学子能比得过出身书香世家的自己。

徐晋也不接话,只是微笑不语,费懋贤暗暗惊讶,此子才十四五岁,这份老成淡定恐怕五十岁的人都不如。

“费兄,刚才那名水贼问出什么了?”徐晋不动声色地问。

费懋中张口欲言,费懋贤使了人眼色,轻咳一声道:“此贼子自知死罪,竟服毒自杀了,倒没问出什么来,对了,徐兄请到船舱,家父有事相询!”

徐晋心中一动,看来这次水贼袭击果然不同寻常哦,自己这次搭顺风船很可能跳进坑里了。

第20章 口吐珠玑

徐晋跟着费氏兄弟进了船舱,此时地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了。

众人落坐后,费宏和颜悦色地问:“老夫听民献(费懋贤的字)说,令尊乃弘治十六年秀才?”

徐晋点头道:“正是,然家父四年前已经离世。”

费宏喟然叹道:“天妨英才,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家母三年前也走了,现家中唯余晚辈和拙荆两人。”

费采捋着胡子暗叹道:“幼失怙恃,不曾想这位倒是个可怜人儿,难怪年纪轻轻便如此稳重,逆境最是能磨砺人。”

“徐小友此去县城作何打算?”费宏越发的和颜悦色了。

徐晋答道:“晚辈打算参加明年的县试,奈何囊中羞涩,故变卖家中几亩薄田,准备搬到县城安心读书,科举不中誓不还乡。”

费宏微微动容道:“徐小友卖田立志科举取士,破釜沉舟的决心可嘉,但卖了田地今后如何维持生计?”

徐晋微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更何况晚辈有手有脚,能写会算,总不至于饿死街头。”

此言一出,费家众人都不由眼前一亮,费采抚掌赞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此句甚妙,敢问徐小友出自何处?”

徐晋微愕,这句俗语在后世流行到妇嬬皆知,敢情现在还没出现啊。

确实,这句在后世耳熟能详的俗语出自《增广贤文》,这是一部宣扬道家思想的儿童启蒙读物,虽然最早出现在明朝,但最终是经过明清两代不断地收录编撰才形成了后世的版本,所以此时的《增广贤文》中并没收录有这句经典。

徐晋自然不知此句出处,于是糊弄道:“晚辈随口杜撰的,让大家见笑了!”

费懋贤佩服地道:“徐兄高才,口吐珠玑!”

费宏微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暗含道家的无为理念,民受你且记下,日后或可收录到《增广贤文》中!”

费宏倒不是托大,他当年中了状元便被封为翰林修撰,这官就是专门负责各类书籍的编写修订,即使他现在已经辞官闲赋在家,以他曾任内阁大学士的影响力,要收录一句话进《增广贤文》还是容易的,去信给昔日的同僚便能办到。

费懋中两兄弟都露出羡慕之色,著书立说名留千古,这可是文人士子梦寐以求的美事啊,虽然只是收录一句话,但足以让人艳羡,毕竟徐晋才十四岁。

徐晋不禁有些瞠目结舌,没想到随便说句话也能出名,同时心里怪怪的,若后世的《增广贤文》出现了自己的名字,算不算改变了历史?

费宏显然对徐晋越发的欣赏了,捋着胡子微笑道:“徐小友身处逆境,难得还如此乐观,对了,在县城可有落脚的地方?”

徐晋摇头道:“还未曾有,晚辈打算今晚先住客栈,明天再寻一处房子租下!”

费宏微沉吟了一下,抬头问道:“周管家,你对上饶县城的情况熟悉,下船后给徐小友寻一住房吧。”

周管连忙答应道:“是老爷,正巧老奴月前置宅子时,也看过几家小院,条件都挺好的,待会下船便带徐公子去瞧瞧!”

“谢过费前辈!”徐晋连忙道,若是有熟人介绍就最好了,省了自己很多麻烦,明天便可以去信江书院报道了。

费宏微笑道:“徐小友客气了,另外,徐小友到了县城,可有读书的去处?”

徐晋点头道:“书塾的夫子推荐晚辈到信江书院。”

费懋贤和费懋中不由相视一笑,费宏点头道:“那便好!”

接下来费宏又勉励了徐晋几句,彼此闲聊了一会,徐晋便离开了船舱。

约莫一个小时后,大船在上饶县城外的码头靠岸,很快,上饶县县令便亲自带着捕快和仵作登船。

县令刘清源是个四十岁许的黑脸男子,并没有因为费宏曾经内阁大学士的身份而卑躬屈膝,仔细地询问了案发的经过,并且做了详细的笔录,可见是个一丝不苟的官儿。

徐晋和谢小婉做完笔录后,费宏便让他们先行下船安顿,免得耽搁找房子。

徐晋和谢小婉跟着周管家下了船,此时,一大批人也赶到了码头迎接费宏,均是闻讯赶来的广信府各级官员和文人士绅,可见费宏虽然闲赋在家,但在士林中的影响力并不小。

周管家虽然之前对徐晋的“不自量力”颇有些不喜,但经历了水贼事件后,这点不喜自然荡然无存了,甚至心存感激,再加上老爷明显十分器重此子,他自然不敢怠慢,尽心尽力地带徐晋去找房子。

看了两家后,徐晋终于选中了一处房子,一厅一房,还有个不大的小院子,租金也不算贵,两百文钱一个月,租一年也就二两银子多一点。

当然,这对谢小婉来说肯定是太贵了,如果是她自己,宁愿住没有院子的单房,才五十文钱一个月,不过小丫头很清楚,相公读书得有个好环境,所以并没有反对。

徐晋与房主签订了租赁合约,又预交两个月的租金,房子便算租下了。

周管家十分贴心地让一名家丁帮忙打扫了房子,还亲自去购买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当然,钱是徐晋自己出的,他不想欠这个人情。

“徐公子若没其他吩咐,鄙人便回去复命了!”周管家见没其他事便道。

“劳烦周管家了,这点小钱拿去喝口茶吧!”徐晋给周衡塞了十文钱,那名家丁也给了五文。

周衡自然不肯收,但在徐晋的坚持下还是收了,然后带着那名乐呵呵的家丁离开。

“玲珑周全,会做人!”这是周管家复命时给徐晋的评价。

院子虽小,但植了不少盆栽,诸如桂花、蜡梅之类,午后的阳光还能斜照进来,环境倒十分舒适雅致,这种单门独户的小院若是放后世的一线城市,少说也得几百万。

谢小婉像只快乐的小鸟般,在屋里跑进跑出布置新家,徐晋见到天色还早,便决定到街上走走,顺便琢磨些赚钱的路子。

徐晋是个很有危机感的人,以前手头上的存款若少于十万便会很不安,所以虽然目前手头上攥着五十多两银子,但钱财只出不进,迟早要坐吃山空,所以必须想办法赚钱。

上饶县乃广信府的府治所在,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政府,下辖上饶、玉山、弋阳、贵溪、铅山、广丰、兴安共7县,所以上饶县城亦是相当繁华。

徐晋在街上蹓达,仔细打量着街道两边的商铺食肆,脑子则琢磨可以干点什么营生,既能赚到钱,又适合女人打理,毕竟读书考科举才是自己的正途,平日生意得靠小婉操持。

滴得滴得……

一辆马车迎面驶来,徐晋连忙闪到路边,车窗的帘子稍稍掀起,露出一张丫环的小圆脸,偷瞄了一眼徐晋便掩着嘴儿放下帘子。

徐晋只觉这丫环有点脸熟,似乎是费家三位小姐的贴身丫环之一,但也并不在意,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

马车内,丫环入画掩着嘴笑道:“小姐,刚才碰到那徐公子了,站在街边像只呆头鹅似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是吗,我瞧瞧!”费小玉便去掀窗帘子,却被旁边的费如意嗔怪地打了一下手背。

费小玉笑嘻嘻地道:“三姐干嘛,人家看看你的心上人也不行吗?”

费如意恼道:“五妹,再胡说我可要撕了你的嘴了!”

费小玉掩嘴笑道:“不知谁之前听徐公子救妻的经过时,感动得直掉眼泪,还说什么异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竟有如此痴情的男子!”

费小玉惟妙惟俏的模仿,让车内两名贴身丫环都掩住偷笑起来。

费如意俏脸臊得通红,她是个比较感性的女子,之前在船上她听丫环讲述徐晋抢救妻子的经过,确实感动得流了眼泪。

“死丫头,你自己不也眼睛湿了,何必取笑人家!”费如意羞恼地拧了费小玉的肩头一下。

费小玉大方地道:“那又怎么样,我是被徐公子感动了,可惜他这么年轻就娶亲了,要不本小姐说不定会嫁给他!”

费如意啐道:“女孩子家也不害臊,婚姻都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哪轮得到你想嫁就嫁!”

费小玉冷哼道:“反正我以后成亲一定要拣自己喜欢的!”

费如意暗叹了口气,想拣自己喜欢的谈何容易,对女人来说,能嫁个凑合过日子的男人就不错了,拣自己喜欢的简直就是奢望。

费如意今年十五岁,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再过几年怎么着也得嫁,在明朝,女人过了二十不嫁便成老姑娘了。

一想到自己生母早丧,父亲(费典)不久前又死于贼人之手,自己的婚事将来必由二叔(费宏)操持,费如意不由一阵黯然神伤。

费小玉见姐姐情绪低落,不禁暗吐了吐舌头,忙把话题岔到其他地方。

第21章 利剑悬顶

今天是腊月初六,天气本来就寒冷,越接近傍晚,气温便越发低了。街上的行人裹得严严实实的,行色匆匆,街边食肆的生意却是兴旺起来,汽雾弥漫,香气四溢。

闻到诱人的肉香,徐晋的肚子便不争气地咕咕直叫,口水几乎都流出来。自从来到大明朝,这大半个月几乎顿顿吃稀粥,连油腥都不粘半滴,更何况是吃肉了,嘴巴都能淡出鸟来,这时闻到肉香,肚子里的馋虫便集体造反了。

徐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进了一家名为临江楼的酒楼。

这家临江楼挺上档次的,一共分为三层,一楼大堂,二楼雅座,三楼还有包间,越往上自然价钱越贵。徐晋只是想解解馋,并无必要花那冤枉钱,所以在一楼大堂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点了一碟水煮羊肉和一壶小酒。

此时,一楼大堂内约有七八桌人在吃饭,在徐晋左手侧是几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看穿着应该都是家境一般的读书人,这也难怪,要是家境富裕也不会在一楼大堂与贩夫走卒为伍。

当然,这并不影响几位书生高谈阔论,几杯劣质浊酒下肚便旁若无人地谈论起国事来,一副指点江山,忧国忧民的慷慨模样。

徐晋听了一会便哂然一笑,这些书生所谈论的在他看来只不过是无病呻【吟】,肤浅幼稚之极,没有半点实用性,说是空谈误国都抬举他们了。

徐晋实在没兴趣听这些家伙扯谈,奈何他们高谈阔论,嗓音不是一般的大,生恐周围的人听不到似的。

明初的时候,太祖朱元璋制订严厉的律法,严禁私下妄言朝政,特别是在学读书人,轻则鞭笞杖责,重则剥夺功名或参加科举的资格,甚至是流放三千里。

然而后来内阁制度的形成,文官政治崛起,对皇权形成一定的制肘,所谓科道言官不以言获罪,这些职业喷子拿着正规“执照”监察百官,看到不顺眼的地方就喷,就连皇帝做得不对也照喷不误。

特别是上一任的弘治皇帝朱祐樘,生性宽厚仁慈,而且只娶了一个老婆,在古代历朝帝皇中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他广开言路,开明纳谏,极少处罚大臣。有一次宫里失火,弘治皇帝一夜没合眼,第二天没精力上早朝,竟然陪着小心向群臣请假。

正是弘治皇帝的开明宽仁,明朝的文官政治达到了高峰,不仅官员乐于进谏,就连文人士子都热衷议论国事朝政,一时引领风潮。

而当弘治的儿子正德继位后,这位史上最任性荒唐的皇帝可不像他老爹那般好脾气,国子监不少煽动言论的学生都被抓到锦衣卫诏狱,整治得死去活来。

尽管如此,这些把名声看得比命还重的文人,不但不惧,反而闹得更欢了,还以被皇帝抓进诏狱为荣,因为越是这样,他们便越是认为自己提出的主张是对的,所以刺激到皇帝了。

“大丈夫仗义死节,岂可屈服于强权淫威也,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就是所谓的文人风骨,另外,只要侥幸从诏狱活着出来,在文人中的威望自然大幅提升。

正因为如此,即使在正德皇帝的打压之下,文人学子们依旧乐此不彼地公开议论朝政。最后正德皇帝也懒得理这些人,只要不是太出格都不管,每天继续玩鸟斗鸡,还经常带着心腹宠臣大张旗鼓地外出游山玩水。

……

徐晋正对那桌高谈阔论的书生感到大烦时,羊肉和酒终于送上来了,不过却让人大失所望,酒闻起来虽有酒香,不过酒水很浑浊,有很多颗粒状的飘浮物,难怪说“一壶浊酒喜相逢”,这时候的酿酒技术远落后于现代,酿出的酒水自然不清澈,而且度数还很低,所以说梁山好汉个个都能大碗大碗喝酒,不是没有原因的。

再说那碟水煮羊肉,先不论口感如何,就是那股羊骚味就让徐晋直皱眉,很明显,这酒楼的大厨根本没给羊肉去腥,要自己是酒楼老板,早把这大厨给解雇了。

徐晋倒是错怪酒楼大厨了,其实这个时候的人根本还不懂如何使用生姜、料酒、杞子之类来给食物去腥提鲜,羊肉顶多就是用热水煮几次倒掉血水,这样去腥自然不彻底。

另外,辣椒是明朝末年才传入中国的,所以这个时候根本没辣椒,自然也不流行吃辣,也就没有辣妹子辣了!

尽管味道不理想,但近个月不吃肉的徐晋还是把一碟骚羊肉干掉了。

“这家临江楼也算上档次的酒楼了,菜肴的水平实在乏善可陈,相比于后世的小餐馆也不如,或者自己可以从饮食业着手!”

徐晋正暗暗琢磨着,便听到那桌书生有人高声道:“听说今天下午,费阁老乘船抵达,从铅山县携幼扶老,举家搬到了本县,你们知这是何缘故?”

费阁老说的自然就是费宏了,曾经官至内阁大学士。

徐晋闻言不禁抬头望去,厅内吃饭的其他人也竖起了耳朵,八卦人人都爱听,更何况是事关本府名人,曾经连中三元的费阁老。

那说话的书生察觉投来的众多目光,顿时便得意起来。

“元浩兄别卖关子了,速速道来!”

在同伴的催促下,那名书生才道:“想必大家都知道,费阁老在朝时曾阻挠宁王恢复三卫,还直言进谏当今皇上,宁王请求恢复三卫包藏祸心。”

“嗯,确有这种传闻,难道费阁老举家搬离铅山县是因为宁王?”

那元浩兄愤然道:“可不正是,听说费阁老之所以辞官,正是因为宁王报复,暗中唆使奸臣钱宁向皇上进谗言。费阁老辞官后宁王还不依不饶,竟派贼人烧了费阁老的船和行李。”

一名书生愤怒地道:“岂有此理,宁王竟敢如此无法无天!”

元浩兄又道:“还有更过份的呢,听说费阁老回到铅山县老家时,宁王竟让人放火烧费阁老的房子,偷他家的东西,甚至把费家的祖坟也掘开了。子玉兄就是铅山县,不信大家可以问他!”

那子玉兄把酒杯猛一搁,愤怒地道:“确如元浩兄所讲,就在日前,在下收到家兄来信,宁王派来的贼人甚至冲击了铅山县城,费阁老的大哥费典不幸被贼人杀害。现在的铅山县人心惶惶,都乱成一锅粥了!”

“岂有此理,宁王竟敢如此丧心病狂,掘人祖坟乃奇耻大辱,还纵贼杀人,费阁老为何不上奏参他一本!”

“有什么用,当今皇上不理朝政,带着一帮奸臣内监外出游山玩水,宁王又勾结权奸,所有弹劾他的奏折都被扣下了!”

“难怪连费阁老都被逼得逃离铅山县,如此下去,国将不国,我大明江山危矣!”

徐晋心中一动,如此说来,那今天袭击大船的水贼很可能也是宁王派来的。

“宁王?”徐晋突然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仔细思索了一遍,不由微微一震。

印象中大明正德年间有过两次藩王造反,其中一次就是宁王朱宸濠,不过均以失败告终。

徐晋顿时不淡定了,要知道宁王朱宸濠的封地就在江西南昌,距离这里不过五六百里,一旦起兵造反,肯定会波及上饶县,更何况现在费宏还居住在上饶县,以宁王记仇的性格,他会放过费宏?

“奶奶的,这次真跳进坑了!”徐晋不禁头皮发麻,要知道今天的水贼可是逃掉了几个,尤其有一个是被小婉踹翻落江的,若是没有被淹死,肯定认得自己和小婉。

那些水贼要是宁王的人,一旦宁王起兵造反,说不定会找到上饶县报复。徐晋并未忘记那两名水贼游水逃离前回头望来的凶狠眼神。

徐晋心念电转,还好,记忆中宁王造反没多久就被平定了,前后不足两个月时间,自己小心提防些,要躲过这一劫应该不难,现在唯一纠结的是不知宁王什么时候会造反。

徐晋虽然回忆史书记载得知宁王会造反,但具体是正德哪一年造反,他根本不记得了。

此刻,徐晋心中生出了莫大的危机感,就好像头顶上悬了一把利剑,随时可能砍下来,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而现在最安全的做法自然是逃离江西境内,等到宁王造反失败后再回来,不过徐晋能逃吗?

一介白身,没有路引根本不允许离开家乡百里之外,更何况明年就要服徭役了,徐晋可不想伤风感冒挂掉,所以必须参加明年的童子试,而且还要把秀才功名考到手。

这时,大堂内吃饭的人都纷纷结账离开了,几名不怕死的书生敢在公共场合大骂宁王,而大部分小民却是不敢沾惹这麻烦。要知道宁王势大,在江西境内几乎一手遮天,简直就是土皇帝,骂他比骂当今天子绝对要死得快。

那几名书生见到周围的食客纷纷离开,不禁露出轻蔑之色,继续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不过话题却是扯到了当今正德皇帝身上。

第22章 胡闹皇帝

“想先皇在时广开言路,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臣民是何等欢欣鼓舞。然今上登基以来,终日嬉游玩乐,荒唐无状,亲小人而远贤臣,以至国事荒废,忠良被陷,各地盗贼并起。李谢刘三人身为顾命大臣,没有尽力让当今皇上迷途知返,实在有负先皇所托,江彬钱宁之流的奸邪更应诛之……”

那叫元浩兄的书生慷慨激昂地谈论着朝政,那样子恨不得拿起长剑把当今正德皇帝身边的奸臣都一股脑门杀掉。

另一名书生附和道:“元浩兄所言极是,今上被奸臣迷惑,今年竟然在边镇宣府营建镇国府,自封为大将军朱寿,长驻宣府不归,终日外出游山玩水,搜罗美人,Y人【妻】女,真是岂有此理!”

徐晋脑中灵光一闪,他隐约记得史书上是有类似的记载,在正德年间,北边的鞑靼小王子伯颜带兵袭击了明朝的边镇大同,生性贪玩的正德皇帝朱厚照却大为兴奋,立即便决定御驾亲征,不顾群臣反对,自封为镇国大将军朱寿,亲自带兵出战,最后竟还真让他打赢了,取得了史上有名的“应州大捷”。

后世一部叫《游龙戏凤》的电影,背景就是取自这段历史,徐晋看过这部电影,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而此时听那名书生所言,现在胡闹的正德皇帝就在边镇宣府长驻不归,所以说这段史书上有记载的历史就发生在今年。

徐晋不禁默默地计算着,今年是正德十二年底,而正德的年号只有十六年,也就是说正德皇帝朱厚照最多还有三年皇帝可当,然后便挂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正德皇帝的死法很有戏剧性,这家伙从边镇宣府玩了一年多回到京城,不久之后宁王就造反了。而此时正德皇帝正打算巡幸江南,这下反倒让他有了离京的借口,于是又不顾群臣反对,再次点齐兵马御驾亲征,结果大军还没到达,宁王之乱就被巡按江西南部的佥都御史王守仁给平定了,宁王也被活捉。

这下正德皇帝不爽了,假装没有收到捷报,大军继续南下,在江南游山玩水,直到八个月之后才在南京接受王守仁献俘,还搞了一出让人啼笑皆非的受俘仪式。

之后,正德皇帝押着宁王回师北京,一路上继续游山玩水,行至清江浦时,正德朱厚照驾船捕鱼玩耍,结果船翻落水,虽然被士卫马上救起,但却呛了水入肺,感染肺炎,于第二年三月驾崩,享年三十六岁。

徐晋虽然对这段历史知之不详,但也记得宁王谋反是发生在正德皇帝从宣府回京之后不久,所以大约能推算出宁王谋反应该会发生在明年或后年,极大概率是后年。

于是徐晋淡定了不少,只要自己明年能把秀才功名搞到手,然后全国哪都去得,到时大不了远离江西地界,等到宁王这短命鬼被抓后再回来考举人。

徐晋把最后一杯酒喝掉,见天色已经昏暗,再无心思听下去,于是便结账离开,一共花了十二文钱。

正当徐晋走出望江楼,迎面就遇上两人,竟是认识的,赫然正是郭员外家的公子郭文才,还有管家郭权的儿子郭金桂。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冤家路窄这句话还真是说得不错,没想到远在几十里外的县城,竟都能遇上这两个家伙。

郭文才和郭金桂见到徐晋亦是愣了一下,后者嘿笑道:“哎哟,这不是徐家村的败家仔徐晋吗?咋的,卖了田地有几个钱,跑到县城打牙斋来了?”

白白胖胖的郭文才骚包地拿着折扇,一脸的鄙夷。

“煞笔!”徐晋厌恶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郭文才面色微变,冷喝道:“站住,你敢骂本少!”

徐晋站定淡淡地道:“我骂你了吗?”

郭文才顿时语塞,他连煞笔是什么意都不懂,自然不能证明徐晋骂他,但这显然不会是个好词。

“煞笔!”徐晋又丢下两个字,淡定地行了开去。

郭文才和郭金桂气得干瞪眼,如果是在乡下他们能会用暴力解决,但这里是县城,以他们的身份放在这里实在算不得什么,自然是不敢当街殴人。

“玛的,这小子实在太嚣张了,本少绝饶不了他!”郭文才的肥脸胀得通红,愤然骂道。

郭桂金嘿笑道:“少爷不用生气,我爹已经给郭夫子那老头打了招呼,不再让他到书塾念书,两年内考不中秀才他就会被徐氏一族驱逐,嘿,到时咱们想怎么玩残他都行。”

郭文才阴着脸道:“别说两年,两天本少也不想等!”

郭金桂为难地道:“少爷,这里可是县城,咱们不能下黑手啊!”

“你现在跟着他,摸清他来县城的目的,等他离开县城就找人揍他一顿。”郭文才冷冷地道。

“好吧少爷!”郭金桂苦着脸答应。

郭文才敲了郭金桂一折扇,骂道:“快去,别特么的磨磨蹭蹭,本少不会亏待你,好酒好菜给你留着!”

郭金桂这才眉开眼笑地离开,远远跟在徐晋的身后。

“相公回来了!”

徐晋回到住处,谢小婉便迎了出来,温柔地替他除去外套,边道:“相公稍等一会,我把菜拿去热一下就能吃了。”

此时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了,不过都用碗反盖着,显然小丫头早把晚饭做好了,正等自己回来吃。

徐晋心里生出一丝惭愧,自己在外面下馆子,小婉却在家里等自己回来吃饭,连忙道:“小婉你休息一会,菜我来热吧!”

“相公是男人,怎么可以下厨房的!”谢小婉白了徐晋眼,麻利地端起碟子行了出去。

徐晋无奈地耸了耸肩,古代男人还真是幸福!

很快,谢小婉便热好了菜,一碟腊肉炒冬笋香气四溢,还有一碟小葱拌豆腐,看来今天搬新家,节约的小丫头也难得大方了一回,这顿终于有肉了。

“相公多吃点!”谢小婉往徐晋碗里夹了块腊肉。

徐晋也往小丫头碗里夹了一块,笑道:“娘子也多吃些,看你都瘦成啥样了,风都能……”

徐晋话说到一半便打住了,想起小婉今天在大船上一脚踹翻一名水贼的勇猛,实在是说不下去。真的很难想像,平时在自己面前温驯得像只小猫咪的丫头,竟然这么大力气,武功还这么厉害。

谢小婉眨了眨漆黑的眼睛:“相公想说什么?”

“没什么,快趁热吃吧!”徐晋把自己碗里的腊肉夹到谢小婉的碗里,他吃了一盘羊肉,实在有点腻滞了。

谢小婉疑惑地道:“相公你也吃啊,小婉做得不好吃吗?”

徐晋只好撒谎道:“不是,那个……我有点怕吃肥肉!”

谢小婉噢了一声,低头把腊肉肥的一半咬去,剩下瘦的挟回徐晋的碗里。

徐晋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更多的却是感动,真是个让人又疼又爱的小丫头。

见到徐晋“津津有味”地吃着瘦肉,谢小婉的眼睛又弯成了好看的月芽儿。

“对了,小婉,你的武艺是谁教的?”徐晋忽然抬头问道。

谢小婉有点忐忑地答道:“我爹教的!”

在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约束下,女子读书识字都为人诟病,更何况是舞枪弄棍,谢小婉不晓得徐晋的态度,所以很有些不安。

徐晋惊道:“噢,原来岳父大人还是武林高手啊,对了,娘子能不能飞檐走壁,登萍渡水?”

谢小婉愕了一下,接着噗的笑出声:“相公是演义小说看多了吧,哪有这种功夫!”

徐晋尴尬一笑道:“没有吗?”

谢小婉见到相公似乎并不介意女儿家习武的事,不禁松了口气,摇头道:“飞檐走壁或许有人办得到,不过登萍渡水根本不可能!”

徐晋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那岳父大人能不能飞檐走壁?”

谢小婉摇头道:“爹年轻时可能办到,不过现在不能了,我二哥倒是可以,他一跃能有近丈高,可在屋顶上奔行。”

徐晋不禁有点砸舌,一丈也就三米多,一跃近丈高那起码也有三米吧,这已经很厉害了,看来岳父一家并不是渔民那么简单哦。

“小婉,以后相公若惹你生气,你会不会用功夫揍我,跟揍水贼一样!”徐晋开玩笑道。

谢小婉却是面色急变道:“相公,小婉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恪守妇德,怎么会做出殴打夫君的恶妇行径。相公若是不放心,那小婉以后再也不用武艺。”

徐晋暗汗,连忙道:“小婉别误会,我就是开个玩笑……哎哟,突然胸口有点痛!”

谢小婉顿时紧张地站起来替得徐晋抚胸口,焦急地道:“是不是今天被那贼子伤着了,相公可别吓我!”

“没事时,现在又不痛了,可能是病还没好得利索!”徐晋有些惭愧,这招苦肉计对小丫头是最灵的,每次都能成功分散她的注意,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耻呢!

谢小婉白了徐晋一眼:“相公又骗人!”

徐晋呵呵一笑,握住谢小婉的小手道:“小婉,你看相公的身子骨这么弱,能不能也传授我一点功夫?”

谢小婉摇了摇头道:“相公已经过了打熬筋骨的年龄了!”

徐晋遗憾地噢了一声,看来自己这辈子是跟武林高手无缘了。

第23章 入学受阻

信江书院就在上饶县城的郊外,出了城门步行两里许便可到达,就位于信江边的一座小山陵上。徐晋一大早便怀揣着郭夫子的推荐信到信江书院报道。

小山陵并不高,估计不超过百米,信江书院就座落在半山上,面江而建,周围树木环绕,环境自然是极好。

深冬时节,黄叶遍地,徐晋背着书篓拾级而上,悠闲地欣赏着一山冬景。

十数分钟后,徐晋终于走到书院的门前,但见眼前竖着一座木制的门楼,上方正挂一牌匾,上书“信江书院”四个大字,字体飘逸遒劲,落款竟是健斋居士。费宏字子充,号健斋,也就是说这牌匾是费宏的手笔。

门楼两侧挂着一副对联:以文为友。举善为师。

徐晋正在打量着书院的门楼,一名书生从里面行了出来,微笑着拱手道:“这位兄台是新来的?”

这名书生身穿淡青长衫,年约十七八岁,看样子应该是书院的学员。徐晋拱手还礼道:“正是!”

书生友善地道:“我叫刘纯,表字养正,敢问兄台怎么称呼!”

“在下徐晋,还没表字!”

刘纯眼珠一转,笑道:“原来是徐兄,入学可有推荐信?”

“自是有的!”徐晋从怀中取出郭夫子的推荐信。

刘纯接过看了一眼,点头道:“原来是方教习,徐兄在此稍候,我这就替你传话。”说完转身便往书院内行去。

徐晋觉得有点不对劲,连忙追上前:“刘兄且慢!”

刘纯站定问:“徐兄还有事?”

徐晋微笑道:“刘兄,夫子再三叮嘱在下,推荐信要亲手交给方教习的。”

刘纯恍然地拍了一下脑袋,把手中那封推荐信递还给徐晋,歉然道:“一时疏忽,倒是忘了把信函还给徐兄了!”

“没关系,劳烦刘兄通传!”徐晋接过推荐信放回怀中。

“那徐兄在此稍候,千万别胡乱走动,我这就去告知方教习。”说完便匆匆走远。

徐晋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这家伙眼神有些闪缩。

再说那刘纯进了书院,转到徐晋视线难及的位置,便见两人鬼鬼祟祟地闪了出来,赫然正是郭文才和郭金桂两人。

“马兄,如何?”郭文才见到刘纯便急切地问。

原来这个刘纯并不叫刘纯,刚才在徐晋面前报了假名,他的真名叫马进升。

马进升摇头道:“那小子挺机灵的,推荐信没有交给我!”

“那推荐信是写给谁的?”郭文才追问道。

“方兴生教习!”

郭文才朝狗腿子郭金桂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从钱袋中摸出五十文钱塞到马进升手中,嘿笑道:“劳烦马兄了,这事记得保密!”

马进升手腕熟练地一抖,铜钱便流进了袖筒里,拱了拱手便离开。

直至马进升走远,郭文才得意地打开折扇摇了摇:“走,去找方教习,嘿,郭百川那老儿竟敢玩花样,推荐徐晋到信江书院读书,幸好本少机智聪明!”

郭金桂大拍马屁道:“嘿嘿,全靠少爷英明神武,洞悉了郭老儿的阴谋,徐晋那小子想进信江书院,作梦吧!”

原来昨晚郭金桂跟踪徐晋到了住处,之后找到房东花钱打探徐晋的消息。作为房东,对租客的底细自然要问清楚的,窝藏不法分子可是大罪,所以房东对徐晋小两口的信息知之甚详,自然也知道徐晋要到信江书院进学。

这个时代可没隐私保护法什么的,既然有钱拿,房东便毫无节操地把徐晋的消息都透露给了郭金桂。

郭金桂得知徐晋竟是要到信江书院进学,便火急火燎地跑回去禀报郭文才。

郭文才和郭金桂正好也是信江书院的学员,不过却是“择校生”,换而言之就是花高价钱买“学位”的。一般书院招收学生是要经过考试的,通过了才能入读,当然,不通过也可以入读,给钱呗,学费翻几倍!

郭文才和郭金桂一商议,决定阻止徐晋入学信江书院,于是便有了今天这一出。

郭文才本来想找人把徐晋的推荐信给骗走的,但徐晋机警,所以没有得逞。不过没关系,“机智勇敢”的郭大少还有一计,那就是找方教习诋毁徐晋。

方教习就是郭夫子推荐给徐晋的书院老师,姓方名兴生,字问之。方问之此人性格耿直疾恶如仇,还有点迂腐,换而言之就是爱认死理,不会做人。

正是因为如此,郭文才并没有使出惯用伎俩(行贿),而是改用说坏话诋毁的方式,可见这货也是有点小聪明的。

郭文才找到了方教习,后者正准备到讲堂授课,有点不耐烦地道:“所来何事?”

方问之自己出身贫寒,对于郭文才这种花高价进学的学员本来就不喜,更何况这俩个家伙平日吊儿琅铛,得过且过,每次考试都是垫底的货色,自然更加不喜。

郭文才把折扇插到腰后,一本正经地道:“方教习,学生刚才进门时偶遇一同乡,此人拿着推荐信前来找方教习,所以学生特来通传一声。”

方教习闻言神色微松道:“现人在何处?”

“就在门外候着,不过……”郭文才说到一半便打住了,一副欲言犹止的模样,不过这货脸圆如包子,皱起眉时像便秘似的。

方教习冷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吞吞吐吐作甚?”

“方教习教训得是,那学生便直说了,我那同乡叫徐晋,近日竟不顾本族族人反对,执意把祖田给卖了,就为了到县城居住上学!”

方教习脸色不由一沉:“如此好逸恶劳,没有长幼尊卑,不忠不孝之人也配进我信江书院!”

“方教习所言极是,本来作为同乡,学生是不应该背后说他不是,但又怕此人影响了书院和方教习的声誉,所以便……”

方教习衣袖一拂,夹着教案便大步向书院大门行去。

郭文才和郭金桂得意地对视一眼,脸上露出胜利的阴笑。

再说徐晋在书院外等了近两盏茶的功夫,便见一名穿着直裰的精瘦老者大步行了出来,此人板着老脸,腋下夹着书本,跟古板的郭夫子有得一拼。

“你就是徐晋?”方教习走到近前站定,冷冷地打量了一遍徐晋。

徐晋自然感觉到对方的不友好,因为这老头不喜都写在脸上了,不过他还是礼貌地一揖道:“在下正是徐晋,不知老先生如何称呼!”

方教习硬梆梆地道:“老夫方兴生!”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从怀中取出郭夫子的推荐信,双手递上去:“原来是方教习,这是郭夫子给学生的推荐信!”

方教习并没有接推荐信,衣袖一拂道:“不必了,你且回去吧,本书院不会接收你这种学生!”说完转身大步返回书院内。

徐晋顿时石化掉,这老头吃了火药吗?自己好像并没做得不妥的地方吧?不接收我这种学生又是什么意思?

这下该怎么办?

徐晋实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对方竟然连推荐信都不看就直接拒绝了自己。

徐晋在书院门外来回踱着步,但实在琢磨不出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额头上不禁渗出一层细汗。没有推荐信便进不了信江书院,自然就没办法参加明年的县试了,而偏偏自己卖掉了田产,还与族长有赌约在身,已经没有退路。

徐晋来回踱了片刻,忽然停下脚步,抬腿便向书院内走去,机会从来都是靠自己争取的,他从不轻言放弃。

“徐兄!”

徐晋刚迈进门楼便听到有人喊,不由站定转身望去。

“呵呵,果真是徐兄,我就说背影看着像,果不其然!”

此时正有三人拾级而上,其中两人赫然正是费懋贤和费懋中,两人见到徐晋都一脸欣喜之色。

徐晋亦是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信江书院的牌匾都是费宏写的,可见费宏与信江书院颇有些渊缘,或许可以通过费家兄弟的门路进学。

“原来是民献和民受,你们怎么也来信江书院?”徐晋微笑拱手为礼,目光迅速地打量了一遍第三人。

费懋中笑道:“哈哈,徐兄没想到吧,以后我们就是同窗了,我和大哥就猜你今天早上会来报到,还真遇上了!”

徐晋故作黯然地道:“民受兄,咱们怕是做不成同窗了!”

费懋贤兄弟对视一眼,急问:“为何?”

徐晋苦笑道:“在下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方教习,刚才他连夫子的荐信都没接就拒绝了在下!”

“怎么会如此,莫不成有什么误会?”费懋贤失声道。

与费家兄弟同来的第三人忽然问道:“可是方问之方教习?”

徐晋点了点头道:“正是方教习,敢问这位前辈如何称呼。”

费懋贤连忙介绍道:“赵允叔叔乃正德六年进士,现在信江书院任教习。”

徐晋不禁有点意外,一般在地方书院任教的讲郎要么是秀才,要么就是举人,极少会有进士级别的,因为考中进士便有资格做官了,外放到地方至少都是七品县令或县丞,谁愿意到学院里当个没实权的教习。

第24章 竹石

徐晋连忙稽首为礼道:“徐晋见过赵教习。”

这位赵教习约莫三四十岁,天庭泡满地阁方圆,仪表堂堂,气质儒雅,始终面带微笑,让人如沐春风。

赵教习微笑着道:“不必多礼,吾闻小徐与费阁老信江边上联对,妙联频出,现在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风华毓秀,难怪能说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至桥头自然直的妙语来。”

赵教习姓赵名允,字梦阳,亦是铅山县人士,正德六年进士,与费宏的弟弟费采是同年进士,更是知交好友。

昨天费家乘船抵达,赵允也去迎接了,昨晚更是与费采聊了许久,其间费采提起过徐晋,还多有赞誉,所以赵允对徐晋的印象极佳。此时见到徐晋本人,相貌英俊,气质文雅而沉稳,双目明亮有神,于是更加心有好感。

徐晋忙谦虚道:“赵教习谬赞了,学生随口杜撰之言,当不得如此赞誉。”

赵教习暗暗点头,子和(费采的字)说此子沉稳练达,与年龄极不相符,如今一见果然如此,轻捋着短须微笑道:“方教习为人耿直刚正,估计是有些误会,小徐且跟我进书院,我找他问个明白。”

徐晋连忙表示感谢,与费氏兄弟一道跟着赵教习进了书院。

信江书院占地面积极广,屋舍连绵,向在读学员提供宿舍,为了方便读书,大部分学员都住在书院内。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想进入信江书院读书有三个途径,第一是通过书院每年的统一招生考试;第二就是花高价入学;第三是熟人推荐的优秀学员。

当然,有熟人推荐也是要经过考核,只是没有那么严格,入学时间也没有限制,譬如徐晋就是第三种,拿着推荐信什么时候来报到都行。

赵允把徐晋等人带到亦乐堂(相当于教务处),此时亦乐堂内只剩一名教习在休息,其他人都去授课了。

“方教习此间正在授课,小徐暂且稍坐,无须拘紧。”赵允道。

徐晋微笑点头,却没有坐下,这点觉悟还是要有的,作为一名学生,岂能在教务处大刺刺地坐着,待会那迂腐耿直的方教习回来见到,岂不是要更加不喜。

赵教习见徐晋不肯坐也不免强,便开始给费氏兄弟办入学手续。

赵教习先口头出题考究了一遍费懋贤,相当于一种面试,觉得可以通过便给予登记学籍,至于费懋中有秀才功名在身,连考究都免了,直接便在学籍薄上写上名字,登记个人信息便可。

徐晋在一旁看着,心中便有了个大概,赵教习的口头考究都是从四书选几句话,难度并不大,自己通过应该没问题。

费氏兄弟办完了入学手续便先行离开去讲堂了,徐晋则继续在那等候。

徐晋站着等了半个时辰,正感无聊之际那方教习夹着讲义行进来,见到徐晋顿时黑脸,严厉地喝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教习站起来微笑道:“方教习,是我让徐晋进来,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教习那老脸更黑了,大声道:“赵梦阳,一个目无尊长,售卖祖田,不忠不孝之人,你带他进来是何居心,莫非想败坏老夫的名声?”说完竟一拂衣袖扭头就走。

徐晋有种日了狗的感觉,晓是他养气功夫再好,此刻也不禁怒气顿生,不过也暗暗奇怪,这老匹夫是如何得知自己卖祖田的?

赵允被方兴生一顿怒喷,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愤然道:“方老头真是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赵允显然也是被气到了,连说了三次不可理喻,看到站在一旁默然无语的徐晋,沉声道:“徐晋,方兴生那老匹夫不收你,我收了,你可愿意入吾门下?”

赵允昨晚和好友费采长谈,自然知道徐晋的遭遇和身世,幼失怙恃,无依无靠,卖田立志科举取士有什么错?方兴生这老匹夫也不知听信了什么馋言,如此良才美玉送上门也不要!

“承蒙赵教习厚爱,学生自是愿意的,只不过方教习那里……”

徐晋自然十万个愿意选赵梦阳了,那方兴生迂腐古板,偏听偏信,脾气还那么暴躁,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察其言观其行,做人就这水平,可见学问也不会高得到哪里。

当然,徐晋不能爽快地答应赵梦阳,毕竟郭夫子给自己推荐的是方兴生,若是轻易改弦易师,会被人诟病,尽管是方老头先拒绝自己。

赵梦阳对徐晋的表现更加满意了,受了如此羞辱还能沉得住气,摆手道:“你不用管那老匹夫,费子和昨晚向我举荐过你,那费子和就是你的举荐人了!”

亦乐堂内其他教习本来都在看热闹,闻言不禁微微动容,因为大家都知赵教习口中的费子和,乃费阁老的亲弟弟,他本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而且官至翰林侍讲(从五品),他竟然亲自推荐徐晋,如此看来方兴生这次是走眼了。

“那……学生听从赵师安排,不过此事还是要向方教习说明,免得引起误会!”徐晋恭谨地道,虽然对方老头很不爽,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赵梦阳微笑道:“为师倒不及你考虑得周全,嗯,此事我会跟方兴生说明。徐晋,虽然费子和与费阁老都对你赞誉有加,不过规矩不能废,入学考核还是必须的。”

徐晋点头道:“赵师请出题!”

“嗯,你对对厉害,我便不出对子,也不考究你经义,这样吧,你即兴作诗一首如何?”赵梦阳微笑道。

此言一出,亦乐堂内其他教习都神色各异,即兴作诗考的是才思敏捷,这比考究经义难多了,赵梦阳他就不怕那小子作不出来,丢了他好友的脸,毕竟人是他好友费采推荐的。

赵梦阳当然有点担心,但他对费采和费阁老的眼光更有信心,更何况若是考得太容易了,怕被人说他故意放水,让徐晋当场作出一首诗来,以后方兴生想杯葛也无话可说。

当然,赵梦阳自己也想瞧瞧,此子是不是确有真才实学。

徐晋沉吟着来回踱了几步,脑瓜急转,赵教习这么给面子,自己当然不能掉链子,而且方老头那一出多少对自己的名声有些影响,所以自己必须“作”出一首佳作来消除这种不良的影响。

徐晋来回踱步片刻,忽站定道:“有了!”

赵梦阳欣然地道:“且吟来!”

“学生初到信江书院,拾级而上,但见黄叶遍地,冬霜挂枝,忽见岩上一株翠竹迎风傲霜。现偶得小诗一首,请赵师点评!”徐晋说着缓缓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

此句一出,亦乐堂内所有教习都不由眼前一亮,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

徐晋把后世郑板桥著名的咏竹诗《竹石》吟完,顿时整个亦乐堂都静得落针可闻,不是因为这首诗不好,相反是因为太好了。

在场一众教习至少也有秀才的功名,换而言之均是识货之人,诗作得好不好,自然一听便能分辨出来,徐晋这七言绝句铿锵有力,大气磅礴,把竹子的坚韧顽强表现得淋漓尽致,绝对是传世的佳作。

“好诗!”

寂静过后是纷纷的喝彩之色,赵教习也是惊喜不已,虽然好友费采对徐晋十分赞誉,但毕竟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所以在赵梦阳看来,徐晋就算能即兴成诗,顶多也是泛泛之作,没想到他竟然一鸣惊人。

不仅赵梦阳,堂内所有人都没料到,徐晋一个年未及冠的少年,竟能作出如此大气恢弘,铿锵有力的咏竹诗,正所谓以物言志,胸中没有幽壑绝对作不出来。

“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此两句足可流传后世!”赵教习激动之下当场挥毫录下这首诗,问道:“徐晋,此诗该用何题?”

徐晋答道:“竹石!”

赵教习在纸上写下诗的题目《竹石》,最后是一段小序:大明正德十二年腊月初七,上饶儒童徐晋进学小考即兴之作,此诗既出,满座皆惊,余大喜,录诗文于此。

赵梦阳写完后,将毛笔往墨砚上一搁,哈哈笑道:“待会我便把此诗呈给山长,寻工匠刻碑立于那棵竹子下,自此我信江书院又多一景,为师亦沾些光,哈哈!”

赵梦阳口中的山长即书院的老大,相当于现在学校的校长。

徐晋不禁暗汗,又来,不要了吧!

堂内其他教习都投来羡慕的目光,这可是留芳后世的好事啊,他们之中有人在书院教书十几年了,也没遇到这样的好事,徐晋这新学员入学第一天就能立碑刻字。

不过妒忌也没用,谁叫人家作了首能传世的好诗,徐晋这小子以后想不出名都难了。

然而徐晋却是有些后悔用了这首《竹石》,早知随便抄一首普普通通的,初来乍到,太高调可不是件好事。

第25章 徐咬定

赵教习录完诗,兴奋劲儿显然还没过,拍了拍徐晋的肩头,语重深长地道:“徐晋,为师从费子和那处得知,你幼失怙恃,孤苦无依,又被族兄欺凌,至使家徒四壁,生活无以为继。

所以,此次卖掉祖田进县城,决心科举取士,将来重振家声,其志可嘉,其情可勉。但也不可急功近利,须知欲速则不达,腹中学问足,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学生谨记赵师教诲!”徐晋深深一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赵教习此刻看似在教育自己,实则却是替自己化解之前方兴生骂自己的话。

方老头之前在众目睽睽之下,骂自己目无尊长,出售祖田,不忠不孝,现在经赵教习这样一解释,自然便化解于无形了。

果然,赵教习这样一说,亦乐堂内众教习对徐晋人品的看法都为之扭转,同时也明白徐晋为何小小年纪便能作出如铿锵有力,大气恢弘的咏竹诗来。

徐晋自幼父母双亡,在逆境中不断磨砺,不正是“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的真实写照吗?

接下来,赵教习替徐晋登记了学籍,并补交了一个月的学费,徐晋的入学手续便算办完了,成为了信江书院的正式学员。

从亦乐堂走出来,徐晋不禁长吁了一口气,虽然有些波节,但总算顺利入学,还顺便刷了名气。

迈步在环境优雅的书院内,徐晋胸中突然有种豪情勃发。大明朝这个广阔的历史舞台正在面前徐徐展开,自己这只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小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便能改变历史,譬如刚才那首《竹石》,估计原作者郑板桥要哭晕在厕所里面了。

新学员入学的第一节课是学礼,祭拜孔圣先师,这步骤是必不可省的,赵教习让门下的大弟子卫阳带领徐晋和费氏兄弟完成这步骤。

大师兄卫阳,字元正,年约二十岁,容貌俊逸,谈吐文雅,脾气十分温和的一个人,穿着一身玉色的襕衫,头戴儒巾,表明已经过了院试,获得了秀才的功名。

卫阳带着费氏兄弟和徐晋祭拜完孔圣,便在礼乐堂讲授礼仪规矩,费氏兄弟出身书香世家,这方面自然什么都懂,只是走过场罢了,主要是徐晋要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教授完礼仪,卫阳便带着三人到处走走,熟悉书院的环境。

信江书院仍沿用宋代的“三舍法”,分别是外舍、内舍和上舍,相当于现在中学的年级划分,但也是有区别的。

刚入学的学员都安排在外舍,然后看每月考试的排名,成绩优异的可以升舍,成绩差的要降舍,也就是升降双轨机制,现在的中学可没有降级这么回事,成绩再差的学生也照样升学。

信江书院占地面积极广,还没逛完便到中午吃饭时间了。

卫阳笑着道:“诸位师弟,我们先去吃午膳,休息一会再继续吧,你们今天的功课就是游玩!”

信江书院不仅向学员提供宿舍,还有专门的斋舍(食堂),不过吃饭是要另外给钱的,如果是上舍的学员则可以免费吃饭,譬如卫阳就是上舍的学员,每月考试都稳定在前三名,是个不折不扣的考霸。

今早出门前,谢小婉特意给徐晋准备了盒饭,但现在有饭堂吃,自然是吃饭堂了,这也是同窗间联络感情的机会。于是徐晋便跟着卫阳等到了斋舍。

卫阳的人缘显然极好,一路上遇到书院学员都纷纷和他打招呼。

徐晋四人刚落座地,邻桌便有两人站起行过来,拱手道:“元正兄,打扰了!”

卫阳忙站起来拱手还礼:“元浩兄!”

徐晋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眼前这两位正是昨天在望江楼高谈阔论的几名书生之一,元浩兄和子玉兄。

两位仁兄打量了徐晋和费氏兄弟一遍,拱手道:“想必这三位兄台便是新入学的学员了!”

“铅山县费懋贤!”

“铅山县费懋贤!”

费氏兄弟站起来拱手还礼自我介绍,两位仁兄顿时肃然起敬,铅山县费家的名声很响,书香世家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徐晋刚想开口,那元浩兄便抢先道:“这位不必说,肯定就是徐咬定徐兄了!”

徐晋愕了一下,徐咬定是什么鬼?

卫阳哈哈笑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锤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徐师弟,你现在可出名了!”

徐晋不禁哭笑不得,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才半天时间就传开了吗?

现在可没有后世那般的信息高速传播路径,消息都是通过口口相传,有严重的滞后性,但徐晋那首诗是在亦乐堂当着众教习的面作的。

而古代文人对佳作的热情超乎想象,这些教习上课时就迫不及待地把这首《竹石》拿出来和学生分享了,所以现在几乎整个学院的学员都听说了这首《竹石》,有好事者便给徐晋起了外号叫徐咬定。

当然,这外号自是褒义的,譬如曹植七步成诗,别人便给他起了个外号“曹七步”,温庭筠写诗前喜欢双手互搓八下,于是外号叫“温八叉”。

徐晋拱了拱手道:“惭愧!”

那元浩兄名叫蔡岳,字元浩,而另一位子玉兄叫李英俊,字子玉。两人打完招呼又寒喧了几句便回到座位上。

结果徐晋等人刚吃了几口饭,便又有人过来混脸熟了,无论是费家兄弟,还是新晋名人徐晋都值得结交。

过来混脸熟的人络绎不绝,费懋中不禁打趣道:“咬定兄,我决定以后不跟你同桌,吃顿饭都不消停。”

徐晋苦笑道:“能不能改成徐坚韧,或徐竹石,那样好听点!”

众人不禁失笑起来!

卫阳笑道:“差点忘记了一件事,明天就是腊月初八,放假一天,山长每年都会在后山的爱晚亭举办消寒文会,届时徐师弟又可以一展诗才了。”

“还是算了吧,我明天家里还有事!”徐晋连忙摇头,偶尔出下风头就算了,做人还是低调些好,更何况他正在琢磨赚钱途径,既然明天放假,正好在家捣搞一下,也顺便陪小婉那丫头逛逛街。

费家兄弟一脸古怪,卫阳显然也是有些诧异,徐晋愕然问道:“你们这什么表情,必须参加的吗?”

卫阳轻咳一声道:“那倒不是!”

费懋贤提醒道:“徐师弟,你不是要参加明年的县试吗?这次消寒文会县尊大人也会参加!”

徐晋不禁恍然大悟,县试的主考官正是上饶县令,考生们自然都想方设法在县尊面前混脸熟,刷一刷存在感,增加自己的印象分。

明白了其中的窍妙,徐晋点头道:“原来如此,那我明天也参加吧!”

卫阳不禁暗暗好笑,本以为这位徐师弟不好名,敢情是不懂其中的玄机。

其实,古代文人很热衷举办各种文会诗会,一方面确是为了互相交流切磋,但更多的却是为了增加自身的知名度,也就是所谓的“养望”,一个人的名望越大自然好处多多,正因为如此,文人们对各种文会趋之若鹜,争破头也要参加。

众人吃完午饭后继续游书院,之后又到讲堂听了一节课,授课的正巧是那方教习,讲授的内容是《周易》。

徐晋不得不承认,方兴生虽然为人迂腐脾气臭,但授课还是有几把涮子。

书院申时末下学,费家兄弟也不住在书院,于是徐晋和费家兄弟结伴回城。

自得知宁王朱宸濠在对付费家,徐晋本不打算和费家走得太近,免得引火烧身,但现在费家兄弟也在信江书院读书,低头不见抬头见,想躲也躲不掉,更何况今天能顺利入读信江书院,严格地说也是托了费家的关系,自己身上的费家烙印是抹不掉了。

幸好,记忆中费家竟没有在宁王造反这件事上倒下,而且以后费氏兄弟也是会中进士的,所以自己靠近费家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才对。

徐晋回到住处,谢小婉那丫头已经煮好饭菜等着了,小脸喜孜孜的,似乎心情很好。

“丫头,又捡到宝了?”徐晋好笑刮了一下谢小婉的鼻尖。

谢小婉神秘兮兮地从枕头下摸出一只小布袋,叮叮当当地倒出十枚铜板,得意地道:“相公,我今天去帮别人洗衣服,赚了十文钱呢,原来城里人的钱这么好挣的!”

徐晋抓起谢小婉满是霜裂的手,心疼地道:“天寒地冻的别出去找活干了,看你的手都裂成啥样了。”

谢小婉心中一甜,柔声道:“相公,不干活哪挣得到钱,咱们现在住在城里,住的、用的、吃的全都要花钱,不干活哪行呢!”

“赚钱的事相公会想办法,总之明天不准再去给别人洗衣服了!”

谢小婉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哦了一声,暗忖:“相公不让洗那就不洗,大不了明天找其他活干就是!”

“是不是想着找其他活干?”徐晋轻敲了一下谢小婉的额头,后者心虚地耷拉下小脑袋。

徐晋好笑道:“明天买些羊肉、生姜、杞子和酱料回来,相公手把手教你怎么赚钱!”

第26章 此之非凡

腊月初八早上,徐晋推开屋门,顿觉寒风扑面如刀,小院外铺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状物,低头仔细一看,发现竟是雪屑,原来昨晚悄然下了一场小雪,难怪感觉特别冷。

这是今冬上饶县下的第一场雪,也是徐晋来到明朝后,见到的第一场雪。

小院中那棵蜡梅上冰棱倒挂,杏黄色的梅花傲雪怒放,幽香随着寒风扑鼻而来。

“相公,下雪了,多穿点衣服!”谢小婉赶紧把棉衫拿来替徐晋穿上。

徐晋轻轻拥了一下认真地给自己系腰带的谢小婉,叮嘱道:“今天可不要出去做工了,小心相公请家法,知道吗?”

谢小婉微撅嘴道:“知道了,相公就会欺负人家。”

徐晋打趣道:“那相公去欺负别人好了!”

谢小婉脱口而出:“不要,相公还是欺负小婉吧,欺负别人……要……要赔钱的,咱家没钱!”

谢小婉吞吞吐吐了一会,才找到个蹩脚的理由,说完自己的脸都红了。

徐晋忍不住失笑出声,谢小婉的脸越发的红了,跺脚嗔道:“相公笑什么,咱家是没钱!”

徐晋张开双臂把谢小婉搂入怀中,脸贴着脸蹭了蹭道:“行啦,不逗你这小丫头了,相公以后只欺负小婉,其他人给钱让相公欺负,相公也不理睬行不行!”

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哪经得住相公的甜蜜攻势,整个人都甜得有点晕乎乎的,羞涩地把脸埋在徐晋的怀中。

吃完早餐后,徐晋便离开了住处,准备回书院参加消寒文会。

徐晋走到城门附近,便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驾车的青衣小厮见到徐晋便欣喜地猛招手:“徐公子,快上车,等你很久了!”

徐晋愕然地行了过去,这时马车的车窗掀起,费懋中探出头来:“徐兄,外面冷,上车叙话!”

徐晋不禁恍然,难怪那小厮看着有些眼熟,原来是费家的家丁。

徐晋上了车,发现费家两兄弟都在车内,一身裘服外罩披风,怀中抱着黄铜做的“汤婆子”,脚下还摆着一只精美的炭炉,车外寒冷蚀骨,而车内却暖意融融。

“几位爷坐稳啦,驾!”外面的青衣小厮一挥马鞭,马车便嘀得嘀得地出了城门,向着城郊的信江书院跑去。

只是数分钟的路程,马车便到了信江书院的山脚下,徐晋三人下了马车拾级而上。费懋贤笑道:“徐兄,你看这满山的白雪,美景如斯,可有佳作?”

徐晋心中一动,促狭地道:“有啊!”

费家兄弟顿时来了精神,催促:“徐兄速速道来!”

徐晋清了清嗓子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费家兄弟不禁哭笑不得,哥,不带这样玩的,这是在数数吗?

正好此时一阵嗤笑声传来,便见一行人从后方拾级而上,当先一人长得白白胖胖,这么寒冷的天气还极为骚包地握着一把折扇,赫然正是郭文才,而旁边是狗腿子郭金桂,后面还跟着三名书生,显然都是信江书院的学员。

徐晋心中一动,原来这两个家伙也在信江书院上学,如此看来,昨天十有八九是这两个混蛋搞鬼,在方兴生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

此时,郭文才那货摇头晃脑地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嘿嘿,刚才大家都听到了,这就是徐晋所作的诗。什么狗屁徐咬定,咬个屁还差不多,昨天那首《竹石》肯定是剽窃别人的,这才是他的真实水平,连刚识字的蒙童都不如!”

狗腿子郭金桂阴气怪气地附和道:“少爷,他都从一数到七了,那第三联还怎么数,九片十片十一片?那尾联咋办?十二片十三片十四片……字数都对不上了!”

此言一出,后面几位书生都哄堂大笑起来,这几位都是郭文才的酒肉朋友,无非是平时跟着郭大少蹭吃蹭喝。

费懋中皱眉斥道:“徐兄刚才只不过是游戏之作,尔等有何好笑?”

徐晋摆了摆手,微笑道:“民受,何必与一群夏虫争长短,且听我把此诗补完。”说完背着双手吟道:“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九片十片千万片,飞入梅花都不见。”

当徐晋吟到九片十片时,郭文才等人都禁不住捧腹大笑,然而当最后一句吟出,五个家伙笑声嘎然而止,就好像打鸣的公鸡突然被人捏住了脖子。

费家兄弟眼前一亮,继而哈哈大笑,徐晋这前三句都是废话,然而最后一句吟出,立即便化腐朽为神奇,整首诗的意境跃然而出,水平直线飙升,简直就是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

郭文才尽管水平有限,但徐晋这首诗显浅易懂,即使没念过书的人一听,都能想象出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入了梅树林中,洁白的梅花和雪花混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到底是梅花还是雪花……

费懋贤一脸佩服地道:“画龙点睛,神来之笔,瞬间化腐朽为神奇,徐兄高才!”

徐晋淡然笑道:“民献兄谬赞,游戏之作罢了,我们走吧!”说完举步继续上行。

“一群夏虫,安敢语冰!”费懋中向郭文才等人一指,畅快地哈哈大笑着转身而行。

郭文才那张包子脸白一阵红阵,其他人也一脸羞惭,这脸是被打得啪啪的。

“少爷,先让那小子得意片刻,待会的消寒文会,咱再把场子找回来!”郭金桂道。

郭文才不由精神一振,为了参加这场消寒文会,他特意花银两买了几首好诗,所以信心十足,准备在诗会上大展身手,也好吸引县尊大人的注意。

于是郭文才把胸一挺,大步往上走,恨不得诗会马上开始,然后吟出自己买来的几首好诗,技惊四座,一举夺下文会魁首,打徐晋和费氏兄弟的脸!

“呵呵,有节,没想到咱们随便走走,竟看了场好戏!”

这时两人从旁边小路的树后慢慢地踱了出来,如果徐晋在此,肯定能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上饶县令刘清源,前天刘清源亲自带着捕快仵作登船查案,还给徐晋做过笔录。

另一位则是名六七十的老者,灰色的棉大衣就随意地披在肩上,显得有些不修边幅,面容清癯,颌下留着稀疏花白的长须,此人正是信江书院的山长娄纬,字一纵。

刘清源字有节,微笑着道:“当日在费阁老的船上,学生见过那徐晋,虽年纪轻轻,却是相当老成稳重,听闻他当日与费阁老在信江边上联对,妙句连出,让费阁老都不得不让他搭船。今日亲见,果然才思敏捷!”

娄纬是当代大儒,为广信府培养出许多人才,在当地文坛的地位很高,县令刘清源在他面前都以学生自居。

娄纬呵呵笑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这首《竹石》就是此子昨天书院入学考核之作。”

刘清源动容道:“此诗大气磅礴,铿锵有力,可为传世佳作,此子非凡啊!”

娄纬捋着胡子微笑道:“本来老夫还有些怀疑,毕竟此子年纪太轻了,没有阅历断然写不出如此佳作,但刚才一见,老夫倒是信了,此子确是妖孽,不可用常理揣度。呵呵,好一个飞入梅花都不见,倾刻化腐朽为神奇!”

刘清源笑道:“恭喜娄师,信江书院又得一神童!”

娄纬拈着胡子道:“赵梦阳建议老夫将那首《竹石》刻碑立于山脚那棵翠竹下,作为我信江书院一景,有节以为如何?”

刘清源皱了皱眉道:“学生认为不妥,徐晋年未加冠,这对他来说未尝是件好事。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还是待此子他年金榜题名再立碑也不迟。”

娄纬点头道:“嗯,老夫也是这么考虑的,对了,费子充(费宏)那案子可有眉目?”

刘清源压低声音道:“娄师,此事恐怕还真与宁王有关,宁王反意已经露,娄师恐要早作打算!”

娄纬脸色微变,叹了口气:“为之奈何,木已成舟,悔不该当初!”

娄纬的大哥娄谅也是非常有名的大儒,不过十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娄谅膝下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宁王为妃,另一个嫁给了费采。所以一旦宁王造反,娄家必然会受到牵连。

第27章 消寒文会(一)

消寒文会在信江书院后山的爱晚亭举行,参与者并不限于书院的学生,还有城中受到邀请的士绅和文人等,当然,没有受到邀请的人也可以参加,只要你脸皮够厚。

徐晋和费氏两兄弟到了书院先歇歇脚,然后便穿过书院往后山行去。

三人刚走到书院后面的竹林,便见一大群书院的学员堵在这里,两张并排的桌子挡住了上山的路,只留下可供一人通过的间隙,而桌子后面各站了一名书生,其中之一正是大师兄卫阳。

费懋中奇道:“卫师兄,你们为何把路给堵住?”

卫阳微笑道:“今年消寒文会的规矩有变,想上山必须得过三关,这里是第一关!”

话音刚下,卫阳旁边那名书生笑嘻嘻地:“诸位师弟听到了,这一关是猜灯谜,谜面就挂在那边竹子上,猜中一题便可过关,容易得很。”

众人循着这位所指一看,果然见到旁边的竹子上粘满了白纸,寒风一吹便哗啦啦地响,十足清明上坟后挂满白纸的坟头,徐晋禁不住一阵恶汗。

费懋贤笑道:“这倒是有趣,若猜不中呢?”

卫阳笑道:“猜不中也可以通过,不过需交十文钱,作为本次文会的支出经费。”

众人顿时哗然,十文钱虽然不多,但对出身贫寒的学员来说,这可是好几顿饭的钱。

“卫元正,这规矩谁定的,该不会是你们自己中饱私囊吧?”

“就是,真岂有此理,把文会当成敛财工具,真有辱斯文!”

卫阳淡定地道:“本次文会的规矩是山长定的,你们若有意见可以向山长面陈。而且,近年书院办学经费紧张,导致这次文会的用度不足,所以出此下策,诸位还请理解。”

卫阳旁边那名书生冷道:“行了,都别嚷嚷,那谁……罗朝,我记得你是寒生,每月束脩免掉一半,剩下的都由书院经费补足,你是受益者还嚷嚷个屁,再次,若是一条灯谜都猜不出,你对得起父母节衣缩食供你读书吗?”

人群中嚷嚷得最厉害的那位罗同学顿时羞愧地低下头,也不知谁先动,一众学员哄的奔到远处的竹树下,开始猜灯谜,免得容易的都被别人抢先了,有几个甚至连靴子都跑掉了。

徐晋不禁很无语,这也太夸张了吧,有辱斯文啊!

“切,真是有辱斯文!”白白胖胖的郭文才握着折扇,带着一群小弟走过来,直接往桌子丢了一块银子,得意洋洋地道:“放行吧,浪费本少时间!”

与卫阳一道那名书生拿起碎银,手法熟练地掂了掂,道:“银子五钱,不设找赎!”

“不用找了!”郭文才豪气地摆了摆手,带着郭金桂等四名跟班从两张桌子间的通道行过,还回头得意地喊道:“穷鬼们,赶紧猜灯谜去吧,本少先走一步了!”

在场其他学员不禁怒目而视,费家兄弟则是不屑地笑了笑。在有些人眼中郭文才或许是土豪,但在费家兄弟眼中,郭文才只是家里有几个小钱的土鳖而已。

卫阳提醒:“徐师弟,费师弟,你们还不开始,待会容易的灯谜都被挑光了。”

费懋中自信地道:“无妨,就让他们把容易的都挑,猜灯谜自然要猜最难的!”

“嘿,费师弟要猜最难的啊,最难的都在此!”旁边那名书生从桌子的抽屉里摸出一沓信封扬了扬,道:“敢不敢挑战一下?”

费懋中傲然道:“有何不敢!”

“哈哈,有胆识,你们呢,噢,这位肯定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徐咬定师弟了,一起来挑战一下?”书生朝着徐晋挤了挤眼,额头上就差没写着个“坑”字。

徐晋不禁有些蛋疼,卫阳笑着介绍道:“他叫韩闯,字守中,本书院最不要脸最不正经的学员,你们不用理他!”

“卫元正,士可杀不可辱,诋毁别人可不是君子所谓!”韩闯怒道,不过马上又换上一脸堆笑,将那沓信封递到费懋中面前道:“请费师弟选一封吧。”

费懋中伸手便把那沓信封都拿过来,道:“不用那么麻烦,我全猜了!”

卫阳连忙提醒道:“费师弟,猜错一条要交一两银钱,你可想清楚了!”

费懋中吓了一跳,这一沓信封估计有十个,如果全部答错了就要交十两银子。

别看费家是大族,但家风严谨,像费懋中这种少爷,每月的零花钱也不得超五两银子,所以十两银子对费懋中来说并不是小数目。

当然,钱还是其次,若猜错了赔几两银子也是很丢脸的事。

只是费懋中现在把整沓谜题都拿过来了,若是退缩递回去,同样的丢脸,所以说骑虎难下。

韩闯笑嘻嘻地道:“费师弟,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大不了被大家笑话一阵子!”

徐晋不禁无语,这家伙不仅不正经,而且还阴险,费懋中这毛躁性子算被坑惨了。

费懋中年少气盛受不得激将,正准备答应,徐晋却淡淡地道:“韩师兄,猜错了要交一两银钱,那如果猜对了呢?”

费懋中顿时醒悟来,连忙点头道:“正是,如果我猜对呢?总不能猜错了要交钱,猜对了却没奖励,那岂不是十分不公!”

韩闯眨了眨眼道:“猜对了你们可以过关啊,怎么能说没奖励呢!”

旁边的卫阳瞧不下去了,笑骂道:“韩守中,你就别坑自己人了,几位师弟,其实是这样的,这里十封灯谜是山长亲自出的,专门让上山的士绅们来猜。”

徐晋不禁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这些灯谜是专门用来坑士绅们的钱的,啧啧,看来信江书院的山长也是个妙人,至少不是迂腐的老学究。

韩闯拉长脸道:“卫元正,忽悠点钱我容易吗,要是完成不了任务,剩下的你补上。”

徐晋心中一动,道:“卫师兄,韩师兄,既然民受已经接了谜题,要是不猜说不过去,但韩师兄没有事先告知规矩,也有不对的地方,不如这样,这十道题我们三个合猜,猜错一题交一两银子,若是猜对一题,倒给我们一百文钱。”

费懋贤欲言犹止,费懋中默不作声,显然接受了徐晋的提议,让他把手里的谜题还回去不猜,他拉不下这个脸,但让他一个人把十道题都猜了,又担心到时失手猜错几条,拿不出钱来就更丢人。

韩闯眼珠狡猾地一转,点头道:“行!”

韩闯家里是经商的,这货从小便跟老子学了一肚子算计,有十倍的利润为什么不答应?关键他看过那十道灯谜的题目,非常难,山长纯粹就是为了坑钱而出的题。

大师兄卫阳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出言阻止。

“民受,那我们开始吧!”徐晋微笑道。

费懋中点了点头,把第一封信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条来。徐晋和费懋贤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只见纸条上写着的谜面是:顶破天(猜一字)

徐晋一看便心中一数了,费懋中眉头也瞬间舒展开来,正要说话,韩闯一摆手道:“别说出来,写在这里,其他人退后五步!”

此时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围着看热闹,待会还得靠这十道题忽悠士绅的钱,自然是要保密的。

费懋中提笔桌上的稿纸上写了个“夫”字,徐晋微微一笑,这答案应该对了,“天”字被顶破正是“夫”字。

果然,大师兄卫阳微笑道:“正确!”

费懋中信心大增,于是又打开第二封灯谜,这一题的谜面只有一个字:武(猜一字)

费懋中顿时傻了眼,费懋贤也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徐晋微笑着提笔写了个“斐”字,费氏兄弟恍然大悟,惊喜地对视一眼,原来还能这样解啊,非文即武!

韩闯像看怪物般瞥了徐晋一眼,这十道灯谜的迷面他昨晚就到手了,这条灯谜他苦思了整晚都猜不出来,直到今天早上从山长手里得到答案。

其实这道谜说难也不难,就看你会不会逆向思维,如果只是局限于字形字义,想破头都得不到正确答案。

连破两题,费懋中迫不及待地打开第三封灯谜,这回连徐晋都愕住了,因为里面只有一张空白的纸的,根本没有谜面。

“卫师兄,这第三封是不是拿错了?”费懋贤皱眉问道。

韩闯得意地道:“没有错,哈哈,一两银子,拿来!”

“等等!”徐晋摆手道:“韩师兄莫急,我们还没猜!”

韩闯双手往胸前一抱,老神在在地道:“那你们猜,十息为限,后面还有很多人排队!”

“岂有此理,没有谜面怎么猜,这不是扯谈吗?”费懋中愤愤地道。

徐晋脑中灵光一闪,笑道:“民受,话不能这么说,没有谜面就是谜面!”

费氏兄弟愕然道:“什么意思?”

韩闯却是面色微变,徐晋见状更加肯定了,提笔在纸上写了个“迷”字。

费氏兄弟顿时如醍醐灌顶,谜面谜面,谜无一言,那不就是个“迷”字吗?这题出得也太刁钻了。

韩闯禁不住一个哆索,从费懋中手中把其余七封灯谜抢回来,失声道:“非人哉,这都能猜出来,不能让你继续猜了,这钱拿好,赶紧上山,不送!”

第28章 消寒文会(二)

韩闯一把夺回费懋中手里剩下的七封灯谜,又将之前郭文才给的五钱银子塞到徐晋手中。

徐晋学着韩闯之前的样子掂了掂碎银,笑道:“五钱银子,不设找赎哦。”

韩闯苦瓜着脸道:“不用找了,快点上山,当我求你们了,赶紧的。”

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徐晋也忍不住莞尔,与费氏兄弟潇洒过关而去。

韩闯摇头痛心疾首地道:“那家伙不是徐咬定,是徐咬银啊,眨眼就咬走我五钱银子,肉痛死老子了!”

卫阳好笑道:“韩守成,让你别耍小聪明坑自己人,这回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吧,就当买个教训了!”

韩守成懊恼地道:“谁料到那徐咬定这么厉害,简直是妖孽……哎哟,那不是霓裳布行的孙老板吗,嘿,翻本的机会来了!”

……

再说徐晋和费氏兄弟过了第一关,继续往后山拾级而上。徐晋抛了抛手中的五钱银子,笑道:“这银钱怎么分?”

费懋贤笑道:“还用怎么分,自然都是你的。”

费懋贤点头道:“大哥说得对!”

徐晋摇头道:“那可不行,说好三人一起闯关,这奖品自然要平分,尽管只是五百钱,这叫有福同享!”

费氏兄弟相视一笑,眼中都溢出一丝暖意。费懋中道:“那不如这样,这钱徐兄先拿着,下次再请我和大哥吃一顿饭。”

徐晋心中一动,微笑道:“行,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文会结束到我家吃饭。”

费懋贤欣然道:“那敢情好,就怕叨扰了。”

三人边聊边往上行,来到一处半坡平台,名曰菊花台,此处同样摆开了两张桌子挡住了去路,显然是上山第二道关卡所在,不过守关之人让徐晋心里咯噔一下,因为正是方兴生那迂腐老头。

方兴生见到徐晋,那古板的老脸顿时不悦地沉了下来。

尽管昨天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轻信了郭文才那小王八蛋的谗言,但方兴生性子执拗而迂腐,先入为主的看法没那么容易改变,更何况作为教习,也没有向学生认错的道理。

而且,方兴生认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徐晋卖祖田是事实,所以自己并没有完全骂错他。

最让方兴生难堪的是,徐晋昨天一首《竹石》惊艳四座,最后却转投到了赵允的门下,让他丢了颜面。

费家兄弟自然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上前拱手行礼道:“见过方教习!”

徐晋只是跟着拱手行礼,却没有出声,既然方老头摆臭脸,他也懒得自讨没趣。

方兴生冷冷地道:“第二关对对子,老夫出上联,你们对下联,对得出便能过关,对不出交二十文钱,也可以过关,谁先来?”

费懋贤上前一步:“我先来,请方教习出题!”

方兴生谈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费懋贤马上答道:“去无留意,观天上云卷云舒。”

这副对联出自前人洪应明的《菜根谭》,只要读过这本书的都能轻易答出来,费懋贤出身书香世家,阅读面广,恰巧读过这本书,所以立即便答出来。

方兴生点头道:“过关,下一个!”

费懋中也瞧臭着老脸的方兴生不爽,上前拱了拱手,也不多半句废话。

方兴生冷哼一声道:“山羊上山,山碰山羊角。”

费懋中稍一思索便答道:“水牛下水,水淹水牛腰。”

这小子能十五岁中秀才,并不是靠运气的,腹中确实有才学,思维敏捷,远在他哥哥费懋贤之上,虽没他哥哥沉稳,但多了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那天在船上用朴刀扎死一名海盗就是最好的证明。

方兴生眼皮也没抬一下,淡道:“过关,下一个!”

徐晋行上前,拱了拱手道:“请方教习出题!”

不管心中如何不爽,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这叫认认真真走形式,形式都不走容易被人抓辫子,这是徐晋上辈子总结出的一条处世经验。

费家兄弟都略带担心地站一旁,显然,方兴生不会这么容易让徐晋过关。

果然,方兴生缓缓地道:“驾一叶扁舟,荡两支桨,支三四片篷,坐五六个客,过七里滩,到八里湖,离开九江已有十里。”

费氏兄弟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都变了,他们虽料到方兴生会故意刁难徐晋,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过份,这上联简直绝到不能再绝,让人怎么对?

方兴生瞥见费家兄弟的表情,心情颇有些得意,赵梦阳你既然敢收这小子入门下,老夫便让你这弟子上不了山参加消寒文会。

方兴生候了片刻,见徐晋还没有回答,便冷冷地道:“可对得出下联?”

徐晋摇了摇头道:“对不出!”

方兴生眼中闪过一丝快意,冷道:“对不出便下山,今天的消寒文会就不用参加了!”

“方教习是不是搞错了,你刚才说过,对不出对子,交二十文钱同样可过关,这是二十文钱,您收好!”徐晋从钱袋中数了二十文钱放在台面上,然后径直走过。

方兴生呆若木鸡,脸皮一阵哆嗦,那感觉就好像憋足了劲一拳打出,结果却打在了棉花上一般。

费懋中想笑又不敢笑,徐晋这手四两拨千斤,可把方老头给气得,还是赶紧走,免得殃及池鱼。

费懋贤和费懋中连忙跟在徐晋身后过了关,而这时徐晋却突然回头道:“噢,方教习,我突然又想到下联:饮十年陈酿,执九两壶,斟七八分杯,约六五友人,聊四季事,闻三更天,再喝两盅为求一醉。”

费氏兄弟差点一头栽倒,细细一品味便知道徐晋确是对出来了,妖孽啊!

方兴生浑身微震,这副对联是山长娄纬数年前偶然所得,直到现在,整座书院还没有哪个教习对得出来,此时竟然被徐晋对出来了,而且前后不过盏茶的工夫!

“不好意思,这二十文钱学生收回了!”徐晋回身把桌上的二十文钱收回钱袋,然后淡定地离开。

还有这种风骚的操作?

费氏兄弟目瞪口呆,方兴生这次连嘴唇都在哆嗦,颌下胡子一翘一翘的,就好像离了水的鱼,差点连老血都喷出来。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此子可恶可恨啊!”

走到方兴生视线难及的地方,费懋中再也憋不住捧腹大笑:“徐晋,你小子实在太坏了,方兴生怕是被你耍得要吐血了!”

徐晋一本正经地道:“民受,话可不能乱说,我哪敢耍方教习,刚开始我确实没想到下联,是后来才想出来的!”

“信你就有鬼了!”费懋中一脸鄙夷地道。

费懋贤苦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只是短短几天相处,他算是看清徐晋为人了,这小子虽然才十四五岁,却是沉稳老练得像五十岁,而且不是吃亏的主,谁招惹他谁倒霉,之前二弟如此,现在方教习也是如此,惹不起啊!

徐晋三人继续向上,终于来到山顶的向晚亭。

向晚亭是信江书院观看落日的最佳场所,所以取名向晚亭。亭外还立着一块碑上,上面刻着唐代诗人李商隐的诗句: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现在正是早晨,自然没有夕阳可看,而且处在高处,凛冽寒风迎面吹,那感觉就是酸爽,也不知山长搭错哪根钱,跑来这里开消寒文会,吃西北风文会还差不多,一个个冻得跟孙子似的。

“唉哟,你们总算上来了,本少已经久候多时了!”郭文才见到徐晋三人,立即便得意洋洋地站起来。

这货前面两关都是直接砸钱过关,所以第一个到了山顶,这第三关是考究诗词的,他特意先不闯关,因为他要等徐晋等人到来,然后再闯关,然后好显摆。

这时,通往向晚亭的石径小道上同样摆了一张桌子,一名书院教习在把关,这一关考究诗词,通过了便可以进入向晚亭。

虽说是考究诗词,却也不是很难,因为并不限内容,也不限时间,甚至可以用宿构的诗词,水平不要太高,读着通顺就行。

那名负责把关的教习已经在这里吹了半小时冷风,见到终于有“生意”上门了,迫不及待地招手道:“来来来,那个谁……徐咬定,赶紧过来,今天若没有出彩的诗词,你休想过这关!”

徐晋不禁暗汗,所以说人怕出名猪怕壮,名气越大,关注度越高,别人对你的要求也会越高。

“嘿,罗教习,是我们先到的,理应由我们先来!”郭文才抢先一步飙前,郭金桂等四名狗腿之连忙排到郭文才的身后,挤占了前五个名额。

徐晋和费氏兄弟自然懒得跟他们争,淡定地跟在后面。

那罗教习刚才在吹冷风,而郭文才等人到了偏偏没有立即上前闯关,而是找了避风的位置坐下,现在却又争着抢先,所以罗教习对郭胖子十分不爽,冷道:“赶紧吟来!”

郭文才不以为意,手拿折扇摇头晃脑地吟道……

第29章 消寒文会(三)

郭文才手拿折扇,摇头晃脑地吟道:“读书不觉春已深,光阴一寸值万金。哪管道人来引笑,四书五经正追录。”

“好诗,好诗啊,郭兄才思敏捷,佩服佩服!”

“光阴一寸值万金,名言警句啊,我辈读书求学,理应珍惜时间,努力读书,他日金榜题名,上报君王,下恤黎民!”

“郭兄大才,今天消寒文会的文魁非你莫属了!”

郭文才一刚吟完,身后一帮跟班便纷纷鼓掌吆喝叫好,唾液横飞,差点没把手掌给拍烂。

郭文才得意洋洋地昂首而立,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二两银子买来的诗,能不好吗?

罗教习不禁白眼一翻,喝道:“安静!”

郭金桂这帮狗腿子才停止了无耻的追捧。郭文才得意地打开折扇摇了摇:“罗教习,学生这首《劝学》如何?”

费懋贤和费懋中都露出鄙夷之色,徐晋则笑而不语,现在寒冬腊月的,郭文才偏偏吟什么“春已深”,所以这首诗明显是宿构的,说不定还是花钱找枪手作的,就郭文才那草包的水平,敲破头也写不出这样的诗句。

果然,罗教习冷哼一声道:“宿构的诗,不值一哂,不过,也算你过关了!”

郭文才皱眉道:“罗教习,什么叫算我过关,宿构咋了,又没规定不能宿构,学生这首诗写得这么好,就不能褒扬几句!”

罗教习气乐了,点明道:“你这首诗不仅是宿构,而且还是仿写前人的诗作,懂吗!”

“仿写,仿写谁了?说不出来你就是污蔑,妒忌学生写出了好诗!”郭文才不服气地道。

罗教习脸色微沉,他平时也收过郭文才老子郭员外的孝敬,本还想给郭文才留些面子,偏偏这家伙不知好歹,于是便吟道:“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不是道人来引笑,周情孔思正追寻。

这是唐朝王贞白的诗作。再对比一下你作的诗,说是仿写都抬举了,简直就是剽窃!”

郭文才愕片刻,这才骂道:“王八蛋,剽窃的诗敢收我二两银子!”

费家兄弟和后面刚来的学员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徐晋也很是好笑,敢情这货真是花钱买来的诗作,卖诗给他那人也是省事,直接找了首前人的诗随便改了改便卖给他,轻松捞了二两银子。

郭文才那张包子脸胀得通红,一拂衣袖便直接掉头下山。

“哎,少爷,不参加消寒文会了?”郭金桂大叫着追上去,而其他三名跟班面面相觑,却没有追赶,他们平时跟着郭文才只是为了蹭吃蹭喝捞好处,但这次文会山长和县尊大人都会出席,他们自然不肯放弃刷脸的好机会。

郭文才这次买了几首好诗,本来打算在文会上出一把风头的,谁知出师未捷便马失前蹄,第一首诗就被挑出是剽窃的作品,他自然不敢再参加文会了,若是其他几首也是剽窃的,到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就更丢人了,说不定还会被县尊大人打板子。

“自讨苦吃!”罗教习摇了摇头,淡道:“下一个!”

接下来郭文才那三个跟班各吟了首诗,都轻松过关了,毕竟要求不高。

徐晋可不想太过出风头,所以特意拣了首后世不怎么出名的咏雪诗,同样轻松过关,不过罗教习却很有些失望,他满怀期待地等着徐咬定的佳作,没成想等来的是一首平庸的诗,不过转念一想,上佳的诗作又岂是那么容易得的,于是便释然了。

费懋贤和费懋中也同样轻松过关,而且费懋中的一首《寒夜》还大获罗教习赞赏,着实出了次风头。

太阳渐渐升高,但由于化雪,气温反而更冷了。山下陆续有人上来,此时向晚亭外的空地上已经站了上百人,幸好空间足够大,倒也不显得拥挤。

向晚亭四周还植了成行成排的梅花,有腊梅、红梅、白梅,既有含苞待放,又有傲寒争艳,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芬芳。

学生士子们三三两两地站在梅树下,或高谈阔论,或大声吟诗作词,互相恭维吹棒。所以说,文会就是结交人脉,提升名气的好机会,正因为如此,大家才那么热情地参加。

约莫到了上午十时许,忽闻三声鼓点,向晚亭外正交流得火热的一众学员士子都安静下来,向上山的小路方向望去。

只要四名健壮的后生抬着两顶藤辇往山上走来,后面还跟着数名挎腰刀的衙差。

“县尊和山长来了!”费懋贤低声道。

徐晋也认得,第二顶藤辇上坐的正是那天见过的县令刘清源,面黑有须,很好认。第一顶藤辇上坐着的是名头发花白的老头,约莫六七十岁的样子,估计就是信江书院的老大,山长娄纬了。

四名壮汉一直把两顶藤辇抬入了向晚亭中才放下,而后面挎刀的衙役则守在路口,并没有靠近。

“见过县尊大人,山长!”

亭外众人纷纷抱拳行礼,一些机灵的学员还特意往前挤近,吆喝得特别大声,只为县尊大人能看到自己。

刘清源今天并没有穿公服,而是一身便装,一副文士打扮,对着亭外拱手还礼,这才在座位上坐下。

山长娄纬捋着白须笑道:“都坐下吧,大家不用拘礼!”

亭外的众人这才各自在座位上坐下,当然,只有前面的士绅安排了座位,这些人可都是财神爷,信江书院百分之八十的办学经费都是靠这批人捐的,自然要格外优待。

至于本书院的学员便老实地在后面站着,没有座位可坐。

接下来的步骤跟后世的差不多,先是领导致词,教师代表讲话,嘉宾演讲,学生代表发言,最后由山长宣布消寒文会正式开始。

于是,早就准备好的帮工们把酒水和食物抬了上来。

消寒文会自然是要饮酒的,不饮酒怎么消寒,这次所有学员都分到了酒杯,不过烤鹿肉之类就没份了,毕竟好几百人呢,要是都提供食物,这经费开支实在太大。

三杯浊酒下肚,县令刘清源站起轻咳两声,众人便知道正戏要来了。

刘清源举着酒杯微笑道:“腊月初八,小雪初晴。向晚亭前,寒梅竞开,诸才群聚,少长咸集,本县敬诸位一杯!”

“敬县尊大人!”

“敬老父母!”

“敬山长!”

众人纷纷举杯回敬,刘清源仰首一饮而尽,笑道:“有好酒想必会有绝妙诗词,诸位以为如何?接下来大家便畅所欲言,尽舒胸臆吧!”

“请县尊大人出题!”一众学员摩拳擦掌地大叫。

刘清源双手一压,笑道:“出题之事还是由缕师来吧,本县今天只负责吃喝!”

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

山长娄纬站起来,目光扫过亭外众学生,笑吟吟地道:“老夫先宣布一件事吧,为了鼓励大家作出好诗词,今年的消寒文会增加些彩头,文会魁首将获得十两银子,前十名各奖励家兄娄谅所作的《春秋本意》一部。”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沸腾了,徐晋也是精神一振,他本来打算写一首中上的诗词,能排进前十就算了,免得太过出风头,但现在听闻第一名竟有十两银子奖励,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十两银子什么概念?相当于过万RMB啊,若在明朝够普通人家用两年了。

“山长,快出题吧!”有人迫不及待地喊起来。

娄纬捻着胡子,十分满意现场的热烈气氛,嘿,这帮见钱眼开的小兔崽子,真是有辱斯文啊!

“诸位稍安勿躁,这次奖励都是由望江楼的禇老板提供!”

娄纬倒是厚道,收了赞助倒是不忘给赞助商打广告。望江楼的褚老板站起来笑吟吟地向着四方抱了抱拳这才坐下。

在没有新闻媒体的年代,商人做生意靠的就是口碑,另外就是靠文人的传诵成为“网红”,通常一首出名的诗词能让商人的生意火起来,甚至流名千载,譬如黄鹤楼、藤王阁等。

所以花十几两银子在文会上打广告,其实很值,光就是书院的书生以后到酒楼吃饭就能赚回来了。

“今天小雪初晴,向晚亭外寒梅次第盛开,那今天的文会便以咏梅为题,可作诗,亦可作词,然后由本书院教习评出前十,最后由老夫和有节(刘清源字)排名次,定出本次文会的魁首。众人可有异议?”

众人自然表示没有异议,娄纬便宣布开始。

立即有帮工搬来十张案,各摆上文房四宝,哪位要是有腹稿便上前录下,会有人收起逞上给评委打分。

很快就有人按奈不住第一个上前提笔了,周围的人便哄的围上去观看,瞬时间十张案前都围满了人。

徐晋倒是不急,悠闲地在梅花树下踱步,看似在寻找灵感,实际在斟酌用后世的哪首咏梅诗好。

向晚亭内,娄纬的目光在远处的徐晋身上逡巡,旁边的刘清源微笑道:“娄师,徐晋闯第三关的诗作平平,您说他这次会有出彩之作吗?”

娄纬嘿笑道:“那小子是个人精呐,小小年纪便懂得中庸处世!”

刘清源讶然道:“娄师认为他在藏拙?”

第30章 消寒文会(四)

刘清源讶然道:“娄师认为他在藏拙?”

娄纬打趣道:“若徐晋今天能写出传世之作,明年二月的县试,有节敢不敢点他为案首。”

娄纬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距离向晚亭最近的一众书院教习,还有部分乡绅都听到了,顿时都露出震惊之色,个个竖起耳朵偷听,看刘清源怎么回答。

县试是童子试小三关中的第一关,也是最容易过的一关,主考官就是本县的县令,而且是采用不糊名的方式,所以考生能不能过关,全凭县令的主观判断,县令点了谁是案首,谁就是案首。

而且,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本县的县试案首,在接下来的府试中是必过的,当然前提是不要考得太过乱七八糟。换而言之,只要获得县试案首,府试必过。

这是为何呢?

因为主考府试的是知府,乃知县的顶头上司,若是知县点的县试案首连府试都过不了,那岂不是很没面子,所以作为顶头上司,下属的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久而久之便成了科场不成文的规矩了。

刘清源面色微僵,没想到娄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这种问题,虽然是开玩笑性质,但造成的影响也不好,唉,娄师也就是太过不拘小节了,确实不适合为官。

“娄师说笑了,诗词写得好,并不代表文章作得好,科考主要看的是文章,本县为我朝牧守一县,简拔人才岂能因私而废公。”刘清源说着朝北方遥抱拳,续道:“当然,如果此子文章确实出类拔萃,本县点他为案首又何妨!”

亭外的人闻言都暗松了口气,赵教习却是面带微笑,看来山长对徐晋很看好啊,经他在县尊面前这样一提,明年的县试,自己这名弟子只要不是乱写,过关是必然的了,能不能获案首倒是难说。

方兴生却是笑不出,板着那张老脸,因为徐晋越是出色,便越是衬托出他的有眼无珠,良才美玉送上门来竟不要,反而把他骂得转投他人。

当然,听到山长和县尊这段谈话的人只是周围少数,此时绝大部分人都在苦思冥想,要不然这消息传开,徐晋恐怕会倾刻成为眼红的对象。

“徐师弟可有佳作了?”

徐晋正头疼着该用哪首诗词,大师兄卫阳和费氏兄弟便行了过来,三人刚才都录了诗作上交了,而且在场不少人都已经有腹稿,正在案前排队等着落笔。

徐晋摇了摇头:“惭愧,还未曾有!”

费懋贤笑道:“精雕细琢句未成,笔落风雨神鬼惊。徐兄是打算摘文魁的,自然要斟酌再三!”

“民献说得对,那我们还是别打断徐师弟的思路了,静候佳作便是!”卫阳笑道。

说完三人便行到一旁讨论各自的诗词,徐晋暗暗苦笑,梅花诗写得出彩的诗人大部分都属于唐宋时期,自然不能用,明清打后的要逊色许多,如果徐晋不想拿文魁倒是好办,随便抄一首就行了,但要摘得文魁便必须要一首上佳的传世之作。

十两银子的奖励啊,徐晋自然不打算放弃,眼下没有收入来源,正好需要钱!

向晚亭内,山长娄纬皱着眉,不时瞟一眼远处梅花树下踱步的徐晋,暗忖道:“难道这小子还没有腹稿?不应该啊!”

此时大部分人的作品都交上来的,其中有好几篇写得不错的诗词,而自己看好的徐晋偏偏还在那沉思,令人大跌眼镜。

县令刘清源也是有些意外,徐晋在信江边上与费阁老对对,还有上山时那句化腐朽为神奇的“飞入梅花都不见”,无不反映出此子是个才思敏捷的人,这时怎么反而落后了。

赵教习却是暗暗焦急,这小子搞什么鬼啊,昨天片刻功夫就写出了《竹石》,今天苦思这么久还没动静呢?

方教习则暗爽,巴不得徐晋写不出来,嘿,估计这小子才思枯竭了!

正在此时,徐晋动了,淡定地行到一张队伍较短的案前。

赵教习暗松了口气,不过看来徐晋想摘得文魁是不太可能了,因为一般出彩的上佳诗词都是瞬间的灵光闪现,磨蹭得越久,作出来的诗词便越平庸,当然也有例外,但只是极少数。

“徐师弟有腹稿了,走,我们瞧瞧去!”卫阳见到徐晋去排队,于是便道。

费懋中笑道:“好,一起去欣赏徐兄的佳作,不知比咱们的如何!”

费懋中现在虽然跟徐晋关系很好,也极为佩服徐晋的才学,但他自身也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并不认为徐晋的诗词就会比自己好,刚才他写了首《早梅》受到众教习的交口称赞,所以心里卯足劲儿要跟徐晋比一比。

于是,费氏兄弟、卫阳、韩闯四人走了上前,围在案前等着。

前面四人写完,终于轮到徐晋了,四周的学员都呼啦地围了上来,甚至有几个士绅都跑来凑热闹,均想看看山长如此厚爱的少年有何过人的才学。

徐晋看了一眼四周围得黑压压的人群,不禁有些无语,幸好他见惯了大场面,要不然恐怕连笔都抓不稳。

徐晋深吸一口气,让心境处于古井无波的状态,这才提起毛笔醮了墨水,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下《卜算子咏梅》五个大字。

“好字!”徐晋这手挥洒自如的行书瞬时引来大声喝彩。

“嗯,看来徐咬定这次要写词了!”

徐晋眼帘也不抬,大笔一挥,太祖那首脍炙人口的咏梅词便跃现纸上: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徐晋刚搁下笔,周围便响起一阵惊叹声。费懋中呆立当场,片刻后摇头叹了口气道:“我等诚不如徐兄也!”

太祖这首词虽然辞藻方面不堪出彩,但整体上大气宏伟,将梅花那种傲寒独立,敢为天下先的性格表现得淋漓尽致,读之气势扑而来。

建国太祖,开创时代的一代伟人可不是吹的,那胸怀和目光根本不是常人可比。如果说眼睛是人的心灵窗口,那么诗就是文人内心澎湃的情怀,以诗言志!

徐晋将笔搁回架子上,微笑着拱了拱手,两名帮工立即抬着宣纸送到评委席。

娄纬和刘清源也忍不住站起来走出向晚亭,站在评委席后先睹为快。

“好!”赵教习一看到徐晋这首词,顿时便脱口而出,众教习都是识货之人,自然一看就知道这首词了不起。

而且,徐晋为了更加衬托出这首词的气势,特意不用笔力最精纯的楷体,而是改用了行书,楷体工整漂亮,却缺乏气势,而行书大开大合,正好用来写太祖这首词。相信看过太祖原作真迹的都知道,他本人用的正是行草,真的是个性鲜明,笔锋如刀!

娄纬抚掌笑道:“有节,如何?此词可当得文会魁首!”

刘清源微笑道:“字不错,词也不错,全凭娄师作主!”

娄纬笑骂道:“你小子倒是滑头!”

在场众人不禁暗暗砸舌,当然,以娄纬的身份,也就他可以这样说县令了。

“恭喜徐师弟,山长开口,这次文魁非你莫属了!”卫阳跑回来报喜道。

费氏兄弟也出言道贺,韩闯则摇着头道:“妖孽呀,徐咬银,又咬了十两银子!”

四周的学员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当然也有人妒忌,因为此时,之前山长开玩笑让县尊点徐晋为县试案首的传言已经传开了。

很快,评委们的结果出来了,摘得文会魁首的正是徐晋的《卜算子咏梅》,第二名是大师兄卫阳的《小梅》,第三名费懋中《早梅》,费懋贤也摘得了第十名,一时皆大欢喜。

接下便是文会“颁奖仪式”了,前十名的诗词被当场挂起来供大家欣赏,并有专人大声朗诵,朗诵完后,获奖者便可以上前领奖了,奖品由刘清源亲自颁发,如此在县尊面前露面的机会,自然羡煞了旁人。

徐晋是最后一个上前领奖,相比于在县尊前露面,他更在乎那十两银子!

古代的算法是十六两为一斤,所以十两重的银锭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七两重左右。徐晋接过刘清源递来的十两银锭,心中暗爽,一万RMB到手了。

“谢老父母(对县官的尊称)教诲!”徐晋垂手恭听完刘清源的例行性教诲后,正准备闪人。

山长娄纬却突然道:“且慢!”

徐晋愕然站定,恭敬地问:“山长可有教诲?”

娄纬笑吟吟地道:“徐小子,拿了钱就想走,那有这种好事!”

徐晋暗汗,莫不成你老还想要回去?却听娄纬道:“老夫听元正(卫阳)说,你把老夫出的灯谜都猜出来了,老夫又听方教习说,你把老夫出的对联给对出来了!”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敢情方兴生之前出的长联竟是出自山长娄纬之手,而且听山长此时的语气,似乎有“找场子”的意思啊。

第31章 五香羊杂

从上山的路上设卡“要钱”,再到找赞助商赞助文会,都可以看出山长并不是个迂腐的老学究,但徐晋毕竟初来乍到,并不了解山长的性情,说不定他是个小气的老头呢?见所出的灯谜和对联都让自己破了,觉得没面子,这时故意刁难一下自己也说不定。

所以徐晋小心翼翼地道:“原来那副长联是山长所出,学生虽然勉强对出下联,但却远不如上联,另外那十道灯谜我们只猜出了三道。”

娄纬捋着稀疏的胡子笑道:“你小子也是个滑头,灯谜没猜完是因为韩守成不让你再猜了,还敢赚走老夫五钱银子,这样吧,罚你把那副长联录下来,就用刚才写词的行草。”

徐晋暗松了口气,只是写幅字倒是容易,点头道:“学生遵命!”

周围大部分的人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谁都看得出,山长明是责罚徐晋,实际却是一种褒奖。

徐晋走到案前提笔,周围的学员都马上围过来观看,毫无疑问,徐咬定同学已经成为这次文会上最抢眼的黑马。

上联:驾一叶扁舟,荡两支桨,支三四片篷,坐五六个客,过七里滩,到八里湖,离开九江已有十里。

下联:饮十年陈酿,执九两壶,斟八七分杯,约六五友人,聊四季事,闻三更天,再喝两盅为求一醉。

徐晋用行草字体把这副长联录写下来,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上联太特么的难的,简直就是变态难!

而听山长刚才的意思,上联是他出的,而下联则是徐晋对出来的,难怪山长对徐晋这新入学的学员这么看重,人家确是才华横溢啊,无论是诗词还是对联!

书院的教习自然都知道这副长联,因为这是山长数年前出来的,直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工整对出来,当然,现在被徐晋对出了,虽然意境不及上联。

娄纬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满意地道:“可以了,且退下吧!”

徐晋如逢大赦,连忙搁下笔,拱手行礼退出圈子,实在受不了四周学员羡慕妒忌恨的目光。

接下来又喝了几杯酒,唱完祝酒歌,这次消寒文会便结束了,县尊和山长乘坐藤辇下山,而大部分意犹未尽的书生则继续留在山上交流切磋。

徐晋正打算下山,却突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此人徐晋并不认识,约莫十六七岁,身量比徐晋高出半个头,高额尖腮,本来就长得有些返古,偏偏还板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

徐晋拱了拱手道:“这位仁兄可有事?”

“徐晋,明年县试的案首非我莫属,你就别痴心妄想了!”此人说完衣袖一拂便转身下山去。

徐晋有些莫名其妙,旁边的卫阳介绍道:“那人叫李辰,戈阳县人,进入书院才半年已经升到内舍,为人孤高自傲,曾狂言要取明年县试的案首,估计是把徐师弟当成竞争对手了!”

费懋中轻蔑地道:“不过如此罢了!”

费懋中十五岁便中了秀才,自然有这样说的资本。

徐晋淡定笑了笑,他的目标只是通过县试,至于能不能获得案首,他根本不在乎,另外,他对自己八股文的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毕竟接触时间短,现在距离明年的县试还有三个月时间不到,能把水平提高到通过县试就不错了。

众人下山回到书院,由于今天放假,下午不用上课。

费懋中提醒道:“徐兄,你说过下午要请我和大哥的,可别忘了!”

徐晋笑道:“放心,忘记不了,这样吧,我现在就回去准备,你们申时末(下午五点)再到我家,绝对不让你们失望。”

费氏兄弟怪异地对视一眼,莫不成徐晋还要亲自下厨不成?古代一般平民男子都很少下厨,更何况是读书人,不过,兄弟俩心里都隐隐生出些许期待。

徐晋刚回到住处,便见谢小婉吃力地提着一篮子白萝卜从外面回来。

“相公!”谢小婉见到徐晋,立即便欢快地加快脚步,小脸红扑扑的。

徐晋连忙伸手帮抬,谢小婉眼睛瞬时弯成了好看的月芽,别人家的相公可不会这么贴心。

“相公,消寒文会结束了吗?还没吃饭吧,小婉这就做饭去!”

两人抬着萝卜进了屋,谢小婉放下篮子便打算去做饭,徐晋连忙拉住她道:“相公不怎么饿,先歇会再煮吧,别累坏了!”

谢小婉甜笑道:“相公,小婉不累啊!”

“不累也歇一会,让相公抱抱,今天一个人在家无聊吗?有没有想相公了!”徐晋搂住谢小婉笑问。

小丫头对相公的情话免役力几乎为零,顿时面红耳赤,浑身软绵绵地坐到徐晋的大腿上,羞涩地道:“相公,能不能别问,好难为情!”

“那就是不想相公啦!”

“不不不,想啊,小婉好想着相公呢!”谢小婉说完脸上更如火烧似的,相公太坏了,总让人家说这些难为情的话。

“嗯,这还差不多,小婉,你摸摸这是什么!”徐晋把那锭银子拿出来。

“我才不摸,相公你又使坏!”谢小婉低啐了一口,闭着眼睛把脸埋在徐晋怀中,自从某天早上,在某人的诱导之下,摸到某人藏在被窝里的“笔”,小丫头便再也不上当了。

徐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道:“想什么呢,你看看这是什么?”

徐晋用那锭十两的银锭碰了一下小丫头的脸,后面这才睁开眼睛来看,顿时惊喜地叫道:“银锭,相公哪来的?”

徐晋笑道:“相公摘了文会的魁首,这十两银子是奖励!”

谢小婉顿时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相公好厉害啊!”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的相公!”徐晋打趣道。

“相公一点也不谦虚!”谢小婉掩着嘴笑起来,心里甜丝丝的!

“还有这个,也是相公猜灯谜赢来的!”徐晋把剩下的五钱银子也塞到了谢小婉的手中。

谢小婉之前还在发愁银子只出不进,卖田得来的五十五两银,现在只剩下五十两不到,没成想今天相公一下子就赚回来十两五钱银子。

小丫头把藏在床底下的小陶罐搬出来,撅着小屁股仔细地数了一遍里面的银子,然后才把徐晋给他的银锭和碎银也放进去,小心翼翼地封好,藏回床底下。

“相公,咱家现在有六十两八钱银子了!”谢小婉一脸幸福地低声道。

徐晋笑着点了一下谢小婉的额头:“小财迷,咱们家的钱以后会越来越多的,你得换个大箱子装钱。对了,让你买的东西都买了吗?”

谢小婉点头道:“买了,不过相公说的辣椒是什么东西?小婉问了市集很多商贩,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徐晋心中一动,看来这时辣椒还没传入中国,那算了,没有辣椒也没问题。

厨房内,新买回来的羊腩都泡在水里,羊杂谢小婉都收拾干净了,全部放在木盒中。

“相公,买这么多羊腩和内脏回来干什么?咱们又吃不完,放久容易坏掉了!”谢小婉不解地问,今天买的食材差不多花费五钱银子,小丫头可心疼了。

徐晋笑道:“当然不是自己吃的,相公今天教你做五香羊杂,以后暂时就靠它挣钱了。”

徐晋前天在临江楼吃了一次骚羊肉,于是便萌生出做羊杂和烤羊肉串的想法,这玩意做法简单,一个人就能完成,而且需要的店面也不用太大,实在没店面便做走鬼档也行。

前世,徐晋作为一名成功人士,在食方面从来不会亏待自己,正所谓食不厌精,经常自己动手弄些美食犒劳自己和家人,正好他就懂得牛杂的做法。

虽然牛跟羊有差别,但道理是大同小异。在农耕社会的古代,耕牛是极重要的劳动力,官府是严禁私宰耕牛的,要不然徐晋就直接做牛杂了,所以现在只能退而求次,做羊杂!

接下来,徐晋麻利地开始制作羊杂了,先把羊腩和内脏淖几次,倒掉血水,再用生姜、杞子、五指毛桃等去腥提鲜,最后切成碎块丢到大铁锅中焖,又加入少量的酒水,五香八角等香料和酱油。

谢小婉看着自己家相公娴熟的动作,不禁有些目瞪口呆,原来相公除了读书还会做菜?

徐晋洗干净手轻点了一下谢小婉的前额,笑道:“傻眼了,你看着火候,水少了便加水,两个时辰后把萝卜加进去,继续熬半个时辰就行了!”

谢小婉点头道:“噢,知道了,相公去休息会吧,这里小婉照看着!”

徐晋累了一个多小时,再加上早上参加消寒文会,确实很累了,于是便回床躺下休息。

随着时间推移,诱人的肉香从厨房里飘了出来,在小院中弥漫开来,打外面经过的都禁不住一停下脚步使劲嗅几口。

“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站在小院门前的费家兄弟惊讶地对视一眼,看来今天有口福了,徐晋不知在弄什么菜肴,竟然这么香。

第32章 试食(求票)

费家兄弟、卫阳、韩闯站在小院外,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香味,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大宝,徐晋住这是里没错吧?”费懋中回头问站在身后的家丁。

费懋中身后站着一名青衣小帽的家丁,约莫十六七岁,看上去极为机灵,正是那天帮助收拾打扫房子,徐晋给了五文钱赏钱的那位,名叫大宝。

由于费氏兄弟不知道徐晋的住处所在,于是便找了他带路。

“少爷,这小院确是徐公子的住处,小的那天还帮忙打扫来着,没有记错的。”大宝说着又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香气太诱人了。

费懋贤上前敲了敲院门,片刻之后院门便打开了,开门的正是徐晋,他就知道这个时候上门的肯定是费家兄弟了。

费懋贤笑道:“徐兄,我们如约来蹭饭了。”

卫阳则拱手笑道:“徐师弟,我和韩守成不请自来,你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大家肯赏脸,求之不得,请进吧!”徐晋微笑着把众人让了进屋。

大宝提着一篮子水果点心问道:“徐公子,这些东西搁哪好?”

“大家太客气了,以后空手来便行。”徐晋从大宝手中接过篮子,交给身后的谢小婉。

家里突然来了这么多男人,而且都是相公书院的同学,小丫头明显有些怯场,低着头接过果篮便放到厨房中。

“寒舍简陋,大家随便坐便是!”徐晋微笑道。

这厅本来就不大,摆了一张饭桌,再放些家具物品,空间便更有限了,此时显得有点拥挤,大宝很机灵地退到门外,给大家腾宽一点空间。

这时,谢小婉拿了几只大碗出来摆开在饭桌上,然后逐只倒进些热水。

徐晋笑道:“初来乍到,还没准备杯子,大家将就一下。”

费氏兄弟家教甚好,接过谢小婉递来的碗连声致谢,大师兄卫阳微笑接过,浅浅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可以看得出卫阳对用碗喝水还是有些在意的,不过修养极佳,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最让徐晋意外的是韩闯,这家伙接过碗便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似乎半点也不介意用饭碗喝白开水的粗鄙,估计也是贫寒出身,但看他的穿着又不像是家贫的人。

“徐师弟,这位是你的婢女吗?”韩闯打量一眼谢小婉问道。

谢小婉正端水给门外的家丁大宝,闻言不禁白了韩闯一眼,心里又有点沮丧,小丫头本来就觉得自己配不上相公,现在被韩闯这么一说,就更加没有自信了。

“小婉乃拙荆!”徐晋说着自己都有点尴尬,像摧残了祖国花朵似的。

谢小婉低着的小脑袋却抬起了些,示威般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听清楚了,人家可不是婢女!”

韩闯尴尬地道:“原来是徐夫人,万分抱歉,在下失礼了!”

徐晋还没加冠就成婚确实有点早,但这在大明朝并不稀奇,所以卫阳和韩闯倒不觉得特别惊讶。

“徐兄,厨房中正在烹制什么美味佳肴,竟然这么香?”

众人闲聊了一会,费懋中终于忍不住问出大家关心的问题,其他人也期待地望来,刚才在院外便闻到飘出来的香味,这时坐在屋中,那浓郁的香味阵阵扑来,更是让人把持不住。

徐晋神秘一笑道:“今天让你们尝点别开生面的好东西。”

“那赶紧吧,别卖关子了,在下口水都快流干了。”韩闯不顾形象地舔着嘴唇道。

徐晋微笑吩咐道:“小婉,去给大家盛些来吧!”

谢小婉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五大碗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五香羊杂便被端了上来,众人都禁不住咕噜地吞了吞口水。

谢小婉把五碗羊杂分别摆到众人的面前,就连外面的家丁大宝也分到一碗,不过韩闯面前那碗的分量明显要少些,而且大部分都是萝卜。

徐晋不禁暗暗好笑,小婉这丫头也有小心眼的时候!

“谢谢徐夫人!”大宝笑呵呵地接过那碗羊杂,也不管烫不烫,蹲在门槛外便大吃起来,不时像河马似的张大嘴呵出一口热气。

“徐兄,这是何物?羊肉炖萝卜?”

卫阳看着眼前散发着浓香的食物,却是有些迟疑,因为他看到了有类似于肠子般的东西。

徐晋直言道:“羊杂!”

卫阳不禁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要知道在宋朝以前,一直有“士人吃羊,庶民吃猪”的说法,意思就是当官的人吃羊肉,平民百姓只能吃猪这种肮脏的东西,所以说吃羊是种身份的象征。

虽然后来的各朝代,连皇帝自己也开始吃猪了,但有身份地位的人乃很少愿意吃动物内脏的,卫阳家境优渥,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动物的内脏,听闻这碗竟是羊杂,自然有所抵触。

旁边的韩闯便没那些顾忌,巴唧巴唧就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杂吃个底朝天,赞道:“太好吃了,这羊肉竟然没有那股骚味,徐夫人,能不能再给我盛一碗,要多一些羊杂的!”

谢小婉见到这位对自家相公做的食物这么捧场,之前那点不满顿时烟销云散了,便进厨房给韩闯再盛了一碗,这回肉明显多了。

“韩夫人,能不能再给小的一碗?”家丁大宝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舔得干干净净的碗递给谢小婉。

费氏兄弟本来也跟卫阳一般,对吃动物内脏有些忌讳,但见到韩闯和大宝吃得美味,再加上香味实在诱人,于是硬着头皮吃了几口,不过很快便停不下来了,同样把碗吃个底朝天。

卫阳见状便挑了块萝卜吃,不禁眼前亮,很快碗里的萝卜都让他挑着吃光了。

韩闯见状不以为然地道:“卫元正,这羊肠、羊筋、羊腩都是洗干净了的,嚼起来不知多带劲,真是有眼不识宝,你们大户人家就是毛病多,不吃给我吃吧!”

卫阳被点破,有点尴尬地道:“韩守成,不讲话没人说你哑巴……那个,徐夫人,再给在下来一碗,要萝卜!”

“我也再要一碗,羊杂要多!”韩闯连扒几口把碗中剩下的吃完,把空碗递给谢小婉。

徐晋有些好笑,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忌讳,卫阳不喜欢吃内脏,也实在没必要勉强。

费懋中吃了三大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问道:“徐晋,你这萝卜炖羊杂是怎么弄的,竟然可以这么香,这么好吃,还没有羊骚味。”

徐晋微笑道:“我这叫五香羊杂,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哦,至于怎么弄的,呵呵,祖传秘方,无可奉告!”

韩闯眼珠一转:“莫不成徐师弟还打算靠这赚钱?”

这家伙似乎对赚钱方面的事特别敏感,闻弦歌而知雅意。

“正有此意,所以大家今天可以免费吃,但以后要吃就得给钱了!”徐晋打趣道。

韩闯闻言顿时眼前一亮,他家里就是经商的,父亲是个小商人,自小耳濡目染,对赚钱的事都特别感兴趣,以他的经验来看,这五香羊杂味道极好,而且香味浓烈,绝对能招来顾客,再加上混杂了大量萝卜降低了成本,一般小民也能吃得起,所以这小生意绝对做得,问道:“那徐师弟是准备盘个店面,还是摆街边摊档?”

“能找到铺面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就怕本钱不够!”徐晋答道。

韩闯笑嘿嘿地搓手道:“徐师弟若是不介意,我爹会很乐意入股的。”

“那倒没必要,小本经营而已!”徐晋直接拒绝了,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就能被山寨,小打小闹,暂时赚些进账可以,他可不打算大搞。

卫阳暗摇了摇头,韩守成太过热衷于商事逐利,这岂是读书人所为,如今徐师弟也是如此,这满腹才学,倒是可惜了!

正所谓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低,向来被读书人所瞧不起,譬如唐朝著名诗人笔下的《琵琶行中》就有一句“商人重利轻别离”。

所以,商人在古代的社会形象就是斤斤计较,短斤缺两,以次充好,眼中没有情义,只有利益的市侩人物。

当然,真正社会地位低的只是那些为了三餐一宿,日夜奔忙的小商人罢了,那些真正控制行业的大商贾,试问哪个敢小瞧?光就是手中掌握的人脉,就连地方官都要巴结。

而且,那些体面的大户人家,甚至皇亲国戚私底也经营各种生意,只是自己没有亲自动手,而是找代理人管理生意而已。

费懋贤皱眉道:“徐兄,经商终是下策,科举才是正道,就不怕耽误你的学业?”

费懋中更是吟道:“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徐兄舍本逐末了!”

这种理论在现代的人看来肯定嗤之以鼻,不过放在古代却不无道理,一个人若是科举高中当了官,这钱财、米粮、女人自然不会缺。

不过,不能忽略的一个事实是科举的录取率相当低,就拿大明朝来说吧,近三百年年的国祚,总共录取的进士才十万出头。

三百年录取十万人什么概念?估计还不及现在全国一年招聘的公务员。

所以说,最终能高中当官的读书人只是极少数,绝大部分人穷经皓首,只是科举路上的牺牲品,所以“书中什么都有”那套理论便显得极为可笑了,如果不懂变通,只能抱着书本饿死!

第33章 铺面

徐晋虽然对费懋中等人的观点不敢苟同,但也不会跟他们争论,点头道:“民受所言极是,但眼下家中既无田地,又无收入来源,总得想办法挣些银子,而且以后生意都由拙荆照料,对在下的学业影响不大。”

费氏兄弟闻言便也不再规劝,民以食为天,人终究是要吃饭的,他们并不是迂腐的酸儒。

众人吃饱喝足,又聊了一会,眼看天色渐暗,便起身告辞了,徐晋把剩下的五香羊杂各打包了一份让大家带走,免得留过夜了。

众人出门时,徐晋见家丁大宝欲言犹止,于是微笑问道:“大宝,有事吗?”

大宝抓了抓后脑勺嘿笑道:“徐公子,有件事小的也不知当不当讲!”

徐晋有禁来了兴趣,点头道:“说来听听!”

“好呐,之前小的跟周管家打前站,来到上饶县买宅子,顺便也看了几家商铺,其中有一家小的觉得挺合适做五香羊杂生意的!”

费懋贤顿时皱眉斥道:“大宝,你几时懂做生意了,可别胡说!”

徐晋摆手道:“民献勿怪,听听也无妨,大宝你继续讲!”

大宝机灵偷看了一眼大少,见后者没继续反对,于是便续道:“那家店面就在西市临街,对面是车马行,人流很旺。店家是个老头,听说他儿子在福建晋江赚了大钱,置了宅子田地,想接老两口过去养老,所以老头打算把店面盘出去。”

徐晋追问道:“那店面有多大,原来是做什么生意的?”

“店面纵横两丈左右吧,原来主要是卖面食的,看起来生意还行,对面车马行的车夫运工都会来帮衬!”

徐晋闻言大为意动,纵横两丈,也就是三四十方大小,面积正好合适,又有固定客源,确实是个不错的地方,忙问:“那老板要价几何?”

“价钱倒是挺公道的,不过店铺后面还连着宅子,那老头要把宅子和铺面一起盘出,要价六十两银子。”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六十两银子对他来却是太贵了,现在全副身家才六十两多一点。

“周管家都说,那地方真的很不错,徐公子可以考虑一下。”

徐晋点头道:“后面的宅子有多大?”

“应该有三分地吧,总之是一个厅,后面四间房,还有一个院子。”

徐晋不禁吓了一跳,古代的房屋都是以亩来计算的,一亩约等于666平方,三分也就相当于两百方,再加上前面的铺位绝对超两百平方,若是在后世,就算是二三线城市,没两三百万恐怕也拿不下,六十两真是超值了!

殊不知古代历朝的房子都不贵,毕竟地广人稀,自然没有炒房客的市场,像现代中国那样,建国短短几十年,就把房价炒到让老百姓望而生畏的地步,实在是极为畸形的奇葩经济。

送走了费懋中等人,谢小婉关上院门后,忍不住问道:“相公,你真打算盘下那家店铺吗?”

徐晋点了点头,他确实极为心动,两百方的大宅子啊,关键还连着店面,那以后小婉照看起来就方便了,不用宅子店铺两头跑,毕竟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起早摸黑的很不安全,而且自己平时下学后也可以帮忙照应。

谢小婉吃吃地道:“相公,可是大宝说那店铺连宅子要六十两啊,盘下来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而相公明年还要参加县试,没钱可不行!”

徐晋点头道:“找个时间我去跟那店老板谈谈,看能不能把价钱压一压。”

那宅子要是能买下来自然相当划算的,肯定要比现在租房子划算,光房租一年就要二两多,还不如买下来。

……

费家在上饶县城新置的宅子在城北,住在这里的都是本县有头有面的士绅,而且府衙和县衙等行政机构都集中在这里,治安自然是最好的。

费家的宅子三亩许,三进三出的大院落,大小房间近百。

此刻,后院的某家厢房内,檀香炉内正香烟袅袅。费如意穿着素色的绣罗裙,十五岁的少女亭亭玉立,线条渐长开的娇躯,体态婀娜,新浴后的肌肤吹弹得破,一头秀发披散在背后。

丫头入画正站案侧磨墨,看着小姐在纸上写字。费如意的字如她本人一样秀气,充满了大家闺秀的气息,让人赏心悦目。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费如意此刻写的竟是徐晋今天在消寒文会上所作的《卜算子咏梅》。

费如意写完最后一个字,把毛笔搁下,在旁边的水盆净了手,站在案前默默地欣赏了一会,低声自语道:“这首词与那首《竹石》风格相辅相成,可见徐公子定是个坚韧大气,胸怀抱负之人,他日风云际会……”

“咯咯咯……”屋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两名十来岁的少女行了进来,正是费如意的两名堂妹费吉祥和费小玉。

“三姐姐又在想徐公子了,还说对人家没意思!”费吉祥扫了一眼案上那幅字,掩着嘴笑道。

费如意俏脸微红,嗔道:“四妹,再胡说八道我可不饶你!”

费吉祥撇嘴道“把人家徐公子今天写的词都摆在案头上了,还否认!”

“今天消寒文会上出彩的诗词我都抄录了!”费如意辩解道。

费小玉捏着兰花指,语气夸张地模仿道:“这首词与那首《竹石》风格相辅相成,可见徐公子定是个坚韧大气,胸怀抱负之人,他日风云际会……”

“咯咯咯,五妹,你学得太像了!”费吉祥笑得前俯后仰,屋内几名丫环都掩嘴偷笑。

费如意羞恼地去撕费小玉的嘴!

“哎呀,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错了,以为再也不敢了!”费小玉被掐了几下,赶忙认错求饶,费如意这才放过她。

费小玉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撅嘴道:“真是好心没好报,枉人家还送些稀罕的吃食来给姐姐呢!”

费小玉的贴身丫环观棋把食盒放到桌面上,从里面取出一小碗香气扑鼻的五香羊杂。

费如意秀气的鼻子吸了吸,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费小玉眼珠一转道:“这是大哥二哥在外面买的小吃,拿回来让我们尝尝鲜!”

“替我谢谢大哥和二哥!”费如意夹起一块萝卜咬了一口。

费小玉和费吉祥无良地对视一眼,凑到跟前问道:“味道怎么样?”

“挺好吃的!”

费小玉和费吉祥掩嘴咯咯地笑起来,费如意有点莫明其妙:“你们笑什么?”

“三姐,差点忘记告诉你,这叫五香羊杂,是大哥和二哥在徐公子家带回来的,听说可是徐公子亲手做的哦!”

“咳咳……!”费如意差点噎着了,用手帕捂着小嘴把脸转到一边咳嗽,那粉脸胀通红。

费小玉和费吉祥相视吐了吐舌头,没想到三姐反应竟然这么大。

费如意咳了一会才止住,恼火地白了两个堂妹一眼,端起茶漱了漱口,淡道:“这五香羊杂好吃是好吃,不过太油腻了,我吃不惯,入画,你吃了吧!”

费小玉不禁翻了个白眼!

……

第二天下午放学,从书院回来后,徐晋便往西市,找到大宝所说的那家面馆。昨晚经过详细考虑,徐晋觉得有必要把这家店面盘下来。当然,前提是能把价格给压低,要不然买了房子,连周转的资金都没有,还做什么小生意。

这家面馆看上去很老旧了,不过收拾得挺干净的,门外挂着一条褪色的小幡,上书着:俞记面馆。

此时正值晚市,面馆内七八张小桌坐了不少人,确实生意不错,一对老夫妻正在大锅前忙碌着煮面。

“小郎君要吃面吗?”店主俞老头见到徐晋虽然穿着朴素,但文质杉杉,一脸书卷气,便礼貌地问。

徐晋也不急着说明来意,微笑着点头道:“来一碗吧!”

“好呐,里面坐下稍等,很快就好!”

徐晋入店内找了个位置坐下,果然很快面就端上来了,分量很足的,下面用的是肉汤,再加上些葱花和一块煎蛋,味道还挺不错。

徐晋悠闲地把面吃完,直到老两口闲下来,这才过去结账,乘机问道:“俞老伯,我听说你准备把铺面盘出去吧!”

俞老头愕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徐晋一遍,试探道:“小郎君想接手?”

眼前的徐晋虽然看着老成,但毕竟还是太年轻了,而且穿着也不像有钱人家的公子,俞老板自然不认为他有钱接手。

徐晋谈定地道:“只要价钱合适!”

俞老头连忙用布擦了擦手道:“那咱们进去里面聊聊!”

店面有后门直通后面的宅子,徐晋跟着俞老头到了宅子。

一进门就是一个小院,比徐晋现在住的要大,不过却没有盆栽树木。然而,徐晋的目光却被一串挂在屋檐底下的红色东西吸引了,激动地一指道:“俞老伯,哪是什么?”

俞老头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家出了山精水怪呢,扭头一看,顿时没好气地道:“那叫蕃椒!”

第34章 辣椒与名将

俞老头没好气地道:“那叫蕃椒!”

徐晋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了,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道:“在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故而有些奇怪。”

那串挂在屋檐下的红色果实,虽然已经晒干掉色了,但徐晋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后世的辣椒。这可是后来风靡全中国的味道啊,徐晋能不激动吗?

俞老头恍然道:“我家三儿在福建晋江做生意,去年海上来了一群红毛绿眼的洋蕃,据说是弗……什么鸡国!”

徐晋脱口道:“弗郎机!”

“对对对,就是弗郎机,还是你们读书人见多识广!”俞老头干笑两声道:“那些费郎机人在海上漂泊了数年,上岸时一个个落泊得跟乞丐似的,拿着一些西洋玩意逢人就兜售换取食物。

这些蕃椒种子正是我家三儿从弗郎机人手里换来的,今年年初回来的时候,顺便捎给了我。那玩意长出的果实挺多的,青青红红的倒是漂亮,就是辣得不行,又不能吃,后来老伴要在院子种菜,嫌这玩意占地就全砍了,我便留了些种子!”

徐晋不禁无语,真是有眼不识宝,幸好还留了种子。

根据现有的文献资料记载,辣椒是在明朝末年才传入中国的,但实际上正德十一年,费朗机(葡萄牙)人便已经乘船抵达了中国,辣椒这种东西就是他们带进来的,但不知什么原因,史书上记载的传入时间要晚了近百年。

说不定就是因为俞老头以后把这些仅存的种子弄没了,导致了辣椒的传入时间晚上了上百年。当然,现在被徐晋发现了,自然不会再让这种好东西暂时“绝种”。

“小郎君,老夫这铺面是要和宅子一起出售的,要价六十两银子,你确定要接手吗?”俞老头显然不想再浪费时间多聊无关紧要的蕃椒,直接开门见山地问。

徐晋点了点头道:“俞老伯,在下确实诚心接手的,不过六十两银子我出不起,四十两如何!”

俞老头顿时拉下脸,这小子年纪轻轻,砍价忒的狠,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他自然是不肯的,连连摇头道:“不行,六十两银子少一文钱都不卖,不是老汉我夸口,你就算找遍整个上饶县城,都找不到比我这条件好,价格公道的宅子。”

徐晋点了点头道:“实诚地讲,老伯的铺面确实不错,但说整个上饶县都没比这更好的就有些过了,而且短时间内肯定是没办法盘出去的。”

俞老头黑着脸道:“盘不出便慢慢等,反正老夫也不急!”

徐晋拱了拱手:“那叨扰了,告辞!”说完便转身往外走。

“嘿,小崽子连毛都没长齐,就跟老汉玩欲擒故纵这一手!”俞老头撇了撇嘴,结果徐晋径直走了出去,竟然连头都不回。

这下俞老头傻眼了,急忙追出去道:“小郎君且慢,价钱方面我们可以再商量。”

徐晋会心一笑,他刚才察言观色,俞老头虽然嘴上说得强硬,不过眼神却隐约有些逼切,所以徐晋便猜他要急着把宅子出手,所以便故意把价格压得很低,试探他的底线,所以现在徐晋已经可以确定,俞老头确实是急着把宅子盘出去了。

徐晋商海浮沉几十年,可谓是谈判场上的老手,谈判双方,谁更能沉得住气,谁便占据主动。

徐晋站定,谈定地回转身来看着俞老汉,后者心里暗暗嘀咕了,这小崽子也不大,咋跟老油子似的。

“五十五两银子!”俞老头黑着老脸举起一个巴掌晃了晃。

俞老头一个月前就放出风声要卖宅子了,本来打算卖掉后便赶去福建晋江和儿子过年,谁知到现在还没能盘出去,眼下已经腊月初九了,还有二十天时间就过年,再迟就肯定赶不及了,从这里走陆路到福建晋江少说也得十天八天。

徐晋微笑道:“四十五两,再多没有了!”

“那老夫也不卖了!”俞老汉赌气道,大不了不去晋江过年。

正在此时,外面传来老伴的一声惊叫,俞老汉吓了一跳,急忙要跑出去外面的店铺查看究竟,却见一名少年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这名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长得十分壮实,浓眉大眼,走路虎虎生风,只是眼下却有点狼狈,鼻肿脸青的,身上的衣服乱七八糟的,双手还沾满了血迹。

这少年见到徐晋愕了一下,又对着俞老汉叫了一声:“叔爷!”

俞老汉指着少年便骂道:“小兔崽子,是不是又跟别人打架了……你,手上血怎么回事?”

俞老汉见到少年手上沾着的血迹,顿时老脸都白了,这小畜生不会是杀了人吧!

少年满不在乎地道:“揍了几个混蛋,鼻血弄手上了!”

俞老汉闻言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不过倾刻又怒气上涌,抄起院子墙角的一根木棍就往少年身上打去,骂道:“打死你个小王八蛋,整日舞枪弄棒,好勇斗狠,这次是把人伤着了,下次杀了人,你就等着偿命吧。”

少年站着不躲不闪,任由俞老头的棍子打在身上。

俞老头气得直顿足,骂道:“小畜生,这次又打了什么人?”

“城皇庙那帮臭乞丐平日总是偷拐骗,老早就瞧不顺眼了,今天正好碰着他们干坏事,所以就出手教训了他们一顿!”少年梗着脖子道。

徐晋闻言不禁重新打量了这位不良少年一遍,瞧不出这小子倒有一副侠义心肠。

俞老头闻言气不由消了些,原来是一帮乞丐,那帮家伙自身也不干净,即使被揍了也定然不敢报官,就怕会暗中报复。

“小畜牲,臭乞丐干坏事碍你什么事,官府自然会管,犯得着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少年撇嘴道:“就是官府不管我才管的,大丈夫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

俞老头气得又往少年身上砸了一棍子,骂道:“小王八蛋,叔爷是没办法管教你了,你找你老子去!”

少年闻言顿时有些惧了,讪道:“叔爷,我才不找爹,我明年便去考武举!”

“嘿,把你这小崽子能得,毛都没长齐去考武举,小心被人揍得爬不起来!”

少年不服气地道:“叔爷休得小瞧人!”

“滚进去,别在这丢人现眼!”俞老汉气咻咻地道。

少年走了两步,忽指着徐晋道:“叔爷,此人是谁?长得真娘!”

徐晋不禁满头黑线,也有种抄起大棍揍这小王八蛋一顿的冲动。

俞老汉骂道:“关你屁事,快滚,看到你就心烦!”

少年不以为意,对着徐晋挥了挥拳,道:“我叫俞大猷,打遍西市无敌手,你是来买我叔爷家宅子的吧,现在听好了,惹敢占叔爷的便宜,我的拳头可认不得你!”

俞老汉举棍便要打,这少年才加快脚步溜进屋里。

徐晋哭笑不得地摸了摸下巴,这小子是个刺头啊,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捕捉到什么,连忙问道:“俞老伯,刚才那位是你侄孙?”

俞老头尴尬地点头道:“正是,那小崽子向来无法无天,倒让小郎君见笑了。”

“他叫俞大游?还是酋犬的猷?”

俞老头疑惑地看了徐晋一眼道:“老夫识字不多,不过那小崽子的名字倒是认得,确是有个犬字!”

徐晋心中一震,难道这小子就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抗倭名将俞大猷?

明朝史上,正德之后的嘉靖年间正是倭患最严重的一段时期,来自日本的倭寇不断侵扰东南沿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这段时期涌现了一批抗倭名将,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戚继光和俞大猷,两人均是战功兢兢,让倭寇闻风丧胆的猛人。

俞老汉见徐晋神色古怪,皱眉问道:“莫非小郎君认识大猷?”

徐晋神色恢复正常,摇了摇头道:“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位俞兄长相不凡,将来可为绝代猛将!”

俞老汉哂笑道:“小郎君还会看相不成,那小子好勇斗狠,不知哪天就栽了。”

徐晋微笑不语,也懒得争辩,如果这小子确实是史上的俞大猷,日后成为名将是肯定的。

“哎,小郎君,不如这样吧,咱各退一步,五十两银子,你要诚心想买,咱们就成交!”俞老头显然担心侄孙俞大猷得罪那些乞丐会寻衅报复,于是主动提出降价。

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还是赶紧把宅子盘出去,尽快搬走为妙了。

徐晋的心理价位其实也在五十两左右,之前故意把价格压到四十两,只是为了增加谈判的优势,闻言故作沉吟了片刻才咬牙道:“好吧,五十两便五十两,再多我也拿不出来!”

俞老头连忙道“行,那咱们明天就到县衙公证,签订契约文书!”

俞老头担心徐晋会反悔,其实徐晋更担心俞老头反悔,所以马上便答应了。

大家约定好明天碰头的时间,然后徐晋顺便向俞老头讨了些辣椒的种子,这才施施然地离开了。

第35章 中下

第二天,徐晋下午告假了半天,与俞老头到县衙办理了房屋过户契约,双方当场结清了银子,由于是买卖双方直接交易,所以中介费也省了,算上房子价格和契税,徐晋总共支出了五十二两银子。

于是,徐咬定同学的身家老底又变回八两银子多一点,到时再稍微翻新一下店面,剩下的钱怕是刚够周转,但愿开市顺利赚钱吧,否则只能喝西北风了。

由于要余留时间让俞老头腾空宅子,所以双方约定最迟腊月十六前完成交接,所以接下来这段时间,徐晋便沉下心来在书院中读书。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走,县城里的年味越来越浓了。

大明正德十二年,腊月十四日,徐晋迎来了穿越到大明朝后的第二场小雪,同时也迎来了信江书院的第一次每月例考。而从腊月十六号开始,书院会放年假,直正第二年正月十六才会重新开学,假期长达一个月。

腊月十五日下午,亦乐堂内赵教习眉头紧锁,案面上正摆放着徐晋这次例考所作的八股文章,分数评级只有“中下”,换而言之,就这水平是根本过不了县试的。

本来考试之前,赵梦阳还对自己这个新入门的弟子信心十足,谁知考出来的结果却是让人大跌眼镜。徐晋的试帖诗和策论都写得不错,均获得了“上”的评级,偏偏八股文章只得了“中下”,而科考主要看的就是八股文,连经义这一项都通不过,后面的就算得分再高也休想过关。

这时,徐晋走进了亦乐堂,来到了赵教习的案前站定道:“赵师,您找弟子?”

赵梦阳点了点头:“徐晋,这是你这次例考的文章,作何感想?”

徐晋瞄了一眼卷子上朱笔批的“中下”,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不过还是有些尴尬,道:“弟子惭愧!”

赵梦阳轻敲了敲卷子道:“为师不怕直说,如果年后回来的一月份例考,你的文章还是这种水平,还是再磨砺一段时间,等后年再参加县试吧。”

赵教习虽然说得委婉,但潜台词很明显:以你现在的水平还不够格参加明年的县试。

徐晋晓是心理素质好,此时亦禁不住脸有些发烧,点头道:“谨记赵师教诲,弟子会加倍努力的。”

坐在邻桌的方兴生嗤笑道:“科举取士靠的是经义文章,诗词对联等只是小道,作得再好也不顶用。”

上次的消寒文会徐晋出尽风头,方兴生被人背后嘲讽有眼无珠,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现在终于寻到机会贬损徐晋,自然是不会放过。

赵梦阳顿时面色微沉,正所谓自己的孩子自己打得,别人却不能碰,方兴生当众讽刺徐晋,赵教习自然不干,淡道:“徐晋,你目前的八股文水平确实难通过县试,但为师闻说,你月初才开始接触这方面,所以得了“中下”还说得过去,正所谓知耻后勇,希望放假这段时间你不能松懈,争取迎头赶上。”

方兴生顿时被噎得无语,徐晋若是月初才接触八股文,到现在才半个月时间,能考出“中下”的水平确实已经不错了,而且他对自己那位同窗郭百川的水平也十分了解,考了一辈子都未曾通过院试,自身水平有限,如何能教出高水平的弟子。

“卷子你拿回去,自己认真反省总结,嗯,还有这是你大师兄卫元正的例考文章,一并拿回去揣摸学习。”赵教习把两份卷子都递给了徐晋。

徐晋瞟了一眼大师兄卫阳的卷,但见上面用朱笔批着“上”字,不禁暗汗,大师兄不愧是考霸。

古代的评卷方式不会给出具体分数,一般只给出等级,分别是:上(上上、上、上下)、中(中上、中、中下)、下,评分低于“中”就代表不及格。

“是,学生谨记!”徐晋接过两份卷子退出了亦乐堂,暗暗捏紧了拳头。

徐晋打算回讲堂,经过墨香亭时,见到一群内舍的学员,正拿着刚发回来的例考卷子在那讨论,其中一人正是那个李辰。

“李兄,这次的文章得了“上下”,排名甚至比上舍的某人还要靠前,嘿,明年县试的案首非李兄莫属了!”

“预祝李兄摘得县试案首!”

李辰这次显然考得不错,一众同窗都在恭维他。李辰嘴上谦虚着,但却难掩脸上的得色,那张丑陋的脸仰得高高的。

徐晋正想走过,亭中的李辰却瞧见了他,高声叫道:“那不是摘得消寒文会魁首的徐咬定吗?大家正在讨论这次例考的文章,何不进来交流一下?”

徐晋才拱了拱手道:“在下还有事!”继续行过。

“徐同学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你手里拿的可是这次例考的卷子?岂不正好让大家见识学习一下!”

徐晋没有鸟他,径自走远了。

“嘿,这徐晋也太目中无人了,竟然不给李兄面子!”

“人家是文会魁首,山长都对他赞誉有加,听说当时文会上,山长还开玩笑让县尊点他为案首呢!”

李辰轻蔑地嗤笑道:“就徐晋的经义水平想夺县试案首,作梦吧,你们知道他这次例考拿了什么评分?”

众书生顿时来了兴趣,忙追问:“李兄有内幕就别卖关子了!”

李辰嘿了一声,吐出两个字:“中下!”

“才中下啊,连我都不如!”

“没想到徐咬定的诗词这么好,文章却一塌糊涂!”

“切,诗词水平高顶什么用,这次县试案首非李兄莫属了!”

李辰傲然负手而立,信江书院虽然不是县学,但却代表了全县的最高教学水平,上饶县历年县试的案首,大部分都出自信江书院,所以在信江书院中拿到内舍第一,极大可能成为县试的案首。

……

腊月十五日夜晚,铅灰色的天空又下起了小雪,雪屑像精灵般飘入千家万户,发出淅沥的细碎声响。

费家前院的客厅内暖意融融,红泥小火炉中炭火正旺,炉上架着一壶小酒,酒香外溢。

费宏、费采、赵教习三人对席而坐,桌上摆着各色干果,还有一碟花生米。

“梦阳,现在铅山县附近盗贼横行,治安极差,你真的打算回乡过年?”费采面带忧色地问。

赵教习与费采是同乡兼好友,又是同年进士,彼此极为相熟,明天书院就要放假了,赵教习打算动身回铅山县老家过年,所以今晚特意来费府小坐聚话。

赵梦阳小酌了一口,无奈道:“家有高堂,为人子岂有不回乡之理!”

正所谓百善孝为先,费采闻言也不再劝,提醒道:“那梦阳兄要多加小心!”

赵教习点了点头:“我自省得,倒是你们更要多加小心,宁王反意已露,对你们又是恨之入骨,恐会再下毒手。”

费宏淡定地道:“有劳梦阳提醒,但上饶县乃广信府治所在,墙高城深,而且离城不远就是千户所,宁王就算再嚣张也断不敢遣贼冲击上饶县城。

日前老夫收到巡抚孙遂来信,他已经上奏请兵,相信铅山县的匪乱不久后就能平定,而且孙巡抚还暗中作了布置,宁王理应不敢轻举妄动。”

赵教习欣喜道:“幸亏有孙巡抚等有识之士制肘,否则宁王更要无法无天了。”

费采叹道:“奈何,今上终日嬉游玩乐,宠信奸臣,若当日听从我大哥劝誎,不允许宁王恢复三卫,何至于今日。费某在此断言,宁王他日必反!”

费宏轻咳一声道:“子和慎言!”

费采端起酒杯郁郁地喝了一口,仔细算来,他与宁王是连襟关系,因为两人都娶了上饶县大儒娄谅的一女。

正是由于这种关系,之前宁王还想通过费采,劝说费宏同意他恢复三卫,当时费宏可是内阁大学士,手中的权力很大。然而费采深明大义,并没与宁王同流合污,反而支持大哥费宏阻挠宁王恢复三卫。

正因为如此,宁王恨极了费宏和费采兄弟,让奸臣进谗言污蔑费宏,说他以权谋私,把自己堂弟费采留在翰林院当官。

费宏逼于无奈,干脆辞官不做,费采也赌气跟着大哥一起辞官回老家。

三人沉默了片刻,费宏岔开话题道:“梦阳,老夫听说徐晋现在你门下,刚进书院便一鸣惊人,前不久还摘得了消寒文会的魁首。”

赵教习点头道:“确实如此,徐晋思维敏捷,诗才毋容置疑,但是经义水平就不敢恭维!”

“哦,此话怎么讲?”费宏连忙问,他对徐晋的印象极佳,加上当日在船上,徐晋夫妻帮了大忙,说是救了费家上下几十口也不为过,自然心中感激。

赵梦阳摇了摇头道:“这月的例考,徐晋的试帖诗和策论都得了上等,惟独经义文章考了个中下等。”

费宏和费采都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水平可过不了县试啊!

“我听说徐晋以前村子里的夫子只是个童生,怕是水平有限,以梦阳兄的学问,以后悉心教导,徐晋定能突飞猛进!”费采道。

赵教习苦笑道:“子和休要戴高帽,我可没本事让徐晋必过明年县试,更何况开始放年假了,我年后才会从铅山县回来,这一个月时间只能靠他自己了!”

费宏沉吟了片刻道:“子和,你明天让懋中请徐小友来家中小坐!”

第36章 开张

腊月十六日,尽管昨晚攻书到凌晨,徐晋还是起了个大早,因为今天要搬家了,而且徐晋还准备今天下午试营业。现在手里的银子不多了,打后一段时间内的收入来源都得靠那家小店,徐晋不得不谨慎对待。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商场如战场,徐晋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在等待俞老头腾空宅子这段时间,他已经找人重新修缉了一遍店面,换上新的桌凳和餐具等,今天上午只要把家搬过去,下午便可以开铺营业。

勤奋的小丫头天未亮已经起床了,煮完早餐后,甚至把羊杂萝卜等食材也买了回来,此时正在收拾打包行李。

“相公,你昨晚读书到深夜凌晨,这么早起床干嘛,仔细又病倒了!”谢小婉取来衣服替徐晋穿上。

徐晋笑道:“相公现在天天锻炼,身体比以前好多了,那就这么容易病的,再说今天要搬家,不起来帮忙怎么行,累坏我家娘子,相公会心疼的!”

谢小婉娇憨地白了徐晋一眼,小脸泛起一层红云。这段时间伙食好了,小丫头明显丰腴了些,肤色不再是初见时那种微黑泛黄,两边脸颊是少女特有的粉嫩腮红,更加好看了,眼睛大而有神。

徐晋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谢小婉的脸蛋,滑滑的,后者羞涩地白了相公一眼,转身端来了热水替相公洗脸。

唉,堕落啊!

徐晋在谢小婉的服侍下洗涮完毕,照例在小院中慢跑了半小时,然后是晨读,正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是最好的记忆时间,又怎么能浪费掉。

吃完早餐后,徐晋找到房东清退房子,虽然只住了十来天,但交去的租金肯定是没得退的,倒是退回了两百文钱的押金。

幸好家里的置的物品不算多,花十文钱请了个脚夫,来回几趟就把所有物品用板车送到西市的宅子中。

这栋宅子要比原来租住的要大得多,更加宽敞明亮,关键还是自家的宅子了。

谢小婉兴奋得像只小鸟般跑进跑出,自打卖了徐家村的田地搬到县城,小丫头其实心里一直非常忐忑,担心日后在县城站不住脚,而在村里又无退路了,一旦相公科举不中,情况会越来越糟糕,弄不好要流落街头。

而现在自家在县城买了宅子,还有一片铺面,生活充满了希望,小丫头自然欢欣喜雀跃,幸福都写在了小脸上。

徐晋站在院子中,微笑地看着整理新家的谢小婉,心里充满了温馨,同时又有些恍惚,穿越了五百多年的时空,自己在大明朝有了个家,家里还有个她,不知远在时空那头的家人现在过得如何?

其实徐晋穿越前,家中老父前几年已经走了,走得十分安详,享年八十又一,正常的寿终正寝,而一对儿女都已经成家,所留下的家产也足够他们过一辈子富足的生活,所以对于时空那头的家人,徐晋没什么好牵挂的。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稍稍驱散了寒意,昨天下的那场小雪早已消融掉。

徐晋对着天空的朝阳挥了挥拳头,活在当下,这一世他又有了要守护的人,自当努力活得更好。

……

小店的对面是恒丰车马行的分号,听说后台能量很大,几乎垄断了整个江西地界的运输生意,包括货运和客运。

近日临近年关,车马行的生意反而更红火了,有人搭乘马车返乡,而周围乡镇的农产品又源源不断地往城里运。

阎老蔫是车马行的一名老车夫,今天刚从附近乡镇拉了一大车冬白菜回来,卸完货已经过了中午,饥肠辘辘的他走出车行,习惯性往对面的“俞记面馆”行去,准备来碗热腾腾的肉汤鸡蛋面驱寒。

然而,当阎老蔫走到门前,发现大门紧锁,这才醒起俞老头已经把宅子盘出去,搬到邻省福建晋江享清福了。

阎老蔫怅然地摇了摇头,惋惜以后再也吃不到五文钱一碗的肉汤鸡蛋面了,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吸了吸鼻,疑惑地道:“什么味道?”

这时一阵阵的诱人的香味飘过来,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阎老蔫咕噜的吞了吞口水,仔细地辨别了一下,发现那香味似乎是从俞记面馆中飘出来的,连忙走到门前,把鼻子凑到门缝使劲吸了吸。

正在此时,店门的一板门板突然打开了,谢小婉被正伸到跟前的一张脸吓得惊叫退后。

阎老蔫同样吓了一跳,待发现开门的是名小姑娘,尴尬地干笑两声道:“小姑娘,里面煮什么东西这么香?”

后面正拿着一面旗幡准备挂到店面的徐晋眼前一亮,意识到有顾客上门了,开门见客,好兆头哈!

“老哥这是打算吃饭吗?”徐晋微笑着迎了出来,眼前这位穿着破旧的棉袄,满脸风霜,手上还满是老茧,一看就是对面车马行的车把式。

阎老蔫探头看了看店里,发现桌凳都是新的,收拾得干干净净,真有点不习惯,讪笑着问:“小老板,你们这卖什么的,有面条吗?”

“有啊,到里面稍坐,马上给你弄好,小婉,给老哥倒碗水!”

招揽客人对徐晋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而已,麻溜得很!

阎老蔫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店里拣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心里却是暗嘀咕,这位新来的小老板这么年轻,能做得好吃吗?不过闻着这么香,应该不会差吧!

徐晋把写着五香羊杂的小旗挂到了店外的灯笼下。

见到徐晋走回来,阎老蔫忍不住问道:“小兄弟,你们锅里炖着的是啥,这么香?”

徐晋笑着把锅盖揭开,一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的五香羊杂便露了出来,瞬时间香气更加浓烈了。

阎老蔫走到锅前探头瞅了瞅,愕然道:“萝卜也能煮得那么香?”

徐晋笑道:“不是萝卜那么简单,这是我徐家独门秘制的五香羊杂,老哥要不要偿一碗?”

阎老蔫使劲吞了口口水,点头道:“那给我来一碗,等等……多少钱一碗!”

“不贵,十文钱一碗!”徐晋微笑道。

阎老蔫不禁翻了个白眼,十文钱一碗还不贵?十文钱可以买多少斤萝卜了,当我傻啊!

阎老蔫摆了摆手,退回座位坐好,徐晋也不以为意,锅盖也不盖了,就那样敞开着,让香味散发出来。

“嘿,十文钱,再香老子也不吃!”阎老蔫心中冷哼,却又不争气地吞了吞口水,肚子咕噜直叫。

“小姑娘,面还要多久?”阎老蔫不爽地催促道。

“马上就好了!”谢小婉第一次当老板娘,显然有点局促,显得手忙脚乱的。

徐晋走到灶前温言道:“不用急,慢慢来,就当平时一样就好!”

谢小婉甜笑着点了点头:“相公,我行的!”

徐晋本来只打算卖五香羊杂的,但考虑到这店以前卖面,若是贸然断了,恐怕会丢失许多熟客,于是便继续兼卖面,只是这样怕小婉一个人忙不过来。

面条都是早上做好的,羊肉汤也是现成的,所以不用多久,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便做好端到了阎老蔫的面前。

阎老蔫看了一眼分量,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分量倒是足,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徐晋自信地看着阎老蔫动筷,汤是熬了几小时的羊肉高汤,加入香葱和鸡蛋,只要面条不煮老,味道绝对不会难吃。

果然,阎老蔫显然对味道很满意,哗哗几口便把一大碗面吃光了,连汤都不剩,把嘴一抹,道:“再来一碗!”

徐晋偷偷地向谢小婉竖起在拇指,小丫头眼睛顿时笑成了弯月芽,甜甜地哎了一声:“老伯稍等,马上就好!”

接下来又有几个食客进店了,都是点面吃,至于那五香牛杂一问价,听闻要十文钱一碗,均是摇头摆手。

徐晋有点郁闷了,主打产品反而没人问津,不过这也难怪,来这里吃饭的都是底层人士,一天也就赚个四五十文钱,你让他花十文钱吃一碗萝卜,肯定是不干的。

“相公,要不以后咱们就卖面算了!”

小丫头连续做了五单生意,进账二十五文钱,一边搓面团,一边笑得跟花似的,真是个容易满足的丫头。

徐晋自然不满足于此,一碗面卖五文钱,净利还不足一文钱,一天卖出两百碗才赚一百多文钱,累死累活的太不划算了,更何况一天就未必能卖两百碗,古代可没有现成的干面条卖,都是自己和面粉现做的,极为耗费时间。

所以,徐晋估摸着,一天能卖一百碗就不错了,一天下来累成狗,利润还不够一百文钱。

“徐兄,今天开张也不提前打招呼,太不够意思了!”

徐晋正忙碌着招呼客人,抬头一看,便见费家兄弟笑吟吟地站在店门外,身后还跟着两名小厮,大宝和那天赶马车的小厮茗烟。

徐晋连忙热情地把他们招呼进店内。

“快,给我们每人来一碗五香羊杂,闻到这香味就流口水!”费懋中一坐落便道。

第37章 小财迷

“快,给我们每人来一碗五香牛杂,闻到这香味就流口水!”费懋中一坐落便道。

徐晋亲自给费家兄弟各盛了一碗羊杂。大宝和茗烟是下人,自然不敢和主人同坐,只能站在旁边伺候。

“大宝,茗烟,这边还有空桌,你们也甭站着,坐这里吧!”徐晋招呼道。

大宝和茗烟都有点受宠若惊,犹豫地望向两位少爷,费懋中挥了挥手道:“去吧,就知你们嘴馋!”

大宝和茗烟嘿嘿一笑,麻利地各自盛了一碗五香羊杂,别人不知道徐晋是读书人,他们可是知道的,而且徐小公子连老爷都很看重,他们怎敢动劳徐晋侍候。

吃完两碗面条的阎老蔫看到邻座的费氏兄弟吃着香喷喷的羊杂,一边赞口不绝,不禁暗暗嘀咕了:“萝卜而已,有哪么好吃吗?敢情大户人家的少爷平时吃惯了山珍野味,萝卜吃着觉得新鲜吧!”

阎老蔫再看那两名家丁,更加夸张,吃得嗒嗒直响,汁水泗溅。此时大宝那货正好夹起一大块羊腩放进嘴里,香喷喷的大嚼起来。

阎老蔫情不自禁地吞了吞口水,原来不全是萝卜,还有这么大块肉啊!!

阎老蔫在车马行当车夫,工钱都是日结的,没有固定收入,走多少趟车便拿多少钱,平时一天下来也就四十文钱左右,勉强够养家糊口,日常一个月才舍得吃一次肉。

“老板,给我也来一碗五香羊杂!”一名食客应该是见费家兄弟等吃得香,也忍不住点了一碗。

阎老蔫今天的收入还算不错,出了四趟车,赚得六十文钱,于是咬咬牙也要了一碗五香羊杂。

当一大碗香喷喷的五香羊杂端到面前,阎老蔫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羊腩送入口中,浓郁的香汁顿时顺着味蕾蔓延开去,只觉越嚼越香,差点连舌头都吞进肚子里。

这形容或许有点夸张,但对于一个月才吃一次肉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享受,不挨过饿的人根本体会不到这种滋味。

不知不觉间,大碗的萝卜羊杂都进了肚子,阎老蔫看着碗中还剩几块的萝卜和羊杂,犹豫地舔了舔嘴唇,最后还是摸出自己平时带餐的便当,把剩下的半碗五香羊杂倒进去,准备带回去给婆娘和几个儿女尝尝。

“老板结账!”阎老蔫摸出二十枚铜钱拍在桌面,正准备离开。

徐晋忙叫道:“老哥稍等!”

阎老蔫愕然道:“给少钱了吗?”

徐晋微笑道:“那倒没有,差点忘记告诉你,本店新开张优惠,花费满二十文钱,赠送一碗五香羊杂,只限今天哦!”

阎老蔫惊喜道:“真的假的?竟还有这等好事?”

徐晋直接盛了一大碗羊杂来,阎老蔫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谢,把一碗羊杂都倒进便当中,兴高采烈地走了。

“老板,给我也来一碗五香羊杂!”

“我也要一碗五香羊杂,嗯,再加一碗肉汤面!”

店内其他食客见别人吃得香,本来就有些意动,听闻竟然还有买一送一的优惠,顿时都纷纷点上一碗五香羊杂,消费不够二十文的,干净还多点一碗肉汤面。

这就是消费者的跟风和占便宜心理,譬如马老板搞了个双十一,那些剁手党为了凑单,结果最后多买了一堆不需要的玩意。

瞬时间,谢小碗那丫头忙得团团转,和面、搓面、拉面、下面……大冬天的热得直冒汗,不过脸上却全是笑容。

对面车马行的车夫搬运工们显然从同行处得到消息,都陆续跑来这边店里用餐,一方面为了尝鲜,一方面自然是为了价值十文钱的赠品。

再加上附近不少进城办年货的乡民路过,见到这店铺生意那么旺,也跑来凑热闹,一时间几十平方的小店挤满了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费氏兄弟不禁傻了眼,最后干脆躲到后面的宅子中,而大宝和茗烟两名家丁则主动帮忙,要不徐晋小两口根本忙不过来。

结果只是半个时辰左右,那一大铁锅的五香羊杂便卖精光了。

徐晋大声道:“各位,今天的五香羊杂已经卖光了,开业优惠结束!”

“不是吧,那再现做啊,我都排了很久了,这时跟我说没有。”后面排队没买到的都埋怨起来。

徐晋歉然道:“实在对不住了,本人家传的五香羊杂工序繁复,光是炖就要花几个时辰,大家可以明天再来,为表歉意,吃汤面的可以免费加一个蛋。”

“噢,这还差不多!”后面排队的听闻还有优惠,顿时心理平衡了些。

随着人群渐渐散去,徐晋终于可以闲下来喝口水,小丫头还在卖力地和着面,那小腰儿一拧一拧的,动作越来越娴熟了。

徐晋见有大宝和茗烟在帮忙,于是便道:“小婉,我到后面去陪陪客人!”

谢小婉点头道:“相公你去陪费公子他们吧,这里有我照看着!”

徐晋转身返回宅子,心里暗暗琢磨,看来得招一个帮工才行,要不然小婉一个人忙不过来。

徐晋回到内宅,费氏兄弟都在他的书房,两兄弟正静悄悄,也不知在干什么,连徐晋走进来也没察觉。

徐晋走进一看,顿时恍然!

近段时间,徐晋闲暇之余便根据回忆默写金大侠的《射雕》,顺便当练习小楷书法,只写了前面的十回。

此时费家两兄弟显然看得入迷了,直到徐晋轻咳一声,两人才回过神来。

“徐兄!”费懋贤尴尬地把手中的稿纸放下,不征得别人同意就阅读别人未曾公开的文稿,乃非常失礼的事。

费懋中也有点尴尬地道:“我们偶然看到这些随便摆放的文稿,忍不住就看一下,没想竟然看入迷了。”

徐晋微笑摆手道:“无妨,闲暇消遣之作而已,看便看了!”

费氏兄弟相视一笑,费懋中钦佩地道:“原来徐兄在创作小说,而且写得引人入胜,笔力堪比大师罗本(罗贯中)!”

正所谓唐诗宋词,明清小说,明清时期章回体小说兴起,小说大师罗贯中在元末明初的时候就创作了四大名著中的《三国演义》,另外还有《隋唐两朝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义》、《三遂平妖传》等,是个了不起的牛逼人物,大神级的存在。

徐晋暗汗道:“民受过誉了,在下又怎么能与罗先生相提并论,对了,你们今天找我有事吗?”

费懋贤点头道:“家父约你今天到家里小坐!”

徐晋不禁暗暗奇怪,费宏找我干嘛?摇头道:“今天小店开张,怕是抽不出时间,改为明天如何?”

费氏兄弟神情古怪,自己老爹可是曾经的内阁大学士,现在虽然辞官致仕,但在仕林中的影响力还是不容小瞧的,其他人投拜贴都未必能获他老人家接见,这小子倒好,敢情赚钱比这重要。

“好吧,那我回复家父!”费懋贤无奈地道。

费懋中却恋恋不舍地拿起那沓文稿道:“徐兄,这些文稿能不能让我拿回去看,看完了便马上还你,绝对不会外泄!”

徐晋点头道:“可以,不过还没写完!”

费懋中喜道:“哈哈,那徐兄赶紧写,我看完了再来拿后续!”

徐晋不禁无语,这小子跟自己越来越不客气了,催更既不投票,又不打赏,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费氏兄弟便告辞离开了,徐晋也回到店铺帮忙。

晚上七点左右,五香羊杂店便关门了,第一天的试营业结束,大获成功!

尽管累得腰酸背痛,谢小婉那小丫头还跟平常般服侍徐晋洗浴,干完家务活后,这才趴在床上美滋滋地数铜钱。

“相公,今天我们赚了一千二百三十文钱,才半天时间就赚了一两多!”谢小婉欣喜地抬起头道。

徐晋拍了一下谢小婉撅着的小屁股,笑道:“小财迷,瞎高兴啥,成本还没扣除呢!”

今天统共卖了一百多碗肉汤面,五十来碗的羊杂,其中差不多一半是赠送的,所以实际赚得并不多,扣除成本恐怕只赚了两百文钱左右。

不过,这对谢小婉来说已经非常多了,半天时间赚两百文钱,她以前想都不敢想,若是天天能赚两百文,一个月下来能净进账六两银子,所以小丫头已经万分满足了,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确实,一天赚两百文钱,在明朝已经算是比较高收入了,一般城里人的月收入才二两银子左右。

谢小婉又把铜钱数了一遍,然后用绳子串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钱瓮里。存钱显然是件很幸福的事,特别是看着钱瓮里的钱慢慢多起来,小丫头现在就是一脸的小幸福。

“等存够钱,就回徐家村把卖了的祖田买回来,小婉努力,你一定能做到的!”谢小婉盖好钱瓮的塞子,然后又放回床底,想想可能觉得不安全,又抱着钱瓮到处转。

徐晋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个小财迷!

第38章 到访

第二天一早,徐晋照例晨运早读,然后便出门前往费府,店铺则交给谢小婉自己打理。

费府在县城的北街,徐晋虽然没去过,但以费阁老的名气,随便在街边打听一下便知。

徐晋来到费府门外,但见朱漆铜皮的大门,两边各有一座威武的石狮子,真正的高门大户,庭院深深,不是普通人家能比,徐晋估计这幢宅子少说也得上千两。

徐晋上前握住黄澄澄的门环敲了敲,片刻之后大门缓缓打开,一名约莫三十来岁的门房探头出来看了一眼徐晋,喜道:“原来是徐小公子!”

这名房门当日也在大船上,所以认得徐晋。

徐晋微笑着点了点头:“徐晋应约来访,麻烦代为通传一声。”

“老爷交待过了,徐小公子来了便请进来!”房门把大门打开,友善地把徐晋迎了进去。

大户人家规矩十分讲究,下人各施其职,房门把徐晋领进门后,便有其他家丁带他到客厅。

“徐公子稍坐,小的这就去通知老爷!”家丁给徐晋斟了杯茶,便往内宅请费宏。

片刻之后,家丁返回,态度更加热情了,恭敬地道:“老爷让徐公子到书房,请跟小的来!”

一般情况下,主人会客都会选择在前面的客厅,只有交情特别深厚,又或者亲近的人才会邀请到书房交谈。这上饶县中,有资格进入费宏书房的还真没几个,日前费采的好友赵教习来访,也只是在前面的客厅小坐。

穿廊过园走了数分钟,徐晋终于跟着家丁来到费宏的书房外。

“老爷,徐公子带到!”家丁隔着门恭敬地喊了一声,声音很低,跟平常说话一般。

“让他进来!”费宏平和的声音传出。

“徐公子请进吧!”家丁推开门低声道。

徐晋点了点头,迈步行了进去。

费宏的书房很大,恐怕有五十平方,对着门是一幅屏峰,上面挂着《燃藜图》。

转过屏峰便见穿着一身家居便服的费阁老,正站在案前挥毫,他身后是一排古色古香的书架,上面搁满的书籍,让人一眼便觉得此间主人满腹经纶。

徐晋走近并未打招呼,免得打断对方,稍微扫了一眼费宏所写的内容,竟然正是自己前段时间在消寒文会上“作”的《卜算子咏梅》

当费宏写完搁笔,徐晋这才行礼道:“末学后进徐晋,拜见费前辈!”

费宏微笑点头,吟道:“已是悬岸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呵呵,徐小友既有青云志,可曾习得安邦术?”

“晚辈惭愧!”徐晋暗汗,这首词是太祖写,他老人不仅有青云志,还有屠龙术。

费宏呵呵一笑,从案后转了出来,走到茶几旁坐下道:“徐小友,这边坐吧!”

徐晋淡定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费宏暗暗点头,换成一些地方官员,在自己前面恐怕也不如此子自若,有时真难把眼前这小子当成未成年人。

费宏拍了拍手,一名年轻丫环便推门行进来,熟练地沏了壶茶,又给两人各斟了一杯,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费宏喝了口茶,忽然微笑问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徐小友,这句作何解?”

徐晋微愕,他现在对《论语》滚瓜烂熟,自然知道这句话出自《论语》的颜渊篇,只是不知费宏突然问起是什么意思,是考究自己对经义的理解,还是考究自己的治政理念?

徐晋斟酌了一下,答道:“百姓富足了,君上又如何不富足?百姓若不富足,君上又如何能富足?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君为国之本,民为君之基,基础牢固了,自然国泰君安。”

费宏不禁眼前一亮,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简练扼要,一语道尽根本。

费宏本来只是想考究一下徐晋的经义水平,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又吐金句,于是兴趣大增,便与徐晋谈论起治国之道来,到后来更是谈天论地,无所不谈。

徐晋虽然披着十来岁的皮囊,但内里却是几十岁的老油条,更何况有着后世先进数百年的思想观念,再加上绝佳的口才,每有一针见血的新奇言词,让老费既惊且喜。

“妖孽啊!”费宏心里都不知把这词重复了多少遍,自己今天约这小子来,本来还想教导他八股文,没成想反而自己在谈话中获益良多,颇受启发。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走,费宏却越聊越起劲,徐晋不禁有些郁闷了,老费今天找自己来难道就是为了侃大山?

这时,管家周衡匆匆行了进来,凑到费宏耳边低声地说了句什么,后者顿时面色微沉。

徐晋隐约听到“宁王”两个字,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成宁王贼心不死,又来找费家麻烦?

这时费宏把周管家挥退出去,对着徐晋微笑道:“徐小友,老夫有客来访,暂且失陪一会。嗯,中午就留在府里用饭吧,对了,既然得空,徐小友不如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为题,作一篇文章?”

徐晋此时才明白费宏今天找自己来的目的,不禁心中感激,点头道:“晚辈自当遵命!”

“孺子可教也!”费宏捋着长须微微一笑,转身行出了书房。

……

费宏行到了书房外面,面色顿时沉下来,衣袖一拂,大步往前院行去,心道:“宁王此獠,掘我祖坟,杀我大哥,竟然还敢派人上门,岂有此理!”

此时,前院的客厅内,一名身穿藏青色长衫的文士,约莫四十岁许,体形高瘦,精神矍烁。此人正是宁王府中的主要谋士刘养正,举人出身,自视甚高,常以管仲、刘伯温自居,积极为宁王出谋划策,乃宁王府中的文胆。

这时,费宏走进了客厅,正背着手欣赏厅中布置的刘养正转过身来,好整以暇地抱了抱拳:“刘某见过费阁老!”

费宏淡道:“老夫已辞官致仕,已经不是阁老,刘举人所来何事?”

刘养正乃福州举人,由于参加会试落榜,生性高傲自负的他没有再参加以后的会试,后来投靠了宁王,成为府中的谋士。费宏此时呼他刘举人,显然有讽刺的意思!

刘养正微笑道:“费前辈,这好像不是待客之道啊,刘某远道而来,连口茶水都未曾喝上!”

费宏冷道:“家中已经无茶叶,让刘举人见笑了!”

眼下费家与宁王势成水火,掘祖坟杀兄,这是何等大仇和耻辱,费宏就算脾气再好也不会给宁王的走狗好脸色。

刘养正面色微变,不过马上又换上一副笑脸,拍了拍手,一名跟班便从门外行了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篮子。

刘养正接过篮子打开盖,露出里面的四样物品,分别是:枣、梨、姜、芥。

费宏皱了皱眉,冷道:“刘举人这是何意?”

刘养正微笑道:“听闻费前辈与新任的江西巡抚孙遂是好友,这四件礼物麻烦费前辈转送给孙巡抚,就说这是宁王的好意!”

费宏面色一沉,冷道:“请转告宁王,送礼岂能假借他人之手,让他自己把礼物送给孙巡抚便是。”

刘养正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淡道:“费阁老与宁王也算是姻亲,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大家和和气气岂不是美好!”

费宏一拂衣袖,冷声道:“刘举人不必多言,如果没有其他事便请回吧!”

刘养正嘴角闪过一丝冷笑,把篮子盖好交回给仆从,拱了拱手道:“那刘某告辞了,希望费阁老不要后悔!”说完转身行出去。

走出费家的大门,刘养正回头瞟了一眼门上“费府”的金匾,冷冷地笑了一声。

前月,宁王派了贼匪冲击铅山县,杀了费宏的大哥,费宏上疏请求朝廷派人调查,而新任的江西巡抚也在向朝廷请兵剿灭铅山县的贼匪。

不久前,宁王在京城的耳目收到消息,兵部已经批复了江西巡抚孙遂的请兵要求,而皇帝也派了使者前来调查费宏大哥被杀之事。宁王担心事情败露,所以今天特意派了刘养正来找费宏送礼给孙巡抚,其实是试探费宏愿不愿意和解。

而且,宁王送的四样东西:枣、梨、姜、芥,谐音便是“早离疆界”,意思是让巡抚孙遂早点离开江西地界,不要多管事。

现在费宏断然拒绝了,显然不打算跟宁王和解,决心死磕到底!

“刘先生,费宏那老匹夫不识好歹,那咱们要不要?”刘养正旁边一名管事模样的男子抬手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刘养正淡淡地道:“孙遂的请兵要求已经得到兵部的批复,而皇上也派出钦差前来铅山县调查,此时不宜再动费家。莫管事,你派人时刻盯着费家,若又风吹草动,立即派快马回报!”

莫管事恭敬地道:“刘先生放心,就算费府有一只苍蝇飞出来,也逃不过属下的眼线!”

刘养正点了点头,缓步上了候在道旁的马车。

第39章 偷书

费宏离开后,徐晋打量了一遍书房,发现适合写字的地方只有书架前那张案了,但那位置显然是费宏平时自己坐的,自己坐上去有点不合适。

徐晋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坐到了案后,反正是老费让自己在这里写文章的,总得有个动笔的地方吧!

徐晋的脑子里装的是现代人的思想,若换成其他人,恐怕就算费宏直言叫他坐也不敢,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这是古代人的价值观,做人做事要谨记不能逾越了身份。

之前费宏写字的笔墨还没收起来,徐晋往端砚中加入少量的水,又拿起那块价值不菲的徽墨砚磨起来,脑中默默地组织着语言。

百姓足,君孰与不足?

这题目决定了文章的内容必须是治国理政方面的。或许是刚才跟费宏侃大山侃出了感觉,此刻徐晋竟思路畅通,用句经典的话来形容就是:文思如尿崩滔滔不绝!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徐晋提笔写下第一句,成功破题!

第二句承题: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

第三句起讲: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盖谓君之加赋,以用之不足也:欲足其用,盍先足其民乎?

写到这里,徐晋回头细读了一遍,感觉还挺满意的,然后继续往下写……

……

接近响午,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费如意穿着浅粉色的罗裙,上身披着绒白轻裘,正站在庭院一棵盛放的红梅下,仰首望着树上一朵梅花出神,明眸皓齿,雪肤香腮,与一树红梅交相映衬,更显得眉目如画一般。

丫环入画静静地站在不远处,姑娘有时喜欢一个人发呆,对此已经见惯不怪了,尤其是前月老爷被贼人绑架并残忍地杀死之后。

此时,费如意忽轻叹一声,吟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听着小姐语气中的无奈和惆怅,丫环入画不由鼻子微酸,姑娘虽然生在富贵人家,但其实却是个可怜人,自小便没了母亲,还要受庶母的气,老爷这一走便更加无依无靠了。

“姑娘,咱们回屋里吧,仔细又着凉了!”入画上前替费如意紧了紧轻裘道。

费如意点了头,正准备转身离开,堂妹费小玉像一朵红云般奔了进来,叫道:“三姐,总算找到你了!”说完牵着费如意的手就走。

费如意不留神差点摔了一跤,嗔道:“五妹,毛毛躁躁的,你又想干嘛?”

“三姐,你得帮我一个忙!”费小玉拉着费如意,脚步不停,一边急急地道。

丫环入画忍不住提醒道:“五姑娘,小心摔着我家姑娘!”

费小玉闻言放慢了脚步,费如意趁机把手挣回来,疑惑地问:“五妹,你又想女扮男装溜出府去玩?这回我可不帮你隐瞒的!”

费小玉笑嘻嘻地道:“不是啦,天寒地冻的,人家才不稀罕出门!”

“那你想干嘛?”费如意对自己这位堂妹的心性很了解,性子野得很。

费小玉抓起费如意的手,撒娇道:“好三姐,爹书房里有一本《三国通俗演义》,上次看了一半被爹发现收回去了,你能不能帮我去拿来!”

费如意不由蹙了蹙柳眉。

费家是书香门第,即便是府里的小姐丫环都识文断字,《女训》《孝经》《烈女传》等是必读的,四书五经,诗词集赋之类也允许,但像小说之类的杂书却是不允许的。

然而,相比于那些枯燥的经文,生动有趣的小说显然更有吸引力,所以后宅内的女眷都会偷着看,特别是神神怪怪,男女情爱之类最受欢迎。

费小玉最喜欢的却是打打杀杀的演义小说,之前在费宏的藏书中找到了一部前人罗本写的《三国通俗演义》,这丫头看到欲罢不能,结果被费宏发现狠狠地斥责了一顿,还禁止她再踏入自己的书房。

“五妹,叔父不让你看这类杂书的,还是算了吧!”费如意摇了摇头道。

“可是人家就是想看嘛,不看完就总想着,连觉也睡不好,你看,人家都有黑眼圈了,人也消瘦了。三姐,你就帮帮人家嘛,你忍心小妹病倒吗?”费小玉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费如意没好气地掐了一下费小玉光滑的脸蛋,笑嗔道:“看看你,脸蛋又圆了,还消瘦呢!”

“有吗?”费小玉双手摸了摸脸蛋,自语道:“不可能啊,近来人家都节食了,难道那天吃了那徐晋做的羊杂?”

一提起那天的羊杂,费如意便有点恼火,俏脸微红道:“你还说!”

费小玉干笑了一下,又抓住费如意的手,可怜巴巴地道:“三姐,你就帮帮我好吗!”

“不行,叔父知道可不得了!”费小玉断然拒绝道。

“我都快看完啦,再看两天保证看完,到时再偷偷放回去,爹书房那么多书,少几本也不会被发现的!”

费如意还是摇头,丫环入画撅嘴道:“五姑娘,你自己去偷就是,为什么要我家姑娘去偷!”

费小玉生动地翻了个白眼:“我倒是想自己动手,可是我爹已经命令禁止我进书房,还没走近就被下面那些家伙拦住了,真气人!”

费如意摇了摇头道:“五妹,那些杂书还是不看了吧,有时间不如练习一下女红!”

“我才不做女红,无聊透了,三姐,你不帮我,我就……我就赖着不走,一天到晚烦着你!”费小玉拉着费如意的衣袖,使出了惯用的伎俩——耍赖!

费如意不禁哭笑不得,无奈地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费小玉顿时眉开眼笑,拿着费如意的手贴到自己的脸蛋上撒娇道:“三姐对我最好了,不像四姐那样没义气!”

敢情这丫头来找费如意之前,已经找过四姐费吉祥,只是被拒绝了。

丫环入画暗摇了摇头,自家姑娘就是太善良了,容易心软!

费小玉拉着费如意往东院去,一边低声道:“我刚才问过了,爹正在前厅会客,一会我支走红缨那婢子,你偷偷入书房找书。被发现了也不要紧,你就说是来拿《烈女传》的!”

费如意嗔道:“我知道了,还用你教!”

两女来到费宏的书房外,费小玉鬼头鬼脑地探头四窥一遍,喜道:“太好了,红缨那贱婢不在附近,快!”

费如意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行到书房门前,轻推开门行了进去,明显有些紧张,发叉上的挂着的珠子在门上碰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费如意顿时停住脚步,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没有惊动人,这才轻拍了拍胸口,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费如意轻手轻脚地转过屏峰,见到屋内真的没人,于是急急走到案前,正准备转到案后的书架找书,忽然发现案面上摆放着一张白纸,上面写满了字,那手工整挺拔的小楷让人眼前一亮。

“咦!”费如意轻咦了一声,这笔迹可不是叔父的啊。

费如意下意识地拿起来看细看,轻念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费如意不禁眼前一亮,她的才情并不比费氏兄弟弱,要是身为男子,恐怕拿个秀才功名还是轻易的,自然一眼就看出这篇八股很有水准。

“咦,还没写完,这墨迹还没干……”费如意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慌地转头四望。

此时正弯腰藏在案底下的徐晋却是暗暗叫苦,他刚才不小心弄掉了镇纸,正弯腰去捡,突然听到房门响了一下,本以为费宏回来了,不过很快又察觉不对劲,因为进门那人小心翼翼,似乎在刻意不发出声音,有点鬼鬼祟祟之嫌。

徐晋还以为有贼子,又或者下人想进来偷东西,正犹豫要不要发出声音警告,又或者干脆等对方动手再捉贼拿赃。这时那人却快步绕过了屏峰,直接朝书案行来,显然目标明确,这时徐晋倒不好露面了。

谁知那贼子走到案前并没有偷东西,反而拿起自己的文章轻念出声,那声音清脆好听,还有点耳熟。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这下惨了,估计是费家的三个小姐之一。

如果徐晋一直堂正地坐着倒没什么,偏偏这时躲到案下,反而显得有点猥琐了,现身还现不现身?

正在徐晋纠结之际,费如意显然没发现书房中有人,于是松了口气,绕过书案到书架找书。

于是乎……

突然见到躲在案桌下的某人,费如意吓得惊呼一声跌坐在地,与徐晋来了个华丽的四目对视。

徐晋手拿着镇子,尴尬地坐直身,讪道:“费姑娘,对不住啊,捡块镇子吓到你了!”

费如意这时认出了徐晋,本来苍白的俏脸瞬间胀得通红,吃吃地道:“你……你……你!”

徐晋连忙站起来扶起费如意,歉然地道:“对不起,在下不是故意的!”

费如意的脸蛋更红了,如同火烧似的,红霞一直蔓延到脖子,脑袋一片空白,直到被徐晋扶起才反应过来,捂住脸飞快地跑出了书房?

徐晋呆立当场,双手还保持着扶人的姿势。

第40章 栽培

费小玉捂住脸潸然欲泣地跑了出去,徐晋顿时石化当场,这才猛意识到什么,心里暗叫糟糕!

徐晋刚才只顾着扶人,倒没意识到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大防,自己不仅抓了人家姑娘的手臂,似乎还碰到了腰则,难怪对方掩着脸跑了出去!

“坏了坏了!”徐晋心中暗暗叫苦,这位费小姐不会想不开吧?

徐晋前世曾经看过一篇《烈女传》的故事,说古代有个年轻女子掉水里,被小叔子救了上来,事后竟然把自己一只手给砍了,因为小叔子救她时拉了她的手。

这种不可思议的行为在现代人看来简直就是白痴,但在古人看来却是贞节女德的表现,那自砍一手的女子也被当时的人所推崇,甚至死后人们还给她立了贞节牌坊。

所以此时徐晋很担心费如意也是这种人,要是跑出去寻短见怎么办?那岂不是等于自己害了一条人命。

徐晋暗暗焦急,正准备追出去,脚下忽觉踏到软绵绵的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条绣花手帕,估计是那位费姑娘跑出去时掉的。

徐晋弯腰捡起,还没来得及看,便听门外传来急速的脚步声,做贼心虚的徐咬定同学下意识地把手帕往怀中一塞。

这时一名婢女从屏峰后转了进来,正是之前帮忙沏茶的那位。

这名婢女叫红缨,乃平时伺候费宏的大丫环,她刚才有事离开了一会,回来时正好见到三姑娘费如意掩着脸跑出书房,于是便奔进来看个究竟。

“徐公子,刚才三姑娘进来过?”红缨疑惑地问。

徐晋定了定神,点头道:“噢,原来刚才那位是贵府的三姑娘啊,突然进来吓了我一跳!”

红缨不疑有他,歉然道:“姑娘们有时会到老爷书房借书,估计三姑娘是来借书的,奴婢又刚好有事离开了一阵子,三姑娘不知徐公子在这里,实在对不住!”

徐晋轻咳了一声,摆手道:“无妨,倒是在下惊吓到费姑娘了,麻烦这位姐姐向费姑娘解释一二!”

红缨掩嘴笑道:“徐公子客气了,奴婢会向三小姐解释清楚的,对了,奴婢叫红缨,就在外面候着,徐公子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叫奴婢名字!”说完便退了出去。

徐晋暗松了口气,纠结了一阵子,还是返回案后坐下继续完成那篇八股文,只是心境有些乱了,暗忖:“只怕那姑娘心中已经把自己当成猥琐下流的登徒子了!”

“下流登徒子!”费如意掩脸急走,根本不理会后面追赶的费小玉,一直奔回后院的房间关上门,伏在床上低泣。

“哎,三姐姐,快开门啊,发生什么事了?”费小玉边敲门边喊,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三姐怎么进了趟书房出来就这样了?

丫环入画不满地道:“五姑娘,我家姑娘咋哭了,不会是被老爷训了吧?”

费小玉懵然地眨了眨眼:“三姐哭了吗?”

入画点了点头道:“姑娘刚才跑进来,明明眼圈都红着呢!”

“不会啊,我爹还在前厅会客,怎可能训斥了三姐,我这就去书房看看!”费小玉刚走了几步,房间门便打开了,费如意从里面走出来,急道:“五妹,不要去了!”

费小玉站定转身,见到费如意站在房门口,脸上的红云还没消退,眼睛果然有些湿润,不禁疑惑地问:“三姐,发生什么事了,好端端的怎么哭啦?”

费如意暗咬着牙,强自镇定道:“刚才在书房拿书时,书架上的尘埃掉进眼睛里了!”

费小玉不禁恍然,皱眉道:“红缨那贱婢太不像话了,书架竟然没擦干净,我这就去训她!”

费小玉多次企图潜入老爹的书房偷书,均被婢女红缨拦阻了,所以对其极为不爽。

“算了,不关她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费如意连忙道。

费小玉眼珠一转,据她所知,红缨做事还是挺负责细心,书房她每天都收拾擦拭得干干净净,书架这么重要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尘埃,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三姐,书拿到了吗?”费小玉试探道。

费如意摇了摇头:“没拿!”

“三姐,我好像听到你在书房叫了一声,是不是屋里有人?”

“没有,我自己不小心碰到案桌的角!”

费小玉一脸的狐疑,费如意恼道:“看什么,还都不是因为你!”说完返身回房关上了门。

“可恶,不曾想你竟是这样的人!”费如意想起那一幕不禁又羞又气,忽然摸着腰间脸色微变:“咦,我的手帕呢?”

……

书房内。

费宏拿起徐晋刚写完的文章看了一眼,不由点头微笑道:“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这题破得好,破得妙!”

徐晋心虚地笑了笑,不久前把人家女儿(实际是侄女)给摸了,能不心虚吗!

费宏又继续往下读,发现承题和起讲都写得极佳,不过后面的就差强人意了,让整篇文章逊色了不少,颇有点虎头蛇尾,明明有了个惊艳的开头,后面却越写越烂。

“笔力不足,后继乏力,经验太浅,技巧不深。”

费宏是何许人也?十三岁中秀才,连中三元的学霸,立即便分析出徐晋的弱点,并且用十六字总结出来。

费宏放下徐晋的文章,捋着胡子微笑道:“徐小友,你这篇文章开头写得不错,不过后面便稍逊色了些,如果是县试,可过可不过!”

徐晋自然明白费宏这是说得委婉,实际恐怕还是过不了,虚心地道:“请费前辈指点!”

“徐小友且到案侧来,老夫给你分析一下!”费宏抓起朱笔在文章圈起一处……

徐晋站在案侧全神贯注地听费宏讲解。不得不说,树的影,人的名,连中三元的考霸真不是盖的,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落笔有如闲庭信步。

用句时髦的话来形容徐晋此刻的感觉:听君一席话,在下茅厕顿开啊!

半小时后,纸上便画满了红杠和圆圈,还有大量的批注。

“如何?”费宏搁下笔,端起茶杯喝了口,微笑着问。

“多谢费前辈指点,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徐晋深深一揖,他确实是服气了。

费宏呵呵一笑,心中亦颇有些自得,之前与徐晋谈天论地,老费总有种自己的见识还不如这小子的错觉,这时总算平衡了些,原来妖孽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呵呵,徐小友这么说定是有所得了,老夫甚慰,嗯,现在已是午膳时间,我们先吃饭,歇息一会后,徐小友再重写一遍此文如何?”

徐晋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提高文章水平的好机会,点头道:“那晚辈便叼扰了!”

费宏呵呵一笑,吩咐婢女红缨把饭菜送到书房来,显然是打算与徐晋一起用午膳。

婢女红缨不禁暗暗砸舌,看来老爷对这位徐公子非常器重啊!

确实,费宏今天把徐晋叫来,一方面的确是对徐晋有所赏识,但更多的却是因为之前大船上发生的事,对徐晋小两口心存感激,所以便打算指点徐晋一二,帮助他顺利通过县试。

然而,经过不久前那场谈论,费宏发现徐晋的思想天马行空,别具一格,往往一句话,甚至一个词都耐人寻味,令自己如醍醐灌顶,获益匪浅,故而真正起了爱才之心。

如果说之前指点徐晋还有点报恩还人情味道,那么现才费宏是真正打算栽培徐晋。

……

后院某小厅,费小玉正陪母亲袁氏吃午饭,左手支着下巴,右手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碗里米饭,一副情绪低落的模样。

袁氏用筷子头轻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嗔道:“死丫头,作孽啊,把米饭弄得到处都是,仔细你爹回来见到训你!”

袁氏今年四十岁许,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存,三十岁后才怀上了费小玉,所以对这个小女儿特别的疼爱。

费小玉吐吐舌头,问道:“对了,爹去哪了,又去二娘那吃饭了?”

袁氏摇头谈道:“听红缨说,你爹今天在书房吃午膳!”

费小玉疑惑道:“娘,你是不是又和爹拌嘴了?”

袁氏瞪了女儿一眼道:“说的什么话,娘亲闲着没事干,非跟那老头子拌嘴!”

“嘻嘻,那爹干嘛跑去书房吃饭了?”

“听红缨说,你爹和那徐晋一起吃饭呢,话说你爹对那小书生还挺赏识的,以前还没见他跟哪位后辈一起吃饭!”

费小玉眼珠一转,问道:“徐晋来了?几时来的?”

“一大早就到了,你爹跟他聊了很久,好像还让他写文章来着,估计是指点他……咦,你问这个干嘛?臭丫头,别怪娘亲没提醒你,那徐晋虽然长得俊,才貌俱佳,但已经成亲了,你可别乱打鬼主意!”

果然是知女莫若母!

费小玉红着脸道:“娘亲,你胡说啥呢,女儿是那种人吗?凭我费小玉的容貌家世,怎么可能嫁给别人作妾!”

袁氏闻言松了口气,点头道:“知道就好!”

“娘亲,我吃饱了,我去找三姐姐玩!”费小玉把筷子一搁便跑了出去。

袁氏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野丫头!”

第41章 手帕惹的祸(1更)

费宏拿着徐晋重新做的文章仔细地阅读了一遍,捋着胡子满意地道:“甚好,若徐小友以此文参加县试,必过,但要摘得案首,还需再磨砺!”

徐晋可不奢望拿第一,只要能通过县试,获得参加第二关的府试便行,当然,如果能拿到案首自然更好了,过了一关等于过两关,因为县试案首必过府试,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承蒙费前辈指点,晚辈会多加努力的!”徐晋深深一揖。

费宏坦然地受了,他受得起!

费宏转身在书架上拿了一沓文稿,微笑道:“这是老夫近年的读书笔记,还有一些心得感悟,以及闲暇时所作的文章,徐小友若有兴趣可以拿回去看看。”

徐晋大喜,像老费这种学霸的读书笔记和文章,自然不是郭夫子和自己那秀才老爹可比的,人家可是连中三元,科举通关的牛人,官至华盖殿大学士,眼界和见识自然都是远超常人的。

徐晋双手接过费宏递来的文稿,一揖到底,恭敬道:“感谢费师!”

正所谓一言之师,孔子曾向老子请教了一个问题,便把老子当成自己的老师。费宏不仅指点了徐晋的文章,还把自己的读书笔记心得和文章都交给徐晋阅读,说是授业恩师也不为过,所以徐晋此时改口称费师,以门生自居。

费宏点头微笑道:“你且回去吧,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老夫!”

徐晋捧着费宏的文稿离开了书房,由婢女红缨领着往府外走去。这次来费府收获颇丰,要不是发生那件事,那就完美了。

徐晋本来还一直有些忐忑的,但过了这么久也不见费府内宅有动静,估计那费姑娘并没有想不开,也没有找家人告状,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红缨姐姐,在下之前惊扰到费姑娘,心中十分不安,她现在没事吧?”徐晋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红缨掩嘴笑道:“徐公子直接唤我名字得了,人家可受不起姐姐两个字。之前的事婢子已经向三姑娘解释过了,公子不用担心,三姑娘性子温善识大体,想必不会责怪公子的。”

徐晋闻言彻底放下心来,他就怕事后费家的内眷带着大队人马杀到面前讨说法。

离开费府后,徐晋见时间还早,于是顺便在街上逛了逛,见到一家卖饰物的商铺,想起小婉那丫头束发的木叉已经很旧了,于是便进去挑了一根新的,用纸包着拿在手里。

徐晋回到店铺,见到店内的桌子几乎坐满了,小丫头正忙得不可开交,看来得尽快请个小工才行。

“相公回来了!”正搓着面粉的谢小婉见到徐晋回来,顿时笑容都灿烂了。

徐晋伸手替小丫头抹去沾在脸颊的一些面粉,笑道:“相公先放好东西,一会出来帮你!”

“嘿嘿,瞧瞧人家小两口多恩爱!”一名食客打趣道。

谢小婉霞飞双颊,摇头低声道:“我一个人忙得过来,相公不用出来帮忙,安心读书就是!”

徐晋笑了笑,转身回了内宅,把费宏的文稿整理好放进书房,洗干净手便出去店面帮忙,读书不是埋头苦读就行,讲究的是劳逸结合,今天在费府收获已经够了,晚上再温习巩固一遍便是。

古人可没现代人那般丰富的夜生活,大部分人都是天黑便上床睡觉,连灯油都省了,所以下午六点打后,店里便没什么客人光顾了。

关门打洋,小两口点着油灯吃晚饭,一切都收拾好后,小丫头又开始数钱了。

第二天的收入反倒要比第一天少些,面条卖出80碗左右,五香羊杂只卖出30来碗,共计收入780文钱,不过扣除成本却纯赚了210文钱左右,跟昨天差不多持平。

五香羊杂的成本一碗大概在四文钱左右,但卖十文钱一碗,利润超过百分之百,所以极为好赚,这就是垄断的好处,没有竞争,想怎么定价就怎么定价。

小丫头美滋滋地把铜钱串好藏起来,然后烧水服侍相公洗澡,当然,徐晋还没腐化到那种程度,澡是他自己洗的,谢小婉只不过帮他准备好澡桶热水和衣物。

本来古人并不习惯天天洗澡,特别是寒冷的冬天,但徐晋却是习惯天天洗澡,一天不洗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所以现在小丫头也“感染”了天天洗澡的好习惯。

洗完澡后照例是夜读,直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徐晋才端着油灯回房睡觉,结果发现谢小婉那丫头竟然坐在床上发呆。

“小婉,怎么还不睡觉?你明天还要早起呢!”徐晋奇道。

“相公,我睡不着!”

徐晋把油灯搁下,伸手摸了摸谢小婉的额头,关心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谢小婉摇了摇头,徐晋感觉这小丫头的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吃完晚饭数钱时还兴高采烈的,现在怎这么低落?

徐晋爬上床轻搂住谢小婉的肩头,柔声道:“怎么啦?谁惹我家娘子不高兴了!”

谢小婉稍挣了一下,嗔道:“人家哪不高兴了,相公快睡吧!”说完把油灯吹灭了,钻进了被窝里。

徐晋有点莫名其妙,难道这丫头好朋友来了,不过今天确实很累了,徐晋便也躺也睡觉。

正当徐晋睡得沉,蒙胧中似乎听到低低的哭声,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旁边,没有摸着小婉。

这时徐晋意识清醒了些,那女人的低泣声听得更清晰了,顿时一个激凌睡意全无。

徐晋连忙坐起,发现小婉那丫头不知去哪了,女人的低泣声似乎是从外面的大厅传入来的。

四周黑乎乎的,又是大半夜惊醒,晓是徐晋也有点寒毛倒竖。徐晋定了定神,隐隐觉得那哭声似乎有点像小婉,连忙起床摸到火折点着油灯。

徐晋端着油灯走到大厅,果然见到穿着睡衣的谢小婉坐在凳子,双手伏于桌子哭泣。

徐晋不由一阵心疼,连忙走过去:“小婉,你怎么了”

小丫头抬起脸,只见眼睛红红的,见到徐晋端着油灯出来,顿时把脸转到另一边,吃吃地道:“相公,对不起,小婉把你吵醒了!”

徐晋将油灯搁在桌子上,俯身把小丫头搂入怀中,心疼地道:“小婉,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人半夜跑出来啼哭呢!”

谢小婉吸了吸鼻,吃吃地道:“我……我想娘亲了,咱们成亲前,娘亲的身体就不太好!”说完低着头,小脑瓜歪到一侧。

徐晋不禁恍然,轻声安慰道:“那过完年相公陪你回娘家探亲!”

谢小婉摇头道:“相公明年二月就要参加县试,那有时间陪小婉回娘!”

“那就考完县试再回!”徐晋柔声:“傻丫头,想家直接跟告诉相公啊,为什么偷偷跑出来哭,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谢小婉鼻子一酸,眼泪又要往外滴出来的样子,徐晋有些慌了神,连忙道:“怎么又哭了?小婉,你这样相公可难受了!”

谢小婉抹了抹眼泪,鼓起勇气道:“相公,你……你外头是不是有人了?”

徐晋愕了一下,皱眉道:“怎么可能,你这丫头听说胡说了?”

谢小婉拿出一块绣着荷花的精美手帕,微撅着嘴道:“那这手帕是谁的?”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糟糕,竟然忘了这个!”

当时捡到费如意丢的手帕,徐晋忙乱塞入怀中,后来又跟费宏讨论文章,竟把这块手帕给忘了,敢情小婉收拾衣服时发现了。

谢小婉见到徐晋沉默,眼泪又伤心地滴下来,她本来就奇怪相公为何一直没有跟自己圆房,原来是在外面有女人了,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把自己休了呢!

徐晋见状大为心疼,连忙拿过手帕给谢小婉擦眼泪,安慰道:“快别哭,小婉你误会了……”

谢小婉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多了,把脸扭到一边不理徐晋。

“够了,不许哭!”徐晋低斥了一声。

谢小婉顿时小脸发白,自从徐晋病好后,对她一直温言温语的,还从来没有这样喝斥过她,这时不禁吓了一跳。

徐晋见到把这小丫头给镇住,连忙又抱住她温言哄道:“小婉你听我说,这块手帕是相公买给你的,噢,还有这个……你等等!”

徐晋跑进书房,把那根新买的发钗取出来,递到谢小婉的面前。

小丫头眨了眨泪眼,疑惑地道:“相公,这……真是买给我的?”

徐晋没好气地道:“不是买给你,难道是我自己用吗?”

“人家……人家还以为你外面有人,不要小婉了!”谢小婉忸怩地低下头,自己似乎真的错怪相公了。

徐晋既好气又好笑,故意黑着脸道:“小婉,在你心目中,相公就是这样的人吗?”

“不不不,相公,对不起,小婉错了,你用家法吧!”谢小婉慌忙地反抱住徐晋。

徐晋不禁暗汗,幸好自己机智,哼道:“家法是肯定要请的!”说完把小丫头抱到腿上,对着小翘【臀】打了两下,斥道:“看你这丫头以后还敢不敢这样冤枉相公!”

谢小婉羞红了脸,吃吃地道:“小婉再也不敢了!”

第42章 小乞丐(2更)

一灯如豆,谢小婉依偎在相公怀中,手里还拿着那块手帕和发钗。

“相公,这手帕好柔软,是不是很贵?”谢小婉抬头小声问,小脸还带着一丝愧疚,自己竟然误会相公了。

徐晋有点心虚,干笑道:“也不是很贵,才五十文钱!”

倒不是徐晋有意欺骗谢小婉,而是担心这小丫头胡思乱想,更何况这事关乎费家三姑娘的名节,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谢小婉吐了吐舌头道:“五十文钱还不贵啊,人家得卖五十碗面才能赚得到。”

徐晋徉道:“噢,嫌贵啊,那相公明天拿回去退掉!”

谢小婉连忙把手帕和发钗攥紧,红着脸道:“都弄脏了,不能退的!”

这可是相公第一次送给自己的饰物,小丫头又怎么舍得退掉。

“那洗干净再退!”徐晋促狭地道。

“才不要!”

徐晋轻捏了一下谢小婉微撅起的小嘴,笑道:“行了,相公逗你的,快睡觉吧,明天还得早起。”

两人回到房间,徐晋脱掉外衣爬上床,发现谢小婉站在床前,神情忸怩,不禁奇道:“又怎么了?”

“相公,我……!”谢小婉欲言犹止。

徐晋皱眉道:“小婉,咱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直说的?”

“噢,小婉嫁进来时相公卧病在床,眼下已经大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跟小婉圆房!”谢小婉说完脸颊像被火烧过一般,小脑袋低得下巴都埋进了胸里。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来了来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徐晋一直没有与谢小婉行夫妻之实,除了过不了心理那关,还有就是不想那么早要孩子,自己的身体才十五岁不到,谢小碗年纪则更加小些,根本还没发育成熟,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容易出问题,古人育儿的夭折率为什么那么高,除了卫生医疗条件差,与太过早婚早育也有关系。

但这方面徐晋也不好和谢小婉解释,就算说了这丫头恐怕也不信。

幸好,这段时间,小丫头虽然对自己越来越依恋,睡觉也粘着自己睡,却没有进一步的要求。于是徐晋便以为这小丫头根本还不懂那方面的事,所以便心安理得,想着等再过几年再圆房。

殊不知古代每个女子出嫁前,都会接受那方面知识的启蒙教育,以便嫁到男家后传宗接待,谢小婉自然也不例外,出嫁之前母亲指导过她这方面的事。

谢小婉刚嫁进来时,书呆子正患着重病,自然不能圆房,后来病好了,但身子还弱,谢小婉都能理解。

但是……现在眼看相公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还不跟自己圆房,小丫头自然开始幽怨了,难免胡思乱想,正因为如此,今天突然在徐晋的衣服里发现了一条女子的手帕,小丫头便以为相公早在外头有了相好的,所以一直不肯和自己圆房,伤心欲绝之下半夜爬起来偷偷地哭。

“小婉,快上床来,相公跟你说个事!”徐晋知道自己今晚没有个合理的说法,这小丫头以后难免还要胡思乱想。

谢小婉闻言乖乖爬上床,徐晋搂住丫头娇小的身子道:“小婉,并不是相公不想跟你圆房,而是……相公是有苦衷的!”

“嗯?”谢小婉瞪大黑漆漆的眼睛,一脸疑惑!

徐晋不禁暗汗,什么眼神,这小丫头不会以为自己那方面不行吧?轻咳一声道:“是这样的,我们徐家四代单传了,我爹也只生了我一个,而且曾祖父,祖父,还有我爹寿命都不长,你知道为什么吗?”

谢小婉摇了摇头,眼神中露出一线惧意,徐晋不由有点惭愧,这样恐怕吓一个小女孩真的好吗?

“咳,小时候听我爹讲过,他曾经遇到过一名云游的道士,那名道士给我爹算了一卦。那道士说了,我们徐家若想开枝散叶,人丁兴旺长寿,男子必须满十八岁才能娶妻生子,要不然生出的子女都会早夭,而且男子本人也不会长寿,就像我爹!”

徐晋叹了口气续道:“小婉,你现在明白相公为什么一直没跟你圆房了吧?你如果不信,相公现在就可以那个……大不了少活几十年!”

谢小婉此时小脸都吓白了,连忙道:“不不不,都是小婉不对,差点害了相公!”

唉!徐晋忽然觉得自己太无耻了,欺骗了小姑娘,还要反衬自己的高大无私,不要脸啊!

徐晋这个拙劣的谎言,如果搁现在,恐怕连小学生都骗不了,但在敬畏鬼神的古代,这种反恰恰最有效的,所以立即便把谢小婉给唬住了。

徐晋握着谢小婉的手道:“这不怪你,是相公没有先跟你说清楚,嗯,咱们睡觉吧,很晚了!”

两人躺下盖上被子,谢小婉挣开徐晋的怀抱,担心地道:“相公,要不我们分房睡吧,咱们这样影响到你咋办?”

“呃……不用,只要不那个就没事,乖,相公不抱住你睡不着!”

“噢!”谢小婉这才挨回徐晋的怀中,又有点放心地问:“真的没事吗?”

“放心吧,只要你不再像今晚那样半夜啼哭,吓得相公汗毛倒竖,相公保证长命百岁!”

谢小婉噗嗤的失笑起来,解开心结的小丫头很快就睡着了,像只小猫咪般蜷缩在徐晋怀中。

第二天天还没亮,谢小婉便跟往常般起床准备早饭,然后出门去菜市集买羊杂。像面粉萝卜这些食材可以储存,但羊杂必须天天买新鲜的。

正当谢小婉提着菜篮子打开院门,一条黑影却随着扑面的寒风滚了进来,谢小婉吃了一惊,急忙退后作出防御的架势。

然而,那条黑影滚进来后却一动不动,谢小婉借着黎明微弱的晨光仔细一看,发现滚进来的竟是个脏兮兮的小乞丐,头发蓬乱,脸上满是泥垢,根本分不出年龄和性别,但看那稚嫩的体形,恐怕只有八九岁模样。

“不会冻死了吧!”谢小婉壮着胆子上前查看,发现小乞丐还有鼻息,不由一喜,推了推小乞丐的肩头,叫道:“喂,醒醒啊!”

谢小婉使劲推了几下,小乞丐终于轻嗯了一下,略睁开眼看了谢小婉一下又合上。谢小婉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小乞丐的额头,发现竟十分烫手,很明显是发烧了。

谢小婉知道,如果此时把这小乞丐丢出去不管,他肯定会死掉的,心地善良的小丫头连忙把院门关上,然后把小乞丐抱入屋中。

“小婉,发生什么事了?”徐晋本来还赖在被窝里的,听到动静连忙起床,披上外衣行出房间。

“相公,一个小乞丐晕倒在咱家门口了,还发着烧呢,若不管会死掉的!”

徐晋连忙行上前摸了摸小乞丐的额头,果然极为烫手,而且这时小乞丐正梦呓般说着胡话,显然已经有些烧糊涂了。

“小婉,你快去煮一碗姜汤,然后准备一桶热水!”

“噢,我这就去!”谢小婉急忙跑去厨房。

很快,谢小婉便端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进来,徐晋捏开小乞丐的嘴,用勺子一勺一勺地灌了大半碗,小乞丐原本青紫的嘴唇明显变得正常了些。

“相公,热水都准备好了!”谢小婉提醒道。

徐晋嗯了一声,抱起小乞丐往厨房走去,因为听声音,这小乞丐应该是个小男孩,自然不能让小婉帮他洗澡,所以只能自己动手了。

半刻钟之后,徐晋神色古怪地行了出来,让小婉准备一套自己的衣服。

当谢小婉看到徐晋抱着清洗干净的小乞丐行出来时,亦不禁愕了一下,因为眼前这名小乞丐皮肤细嫩白净,眉清目秀,咋一看更像是个女孩子。

“相公,是女的?”谢小婉吃吃道。

“男的!”徐晋刚才也就是看到了小鸡,要不光看脸,还真以为这小乞丐是女的呢,长得也太标致秀气了。

此时小乞丐双目紧闭,细眉深锁,还在昏睡当中。

徐晋让谢小婉在一间空房内铺了一张床,然把乞丐放在床上,又用湿毛巾敷额。

谢小婉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秀气小男孩子,禁不住问道:“相公,要不要请个大夫?”

徐晋沉吟了一下,点头道:“我去请吧,你先照看着他!”

谢小婉连忙拿来厚衣替徐晋穿上,叮嘱道:“那相公小心些,昨夜又下小雪了,路有点滑!”

徐晋刚走出院门,便见到两名成年乞丐从门口经过,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徐晋若有所思地看着两名乞丐走远,返身把院门关上,往药铺的方向急急行去。

第43章 小奴儿(3更求票)

那个俞大猷说自己娘气,徐晋当然是不认同的,自己只是长得英俊而已,“娘气”这个词用来形容眼前这个小乞丐才合适。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而今晚的饭桌上多摆了一副碗筷,旁边还多了个人,正是昨天早上晕倒在院门口的小乞丐。

昨天徐晋请了大夫,或许是救治得当,这小乞丐喝了汤药后竟然退烧了,今天甚至能下床走动。

此时,小乞丐就坐在徐晋的对面,白净秀气的脸蛋,眼睛大而水灵,像小女生一般,身上穿着徐晋那大一号的衣服,有种“鹌鹑式”畏缩可爱。

小乞丐似乎有点怕徐晋审视的目光,低着头默默地吃饭,他的牙齿整齐而秀气,而且很白,让女孩子都为之妒忌。

“小奴儿,多吃点!”谢小婉往小乞丐的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和颜悦色地道。

“谢谢小婉姐姐!”小乞丐礼貌点了点头。

谢小婉笑道:“不客气,快点吃吧,待会该凉了!”

谢小婉娘家里有个十分疼爱的弟弟,跟眼前这个小乞丐一般年龄,再加上这小乞丐长得漂亮可爱,而且嘴巴甜,懂礼貌,于是小丫头更加爱心泛滥了。

小乞丐把鸡肉的那层皮咬下,正想吐掉,但发现徐晋在看他,于是皱着眉把鸡皮吞了下去,瞧他那难受的样子,仿佛是在吃屎。

徐晋不动声色地问道:“小奴儿,你家在哪里,为什么流落街头行乞?”

小奴儿答道:“我的家好像在湖广那边,具体哪里已经不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坏人拐跑,父母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谢小婉叹了口气道:“相公,小奴儿真可怜啊,要不以后就让他住在咱家吧,也省得他到处流浪行乞,被城皇庙那帮乞丐欺负。”

徐晋不禁无语,小婉这丫头还是太单纯了,这小奴儿皮肤细嫩白净,牙齿秀气而整齐,这是风餐露宿,漂泊行乞的乞丐能有的吗?

很明显,这个小奴儿撒谎了,再加上说话的语气和条理,很明显受过良好的教育,家境绝对优厚殷实,而且还不是一般的优厚。

在古代,要把孩子养成这模样可不是普通人家办得到的,就拿牙齿来说,经常嚼粗粮的穷人家孩子,牙齿肯定又粗又黄,甚至参差不齐,像小奴儿那般白净整齐秀气的牙齿,肯定是从小就吃得很精细,而且养护得很好。

徐晋不知道这小乞丐为什么撒谎,但肯定是有原因的,当然,徐晋也不想知道,他不想惹麻烦,能把人救治好已经仁至义尽了,淡道:“小婉,小奴儿没有户籍,不能留在咱家,明天我送他去县衙吧!”

小奴儿闻言顿时脸色发白,摇头道:“我不去县衙,小婉姐姐,我不想去县衙!”

“相公,要不……”

“不行,咱们不能收留来历不明的人!”徐晋斩钉截铁地打断掉,因为小奴儿此时的表现更让他产生了怀疑。

“小婉姐姐,我不想去官府,求求你们,不要送我去官府!”小奴儿一头扑入谢小婉的怀中,小脸上满是惊惧。

谢小婉既尴尬又怜惜,温声哄道:“好,不送,我们不送你去官府,相公,咱们就留下小奴儿吧,好不好?”

徐晋皱眉道:“小婉,不是相公狠心,小奴儿没有户籍,来路不明,若是出了事我们是要负责任的。”

谢小婉闻言顿时为难了,她虽然心地善良,但若是会连累自家,她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我不去官府,衙差跟那些乞丐沆瀣一气,他们会把我交给那些乞丐,他们会打断我的手脚,让我躺在街边帮他们乞钱的,那样不如让我死!”小奴儿突然坐起往桌面上一头撞去。

顿时嘭的一声,小乞丐当场晕倒在地,额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啊!”谢小婉惊呼一声,连忙把小乞丐抱起来。

徐晋也是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摸了摸小乞丐的脖子,发现还有脉搏,只是晕过去罢了,不由暗松了口气。

“相公,咱们就不要送小奴儿去官府好不好?”谢小婉可怜巴巴地看着徐晋。

徐晋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道:“那就暂时让他留下吧!”

徐晋实在没想到这小乞丐竟然对官府这么畏惧,宁愿自杀也不肯去官府。

谢小婉喜道:“谢谢相公!”

“别高兴得太早,只是暂时而已,而且,若是官府清查户籍,咱们留他也没用!”

谢小婉点点头道:“至少等过了寒冬也是好的!”

小乞丐只是撞晕过去而已,掐了掐人中,片刻就醒了,不过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徐晋谈道:“甭用装可怜了,吃饭吧,我决定不送你去官府了!”

小乞丐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马上又听徐晋道:“不过在家里你可不能白吃白住,必须帮忙干活,要是敢偷懒,我会把你赶出去。”

“我会帮忙干活的,不会白吃白住!”

徐晋淡淡地嗯了一声道:“那就最好,待会吃完饭,你洗碗,还有,烧热水也是你!”

“知道了!”小乞丐有点赌气地道。

谢小婉不由嗔了相公一眼!

“好了,吃饭吧!”徐晋看了一眼小乞丐额头上肿起的高瘤,反而觉得眼顺眼了些,明明是男孩子,长那么漂亮干嘛!

众人吃完饭,小奴儿便要收拾碗筷,谢小婉却抢了过来,柔声道:“小奴儿,你的病还没好利索,头上又有伤,洗碗让姐姐来吧!”

小奴儿偷瞄了一眼徐晋,见他没有反对,于是便顺势把碗放下了。

“小奴儿,去厨房烧锅热水吧!”徐晋淡道。

小奴儿嗯了一声便往厨房走去,虽然答应得爽快,但眼中明显藏着一丝恼火。

片刻之后,滚滚浓烟从厨房冒出来……

“哎,小奴儿,你会不会烧火呀,还是让姐姐来!”

“噢,那我帮小婉姐姐洗碗吧!”

咣当,一声碗碎的声音传出……

“哎,你……越帮越忙,小奴儿,你还是出去歇着吧,嗯,顺便把这壶热水提出去,给相公沏杯茶,小心点,别烫着自己了!”

小奴儿灰头土脸地从厨房跑了出来,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像只小花脸猫似的,手里还提着一只热水壶。

徐晋不由摇了摇头,他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转身往书房行去。

小奴儿懊恼地跺了跺脚,跟着徐晋身后入了书房。

“茶具在那?”小奴儿鼓着腮问。

徐晋指了指茶几:“它们都看到你了!”

小奴儿翻了个白眼,用力跺着地走过去,像极了受气的小屁孩,嗯,本来就是个小屁孩!

小奴儿手忙脚乱地沏了杯茶,端到案前一放,硬邦邦地道:“喝茶!”

由于用力过度,杯子里的茶水都溅了出来。徐晋不禁皱了皱眉道:“你就不能轻点,没伺候过人?”

“对,本……我就是没伺候过人!”小奴儿胀红脸道。

徐晋摇了摇头,端起茶杯瞄一眼,淡道:“茶叶没洗过吧?没洗过的茶叫泥茶,知道吗?”

小奴儿不由翻了个白眼,心里暗哼道:“就一穷书生,喝这么劣质的茶,还穷讲究!”

小奴儿重新给作晋沏了杯茶,这回倒是把茶叶洗了一遍。

徐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花脸猫般的小奴儿,忍不住有点想笑,不过还是竭力保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淡道:“我之所以答应收留你,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有多善良,如果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了。

小婉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我最在意的人,我可以因为她收留你,但不会容忍因为收留你而给她带来伤害。”

小奴儿低下头默不作声。

“另外,以后在我面前收起你那点小聪明,撞桌子自杀要撞桌角,而不是桌面,那样容易死,知道吗!”

小奴儿小脸胀得通红,抬起头怒视着徐晋,大声道:“我没耍小聪明,你……你就是瞧不惯我,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徐晋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拜托,我凭什么要喜欢你,再说你是个小男生啊,说话能不能这么娘气!

徐晋放下茶杯,摆了摆手道:“行了,也甭瞪我,先出去洗把脸吧。还有,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些,你就必须离开。”

小奴儿抬手用衣袖抹了抹脸,转身大步走出书房,行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道:“你以为我稀罕住在你这破院子啊,很了不起吗,到时不用你赶,我自己也会走,哼!”

徐晋暗暗好笑,小屁孩终归是小屁孩,纵然有点小聪明,被自己言语一激便露出了不少马脚。

现在徐晋已经可以肯定,这小屁孩家境绝不简单,不但富,而且贵,就是不知怎么会沦落到街头行乞。

……

夜色中,一群乞丐回到了城皇庙,其中有人人骂骂咧咧地道:“玛的,弟兄们把整个上饶县城都翻遍了,竟然没找到小奴儿那小王八蛋!”

“麻老七,还不是你他玛的想搞人家后面,把他吓跑了,害老大白白损失了五十两银,五十两啊!”

“切,葛老六,说得你自己不想似的,那小王八蛋长得比小姑娘还漂亮,那皮肤嫩得……啧啧!”

“嘿,别说,小奴儿这种确实适合做兔子相公,难怪有人肯出五百两买!”

第44章 进步

光阴似箭,转眼便到了正德十二年的腊月二十八日,明天就是除夕了,徐晋也将迎来大明朝的第一个春节。

今天一早,徐晋便带了年礼到费府拜访,顺便向费宏请教学问,实际上,这段时间徐晋隔两天便会到费府,等同于上课。

书房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费宏阅完徐晋交上来的文章,捋着胡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徐晋,你今天回去后再以‘今之孝者,是谓能养?’为题写一篇文章,年后要交上来。”

徐晋点头道:“是,费师!”

费宏挥了挥手:“嗯,时候不早了,今天是腊月二十八,老夫便不留饭了,你且回吧!”

徐晋行礼告辞离开了书房,费宏微笑着拿起案上一叠文稿,这些都是徐晋交上来的八股文章,总共有十篇之多,几乎是每天一篇。

从这些文章能看出,徐晋的制艺水平每天都在进步,最近交来的这两篇文章更是可圈可点,技法越发的老练娴熟,进步之明显让费宏都颇为惊喜,就徐晋目前文章的水平,只要发挥正常,过县试这一关是绝对没问题的。

当然,考场上总是有很多不确定的因素,费宏也不敢保证徐晋必过,就好像他的长子费懋贤,以他的学问水平本应早就过了院试,取得秀才功名,但偏偏考了两次都没过,反倒是次子费懋中考一次就过了。

再说徐晋离开了书房,由婢女红缨领着往前院行去,行到一月亮门处,一群莺莺燕燕恰好从对面行了进来,正是费家的三名年轻姑娘,身后各跟着一名贴身丫环。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闪到道旁,因为那天在书房撞见那位三姑娘也在其中。

与此同时,对面几对妙目都齐齐落在徐晋的身上,费如意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上更是瞬间泛起两团红晕。

“奴婢见过三位姑娘!”红缨站定低头行礼。

费小玉一脸兴奋地道:“哎,徐晋,总算让本姑娘碰上了!”

红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五姑娘从小被夫人宠惯,性子野,难管教,没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倒是自小没有娘亲的三姑娘性子反而最好。

徐晋有点心虚,这费家五姑娘是只小辣椒,不会是故意路上堵自己替她的三姐出头吧?不过转念一想,事情都过去十几天了,应该不至于现在才找麻烦吧?

“费姑娘有何指教?”徐晋拱手为礼道。

费小玉背着手,仰着脸,一摇三晃地行到徐晋的面前,一对妙目却上下打量徐晋,颇有点纨绔少年调戏美女的即时感,不过没有猥琐,只有少女的俏皮。

那些丫环都掩嘴偷笑,费如意把脸转到一旁,实在没眼看。

徐晋淡定地拱了拱手道:“费姑娘若没其他事,在下告辞了!”

费小玉撇嘴道:“切,急什么,怕本姑娘吃了你不成!”

众丫环顿时又咯咯地笑起来,这次连费如意都有点忍俊不俊。

徐晋不禁暗汗,书香门第的费家,竟然出了个这么野的姑娘,倒是个异数。

“徐晋,我听二哥说,那《射雕英雄传》是你写的,对吗?”

徐晋顿时恍然,敢情费懋中上次借阅的《射雕》稿子被这位五姑娘看到了,那小子还信誓旦旦地说绝不外泄呢,而且看对面几位姑娘的神情,显然也是看过了!

“不错,正是在下闲暇时所作!”徐晋淡定地点了点头,反正金大侠这会是肯定不会跑到明朝来告自己剽窃的。

费小玉一拍手喜道:“还有后续吗?赶紧给本姑娘拿来,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难受死了!”

徐晋很有些无语,敢情这位又是催更的,再看那边另外两位费姑娘的表情,还有她们身边几名丫环也是一脸的希冀,估计都看过了《射雕》,费民受那小子果真不靠谱啊。

“费姑娘,实在对不住,那部《射雕英雄传》只是在下闲暇消遣之作,近来要准备年后的县试,学业紧张,实在抽不出时间写后续!”

费小玉闻言一脸的失望:“那你几时有空写?”

那边的费如意实在看不下去,唤道:“五妹回来,不要再打扰徐公子了!”

徐晋乘机拱手道:“告辞!”

红缨连忙带着徐晋离开,本来外来的男子见到内眷是要回避的,这时狭路相逢实在没处可避而已,若再任由彼此长时间交谈下去,容易惹来闲话,毕竟三位小姐都是未出闺阁的姑娘。

费小玉大声道:“哎,徐晋,几时出了后续记得给我们抄录一份……!”

费如意佯作要敲费小玉一记,嗔怪道:“别丢人了,非要喊得全府上下都知道吗?”

费小玉不以为意地道:“怕什么,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不像某人那天在书房……咯咯,不说了!”

“你还说,还不是因为你害的!”费如意俏脸胀得通红,动手便要去撕费小玉的嘴,十分后悔把那天的事告诉了这小蹄子。

原来那天费小玉吃午饭时听娘亲说,徐晋一个上午都待在老爹的书房,于是便猜到三姐进书房偷书时肯定是碰到徐晋了,这才惊叫跑了出来。

费如意后来实在经不住费小玉的软磨硬泡,便将那天的事说了出来,结果后来连费吉祥也知道了,经常私底下拿出来取笑姐姐。

为了这件事,费如意羞恼了好些天,又有点惋惜徐晋满腹才学,人品却不行,但后来几经回想,觉得当时徐晋似乎并不是故意要占自己便宜,反倒确实是想扶起自己,而且对妻子这么深情的男人,怎么可能是龌龊下流的登徒子呢?

当然,费如意对徐晋的人品还是保持着怀疑,因为她的手帕不见了,后来回头怎么也找不着,她怀疑是徐晋捡走了,只是刚才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意思质问。

“徐公子,雨雪路滑,路上小心点!”婢女把徐晋领到府门口,将一把油纸伞递过来叮嘱道。

此时的天空正飘着丝丝细雨,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寒冷刺骨。

“谢谢红缨姐姐!”徐晋接过油纸伞打开,微笑着挥了挥手走下台阶。

徐晋本来就长得英俊,近段时间伙食好了,加上天天锻炼,更显得唇红齿白,身形挺拔,虽然年不及十五,却丰神俊朗,已经颇具翩翩佳公子的雏形。

婢女红缨脸蛋微晕,挥了挥手,一直目送着徐晋的背影在雨雪中走远,暗道:“假如徐公子还没婚配,无论容貌还是才情都配得上三姑娘,就是家世弱一些。”

这时两名戴着狗皮毡帽的男子从附近的巷子子中转了出来,双手抱胸互拢在袖筒里,缩着脖子,就像路过的行人。

这两人正是宁王府的眼线,负责监视费家的举动。

“嘿,那个书生经常出入费府,要不要跟着摸清他的底细?”

“切,你想得到的,莫管事早想到了,那小子叫徐晋,信江书院的学员,与费家两位公子是同窗好友,这小子很有些名气,前段时间还摘了信江书院消寒文会的魁首,费宏似乎对他挺赏识的……”

两人低声聊着走远,转了一大圆又兜回来。

……

徐晋撑着油纸伞回到店铺,由于天气原因,再加上快过年了,今天的生意有点冷清,店内只有三五个食客。

“相公回来了!”

谢小婉见到徐晋,连忙擦了擦手从灶后转了出来,温柔地替徐晋拂去衣服上的雪屑,又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汤:“相公,快喝口汤暖暖身子!”

徐晋喝了一碗热汤,身体不由暖和起来,周围望了一眼,皱眉道:“小奴儿呢?是不是又躲懒了?”

“哼,徐扒皮,谁躲懒了!”戴着虎头帽的小奴儿从灶后站起来,敢情刚才蹲着烧火,加上个子矮,徐晋并未看到他。

话说这段时间在徐晋的督促下,小奴儿每天都必须早起到店里替谢小婉打下手,因此暗地里给徐晋起了个“徐扒皮”的外号。

谢小婉皱了皱眉道:“小奴儿,不可以这样叫你姐夫的!”

小奴儿哦了一声,不愤地瞪了徐晋一眼,蹲下去继续烧火。

徐晋有些好笑,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小奴儿这小子一点也不怕自己这个“恶人”,反而在小婉面前很乖巧。

“小郎君回来得正好,我等你很久了,麻烦帮忙写副春联吧!”店里一名食客笑着站起来。

徐晋微笑道:“没问题,小奴儿,进去书房拿笔墨出来!”

小奴儿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站起来往里宅去拿笔墨。

这段时间徐晋得空便在店里免费给食客写春联,当然,写对联的纸张必须自备。

徐晋那手字是真的拿得出手,所以这段时间前来找徐晋写春联的人络绎不绝,当然也带旺了店里的生意。

片刻之后,小奴儿便拿了笔墨出来,打热水泡了泡冷硬的毛笔,然后熟门熟路的磨墨。因为这段时间徐晋帮食客写春联,小奴儿都是充当书童的角色。

第45章 春节

步步登高财源进,岁岁平安鸿运来。

徐晋大笔一挥,一副春联便写好了,旁边帮忙扶着联首的小奴儿虽然表现得一脸不屑,其实心里对徐晋这手字还是挺服气了。

“小奴儿,给何老板念一遍吧!”徐晋搁下笔吩咐道。

“我不认识字!”小奴儿撇了撇嘴,这么俗气的春联,识字我也懒得念。

徐晋淡道:“原来你不认识字啊,那《射雕》的后续你以后不用看了。”

小奴儿顿时被戳到了软肋,暗咬了咬牙,一字一顿地念道:“步步登高财源进,岁岁平安鸿运来!”

徐晋暗暗好笑,小样,连你都治不住,哥两辈子岂不是白混了?

刚开始时小奴儿明显是想隐瞒自己识字的事,但有一次偷看徐晋摆放在书案上的《射雕》手稿时被徐晋撞破了。

每一个少年都有个武侠梦,小奴儿虽然长得娘了点,但也不例外,看了《射雕》便入迷了,每天都趁着打扫书房时翻找徐晋的书稿,看有没有新鲜出炉的手稿,若是侥幸找到了,立即便开宰,看完后能眉飞式舞一整天,若是没找到便垂头丧气,一准不会给徐晋好脸色。

有一次徐晋还撞见这小子在厨房烧火时,拿着烧火棍在那比划,口里念念有词,敢情是把烧火棍当成打狗棍了。其痴迷程度可见一斑,正因为如此,徐晋每每以此来威胁小奴儿,绝对一捏一个准。

那何老板是做小生意的,听小奴儿念完后顿时眉开眼笑,这副对联显然正合他意,连声道谢,拿着对联满意地离开了。

这时,一名瘦高个的男子走入店内,约莫三十岁许,满脸的霜裂,肩上挎了个大布袋,看打扮应该是民信局的邮差。

邮差,顾名思义就是送信的,明朝永乐年间设立了民信局,负责民间书信的邮递。

这名邮差使劲地跺了跺脚,上下牙咯咯地打着架问道:“谁……谁是徐晋,有家书一封!”

徐晋忙道:“我是!”

这名邮差从大布袋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徐晋,手背上同样满是霜裂和冻疮,果然无论什么朝代,社会底层的老百姓混口饭吃都不容易,眼看就快过年了,天寒地冻,这位邮差大哥还要送信。

徐晋接过信,吩咐道:“小婉,给邮差大哥盛碗热汤面。”

“噢,不……不用了,我还赶着送下家!”邮差连忙摆手道。

徐晋微笑道:“邮差大哥,这耽搁不了多久,天寒地冻的,吃碗汤面暖暖身子也好有力气继续赶路,我请的!”

这名邮差眼中现出一丝暖意,犹豫了一下便道:“好……好……好吧,那谢过小兄弟了,倒是不用请,吃碗面的钱我还是付得起的。”

邮差在旁边的桌子坐落,谢小婉很快便端了碗热腾腾的羊肉汤面上来,还特意加了两个鸡蛋。

徐晋拆开书信一看,原来是小婉娘家写来的,前段时间徐晋去了封信,说明搬到了上饶县城居住的事,现在那边回信了。

谢小婉听闻是家里寄来的信,连忙凑了上来,急切地问道:“相公,爹信上说什么了?”

“贤婿我儿,见字如面……”

徐晋稍扫了一眼,发现书信十分简短,而且看那规范式的开头,应该是找人待写的。

“老泰山说家里安好,岳母身体无恙,勿用挂碍,另外,老泰山让我们年后不用急着去探望他们,让我安心参加考试。”

谢小婉噢了一声,有点失望地道:“就这些了?”

旁边的小奴儿探头过来瞄了一眼,道:“小婉姐姐,信上还说你的兄弟上元节后会来探望你呢!”

“真的?”谢小婉欣喜地道。

徐晋笑着点了点头,又不爽地睨了小奴儿一眼道:“你不是不认识字吗?”

本来想给小丫头一个惊喜的,倒是被这小子抢先了。小奴儿哼了一声,虎头帽一拧,得意地把脸扭到一边去。

谢小婉兴奋得几乎蹦起来,她的老家在饶州府余干县鄱阳湖附近,距离上饶县有近四百里,即使乘马车也得两天时间,所以自从嫁到上饶徐家村,一直都没回过娘家省亲,此时听到家人要来,自然是十分高兴。

此时那名邮差已经吃完汤面,脸色明显恢复了些许红润,笑着问道:“小兄弟,我见你这摆着笔墨,是不是帮人写春联,恰好我顺路裁了两幅红纸,本来想等送完信回村后找村里的老先生写的,现在能不能麻烦小兄弟给写一副?”

徐晋微笑道:“自然没问题,邮差大哥怎么称呼?”

“我叫谷满仓!”

徐晋不禁暗汗,话说在徐家村也有个叫徐满仓的,而郭家村亦有个叫郭满仓的,这名字的出现频率很高啊,可越是叫满仓的,家里肯定是越穷。

“谷大哥想要一副怎么样的春联?”

谷满仓挠了挠头道:“小兄弟就随便给我写一副吧,吉利就行了。”

徐晋沉吟片刻,挥笔写道:千里春风劳驿使,三秋芳讯托邮鸿。横批:顺丰

小奴儿点头道:“这副春联还不错,比起那些金呀银呀,富呀贵呀的强多了!”

谷满仓作为一名邮差自然是识字的,看了一遍对联,忽然眼睛有些湿润了。作为一名邮差,几乎每天都在路上奔波,餐风饮露,挨饥受寒,与家人聚少离多,其中之艰辛,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如今徐晋这一副春联流露出来对邮差这份职业的尊重和敬意,瞬间戳中了谷满仓的泪点,连声道:“谢谢小郎君,谢谢!”说完小心翼翼地把字迹吹干才收起来。

“一共多少钱?”谷满仓把春联折起珍而重之地放入布袋中,然后问道。

徐晋微笑道:“免费代写春联,不用钱,另外那碗面也是我请的,谷大哥千万不要推辞,就当交个朋友好了!”

谷满仓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道:“好吧,那谷某便承了小兄弟的好意!”说完拱了拱手,背着邮包行出门去,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徐记五香羊杂。

小奴儿眼神古怪地瞟了徐晋一眼,在他眼里,徐扒皮有时连一文钱都要斤斤计较,而有时偏偏又大方到不行。譬如上次有一名食客少给了一文钱,徐晋追出去揪着人家也得讨回来。

徐晋微笑道:“不懂了吧?被人占去的是便宜,自己给的是投资。轻易被人占去便宜,会有更多人来占你的便宜,而投资就不同了,它会有回报。”

小奴儿翻了翻白眼,徐扒皮还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自己似乎想什么都逃不过,抬杠道:“要是投资了没有回报呢?”

徐晋两手一摊道:“没有就没有呗,就当积德行善了,反正你也不用担心他回头继续占你便宜!”

小奴儿若有思地点了点头:“似乎有点道理!”

这时,一名乞丐从外面的街道走过,小奴儿面色微变,下意识地扯了扯虎头帽的两边耳垂。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淡道:“你认识那乞丐?”

小奴儿犹豫了一下,咬牙切齿地道:“那家伙是城皇庙杜瘸子手下的乞丐,叫麻老七,以前欺负过我。”

徐晋记得之前俞大猷似乎也是揍了城皇庙的乞丐,说他们偷拐骗啥的,莫不成小奴儿也是被他们拐来的?试探道:“要不要报官?”

小奴儿摇了摇头道:“不用了,报了也没用,他们跟衙差有勾结!”

徐晋皱了皱眉,淡道:“随你!”

……

炮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阵阵的炮竹声中,徐晋迎来了大明朝的第一个除夕夜。

院门和店铺的门前都贴上了徐晋亲自写的春联,宅子内部更是装点得喜气洋洋,暖意融融。

此时大厅内,丰盛的年夜饭已经摆上桌面了,鸡、鸭、鱼、肉满满的一桌,店铺自开业以来生意一直不错,收入丰厚了,平时节俭的谢小婉也变得大方起来。

“小奴儿,吃饭了!”谢小婉把最后一碟醋溜排骨摆在饭桌上,对着门外的院子喊了一声。

啪啦啪啦……

院子中突然响起的鞭炮声把谢小婉吓了一跳,紧接着小奴儿从外面跑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根点燃了的香,那张让女孩子都为之妒忌的脸蛋上还满是兴奋的红晕。很明显,刚才那串鞭炮是这小子放的!

此时的小奴儿戴着虎头帽,身上穿着谢小婉缝制的新衣,脚踏一双千层靴,宽大的棉裤脚就松松绔绔地塞到靴筒中,正是当时孩童流行的穿法,整个人更加俏皮可受。

谢小婉拿过小奴儿手中那支香,一边替他拂去帽子和衣服上的鞭炮纸屑,一边教训道:“小奴儿,若把新衣服烫坏了,看姐姐怎么收拾你,快去洗干净手,吃饭了!”

小奴儿答应了一声,笑嘻嘻地跑去厨房洗手。

徐晋有点酸溜溜地道:“小婉,是不是先给相公盛碗饭来?唉,算了,我自己盛吧,顺便给小奴儿也盛一碗!”

谢小婉噗嗤的笑出声,嗔道:“好相公,人家这就侍候你行不行,小孩子的醋也吃,真是的!”

第46章 上元节(一)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地京。

三百内人连袖舞,一进天上著词声。

正月十五元宵节又名上元节,无论是唐宋,还是明朝,上元节都是一年中最隆重,最热闹的节日。

元宵节这一天,举国上下放假庆祝,千家万户齐放花灯,两京甚至会举行盛大的花灯节和烟花表演,城池五门大开,庆祝娱乐通宵达旦。

上饶县城虽然比不得两京繁华,但元宵节还是非常热闹的。

今天正是大明正德十三年的元宵节,一年中最喜庆隆重的节日,所以今天羊杂店歇业一天。

中午吃完饭后,徐晋便带着谢小婉,还有小奴儿这只拖油瓶,一起上街游元宵了。

第一次在大明朝过元宵节,徐晋感觉还蛮新鲜的,结果来到街上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但见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街道两旁全是卖小吃和花灯的。

“哪冒出来这么多人?”徐晋暗暗吃惊,但仔细一看便明白了,因为街上多了许多盛装打扮的年轻女子。

元宵节这一天普天同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女子终于可以明正言顺地出来玩耍放风了,于是纷纷迈出家门,涌上街头,所以街上的人流量自然激增。

明朝的女子元宵节这天崇尚穿白色,所以此时街上入目所见均是白衣飘飘,仙气十足,就连谢小婉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色的百褶裙,外加一件淡粉色的比甲,身形窈窕动人。

这些年轻的闺阁姑娘们一年才有一次这样尽情游玩的机会,莺莺燕燕聚在一起,嘻嘻哈哈的笑声倒是让人心情愉悦。

一些年轻男子更是乐在其中,尽情的欣赏平时难得一见的美景,若看中了哪家的姑娘,回头便找媒人上门提亲。

所以说,元宵节又是相亲节,提供给年轻人们相识相遇的机会,一些大胆的姑娘若是看到有心仪的男子,甚至会主动暗通款曲,譬如故意踩男子的脚后跟,又或者故意弄丢手帕之类,若男子也对姑娘有意,便会做出回应,于是就成功勾搭上了……

正所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宋代欧阳修这句经典的诗句描写的正是元宵节年轻男女“勾搭”上后的情景。

徐晋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读书人的打扮,生得唇红齿白,相貌英俊挺拔,再加上淡定从容的气质,自然引得四周的年轻姑娘们秋波频频,脚后跟不知被踩了多少次了,更有甚者把手帕都丢他身上去。

谢小婉一开始还觉得挺好笑的,而且还很自豪,这就正好说明自家相公优秀嘛,可是后来小嘴渐渐撅了起来,尤其是一名打扮得甜美可人的姑娘故意往相公怀里假摔,这让小丫头很不高兴。

徐晋回头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谢小婉,不禁有些好笑,手一伸便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谢小婉脸蛋顿时红了,挣了挣没能掐开徐晋的手,羞涩地低声嗔道:“相公,快放手,很多人看着呢!”

徐晋却是不以为然地道:“怕什么,牵娘子的手又不犯法,小奴儿,你说对不对?”

旁边的小奴儿翻了个白眼!

如此一来,倒是没有年轻女子再踩徐晋脚后跟了,一路顺畅了许多,但却引来了更多的侧目,因为即使是夫妻,这样亲密地拉着手在街上逛,在大明朝亦是惊世骇俗的举动。

谢小婉被徐晋这样牵着,既羞涩又甜蜜,尤其是周围年轻女子羡慕的眼神,更是让小丫头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

“哎哟!”

三人正往城门的方向行去,左手正提着一只鲤鱼灯,右手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在啃的小奴儿,突然摔了个狗啃屎,鲤鱼灯压扁了,手中的冰糖葫芦,还有戴着的虎头帽也飞了出去。

谢小婉急忙把小奴儿扶起来,这小子估计是磕到鼻子了,鼻血都流了出来,痛得呲牙裂嘴的,两眼还噙着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身后一名十三四岁的小胖妹胀红着脸连声道歉,然后往小奴儿身上扔了一条手帕,羞答答地跑了开去。

徐晋看着鼻血直流,一脸懵逼的小奴儿,顿时忍俊不禁,没想到这毛都还没长的小屁孩竟也有女子主动勾搭,世风日下啊!

当然,这跟小奴儿长得太“漂亮”也有关吧!

谢小婉既好气又好笑,连忙用那条手帕替小奴儿擦去流出来的鼻血,一边关心地问:“痛不痛?”

小奴儿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恼火地夺过手帕往地上一扔,又狠狠地踩了两脚。

“岂有此理,真是有辱斯文,人家姑娘一片好意,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作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一名正好经过的书生见状顿时义愤填膺地指责起来。小奴儿白眼一翻道:“兀那酸子,敦伦汝母,这与你何干?”

徐晋差点一头栽倒,平时到店里的食客大多是对面车马行的粗人,聊天时脏话粗话连篇,敢情小奴儿这小子耳濡目染学到了,真是应了那句: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啊!

那名书生被问候了老母,顿时胀得面色通红,怒道:“岂有此理,口出秽言岂是君子所为,有辱斯文!”

“白痴,我不是君子,是小孩子!”小奴儿刚被人踩脚后跟摔了一跤,摔得鼻血长流,连小婉姐姐刚买给自己的鲤鱼灯和冰糖葫芦都摔飞了,正是一肚之火没处发泄。

那书生被噎得哑口无言,怒目转向徐晋,愤然道:“阁下不该管教一下你的……弟弟吗?”

徐晋虽然十四五岁的年纪,但气质稳重,看着让人觉得已经成年了。

徐晋很干脆地道:“纯属路过,我不认识他的!”

那书生顿时又被噎得无语,与这名书生同行的还有五人,看穿着应该都是读书人,其中一人劝道:“子车兄,算了吧,何必跟一名顽童一般见识呢!”

那名书生冷哼一声,又瞪了徐晋一眼,这才与同伴悻悻地离开。

“哼,上饶县虽然是广信府的府治所在,但这里的人素质不过如此,真是有辱斯文!”

“正是,窥一斑而知全豹,可见上饶县的教化实在不咋的,信江书院的教习水平肯定也是有限之极。”

这些家伙离开前还不忘来一波地域黑,敢情是外地来的读书人。

小奴儿睨了一眼徐晋,挑拨道:“徐晋,你不也是信江书院的吗?那些酸子在侮辱你们书院啊?”

“小样,就这水平还搞挑拨!”徐晋没理他,牵着谢小婉继续往城门方向行去。

“人家侮辱你的书院和师长,这样都能忍?徐晋,你能不能有点文人风骨啊!”

小奴儿连忙追上去,一边痛心疾首地絮叨着。这小子刚来时还表现得像个乖孩子,但跟徐晋相处了近个月,越发变得牙尖嘴利。

街边偏僻处,两名乞丐看着徐晋三人走远后对视一眼,一人继续跟上,另一人则飞快地跑回城皇庙中。

“老大,找到小奴儿了!”这名乞丐跑到进城皇庙便兴高采烈地大叫。

一名正在啃鸡腿的瘸腿老乞丐闻言立即单腿弹了起来,急问:“在哪里?快把那小崽子提进来!”

这名瘸腿乞丐叫杜老九,外号杜瘸子,上饶县本地人,有一年信江发大水把村子淹了,杜老九侥幸逃过一劫却成了孤儿,于是便跑到县城当了职业乞丐。

杜老九年轻的时候跟另一群乞丐抢地盘,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后来便成了瘸子,但正因为这件“光辉的事迹”,让他在乞丐中拥有了一定的威信,渐渐竟让他当上了西市众乞丐的头头。

杜老九头脑灵活,平时没少孝敬县衙那帮衙役捕快,所以那帮衙役对杜老九手下的乞丐干坏事,都是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就算有事主告到县衙,人抓了,过几天便又放出来。

正因为如此,杜老九这些年过得有滋有味,而且越发的大胆,甚至干起拐卖人口的勾当来。

小奴儿便是杜老九手下一名乞丐拐带来的。杜老九见小奴儿长得漂亮,于是便打听有龙阳癖好的买主,准备把小奴儿作兔儿相公卖了,好大赚一笔。

正好有个乡下的土财主愿意出五十两银,这可是一大笔钱啊!

然而正当杜老九准备第二天与土财主交易时,机灵的小奴儿却突然跑了。煮熟的鸭子竟然飞了,杜老九自然大怒,发散手下的乞丐大索全城,结果一无所获。

事情已经过了大半个月,杜老九也死心了,估计小奴儿那小崽子要不是被好心人收留,就是冻死在哪个角落了。此时突然听到手下回报找到小奴儿,杜老九自然大喜,五十两银子啊,足够吃香喝辣几年了!

“老大,小奴儿是找到了,不过那小崽子命好啊,估计被一户人家收留了,刚才在街上被我们撞见,葛老七还跟在他们后面,我便跑回来给老板报信!”

杜老九眼中皱眉问道:“什么人家收留他?”

“嘿,就是西市车马行对面的徐记五香羊杂,咱兄弟每天都经过,店主是一对小夫妻,没什么背景!”

杜老九眼中凶光一闪,冷道:“走,去瞧瞧!”

第47章 上元节(二)

徐晋三人在东西市逛了一圈,便顺着人流往城南门而去。因为每年的元宵节,官府都会出面组织灯会,场地就选在城南的信江码头附近。

所以,城南码头上最热闹的地方,几乎全城的老百姓都会跑来这里参加元宵灯会,特别是到了晚上,数不清的水灯被放到信江中顺流而下,再加上漫天升空的天灯,那真是盛况空前,美不胜收。

越接近南城门,人流便密集,简直是举袂成阴,挥汗成雨,徐晋等顺着人流磨蹭了半小时才前进了五十米,来到城门口。

徐晋这才发现,原来经过的人都会停下来伸手摸一摸城门上的大铜钉,难怪速度这么慢。

徐晋一问这才得知,原来摸铜钉是为了讨吉利,传言这样能延年祛病,带来好运气。

徐晋不禁无语,这让他想起后世某景区内,汉朝名将霍去病的铜像,游客都喜欢上前摸一摸,就因为他的名字叫去病,殊不知霍去病24岁时就因病去世了,不知那些乱摸的游客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此时眼前两块城门上的铜钉都被摸得油光闪闪,徐晋自然没兴趣摸上一把,这玩意上也不知沾了多少细菌,亏大家还摸得这么愉快。

谢小婉和小奴儿经过时也伸手摸了摸,徐晋见他们这么虔诚,也不好说什么,结果最后在小丫头幽怨的目光注视下,徐晋也只好捏着鼻子摸了一下那颗铜钉。

一走出南门,便见到一座高高的彩棚,以彩棚为中心点,连绵近里都是临时市集,两边摆满了各种摊档,绝大部份都是卖花灯的,还有各式小吃和杂耍表演,甚至还有说书人开场说书,端的人头涌涌,热闹无比。

小奴儿兴奋得看看这个,瞅瞅那个,谢小婉生怕小奴儿走丢了,一步不离跟在后面,徐晋无奈地跟在后面,那感觉就好像带小孩逛商场的家长。

“咦,这个好玩,猜灯谜赢花灯!”小奴儿忽然在一处卖花灯的摊档前停下。

徐晋走近一看,见到这摊档前竖了块木板,上面用红纸贴着:猜灯谜赢花灯。

“猜灯谜赢花灯了,几位要不要尝试一下?”摊主是名老四十许岁的中年人,人瘦脖子长,一脸的精明相,见到徐晋等人在摊位上驻足,立即便笑眯眯地迎上来。

“老板,猜灯谜真的能赢花灯吗?”小奴儿问道。

精瘦老板拍着胸口道:“嘿,这个自然了,只要你能猜中,我这里的花灯随便挑!”

小奴儿一指那盏最大的莲座仙女灯道:“也包括这盏吗?”

这盏莲座仙女灯有真人高,做工精美,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精瘦老板笑眯眯地道:“当然了,本人这摊位内所有的灯都可以!”

小奴儿喜道:“那我要猜,老板出题吧!”

老板顿时眉开眼笑:“好哩!”

徐晋心中一动,连忙道:“老板且慢,规矩还没说清楚呢,猜中赢走花灯,那猜不中呢?”

精瘦老板面色微僵,嘿笑道:“猜中了赢走花灯,猜不中嘛,自然是买走花灯了,所以无轮输赢都能把花灯拿走,这可是天大的美事呀!”

徐晋隐隐觉得这奸商风格似乎有点熟悉,不动声色地道:“那盏莲座仙女灯多少钱?”

“呵呵,不贵,这么大一盏灯才二两银子!”

谢小婉顿时吓了一跳,脱口道:“二两银子还不贵?”

精瘦老板面色一正道:“这位姑娘着相了吧,本人这盏莲座仙女灯光是造价就要一两九钱银子,除去人工和场地费,我就赚几十文的辛苦钱啊,这大过节咱也不容易是吧。更何况你们若有本事,一分钱不用花就能拿走。”

谢小婉顿时作不得声,这样一说,似乎还挺公道啊!

徐晋可没这么容易被忽悠,估计这盏灯的造价也就五钱银子,甚至可能更低,淡道:“那老板,这莲座仙女灯要猜多少道灯谜?”

老板顿时讪笑道:“嘿,这位公子是明白人呐!”说完摊开双手十指。

小奴儿蓦地瞪大眼睛:“十道?”

“限时一盏茶的功夫猜完!”老板又补了一句。

小奴儿不禁怒道:“奸商,难怪说猜灯谜赢花灯,你这不是坑人呢!”

此言一出,本来和蔼的老板顿时面色一黑道:“哎哟,怎么说话呢,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我又没拿刀架脖子上逼你,你大可以不玩,凭什么说我坑人!”

“你就是坑人,奸商!”

“小崽子,你再说一次!”

眼看这位恼羞成怒的精瘦老板就要撸起袖子,徐晋摆手道:“老板何必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这盏花灯我猜了!”

精瘦老板眼珠一转,窃喜道:“当真?十道灯谜只要一道不中就得把花灯买走哦!”

谢小婉顿时紧张起来,二两银子啊,自己起早摸黑干十天活才能赚到,可不是这么糟蹋的。

小奴儿这段时间跟着谢小婉开铺,自然知道二两银子赚得不容易,但又气不过想教训这个奸商,所以既担心又有点期待地看着徐晋。

徐晋淡定地道:“这个自然!”

“好,那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到时可别说本人坑你,而且丑话说在前,你若敢赖账,咱们便去县衙找大老爷评理!”

徐晋淡道:“放心,在下乃读书人,做不出赖账的事!”

精瘦老板嘿笑道:“那好,咱们便开始吧,为了表示公正,十道灯迷的迷底都贴在那盏花灯上,到时你自己可以上前验证。”

徐晋正想答话,却见一群人往这边快步走来,当先两人赫然正是费懋贤和费懋中。

“徐兄!”

费家兄弟显然发现了徐晋,欣喜地走上前打招呼。

“民献民受,真是巧了,你们也来游元宵啊!”徐晋微笑着迎上一步,现在他跟费家两兄弟已经混得非常熟了。

费懋贤笑道:“一年难得一次,自然要带舍妹们出来走走。”

费家三位姑娘此时正从后面行过来,三名少女本来相貌都不俗,今天一身盛装更显得娇美,特别是已经长开了的费如意,更是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引得少四下的年轻男子纷纷注目,要不是三女身旁跟着丫环,后面还有家丁护卫,恐怕都要靠上来搭讪了。

“徐晋,嘻嘻,小婉姐姐,小奴儿!”费小玉行到跟前便笑嘻嘻地打招呼。

谢小婉愕了愕,仔细打量了一遍费小玉,吃惊道:“原来……是你!”

这段时间费小玉女扮男装去过两次羊杂店吃羊杂,这时她一开口,谢小婉便认出来了。

费小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可不就是我吗!”

费懋贤和费懋中相视苦笑,不用问都猜到怎么回事了,自家这位小妹女扮男装翘家溜出去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费懋中干脆道:“徐兄,徐夫人,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妹费小玉,这是堂妹费如意,这位也是堂妹费吉祥……”

徐晋这才知道自己那天在书房碰到的这位少女叫费如意,两人目光一触都急忙移开,后者脸上更是泛起一缕红霞。

“哎,那位徐公子,灯谜你还猜不猜了?”精瘦老板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到一群人还在那寒暄,忍不住出言提醒。

费懋中闻言眼前一亮,笑道:“徐兄,你又在猜灯谜啊!”

徐晋简略地说了一下原因,费家兄弟对视一眼,均有些同情地望向那精瘦老板。

“好啊好啊,快点开始!”向来喜欢热闹的费小玉顿时兴奋地催促起来。

费吉祥更是笑嘻嘻地道:“徐公子,可别失手让我们看笑话了!”

精瘦老板暗自嘿笑一声,看笑话是肯定的了,这些灯谜都是儿子拿回来的,那可是信江书院山长出的题,难度非常大,一盏茶工夫想猜中十道,作梦吧!

“咳,徐公子,现在可以开始了吧?限时一盏茶的功夫,而且只能一个人猜,其他人出言提醒,或者暗示都不行,可清楚了?”

徐晋点了点头,于是精瘦老头从那盏莲座仙女灯的底座里拿出了十封灯谜。

徐晋脸上露出一丝古怪之色,这信封咋那么眼熟?

话说这精瘦老板准备还挺充足的,居然还准备了计时的滴漏,把十封灯谜交到除晋手中便立即倒转滴漏开始计时。

徐晋连忙打开第一封灯谜,差点就想笑出声,第一道灯谜果然是:顶破天(猜一字)

伸头过来看的的费家兄弟差点憋成内伤!

徐晋淡定地道:“第一道谜底:夫子的夫字!”

精瘦老板皱了皱眉,自我安慰道:“这道灯谜容易,猜中也不出奇!”

“第二道:斐字!”

“第三道:迷字!”

“第四道:剩字!”

“第五道:……”

徐晋一口气把十道灯迷都猜了下来,那滴漏中的水还剩大半,精瘦老板脸都绿了,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哈哈,奸商,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了吧,那盏花灯是我们的了!”小奴儿兴奋得手舞足蹈,冲上前便要搬灯。

谢小婉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相公太厉害了,连忙也上前帮忙搬。

“不许动我的灯,你……你肯定作弊了!”精瘦老板杀猪般大叫起来。

第48章 上元节(三)

“不许动我的灯,你……你肯定作弊了!”精瘦老板杀猪般大叫起来。

徐晋淡然反问道:“在下怎么作弊了?”

精瘦老板顿时语塞,不过让他把价值五钱银子的花灯白送给徐晋又觉得肉痛,于是强辩道:“你肯定是看过这些灯谜了,否则不可能这么快猜出来!”

徐晋剑眉稍稍扬起:“这么说老板是打算抵赖了?那在下倒是乐意到县衙走一遭。”

精瘦老板顿时气势为之一弱,正所谓和气生财,做生意的自然都不愿意轻易沾惹官司,更何况徐晋身边几位一看就非富即贵,再加上自己又是理亏,真打官司自己占不到便宜,于是马上换了一副笑脸道:“本人做生意向来童叟无欺,怎么可能抵赖呢,行,那盏莲座仙女灯归你们了。”

谢小婉和小奴儿喜滋滋地把花灯抬了过来,费如意三姐妹,还有各自的丫环都忍不住围上来观赏,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这盏莲座仙女灯有真人高,做工极为精美,底座由浮木搭架,而莲座和仙女的架子却是由竹篾扎成,外面覆以染色的纸张,外面再绘以画线,莲花盛放,仙女临风飘逸,端的是栩栩如生。

费懋贤不由赞道:“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这盏莲座仙女灯做工之精美,可为今日所见之最,难得!”

精瘦老板心都在滴血,肯定难得啦,造价五钱银子啊,自己连搬运费和场地费都赔进去了,忽然眼珠一转,嘿笑道:“诸位,我这里还有鱼跃龙门灯、鸳鸯比翼灯、关公舞大刀,虽不及这盏莲座仙女灯,但都很不错,诸位有没有兴趣再试试?”

在精瘦老板看来,徐晋之所以这么快把十道灯谜猜出来,十有八九是曾经见过,所以他打算忽悠徐晋再玩,好把损失连本带利赚回来。

费小玉雀跃道:“好啊好啊,徐晋,我要那盏关公舞大刀!”

“姐夫,小婉姐姐要那盏鸳鸯比翼灯!”小奴儿故意大声道。

谢小婉小脸微红,佯作要敲他一下,不过那流露出一丝希冀的小眼神,徐晋一看便明白了,微微一笑道:“好!”

“我就要那盏鱼跃龙门灯吧!”费懋中道。

费懋贤凑趣道:“那我便替三妹要那盏嫦娥奔月了!”

徐晋有些哭笑不得:“民献民受,你们凑什么热闹!”

费懋中嘿笑道:“见者有份嘛,徐兄可不能厚此薄彼了,至少在场的女孩都得有一盏!”

精瘦老板暗撇了撇嘴,还真当我这是免费送啊,还人手一盏呢,我就不信那小子那么厉害。

徐晋指了指那盏鸳鸯比翼灯道:“老板,那盏灯怎么说?”

“规矩一样,全部都是十道灯谜!”

“好,我要猜那盏!”

“好呐!”精瘦老板从那盏鸳鸯比翼下拿出一沓谜面,这次故意先开启了滴漏,这才把谜面交给徐晋。

徐晋也懒得跟他计较,立即开始看题。

第一道的谜面是:一月七日,徐晋都不用琢磨便答道:“胭脂的脂字!”

第二道:一家十一口。吉字!

第三道:……

徐晋势如破竹般猜对了九道,精瘦老板的心脏仿佛都提到喉咙了,紧张地盯着徐晋手中最后一张谜面,这可是最后的防线了。

徐晋瞄了一眼还有小半水的滴漏,淡定地打开最后一道灯谜,顿时皱起了眉头,身后众人都露出思索的表情。

第十道灯谜的谜面是:一家有七口,种田种一亩,自己吃不够,还养一条狗(猜一字)。

这道题目难度不小,徐晋脑中迅速地组合各种偏傍,一时竟不得要领。

“小奴儿,这道很难吗?”谢小婉低声问身边的小奴儿,这段时她虽然偶尔跟徐晋学字,但认识的字还不多。

小奴儿点了点头道:“是有些难度!”

精瘦老板睨了一眼差不多滴完的滴漏,心中暗喜,啊哈,损失就要回来了!

此时徐晋垂着的眼帘忽然一抬起道:“野兽的兽字!”

精瘦老板顿时从天上掉到地下,无奈地道:“正确!”

“小婉姐姐,那盏鸳鸯比翼灯是你的啦!”小奴儿欢呼起来,谢小婉亦是眉开眼笑。

其实刚才那道谜并不算太难,只是写惯简体字的徐晋一时转不过弯来,兽的繁体写法是“獸”,这么就容易猜多了。

费小玉嚷道:“徐晋,该轮到我了,我要那盏关公耍大刀!”

徐晋点了点道:“老板,就那盏关公耍大刀了!”

精瘦老头把谜面递给徐晋,手心都捏了把汗。这时这边的动静已经吸引了很多人围观,摊档里外三层都是人。然而这么旺的人气,精瘦老头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已经损失一两银子了啊!

片刻之后,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因为徐晋又把第三盏灯拿下了,费小玉兴奋得又叫又跳。

“哈哈,韩三金今天要血本无归了!”

“那个小郎君是谁啊,猜灯谜太厉害了,老板算是倒八辈子霉了!”

“嘿,我倒是认得,那位就是我们信江书院上次消寒文会的魁首徐晋,外号徐咬定!”

围观人群中正好有一名信江书院的书生,此时颇为自得地摇头晃脑吟道:“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

“嘿,小婉姐姐,原来徐扒……咳,姐夫这么有名啊!”小奴儿道。

谢小婉这才转嗔为笑,那当然了!

精瘦老板抹了把额上的汗,讪讪地道:“徐公子,那盏鱼跃龙门灯我送给你,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再猜了?”

周围的人哄的失笑出声,人群中有人大声揶揄道:“哎哟,号称铁算盘,算死草的韩三金老板怂了!”

徐晋笑了笑,点头答应了,正所谓做人留线,日后好相见,处世为人切忌把事情做绝。当然,如果是死敌就另当别论,打蛇不死会反噬自身!

精瘦老头见到徐晋答应了,不由松了口气。

“嗯,剩下那盏嫦娥奔月灯我们出一两买下,你没意见吧?”徐晋又道。

“行,一两就一两吧!”精瘦老板自然没意见,那盏灯成本不到五钱银子,一两银子卖还赚五百文,算是稍稍减小一点损失。

“徐兄,这一两银该我出的!”费懋贤连忙摸出钱袋,刚才他可是说过嫦娥奔月灯是替三妹费如意要的。

徐晋把费懋贤的钱袋推了回去,自己付了一两银子,微笑道:“连日来上门叨扰,这钱该由我出的!”

费懋贤闻言便也不再勉强,如此一来五盏花盏到手了,谢小婉、小奴儿,还有费家三姐妹各一盏,皆大欢喜。

费小玉凑到费如意耳边揶揄地道:“姐姐,你的灯最值钱了!”

费如意脸上有些发热,没好气地白了妹妹一眼!

这五盏花灯体积大,带着并不方便,于是便继续寄存在精瘦老板处,等晚上放灯时再取就是。

“那不是费民献和费民受吗?咦,徐咬定也在,太好,吾等有救了!”

徐晋等人正准备离开继续逛,两名书生急急地行上来,正是信江书院的同学,蔡岳和李英俊。

费懋中奇道:“元浩兄,子玉兄,何事慌张?”

蔡岳急道:“玉山书院的人突然到咱们书院挑战,但是今天大部份人都出来游元宵了,咱们势单力薄,全靠李辰和几位同窗撑着场面,不过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和韩守成等则出来分头寻帮手!”

李英俊义愤填膺地道:“是啊,那些玉山书院的家伙太嚣张了,竟然口出狂言,耻笑我们信江书院无人,还说咱们上饶县教化差,百姓素质低下!”

费懋中顿时双眉一扬,拂袖道:“岂有些理,竟敢如此嚣张,徐兄,同往教训他们!”

徐晋不禁有些蛋疼,敢情是别的书院学员来“踢馆”了,不会是之前与小奴儿争执那帮人吧?

小奴儿心虚地压了压虎头帽!

就在此时,韩闯带着几名信江书院的书生行过来,显然是刚找来的帮手。

“太好了,现在人手足够了,走,教训玉山书院的人去!”蔡岳兴奋地一挥拳头,然后带头往书院方向行去。

徐晋只好跟着大队一起往信江书院行去,自古文人相轻,更何况人家都上门踢馆了,岂有不反击的道理,而且关乎书院的名誉,作为书院的一员,自然有责任去维护的。

韩闯落后一步,凑到摊档前对着精瘦老板问道:“爹,今天生意怎么样?”

精瘦老头黑着脸道:“甭提了,连内【裤】都差点亏掉!”

韩闯吃惊地道:“怎么可能,爹你可是铁算盘算死草啊!”

“唉,功夫再高也怕菜刀啊,呶,那个谁……徐咬定猜灯谜简直跟吃豆腐般容易,害你爹损失了四盏大花灯,光是造价就要二两银子呀,肉痛死你老子了。”

韩闯失声道:“我……说老爹,你你你……竟然想宰徐咬银的钱,让我怎么说你好,那家伙就是个妖孽啊,山长那十道题目他眨眼就破了!”

韩鑫哭丧着脸道:“你老子要是早知道他这么妖孽,哪敢忽悠他啊!”

“唉,算了爹,谁让你这么倒霉,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二两银子吃一个月咸菜就省回来了!”韩闯安慰道。

“臭小子,有你这样安慰老子的吗,你这个月的书院伙食费用减半!”

第49章 上门踢馆

徐晋等一行人往信江书院方向行去,一路上又有几名书院的学员加入,近二十人一起,颇有点浩浩荡荡的气势。

最兴奋自然要数费小玉和小奴儿了,这两人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有热闹看最好了!

杜瘸子和手下几名乞丐藏在人群中,眉头深深地皱起来,这么多人可不好动手啊,更何况其中两位书生带着家丁仆丛,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

杜瘸子能混到今天,眼光还是相当毒辣的,估摸着自己在衙门那点关系惹不起费家兄弟,可是小奴儿值五十两银子啊,这对他来说可是一笔巨财,要知这个时候买一名穷人家的女儿作丫环才三四两银子,遇到荒年甚至二两银就可以买一个。

所以,有了五十两银子,自己可以在县城买间宅子,过上体面的生活了,最不济也能潇洒好几年。

“老大,要不要动手?”手下几名乞丐舔舔嘴唇,显然也跟杜瘸子一般想法。

“先跟上去,有好机会再动手!”杜瘸子沉声道。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杜瘸子决定冒险一试,实在不行他还有一计,那小奴儿是被拐来的,根本没有户籍,到时让跟自己相熟的衙差上门查户籍,硬把小奴儿带走,相信那对收留小奴儿的小夫妻也不敢说啥,只是那样大头肯定让衙差分走了,最后到手能有十两银子就不错了,不到万不得已,杜瘸子还不想走那步。

信江书院距离南城门也就里许,即使带着费如意等娇滴滴的小姐,十来分钟便到了山下。

这个时候上山的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均是附近来游玩的百姓。

上元节举国欢庆,人们不仅放花灯,还喜欢出城游山玩水,信江书院离城近,自然成为最受菁睐的好去处。

而且古时候的书院跟现在的开放性大学一般,只要不影响教学,是允许进去参观游玩的。

众人一路拾级而上,行到位于半山的信江书院,此时,亦乐堂外的空地上已围了很多人。

“请让一让,我们是信江书的!”蔡岳和李英俊在前开道,一边行一高声喊,围观的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哎哟,信江书院的援兵来了,我瞧瞧都来了些什么人物?”

徐晋等刚进了圈子,便听到一把很欠揍的声音,徐晋定眼一看,顿时有些乐了。

但见场中正有两方书生对峙,信江书院这一方只有五人,以内舍生李辰为首,而对面有十人之多,为首者正是之前和小奴儿发生争执那名书生。

蔡岳上前一步,冷笑道:“闵世勋休得嚣张,这三位是我们书院的才俊费懋贤,费懋中,徐晋!”

对面这十名书生都是玉山书院的学员,来自邻县玉山县。

话说玉山书院虽然属于玉山县,但距离上饶县城并算远,也就三十里左右,所以每年的府试,都是玉山书院的书生最先赶到上饶县的,因为上饶县是广信府的府治所在,府试都是在这里举行。

府试之前,这些外县来的书生为了刷名气,往往选择到信江书院“踢馆”,并美其名曰:以文会友,互相切磋!

当然,现在县试还没举行,府试更是要等到四月份,所以玉山书院这群书生今年来得早了些,不过,几十里路而已,一天就能来回,并不妨碍这些家伙先跑来热热身。

听完蔡岳的介绍,对面玉山书县的书生都噗笑起来,之前说话的闵世勋撇嘴道:“费阁老之子,在下是有所耳闻,但徐晋是谁?我等真是孤家寡闻了!”

李辰幸灾乐祸地咧了咧嘴,他一直把徐晋当成县试案首的竞争对手,但经过第一次例考之后,便再也不把徐晋放在眼内,此时更是乐见徐晋被对方鄙视。

徐晋倒是淡定得很,自己入学才一个多月,连县试都没参加过,名气仅限在信江书院范围,其他县的书生不认识自己很正常。

蔡岳却是不服气地道:“玉山书院的听好了,徐晋可是我们书院去年消寒文会的魁首,连费阁老都赞誉有加!”

对面玉山书院的书生闻言,均稍收起了轻视之心,对于费宏他们可是服气的,连中三元,官至内阁大学士的猛人,能不服气吗?

“哦,原来是消寒文会的魁首,在下玉山书院何文生,失敬了!”之前和小奴儿争执那位书生拱了拱手道。

何文生字子车,已经取得了秀才功名,这次来信江书院踢馆,便是他带队,另外那位闵世勋则是“二把手”。

徐晋稍拱了拱手算是对何文生作出了回应,然而,这种淡然的态度显然刺激到玉山书院的人了。

闵世闵嘿笑道:“原来这位是消寒文会的魁首啊,失敬了,看来信江书院真是没人了,竟让一名未及冠的少年摘了魁首!”

信江书院这边的书生顿时大怒,费懋中一拂衣袖上前:“尔米粒之光,安敢口出狂言!”

闵世勋撇嘴道:“切,光说不练假把式,可敢跟我们比一比?”

“怎么比?划下道来!”

闵世勋一指地上的投壶笑道:“道已经划好了,联句投壶,现在是我们玉山书院领先了,有本事追上来!”

投壶是士人宴饮时的一种游戏,后来逐渐发展传播,连内院的闺阁小姐都喜欢玩。

投壶的玩法很简单,将一只窄口的铜壶置于地上,然后人站在远处(距离自定),往铜壶中投掷箭矢,投进多者为胜。

联句投壶难度要更大,就是双方各自轮流出上联为难对方,对出下联才获得投掷的资格,既考文才,又考身体素质。

这时信江书院这边的铜壶中只有孤零零的一根箭,而玉山书县那边却有五根,对比是那么的鲜明,显然是大大落后了。

李辰脸上有些发烧,因为刚才他是信江书院这边的主力,信江书院落后这么多,他自然脸上无光。

费懋中傲然道:“不就是联句投壶,看我出上联!”

“嘿,不好意思,现在轮到我们玉山书院出上联了!”闵世勋得意地道。

韩闯冷道:“废话少说,尽管放马过来,我们信江书院都接着!”

闵世勋好整以暇地道:“那便听好了,上联是:船载石头,石重船轻,轻载重!”

费懋中轻蔑地道:“不过如此,看我对来:杖量地面,地长杖短,短量长!”

信江书院这边和四围的围观群众都齐声叫好。

费懋中傲然地捡了一根箭矢,行到指定位置准备投壶。投壶用的箭没有箭头,所以不怕伤到人。

嗖……

箭矢从费懋中手里扔出,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叮的一声砸中了铜壶的壶口边缘弹了开去,没进!

信江书院这边顿时扼腕叹色,玉山书院那边却是哈哈大笑。

费懋中俊脸尴尬地红了,大声道:“笑什么,该我方出上联,听好了:月圆月缺,月缺月圆,年年岁岁,暮暮朝朝,黑夜尽头方见日!”

此联一出,玉山书院的众人顿时都皱眉思索起来。

徐晋暗暗点头,不得不说,费民受的学问功底还是很扎实的,而且才思敏捷。

片刻之后,只见那何文生眉头一展,对道:“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夏夏秋秋,暑暑凉凉,严冬过后始逢春。”

“何兄高才啊,技压信江书院!”玉山书院这边欢声擂动。

何文生得意地拱了拱手,偏首对身旁一名书生道:“暮白,你来投!”

“好哩,看我的!”那名书生走了出来,好整以暇地活动了一下手臂,然后行到指定的位置。

蔡岳低声介绍道:“此人叫楚风,字暮白,投壶非常准,玉山书院的五根箭都是他投的。”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可以随便指定人投吗?”

蔡岳点了点头!

这时,那楚暮白已经行到指定位置,甩了甩特别长的手臂,然后双脚前后弓步,虚投了两下,第三下箭矢离手!

当……

箭矢准确地投进了壶口,弹了弹便停稳,进了!

“哈哈,六根了,我劝你们还是认输吧!”闵世勋得意地大笑。

这种投壶比赛一般是十根为限,谁先投进十根便算赢,此时玉山书院已投入了六根,而信江书院才一根,相差巨大,胜出的可能十分渺茫了!

“可恶,玉山书院的人太嚣张了!”费小玉气愤地挥了挥粉拳,其余诸女均脸露恼色。

“徐晋你上,狠狠教训他们!”小奴儿大声道。

附近的李辰冷哼一声:“那来的小屁孩,瞎呱噪什么,没点家教,一边玩去!”

小奴儿不禁翻了个白眼,徐晋冷冷地瞥了李辰一眼,他一直不搭理这位,并不是惧他,而是觉得这种人肤浅而可笑,不屑搭理而已。

既然对方这么不识抬举,他倒是不介意给点颜色瞧瞧。

此时轮到玉山书院那边出上联了,一名书生行出来吟道:“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

此联一出,顿时轮到信江书院这边众人皱眉了,连续三个“解”字,第一个是动词,而第二个是姓氏,第三个是名词,且读音均不相同,颇为棘手。

第50章 连射三箭

解缙亦是明朝的神童之一,江西吉水人,大明洪武二十年夺得了江西省乡试的举人头名,也就是解元,所以被称为解解元。

此时玉山书院一方出上联:一杯清茶,解解解元之渴,其难就难在三个“解”字,写法一样,属性,读音却各不相同,意思亦不一样。

信江书院这边一时竟然没人能对得出来。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联对虽然不限时间,但思考得太久自己也会不好意思,所以一般超过盏茶功夫,大部份人都会主动认输,除非脸皮特厚,特不要脸的人!

徐晋忽然问道:“李辰兄才思敏捷,可曾有对?”

李辰愕了一下,一直以来都是他主动挑衅徐晋,而徐晋只能“退避”,今天竟然反过来挑衅自己,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

然而,此时李辰实在想不出下联,众目睽睽之下不由有些难堪,冷哼道:“暂时还没头绪,难道徐兄有下联?”

徐晋微笑道:“在下不才,确实有几副下联,正犹豫用那一副好!”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哗然,大家连一副都没想到,徐晋竟然说有几副,真的假的?

李辰冷笑道:“既然如此,徐兄便都说出来好了,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

这上联这么绝,李辰可不相信徐晋能想出几副下联,所以果断施以还击,若徐晋说不出三副以上的下联,那他便是自打嘴巴,自取其辱。

“哎哟,我没听错吧,这位徐……啥,徐魁首竟有几副下联?那便对出来听听好了!”玉山书院的闵世勋阴阳怪气地道。

徐晋走上前一步,针锋相对道:“那闵啥,是不是在下对出多少副下联,便可以投多支箭?”

闵世勋面色微僵,他虽然呈口舌之快,但又不是白痴,倘若徐晋真的有本事对出很多下联,那岂不是有可能反超?

小奴儿大声道:“敢不敢,可别是怂了?”

此言一出,信江书院这边的书生都大笑道:“玉山书院的就剩那嘴巴厉害,没种的货色!”

玉山书院这边的书生均是大怒,被人骂没种,能不怒吗?

闵世勋愤然道:“好,姓徐的,你要是能对出三副下联,便让你投三箭如何!”

这个闵世勋倒是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虽然答应了徐晋的要求,却加了上限,即使徐晋真的对出三联,三支箭都投进,信江书院还是落后玉山书院两箭。

徐晋微笑道:“那便听好了。第一联:五言绝诗,施施施主之才。第二联:半曲高音,乐乐乐府之心。第三联:两矢流羽,中中中行之盔。”

徐晋话音刚下,四下哄的爆发出喝彩之声。小奴儿兴奋地抓住谢小婉的手猛摇:“小婉姐姐,姐夫太厉害了!”

这小子兴奋起来倒是忘了徐晋是“压榨”他的徐扒皮了!

谢小婉一脸的自豪,费如意的一对妙目也忍不住朝徐晋望去。

“徐兄高才,咱们可以连射三箭,太解气了!”蔡岳和费懋中等人高兴地大笑。

李辰却是面色胀红,仿佛被人往脸上打了三个耳光,啪啪啪响啊!

玉山书院那边鸦雀无声,人人面色难看,闵世勋肠子都悔青了,不曾想这位竟真的对出了三副下联,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啊!

徐晋淡定地转身向谢小婉招了招手:“小婉,你来投壶!”

谢小婉的小脸刷的红透了,嘴巴张成了“O”形,吃吃地道:“相公……我来投?”

徐晋微笑着,眼神鼓励地点了点头,费小玉笑嘻嘻地推了推谢小婉:“小婉姐姐,快去啊!

谢小婉有点忸怩地走了出来,这丫头虽然有一身武艺,但胆子却是有些小,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徐晋般淡定自若是不可能的。

徐晋把三支箭交到小婉的手中,温声道:“不用紧张,投不中也不要紧的,就当随便耍耍!”

众人不禁无语,敢情两大书院比试,到你这里成了随便玩玩!

“小婉姐姐,投啊!”小奴儿挥着双拳打气。

谢小婉定了定神行到指定位置,暗道:“小婉你行的,可不能让相公丢脸!”

“三姐,我忽然好羡慕她啊,徐公子真是与众不同,谢小婉肯定很幸福!”费吉祥抓起费如意的手酸道。

费如意无奈地白了妹妹一眼,低声道:“别出声,开始了!”

这时谢小婉已经甩出了第一根箭,没错,就是甩,这动作一出,顿时引来一阵嗤笑声。

正确的投壶姿势可不是这样的,谢小婉这姿势一看就是没玩过投壶的菜鸟。

然而接下来的结果顿时让刚才嗤笑的人傻了眼。

只听得当的一声,箭矢像长了眼睛般钻进了壶口,进了!

“这样都能进,碰巧的吧?”闵世勋擦了擦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哈哈,进了进了!”信江书院这边欢声擂动,特别费小玉等女性,更是激动得尖叫。

要知道封建社会,女性的地位很低,等同于男子的附庸,这时徐晋竟然让自己的妻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场投壶,这绝对是打破传统的举动,而偏偏谢小婉又争气,一箭中的,诸女那能不激动,谢小婉可是代表女性啊!

徐晋对着谢小婉竖起了大拇指,后者羞涩地一笑,手中的箭再次甩出,而且是两根连续甩。

当当……

两根箭矢稳稳地进了壶中!

哄……

一下子全场沸腾了,女子的尖叫欢呼声响彻全场,估计今天后谢小婉会成为全城女性的偶像了。

“小婉姐姐,你太厉害了!”小奴儿兴奋得在地上打滚。

徐晋也有些吃惊,他虽然知道小婉有武艺,却没想到投箭竟这么准。

谢小婉得意地睇了相公一眼,转身退了回去,顿时被费小玉等人围住,像凯旋的英雄。

玉山书院众书生面面相觑,士气大受打击,这女子投壶也太准了吧!

何文生见到己方士气有些低迷,朗声道:“诸位不要气馁,我们还领先两筹!”

闵世勋大声道:“子车说得对,我们还领先,再进四箭就赢了!”

玉山书院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有人摩拳擦掌地叫道:“轮到你们出上联了,来吧!”

徐晋刚想说话,李辰便踏上前一步:“我来出上联!”

徐晋这次可不给他留面子了,淡道:“李兄还是等下一轮,对出人家的对子再说吧!”

徐晋的意思很明显,你连人家的上联都对不出来,好意思跟我抢着出题?

“你……”李辰面色难看之极。

“咳,晚照(李辰的字),还是让徐咬定出题吧,你等下一轮!”蔡岳解围道。

“对对,让徐晋来吧,晚照兄下一轮!”信江书院其他书生纷纷附和,显然更看好徐晋。

李辰脸色胀得通红,不甘地退了下去。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叫道:“咦,那不是府台大人和县尊大人吗?”

瞬时间现场炸开了锅,纷纷循声望去。

果然,但见一行人行了过来,山长娄纬和县令刘清源赫然在其中,还有几名信江书院的教习,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是一名挺着小肚腩的中年人,一脸的富态,颌下三缕长须,正是广信府的知府陆康。

此时陆康和刘清源都穿着便服,元宵节与民同乐,出来游元宵自然不穿公服了。

人群哗啦的让开,让陆知府等一行人行进来。

玉山书院众书生又惊又喜,他们来信江书院“切磋”,不就是为了刷名气,为四月份的府试作准备吗,这时府台大人亲临,岂不是正好。

“学生拜见府台大人,拜见县主!”

一众书生纷纷上前行礼刷脸!

陆康挺着肚腩呵呵笑道:“本府听说玉山书院和信江书院的才俊在此联句投壶,便顺道过来凑凑热闹,你们继续,不必多礼!”

一时间,双方书院的学员都兴奋得像打了鸡血,在府台大人面前露面的机会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缕纬捋着白须笑道:“信江书院的小伙们,可别给咱们书院丢脸了,好歹给我这老头子在府台大人面前挣点面子。”

周围的人发出善意的哄笑声,缕纬是上饶县的大儒,深受尊敬和爱戴。

陆知府微笑道:“娄先生言重了!”

“徐晋,赶紧出题吧!”玉山书院的书生纷纷催促起来。

徐晋淡道:“那便如尔等所愿,上联听好了,烟锁池塘柳。”

此联一出,顿时鸦雀无声,这上联虽然简短,但却是非常难对,因为这五个字的偏旁暗含了金、木、水、火、土五行,而且还意境不俗。

娄纬忍不住抚掌笑道:“此联绝了!”

陆知府不由仔细打量了一遍徐晋,不禁暗暗惊讶,这少年看外貌估计才十四五岁许,还未加冠,代表还没成年,但那种从容镇定的气质让人侧目。

玉山书院十名书生皱眉苦思了许久,均没人能对出下联,最后何文生无奈地拱手道:“徐兄高才,我等对不出下联!”

对不出下联的规矩是要罚一箭的,也就是说,信江书院这边可以投一箭。

徐晋又对着谢小婉招了招手,闵世勋立即阻止道:“徐晋,那女子不能投了!”

刚才谢小婉随手甩都三连中,闵世勋那还敢让她投。

第51章 反超

闵世勋见到徐晋又想叫出刚才连投三中的女子,连忙上前阻止:“徐晋,那女子不能投了。”

徐晋淡道:“为什么不能?”

闵世勋振振有词地道:“此次投壶联对是我们玉山书院和信江书院的较量,那女子不是信江书院的学员,自然不能参加!”

四下顿时响起一阵嘘声,特别是在场的女性,均是愤愤不平地指责,玉山书院这边的学子都颇为尴尬。闵世勋虽然也脸上有些发烧,但总比让那女子投进的好,而且自己阻止的理由充分。

“徐咬定,我来投吧!”韩闯撸起衣袖行出来。

徐晋点了点头:“好吧!”

韩闯拿了箭矢行到指点位置站稳,然后眯起一只眼作瞄准状,右手拿着箭矢虚投了几遍,摇了摇头,又继续瞄……

徐晋不禁无语,这货到底行不行啊?

玉山书院那边的书生不耐烦地催促道:“要投便快投,不要浪费时间!”

“嘿!”韩闯身体前探,手中的箭矢掷出,结果当的一声正中投壶的中部。

信江书院这边顿时响起一阵哀叹声,然而下一刻,那根斜向下击中投壶中部的箭竟然弹起翻了圈,刚好掉进了壶嘴里!

“不是吧!”玉县书院众书生差点惊掉下巴。

韩闯自己也懵逼了两秒,这才兴奋地举起双手大叫:“进了,我投进了,哇哈哈!”

徐晋无语了,不得不说这家伙还是有点狗屎运气,投得这么烂竟然进了。

目前是六比五,信江书院还落后一箭,接下来轮到玉山书院出题了。

何文生神色凝重地上前一步,这时他再也不敢小瞧年纪轻轻的徐晋,朗声道:“我出的上联是: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徐晋随即答道:“东海日出,西山日落,日日日出随日落。”

何文生面色微沉地退了下去,这对手太难缠了。

陆知府捋须微笑道:“此子才思敏捷!”

刘清源介绍道:“此人叫徐晋,乃去年消寒文会的魁首。”

娄纬呵呵一笑,颇觉脸上有光。

“徐兄,这箭我来投吧!”蔡岳行出来道。

徐晋自无不允,毕竟风头都不能自己出了,总得把在府台大人面前露面的机会让点给同窗,就跟做生意一样,互利共赢才是长久之计,每次都是你赚光,以后谁还跟你做生意?

蔡岳投了一箭,不过或许因为太紧张,竟然飞过头了,连铜壶都没碰到,羞愧地拱了拱手下场。

玉山书院那边终于松了口气,被连追了四箭能不紧张吗?

“徐兄,轮到你们信江书院出题了!”闵世勋拱了拱手,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狂傲,改口称徐晋为徐兄,所以说实力才是别人尊重你的理由。

当然,徐晋并不会因为对方尊重而手下留情,立即又出了一副绝对: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玉山书县这边顿时脸都绿了,这家伙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这么刁钻的上联都想得出来。

信江书院这边的书生也陷入了沉思,显然都在想下联,就连观战的陆知府等人也不例外。

徐晋颇为悠闲地候着,这副千古绝对又岂是那么容易对上的,当然,越是绝的对子,越有人对得绝,不过这通常需要偶然的灵感来触发。

人群中正蹙着秀眉沉思的费如意忽然脸露出了喜色,旁边的费吉祥正好看到,连忙低声问:“三姐可是对出来了?”

“三姐,你对出下联了?”费小玉听到连忙凑上来,这小辣椒的声音比较大,再加上四周的人都屏息静气地思索,所以很多人都听到了,均是循声望去。

徐晋有些意外望向人群中的美丽少女,后者在四周的注目下,霞飞双颊,不过还是微点了点头。

玉山书院众书生都有点难堪了,一名旁观的少女都想出了下联,自己这些才俊却一无所得,幸好这位少女生得十分美丽可人,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总算还能接受。

何文生拱了拱手道:“我等十分惭愧,对不出下联,倒是那位姑娘,可否将所得下联诵出,让我等得以聆听仙音!”

徐晋不禁无语,这家伙眼神中那丝炙热也太明显了,当然,今天是“相亲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这样表达爱慕倒也没人觉得失礼。

费如意脸色红晕,不过反而更娇美了,徐晋亦禁不住暗赞,此女确实美丽,相比后世那些红极一时的女明星也不遑多让。

费如意本不想应答,但见到徐晋望来,却又鬼使神差地凑到小妹费小玉的耳边低语了一会。

费小玉听完后笑嘻嘻地道:“我姐姐对的下联是:听雨阁,听雨落,听雨阁中听雨落,雨阁三更,雨落三更!”

“好,费姑娘对得妙啊!”四下响起如潮的掌声。

徐晋亦忍不住叫好,想不到这位费三姑娘竟有如此才情,这下联意境优美娴静,充满了小清新气息,只是有点多愁善感的味道,倒是挺附合这位闺秀的性格。

“呵呵,不愧是书香世家啊!”陆知府捋须赞道,目光落在费如意窈窕的身上片刻才移开。

“费姑娘才学不输男儿,何某佩服!”何文生拱手道,既欣喜又有些失落,因为费如意虽然道出了下联,但却是通过其他人的口诵出,等于委婉地拒绝了他的爱慕。

玉山书院一方对不出下联,按规矩要罚一箭。徐晋微笑道:“子玉兄,这一箭你来投吧!”

李英俊感激地看了徐晋一眼,这是要把露面的机会留给他啊。

当……

李英俊的准头倒不错,险险地掷进了,兴奋地挥了挥拳头道:“徐兄,我进了!”

徐晋笑道:“同喜!”

此时已经是六比六打平,玉山书院优势不再。

玉山书院一名书生争着跳出来,显然有些急了,大声道:“这次我来出上联,对面信江书院的且听好了。新月如弓,残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

话音刚下,信江书院的李辰快步上前道:“我来对下联!”

徐晋这次倒是没跟他争,比分已经追上来了,倒是不用急。

然而,李辰走上前却久久无语,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信江书院众书生不禁面面相觑,费懋中皱眉道:“李辰,你愣着干嘛?”

李辰脸色胀红如猪肝,吃吃地道:“可能早上吃坏了肚子,我……我先去蹲个茅厕,失陪一会!”说完捂着肚子匆匆离开。

现场顿时哗然,徐晋不禁无语了,敢情这家伙根本没想出下联。

确实,对方刚出完上联,李辰便往前冲了,生怕再让徐晋抢先出尽风头,谁知这货上前后一时竟然想不出下联,最后只好借屎遁之,丢脸丢到姥姥家!

玉山书院这边齐声嘲笑不要脸,最后信江书院只好认输一局。

当……

玉山书院那名叫楚暮白的书生投壶确实相当准,这一箭又投中了,于是比分变成了七比六,玉山书院再次领先。

幸好,接下徐晋连出两联都把玉山书县难住了,再加上费家兄弟各对出对方一联,信江书院连掷四箭,进了两箭,于是比分改写成七比八,轮到信江书院领先了。

现场的气氛空前高涨,双方的比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所有人的热情都被调动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简直水泄不通。

眼看着徐晋又要出题了,玉山书院众书生都如临大敌,这位特么的非人哉啊,出的上联都是绝联,这是赶尽杀绝的节奏啊!

“徐兄稍等!”玉山书院的扛旗人物何文生上前一步打断徐晋出题。

徐晋淡定地道:“何兄有何指教?”

何文生尴尬地轻咳一声道:“联对太久了也没意思,不如咱们换个方式,赛诗如何?”

现场再次响起了嘘笑声,很明显,玉山书院是怕了徐咬定出题,所以临时改规则,真是不要脸啊!

“哦,何兄想怎么个比法?”徐晋此刻俨然成了信江书院的扛把子。

何文生厚着脸皮道:“咱们双方各出一人,以相同的话题作诗一首,谁的诗更优便投一箭!”

徐晋淡道:“那诗词的优劣谁来评定?”

何文生转身向着陆知府躬身一礼道:“学生斗胆请府台大人,县尊和娄老先生作评判!”

陆知府笑道:“自无不可!”

这种事可是能在士林文坛扬名的,陆康自然一口答应了。

娄纬捋着白须道:“这评判老夫就不掺和了,府台大人和县尊足矣!”

娄纬是信江书院的山长,自然要选择避嫌的。

何文生向陆知府致谢,然后转身对徐晋道:“徐兄,现在评判有了!”

徐晋点了点头道:“那便按何兄提议进行,不过,一首诗一首诗地比太麻烦了,要不这样吧,一首诗投三箭,也好省点时间!”

何文生瞳孔微缩,现在比分是七比八,若一首诗投三箭,双方都有可能先达到十箭,取得最终胜利,这似乎很公平。

然而何文生却是有些犹豫,徐晋分明是打算一诗定输赢,这么笃定让他心中不踏实。

“如何?”徐晋淡然地看着何文生。

何文生这时候自然不能露怯了,毕竟改比试内容是自己一方提出的,要是再畏首畏尾,岂不更让人耻笑,于是咬牙点头道:“那就按如兄所言!”

第52章 小奴儿被掳

双方达成了一致,立即便有书院的学员跑到讲堂搬来了两张案桌,还有文房四宝,赛诗不同于联对,是要写录下来评判的,白纸黑字,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一切准备就绪,徐晋和何文生便朝陆康行礼,请府台大人出题。

陆康捋着胡子沉吟了片刻道:“今天是上元佳节,举国上下,普天同庆,诸位便以上元节为题,作诗填词均可。”

题目一出,双方书院的学员都开始打腹稿,这可能是一局定输赢的啊,大家自然要绞尽脑汁写出好诗词来,而且这更是扬名的好机会。

信江书院这边倒是费懋中先动笔了:

正怜火树千春妍,忽见清辉映月阑。

出海鲛珠犹带水,满堂罗袖欲生寒。

烛花不碍空中影,晕气疑从月里看。

为语东风暂相借,来宵还得尽余欢。

费懋中这一首七言律诗一出,才气横溢,顿时赢得满堂喝彩。

“民受此诗一出,无人出其右,我们赢定了!”蔡岳赞道。

费懋中虽略有得色,不过现在比以往收敛多了,因为有徐晋这妖孽在,他可不敢自认第一,谦虚道:“元浩兄谬赞了,论诗才我不及徐兄!”

蔡岳打了个哈哈道:“当然,徐兄的诗才卓越,与民受不相上下!”

徐晋微笑道:“这一局就用民受这首《元夕》吧!”

费懋这首七律确实相当出色,徐晋估计能赢一局。

现在众人都唯徐晋马首视瞻,他都同意了,自然没人反对。

很快,玉山书院那边也选出了一首诗,连同费懋中的《元夕》交给陆康和刘清源评判,当然,刘清源是下属,只能陪衬了,实际决定权在陆知府。

玉山书院选出的是一首题为《元宵》的七言绝句:

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

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圆。

此诗的水平亦相当不俗,描写的情景生动形象,跃然在目,不过论才情还是稍逊费懋中的《元夕》。

陆知府乃两榜进士出身,诗文水平自然不差,在不偏袒的情况下,最后评了费懋中的诗作更优。

玉山书院众书生虽然有些不服气,但府台大人评的,却也没人敢反对,毕竟两首诗水平相差无几,如果是相比悬殊还可能争一争!

于是,接下来信江书院连投三箭,但似乎运气不是很好,竟然三投一中,比分七比九,胜负还未分。

玉山书院众书生大喜过望,这意味着还有胜算啊,只要下一首诗胜出,然后投壶三连中就赢了,他们对楚暮白的投壶技艺相当信任。

“太好了,再来一局!”玉山书院众书生摩拳擦掌地提笔挥就。

徐晋笑了笑,还想赢,你们没机会了,他行到案前拿起笔。

“嘿,徐咬定出手了!”

周围的人都围了上来观看,小奴儿更是抢先占据了磨墨的位置。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满街珠翠游山女,沸地笙歌赛社神。

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徐晋一笔写就,然后题上小序:记大明正德十三年春,携妻小婉游元宵。

费懋贤抚掌叹道:“徐兄此诗既出,这一局是赢了!”

信江书院众书生亦是纷纷的赞叹,心悦诚服,特别是费懋中,连他都觉得,徐晋这首《游元宵》水平远胜自己那首。

“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

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一名书生情不自禁地把整首诗吟了出来,好诗如美酒般让人陶醉啊。

在场的年轻女子都听得有些痴了,此诗道出了元宵节盛况的同时,又对女子极尽了赞美,美人如月似玉,将女性的美丽动人刻画得传神生动,跃然纸上啊!

当然,如果徐晋没有加后面的小序,这首诗可以看作是对满街游元宵女生的描写,但加了小序就不同了,所有的美丽描写都是属于谢小婉一个人的。

这让在场的年轻女子既失落又羡慕,费如意神色复杂地偷看一眼徐晋,之前只以为徐晋的诗风宏伟大气,没想到这一首却是婉约清新,细腻动人。

小奴儿笑嘻嘻地道:“记大明正德十三年春,携妻小婉游元宵。小婉姐姐,姐夫写你呢,哈哈,这下小婉姐姐出名了!”

谢小婉满脸羞涩地红晕,心里甜得化不开,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真有相公形容的那么美吗?

这首诗乃大才子唐伯虎晚年所作的名篇《元宵》,只是这家伙目前恐怕还在宁王府里装疯卖傻,谋求脱身逃离,所以这首诗还没闻世,就被徐某人给捷足先登了。

此诗一出,玉山书院那边自然没戏了,就连何文生自己看了都连连摇头,不用陆知府评断便直接认输。

这次信江书院没有再错过机会了,三箭投中了两箭,有一箭还是徐晋自己投进壶的,信江书院以11:7获得胜利,欢呼声响彻整个书院。

陆知府笑吟吟地讲了几句勉励劝学的话,又表扬了两书院表现出彩的学员,徐晋自然又成了焦点。

陆知府与众学子聊了片刻,便与刘知县,山长和一众教习进了亦乐堂。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个书院的学子刚才还争得面红耳赤,这个时候却混在一起互相结交攀谈。

小奴儿显然对这酸来酸去的寒暄客套不感冒,问了徐晋书院的厕所在哪,便跑去放水,中午出门时喝了大碗的肉汤,早就憋得厉害了,只是刚才“战况”激烈,这小子舍不得错过,一直憋着。

人群外围盯梢的几名乞丐欣喜地对视一眼,分散行了开去。

由于小奴儿的事,徐晋对乞丐特别敏感,其实早在双方激烈比试的时候,他就留意到混在人群中的乞丐,此时见状不禁皱了皱眉同,拱手道:“诸位,在下失陪一会!”

大家本以为徐晋要去上厕所,却见他拉着谢小婉的手挤出了人群。

“嘿嘿,徐晋伉俪情深啊,让人羡慕!”

“羡慕是羡慕,只是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实在是……不合礼法!”

“切,人家是夫妻,拉手又咋了,就是你们这些迂腐的酸儒废话多!”一名女性不满地反驳的。

顿时更多的女性加入到口诛笔伐,那名说不合礼法的书生如何是对手,丢下一句好男不与女斗,便掩脸抱头遁走!

“相公,我们去哪?”谢小婉见徐晋拉着他往书院后面行去,忍不住好奇地问。

“茅厕!”

“啊?”谢小婉顿时傻掉,小脸红通通的,吃吃地道:“相公,我没内急……你自己去吧!”

“我自己去不行,得你陪着!”

谢小婉既羞又气,嗔道:“相公,你多大的人了,上茅厕还要……还要人家陪!”

徐晋知道谢小婉误会了,正想解释便见一人迎面行来,正是之前借屎遁走的李辰。

李辰见到徐晋和谢小婉,顿时愕了一下,脸上难掩尴尬,这货之前借屎遁走,为免别人嘲笑他,特意在厕所干蹲了半小时,估摸着比试也差不多了,这才偷偷摸出来,没想到迎面就遇上了徐晋。

不过,此时徐晋却没空理会他,拉着谢小婉径直擦身而过。

如果徐晋嘲笑几句,李辰或许还好受一点,但这样的无视更让他感到羞辱,紧捏拳头大声叫道:“徐晋,别以为对对子厉害就了不起,科举看的是文章,对子再厉害也是白搭,等着瞧吧,县试的案首非我莫属!”

徐晋头也不回,拉着徐小婉径自走远!

“呸,真是有辱斯文,不守礼节的野蛮之人,我何必跟你一般见识!”李辰冷哼一声,正了正衣服,傲然转身继续行。

古代在书院读书的都是男性,书院的茅厕自然不分男女,只是做成一个个卡位。所以到了茅厕外面,谢小婉便站定道:“相公,你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

就在此时,茅厕内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叫,似乎有人被捂了嘴所发出的声音。

徐晋面色一变,急忙冲进了茅厕,正好见到一名乞丐扛着麻包从茅厕后面的木栏栅爬出去。

“你干什么,住手!”徐晋大喝一声,冲上前拽住那名乞丐的脚后跟,然而木栏栅外面却有另一名乞丐接应,接过麻包便跑。

“小婉,快绕到后面,小奴儿被乞丐抓走了!”徐晋大声呼叫。

外面的谢小婉闻言面色大变,也顾不得避嫌,急急冲进茅厕,正好见到相公被木栏栅上的乞丐踹了一脚摔倒在地。

“相公!”谢小婉急忙跑过去扶徐晋。

徐晋捂住额头急道:“不要管我,快去救小奴儿!”

谢小婉娇叱一声,纵身一跃,直接翻过近两米多高的木栏。

“贼子,敢踢我相公!”谢小婉从木栏上飞落,一脚将刚想逃跑的一名乞丐踹了个狗啃屎。

那名乞丐被踹中后心窝,当场趴在地上爬不起来,谢小婉落地时再往其后脖踢了一脚,这货当场晕倒过去。

而远处,一名扛着麻袋的乞丐正迅速地逃入树林,谢小婉急忙发力追上去。

第53章 抓捕

徐晋可没本事翻过两米多高的木栏栅,见到小婉追出去,担心对方人多,小婉吃亏,连忙跑出茅厕,准备回去叫帮手,结果迎面便遇上前来如厕的韩闯和蔡岳。

韩闯一见徐晋便失声道:“徐兄,你的头咋受伤了?被驴踢了吗?”

徐晋刚才拽着那名翻墙的乞丐,结果被对方蹬了一脚额头,现在还留有鞋印,而且还擦破了皮,见红了!

徐晋这时可没空跟韩闯调侃,急吼吼地道:“两名乞丐把小奴儿掳走了,小婉追了出去,快去叫帮手!”

韩闯和蔡岳均面色大变,光天化日,又是在信江书院中,竟然发生掳劫儿童的事,这些贼人也太猖狂了。

“蔡元浩,你赶紧去找帮手,我和徐晋追上去,免得徐夫人有个闪失!”韩闯身形高大,大步往茅厕后面冲去。

徐晋不由心中感激,这家伙总算有靠谱的时候,连忙跟着追上去,蔡岳则转身跑回去叫帮手。

“不好了,徐兄的妻弟被乞丐在茅厕掳走了,徐兄也被贼人踢伤,韩守成追上去了!”蔡岳跑到亦乐堂前喘着粗气大叫。

瞬时间全场哇然,岂有此理,这些贼人竟敢如此猖狂!!

在场的书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闻言均是大怒,撸起衣袖便往书院后山冲去。

费懋中大叫道:“大家分头守住下山的道路,见到乞丐就拦下来!”

一些前来游山的百姓都自发组织起来,加入到搜山中去,掳拐儿童的行为最可恶,人们均恨之入骨。

亦乐堂内,正在聊天的陆知府等听到外面闹哄哄的,不由都皱了皱眉。

这时一名信江书院的书生奔了进来,急道:“山长,徐咬定的妻弟被贼人掳走了,徐咬定也被贼子打伤!”

堂内众人均是面色大变,陆知府蓦地站起来,猛一拍桌面,黑着脸道:“岂有此理,在本府的治下,光天化日,竟然发生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刘清源凛然道:“府台大人息怒,这是下官失职之过,这便马上派捕快缉拿贼人!”

“去,马上去,统统抓回来,本府倒要瞧瞧什么人如此无法无天!”

陆知府此时真的怒火中烧了,今天是上元佳节,普天同庆的重要节日,竟然有贼子敢如此嚣张,光天化日之下掳劫儿童,而且还是发生在信江书院,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这帮贼子分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再说徐晋和韩闯绕到茅厕后面,见到一名乞丐趴在地上晕倒了,背后还有一个脚印。

徐晋一见便知道这乞丐肯定是被小婉打倒的,于是循着地上的足迹追上去。

韩闯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后脑,莫不成这乞丐是徐夫人干趴的?那也太厉害了吧!

“小婉!小婉!”徐晋一边跑一边大叫。

“相公,我在这呢!”

徐晋大喜,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见到一名乞丐正被谢小婉踩在脚下,而麻袋就掉在附近。

“相公,快点救人!”谢小婉一边压制住那名乞丐,一边叫道。

徐晋急忙跑过去把布袋打开,把里面的小奴儿救了出来,后者此时已经晕了过去,隐隐闻到一股药香,估计是被乞丐用迷药捂晕了。

韩闯冲上前帮谢小婉把那名乞丐制住,这才发现那名乞丐鼻肿脸青,连门牙都掉了两只,满脸的鲜血,不禁暗暗乍舌,这位徐夫人也太猛了吧。

这时,一大群气势汹汹的书生陆续杀到了,看到已经把贼人给擒住,于是纷纷上前表示关心,顺便往乞丐身上踢几脚或者吐口水。

“韩守成,没想到你这么勇武啊,两名贼人都被你干趴了,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厉害!”

“守成兄,你让我等刮目相看呀!”

众人纷纷对勇猛擒贼的韩闯竖起大拇指,后者讪讪地道:“大家误会了,我赶到时,徐夫人已经把贼人打倒了!”

在场众书生都吃了一惊,眼神古怪地望向身形娇小的谢小婉,敢情这位爱脸红,带着村姑气息的徐夫人竟是位猛女。

……

杜瘸子拄着拐杖,顺着石级慢悠悠地往山下走去。自从当上了老大,杜瘸子都只是负责指挥,向来不亲自出手,刚才指使了手下的两员“大将”葛老六和麻老七动手后,他自己便先下山了,准备回到城皇庙静候佳音。

葛老六和麻老七的身手不错,而且经验丰富,掳个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所以杜瘸子十分笃定。

一想到五十两银子,杜瘸子便美滋滋的,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曲来。

正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在大喊:“前面有个老乞丐,先抓住他!”

杜瘸子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转身望去,只见一群书生从山上冲下来,瞬间把他团团围住。

杜瘸子这才意识到,敢情这些人是冲自己来的,心里中暗叫不妙,难道葛老六和麻老七失手了?

“你们干什么?老子虽然是乞丐,但没偷没抢,靠本事乞食,你们凭什么抓老子?”杜瘸子举起拐杖厉声喝道。

杜瘸子为人凶悍,这时发起狠来倒是把一众书生给震住了,愣是没人敢上前抓他。

杜瘸子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读书人又咋样,还不是被老子吓住,一群没胆的酸子。

“让开,好狗不挡路,老子还要回城乞食!”杜瘸子一挥拐杖骂骂咧咧地道。

杜瘸子这句话可把这群书生激怒了,士可杀不可辱啊,竟被一个乞丐骂狗,不能忍!

“臭要饭的竟敢这么嚣张,摞倒他!”

也不知谁带头,众人一拥而上把杜瘸子按翻在地。杜瘸子只是外强中干而已,瘸了腿的老头也就只剩下嘴巴凶,倾刻就被擒住。

“岂有此理,放开老子,你们是读书人,怎么可以这么粗鲁无礼,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瘸子,还有没有王法了!”杜瘸子破口大骂。

“嘿,老乞丐,你要的王法来了!”一名书生嘿笑道。

此时,一名捕快带着两名衙差从山上快步走下来。

杜瘸子见状不惊反喜,大叫道:“马班头,你来得正好,这些书生无故殴打小人,你要为小人作主啊!”

那名捕快叫马横,正是上饶县衙的一名捕快,平时可没少收杜瘸子的孝敬,所以杜瘸子见到他,顿时以为救星来了。

谁知马横行到跟前,黑着脸道:“把这老贼锁了!”

两名衙役立即上前,用铁镣往杜瘸子脖子上卡嚓一下锁上。

杜瘸子愕了愕,失声道:“马班头,你这是干啥……”

“有什么话到了府台大人和县尊面前再讲吧!”马横冷冷地道。

杜瘸子面色大变,这时他已经确定葛老六和麻老七失手了,而且听马横的意思,竟然惊动了陆知府。

“玛的,葛老六,麻老七,老子被你们害惨了!”杜瘸子心中大骂,陪笑道:“马班头,小的这是犯了什么事?要劳动府台大人,不至于吧!”

马横冷笑道:“犯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带走!”

两名衙役立即面无表情地架起杜瘸子往山上走去。

杜瘸子心中暗叫不妙,以往自己手下的人犯事被逮着,最多关几天就放出来,但这次看马横的态度似乎玩真的啊,而且到了府台大人面前,别说自己了,恐怕连马横都只是个屁!

“马班头,老马,马兄……你这是玩真的啊?咱俩的交情你跟我玩这个?”

马横面色一沉,连刀带鞘往杜瘸子嘴巴拍去,嘭,后者当场满嘴鲜血,整排牙齿都掉光了,可见出手之狠。

“呜呜……”杜瘸子捂住嘴痛叫,满眼的惊恐。

马横目露凶光,压低声音冷道:“杜瘸子,我警告你,不想死的话,在府台大人面前可不要胡说八道!”

杜瘸子这个时候还不识趣,那他这辈子算是白混了,鸡啄米般猛点头。

马横黑着脸冷哼一声,他平时虽然收了杜瘸子不少好处,但这次事情闹得太大,连府台大人都惊动了,而且刚才县尊还严厉地训斥了他一顿,严令把贼人抓住,马横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徇私。

此时的亦乐堂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两名乞丐麻老七和葛老六死狗般躺在地上。

亦乐堂内,苏醒了的小奴儿惊惧地躲在谢小婉的怀中,徐晋则在回答知县刘清源的问话。

刘清源沉声问道:“徐晋,这些乞丐为何要掳你妻弟?”

徐晋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镇定地答道:“回县尊大人,小奴儿并非在下妻弟,乃那些乞丐拐来的小孩,只是恰巧被在下所救了……”

徐晋将救了小奴儿的经过略加润色说了一遍,最后道:“县尊大人,在下听说城皇庙聚集了一帮乞丐,以杜瘸子为首,这些人表面行乞,实则偷盗拐骗,端的是坏事做尽,人神共愤!”

徐晋说话很有分寸,并没有直言这些乞丐勾结县衙的衙役捕快,毕竟这些人都是刘清源的下属,真要当着知府的面捅出来,刘清源不仅面子上过不去,而且还有失职之罪。

当然,徐晋即使没说明,以刘清源官场的觉悟,肯定立即就能想到,这些乞丐能成气候,恐怕与自己手下那帮当差的不无关系。

刘清源面色冷沉,他向来为官清正,没想自己治下竟出了这样一群毒瘤,沉声道:“此事本县会彻查,若是属实,严惩不贷!”

第54章 入籍

捕快马横挎着腰刀走进亦乐堂,恭谨地行礼道:“县尊大人,卑职在山下抓到乞丐杜瘸子,他已经亲口承认指使手下的乞丐掳拐孩童。”

刘清源厉声道:“简直目无王法,把人带进来,本县要亲自审问……不,就在外面审!”

今天是元宵佳节,这些人光天化日之掳劫儿童,而且还是在教书育人的地方,更过分的是,今天广信府和上饶县的一把手都在此,这些贼人还敢这样做,可见气焰嚣张到何种程度,造成的社会影响极坏,若是不当众严惩,如何平息民愤?

于是接下来,刘清源在亦乐堂外当众开堂审案,知府陆康板着脸,全程旁听陪审。

审理过程很简单,毕竟当场人赃并获,也没什么好抵赖的,杜瘸子也当堂认罪画押了,不过很识趣地没有把马横这些差役供出来。

现场有不少吃过这些乞丐亏的苦主趁机上前告发,于是杜瘸子这帮人的更多罪行被揭发出来了,譬如偷鸡摸狗、强行乞讨、调戏妇人、乞讨不成在别人家门口拉屎撒尿……

简直是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啊!

刘清源当场发签,令捕快把杜瘸子手下的所有乞丐全部抓捕,待查明案情上报提刑按察史司,该砍头的砍头,该流放的流放,该收押的收押。

一时间赢得满场喝彩,人们弹冠相庆,纷纷高呼青天大老爷,府台大人英明神武之类。

陆知府又私下训斥了刘清源一顿,这才带着随从护卫满意地离开了信江书院。

亦乐堂内。刘清源看着眼前的小奴儿,和颜悦色地问:“小奴儿,告诉本县,你是何方人氏,是如何被拐骗到上饶县的?”

小奴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眼珠一转道:“回大老爷,小的是湖广人氏,去年家乡发大水淹了村子,家里人都淹死了,小的无家可归只能沿路乞讨,不知不觉就到了江西,后来与另一名乞丐结伴,谁知那人藏了坏心,竟然把我骗到上饶县,卖给了杜瘸子。”

徐晋暗皱了皱眉,小奴儿这套说辞跟之前在自己面前讲的有出入,也不知那句才是真,这小子到底什么来路?

刘清源若有所思地盯着小奴儿,后者有点心虚地低着头。

刘清源试探道:“小奴儿,本县遣人送你回乡如何?”

小奴儿连忙摇头道:“谢过县尊大老爷好意,小奴儿现在无家可归,不想回乡,徐大哥和小婉姐姐对我很好,小奴儿想留下来!”

刘清源沉吟了片刻,点头道:“也罢,本县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之人,徐晋,明天你带小奴儿到县衙办理户籍,以后可不能再胡乱收留来历不明之人,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徐晋连忙道:“谢过县尊大人!”

刘清源微微一笑,他本来就对徐晋的才学很赏识,再加上今天徐晋没有当众捅出乞丐与衙役勾结的事,保存了他的颜面,所以更是心生好感。

“徐晋,下个月十七就要举行县试了,可有信心夺得案首?”

徐晋不骄不躁地道:“学生尽力而为!”

刘清源捋须一笑,又勉励了徐晋几句便让他退下。

徐晋带着小奴儿走出亦乐堂,候在外面的谢小婉连忙迎上来,担心地问:“相公,知县大老爷是不是要把小奴儿遣返原籍?”

相处了近个月,谢小婉现在已经把小奴儿当成亲弟弟般看待了。

徐晋瞄了一眼心虚地耷拉着脑袋的小奴儿,摇头道:“那倒没有,县尊允许小奴儿继续留在咱家,明天我会带他到县衙入籍。”

谢小婉欣喜地道:“啊弥托佛,太好了!”

小奴儿眼中闪过一暖意,更多的却是纠结。徐晋谈道:“小奴儿,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入了户籍你以后就是我徐家的人了,若是不愿意,我回头跟县尊说,让他派人送你回乡!”

之前小奴儿不肯报官的理由是报官没用,因为那些衙役与杜瘸子有勾结,但现在杜瘸子这群人被一窝端了,这小子还是不肯坦白自己的来历,刘清源说要派人送他回家也不肯,所以徐晋估计这小子是跟家里人闹了矛盾,自己离家出走的。

小奴儿期期艾艾地道:“我家里都没人了,回乡干嘛,徐晋,你这么想赶我走,是担心我把你吃穷吗!”

谢小婉嗔道:“小奴儿,胡说什么呢,相公可没说赶你走,就你这小不点,再能吃咱家也养得起。”

徐晋见这小子还是不肯说实话,便也不再勉强,这个年龄的小孩正处于叛逆期,越让他往东便越要往西,等过段时间想通了,挂念家人了,他自己恐怕都要哭着回家找妈!

也罢,徐晋决定明天先带小奴儿入籍,到时大不了再把户籍转回原籍去。

“徐兄,你额上的伤没事吧?正好三妹带了些伤药,可是宫中御制的上好伤药,用了不会留下疤痕!”

这时费家兄弟行了过来,费懋贤将一盒精致的药膏递给徐晋。

徐晋额头被乞丐蹬了一脚,只是擦损了点皮,倒是伤得不重,本不用管的,但听闻不会留下疤痕,抹一些也无妨,于是接过道:“民受,代我谢过费姑娘!”

谢小婉打开那盒药膏,顿时一股花香的味道冒了出来,一闻就觉得是好东西,于是欣喜地沾了些替徐晋抹在额上的伤口,一边心疼地道:“这些贼子真可恶,下手也没个轻重!”

费懋贤和费懋中不禁无语,徐晋这额上的伤怕是一寸都没有,倒是那两个掳人的乞丐被徐夫人您揍得面目全非!

徐晋要把那盒药膏还给费懋中,后者摆手道:“这盒药膏徐兄自己留着吧!”

徐晋这才想起这药膏是费如意的,自己用过了还回去确实不合适,于是便称谢笑纳了。

徐晋和费氏兄弟正聊着,便见何文生和闵世勋行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玉山书院另外八名书生。

何文生拱手客气地道:“两位费兄,徐兄,今晚我们玉山书院众同窗凑钱做东,在临江楼雅座开数席,可否赏脸共饮一杯?”

费懋中和费懋贤目光均望向徐晋,显然是等他决定了。何文生暗暗惊讶,费氏兄弟出身书香世家,而且父亲还是致仕阁老,现在竟以这徐晋为首,莫非此子家世更有来头?

殊不知徐晋只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之所以让费家兄弟服气,靠的完全是腹中才学。

徐晋对这些酸来酸去的宴会并不感兴趣,有时间还不如陪小婉逛花灯,晚上可是元宵节最热闹的时候,而且,徐晋岂会瞧不出,玉山书院众人邀请费家兄弟吃饭,只是想趁机接近费家三位姑娘,这些家伙的眼神都不时往费如意那边飘。

当然,窈窕淑女,君之好逑,像费家这种这家世,还有费家三名姑娘的容貌,生出追求之心倒也不出奇。

“何兄,实在对不住了,今天遭逢意外地,家人受到惊吓,在下也受了点小伤,仪容不整,就不参加了!”徐晋委婉的拒绝了邀请。

徐晋这理由十分充足,何文生失望道:“不能与徐兄共席真是遗憾!”说完希冀地望向费家兄弟道:“两位费兄意下如何?”

费懋贤歉然地道:“何兄好意心领,只是今天有女眷随行,实在不方便,下次吧!”

何文生只好怅然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费如意,带着一众同窗离开。

费懋中笑道:“碍事的人走了,徐兄,接下来咱们继续游玩?”

费懋中只比徐晋大一岁许,虽然已经考中了秀才,但实则还是个少年,玩性还是很大的,之前猜灯谜赢花灯,还有联对投壶都玩得刺激过瘾,自然要跟着徐晋继续爽。

于是,接下来众人便把信江书院游了一遍,稍微休息了半小时,便动身下山逛灯市。

这时天色已经黑下了,不过南城门外的灯市却更加热闹,各种花灯点亮,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顺着灯市一路逛,最幸福要算小奴儿了,这小子长得漂亮可爱,嘴巴甜,年纪又是最小,于是便成了诸女宠溺的对象,各种零食小吃就没停过,乐得这小子合不拢嘴,这个姐姐,那个姐姐地叫个不停。

“行了,就在这里放灯吧!”

徐晋等人在码头上游选了个位置,把赢来的五座大型花灯搬来,在江边一字摆开,然后开始点燃蜡烛。

这些大型花灯极耗蜡,尤其是那盏最大的莲座仙女灯,全部点亮要三十六支蜡烛,所以贵不是没道理的,一般人家根本玩不起。

当五座花灯全部点亮,四周顿时亮堂堂的,莲座仙女灯、鱼跃龙门灯、关公耍刀灯、鸳鸯比翼灯、嫦娥奔月灯在水面一字排开,那情景真是美不胜收。

“小婉姐姐,如意姐姐,大家快点许愿!”小奴儿兴奋地双手合拾,闭上眼睛。

诸女均微笑着合上眼睛,对着江中缓缓飘去的花灯许下美好的愿景。

徐晋忽然好想掏出手机把这美好的一幕拍下来,可惜现在没有。

第55章 例考排名

风寒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圆。

不知不觉已过三更,天上一轮冷月,洒落遍地银霜,街上人潮散尽,灯市开始冷清下来。

徐晋等住在西市,费家诸位住在城北,双方在街口挥手分道扬镳,深夜的街头,马蹄声嘀哒远去。

徐晋牵着谢小婉的手,小奴儿蹦蹦跳跳地走在前,月色清辉拉长了三人的身形。

三人回到家里,勤劳的小丫头立即开锅煮汤圆,元宵佳节吃汤圆可是习俗,寓意新的一年团团圆圆,顺顺利利,所以这是必不可少的。

汤圆都是白天搓好了的,只要烧开水煮一煮就行了,很快,热气腾腾的汤圆便端上桌。

谢小婉托着腮,看徐晋和小奴儿两人互抢对方碗里的汤圆,扑闪的大眼睛渐渐笑弯起来。

吃完汤圆,谢小婉收拾碗筷,徐晋忽然问道:“小奴儿,明天便要去县衙入户籍了,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徐小奴?徐狗蛋?”

小奴儿翻了个白眼,跑到书房拿了纸笔写下一个“熜”字道:“就用这个字好了!”

小奴儿的字很工整,不过笔法还很稚嫩,徐晋点了点头道:“那便叫徐熜吧,难怪你这么喜欢帮忙烧灶!”

小奴儿撇嘴道:“你才喜欢烧灶,我这个字读(zǒng),可不是烟囱(cōng)的囱!”

徐晋笑道:“有什么区别,读(zǒng)也是火把的意思,所以还是烧火!”

小奴儿顿时无语以对,最后冷哼一声:“懒得跟你咬文嚼字,刷牙睡觉去。”

由于徐晋每晚都会先刷牙才睡觉,于是这习惯又“传染”给谢小婉和小奴儿了。

第二天是正月十六,信江书院重新开学了,徐晋跟平时般起了个大早地,把百般不情愿的小奴儿从被窝里提起来,跟他一起晨练。

吃院早餐后,小奴儿终于可以从徐扒皮的魔爪下脱身了,因为徐晋今天要回书院上学。

徐晋步行回到信江书院,一路上遇到的同窗都纷纷热情地打招呼,经过昨天那场两书院争斗,现在徐晋在书院中的名气更胜年初了,隐隐有成为书院旗帜人物的趋势。

当然,光是名气还不够的,真要成为书院的旗帜人物,必须在科场上取得成绩,譬如大师兄卫阳,人家已经过了院试,有秀才功名在身,就等明年参加江西省的乡试了。

徐晋刚回到讲堂坐落,李辰便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有点幸灾乐祸地道:“徐晋,今天开学例考,你的经义文章如果还是得个中下,我劝你还是放弃参加县试,免得出丑丢脸!”

徐晋淡道:“看来李兄今天不闹肚了,不过肠胃还没康复,口气很臭,建议讲话时不要面向着别人!”

这时讲堂内已经坐了不少学员,闻言都忍不住窃笑起来,昨天李辰对不出下联,最后借屎遁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

李辰脸色难看,一拂衣袖愤然离开了讲堂,暗道:“且让你得意几天,待我取得县试案首,定将今日之羞辱尽数返还。”

信江书院每月都会举行一次例考,时间一般定在月中,所以刚开学便举行一月份的例考。

这是徐晋第二次参加例考了,所以颇为谈定,上午把八股文写完,下午只花了两个小时便完成后面的试帖诗和策论,提前交卷离开的书院,正好腾出时间带小奴儿到县衙入户籍。

赵教习见到徐晋这么早交卷,不禁皱起了眉头,心中暗打好了主意,若是考得不好,便不允许徐晋参加今年的县试了。

结果,当赵教习看了徐晋的八股文,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因为徐晋这篇文章竟写得相当不错,水平明显比年前大幅提升了,令人刮目相看。

每月例考的卷子都是书院教习们交叉互评的,然后再综合起来排名,最后交给山长复评。山长一般只评前五十名的卷子,毕竟个人的精力有限,全书院数百名学子,不可能全都看完。

例考之后的第三天,也就是正月十八日,一月份的例考成绩出来了,排名照例在亦乐堂前的外墙上告布出来。

每月到这个时候,亦乐堂前都是最热闹的,围满了看榜的学员。虽然只是书院内部的考核,但成绩排名却是关乎升降舍的,例考成绩进入前二百名的,有资格升入内舍,前三十名则能进入上舍,要知道上舍生是享受特别补贴的,也就是伙食费全免。

正因为如此,书院的学员都极为关心每月例考成绩。

“咦,徐晋竟然排到了第三十二名,我没看错吧?”人群中忽有人惊叫起来。

“哇,真的啊,记得他上次例考连二百名都没进入,这次竟然一下子杀到三十二名,真的假的啊?”

“白纸黑纸写着,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啧啧,那也太惊人了,会不会有黑幕……呵哈,开个玩笑,前五十名可是山长亲自评卷排名的,应该靠谱。只是徐咬定也太厉害了,难道上次是考失手吗?”

有人酸溜溜地道:“徐晋这次怕是押中了题目吧,要不然不可能提升得这么多。”

正在此时,有人叫道:“快看,李晚照来看榜了!”

众学员循声望去,果然见到李辰正背着双手行来。

李辰穿着藏青色的儒服,发束网布,那张略显返古的脸板着,头正身直,下巴微仰,目不斜视,俨然一副狂生的形态。

李辰每月都会准时来看例考的排名,把这当成是一种享受,享受同窗们的注目和恭维。

李辰行到榜墙前,对着周围打招呼的同窗点头回应,然后抬头看榜,很快便在第三十一名找到自己的位置,不禁皱了皱眉。

上次月考李辰排到了第三十名,把一名上舍的师兄挤掉了,然而这次月考,那名师兄重新夺回了第三十名,把李辰挤回了内舍。

正在此时,李辰瞳孔猛然一缩,因为他看到了排在自己下面的赫然是徐晋。

“这……怎么可能?”李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神仔细一看,确认排在第三十二位的是徐晋无疑。

这下李辰不淡定了,他记得很清楚,上月徐晋连前两百名都没能进入,现在竟然像坐火箭般,一下子杀到他的菊花后面,让他如何淡定得了。

“黑幕!”李辰首先便想到两个字,但转念一想,前五十名的考卷都是由山长排序的,徐晋的老师赵教习不可能动手脚,除非山长自己徇私,不过这显然不太可能。

“那肯定是押中题目了,又或者是赵教习把题目泄露给了徐晋,对,肯定是这样!”李辰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徐晋进步这么神速。

这时,一名与李辰相熟的内舍生笑着恭维道:“晚照这次又考了内舍第一,今年的县试案首非你莫属了。”

李辰神色稍松,故作谦虚道:“谬赞了!”

然而立即便有人抬杠道:“我看倒未必,徐咬定突飞猛进,县试案首谁属还未定呢!”

李辰面色一黑,冷笑道:“徐晋这次不过是押中题罢了,想争县试案首,简直是笑话!”说完衣袖一拂大步离去。

“切,李晚照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昨天你们是没看见他借屎遁走的丑态,我可是亲眼看见了,要不是徐咬定力挽狂澜,我们信江书院已经输给了玉山书县。”

“对,李辰太狂了,我更看好徐晋!”

“我反而看好李辰,徐咬定的诗词对联精熟,但文章就未必及得上李辰了,李辰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拿到内舍第一,徐咬定这次怕是侥幸居多!”

……

徐晋并没来看排名,这例考排名对他来说没任何意义,反正他也不在乎上舍的特别补贴,现在他正拿着发回来的卷子仔细揣摸。

徐晋前世便是一名考霸,每次拿回考卷都会仔细地查看,将做错的题目重新做一遍,总结经验得失,揣摸提高,避免下次重蹈覆辙。

“徐兄!”

徐晋正看着卷,忽然听到有人叫,抬头一看,发现蔡岳和李英俊正站在面前,这两位还真是形影不离的好机油,每回出现都是成双成对的。

“元浩兄,子玉兄!”徐晋微笑着站起来。

李英俊一脸羡慕地道:“恭喜徐兄排名第三十二,由外舍升进内舍,看来这次县试的案首非徐兄莫属了!”

徐晋忙道:“子玉兄可别捧杀在下,例考怎能与县试相提并论呢!”

蔡岳笑道:“嘿,徐兄有所不知,历年来的县试案首绝大部份都是出自咱们书院,内舍第一摘得县试案首的可能很大!”

“我这不是三十二名吗,还不是内舍第一!”

蔡岳撇嘴道:“李辰是考了内舍第一,但这家伙昨天借屎遁逃,忒的没担当,这种人不配拿案首,而且他刚才竟然当众说徐兄考了三十二名是因为押中了题,真是可笑!”

徐晋笑了笑不接茬,他虽然也瞧不上李辰,但从来不在背后说别人不是,说那么多还不如用实际行动来打脸。

蔡岳和李英俊见徐晋这么淡然,心中更是佩服,瞧瞧人家这气度,光就是这点就甩李辰九条街。

“对了,徐兄,县衙已经贴出了县试考核时间,你的保结定来了吗?”蔡岳问。

徐晋摇了摇头,李英俊喜道:“那正好,我和元浩也要参加县试,我们三人,再找两名同窗凑够五人,一起互结吧!”

徐晋自然很乐意地答应了。

第56章 县试

费懋中已经过了院试取得秀才功名,而费懋贤则是童生,换而言之已经通过了府试,所以他们两均不用参加县试。

至于韩闯那家伙,去年已经通过了县试,只是折在了府试上,因此今年也不用参加县试,直接参加四月分的府试就行了。

所以,徐晋、蔡岳、李英俊三人,再另外加上两名需要参加县试的同窗,一起到县署的礼房报名。

报名的过程比较复杂,先是各自填写身份资料,然后五人联名填互结保单,互相证明对方资料属实,没有冒名顶替。

然后再找到一名本县禀生认保,保证这五人所填的资料属实,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保证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贱业等。

所谓禀生,就是已经取得秀才功名,并且是享受国家特殊补贴的秀才,一般只有秀才中特别优秀的个别人,能获得国家津贴。

于是徐晋等人找了大师兄卫阳作保,他正是上饶县的禀生之一,每月能领到几斗米的国家补贴,当然,以卫阳的家境,自然不在乎这几斗米,这只不过是种殊荣罢了。

有了卫阳这名禀生作报,徐晋五人的县试报名顺利过关,拿到了准考证,到时只要凭证进入考场便是。

接下来这段时间便是考前冲刺了,徐晋进入了埋头苦读的状态,五香羊杂店的生意完全交给了小婉打理,他不再过问,每天就是读书,苦练八股文,偶尔到费府向费宏请教。

幸好现在有小奴儿帮忙,要不谢小婉一个人要开铺做生意,又要照顾徐晋的起居饮食,一个是绝对忙不过来的。

自从上次元宵节之后,小奴儿明显对徐晋亲近了许多,徐晋埋头苦读时,这小子偶尔也会溜进书房替徐晋泡上一杯茶,顺便翻翻有没有新出的《射雕》,当然每次都是失望地离开,这段时间徐晋的精力都放在县试上,哪有时间默写,毕竟那也是要费脑力的。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经意间便到了二月十六日,第二天县试的第一场便要开考了。

徐晋停止了苦读,这一天反而带着谢小婉和小奴儿外出踏青,正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紧张过后适度的放松,反而能把状态调整到最佳。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是徐晋奉为圭臬的准则,成功总是偏爱有准备的人,至于“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那一套,徐晋向来是嗤之以鼻的,这种人就算侥幸成功,也只是属于免强吊车尾那一批。

外出踏青归来后,徐晋心情愉悦,吃完晚饭在院子散步,又和小奴儿漫无边际了侃了半小时,待晚饭消化得差不多了,这才施施然地回房睡觉。

第二天五更天(凌晨3点),谢小婉便把徐晋叫醒了。

徐晋立即起床洗漱吃早餐,然后重新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考篮,确认没有遗漏,这才提着考篮出门。

这个时候天还没亮呢,而且春寒料峭,迎面朔风如刀,那感觉就是酸爽。

谢小婉替徐晋整理了一下衣服,温柔地道:“祝相公旗开得胜,鱼跃龙门!”

徐晋微笑点头道:“承娘子吉言!”说完低头用下巴轻蹭了一下谢小婉的前额。

黑暗中,谢小婉的脸蛋红如熟透了的苹果,心虚地左右看了一眼,幸好这时街上根本还没有人。

徐晋呵呵一笑,他就喜欢看这小丫头害羞时的模样,接过谢小婉手中灯笼,洒然转身而行。

本来昨天说好让小奴儿掌灯送到考场的,但这小子掉链子了,现在还呼呼大睡,徐晋也懒得吵醒他,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太早起床反而不好,所以只能自己提灯笼了。

一般情况下,女性是不能送考生到考场的,就好像古代女生不能进入祠堂。

县试的考场设在城北的儒学署,由于上饶县是府治所在,硬件设施还是挺有有优势的,儒学署非常大,有专门的考场可供千人同时考试。

若是地方的小县,都是临时搭建的考棚,四面漏风,这春寒时节在里面坐着考试一天,嘿,那滋味绝对酸爽。

还有更过份的是,一些特别穷的县,连桌子和凳子都不提供,考生考试还得在家里自己扛桌子和凳子来。如果离县城很远的考生,只能向城里人租借桌凳了,要是舍不得花钱租借,就带一块木板和一摞砖头入考场,木块往膝头上一搁作为桌子,砖头则垫在屁股底下作为凳子。要是考试遇到雨天就更倒霉了,双脚泡在泥水里,那滋味真是难以形容。

当然,徐晋是不可能遇到这种情况了,上饶县的儒学署还是十分高大上的,有屋顶遮头,地面也是青砖铺陈。

徐晋到了儒学署考场,发现已经有很考生在排队等进场了,真是应了那句诗: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徐晋排在队伍后面等进场,早上四点半左右,天色朦朦放亮,考场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考生依次进场,有搜子(相当于保安)负责专门检查考生,除了考篮,还会搜身,防止考生夹带。这个时候就别想扯什么隐私权了,搜子就算把手伸到裤裆捏你的蛋也得忍着。

正是因为如此严格,进场十分缓慢,徐晋等了近半小时才得以进场,搜子搜过身,检查准考证,再看长相跟准考证上的描述是否相符,这才放了徐晋进场。

进了场还不行,有儒学署的官员再检查一遍,并且大声唱保,所谓唱保就是念之前报名时填的保单,作保的禀生必须在一旁看着,确认是这名考生,点头同意才行。

早就候在这里的大师兄卫阳对着徐晋微笑点了点头,唱保官员见状便放行。

考试的座号都是编排好的,徐晋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还好,这位置风水不错,既不太里面,也没有太外面,因为太里面光线差,太外面如果下雨刮风,雨丝飘进来也相当麻烦,一旦污了试卷,可是要成绩作废的。

另外,风水最差的位置自然就是臭号了,所谓臭号,就是靠近茅厕的位置,那气味薰过来,嘿,爽也,隔夜饭都能吐出来!

上午六点,上饶县近千百名考生全部进场就坐,主考官刘清源和监考的儒学置官员进场,考卷和草稿纸发到考生手中。

三声梆子响,县试正式开始!

徐晋拿到试卷倒是不急于做题,淡定地磨墨,提笔在弥封线外填写自己的姓名和座号,这才开始看题。

县试一般考四到五场,具体由主考县官来决定,一场考一天,当天交卷离场,不过夜。

第一场叫正场,也是最关键的一场,只要通过了,基本上获得了参加第二关府试的资格。

第一场考的内容是两篇四书文,还有五言六韵的试帖诗一首。

徐晋一看那题目,顿时有些愕然,因为第一篇文章的题目竟然是: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而第二篇文章的题目是:今之孝者,是谓能养?

这两道题恰巧都是费宏让徐晋写过文章的,竟然均押中了……

徐晋不禁无语,这运气也太特么的好了吧,莫不成费宏有内幕,早已经知道考试的内容?

不过转念一想,徐晋便觉得不可能了,先不说这题目是考前半个月才议定的,单就是费宏的人品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也没有这个必要,这真是碰巧押中了题目啊!

徐晋还能说什么,这运气来了还真是挡都挡不住。

不过,徐晋也没得意忘形,先在草稿纸上把文章写一篇,然后仔细修改,确定没有犯忌讳,最后定稿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抄录到试卷上。

科举考试对卷面要求是相当严格的,稍有污损便成绩作废,费懋贤考了两次都没过院试,其中有一次就是因为吃饭时不小心溅了一滴油在试卷上。

另外,那手字也很重要,字写得漂亮的,评分会相对高,排名也能更靠前,而徐晋那手小楷倒是没得说的。

徐晋小心翼翼地把两篇文章抄录完,把墨迹吹干,这才收拾好桌面,从考篮中取出小婉准备的午餐吃饭。

期间刘清源从旁边巡视过几次,见到徐晋上午便把两篇问章都写好了,不由微笑点头,他很看好徐晋!

午休了一个小时,徐晋这才慢悠悠地开始写试帖诗,如无意外,这次县试是必过了,所以心情较为放松。

五言六韵试帖诗的题目是:初春出游。

徐晋昨日正好和谢小婉外出踏春,倒是正好应景,思索了片刻,这次连草稿都不打了,直接在试卷上写道:《游灵山石人殿》

日暖灵山去,松门数里斜。

山林隐者趣,锺鼓梵王家。

地僻迟春节,风晴变物华。

云光渐容与,鸣哢已交加。

冰下泉初动,烟中茗未芽。

自怜多病客,来探欲开来。

试帖诗不是评分的关键,前面两篇四书文才是占分的大头,所以试帖诗只要不是胡乱写,均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写完搁笔,吹干墨迹后徐晋便无事可做了,于是整理考篮,准备放牌离场。

如无意外,这次县试过定了,至于能不能得案首,徐晋倒是不敢说,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第57章 内圈第一(求票)

无聊地闲坐了近小时,下午四时许,陆续开始有人交卷了,徐晋见状也跟着交卷,自有小吏把试卷收走,送到弥封处弥封,也就是所谓的糊名,把考生的名字封起来以示公证,改完卷才会拆开弥封。

提前交卷的考生还不能立即离开考场,必须在考场出口处等候,凑够了一定人数才会放牌开闸。

徐晋正与几名提前交卷的同窗低声寒暄,便见李辰行了过来,显然也提前交卷离场了,瞧他面有得色的模样,估计是考得不错。

李辰见到徐晋,微微愕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徐晋会比自己更快交卷。

“看晚照兄红光满面,一定考得很好了!”一名信江书院的同窗恭维道。

“尚可,进圈内还是可以的!”李辰傲然地道。

那名同窗羡慕地道:“那得要提前恭喜晚照兄了。”

李辰所说的“圈内”,即是圆案内圈的意思,因为县试一共考四到五场,每一场考完,几天后便会发一张圆案,公布通过第一场考试的名单,那张名单是按照圆形排列的,所以被称为圆案。

圆案分为内圈和外圈,内圈20人,外圈30人,第一场进了内圈的考生必过县试,也就是前20名的考生,即使后面几场不再参加也必过县试。

所以,李辰这么自信地宣称自己能入圈内,显然觉得自己考得很好,必进前二十名。

李辰傲然地瞟了一眼旁边不作声的徐晋,难掩脸上的得色。徐晋也懒得鸟他,这时正好够人数放牌了,考场出口的大门打开,于是便行了出去。

谁知刚走出考场,李辰便追上前大声道:“徐咬定,本次案首非我莫属,走着瞧吧!”

“恭喜!”徐晋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径直走远,留下李辰尴尬地站在原地。

徐晋回到家里先补了一觉,一直到旁晚才起床吃饭,然后继续攻书,准备三天后的第二场考试。

二月十九号,县试第一场的考试成绩出来了,上午十时左右会发圆案。

所以一大早,儒学署外便围满了考生,一个个伸长脖子,神情迫切,决定命运的时刻就要到了,因为第一场不通过,意味被淘汰了,不能再参加接下来的考试。

徐晋、蔡岳和李英俊也混在人群之中,考生实在太多,端的是人头涌涌,挤得人仰马翻。

随着三声鼓点,有吹手吹响了喇叭之类的乐器,便见两名衙差抬着两张大红纸行出来,张贴到了墙上。

那两名衙差显然经验极为丰富,一贴好榜便马上闪人,四周的考生呼啦地涌了上前,把榜单围得水泄不通。

“好,出圈了,我出圈了!”

“哈哈,我也是,同喜同喜!”

在圆案上找到自己座号的考生欣喜若狂,而没找到的则神色凝重,连忙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副榜继续找。

徐晋和蔡李两人好不容易挤到榜单前,抬眼一看,很快就在圆案的内圈处找到了自己的座号,而且还是内圈的首位。

因为单场的发案是不会公布考生的名字,所以榜单上只写考生的座号。

此时,圆案上一共有五十名考生的座号,内圈20名,外圈30名。徐晋的座号写在内圈的首位(提高一字写),意味着他首场的成绩位列第一。

县试的首场又叫正场,也是最重要的一场,位于圆案内圈前20名必过县试,而位于外圈的30名则不一定了。

因为除了圆案外,旁边还有一张副榜,副榜上共有300人,外圈的30人如果后面几场考得不好,有可能会被副榜上的人挤掉。

所以说,进了副榜的人还有机会,可以继续参加接下来的第二场考试,若连副榜也进不了,不好意思,请阁下明年再来吧!

“还好,还好,我进了副榜!”蔡岳在圆案上没找到自己的座号,幸好在副榜上找到了,所以还有机会搏一搏。

至于李英俊则位列圆案的第50名,刚好吊车尾,这位置相当危险,后面几场若有闪失,很容易就被副榜上的人挤掉。

李英俊听到好友上了副榜,不禁松了口气道:“那接下来的几场元浩兄要加把劲了,还有机会!”

蔡岳点了点头道:“子玉你也是,圆案第五十名可是很危险的,别到时我出圈了,反而把你给挤下去!”

李英俊笑道:“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对了,徐兄肯定出圈了吧?”

徐晋点了点头道:“侥幸进了内圈!”

蔡李两人均羡慕地道:“恭喜徐兄了,提前通过县试!”

“同喜!”徐晋微笑着点头,心里也颇有点兴奋,进了内圈意味着后面几场不用考也必过,自然很爽了。

当然,爽归爽,徐晋还是决定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几场。刚开始时,徐晋对县试的案首并没有太多想法,但现在竟然考了首场第一,自然便想争案首了,毕竟县试案首可是必过府试的,相当于直通院试,考一关等于过两关,何乐而不为?

而想摘得县试案首,后面几场都必须参加,因为后面几场的成绩会影响排名,现在排第一,并不意味着一直能排第一,几场综合起来的成绩排第一才能成为县试案首。

“哈哈哈,果然不出所料,我进了内圈,内圈第二名,谁敢不服?”

正在此时,人群中响起一阵狂傲的大笑声,徐晋等人循声望去,见到狂笑的正是李辰。

周围的人虽然对李辰的狂妄很不爽,但人家确实有狂的本事,内圈第二名啊,这是必过县试的。

“恭喜李兄!”

“恭喜晚照兄,案首快要收入囊中了!”

“晚照兄,等摘了案首记得请客!”

周围的同窗纷纷恭维拍马屁,李辰得意地道:“那是必须的,等县试最终结果出来后,我请大家到临江楼一聚!”

蔡岳冷冷一笑:“内圈第二而已,人家第一都没他显摆!”

李英俊点头附和道:“正是,此子太狂了,即使侥幸摘了县试案首,必然也走得不远。”

徐晋淡笑道:“何必理会他,咱们走吧,回去温书,准备明天的第二场才是正经。”说完转身挤出了人群。

“咦,那不是消寒文会的魁首徐咬定吗?首场可出圈了?”李辰见到准备离开的徐晋,顿时大声叫起来,瞬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这边。

徐晋头也不回,继续往外面挤去,李辰见状更是以为徐晋心虚,大笑道:“徐晋,你这么急着离开,不会是连副榜也没上吧,那也太丢人了!”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蔡岳站定怒道:“李辰,你特么的乱放屁,徐兄首场位列内圈,你有什么好狂的!”

李辰有点尴尬,没想到徐晋竟然出圈了,而且还是内圈,不过料想排名应该没自己高,于是冷笑道:“看来徐咬定这次运气不错嘛,下场可就不一定了!”

徐晋这时也懒得理他,等四场考完放长案,用事实打他的脸。

“元浩兄,子玉兄,咱们走吧!”徐晋淡然地继续转身而行。

蔡岳和李英俊虽然对李辰的咄咄逼人很不爽,但人家位列内圈第二,自己成绩不如人,争论下去也是自讨没趣。

三人离开了儒学署返回信江书院,蔡岳终于忍不住问道:“徐兄,冒昧问一下,你排在内圈第几名?”

蔡岳实在气不过李辰,想问问徐晋排在第几名,如果相差不远,后面几场如果发挥出色,还有可能追上反超,如果相差太远就没指望了。

徐晋笑了笑道:“排第几重要吗?”

蔡岳点头道:“当然重要了,徐兄如果是十名之内,后面几场有可能反超李辰!”

徐晋笑道:“为什么要反超他,首场我便排在他上面!”

蔡岳和李英俊愕了一下,紧接失声道:“你排首名?”

李辰排内圈第二,徐晋说在他上面,那不是首名是什么?

徐晋点了点头!

蔡岳和李辰震惊的对视一眼,本来徐晋能进内圈他们已经非常惊讶了,没想到竟是内圈第一,妖孽啊!

“徐兄刚才为什么不说出来!”蔡岳懊恼地之极,刚才如果徐晋说出来,李辰还嚣张个屁啊,当众把他的脸打到啪啪响!

徐晋淡定道:“不过是第一场罢了,没什么好炫耀的!”说完行进了讲堂,在座位上坐下静心读书。

蔡岳和李英俊相视一眼,除了佩服还有有点惭愧,两人的年龄都比徐晋大几岁,但在徐晋面前却觉得自己像小孩子般幼稚,养气功夫差十万八千里!

于是两人也默默地返回自己座位静心看书,准备明天的县试第二场。

第58章 县试案首

第58章县试案首

县试一般考四场到五场,具体由主考的县令决定,第一场叫正场,第二场叫招覆,第三场再覆,第四第五场为连覆。

所以一场县试考完得半个月时间,幸好每场考完后都有两天时间休息,否则能把人给累垮。

本次县试,主考官刘清源选择考五场,所以县试在二月的最后一天才结束,按照惯例,县试的最终录取结果会在五天后揭晓,也就是三月五号。

尽管徐晋现的身体素质提高了许多,还还是比较文弱,五场考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在家蒙头睡了三天才恢复过来,可把谢小婉这丫头心疼得眼泪都在眶内打转。

一转眼便到了三月初五,正是县试结果放榜的日子,这一大早,县衙门前的布告栏前便挤满了人,简直是万人空巷。

一众考生都在焦灼等待中煎熬着,这次参加上饶县县试的考生近千名,最终能过关的只有五十人,录取率只有6%左右,竟争相当之残酷。

“让一让,让一让哎喂。爹,跟紧点!”

人群中一名体形高壮的少年使劲地往前挤,还一边嗡声嗡气地喊着,顿时引来无数白眼和责骂。

这名少年对于周围的责骂声充耳不闻,像推土机一般继续往前挤,还不忘回头招呼跟在身后的老子。

“爹,这还没有放榜啊,你说十叔能不能中?”那少年挤到布告栏前站定,嗡声嗡气地问道。

此少年不是别个,正是徐家村的二牛,身后是他老爹徐有光。

今年的春耕已经开始了,昨天徐有光便和二牛赶着牛车进了县城,给村里购买些新农具的同时,顺便来看县试发榜,回去后也好向族长徐德铭回报。

其实徐有光元宵节后便进过一次县城,还专门到信江书院偷偷打听过徐晋,所以知道徐晋在书院内已经颇有名气了。

当然,名气归名气,能不能过县试还说不定,毕竟竞争这么激烈,所以徐有光心里也没底。

上午十点左右,照例是三声鼓点,在吹吹打打的喜庆乐声中,两名衙差抬着一张大红纸行出来。

“全部退后三步,不得拥挤!”两名带刀的衙役把布告栏前清空出位置,而负责贴榜的另外两名衙役迅速地把榜单贴上墙,然后四人把守住两边,免得拥挤的人群把榜单给撕坏了。

县试的最终结果不再用圆案,而是从右至左排列的方式,称为长案,一共录取五十人,这些人都获得参加四月份的府试的资格。

“案首是徐晋!”

红榜一贴上墙,立即有眼尖的大叫起来。

“县试案首……徐晋,还真是徐咬定啊,这家伙逆天了吧,好像去年年底才入学啊。”

“嘿,有什么出奇的,徐咬定的才学可是公认的,消寒文会的魁首,上元节击败玉山书县众才俊,连府台大人都赞誉有加,他夺了县试案首半点也不出奇啊。”

“上次那谁……李辰还当众宣称县试案首非他莫属,现在只得了第四名,打脸了吧!”

榜单一出,现场沸腾,榜上有名的欣喜若狂,落榜的则是垂头丧气,更有甚者捂脸痛哭。

“爹,案首是啥玩意?十叔到底中没中啊?”二牛不认识字,不过别人的议论他是听到了。

徐有光激动得呼吸加速,连忙拿拉住旁边一名书生问道:“请问本次的县试案首是不是徐晋?上饶县徐家村的徐晋?”

徐有光也不认识字,虽然听到别人说案首是徐晋,但有点不信,还要重新确认一下,免得是同名同姓。

那书生皱了皱眉道:“你自己不会看吗,信江书院的徐晋,嗯,他确实是徐家村的!”

徐有光顿时哈哈大笑,十弟啊十弟,果然没有让我们失望,不仅过了县试,还拿了第一名。

“爹,十叔是不是中了?”二牛见状忙问。

“哈哈,中了中了,县试第一名呢!”

二牛高兴地跟着傻笑起来:“十叔中了,十叔要当官了!”

那名书生一脸的鄙夷,才过了县试就想当官,做梦都嫌早呢,考中举人都未必能出仕,真是没见识的乡下人。

徐有光和二牛挤出了人群,后者希冀地道:“爹,十叔考中了,我们要不要去找十叔道喜?”

徐有光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你十叔今天估计会跟同窗庆祝,就不打扰他了,下次吧,我们今天还要赶回村,再迟就要来不及了。”

二牛失望地噢了一声,两父子上了牛车,载着新买的农具出城,慢牛加鞭地赶回徐家村。

当徐家父子回到徐家村已经是傍晚了,徐晋考中县试案首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徐家村。

当族长徐德铭听完徐有光的回报,激动得一下子站起来,跺着拐杖颤声道:“太好了,晋哥儿中了,我徐氏祖宗显灵呀,有光,你立即召集族老们开会,明天祭拜祠堂,告慰我徐氏祖宗,各家都必须有男丁到场!”

徐有光不解地道:“族长,十弟只是通过县试而已,还不用这么夸张吧?”

徐德铭满面春风地道:“有光,这你就不懂了吧,晋哥儿虽然只是过了县试,不过却是县试案首,全县第一,全县第一啊,别说咱们徐家村了,就算是附近十里八乡都是第一次,而且,按照惯例,县试案首是必过府试的。”

徐有光恍然大悟,喜道:“这么说,十弟已经算是获得童生的身份了?”

徐德铭捋着须笑道:“正是如此,嗯,明天把郭夫子也一起请来吃酒!”

“好呐,我马上就去!”徐有光连忙跑去通知各家各户,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有鸡出鸡,准备明天的祭祀和酒席。

“文叙,你生了个好儿子啊!”徐德铭拄着拐杖感叹了一声,心情莫名的好,昏花的老眼都发出光来。

这也难怪,徐晋现在还没满十五岁,夺得案试案首,意味着童生已经到手,若是再通过了今年八月份的院试,取得秀才功名,上饶徐氏便等于出了一神童,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先不说徐家村的人如何准备祭告祖先,徐晋今天一早照常起床晨练读书,然后便回到书院学习,接近上午十点,估计已经放榜了,这才施施地合上书籍,准备回城看榜。

对徐晋来说,考完第一场之后,已经是稳过县试了,所以后面四场都考得很轻松,而且自觉还发挥得非常不错,至于能不能得案首他也不是太过在意,能得最好,不能也不强求。

所以犯不着这么早去找罪受,毕竟看榜的人太多了,而且四月中旬就要举行府试,八月份还有院试,时间非常紧,他今年的目标可是要把秀才功名搞到手,一刻也不能松懈。

“徐师弟,还真是淡定呀,别人都早早跑去县衙等着放榜,你倒是优哉悠哉的!”

徐晋刚走出讲堂便遇上了大师兄卫阳,还有费家兄弟和韩闯。

韩闯嘿笑道:“我听蔡元浩说了,徐师弟县试正场便拿了圆案第一,这县试是必过的,换着我也不着急。”

费懋贤则问道:“徐兄这是准备去看榜吗?”

徐晋点头道:“正是!”

费懋中笑道:“那正好,我们一起去,若徐兄摘了案首,临江楼这一顿是跑不了的。”

卫阳微笑道:“正该如此!”

韩闯那货更是吟道:“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徐师弟,你懂的!”

费懋中哈哈笑道:“阳春三月,正是吃河豚的好时节,听闻临江楼的河豚宴可是一绝,味道鲜美啊,就是价钱有点烫手。”

众人皆大笑!

徐晋苦笑道:“敢情诸位今天是合伙吃大户来了,话说在场最穷的应该是我吧!”

韩闯嘿笑道:“非也非也,徐师弟的五香羊杂店现在生意可火,可谓日进万钱,妥妥的大户啊!”

自从上元节那场两书院的文比,徐晋的名气又提升了一个档次,虽说不上家喻户晓,但上饶县的普通百姓也有耳闻,毕竟当天到书院游玩的市民不少,而且,谢小婉的出彩表现,赢得了一众女性的喜爱。

所以徐记五香羊杂的生意也随即红火起来,每天客人络绎不绝,其中很多是那些闺阁小姐派丫环来打包带走的。

当然,说日进万钱有点夸张,但每天进账数千钱还是有的,多的是时候有七八千文,除去成本每天利润约莫有二三两银子,为此徐晋还专门请了个帮工,要不然小婉和小奴儿应付不下来。

徐晋笑道:“韩守成,上次元宵节我赢了令尊几盏花灯,敢情你今天是准备把损失都吃回去啊!”

韩闯苦着脸道:“嘿,别说,因为这件事我可是吃了一个月的咸菜豆腐,今天不仅要把损失吃回来,还要有赚!”

“那你得求神拜佛,保佑我得了县试案首!”徐晋一本正经地道。

众人再次大笑,一起下山进城,直奔城北的县衙而去。

第59章 自作自受

徐晋等人到了县衙,此时看榜的高潮已经过了,但布告栏前还围着近百人。

“咦,那不是案首徐晋吗?”

“快看,徐案首来了,瞧瞧人家这谈定的气度,真不愧是案首。”

徐晋一出现,立即便引起了注意,信江书院的同窗们更是纷纷围上来道喜:“恭喜徐兄摘得县试案首。”

徐晋一路拱手回应。

韩闯哈哈笑道:“看来这顿河豚宴是跑不掉了。”

徐晋行到布告栏前抬头望去,果然见到自己的名字写在榜首位置,县试案首收入囊中,考一关过两关,爽也!

全县近千人参考县试,自己竟摘了第一名,晓是徐晋沉稳老练,此时心情亦十分雀跃,自豪感油然而生。

“恭喜徐师弟摘得案首,可直通院试!”卫阳微笑着祝贺道。

费懋中哈哈笑道:“那今年八月份的院试可就热闹了。”

院试是童子试的最后一关,过了院试便能取得秀才功名,成为正式的生员。院试每三年举行两次,分为岁试和科试两种。

对于已经取得秀才功名的生员来说,岁试只是普通的年度考核,与功名无关,但科试就不同了,科试的成绩决定是否有资格参加第二年举行的乡试。

而今年的院试正好是科试,所以费懋中和卫阳两人也是要参加的,再加上费懋贤也要参加院试考秀才,所以在场五人,除了韩闯,其余四人都有资格参加八月份的院试。

而韩闯想参加八月份的院试,必须先通过接下来四月份举行的府试。徐晋就不必说了,他是县试的案首,府试是必过的,所以等于已经拿到了院试的资格。

“恭喜徐案首!”

这时蔡岳和李英俊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向徐晋道喜,只是前者情绪有些低落,估计是落榜了。

徐晋拱手微笑道:“子玉兄,同喜啊!”

李英俊第一场位列圆案的末位,后面的几场起起落落,最后的总成绩排名竟然继续吊车尾,险之又险地过了县试,倒是个幸运儿,所以此刻心情极好。

韩闯拍了拍蔡岳的肩头道:“元浩兄何必沮丧,谁不是考几次才过县试,我当年也考了两次,噢,徐咬定这妖孽例外。走吧,临江楼吃河豚去,徐案首请客!”

蔡岳闻言笑道:“徐案首请客,那必须得捧场!”

众人正打算离开,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不可能,绝对有黑幕,徐晋不可能是案首。”

众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李辰站在榜前状若疯颠地大叫,还企图上前把红榜给撕下来,不过被两名衙差给拦住了,四周的人纷纷退开。

“哎哟,这不是考前宣称案首非他莫属的那位吗?现在只得了第四,恼羞成怒了!”蔡岳县试没通过,正是心情不好,见状禁不住出言嘲讽道。

李辰呸了一声反唇相讥道:“蔡元浩,你连县试都没过,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一边去!”

蔡岳顿时面红耳赤,李英俊见好友受辱,连忙帮忙道:“李辰,徐晋是县尊亲点的案首,你大叫有黑幕,那你的意思是说县尊大人徇私了?”

李辰冷笑道:“李英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总之以徐晋的文章水平,不可能是案首。”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

费懋中怒道:“李辰,胡搅蛮缠就没意思了,这不是君子所为。”

卫阳点头道:“晚照,徐师弟的才学人尽皆知,前两次的例考均在我信江书院内舍前列,摘下县试案首是实至名归。”

韩闯嘿笑道:“有人县试前放言必拿案首,可惜只得了个第四,故而恼羞成恼,可以理解嘛!”

李辰被嘲讽得面色一阵红一阵白,怒道:“韩守成,你放屁,任谁得了案首,也不可能是徐晋,谁都知道他去年腊月才入的学,怎么如可能摘得案首,况且书院历次例考,徐晋的排名都在本人之下。他摘了案首,我李辰不服!”

此言一出,四周的书生都露出了深思之色,这时一人更是摇着折扇行出来道:“晚照兄所言极是,想当日信江书院的消寒文会上,山长曾当众明言让县尊大人点徐晋为案首,这事人尽皆知!”

这摇着折扇的骚包正是郭文才那货,此时一脸得意地朝这边望来。

徐晋面色不由一沉,山长当日在消寒文会上确是这样说了,虽然大家都知这只是一句戏言,但毕竟是说了,这确对自己非常不利。

李辰见到有人支持自己,顿时胆气更壮了,大声道:“在场诸位都听到了,徐晋只是诗词写得好,对对子有些本事,文章却是一塌糊涂,不可能摘得案首。”

费懋中冷笑道:“李辰,你说那么多不过是想说县尊大人徇私,若是君子便直言,何必含沙射影,若有胆量大可请求县尊公布试卷复查,而不是在这里别有用心地煽动。”

“对啊,若是男人便请求复查,将前十名的案卷公布出来,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四周的学子都纷纷叫起来,有些人确是瞧不惯李辰胡搅蛮缠,而更多的人则是产生了怀疑,当然也有部分人包藏祸心,因为无论事后查实结果如何,要么是李辰成绩作废,要么是徐晋成绩作废,那便等于空出了一个名额,名额空了那后面的人岂不是有机会补上?

在周围的人冷嘲热讽之下,李辰面色越胀越红,他本来只是想发泄一下不满,这时被众人一刺激,顿时热血上涌,不过总算他还保存了一丝理智,质疑县尊徇私可是很严重的,若查实徐晋的成绩确当得案首,那他就会被反坐,县试成绩作废的同时,恐怕还要挨杖责,关键还得罪了县尊,以后想过县试就难了。

“李兄,徐晋历次例考的成绩都不如你,连你都只得了第四,他怎么可能摘了案首,绝对有黑幕!”郭文才继续煽风点火道。

李辰咬了咬牙,竟真的大步行到县衙前,拿起鼓槌,用力敲响了门前的抱鼓。

咚咚咚……

鼓声一响,现场顿时沸腾了。

县衙中堂,知县刘清源一身官服端坐案后,面色冷沉地道:“李辰,本次的县试是采用糊名制的,你真的决定要申诉复核。”

饶是刘清源为官清正,但被人怀疑徇私,换谁也不会有好脸色,更何况本次县试采用了糊名制,评卷时谁也不知道卷子是谁的。

李辰跪在堂前,面对知县的压力已经让他有点后悔了,但若这时候退缩,以后也甭想在同窗面前抬起头,而且名声扫地,对日后的士途影响也极为不利。

“学生不相信徐晋的才学水平能取案首,请县尊大人明鉴,复核并公布前十名的试卷!”李辰咬着牙道。

刘清源点了点头淡道:“那便如你所愿!”

所有考生的卷子,还有使用过的草稿纸都统一封存在儒学署,就是为了日后方便查阅,所以刘清源发签后,很快便有儒学置官吏把本次县试前十名的试卷都调出来,每一场的试卷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场所有人都可以翻阅。

李辰迫不及待地找到自己的试卷和徐晋的试卷对比,刚开始还是一脸不服气的,但看完徐晋的文章后便沉默了,到最后更是脸色开始发白。

“徐案首县试首场的文章确实精彩绝伦,后面四场也是可圈可点,拿第一实至名归啊!”

“对,这样一比,李辰的文章确实逊色不少,至少第二名的也比他强,我认为这排名很公正!”

“嘿,这次李辰惨了,诬告污蔑,其罪反坐之!”

一众书生看完卷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刘清源冷冷地道:“李辰,试卷看完后可还有异议?”

李辰面色苍白,扑通地跪倒在地:“学生鲁莽,没有异议!”

刘清源点头道:“人来,李辰渺视本官,诬告同窗,当堂杖打三十大棍,取消这次县试成绩,两年内不得参加县试!”

这严厉的处罚顿时让四下噤若寒蝉!

倒不是刘清源公报私仇,实在是此风不可长,若是不严惩,若日后人人都像李辰那般随意要求复核,那主考官还有什么权威可言。

李辰当场被衙役按倒,三十大棍下去,瞬时皮开肉烂,菊花带血!

郭文才本来想偷偷溜走的,但刚往后退便被衙役给拦住了,由于这货之前煸风点火,妖言惑众,也被县尊下令杖责二十大棍,于是,杀猪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

……

“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啊,打得那李辰和郭文才惨叫连连,怕是半个月都起不得床了。当浮一大白,小二,先上两壶酒!”

徐晋等一行人到了临江楼,在二楼要了个雅座,蔡岳还一脸的意犹未尽,大声嚷着让店家上酒。

这也难怪蔡元浩这么兴奋的,因为李辰的县试成绩被取消,后面的依次递补,说来凑巧,蔡岳竟然正好是第五十一名,结果递补上去便成了第五十名,恰恰过了县试,真是狗屎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第60章 吴三八

徐记五香羊杂店,谢小婉系着围裙,正在忙碌着下面条,新来的帮工钱婶则在帮忙收拾碗筷招呼客人,而小奴儿并不在店里,跑去县衙看榜还没回来。

正在此时,一名穿着青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慢悠悠地踱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名伙计。

谢小婉见到此人便笑着打招呼道:“莫管事来了,钱婶,给莫管事腾张桌子!”

钱婶连忙收拾好一张桌子,陪笑着道:“莫管事请坐,今天吃点什么?”

莫管事坐落,伸出戴着玉板指的右手敲了敲桌子道:“来一碗五香羊杂!”

“好哩,莫管事稍等,我马上给您盛来!”

莫管事摆手道:“让老板娘来,你的手脏!”

钱婶尴尬地退了开去,谢小婉亲自盛了一碗五香羊杂上来,甜笑道:“莫管事,您的五香羊杂。”

莫管事点了点头,左右看了一眼问道:“老板娘,小奴儿呢?今天不讲射雕吗?”

话说自从小奴儿迷上了射雕后,每次徐晋写完一集他都会抢先拿来看,有一次在店里帮忙还眉飞色舞地拿着稿子阅读。碰巧一名食客问他在读什么,于是这小子即兴来了一段,竟勾起了一众食客的兴趣,于是,纷纷要求他继续讲下去。

小奴儿这小子爱显摆,便干脆每天说一场,渐渐地,专门来店里听小奴儿讲《射雕》的人越来越多,有些瘾大的甚至还没开门就在外面等着了。

于是,小奴儿更加来劲了,每天上午必讲一集,每当讲到“欲知后事如何,且定下回分解”时,看着一众食客【欲】求不满的样子,小奴儿便满满的成就感!

话说这个莫管事就是小奴儿的“粉丝”之一,每场必到,瘾头不是一般的大。

谢小婉歉然笑道:“今天县试放榜,小奴儿去看榜还没回来!”

莫管事遗憾地哦了一声道:“鄙人倒是忘了这回事,以徐公子的才学,想必过县试是很轻易!”

正在此时,小奴儿从外面哒哒地跑了进来,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兴奋,一进来便大声叫道:“小婉姐姐,大喜,姐夫中了县试案首,全县第一名!”

谢小婉惊喜地道:“真的?”

小奴儿笑嘻嘻地道:“我亲眼所见,红纸黑字写在榜上,还会有假!”

“恭喜老板娘!”一众食客纷纷道贺。

谢小婉的俏脸笑成了花儿一般,当即决定在场所有人免费,庆祝相公夺得县试案首,瞬时间全场叫好,免费吃啊,能不叫好吗?

“小奴儿,快来一段射雕解馋吧,快快快,原文再续,书接上一回!”有食客大声催促道。

莫管事也是精神一振,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伙计快步走进来,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莫管事皱了皱眉,摸出一锭银子放在桌面上,起身便往外走。

小奴儿正准备开讲,见到竟有听众离场,不禁有些郁闷,连叫道:“哎,莫管事,马上开讲了,去哪?”

“鄙人临时有急事,奈何!”莫管事遗憾地摇头道。

小奴儿噢了一声,指了指桌上的银子叫道:“小婉姐姐说今天免费,银子拿走!”

“就当是鄙人给徐公子的贺礼。”莫管事摆了摆手,带着两名伙计往对面的恒丰车马行行去。

店内的食客都羡慕得两眼发光,这一锭银子恐怕有十两,这莫管事什么来头,出手竟然这么阔绰?

钱婶也是两眼放光,一把拿起那锭银子,亲了一口啧啧地道:“十两雪花银啊,我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这才是真正的有钱人家啊,连管事都这么阔绰!”

小奴儿不禁翻了个白眼,这个钱婶虽然干活勤快,但爱贪小便宜,平日店里卖剩的羊杂她都会偷偷带走,所以小奴儿对她很不喜,一伸手把银锭夺回来,哼道:“无功不受禄,怎么能平白拿人家这么银子,小婉姐姐你先收着,下次莫管事来了再还给他!”

谢小婉赞许地摸了摸小奴儿的头,接过银子收好,她也是这么认为的,大家交情泛泛,对方给这么重的礼,实属反常!

钱婶暗撇了撇嘴:“收了银子还要假清高,我倒要看看莫管事下次来,你们还是不还。”

……

莫管事到了对面的恒丰车马行,场地上十几辆马车已经装好了货物,整装待发。

莫管事直入车马行内堂,只见一名生得极为彪悍的汉子正大马金刀的坐那,旁边的茶几上还搁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朴刀。

莫管事凛然上前行礼道:“吴当家怎么亲自来了?”

那大汉冷声道:“废话少说,江西巡抚孙遂那老匹夫调来两卫人马围剿我等,在铅山县我们已经难弄到粮食,老子手下的弟兄缺衣少食,还在挨饿,莫管事的粮食几时才能送到?”

这大汉名叫吴三八,乃宁王府勾结的众多贼人之一,负责暗中帮助宁王铲除异己,劫掠民财。

吴三八去年底接到宁王的命令,为了逼使费宏就范,在铅山县干了许多坏事,挖费家祖坟,烧费家房子就是他派人做的,最后甚至攻入了铅山县城,抓住费宏的大哥费典,事后杀人分尸。另外,之前袭击大船那批水贼,也是吴三八手下的弟兄。

自从冲击了铅山县城后,吴三八便率着手下数百贼众公然为盗,在铅山县境内活动,四处出动抢掠,搞是人心惶惶,民不聊生,而且经过几个月的发展,吴三八手下的贼人迅速壮大,现在已经接近千人。

近来,新任的江西巡抚孙遂已经拿到了请兵批复公函,调来了江西境内两卫人马,共计一万多人,开赴铅山县对贼人展开围剿。所以吴三八近来并不好过,这次亲自赶到上饶县催粮。

莫管事小心翼翼地道:“吴当家息怒,第一批粮食昨天已经出发,现在第二批也整装待发了,很快就会送达!”

吴三八冷哼一声道:“还远远不够,老子手下人多,至少得三千石粮食。”

莫管事不禁皱了皱眉,据他所知,吴三八手下也就千人左右,开口要三千石粮食简直是狮子大开口,这足够一千人吃大半年了。

不过现在王爷得倚重吴三八,莫管事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敢多言,点头道:“鄙人会尽快筹集粮食,只是现在正值春耕,青黄不接,筹粮需要些时间!”

“老子不管,反正三千石粮食一粒都不能少,要知道老子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替王爷卖命的,老子手下那帮弟兄必须吃饱饭,若莫管事办不到便趁早滚蛋,让王爷派其他人来!”

莫管事陪笑着道:“吴当家放心,鄙人一定把粮食准时送到!”

吴三八点了点头,冷道:“我们还要各种药物、酒水和兵器!”

“药和酒好办,但兵器鄙人只能搞到少量,吴当家若想需求量大,建议还是派人向王爷请求!”

吴三八知道这也是事实,冷哼一声,拿起茶几上的朴刀,戴上斗笠行出内堂。

莫管事松了口气,跟这种杀人如麻的大盗打交道,饶是他这种经验丰富的管事都感到压力山大。

……

徐晋和一众同窗在临江楼吃完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话说这河豚宴还真是不错,吃完还口有余香,不过就是吃得战战兢兢的,因为这玩意可是有剧毒的,若是大厨处理得不好,即便是一点点的毒素残留,也足以把一桌人给弄死翘翘。

正是因为如此才有拼死吃河豚的说法!

由于喝了酒,微微有点醉意,徐晋便不回书院了,与众人告别独自回家。

“徐公子!”

徐晋差不多回到羊杂店,在街上正好遇上了那名邮差谷满仓。

正是阳春三月,天气暖和了起来,谷满仓倒是没有年前那般满脸风霜了。

徐晋笑道:“谷大哥,这是去送信吗?”

谷满仓点头道:“是的,正好有徐公子的一封家书,也是余干县那边寄来的!”

“谢谢谷大哥了!”徐晋接过谷满仓递来的书信。

谷满仓搓了搓手笑道:“徐公子跟我客气啥,对了,刚才从县衙经过,看到县试放榜了,恭喜徐公子夺得县试案首。”

徐晋微笑道谢,邀请后者到店里小坐,不过后者婉拒了,还得赶着送下家。

徐晋与谷满仓挥手告别后,打开书信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信是岳父寄来的,说有事情耽搁了,自己的两位大舅子又要推辞到四月份才能来,唉,小婉那丫头又得失望了。

小婉的两位大哥,本来年前说好元宵之后来探望的,结果接连来信推迟了两次,难免让人担心,也不知家里发生什么事。

徐晋回到店铺,一众食客又纷纷上前道喜,十四岁的县试案首啊,前途无可限量,大家自然乐得巴结。

徐晋应酬了一会才得已脱身,拉着小婉进了内宅,将岳父来信的事告诉了她,这丫头听完后果然失望地低下了头。

徐晋轻拥了一下她,安慰道:“若府试之后大舅他们还没来,相公带你回一趟娘家!”

谢小婉点了点头,她是真的有点担心家里。

“对了,今天莫管事留了十两银子,说是贺你摘得县试案首!”谢小婉摸出了那锭银子道。

徐晋皱了皱眉道:“那个经常来听书的莫管事吗?下次还给他,这钱我们不能要!”

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过了县试而已,还犯不着送这么厚的礼巴结,事出反常。

第61章 宁王世子

费懋贤和费懋中两兄弟自临江楼出来,同样没有回书院,而是径直回了家,结果刚进家门就被父亲费宏叫到书房。

此时的书房内正飘着茶香,费宏和费采兄弟隔着茶几对席而坐,茶几上还摆着一封拆开的信函。

“爹,叔父!”费懋贤和费懋中进了书房,问候过便站在一旁。

费宏闻到两人身上散发的酒味,皱了皱眉道:“喝酒了?今天为何这么早下学?”

费懋贤道:“今天县试放榜,徐晋摘了县试案首,请同窗到临江楼吃酒。”

费宏闻言神色稍松,捋着胡子露出了笑意,自从得知县试第一场两篇文章的题目,他便有预感徐晋会拿下案首,如今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费采笑道:“当日初见便料此子不凡,如今牛刀小试便摘下县试案首,锋芒毕露。当然,这也离不开大哥的教导!”

费宏呵呵一笑,亦彼有些自得,他是亲眼看着徐晋的文章水平一步步提高的,而且县试正场两篇文章都被他押中了,自然更有成就感。

费懋中见到老爹高兴,趁机问道:“爹,谁寄来的信?”

费宏收了笑容道:“孙巡抚遣人送来的,叫你们来就是因为此事,你们先看看信。”

费懋贤和费懋中相视一眼,前者连忙拿起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笺,两人凑在一起阅读。

“太好了,孙巡抚终于起兵剿匪,大伯的血仇将得报矣!”费懋中欣喜地脱口而出,双拳激动地紧握。

去年底,以吴三八为首的一伙贼人不断地滋扰费家,掘开费氏一族的祖坟,后来还洗劫了铅山县城,并且绑架杀害了费如意的父亲费典,逼得费家逃离铅山县,举家搬到上饶县避难,所以费家上下无不对这伙贼人恨之入骨。

这时,费家两兄弟忽然齐皱起了眉头,因为信中还提到皇上派出的钦差已经到达南京了,预计本月中下旬将到达上饶县。

这名钦差是皇上专门派来调查费典被杀这件案的,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是这名饮差偏偏是钱宁一党,而奸臣钱宁与宁王有勾结,宁王之所以获准恢复三卫,钱宁出力甚多。

所以可以预料,这名钦差就算来了怕也只是随便走过场,肯定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调查,从其第一站选择到南昌便可知,因为南昌正是宁王的封地所在。

费宏捋着胡子沉声道:“预计钦差将在本月二十左右到达,三弟你负责准备接待的事宜,届时民受,民献你们俩亦要随行出城迎接!”

尽管知道钦差来了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毕竟是皇帝派来的,见官大三级,丝毫怠慢不得。费懋贤和费懋中也只好郁闷地点头答应。

费府内宅,费家三位姑娘围在一起玩五子棋,而这游戏自然是徐咬定同学“发明”的,平时有空偶尔跟小奴儿玩一下,而自从上次元霄节之后,谢小婉和费家三位姑娘熟稔了,偶尔会受邀到费家玩,于是这游戏便经小奴儿之手传到了费家内宅,现在费家内宅的丫环婆子都会玩了。

阳春三月,天气开始暖和,此时费家三位姑娘都换上了春衫,三名青春少女更显得窈窕可人,费如意温婉恬淡,宜嗔宜喜的俏脸,双目如一泓春水,让人见之忘俗。

这时,费小玉的贴身丫环观棋拧着细腰,像扶风弱柳一般飘了进来,笑嘻嘻地道:“奴婢刚才听二爷的小厮茗烟说,徐公子摘了县试案首呢!”

费如意一对妙目抬起来微笑道:“那倒是要恭喜徐公子了!”

费小玉不以为然地道:“切,有什么好恭喜的,不就是县试案首,二哥还是前年院试案首呢,我爹更加连中三元,几时徐晋也连中三元,我再恭喜他!”

费吉祥咯咯笑道:“五妹,你以为谁都像二伯那么厉害,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再说,人家徐晋也不稀罕你的恭喜!”

费小玉点了点头道:“说的也是,徐晋稀罕的是三姐的恭喜!”

“五妹,再胡说我可生气了!”费如意嗔恼地敲了费小玉一下。

费小玉摸了摸额头,笑嘻嘻地道:“三姐的手帕被谁拿走了?要是不稀罕干嘛拿你的手帕?”

费如意俏脸一红,把桌上的棋子拨乱,气道:“我不玩了,你们俩自己玩!”说完起身走回内间去。

费吉祥和费小玉两人相视吐了吐舌头,似乎玩笑有点过火了,三姐真的生气啦。

费如意回到内间,行到梳妆台前坐下生闷气,忽见到铜镜中自己满是红霞的俏脸,竟是美艳不可方物,不由呆了呆,忽又轻叹了一口气,过了年自己又大一岁了,今年十六!

“你们知不知道,今天发榜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趣事,有个书生不服县试结果,还当众大叫有黑幕,说徐公子之所以摘得案首是因为县尊大人徇私情……”

丫环观棋的声音从外间传进来,费如意连忙站起来行到屏峰后侧耳细听。

这时只听费小玉兴致勃勃地问道:“后来呢?”

观棋笑道:“后来那书生击了堂鼓,要求县尊公开前十名的考生的试卷复核,县尊答应了他的要求,嘻嘻,那书生看了徐公子的考卷认服了,被县尊打了三十大棍屁股,县试成绩也取消了,还禁止两年内参加县试,真惨!”

费如意暗松了口气,忽然脸上有些发烧,暗啐道:“费如意,你这么关心他的事干什么?”

话说费如意正是怀春少女的年纪,这个时候最容易被优秀的异性所吸引,更何况徐晋确实英俊,才华横溢,再加上费如意这种养在深闺的女子,平时接触的男性本来就少,更别说优秀的男性了,自然对徐晋产生些许好感,还有就是两个不良妹妹,老是拿徐晋来调侃她,想不关注都不行。

久而久知,费如意的心态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凡是与徐晋有关的消息都特别留意,譬如现在!

……

时间在不经意间流走,转眼便到了三月中旬,天气更加暖和了,府试的公告也在府衙外面张贴了出来,可以开始报名了。

徐晋抽了半天的时间去府衙的礼房报了名,过程跟县试报名差不多,同样需要五名考生互结保结。

于是徐晋便和蔡岳、李英俊、韩闯四人,再加一名信江书院的同窗一起互结报了名,拿到准考证,就等四月十五的府试了。

由于徐晋县试摘了案首,府试是必过的,参加府试只是走过场罢了,所以心态放松了许多,备考也不用像县试那般拼命了,每天都是准时下学。

这天下午,徐晋和费家兄弟一起放学回城,刚走到城门附近,便见一队手持兵器的官兵巡行而过,城门也有士兵把把守盘问。

传言江西巡抚孙遂调了两卫人马,共计一万多人,正在邻县铅山县剿匪,为了防止贼匪流窜到上饶县,官军已经封锁了信江,城防也加强了戒备,所以近日出入城都得接受盘查。

徐晋和费家兄弟都是一身读书人装扮,而且每天都出入城,所以守城的官兵都认得,打个招呼便放行了。

徐晋三人刚入了城门,便听到身后传来急速的马蹄声,连忙转身一看,只见官道上十数骑怒马正朝城门飞奔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埃滚滚如云。

守门的官兵连忙把拒马横在路中间,抽出兵器严阵以待,城头上的官兵更是张弓搭箭。

那支马队一直奔到进城直道上才放慢了速度,来到城门口处停下。

这支马队一共二十人,为首者是一名二十岁许的青年,一身华贵的衣报,外罩大红披风,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身后的随从清一色的短打装扮,一个个孔武有力,带有腰刀和弓箭,神情剽悍。

“活得不耐烦了,敢挡宁王世子的去路!”青年旁边一名士卫厉声大喝,马鞭啪的一下抽在拒马上。

守城的士兵均是神色一凛,宁王在江西境内权势极重,可以说是一手遮天,简直就是土皇帝,这些小兵如何敢得罪,闻言连盘查都不敢,连忙把拒马抬走让路。

那青年傲然纵马入城,至于站在道路的徐晋等人,连头都没低过的他自然没看到,带着一众士卫纵马而过。

费懋贤和费懋中均是面色冷沉,此人他们自然认得,正是宁王的长子朱大哥,费家与宁王算是有姻亲关系,所以双方也曾见过面。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宁王一共有四个儿子,都还没有起名字,平时就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地称呼。

或许大家会觉得奇怪,堂堂一个藩王,儿子都成年了咋还没起名字?

原因很简单,因为藩王没权自己给子女起名字。自从燕王朱棣起兵抢了侄子朱允文的皇位,为免别的藩王学他,朱棣不仅剥夺了各地藩王的兵权,还制订了严苛的法令,限制藩王的自由。

其中便包括藩王的子女起名、婚嫁等等的事务,都必须先上报宗人府申请,然后由皇帝赐名赐婚。

宁王一直没有给自己四个儿子申请名字,所以四个儿子到现都没有名字,府里都是大哥二哥那般称呼,实属是奇葩!

第62章 形势(求票)

徐晋对宁王的了解仅限于历史记载上的片言只语,还有就是身边人的私下议论,现在亲眼看到宁王世子带士卫直接纵马入城,守城士兵连问都不敢问,这才体会到宁王在江西地界的权势之盛。

“岂有此理,这家伙太嚣张了,竟在闹市中纵马狂奔!”费懋中拂袖怒道。

徐晋扫了一眼面色冷沉的费家兄弟,不动声色地问:“民受,刚才那青年真是宁王世子?”

费懋中冷道:“要不是他谁敢这么嚣张,此人正是宁王长子朱大哥!”

费懋贤见徐晋神色诧异,解释道:“宁王朱宸濠一共有四子,虽然都成年了,但还没上报宗人府请名,所以均还没有名字,宁王府里都是大哥、二哥、三哥、四哥般叫。”

徐晋不禁有些无语,老朱家的奇葩事还真多,不由问道:“那宁王为什么不给儿子请名?”

费懋中撇嘴低声道:“宁王的意图昭然若揭,他想自己替儿子起名呗!”

徐晋顿时意会,明朝各地藩王子女都必须由皇帝赐名,宁王迟迟没给儿子请名,这是打算将来谋反成功,登上皇位后自己给儿子起名啊,这是打算立国立嗣的节奏,由此可见,宁王确实早就存了不臣之心。

“民受,慎言!”费懋贤皱了皱眉提醒道,虽然宁王之心已经路人皆知,但亦不能在大街上公然拿出来说。

费懋中不以为然地道:“大哥,徐晋又不是外人,聊聊又怕啥!”

话说徐晋和费家兄弟现在也算是至交好友了,再加上师从费宏,而费宏也有意栽培他,所以徐晋身上已经打上了深深的费家烙印,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因此,徐晋与费家的彼此利益已经绑在一起,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费懋贤有点尴尬道:“我的意思不是把徐兄当外人,只不过在大街上聊这些总不合适。”

徐晋点了点头道:“民献说得是,我们走吧,到我家坐一坐?”

宁王世子突然到来,十有八九是针对费家,眼下自己与费家的利益密不可分,徐晋不得不重视,他要深入了解一下费家与宁王的恩怨,还有目前的情况,以便判断自己的处境,再制订应对的策略。

根据史书记载,宁王近两年是必反的,徐晋不得不慎重,这玩意可是悬在费家头顶上的利剑,一旦斩下来费家满门都不能幸免,正所谓覆巢之下无完卵,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以自己和费家的关系,费家一倒,自己肯定也跟着遭殃。

“也好,很久没吃五香羊杂了!”费懋中点头道。

于是,三人便一道回了五香羊杂店,此时正逢晚市,羊杂店的生意最是繁忙的时候。

“相公回来了!”谢小婉欣喜地洗净手从灶后行出来,打招呼道:“两位费公子,要来碗五香羊杂吗?”

费懋贤微笑道:“徐夫人你忙去,不用招呼我们,我们到里面坐坐!”

徐晋随手拂掉小婉发梢上一点面粉屑,道:“今晚早点打烊,民献和民受在家吃晚饭!”

谢小婉甜笑着哦了一声:“那相公和费公子到里宅稍坐。”

徐晋和费氏兄弟进了内宅,费懋中一进院子便奇道:“徐晋,你这种的是什么庄稼?”

这时费家兄弟都在一畦辣椒前停下脚步,讶然地打量着这种见所未见的植物。

这些辣椒二月份的时候徐晋便种下了,但不知是不是种子保存不慎的原因,一畦的辣椒只长出了五棵,这时候已经有近30公分高了,绿油油的叶子间开出了米粒状的白色小花,有些甚至长出了牙签般大小的青色小辣椒,甚至是可爱。

徐晋笑道:“这叫辣椒,听说是西洋传进来的,上次卖宅子的俞老伯给的种子。”

费家兄弟不禁恍然,费懋贤道:“原来是西洋传来的,难怪没见过,我也听说去年有佛郎机人远渡重洋而来,后来还获得了今上的接见,这些没见识的洋蕃在京城着实闹了不少笑话”

费懋贤提到洋蕃时的语气明显带着天朝上国的优越感,这也难怪,这个时候的明朝国力虽然不及成祖时期的强盛,但依旧是东方最强大的帝国,地大物博,物华天宝,国人都瞧不起藩外之人。

殊不知地球另一边的欧洲已经开始了资本主义萌芽,环球大航海时代即将到来,而明朝人还沉浸在天朝上国的优越感中,以至渐渐落后式微。

当然,徐晋也不会跟费家兄弟说这些,毕竟太超前了,笑道:“这些辣椒可是好东西,等果子成熟了,到时请你们吃升级版的五香羊杂!”

费家兄弟不由都生出了些许期待,他们知道徐晋从来不浮夸吹牛。

三人进了书房,小奴儿从外面提了一壶开水进来沏茶,然后便借机留着不走,不过被徐晋识破了这小子偷懒的企图,把他撵了出去。

三人喝着茶,徐晋首先打开话题道:“据我所知,各地藩王宗室是不允许私离封地的,宁王世子为何敢跑来上饶县?”

费懋贤叹了口气道:“当年成祖确实严令各地藩王不奉诏不得进京,不准擅离封地,就连平时出城都得向地方官报备,但随着年代推移,成祖当年颁布的宗室条例约束力大减,而且宁王势大,气焰嚣张,更是从来不遵守。”

费懋中愤然道:“擅离封地算什么,江西境内就没有宁王不敢做的,此獠侵吞民田官田数以百万计,勾结贼匪四处抢掠,擅自幽禁捕杀地方官员,罪行累累,罄竹难书。前江西都挥使戴宜就是被宁王毒杀的,布政使郑岳,御史范各,南昌知府宋以方等都遭受宁王的逼害,有人甚至全家被杀!”

徐晋不禁心底一阵发冷,宁王竟然凶残至斯,要知道都指挥使,布政使都是省级的军政一把手啊,他竟然说抓就抓,说杀就杀,这无双也开得太大了吧!

“宁王怎么敢如此妄为?难道没人在皇上面前弹劾举报他?”徐晋只觉后背凉嗖嗖的,如此看来费宏一家能活着跑来上饶县也是万幸了。

费懋贤摇头道:“没用的,当今天子终日游玩嬉乐,宠信江彬钱宁之流的奸臣,宁王与钱宁交好,又用重金遍赂朝臣。弹劾的折子根本没送到天子面前就被截留了,就算有忠直大臣面陈宁王之罪,有钱宁等奸臣打掩护,皇上根本不采信。我爹,还有江西巡抚孙遂连续上了十几疏都石沉大海。”

费懋中愤然接口道:“当年我爹竭力阻止宁王恢复三卫,谁知今上不以为然,最终还是让宁王得逞了,宁王现在手握兵权更是气焰嚣张,在江西境内予取予求,谁敢不依附他便会受到打压。

我爹和叔父就是被宁王和朝中奸臣联手逼得辞官致仕的。为了逼使我费家就范,宁王还派人烧了我铅山县的老家,掘我费氏祖坟,甚至让盗贼攻入铅山县城,杀了我大伯……!”

说到这里,费懋中眼睛都微微发红,双拳紧握,沉声道:“上次我们的楼船遇到水贼袭,徐兄当时也在场,这些人十有八九就是宁王派来的。要不是徐夫人身手了得,当时我们费家上下数十口人恐怕都要葬身信江之中!”

费懋贤见徐晋神色凝重,以为把他吓坏了,安慰道:“宁王虽然凶残,但上饶县远离南昌,宁王的爪牙还伸不到这里,更何况上饶县有千户所驻守,宁王的人不敢乱来!”

徐晋对费懋贤这话可是不敢苟同了,他刚才可是亲眼看到宁王世子朱大哥带着人纵马入城,城卫连屁都不敢放,提醒道:“民献不可掉以轻心了,如今费家与宁王势成水火,以宁王的凶残说不定还会下毒手,费府应该加强戒备,防患于微然,平时出入也要多加小心!”

费懋中点头道:“大哥,徐晋说得对,看来我们家得多请些护院武师回来,幸好,新任江西巡抚孙遂为人刚正不阿,又与我爹交好,他正统兵万余在铅山县巢匪,宁王应该不敢轻举妄动才是!”

徐晋闻言心中稍定,总算有个靠谱的人物出来和宁王抗衡,要不真的没法玩。

巡抚不是常驻官员,相当于现在中央委派下来的特派员,明朝的巡抚权力很大,一般统管一省的军政大权,地方的省级三大机构,都指挥司(军)、布政司(政)、提刑按察司(法)都得听巡抚的调子。

所以说,江西巡抚孙遂还是够资格与宁王掰一掰手腕的,费家有他作靠山,暂时还是稳妥的。

徐晋三人在书房详聊了许久,直到小奴儿通知吃晚饭才打住,众人吃完晚饭后,费家兄弟告辞离去。

经过这一次详谈,徐晋总算对目前的形势有了详细的了解,对宁王的认识也更加清晰了,再也不是两眼一抹黑。

徐晋之前便估计宁王会在今年或明年,大概率是明年造反,现在便更加肯定了,宁王明年造反的概率高达90%,必须早作准备。

第63章 上门提亲

上饶县城并未因为宁王世子的到来而闹出一些风浪来,除了城防继续戒严外,一切都照旧,就好像一粒石子丢进了湖中,荡漾了几圈涟漪便重归于平静。

徐晋继续兢兢业业地备考,随着府试的日子临近,上饶县城开始变得热闹了,广信府下辖七个县的考生都陆续赶到,准备参加四月中旬举行的府试。

所以,大小酒楼都被各县的书生给占领了,每日大小文会不断,书生们以切磋的名义互相刷名气,有门路的,没门路的都削尖脑袋去拜访各级官员,其中要数知府陆康的门前最热闹了,毕竟陆知府是府试的主考官。

徐晋作为这次上饶县县试案首,名声在外,自然成为其他县考生刷名气的对象,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某某文会,某某诗会的邀请,不过徐晋根本不予理会,继续潜心读书备考。

以徐晋现在在县城的名气,再加上县试案首的光环,自然不用再参加这些所谓的文会刷名气,更何况上次元宵节与玉山书院的比试,府台大人就在现场,对他可谓是印象深刻,所以也不犯不着削尖脑袋跑到陆康跟前刷脸。

四月初十,上饶县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皇上派出的钦差终于乘船抵达了上饶县,以费阁老为首的费家主要成员,还有全县的大小官员都出城迎接,让人意外的是,宁王世子竟也到场了,气氛十分微妙!

官场圈子中的人都很清楚,这次钦差是奉旨前来调查费家大爷被害一案的,尽管没有直接证据,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事与宁王脱不了关系,而偏偏这次皇上派来的钦差却是宁王一伙的,所以此事最终的结果只能不了了之,宁王世子的到来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正因为如此,费家的人接了钦差回城便径自离开,对钦差的态度不冷不热,反倒是宁王世子陪着钦差到临江楼三楼开宴接风洗尘,以知府陆康为首的一些官员全程陪同。

……

今天是四月十二日,距离府试还有三天时间。正是由于四月十五日举行府试,所以信江书院把四月份的例考特意提前到四月初十,今天例考的成绩刚出炉。

此刻,徐晋正在亦乐堂内挨训,因为这次例考徐晋得了二十九名,比三月份的例考后退步了一名。

“徐晋,你虽然是县试案首,必过府试,但也不能有丝毫松懈,须知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考卷拿回去好好总结,再重新写一遍文章交上来!”赵教习把这次例考的卷子递给徐晋。

“学生省得,谨记赵师教诲!”徐晋接过试卷道。

赵教习神色稍松,别看他说得严厉,但对徐晋这名弟子还是非常满意的,从去年十二月初入学,到现在不过半年时间,不仅拿下了县试案首,近两次例考都考进了书院的前三十名,水平都快赶超上舍的师兄了,要知道上舍的师兄大部份都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就等着参加乡试考举人。

正是对徐晋的期望极高,赵梦阳对徐晋的要求也特别严格,平时训练量要远超其他学生。

“你且去吧,继续努力,为师希望你能摘下府试的案首!”赵教习捋着胡子轻飘飘地道。

徐晋不禁无语,府试案首又岂是那么好拿的,要知道参加府试的都是各县厮杀出来的精英,总共七个县近五百人,其中县试案首就有七个,自己这半路出家的干得过人家吗?

当然,徐晋也不会当面给赵梦阳泼冷水,恭谨地道:“弟子自当尽力!”

邻桌的方教习看着徐晋从容地离开,心中五味陈杂,还有一点点后悔,当初自己要不是那么冲动,听信了郭文才的挑唆,徐晋便会是自己的弟子,只是现在后悔也晚了,唉!

徐晋离开了亦乐堂,回到讲堂时发现费家兄弟已经在候着。

这段时间徐晋依旧定时到费府,向费宏请教学问,有时也和费家兄弟切磋讨论,今天正是徐晋习惯到费府拜访的日子。所以下学后,费家兄弟便主动跑来等徐晋,也好一起回家。

虽然三人中徐晋的年纪最小,但他有着超前五百多年的知识,丰富的人生阅历,根本不是费家兄弟可比的,有时随便一句话都能让费家兄弟思索琢磨半天,所以费家兄弟都喜欢与徐晋交往聊天,久而久之,徐晋便成了三人之首,费家兄弟都对他心悦诚服。

当然,费家兄弟有些优势也是徐晋没有的,譬如优良深厚的世家底蕴、古代官场上层圈子中的事情、府试院试的经验等。

这就是所谓的三人行必有我师,徐晋很擅长从别人身上学习,取别人之长,补自己之短。

三人离开了书院,结伴回城,小厮茗烟和大宝随行,自从宁王世子出现在上饶县城,为了安全着想,现在费家兄弟出入都会带着两名以上的下人,以防不测!

众人刚回到费府门前,便见一顶软轿由两名轿夫抬着来到跟前停下。

“大人,费府到了!”轿旁一名随行的仆从恭敬地道。

随即轿帘掀起,一名体胖的中年男子弯着腰钻出来,赫然正是知府陆康。

徐晋三人对视一眼,连忙上前行礼道:“拜见府台大人!”

陆康眼下穿着一身便服,头戴四方平定巾,虽然长衫宽大,但仍旧遮不住腹部隆起的肚腩。

陆康自然认得费家两位公子,而对徐晋也是印象很深,微笑道:“不必多礼,倒是巧了,本官正想到贵府拜访,麻烦费公子着人通传一声!”

陆康旁边的随从连忙把拜帖递上来!

虽然陆康是广信府的一把手,但也只是地方的正四品官,而费宏尽管已致仕,但好歹曾经是内阁大学士,朝廷中枢的大佬,所以陆康上门也得老实地投拜帖等候接见。

费懋贤连忙让门房把拜帖送进去,然后客气地把陆知府迎进了客厅。

以往徐晋来了,都是直入书房见老费的,但这时倒不好进去,告辞离开也不合适,于是便只好也在客厅中候着,与费家兄弟一道陪陆康闲聊!

陆康微笑着问:“本府如果没记错,你应该叫徐晋吧?今天是来拜访费阁老的吗?”

徐晋点了点头:“学生正是徐晋,今晚是特来向费师请教学问的!”

陆康心中一动,他是广信府的一把手,自然早有耳闻,费阁老对这个徐晋十分赏识,已经当成门生来培养,如今徐晋直呼费师,看来确实不假。

费家兄弟陪着陆知府坐了一会,费宏便从后宅走了进来。

费宏今年五十许岁,头束方巾,一身文士打扮,气质儒雅而不失威仪。陆康站起来拱手道:“下官见过费阁老!”

费宏拱手还礼:“府台大人客气,费某不敢当!”

费宏与陆康没什么交情,而前几天迎接钦差时,陆康明显与宁王世子走得更近。

“费师与府台大人有事相商,学生先行告辞!”徐晋待费宏和陆知府坐落,连忙见机告辞。

费宏微笑道:“无妨,府台大人估计也没什么紧要事,小徐便一起坐下聊聊,也好让府台大人指点一二!”

陆康略显尴尬地笑了笑道:“有费阁老在,下官何德何能!”

徐晋敏感地察觉到费宏和陆康之间似乎有点不和谐,于是不动声色地重新坐下。

“府台大人过谦了,不知这次上门拜访所来何事?”费宏端起茶杯,一边用杯盖轻掠去表面的泡沫。

费宏毕竟曾官至内阁大学士,气势上完全压住陆康。

陆康犹豫了一下,陪着笑道:“既然费阁老问起,那下官便直言了,得闻费家三姑娘秀外慧中,品貌俱佳,世子殿下甚是仰慕,欲与费家亲上加亲,下官受世子所托,特意上门来提亲!”

此言一出,费宏勃然色变,费家两兄弟更是怒容满面,徐晋亦禁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骂了一句王八蛋!

掘了别人家祖坟,烧了别人的宅子,杀了别人的父亲,这时竟然还有脸托人上门提亲,还有更不要脸的吗?

陆康说完也是心中发苦,他又何尝不知道费家与宁王的恩怨,替宁王世子上门提亲,注定是件自讨苦吃的差事,但他敢不来吗?宁王他得罪不起啊,连江西都指挥使,布政使都被宁王整了,他陆康一个知府算啥!

正因为如此,陆知府明知是自讨苦吃,依旧腆着面上门提亲,这也算是他交给宁王的一份投名状了。

费宏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地道:“麻烦府台大人转告宁王,吾费家好女儿不配宁王犬子,让他死了这条心吧!”

费家与宁王势成水火,血海深仇,费宏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把侄女嫁到宁王府这座火坑里,这时他已经算是和宁王府公开撕破脸。

陆康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讪道:“费阁老,冤家宜解不宜结……”

费宏冷冷地打断道:“陆府台若无其他事,且去吧,在此老夫规劝一句,与贼为伍,他日事发必祸延九族,遗臭万年,好自为之!”

陆康面色数变,拱了拱手起身拂袖离去。

第64章 变生波节

陆康狼狈地离开后,费懋中终于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愤怒地道:“岂有此理,宁王欺人太甚了,竟然还有脸上托人上门提亲,大伯就是他们杀害的,那陆康趋炎附势,也不是什么好人!”

费懋贤沉声道:“确实太过份了,简直无耻之极,三妹绝不可能嫁给宁王世子。”

徐晋淡定地道:“民受民献稍安勿躁,依我看宁王并不是真的要提亲!”

费懋中和费懋贤均愕了一下,媒人都上门了,怎么还不是真提亲?

费宏眼中闪过一抹赞许,自己两个儿子虽然都比徐晋大,但轮到沉稳练达却远远不如徐晋,此子就是个人精啊,要不是年龄相貌摆在那,费宏有时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个人生阅历极丰富的老油条。

“徐兄,我有点不明白了,为何说宁王不是真的要提亲?”费懋贤不解地道。

徐晋解释道:“眼下费家与宁王势如水火,已经不可能和解,宁王显然也知道这一点,偏偏还让陆知府上门求亲,而且求亲的对象还是三姑娘,所以其真正的目的其实是陆知府,而且顺便警告一下费家!”

费懋贤和费懋中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官场政治方面的觉悟还是有的,闻言不禁恍然大悟,敢情宁王让陆康当媒人,并不是真的要求娶三妹,而是让陆康表忠心,等于交上一份投名状,也顺便警告恶心一下费家。

费宏轻捋着胡子道:“小徐分析得很正确,故而老夫刚才已经警告了陆康,且看他如何取舍了,只是……小徐,怕是要连累你了!”

徐晋心中苦笑,今天老费算是把陆知府给得罪了,而自己作为老费的门生,自然也站到了陆康的对立面上,关键三天后的府试还是陆康主考,本来必过的府试恐要变生波节,真是时也命也!

费懋中冷哼道:“徐晋是县试案首,必过府试是规矩,我就不信陆康敢坏规矩!”

费宏暗摇了摇头,民受还是太年轻了,不知道官场的险恶,只要能整倒对手,别说是坏规矩了,背地里什么黑暗伎俩都能使出来。

……

陆康狼狈地走出了费家大门,迎面冷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颤,始觉里衣都被冷汗湿透了。

“与贼为伍,他日事发必祸延九族,遗臭万年,好自为之!”

费宏刚在的话还在耳边不断地回响,陆康能混到知府,智商自然不差,宁王反意已露,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所以依附宁王等于把全副身家性命都押上。

如果将来宁王谋反成功还好,从龙之功,飞黄腾达,但如果失败,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如果可以,陆康实在不想趟这混水,老老实实当个知府该多好,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银子收着,小妾纳着,日子过得滋润又没风险,偏偏费宏往上饶县一跑,自己想不被卷入也不行了。

宁王世子亲自上门拉拢,陆康如何敢不依附,南昌知府宋以方就是前车之鉴,现在还被宁王关押在大牢里。

陆康踌躇了片刻这才上了软轿,吩咐轿夫往宁王世子朱大哥的住处。

宁王世子的临时宅院也在城北,不消一刻钟便到了。

“世子殿下,下官无能,费阁老直接拒绝了世子提亲!”陆康见到宁王世子便抹着汗,小心翼翼地道。

宁王世子朱大哥今年二十出头,身材挺拔,相貌堂堂,毕竟是老朱家的种,家族世代娶的都是美人,基因经过一代代的改善,所以相貌都不会太差。

宁王世子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淡淡地道:“无妨,倒是辛苦陆知府走一趟了!”

陆康连忙道:“不辛苦,举手之劳!”

“费宏那老匹夫说了什么?”宁王世子随口问道。

“这个……下官不敢说!”陆康讪讪地道。

宁王世子冷哼一声:“但说无妨,本世子早就料到这老匹夫不会有好话讲的!”

“那个……他说费家好女儿不配……宁王犬子!”陆康说完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卡嚓……

宁王世子把一株正在修剪的名贵山茶拦腰剪下一枝,陆康惊得心头打鼓。

宁王世子把剪刀搁下,微笑道:“过两日就要举行府试了,希望陆知府能给王府物识一些人才,父王可是求贤若渴啊!”

陆康陪笑道:“宁王真是难得的贤王,下官自当效劳!”

“陆知府还要准备府试的事宜,本世子便不耽搁你的时间了!”宁王世子拿起剪刀继续修枝,意思很明显,你现在可以滚蛋了!

陆康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宁王世子把一朵鲜艳的茶花剪下来,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然后揉碎地丢到地上,冷笑道:“费家好女儿不配宁王犬子,待来日父王起兵,本世子倒要逐个品尝你们费家的女人!”

……

费府内宅。

“不好了,宁王世子托陆知府上门向三姑娘提亲了!”丫环观棋一边跑进来一边叫。

咣当……

费如意手中端着的燕窝红豆羹脱手掉落,精美的瓷碗当场摔个粉碎,俏脸白得没有半点血色,娇躯禁不住颤抖。

费小玉和费吉祥均吓了一跳,前者惊道:“观棋,若是敢乱说,本姑娘可要掌你的嘴!”

观棋吐吐舌头道:“奴婢可没瞎说,是二少的小厮茗烟说的,不过三姑娘不要着急,老爷已经严辞拒绝了,还把陆知府撵了出去!”

费吉祥不由松了口气,费小玉拍着胸口道:“死丫头,差点被你吓死,话说一半藏一半,三姐姐,没事了,我爹怎么可能答应宁王的提亲。”

费如意苍白的脸蛋瞬时回血,着恼地白了丫环观棋一眼,后者尴尬地吐了吐舌头。

费吉祥愤愤地道:“宁王真是不要脸,竟然还敢托人到我们家提亲,而且还是想娶三姐……”

“咳咳咳!”费小玉连咳几声提醒,费吉祥连忙闭嘴,因为大伯就是被宁王派来的贼人杀害的。

费如意贝齿紧咬,一想到父亲被贼人残忍地分尸,她便心如刀绞,性子温顺的她亦禁不住生出对宁王的恨意,宁王此獠实在可恨,欺人太甚了!

……

徐晋从费府出来时已经很晚了,家丁大宝提着灯笼把他一直送回西市的住处。

此时羊杂店已经打洋了,隐约可以看到内宅亮着的灯光,徐晋心里暖洋洋的,小婉肯定还在候着自己回来,估计此时正在灯下做针线活。

果然,徐晋走到院门外,还没来得及敲门便听到里面传来轻快的脚步声,院门咣当的打开。

“相公,你回来了!”谢小婉探头出来,见到站在门外的徐晋,顿时把眼睛笑成了月牙。

徐晋伸手弹了一下小婉的额头,调侃道:“丫头,是不是一直竖着耳朵听动静,每次相公还没敲门你就知道了,跟猫逮耗子一般!”

提着灯笼的大宝忍不住笑了,徐公子真是个有趣的人!

谢小脸俏脸微热,白了一眼相公,对后面的大宝道:“大宝,要不要进来坐坐?”

大宝连忙摇头道:“不用啦,天色已晚,小的还要回去复命!”

谢小婉摸出五文钱要塞给大宝,后者连忙推辞,提着灯笼一溜烟跑了。

徐晋笑了笑道:“这小子既然不要,那就由他去,我们进去吧!”说完很自然地拉起小婉的手。

院子中的几棵辣椒树又长高了不少,全部结满了小辣椒,有些甚至已经隐隐泛红了,徐晋经过时顺手摘了一个,放进嘴里轻咬了一下。

穿越了五百年的时空,还是那个味——辣!

“小婉,要不要尝一口?”徐晋笑着把咬了一半的辣椒递过去。

“我才不要,太辣了!”谢小婉连忙摇头拒绝,前些天小奴儿摘了一只红透的,见到这么鲜艳还以为很美味,结果一口下去,嘴唇差点没肿成香肠。

徐晋想起小奴儿那模样,不由失笑起来,随口问道:“小奴儿睡了?”

谢小婉点了点头,有些担忧地道:“小奴儿今天白天调皮,脑袋撞破了,流了不少血呢,一早就睡下了!”

徐晋皱了皱眉道:“怎么会撞到头呢,不要紧吧?”

“从凳子上摔下来,磕到桌子了,已经请大夫看过,幸好没事!”谢小婉心有余悸地道。

原来今天小奴儿在店里讲射雕,这小子讲到激动处,竟然跳上凳子,学人家靖哥哥施展降龙十八掌,结果悲剧了!

徐晋听完小婉述说经过后,既好气又好笑,进房间内探视了一遍,发现小奴儿那小子正睡得沉,幸好伤口在头侧,要不然那张漂亮得让女人妒忌的小脸蛋就要毁了。

徐晋替小奴儿盖严实,又摸了摸额头,确认没有发烧,这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房间。殊不知他刚退出去,小奴儿便狡猾地睁开了眼睛,敢情这小子在装睡。

谢小婉一边替徐晋宽衣,一边抱怨道:“相公,听说铅山县那边在巢匪,咱们这里的药材都涨价了,特别是伤药,人家今天跑遍地西市也没买到止血的金创药,幸好记起上次费小姐给了咱们一瓶御制的伤药,要不然也不知该怎么办!”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铅山县那边打仗,官军不至于把上饶县的伤药都买光吧?

正在此时,街上传来一声马嘶声,这安静的大晚上听得特别清晰,隐隐还有车轮滚动发出的声响。

徐晋不禁暗暗奇怪,这么晚了,车马行还没打洋吗?这个时候城门都关了啊!

第65章 出版(为榜首贺)

第二天,徐晋跟平常般回到书院上学,后天就要参加府试了,本来轻松的心情却因为昨晚的事变得有点沉重。

虽说按照规矩,县试案首必过府试,但那只是考场不成文的约定,遇到特殊情况也会有例外,偏偏昨晚老费跟主考府试的陆知府闹翻了,陆康要是小肚鸡肠,说不定会迁怒到自己头上,那么府试别说争案首,能不能通过都成问题。

下午下学后,徐晋回到家,发现那位很久没出现的莫管事竟然在店里。

“呵呵,徐案首终于回来了。”莫管事见到徐晋,笑吟吟地站起来打招呼。

徐晋微笑道:“原来是莫管事,近来在忙什么大生意,似乎很久没来小店坐了。”

“嘿,咱这种小管事能忙啥,不就是替东家跑跑腿而已,徐案首可有空坐下来聊聊?”

“什么人家的小管事能随手给十两银子别人当贺礼?”徐晋心里暗暗腹诽,却是不动声色地在莫管事对面坐下,笑道:“莫管事过谦了,小奴儿,给莫管事加茶!”

“好呐!”小奴儿提着茶壶上前给莫管事加了茶,又给徐晋也斟了一杯。

徐晋不禁有些意外,今天太阳从西边出了,这小子平时可没那爽快,这回不仅答应得爽快,还主动给自己也上了杯茶,真是“受宠若惊”啊!

莫管事关心地问道:“小奴儿,你的脑袋咋弄破了?”

“修炼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棍法,不小心敲到自己的头了呗!”徐晋调侃道。

莫管事不禁哈哈大笑:“徐案首真是诙谐!”

小奴儿不禁翻了个白眼,不过想起昨天的出糗,这小子自己也忍不住嘿嘿地笑起来。

“小婉,把莫管事上次给的银子拿出来!”徐晋回头吩咐道。

谢小婉连忙回内宅,把那锭十两重的银子拿了出来,放到莫管事的面前。

莫管事皱了皱眉道:“徐案首这是何意?”

徐晋微笑道:“莫管事上次留下了十两银子,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这礼太重了,还请莫管事收回。”

帮工钱婶不禁暗暗砸舌,还真的把银子还给人家啊,这些读书人真是读书读傻了,要是我拿刀架脖子也不还!

莫管事故作恍然笑道:“原来是这事呀,徐案首不提起鄙人都要把这件事忘了,也罢,既然徐案首不肯收,那就算了,不过鄙人有笔生意想跟徐案首谈谈,方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吗?”

徐晋心中一动,果然不出所料,正常情况下再有钱的人也不可能白送别人十两银子,点头道:“莫管事要不是嫌弃,可到内宅坐坐!”

莫管事站起来笑吟吟地道:“正合我意!”

徐晋带着莫管事进了内宅,后者见到院中的辣椒也随口问了问是什么作物,听闻只是些调料便没了兴趣。

二人在厅中坐落,莫管事便开门见山地道:“徐案首有没有兴趣出书?”

徐晋顿时会意,敢情这位是来买《射雕》版权的,试探道:“在下对这方面不甚了解,还请莫管事明言!”

莫管事微笑道:“鄙人主家正好经营了一家刻坊,而鄙人觉得徐案首这部《射雕》非常不错,十分受欢迎,所以打算整理成册刊印!”

所谓刻坊即是印书局,相当于现在的图书出版公司。

小说兴起在明初,而到了明朝的中后期,小说更是大行其道,古代书籍出版业的高峰就出现在大明朝的嘉靖时期。而出版方主要有官刻、坊刻、和私刻,官刻自然是官方自己的出版局,私刻就是私人搞的,专门给自己或亲人出书,说得通俗点就是印书装装逼。

出版的主力其实是坊刻,相当于大型出版公司,背后都有大财团的支持,譬如地方藩王开设的刻坊。

在明朝出版业可是暴利行业,因为那时的书籍极为昂贵,而印刷成本却十分低廉,所以书商十分赚钱。

打个比方,一两银子能买一石米,但买一本人气比较高的书却要近三两银子,所以普通百姓摸了一下都摸不起。

徐晋恍然道:“原来如此!”

莫管事不禁有些意外,徐晋表现得太淡定的,这让他颇有点不适应,要知道出版书籍对文人来说可是一件脸上有光,值得夸耀的事的,有的文人为了获得出书的机会,不仅不要润笔(稿费),甚至还愿意自己贴钱进去。

“咳,徐案首有没有兴趣?”莫管事轻咳一声道。

徐晋瞟了一眼莫管事,这家伙不厚道啊,价钱都提,就问我有没有兴趣,于是便微笑道:“兴趣当然是有的,只是那个……稿费该怎么算?”

莫管事愣了一下才会意,笑道:“徐案首说的是润笔费吧,这个好说,五十两银子如何?”

徐晋吓了一跳,原来出书这么值钱啊,都能换一套大宅子了,要知道自己现在住的这座宅子才五十两银子。

莫管事见徐晋不出声,还以为嫌少了,又道:“价钱可以再往上加一加,不过鄙人要看完全书才给价,如果后期还是那么精彩,翻一倍也是可以的!”

徐晋无语了,如果自己把金大侠系列都弄出来,那岂不是轻松变百万富翁?小婉每天起早摸黑才赚那么一二两银子,一年到头还及不上自己抄几本书。

有钱不赚是傻瓜,徐晋自然答应了莫管事,双方就如何出版,还有稿费的支付问题讨论了近小时,最终敲订按册给付稿费,每册十回,拿稿给钱,每册按质量给钱,最高十两银子一册。

于是徐晋把射雕前三十回的手稿给了莫管事,后者也十分痛快,三十两银子即时付清。

“哈哈,跟徐案首谈生意真是爽快!”莫管事把一大沓手稿叠好,笑吟吟地道,心里却是怪怪的,都说文人清高,这位倒好,年纪轻轻的,谈起生意来那叫一个厉害,连自己都甘败下风,人才啊!

徐晋微笑道:“那是莫管事豪爽!”

莫管事眼皮跳了一下,不是我豪爽,是你小子太能谈了,我这是不得不顶价购买啊。不过,莫管事倒不觉得买亏了,他很看好这部小说的销量,相信一册卖出千本还是容易的,即使一册定价五钱银子,还是大大的有赚。

徐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莫管事自然明白,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站起来道:“徐案首,今晚鄙人在临江楼设席,宴请诸位才俊,届时各县的县试案首都会参加,不知徐案首肯否赏脸?”

徐晋摇头婉绝道:“抱歉,眼看就要举行府试了,实在不宜外出宴饮,莫管事请见谅!”

莫管事遗憾地道:“既然如此,那鄙人也不勉强,预祝徐案首拿下府试案首!”

“承莫管事吉言!”徐晋拱了拱手,心中却暗自苦笑,得罪了陆康,别说府试案首,能通过府试就偷笑了。

莫管事忽然道:“徐案首真不打算参加?到时会有个大人物出场,说不定对徐案首的府试会有帮助哦!”

“谢过莫管事好意,在下便不参加了!”

莫管事闻言便不再勉强,转身施施然地离开了宅子,一个县试案首而已,还犯不着死皮赖脸地去巴结,更何且徐晋不去,那是他的损失!

徐晋把莫管事送出了院子,剑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这个莫管事背后的东家怕是个不简单的人物,能开刻坊的都是地方的大财团。

而且莫管事刚才说今晚的宴会其他县的案首均会参加,这明显是网罗人才,笼络人心的举动,这上饶县中谁会这么做?更何莫管事还暗示出席会对府试有帮助……

“难道是宁王世子?”徐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点后悔跟莫管事合作出书了,如果莫管事身后的主子确是宁王世子,这事可大大的不妥。

费家与宁王势成水火,自己作为费宏的门生,自然不好与宁王的手下有任何往来,古人喜欢搞诛连,所以阵营界限要分得很清楚。

再者,就算没有费宏这层关系,徐晋也不想和宁王系扯上,这家伙十分危险,随时可能造反,而且是必然失败的造反,谁跟他扯上关系谁倒霉。

徐晋琢磨了一下,决定下次问清楚,如果莫管事背后的东家确是宁王,他便把钱退还,并索回手稿。

第66章 府试

这天早上,徐晋刚回到书院,迎面便碰到数十名同窗从书院内行出来,一个个神情激动,满脸愤慨,一副慷慨赴死的节奏。

“徐案首,太好了,徐案首回来了!”这群书生见到徐晋立即激动地围了上来。

徐晋见到蔡岳和李英俊也在其中,不由微不可察地皱了皱剑眉,这群中二青年义愤填膺地混在一起,一准没好事!

果然,蔡岳和李英俊越众而出,前者一脸愤慨地道:“徐兄回来得正好,我们正准备到府衙抗议,徐兄可愿与我等同去?”

徐晋很想翻给这货一记白眼,问道:“元浩兄别激动,你们为何要去府衙抗议?总得有个原因吧?”

周围的同窗便七嘴八舌地将原因说了一遍,徐晋听了一会总算弄懂怎么回事了。

原来昨晚某官员以文会的名义,在临江楼宴请诸县考生,除了徐晋以外,其他县的案首都出席了,而且各县稍有点名气的考生都收到了邀请。

然而,当众考生来到临江楼才发现,实际请客的竟是宁王世子,当场便又有数名硬气的考生调头离开,其中玉山县的案首闵世勋更是直接骂宁王是乱臣贼子。

当时宁王世子还保持着风度,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大方地让考生选择自愿离开或者留下,结果来参宴的各县考生跑了一大半。

而偏偏就在当晚,所有离开的考生都在半路遭到陌生歹徒的殴打,其中玉山县的案首闵世勋更是被打断了一条腿,广丰县的案首何冕被打断了右手,如此,两人均不能参加明天的府试了。

尽管不清楚这些歹人的身份,但只要有脑子都能猜到是宁王世子派人干的,于是乎义愤填膺的各县考生,今天一早便都跑去府衙堵门,强烈要求知府陆康严惩凶手。

这些考生还到处串联,发动各书院的学生到场声援,蔡元浩和李英俊等人现在便是打算赶去府衙参加抗议,声援被打考生。

徐晋听完后不禁暗叫一声侥幸,如此看来莫管事的后台主子确实是宁王,幸好自己没有接受邀请,否则下场怕是跟那些被打的考生一样,毕竟自己是费宏的门生,为了表明态度,肯定会选择离开。

这个宁王世子还真是简单粗暴,竟然安排人在半路殴打离开的考生,不过越是简单粗暴的人越好对付,看来这宁王世子的水平不咋的。

“宁王世子实在太过嚣张跋扈了,肆意殴打伤害读书人,简直目无王法,徐兄与我等同去府衙抗议,让府台大人严惩凶手,还我等学子公道!”蔡元浩慷慨激昂地大声说。

李英俊点头道:“徐兄是县试案首,号召力比我们大,只要登高一呼,肯定有更多同窗响应!”

“徐案首,同去同去!”其余的同窗也纷纷出言催促。

徐晋可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中二青年,先不说没有确凿证据表明这些歹徒是宁王世子指使的,就算有证据又如何,以宁王的权势,连知府陆康都依附了,这种抗议只是吃力不讨好,闹大了甚至会被暴力镇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徐晋拱了拱手,径直行了开去,蔡岳和李英俊不禁呆了呆。

“哼,府试在即,徐晋怕影响自身的前途,不敢与我等同去!”

“徐案首畏惧强权,没有丝毫文人君子风骨,简直给我辈读书人丢脸,纵然腹中有才学又如何,吾羞与之为伍!”

一众书生纷纷表示不屑,蔡岳和李英俊与徐晋总算有点交情,倒没有口出恶言。蔡岳一顿足,咬牙道:“人各有志,既然徐案首选择明哲保身,我等也不必免强,我们走!”

“走,同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一群热血沸腾的中二青年浩浩荡荡地下了山,直奔城中而去。

徐晋摇了摇头,年轻人嘛谁不热血过,等碰得头破血流,人便会渐渐成熟了。

当然,徐晋并不是批评年轻人的热血,当初的中国如果没有这样一群热血青年慷慨赴国难,如何能有后来的新中国?

正因为如此,徐晋并没有阻止蔡岳等人,也没有去规劝。

一个人从懵懂少年,到热血青年,再步入成熟的中年,看问题和处理事情的方式会随之渐渐改变,这是成长的自然规律。

徐晋有着成熟的灵魂,他处理问题更多的考虑得失,没有结果、没有希望、无为的牺牲他不会去做。

这次众书生堵府衙的抗议结果正如徐晋所料,带头的十几名考生被抓了,其余的被暴力驱散,其中信江书院的带头人蔡岳和李英俊均被抓进了大牢。

幸好,陆知府显然怕事情闹得太过,同时也爱惜自己在士林中的名声,当晚便把所有被抓考生放了,象征性地每人杖责了三大棍,事情便不了了之。

……

大明正德十三年,四月十五日,广信府的府试如期举行。

跟县试一般,考试地点在儒学署的考场,徐晋凌晨三点便起床,洗涮完便带上考引(准考证)出门去考场。

府试比县试更为严格,考生除了考引,连考篮也不允许带,笔墨纸砚全部由官方统一提供,就连当日的饭菜也是考场供给。

这次小奴儿倒是没掉链子了,一早起床,跟着出门给徐晋掌灯。

由于徐晋是县试案首,谢小婉以为府试必过,所以并没有县试那么紧张,甜笑着把徐晋和小奴儿送出院门,然后便回房间补眠了。

徐晋的心情却是正好相反,但愿陆知府还要点脸皮,不要弄出什么夭蛾子来,让自己顺利通过府试,要不接下来的处境会有点艰难。

首先是年底的徭役,这倒是次要的,毕竟可以以银代役,现在不缺钱,关键是跟族长徐德铭的赌约,两年内考中秀才,要不然将会被逐出上饶徐氏一族。

由昨天陆康处理考生闹事的方式来看,陆知府虽然投靠了宁王,但还是个比较爱惜名声的人,所以徐晋还心存侥幸,只要过了府试,院试便好办了,因为主持院试的大宗师是朝廷中枢派驻地方的学政。

徐晋和小奴儿到了考场,这时才凌晨三四点左右,跟县试相比,此时考场外等候的人少了许多,毕竟参考人数只有五百人左右,比县试少了近一倍,而事实玉山县和广丰县都有部分考生斗气,宣称不再参加这次府试,所以实际参考人数还要少一些。

排队进场的程序跟县试一样,先是搜子搜身,然后是唱保。

让徐晋有些意外的是,唱保时知府陆康竟然在场,见到徐晋时微微点了点头,看上去神色有些疲惫,却瞧不出喜怒。

徐晋按照座号找到位置,发现不算好,但也不算差,看来并未被穿小鞋。

早上五点半,所有考生进场完毕,六点左右发考卷正式开考。

府试一共考三场,第一场考经帖,第二场考杂文,第三场考策论,前面两场都是考一天,当天交卷不过夜,第三场连续考两天,得在考场过夜。

徐晋本来就是竞赛型的考生,越是紧张,大脑便越兴奋灵活,一拿到试卷便把所有顾虑都抛诸脑后,管他陆知府会不会从中作梗,先把试给考好了,不要让对方抓到破绽,就算陆康想使绊子都难,实在不行,大不了到时跟李辰学,击鼓申请复核。

时间在不经意流走,这次徐晋没有提前交卷,直到最后时刻敲钟,这才跟着考生大部队交卷离场。

“完了完了,徐咬银……噢不,徐咬定,我这次又完了!”

徐晋刚走出考场便碰到韩闯,这货鼻孔里还塞着两团纸,垂头丧气地向徐晋诉苦。

原来韩闯这次被分到臭号了,考试的位置就在厕所隔壁,被臭气薰得差点内分泌失调,尤其不时有考生上厕所,撒尿声,放屁声,憋屎声,声声入耳啊,能考得好才怪!

徐晋既好笑又有点同情,话说这货还真是倒霉。

韩闯把塞在鼻孔的两团纸拔出来,打了个喷嚏,问道:“徐兄考得咋样?”

“还行吧!”徐晋自我感觉还考得不错,按正常情况来讲,第一场过关是没问题的,但情况不正常就难说了。

韩闯一拍额头道:“差点忘记你是案首,府试必过,唉,我还是去找元浩和子玉兄寻安慰好了!”

三天后,府试第一场的结果出来了,同样是一张圆案,内圈20人,外圈30人,副榜只有200人,其余榜上没有座号的意味着被淘汰了!

这次徐晋一早便跑去看榜,能不能过府试就看这一场了,若是第一场陆康也没动手脚,那么后面两场应该不用担心。

费家兄弟显然也十分关心徐晋能不能过府试,所以也跟着来看榜。

徐晋紧张地在圆案上寻找自己的座号,而当他看到自己的座号出现在内圈第十名名时,提着的心总算放下了,陆康果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徐兄,你有没有出圈?”费懋中关心地问。

徐晋点了点头,微笑道:“出了,内圈第十!”

费懋贤欣喜地道:“恭喜徐兄!”

费懋中却是皱起了眉头道:“才第十,那基本上没希望摘下府试案首了,看来陆康还是打压你了,我爹都说了,以你的水平进前三没问题的,更何况现在有两个县的案首没有参加。”

徐晋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才不在乎什么案首,只要能顺利过府试已经算万幸了。

第67章 府试放榜

府试第一场便淘汰了近三百人,韩闯这倒霉蛋自然也在这淘汰的三百人之列,蔡岳和李英俊两人县试时就是吊车尾通过的,水平有限,同样第一场就被刷了下来。

于是乎,报名时互结的五人便只剩徐晋和另一名信江书院的同窗有资格参加第二场。

府试第二场考杂文,同样考一天,当天交卷,不过夜。杂文正是徐晋的强项,两世为人,阅历丰富,见文广博,阅读面也宽,根本不是其他考生可比的。

不过,第二场考试的成绩放榜后,徐晋只排到圆案内圈的第五,正如费懋中所言,陆知府确实在打压徐晋,当然,这打压也不算太过份,只要能顺利通过府试,徐晋也懒得计较。

第二场后,剩下那名同窗也被刷掉了,互结的五人便只剩下徐晋能参加第三场,而信江书院总共有十八人参加府试,此时也只剩下七人,所以说竞争不是一般的残酷。

第三场考策论,所谓策论就是治国理政时事业务方面的,好比现在的公务员考试,这方面徐晋更是驾轻就熟了,拥有超前数百年的理论知识,这可是绝对的优势,当然,先进的理论不一定适合明朝,所以徐晋做题时也谨慎地斟酌过,免得被评卷的考官当成谬论,直接将试卷给废黜了。

第三场策论连考了两天,四月二十四日,策论考完,徐晋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考场。

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了,所以蚊子开始活跃起来,昨晚睡在考场,虽然提供席子和被子,但是没有蚊帐啊,被蚊子“亲吻”了一夜所有考生都没休息好,出来时都顶着一对熊猫眼。

徐晋自然也不例外,再加上两天时间,吃喝拉撒睡都待在考场,顿顿吃清水馒头,身体再强都有点吃不消。所以说,考科举既是脑力活,又是体力活!

“姐夫姐夫!”

“十叔!”

徐晋刚走出考场,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奔过来,结果嘭的撞在一起,小奴儿那小身板如何是二牛的对手,顿时被撞得从傍边弹开,腾腾腾的冲出几步才一屁股摔坐在地。

“噢对不起,没撞痛你吧,小妹妹!”二牛连忙扶起小奴儿。

小奴儿恼火地道:“哪来的傻大个,没长眼睛吗,你才是小妹妹,你全家都是小妹妹,尼妹哟,老子是男的!”

小奴儿这小子跟徐晋相处了几个月,倒是把徐晋平时闲聊时的说话方式学了去。

二牛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勺:“原来你男的啊,咋长得这个小姑娘!”

小奴儿不禁翻了个白眼,要不是二牛长得实在太壮,有近两米多高,他都想冲上去使出“降龙十八掌”海扁二牛一顿了。

徐晋行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问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二牛憨笑道:“十叔忘了吗?你答应过当上官后,让二牛跟着你混的。”

徐晋有点哭笑不得:“可十叔我还没当官呢!”

二牛一本正经地道:“我读书少,十叔你别骗我,族长都说了,你中了县试案首,府试必过,已经有童生功名了!”

小奴儿差点把嘴都撇歪了,指着二牛鄙夷地道:“姐夫,这头傻牛是你本家侄子?还读书少呢,我看是根本没读过书吧,童生根本不算功名好吗,还当官呢,笑掉人大牙!”

“不算吗?”二牛不解地挠了挠头,忽又瞪眼道:“小朋友,我叫二牛,不是傻牛,再胡说我可要教训你了!”

二牛晃了晃沙锅大的拳头,实在是有点吓人,小奴儿下意识地退后两步,有点外强中干地喝道:“大傻牛,你敢!”

徐晋有些好笑道:“行了二牛,别吓着小奴儿!”

二牛憨憨一笑,把拳头收回道:“你叫小奴儿啊,是我十叔买回来的书童吧?放心,我二牛不打小孩子,以后咱就是同僚了,谁欺负你就告诉二牛哥,二牛哥给你撑腰!”

“鬼跟你同僚啊,你当自己是官吗?还同僚!”

小奴儿直翻白眼,也懒得理这憨货,问道:“姐夫,考得咋样?能不能拿案首?”

“还行吧,走,回家再说,我都快累死了!”徐晋有气无力地道。

这第三场的策论徐晋自觉还是考得挺好的,这次府次估计是过了,至于案首想都别想,估计陆康已经内定给贵溪县案首蒋方捷,因为考前就有风声放出,那天临江楼的宴会上,蒋方捷与宁王世子相谈甚欢。

徐晋回到西市的住处,谢小婉已经提前关门打烊,把晚饭也做好了,就为了相公考完试回来立即就有口热饭吃。

徐晋吃完饭,又在小婉的服侍下洗了个热水澡,这才稍稍缓过劲来。

“二牛,谁让你来的?”徐晋一边喝着茶一边问道,没有人吩咐,二牛这憨货肯定不会自己跑来。

二牛正大块朵颐着今天卖剩的羊杂,嗡声答道:“是爹让我来侍候十叔的,噢对了,太爷(族长)还让我带话给十叔,等府试放榜后,十叔得空要找个时间回村祭祖。”

徐晋心中一动,徐德铭这是向自己释放和解信号啊,这等于变相低头?

徐晋虽然对徐德铭有些不满,但毕竟还是徐氏一族的人,根在徐家村这点不可能改变的,更何况父母都葬在徐家村,作为人子,每年回去祭拜是必须的,百善孝为先,不孝会被人指着脊梁骂的。本来清明节就该回去了,但正逢考试,所以只能推迟。

“我知道了,端午节过后会抽时间回村!”徐晋道。

二牛呵呵一笑道:“那我等府试放榜后就先回村禀报,对了,十叔,我今晚住哪呢?”

这幢宅子有四间房,现在徐晋小两口住一间,小奴儿住一间,一间作为书房,倒是还有剩一间,平时用来堆放些杂物,谢小婉收拾一下就能住人,只是没有床铺,这时候去买也太晚了。幸好现在天气暖和,将就一晚也无所谓了,反正二牛皮糙肉厚。

四月三十日,府试终于放榜了,府衙前再次人潮汹涌,全都是跑去看榜的考生,还有凑热闹的百姓。

徐晋没有去看榜,因为没必要,府试通过了是会有人来报喜的。

这天早上五香羊杂店推出了新品——香辣羊杂。

近来院子中的辣椒已经陆续成熟,徐晋便做了一锅辣味的羊杂推出来试试水。

“哇,好辣啊,不过吃着还蛮爽的,要是冬天吃就真好了!”

“太辣了,我是受不了!”

“切,还是男人吗,这点辣都受不了,老板娘再来一碗,越吃越爽啊!”

来店里帮衬的大多是对面车马行的车夫,这些家伙大多竖起一条腿,半蹲半坐,一边吃一边听小奴儿讲《射雕》,还不时吐出舌头呵几口气,画面十分滑稽。

砰砰砰……

一名报喜的衙差敲着锣从街上跑过,一边喊着:弋阳县考生黄大灿得中府试二十二名……

谢小婉看着跑远的报喜衙差,不禁一阵失望,这已经是第三拨经过的了。

砰砰砰……

话音刚下,又有一名衙差敲着锣跑来,谢小婉心中一喜,这回总该轮到相公了吧,结果那衙差经过五羊杂店,连停都没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报喜的衙差一拨兼一拨地经过,谢小婉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小嘴儿都撅起来。

这时徐晋也有点不谈定了,因为刚才有一个报喜的衙差喊着府试第三名XX跑过,这都轮到第三名了,怎么还没有自己,莫不成第三场的策论出问题被刷下来了?

这时店内的食客显然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有些人低声纷纷议论起来。大家都知道徐晋是县试案首,府试是必过的,咋这个时候还没有衙差来报喜呢?

二牛那货站在门前四处张望,不时抓头挠屁股,在那自言自语:“来啊,咋还不来……”

“大傻牛,别傻站在门口挡道了,滚进来帮忙!”小奴儿不爽地叫道,都这个时候还没有喜差来报喜,这小子也极为郁闷。

二牛正想返回店里,外面突然又传来砰砰的锣响,这货立即瞪大牛眼盯住那名跑来的衙差。

那名衙差来到羊杂店前,被大牛这铁塔般的壮汉那样紧盯着,不禁有点头皮发麻,弱弱地问道:“上饶徐家村徐晋住这里吗?”

谢小婉眼前一亮,连忙道:“是啊是啊,差大哥,有喜报吗?”

那衙差猛敲了一下铜锣,大声唱道:“恭喜上饶县徐家村徐晋公子,得中府试头名,位列案首!”

哄……

整个小店顿时沸腾了,谢小婉激动得手中的擀面杖都掉到地上,小嘴张成了“O”形。

徐晋也是呆了呆,第一名!自己竟然得了第一名,这惊喜也太猛了,陆知府这是搞啥飞机?

“呵呵,十叔又摘了府试案首,呵呵,十叔厉害!”二牛傻乐起来,小奴儿也是兴奋得手舞足蹈。

徐晋最先反应过来,连忙吩咐道:“小婉,给差大哥打赏!”

谢小婉急急摸出一大把铜钱塞给那名报喜的衙差,估计有上百文钱,乐得那衙差说了一连串恭喜的吉利话,这才喜滋滋地提着铜锣离开。

第68章 知府私宴

徐晋本来对府试案首便不抱有希望的,顺利通过府试便算万幸,没想到陆康竟然点了自己为府试案首,这到底怎么个情况?

徐晋可不认为陆康手滑,或者突然脑子短路,更加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考得太好,要知道考试的内容大多是主观题,主考官给高分点或给低分一点,全凭他们喜好,只要不是太明显,没人能奈何得了。

这时整家羊杂店都沸腾了,人们都闹哄哄的上前来道贺,徐晋也无暇细思个中原因,微笑着一一回礼。

于是乎,为了庆祝相公摘得府试案首,谢小婉又大方地表示全部免单,这下羊杂店更热闹了,一座难求啊,很多后面来的只能蹲在门外吃。

正热闹着,一群书生从街上行来,为首者正是费氏兄弟和卫阳等相熟的同窗,徐晋见状忙迎了出去,店里实在太多人了!

“徐师弟,恭喜摘得府试案首!”卫阳微笑着拱手,端的是风度翩翩。

费家兄弟、韩闯、蔡岳、李英俊,还有后面十几名信江书院的同窗都纷纷上前道贺。如今徐晋连摘县试和府试案首,俨然已经是信江书的旗帜人物,风头隐隐盖过了大师兄卫阳。

徐晋微笑着一一回礼,歉然道:“小店狭窄拥挤,就不请各位同窗进去坐了。”

韩闯嘿笑道:“临江楼位置够大,徐兄摘了府试案首,扬我信江书院之名,此时不去开数席庆祝更待何时?”

这货又打算吃大户了,一众同窗都哈哈大笑。

话说上次县试后吃河豚宴,花了徐晋近三两银子。当然,以羊杂店目前的赚钱速度,几两银子对徐晋来说还是花得起的。

这次意外摘了府试案首,徐晋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总算释放,此刻尽是轻松和雀跃,闻言笑道:“好,那便如韩守成所言,临江楼!”

众人顿时齐声叫好!

于是乎,十数人直奔临洒楼而去,徐晋还特意吩咐一名同窗回书院请赵教习,当然其他教习也邀请了,这算是一顿谢师宴。

很快,信江书院九名教习来了八名,还有一位没有来,方兴生没有脸来啊,想当初徐晋拿着推荐信来书院找他,结果被他拒绝了,而且还当众羞辱了一番,逼得徐晋转投到赵教习的门下。

如今徐晋过关斩将,连摘县试和府试案首,方兴生肠子都悔青了,那还有脸来吃徐晋的谢师宴。

临江楼的二楼,徐晋包下了十张桌,连教习和同窗共计近百人。

临江楼的褚老板乐开了花,每年的县府试期间都是酒楼生意最好的时候,尤其是府试,各县的考生齐聚,考前各种文会,考后各种庆祝,赚得他盘满钵流的。

这不,今天府试放榜,临江楼便被一众庆祝的考生给包了场,府试的案首最夸张了,竟包了二楼十桌,上百人聚餐啊,大手笔!

褚老板去年还为信江书院的消寒文会赞助过,所以自然认得文会魁斗徐晋,此时亲自到场招呼,还给了七折优惠!

在场最高兴的反而是赵教习了,徐晋是他的学生啊,连摘下县试和府试的案首,他作为老师自然脸上有光,而且还是阳光普照,春光灿烂的光!

罗教习酸溜溜地道:“梦阳兄,瞧瞧你捡了多大的便宜,老方怕是后悔死了。”

赵梦阳酒意微醺,略有些得意地道:“什么叫捡便宜,那是本人慧眼识珠!”

罗教习道:“啧啧,大家瞧瞧老赵那得瑟劲儿,若徐咬定再摘下八月份的院试案首,那就是小三元了,老赵那时恐怕尾巴都要翘上天喽!”

所谓的“小三元”就是童子试三关都拿到案首,而进士科的乡试、会试、殿试都拿到第一,便是含金量最高的“大三元”。

话说,自从有科举考试以来,既拿到“小三元”,又拿到“大三元”的超级牛人还没出现过呢!

徐晋听着一众教习的调侃,微笑地陪坐在一旁。

赵梦阳捋着胡子,目光温和地落在自己这名得意弟子身上,嗯,不骄不躁,还是那么的沉稳!

赵梦阳微笑着问:“徐晋,为师记得你的生辰是六月份吧?”

徐晋点头道:“学生六月初十便满十五岁。”

众人这才惊觉徐晋现在才十四岁啊,还没成年加冠呢,就是府试案首了,在场也只有神童费懋中能与之相比。

赵梦阳捋着胡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家中可有长辈为你行冠礼?”

所谓冠礼即是加冠之礼,明朝规定男丁十五岁为成年,一般讲究的人家都会举行加冠仪式,给成丁的子弟加冠束发,还要请德高望重的前辈起表字。当然,一般的老百姓才不会费这功夫,儿子成年后随便弄条方布把头发束起来便算加冠了。

赵梦阳此时问起,自然是有意给徐晋加冠取表字,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徐晋没有主动开口请他,而且徐晋还是费宏的门生,轮身份地位他远不及费宏,显然由费宏来给徐晋加冠取表字更加合适。

徐晋摇头道:“学生幼失怙恃,还没想好请谁加冠,至于表字,学生端午后会回乡祭扫祖先,到时会请蒙师郭夫子给取一个。”

在场一众教习都露出赞许之色,赵梦阳微笑点头道:“那便好!”

蒙师就是启蒙老师,人生的第一个老师,徐晋现在名声鹊起,还不忘启蒙老师,这可是尊师重道的表现,一众教习自然十分赞赏。

这场谢师宴一直喝到下午两点才结束,花费近二十两银子,由于打七折,再抹去零头,共付十四两银子,这是徐晋来到大明朝花钱最奢侈的一次了。

赵梦阳等书院的教习吃饱聊一会便都陆续离开了,很识趣地把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饭局散后,徐晋结完账,正和费家兄弟,大师兄卫阳等准备下楼,便遇上从三楼包间下来的一群书生。

“想必这位就是本次府试的案首徐晋了,在下贵溪县蒋方捷!”为首的书生朝徐晋拱了拱手,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但眼底潜藏着的一丝敌意还是被徐晋敏锐地捕捉到了。

徐晋拱手还礼道:“在下上饶县徐晋!”

“恭喜徐兄摘得府试案首,早知徐兄在此摆宴,刚才便下来凑热闹,顺便与徐兄磋切一下了学问,可惜了!”

这次大家都察觉到蒋方捷的语气有点酸,不过也难怪,蒋方捷这次得了府试第二,屈居在徐晋之下,而偏偏府试之前便有人专言案首会是蒋方捷,最后结果却是徐晋摘了案首。

蒋方捷身边一名同窗笑道:“闻胜(蒋方捷的字),今晚府台大人设宴,不是还有机会吗?到时再向徐案首请教便是!”

蒋方捷抚掌道:“亏得钱兄提醒,还差点忘了这件事,徐兄,那今晚在下要好好讨教一番!”说完便拱手下了楼。

费懋中冷哼一声道:“蒋方捷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罢了!”

之前宁王世子在临江楼宴请诸县考生,玉山县的案首闵世勋当场骂宁王乱臣贼子,虽然最后被打断腿,但在考生中赢得了很高的赞誉和名气,而贵溪县的案首蒋方捷在酒宴上却曲意奉迎宁王世子,为人所不耻,所以费懋中对他观感不好!

徐晋皱了皱眉,此时他还有点不明所以,今晚陆知府要设宴吗?自己咋没收到通知呢?

离开了临江楼,徐晋回到西市宅子,由于今天免费,这时候店里的食材已经用光了,打烊的牌子也挂了出来。

此时小婉、二牛、小奴儿正在收拾打扫,至于那个钱婶,因为手脚不干净,有一次私藏客人付的钱,徐晋很干脆地把她辞退了。

“相公回来了,这是府衙送来的衣服和请帖!”谢小婉见到徐晋回来,喜滋滋地把一套新衣和请帖逞上来。

这套衣服正是代表童生身份的直裰,直裰又被称为童生服,浅蓝色的长衫,领口和袖口都有柳叶条纹,只有通过了府试的童生才有资格穿。

徐晋打开那张请贴,正是知府陆康差人送来的,今天晚上在府衙内设宴,所有通过府试的考生都收到了邀请。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一般情况下来,只有在乡试和殿试之后,官方才会举办宴会替被录取的考生庆祝,分别是鹿鸣宴和琼林宴。

现在只是府试而已,陆知府竟然设宴招待考生,显然是私人性质,这有点反常啊!

徐晋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府试案首,简直就跟天上掉馅饼似的。

“莫不成陆康想一脚踏两船,那边投靠了宁王,这边又向自己身后的费宏示好,想以此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过徐晋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这种做法很愚蠢,要知道谋反可是诛连九族的重罪,陆康只要跟宁王扯上了关系,无论他留什么后路都是白搭,除非他在宁王谋反之前就公开划清界线。

那么陆康为什么要点自己为案首?徐晋实在有点琢磨不透,不过,想来今晚的宴会应该会有结果!

第69章 网罗人才

陆康的府宴在戊时(19点)举行,徐晋提前半小时左右,带着二牛出发往府衙赴宴。

二牛虽然为人憨实了点,但做事勤恳负责,关键那近两米高的个头,而且还力大无比,当个护身保镖倒是挺好的,徐晋可不想像玉山县案首闵世勋那般,被歹人半路拦住打断腿。

知府衙门在城北,距离县衙倒是不太远,值得一提的是,像知府、知县这些地方行政一把手,一般办公和居住都在衙门,前面是办公场所,后衙则是起居饮食的场所。

徐晋到了府衙出示了请帖,便有差役把他领进了后衙,而二牛没有资格进去,只能像其他宾客的仆人一般,在府衙外面候着。

差役带着徐晋穿门过廊,来到了府衙后面的庭院。四周的屋檐柱子,还有树上均挂了灯笼,把整片庭院照得亮如白昼。

此时的庭院内摆开了八席,这次府试取中的各县考生都几乎到齐了,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一个个情绪高涨,状态兴奋。

这也难怪,府试一共才录取50人,由县试一路杀到府试,从近万名考生中脱颖而出,实在不容易,更何况府台大人亲自设宴庆祝,这可是一种殊荣,即使接下来八月份的院试没通过,也足够回去吹一辈子了。

徐晋的到来瞬时引起了在场考生的注意,信江书院的几名同窗率先迎了上来,大声道:“咱们信江书院的徐案首来了!”

这次信江书院通过府试的一共有六人,可以说相当不错了,毕竟才录取五十人,信江书院占额超过了十分之一,更何况徐晋还摘了府试案首。

徐晋抱拳还礼,与一众同窗寒暄打招呼。

“在下弋阳县黄大灿,见过徐案首!”

“在下横峰县何进东,见过徐案首!”

其他书院的考生都纷纷上前和徐晋打招呼套近乎,要知道日后若有幸步入官场,大家便是同乡兼同僚,自然要好好结交,把人脉关系网给建起来。

“府试徐案首终于出现了,我等真是望穿秋水啊,考前所有文会和诗会都没见着徐案首,今天终于有机会讨教一番了。”一名书生越众而出,正是今日白天在临江楼遇上的贵溪县案首蒋方捷。

四周的书生均露出意味深的笑意,考前便有传言蒋方捷会是府试案首,谁知最后竟被上饶徐晋给摘了,很明显,蒋方捷极不服气,这一见面便火药味十足。

确实,蒋方捷是贵溪县的县试案首,个人才学自是极好的,而且府试第一场他便拿了圆案内圈第一,本以为府试案首十拿九稳了,谁知半路杀出一个徐咬定,把到手的府试案首给抢了。

蒋方捷自然极为不爽,而且认为徐晋肯定是私下跟府台大人做了交易,所以陆康才改变主意点了徐晋为案首。

要知道那天在临江楼的宴会上,蒋方捷与宁王世子相谈甚欢,事后陆康也暗示会点他为府试案首,谁知最后竟然放了鸽子!

徐晋拱了拱手淡定地道:“蒋兄言重了,在下才疏学浅,讨教实在不敢当!”

蒋方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还没开始就退缩了,真是没种,嘴上却是笑道:“徐案首过谦了,若是府试案首都才疏学浅,那在场诸位岂不都是文盲!”

周围响起稀稀落落的笑声,蒋方捷身边一名贵溪县同窗嘿笑道:“对呀,徐案首就不要谦虚了。”

“对对对,徐案首便与蒋兄切磋吧,也好让大家学习一二。”

“难道徐案首怕失礼,不敢与蒋兄比试?”

自古文人相轻,徐晋摘了府试案首,自然有不少人不服气,此时都纷纷起哄。

信江书院的几名同窗均面露怒色,徐晋现在是书院的旗帜人物,羞辱徐晋就是羞辱信江书院,不能忍!

“蒋方捷想与徐案首比试不是不可以,先过了我这关再说!”一名信江书院的同窗傲然上前一步。

徐晋认得此人,正是信江书院内舍生刘嵩。

蒋方捷淡笑道:“在下恬为这次府试的榜眼,不知刘兄得了第几?”

刘嵩脸上一热,暗咬牙道:“三十六!”

蒋方捷哂笑道:“才三十六名,倒是免强可以跟钱师弟切磋一下!”

话音刚下,蒋方捷身边一名书生行出来,笑吟吟的道:“在下贵溪县钱怀玉,府试第二十八名,刘兄可有意赐教?”

“安敢狂言,在下信江书院薛鸿义,府试第十八名,钱兄可有意赐教?”

“信江书院江运,府试第十一名,钱兄可有意赐教?”

贵溪县的钱怀玉刚得瑟完,信江书院这边立马站出来两人“大”回去。

四周的考生都看得眉飞色舞,这是要打擂抬的节奏吗?爽也!

徐晋颇有点无语,不过自己这边有六人过了府试,都是信江书院的,若是再加上饶籍的考生更是有十人之多,绝对碾压贵溪县,上饶毕竟是府治所在,教育资源也不是其他六县可比的。

蒋方捷面色微沉,哂笑道:“可笑,比试切磋又不是打群架,斗人多吗?”

正在此时,有衙差大声唱道:“钦差大人到!”

现场顿时一静,所以有人都面面相觑,不是府台大人设宴吗?咋跑来个钦差?

“宁王世子殿下到!”

“府台大人到!”

接着又是两声唱诺,但见一行人从内堂行了出来,当先那人约莫四十许岁,一身文人装束,估计就是钦差了。稍落后些许是一名面白无须的老男人,穿着青灰色的长衫,看上去不阴不阳。

宁王世子朱大哥一身华贵的公子服,身形挺拨,相貌英俊,就是双眼有些许阴鸷。大腹便便的知府陆康一身绯红的官袍,笑眯眯地落在最后。

现场的考生大部分都沉下了脸,咋宁王世子也跑来参加了?

府试之前宁王世子便在临江楼宴请各县有名气的考生,结果最后成了一场闹剧,玉山县和广丰县的案首更是被打断了手腿,所以大部分考生都对宁王世子印象不佳。

徐晋暗皱了皱眉,看来这场宴会又是宁王世子搞来笼络人心的,如此看来,自己这个府试案首也是经过他的首肯,难道……他想拉笼我?

见现场气氛有点尴尬,陆知府轻咳一声道:“诸位都是我广信府的后生才俊,未来国之栋梁。陆某牧守一府,为国选贤纳才,兢兢业业,未敢有任何懈怠。如今见到满院才俊,本府心中甚慰啊,特设宴为诸位才俊贺。正好钦差郭大人,副使赖公公,还有宁王世子殿下也在此,实在是幸甚!”

钦差郭子瑞笑吟吟地道:“老夫早就听闻江西人杰地灵,诸如费阁老、严总纂(严嵩)、新科进士夏言均是江西籍的。今晚一见,果然没有失望!”

郭子瑞四十五岁,现任刑部右侍郎,正三品的京官,这次正德皇帝派了这么高级别的官员前来,可见对费宏还是挺重视的,可惜所托非人。

因为郭子瑞与时任史部尚书陆完是朋党,而陆完则与宁王交往甚密,宁王之所以能恢复三卫,陆完也在暗中出了力。

至于那名钦差副使赖公公,名叫赖义,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话说明朝的皇帝大多倚重太监,正因为如此,明朝史上着实出了好几位权势薰天的太监,譬如汪直、李广、刘瑾等。

现任的正德皇帝正是宠信太监的典型代表,手下有八大太监号称“八虎”,当然现在只剩下七虎了,正德五年时,大祸害刘瑾便被板倒,最后凌迟处死,割了数千刀!

这个太监赖义在史上倒是没什么恶名,当然,权势也远及不上“八虎”,此时脸上始终笑眯眯的,一看就是极会做人的老好人。

不管如何对宁王世子不满,两名钦差在此,一众考生倒是不敢放肆,纷纷上前行礼,然后各自入座。

徐晋、蒋方捷等府试前四名的考生被安排坐在首席,与钦差和宁王世子等同席。

众人入座后,陆康笑呵呵地介绍道:“这位乃信江书院徐晋,本次府试的案首!”

众人的目光落均落在徐晋身上,郭子瑞捋着须微笑问道:“本官听闻徐公子师承费阁老?”

徐晋点了点头,不卑不亢地道:“承蒙费师抬受,徐晋有幸得入门墙!”

此言一出,陆知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宁王世子更是面露不悦。正如徐晋所料,陆康点他为案首,确实得到了宁王世子的指示。

本来宁王世子是打算把贵溪县的蒋方捷弄成府试案首的,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首先徐晋的名气更大,影响力更广,再加上又是费宏的门生,若是能把徐晋拉拢到自己一方,不仅能树立起一个更有号召力的“榜样”,还能打击到费宏。

另外,宁王世子还听手下的莫管事提过,这个徐晋是名人才,还跟王府下属的刻坊合作出书了,值得花力气拉拢,所以便临时改变主意,授意陆康点徐晋为案首。

今天的晚宴,宁王世子便是来网罗人才的,首要目标自然是徐晋。

第70章 采樵图

近年来宁王密锣紧鼓地筹备造反,养军队和制造武器都是极为烧钱的事,更何况还要大量的钱财贿赂朝中的权贵。

所以为了掠夺才富,宁王无所不用其极,侵吞强占民田官田数以百万计,他还勾结盗贼,一方面指使盗贼四处抢掠财富,一方面又利用他们打击不肯依附的地方官。

所以搞得江西境内民不聊生,地方官员也是人人自危。

正因为宁王名声太坏,所以肯投靠他的的人才极少,这么多年来就一个落第的举人刘养正真心为他效力。

宁王显然也意识到打江山光靠一群盗贼是不行的,所以近来便加大了网罗人才的力道。

今天的晚宴,宁王世子便是来网罗人才的,首要目标自然是徐晋。

然而,徐晋一开口便称费宏为师,以门生自居,语气充满对费宏的尊敬,半点也没有“感念”自己助他成为案首之恩,所以宁王世子朱大哥便不高兴了。

要不是来上饶县之前,刘先生再三叮嘱他要礼贤下士,以他平时跋扈的脾气,说不定当场就发作。

太监赖义笑嘻嘻地道:“嗳哟,原来徐公子是费阁老的门生啊,这就难怪了,费阁老当年连中三元,十三岁就中了秀才,乃我朝鲜有的神童。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啊!”

钦差郭子瑞瞟了一眼脸色不好看的宁王世子,心里不由暗暗嘀咕了,他本以为陆康点的案首,肯定已经依附了宁王府,没想到竟然不是,嘿,这倒是有趣了,笑着附和道:“赖公公说的倒是,徐小友没加冠,应该还没成年,这便拿下了府试案首,又一神童矣!”

“郭大人,赖公公谬赞了!”徐晋谦虚地道。

旁边的蒋方捷闻言很是不爽,但称赞徐晋的是两名钦差,他如何敢反驳。

陆康显然也察觉了宁王世子的不悦,于是立即便又介绍道:“这位是贵溪县的蒋方捷,本次府试的榜眼,也是一位才学过人的俊才!”

蒋方捷连忙站起来,谦虚地道:“府台大人谬赞,学生愧不敢当,借此机会向世子殿下,两位钦差大人,还有府台大人敬一杯!”

蒋方捷把世子殿下放在钦差之前,很明显是在拍宁王世子的马屁。

果然,宁王世子朱大哥绷着的脸顿时露出了微笑,端起酒杯回应,两名钦差也笑着举杯。

陆康暗松了口气,乐呵呵地道:“来,共同举杯,祝诸位才俊八月份的院试折桂!”

徐晋也跟着举起酒杯,这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酒过三巡,气氛似乎融洽了许多,宁王世子站起来大声道:“我父王寿诞将近,正好今晚广信府的才俊齐聚,本世子欲借花献佛。

诸位才俊可愿意为我父王写一篇祝寿的诗词?不管写得好不好,本世子均赏纹银十两,若是写得出彩被选中,本世子重奖一百两银子。”

此言一出,瞬时全场窃窃私语!

钦差郭子瑞捋须微笑道:“世子真是孝心可嘉!”

太监赖义皮笑肉不笑地道:“世子今日悬赏为王爷购贺寿词,他日必成文坛佳话啊!”

“正是正是!”陆知府连连附和。

徐晋剑眉皱了皱,今晚的主菜来了,为宁王求贺寿词只是表面的,实则是让在场的书生选边站队,只要为宁王写了贺寿诗,那便等于依附了宁王府,白纸黑字被捏着,这可是把柄,日后宁王造反,这些书生即使不跟随,这些诗词落入朝廷的手中,同样会被追查牵连,即使最后没被杀头,恐怕仕途也玩完了。

所以说,宁王世子这一招不可谓不阴险,而且很管用。

在场的考生能通过府试,都是智商在水平线上的一批,自然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所以只是交头接耳地讨论,却没有人敢响应。

宁王世子朱大哥本来还是一脸笑意的,此时脸上的笑脸渐渐敛去了,心中生出一股怒气,这群酸儒,本世子已经把架子放得够低了,竟然给脸不要脸。

宁王世子朝陆康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笑吟吟地道:“徐晋,你是本府的案首,诗才更是名声在外,不如你先献一首助兴?”

徐晋煞有介事地道:“府台大人,学生今晚文思枯竭,实在想不出好诗词,还是让其他人来吧!”

现场顿时哄的一声,有人偷笑,有人低声叫好,偷偷地竖起大拇指:“徐案首好样的,不畏强权,真君子,真英雄!”

徐晋的那《竹石》《卜算子咏梅》《游元宵》都是传世的上佳诗词,如今已经传扬开去了,甚至连青楼那些姐儿也谱了曲儿传唱,尤其是那首《游元宵》,不知痴了多少闺中少女。

所以在场没人相信,以徐晋的诗才,会写不出区区一首贺寿诗词来。

宁王世子脸色黑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盯着徐晋,然而这并没卵用,徐晋根本没看他,只是神色平静地坐着。

徐晋不是白痴,明知宁王日后会造反,结果是九族全诛,他又怎么肯跟宁王扯上关系,还把白纸黑字的证据送给人家。

所以无论宁王世子的眼神有多凶狠,今晚他是绝对不会给宁王写贺寿词的,他就赌宁王世子不敢公然行凶,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封地南昌。

这时,蒋方捷站起来道:“呵呵,我看徐晋也是徒有虚名之辈,连一首贺寿诗词都作不出来,学生不才,愿意为王爷献上贺寿诗词一首,抛砖引玉,请大家斧正!”

宁王世子面色稍松,点头道:“为蒋公子备笔墨!”

很快便有下人搬来了书案和文房四宝,蒋方捷洒然地离席,行到书案前开始动笔。

在场的考生有人上前围观,有人坐在原座表示不屑和鄙夷,徐晋自然安坐着,淡定自若。

不得不说,蒋方捷的才气还是有的,很快就写好了一篇祝寿词《满江红》,赢得一片喝彩声。

“好,蒋公子高才,赏银一百两!”宁王世子满脸笑容地大声道。

话音刚下,一名侍女便端着一块托盘行出来,上面摆着十块银锭,每锭十两银,现场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要知道一百两银子是什么概念?相当于十万RMB啊,这样一大捆钱拿出来,那视觉冲击力可想而知了。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重赏之下,立即又有几名考生跃跃欲试,写一首诗词就有一百两银子,这绝对是眨眼暴富,意志不坚定的自然都心动了。

接连几名考生上前献词,均获得了十两到五十两不等的赏踢,于是便有更多人跟风了。

徐晋不禁暗摇了摇头,这就是人为财死,死为食亡,人的目光有时跟鸟一样短浅,为了一百两银子丢掉前途,甚至性命,值吗?

宁王世子见到已有十几人献诗词,不禁春风得意起来,世上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如个有,那就是钱没给够!

“徐晋,如果你献上贺寿诗词一首,本世子便赏银三百两!”宁王世子微笑道。

此言一出,全场目光都投向徐晋,蒋方捷既羡慕又妒忌,凭什么世子殿下这么重视他,难道本人的才学真不如他?

徐晋忽然站起来道:“谢过宁王世子好意,在下愿意为王爷献上贺寿诗一首,不过赏赐就不必了!”

宁王世子大喜,哈哈,就知道没有钱办不到的时,钱给到位了,任你铁打的罗汉都动摇,笑着大声道:“来,本世子亲自为徐案首磨墨!”

朱大哥自动把徐晋的后半截话忽略,只以为他是故作清高,到时私下里把三百两塞给他,绝对很爽快地收下。

在场没有动的考生都露出了鄙夷之色,徐咬定还是动心了,还千磨万击还坚韧呢,没有半点骨气,而且还贪财!

信江书院几名同窗都羞愧地低下头,太没面子了!

徐晋丝毫不理会四周复杂的目光,行到书案前提笔刷刷地画起来。

众人都不禁傻了眼,徐晋这是干啥?画画吗?

宁王世子皱了皱眉,不过也很好奇徐晋想干什么,于是便静静地看着。

徐晋以前学过素描,虽然现在用的是毛笔,但还是寥寥几笔就把一幅简意画了出来。只见图上画的是一名挑柴的樵夫,正挑着一大担柴从山上下来,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正在大家都不明所以时,只见徐晋又在旁边开始题诗:《采樵图》

妇唤夫兮夫转听,采樵须是担头轻。昨宵雨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

徐晋写完后郎声把全诗诵了一遍,然后拱了拱手道:“这幅《采樵图》有劳世子殿下献给王爷,在下不胜酒力,告辞!”说完径直离开。

全场死一般寂静,徐晋这首诗根本不是什么贺寿诗,而是一首劝谏诗,而且还是以妇人语气劝谏丈夫的诗。

“昨宵雨过苍苔滑,莫向苍苔险处行。”

这分明是提醒宁王不要铤而走险,要不然准摔个四脚朝天,又或着饿狗抢屎啥的!

“徐咬定好大的胆子,竟然献这样诗,嫌命长了吗?”

而更多的人却是暗暗叫好,有些中二青年甚至激动得热血上涌,蓦地站起来,跟着告辞离开。

“在下不胜酒力,告辞!”

“在下不胜酒力,告辞!”

信江书院的几名同窗站起来便走,咱们虽然比不得徐案首的才学和勇气,但表明态度还是可以的,绝不能让徐案首一个人独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壮哉!

瞬时间,几乎所有考生都走光了,只剩下那十几名献了诗的考生愕然地站在原地。

第71章 齐送徐案首

徐晋写下一首《采樵图》洒然而去,院内大部分考生都热血沸腾地跟着告辞离开,本来热闹的庭院瞬时冷清起来,只剩下十几名献了诗的考生愕然地站在原地。

气氛冷清而尴尬!

知府陆康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汗,钦差郭子瑞神色复杂,副使赖公公则依旧笑眯眯地吃着菜,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宁王世子朱大哥面色阴沉,胸中怒火熊熊燃烧,但眼神中更多的是疑惑和惊惧。

因为这首《采樵图》正是宁王的妃子娄妃,月前写来委婉劝谏宁王不要谋反的隐喻诗。

当时宁王便当场把这首诗给撕掉了,而世子朱大哥正好在场,他是亲眼看着父王把这首诗给撕碎的,徐晋一介书生是如何得知的?要知道这件事在宁王府内也是秘密,没有几个人知晓!

“难道……难道费宏那老匹夫竟然在王府内安插了眼线?”宁王世子一想到此,顿时后背出了一身冷汗,胸中的怒火瞬间变成了寒意。

宁王世子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绝对不相信会那么巧合,徐晋竟然会写出与娄妃不谋而合的诗,所以他认为徐晋是从费宏那里听说了这首劝谏诗,而费宏则是从宁府的眼线中得来的。

“不行,我得赶紧派人通知父王排查,把隐藏在王府内的奸细给查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宁王世子一想到家中的一举一动都被奸细监视,心底便一阵发寒,天知道费宏会不会下令奸细下毒,要是那样自己一家人就死得冤了。

在此要提一下的是,娄妃便是上饶县大儒娄谅之女,也就是信江书院山长娄纬的侄女,前文有提到,娄谅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宁王,一个嫁给了费采。

娄妃出身书香世家,是个才女,那首《采樵图》便是她写来劝谏丈夫宁王不要造反的,只是鬼迷心窍的宁王听不进去,当场把这首诗给撕碎了。

徐晋并不知道自己一首《采樵图》会让宁王世子疑神疑鬼,他只是想借这首诗表明态度,与宁王集团划清界线而已。

毕竟这次晚宴宁王世子到场了,而自己又是陆康点的案首,虽然费宏肯定会相信自己,但若是日后宁王造反,朝廷追查起来自己恐怕也有会有麻烦。

要知道封建社会的诛连制度是极为残酷,野蛮而不讲理的,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但凡有亲缘关系的,不管男女老幼,全部杀精光,扯上关系的外人也得跟着倒霉。

为了防患于未然,徐晋便故意写下了这首《采樵图》,这样就算日后有人想借这件事攻击自己也不可能了。

当然,这是要冒着激怒宁王的危险,不过两权相利取其重,两权相害取其轻,宁王只是疥癣之疾,造反不到两个月就失败被擒了,所以徐晋宁愿冒激怒宁王的险,也要把自己摘清出来,否则这个府试案首日后恐怕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再说徐晋走出了府衙的大门,叫上在外门等候的二牛便打算尽快离开,他还真有点担心宁王世子会恼羞成恼,也派人在半路拦截殴打自己,甚至干脆下毒手。

“徐案首,稍等!”

“徐案首留步!”

徐晋刚行了几步,身后便追出了五人,正是信江书院的五名同窗,他们神情激动地追了上来。

徐晋愕然地停下脚步道:“刘兄,薛兄,江兄……你们这是?”

“徐案首,刚才你答应给宁王写贺寿词,我们还觉得你没骨气呢,给咱们信江书院丢脸,没想到徐兄竟然写了一首劝谏诗,实在是令我等惭愧!”

“说得不错,徐案首忠勇之士,浩然正气,实乃我辈读书人之典范!”

“徐案首,为了防止宁王世子报复,我等决定一道送你回住处!”

“对,这次我们绝对不能让敢于直言的英雄受到伤害,走,咱们一起送徐案首回家!”

这时陆续有考生从府衙内走出来,纷纷加入了行列,激动地表示要一起送徐晋回家,免得徐晋也像玉山县的闵世勋那般被打断腿。

徐晋写出那首《采樵图》只是想摘清自己,没想到竟然赢得了一众考生的强烈拥护,不禁颇有些意外,拱手朗声道:“徐晋谢过诸位同年的好意,在下会注意安全的,就不用劳烦诸位了!”

“一点也不麻烦,徐案首不畏强权,铮铮铁骨,我等只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算啥,大家说是不是?”

“正是,徐案首就不要推辞了,我等绝不容许徐案首再被歹人伤害!”

徐晋无奈,既然大伙坚持,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乎,几十人簇拥着徐晋浩浩荡荡地往西市而去。

二牛一路上都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这些读书人为何非要送十叔,而且还是一大群人送,这是吃饱了撑着吗?

一众书生把徐晋送到了西市的宅子门前,这才拱手告辞,各自散去,这或许就是中二青年的可爱之处了。

……

“徐案首!”

“徐案首早安!”

徐晋一早回到信江书院,迎面遇上的同窗均停下来热情的打招呼,可以看得出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崇拜。

府试之前那场众学子堵府衙事件中,由于徐晋拒绝参与,对他的名声多少有些影响,譬如郭文才李辰之流,更是抓住这点攻击徐晋,不遗余力地抹黑。

待到府试放榜,徐晋摘下了榜首,更是有人放出流言,污蔑徐晋摧眉折腰,抱陆知府和宁王世子的大腿,这才被点为府试案首的。

然而昨晚陆知府的私宴上,徐晋那首《采樵图》一出,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所有攻击徐晋的杂音也都消停了。

谁还敢说徐案首畏惧强权明哲保身?谁还敢说徐案首摧眉折腰抱宁王大腿?

人家徐晋敢在钦差面前,敢在宁王世子面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写诗讽刺劝谏宁王!

换着你敢吗?徐案首满腹才华,浩气正气,正如他的《竹石》中写的那样: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诗如其人,我辈读书人的典范啊!

至于徐晋那首《采樵图》用的是妇人劝谏丈夫的语气,倒是没人觉得不妥,因为这就好像写小说用第一人称,古人写诗有时为了更生动,也会代入其他角色,用别人的语气说出来。

譬如唐伯虎便有一诗叫:《题拈花微笑图》,其中有两句: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便是用女子的语气说出来,生动地描述出女子娇嗔地的形态。

由于这时娄妃这首《采樵图》还没传开,所以大家都以为是徐晋作的,经昨晚参宴的考生宣传,更是短时间内便传得满城皆知,至少县城的考生,各级的官员士绅,包括费宏都知道了。

数十考生昨晚一起护送徐案首回家这件事更是被传为佳话,让一众书生热血沸腾,恨不能当晚一起护送徐案首,我辈读书人,壮哉!

徐晋回到讲堂,立即便有大群同窗围上来问候,俨然是英雄凯旋的待遇。

……

……

“徐兄,家父让你明天抽时间到家里小坐!”

下午刚放学,费家兄弟便来找到徐晋,脸上均带着心悦诚服的笑意,徐晋昨晚在宴会的表现费家兄弟自然都有耳闻。

“好的!”徐晋点头答应。

“走吧徐兄,到你家里坐坐,那香辣羊杂我们还没有机会尝呢!”费懋中笑道。

徐晋昨晚那首《采樵图》一出,等于已经跟宁王系公开划清界线,与费家的关系自然更加紧密了。

徐晋和费家兄弟回到羊杂店,顿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见数名凶神恶煞的大汉站在门口,一些本来打算进店的顾客见状都吓得掉头离开。

徐晋的心不由一惊,莫不成简单粗暴的宁王世子来报复了,急忙往店里跑去,他担心小婉和小奴儿的安全啊。

那几名大汉伸手拦住了徐晋,冷道:“哪来的?”

徐晋沉喝道:“滚开,这是我家!”

“让他进来!”莫管事的声音悠悠地传出,拦的大汉冷哼一声退开。

徐晋沉着脸走进店里,费家兄弟带着大宝和茗烟跟进。

“相公!”

徐晋见到小婉和小奴儿都没事,只有二牛脸上有些於伤,不禁暗松了口气,沉声道:“莫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

莫管事正吃着香辣羊杂,身后更是站了两名壮汉,不过脸上都有伤,估计是二牛的杰作。

莫管事好整以暇地用手帕抹了抹嘴,冷笑道:“徐案首真是好本事,写的一首好诗!”

因为莫管事曾向宁王世子推荐过徐晋,所以昨晚宴会后被盛怒的朱大哥训斥了一顿,还抽了两记耳光,所以今天憋着一肚火来找徐晋算账。

徐晋倒也干脆,把之前的三十两银子拿出来往桌上一放,淡道:“之前不知道莫管事是宁王的人,银子你拿回去,合作出书的事就此作罢,那些手稿还请莫管事还回来,卖买不成仁义在,希望莫管事以后不要打扰我的家人!”

莫管事把筷子猛拍在桌面上,阴沉地盯着徐晋!

徐晋淡定地而立,夷然不惧!

费懋中和费懋贤两兄弟上前一步,与徐晋并肩而立,冷冷地回盯着莫管事。

莫管事面色数变,忽嘿嘿笑道:“一介书生,不自量力,你会后悔的!”说完把一叠手稿往桌面上一丢,抓起三锭银子冷笑着离开。

第72章 有人通贼(求票求收藏)

莫管事抓起银子冷笑着离开,他身后两名壮汉恶狠狠地瞪了二牛一下,其中一名还抬脚把一张凳子踹翻,这才转身走出店门。

二牛大怒,抄起一条板凳就要追出去抽他,徐晋连忙伸手拦着,喝道:“二牛,把板凳放下,这不是在村里打烂架。”

二牛悻悻地把板凳放下,嗡声骂道:“王八蛋,下次还敢来捣乱,老子打断你们的腿。”

小奴儿崇拜地竖起拇指赞道:“大傻牛,好样的,今天真是勇猛!”

二牛挠了挠头呵呵笑起来!

徐晋皱了皱眉,拉过谢小婉的手,关心地问道:“小婉,没伤着吧?”

谢小婉心中一暖,摇了摇头道:“相公,我没事,就是二牛受了点伤,还有咱们的客人都被吓跑了。”

二牛挥了挥沙锅大的拳头,雄壮的道:“要不是怕弄坏店里的东西,老子早就把那几个王八蛋揍出屎来。”

费懋中愤然地道:“岂有此理,宁王手下一个小小的管事竟也如此嚣张。”

“相公,那莫管事是宁王的人,那咱以后怎么办?”谢小婉满脸的担忧,在她眼中宁王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啊,自家如何得罪得起,而且羊杂店可是家里的收入来源,也不知那些人以后还会不会再来捣乱。

徐晋安慰道:“别怕,他们不敢乱来的,二牛,你暂时不要回村了,如果那些人下次再来捣乱,你不用客气,往死里揍,出事了有十叔顶着。”

二牛闻言把拳头捏头啪啦响,道:“好哩,他们下次再敢来,我二牛保证让他们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费懋贤皱眉道:“徐兄,以硬碰硬虽是下策,但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我让府里调两名护院过来帮忙?”

“谢过民献好意,不过应该不需要。”

徐晋委婉的拒绝了费懋贤的提议,以小婉的身手,还有二牛帮忙,等闲七八个壮汉也奈何不了。更何况宁王世子如果不讲规矩,再多两名护院也于事无补,另外这两名护院来了也要安排吃住,自己这里地方窄,实在容不下。

二牛忽然道:“十叔,那我要是不回村,谁通知村里你回去祭祖的事?”

费懋中道:“这个简单,我明天派大宝骑马走一趟,这小子机灵,估计一天就能来回了!”

骑马的速度远快于牛车,六七十里的路程确实一天就能来回。

徐晋点头道:“那有劳民受了,你就让大宝带个口信给我们村的族长,我五月初八会回村里。”

由于之前收到了余干县的来信,估计小婉的两位兄弟会在这几天到上饶县,所以徐晋打算接待完两位大舅子再回村祭祖。

……

五月初二,府试放榜已经三天了,热闹的上饶县城开始恢复平时的模样,各县的考生陆续离开,很快就端午节了,都赶着回家过节。

随着一众考生的离开,徐案首的名字,还有那首劝谏诗也随之在整个广信府传播开去,甚至传到了邻近的州府,传到了江西省城南昌,而徐晋的名字也摆上了宁王的案头。

此时,费宏的书房内,婢女红缨沏完茶便退了出去。

费宏捋着须微笑道:“小徐,这是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前不久在临安府任职的昔日同僚着人送来的,你也尝尝吧!”

雨前龙井是中国的十大名茶,产地在苏杭一带,谷雨之前采摘的品质最佳,如今才五月初,而谷雨是四月中旬,所以确实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茶。

正所谓新茶旧酒,酒越陈越醇,茶越新越香,徐晋端起茶杯闻了一下,只觉那股清幽的茶香直渗肺腑,不由脱口赞道:“好茶,今天学生可是沾了费师的光了,费师手头上若是有多,能不能匀学生一些!”

要知道现在可没有什么芳香添加剂啥的,均是纯天然手工产品,再加上现在的生态环境甩了现代几百条街,好山好水出好茶啊。徐晋上辈子便喜欢喝茶,而且喝的都是顶级茶叶,雨前龙井自然也喝了不少,动辄上千元过万一斤,但似乎都不及眼前这杯,所以心喜之下厚颜讨要。

费宏和费采不由都呵呵笑起来,前者更是笑骂道:“民受说得不错,你小子是惯会顺杆子往上爬,现在倒抢起老夫口粮来。也罢,红缨,去把那雨前龙井匀二两给小徐!”

“是,老爷!”丫环红缨在书房门外应了进来。

徐晋前天在陆知府的私宴上一首《采樵图》公开拒绝了宁往世子的拉笼,而且是彻底的划清界线,不知宁王朱宸濠看到这首讽刺劝谏的诗会作何感想?

一想到此,费家上下所有人都感到很爽,被宁王欺负了这么久,总算暂时出了一口恶气!

费宏自然对自己这名得意门生更加器重了,才学和风骨都没得说,所以他连老友刚送来的新茶也特意拿出来和徐晋分享。

“啧啧,大哥你偏心啊,前天我向你讨些新茶也未得,现在竟然给小徐匀二两!”费采笑着酸道。

费宏笑道:“行,都瞅着我那点存货,也匀你二两便是!”

“那弟便沾小徐的光了!”费采打趣道。

彼此的关系紧密,说话随意了许多,更加亲切融洽了。

费宏喝了一口茶后,神色关心地问:“昨天民受和民献回来说,宁王世子手下一名管事到你们店里闹事了?”

徐晋点头道:“之前不知那名管事是宁王手下的,学生跟他谈过刻书方面的事,订金都交付了,不过昨天已经退了他银子,索回了手稿。”

“噢,原来如此!”费宏轻皱着眉道:“小徐,你现在公开得罪了宁王世子,而且那首《采樵图》影响太大,怕连宁王都会记恨你,日后可要多加小心,要不那家小店便不要开了。”

徐晋道:“有劳费师关心,学生会注意的,只是羊杂店是家中唯一的收入来源,若是关闭,日后生活无以为继啊!”

费宏和费采闻言均沉默了,确实,民以食为天,断了收入来源可不行,近来费家在铅山县的产业受到贼人的破坏,收入也几近断了,要不是家中还有些积蓄,也难以维持上下数十口人的生计。

“对了,不知孙巡抚在铅山县剿匪进展如何了?”徐晋岔开话题道。

在徐晋看来,从三月初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月时间了,孙巡抚以一万官军围剿数百贼匪,理应轻松剿灭才对。

然而,费宏却是神色凝重地道:“孙巡抚剿匪进展甚微啊,以吴三八、李镇、周伯龄为首的盗匪啸聚了近千人,盘踞在铅山的密林内,神出鬼没。

孙巡抚虽然手握一万大军,但要封锁铅山还是难以办到,所以短时间内还是拿这些贼子没办法。”

古代交通不方便,山高林密,人迹罕至的地方太多了,而且一般的山贼人数少,又熟悉当地环境,所以剿匪一直是官军十分头疼的事。

徐晋剑眉稍皱起来道:“费师既然说这群贼匪有近千,这样一群人聚起来可不是小数目,每天吃喝耗费甚巨,不可能无迹可寻,况且,官军根本不用进山,只要封锁进山的道路,断其粮食来源即可。”

费采点头道:“小徐所言极是,孙巡抚也是采取了这种策略,但已经过了两个月,收效还是甚微啊!”

徐晋心中一动,脱口道:“这么说贼匪早有准备,他们屯积了大量的粮食,又或者孙巡抚封锁不严密,让贼人搞到粮食了。”

费宏点头道:“铅山方圆十数里,山高林密,确实难以完全封锁!”

徐晋脑中灵光一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道:“费师,近日上饶县内的粮食和药材都涨价了,特别一些伤药更是售罄!”

费宏和费采对视一眼,显然均明白了徐晋的意思,有人在大量收购粮食和药物。

本来,这青黄不接的时节,粮食涨价很正常,但药材涨价就不正常了。

“小徐,你的意思是有人在上饶县内暗中收购粮食应给贼匪?”费宏眼中闪着精光。

徐晋点头道:“学生就住在恒丰车马行对面,近段时间半夜偶尔会听到些动静!”

费宏和费采都是聪明人,徐晋轻轻一点便都明白了。

费采激动地道:“大哥,十有八九是宁王的人暗中收购粮食药物支援那些盗匪,他们才能支撑那么久。”

费宏点了点头,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铅山一带为害的盗贼十有八九与宁王有勾结,而且现在知府陆康又投靠了宁王,宁王手下的人要半夜运送粮食和药物出城还不容易?

“大哥,那我们马上通知逊巡抚,让他派人来封锁城门,断了贼匪的粮食来源,然后把城内通贼的人肃清!”费采的语气带着一股萧杀,通贼可是大罪,一旦查明,一批人会丢官,一批人会丢脑袋。

这里的守城士兵都不可靠,要封锁上饶县城,自然得孙巡抚派人来了。

费宏点头道:“好,我马上修书一封着人送去给孙巡抚!”

徐晋连忙道:“费师,学生认为此事不妥!”

第73章 送信

费宏和费采同时向徐晋望来,后者忙问:“何处不妥?”

徐晋冷静地分析道:“宁王已视费师为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现在朝廷派来的钦差还在上饶县,而孙巡抚又在邻县剿匪,若换了我是宁王,肯定会派人严密监视费家的举动。所以费师此时派人给孙巡抚送信十分不妥,至少并不保险!”

费宏和费采对视一眼,近日他们确实接到下人的禀报,府外有些可疑的陌生人在游荡,极有可能是宁王派来监视的眼线。

“嗯,小徐的担心不无道理!”费宏捋着胡须点头,假如自己送给孙巡抚的信函被宁王的人拦截了,那岂不是打草惊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费采皱眉道:“那怎么办?这消息对孙巡抚剿匪有极大帮助,难道不送了?”

徐晋沉吟了一下道:“学生端午之后会回徐家村祭祖,正好我们村与铅山县永平镇接壤。费师若信得过学生,可以把信函交给学生,到时学生亲自走一趟,把信送到孙巡抚手中。”

费宏和费采都不由动容了,这方法故然稳妥,但却有可能让徐晋身处险境,要知道铅山县那边正在动刀兵,可不是闹着玩的。

费宏皱眉道:“老夫如何信不可过小徐,只是铅山那边兵慌马乱,你一介文弱书生以身犯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老夫如何心安!”

徐晋当然不想冒这个险,但现在自己与费家的利益存亡绑在了一起,而孙巡抚是费家的倚仗,如果孙遂因剿匪不力被朝廷调走,那还靠谁跟宁王掰手腕?

更何况若不把铅山县那群凶残的贼匪给剿灭了,到时说不定宁王会故伎重施,派盗贼攻打上饶县,那么费典的悲剧恐怕要重演,毕竟铅山县离这里才百余里,快马半天就能杀到,乘船由信江而下也就一天的路程。

徐晋此时非常没有安全感,尤其是经过昨天莫管事到羊杂店闹事,安全感就更加荡然无存了,所以必须得帮助巡抚孙遂把铅山县的那股贼匪给剿灭了。

而且,不仅要把铅山县的贼匪剿灭,还得把上饶县内宁王的爪牙给肃清,包括知府陆康,否则宁王的人想来就来,想进就进,那还有什么安全可言?

徐晋腹中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所以这次他要亲自走一趟铅山县,如果计划顺利,可以把上饶县城打造成为安全的根据地,不用再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

“费师刚才不是说那些贼匪已经被围困在铅山中,学生只是去外围送信给孙巡抚,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才对。”徐晋沉静地道。

费宏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好吧,那老夫便修书一封,不过你得注意安全,多带几个帮手照应。”

徐晋点头道:“学生省的,定不负费师所托!”

于是费宏当场修书一封,还加上自己的印章,这才装进了信封中交给徐晋。

徐晋郑重地把信贴身收好,彼此又聊了许久,这才起身告辞。

“小徐必思缜密,有勇有谋,日后前途无可限量啊,可惜已经成亲了!”

待徐晋离开了书房,费采不由惋惜地叹道,要是徐晋还没成亲,他都有点心动,要把自家女儿费吉祥下嫁给徐晋,只是现在不可能了,无论他如何欣赏徐晋,也不可能把女儿嫁过去作妾。

“徐公子,这是雨前龙井,你拿好了!”婢女红缨把一小袋茶叶交给了徐晋,然后带着他往府外走去。

说来倒是巧了,刚经过上次的月亮门,竟然又遇上了费家三位小姐。

“嘻嘻,徐晋,又让本姑娘逮着你了!”费小玉见到徐晋,立即便笑嘻嘻地拦住去路。

费如意今天穿了一件浅黄色的罗裙,上身浅绿色掐牙背心,十六岁的小女线条已经长开了,曲线玲珑,身形窈窕,雪肤香腮,宜嗔宜喜的俏脸让人见之忘俗,一对明眸见到徐晋亦不禁微亮。

徐晋今天穿了童生服,头发束起,脑后垂着两条蓝色的飘带,更显唇红齿白,英俊飘逸,再加上那与年龄不相符的从容沉稳,自然让少女们怦然心动。

徐晋拱了拱手道:“见过三位姑娘!”

费如意俏脸微晕,点头嗯了一声作为回应,而费吉祥则大方地道:“徐公子不必多礼!”

“切,都别酸了,嘻嘻,徐晋,你那首采樵图真是太有趣了,宁王世子当时的表情肯定很精彩了,好样了,给我们费家出了一口气。不过徐晋,你这首诗什么妇呀夫的太别扭,本姑娘看了怪怪的!”费小玉这小辣椒一开腔就是连珠炮般说了一大段。

徐晋不禁暗汗,那首采樵图是他前世看明史时看到的,觉得娄妃这名才女令人惋惜,于是便把这首诗给记住了,本来是想借来表明态度,没想到这首诗娄妃现在还没写出来(其实已经写出,只是没传开)。

费如意蹙了蹙眉训道:“五妹不懂别乱说,徐公子这是假借的手法!”

“噢噢噢,你们读书人就是麻烦,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还借别人的语气!”费小玉撇了撇嘴,忽然眼珠一转,笑嘻嘻地道:“三姐就瞧不得别人说徐晋的不好!”

费如意那张俏脸腾的红透了,那美态让徐晋不由看得微失神,连忙把目光移开,拱手道:“在下告辞了!”

看着落荒而逃的徐晋,费小玉没心没肺地咯咯笑起来道:“你们刚才看到了没,徐晋刚才看了三姐后竟然脸红了,切,脸皮真薄!”

费如意又羞又气,伸手就去揪费小玉的耳朵,后者机灵地躲开,然后撒开腿便跑了,气得费如意直跺脚。

徐晋听着身后渐变小的嘻闹声,不禁暗松了口气,费小玉的这枚小辣椒,有时真让人受不了。

“徐公子,五姑娘向来口无遮拦,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红缨歉然地道。

徐晋嗯了一声,不由想起费如意那张布满红霞的俏脸,不得不说,很美!

红缨神色有些复杂地睇了徐晋一眼,默默地在前面领路,把徐晋送出了门口。

“天色有些暗,可能要下雨了,徐公子把伞带上吧!”红缨在门房处拿了一把伞递给徐晋。

徐晋道谢一声,接过雨伞走下费府门前的石阶。

江西地处偏南,夏天正是多雨的季节,特别是鄱阳湖这一带,浩瀚的湖泊为这片肥沃的土地带来了充沛的降水,孕育一方水土的同时,也带来灾难,一旦鄱阳湖发大水,周边便水灾不断,如果正逢作物开花授粉的时期,被洪水一泡,这一茬的收成便基本打水漂了。

徐晋刚回到店里,天空便下起了飘泊大雨,街上顿时鸡飞狗跳,人们都急急忙忙地跑到街边的店铺避雨。

徐晋不由暗暗庆幸,这么大的雨,就算打伞恐怕都会被淋湿,怀中那封费宏的亲笔信也得遭殃。

“相公回来了!”

正无聊地坐着发呆的谢小婉见到徐晋进来,顿时眼前一亮,迎上来接过他手中的雨伞。

徐晋有点奇怪地扫了一眼店里,竟然没有一个食客,这情况很少见啊,不由皱眉道:“小婉,没有客人来吗?”

谢小婉小嘴顿时撅了起来,指了指对面车马行一侧道:“钱婶在那开了家五香羊杂店,也兼卖面条!”

徐晋行到门口望去,虽然外面的雨很大,但距离又不远,所以隐约看到,果然在车马行门口附近新开了一家食铺,旗幡上写着:钱婶五香羊杂。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那钱婶手脚不干净,前段时间被他开除了,没想到竟然在对面开了家五香羊杂店抢生意。

不过转念一想,徐晋又觉得不妥,开店不是说开就能开的,即使有本钱也得物识铺面,钱婶有本事这么快把店面搞起来?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小婉,今天是不是对面车马行的人都不来帮衬了?”

谢小婉委屈地点了点头道:“都不来了,我偷偷找阎老蔫问过,他说车马车的掌柜不允许他们光顾咱这里,否则就不能在车马行拉车!”

徐晋不由面色一沉,果然不出所料,这绝对是莫管事搞的鬼,这招釜底抽薪真是毒啊,羊杂店的主要顾客群体就是车马行那帮车夫,莫管事分明是要把自己的羊杂店整垮掉。啧啧,这专业的手法可比宁王世子的粗暴简单高明多了!

“相公,咱们以后怎么办?”谢小婉眼圈红红地道,好不容易把店铺的生意搞起来,眼看这门营生就要断了,没了收入,以后生活咋办?

徐晋不由一阵心疼,把谢小婉轻拥入怀中,安慰道:“别担心,只是暂时的,就钱婶那点水平,做出来的东西怎么及得上我家小婉,只要东西好不怕卖不出!”

谢小婉不由破涕为笑道:“相公说得对,今天我托人去钱婶的羊杂店买了碗五香羊杂回来尝一尝,比咱们的差远了,太膻了!”

徐晋就知道会这样,那钱婶在店里干了不到两个月,而羊杂一般都是谢小婉自己一早起床买回来处理好的,钱婶根本没学到诀窍。

当然,莫管事如今断了自己这边的客源,这问题得想办法解决才行,不过徐晋也不着急,实在不行自己还可以出书,此路不通还有其他路,大活人还能给尿给憋死,莫管事也太小看自己了!

第74章 劫道

五月初三,家丁大宝骑着马出了上饶县城西门,沿着官道往徐家村的方向驰去,他是去给徐家村族长送口信的,徐晋将在五月初八回徐家村祭祖。

大宝为人机灵,平时便经常跟着管家周衡外出办事,所以骑马驾车均十分在行,到离城六七十里的徐家村送口信的任务对他来说绰绰有余。

昨天刚下过雨的官道泥泞不颠,马蹄踏得泥水四浅。

正当大宝策马奔过一处山坳时,道旁的草丛中突然蹿出一条黑影拦在路中间。大宝急拉缰绳,马匹一声嘶叫人立而起,马背上的大宝顿时掉了下来,滚了满身泥水。

大宝泥猴般爬起来,正要破口大骂,一把寒光闪闪的朴刀已经架到了脖子上,那句“直娘贼”顿时咕噜的吞了回去,陪着笑道:“好汉饶命,有话好说,要钱尽管拿走。”

站在大宝面前的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大汉,满面的络腮胡子,眼大而凸,眉乱如草,一副凶相,显然不是什么好人。

这时草丛中又闪出另一人,同样手提钢刀,左边面颊上有一条刀疤,一直延伸到耳畔,左耳朵缺了一块,看上去丑陋而狞狞。

络腮胡子往地上吐了口浓痰,用朴刀拍了拍大宝的脸颊,嘿笑道:“你小子倒是挺识趣的,疤脸,搜搜他!”

那名脸有刀疤的男子上前将大宝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摸出装着几十枚铜钱的钱袋抛了抛,朝络腮胡子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骂道:“妈的,还以为逮了条大鱼,没想到是只小虾!”

大宝眼珠一转,陪笑道:“小的就一跑腿的下人,身上能有啥钱,两位好汉若嫌少,尽管把马牵走,给小的留条活路就行。小的上有八十老母要赡养,下有一岁小儿嗷嗷待哺……”

“呸,少来,这种话老子一年听几十回,你小子想活命便老实点,老子问你什么答什么。”络腮胡子将几十斤重的朴刀往大宝肩头上一压,后者身形顿时矮了几分。

“好汉,您问,尽管问!”大宝很没节操地陪着笑。

络腮胡子瞪着凶睛问:“准备去哪里?干什么事?”

“去徐家村送口信,府试案首徐公子过几日打算回村祭祖,通知村里准备一下。”

“我呸,他娘的,不就是得了个童生,值得贼显摆,害老子……”

络腮胡子话没说完,旁边的刀疤脸扬手甩了大宝一记耳光,打断了络腮胡子的话,接着话茬骂道:“王八蛋,身上才几个钱,害老子白忙活一场,要不是今天老子心情好,准让你小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滚吧!”

刀疤脸说完飞起一脚把大宝踹翻,大宝屁都不放,爬起来便跑,至于马匹自然不敢讨要,小命比什么都重要。

看着大宝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山路转弯处,刀疤脸瞪了络腮胡子一眼,骂道:“你他妈的刚才差点说漏嘴,幸好老子反应快!”

络腮胡子不以为然地道:“说漏嘴又咋的,大不了一刀砍掉那厮,省得麻烦。”

刀疤脸骂道:“你懂个屁,莫管事让咱俩盯着费家,可没说要打草惊蛇,砍了这家丁,费家会有所察觉,以后怕是会更加小心谨慎。”

络腮胡子自知理亏,所以也不再犟嘴,骂骂咧咧地道:“姓徐那酸子就是屁事多,不就是考了个府试案首,犯得着跑回村祭祖显摆吗,还让费家的丁人为他送口信,他娘的,这天雨路滑的,害咱兄弟白赶了几十里路。”

络腮胡子和刀疤脸都是宁王府中畜养的亡命之徒,现在跟在莫管事手底下办事。今天早上盯着费府的眼线回报,说费府有下人骑马离城,于是两人便骑快马追赶,抄近道把大宝拦截,装成是劫道的贼人,实则是想拦截打听消息。

……

中午时份又下起了大雨,雨点敲打着讲堂外面的芭蕉叶,发出低沉的叭叭声响。

讲堂内,刚吃完午饭的徐晋正准备小憩一会,然后继续苦读,为八月份的院试作准备。

这时有人披着蓑衣从大雨中走到讲堂外的屋檐下,凑到窗口冷冷地叫了一声:“徐晋!”

徐晋转头望去,顿时见到方教习那张古板的老脸,后者身上的蓑衣还在哗哗地淌着水,眉毛上也挂着水珠。

徐晋有些意外,这老迂腐找自己干嘛?疑惑地站起来走出去,象征性地微弯了弯腰:“方教习找学生,可有事?”

“山长让你去一趟阅微居!”方兴生淡道。

阅微居是山长娄纬平时办公的地方,相当于校长室,徐晋之前也去过几次。

徐晋点头道:“谢方教习通知,我现在就过去。”

方教习一声不响,转身走入大雨中,往亦乐堂方向行去。

由于眼下已经进入雨季,贴心的小丫头每天都会记得往徐晋的书篓里放一把雨伞,现在倒是派上用场了。

阅微居在书院的西侧,外面植了几颗佛肚竹,环境清幽而雅致。

徐晋撑着伞来到阅微居外,收起雨伞搁在走廊边上,然后径直拂帘而入。

本以为会跟往常一般,见到穿着短褂,手拿大葵扇的山长娄纬,然而,此时在屋内的人却让徐晋微愕了一下。

只见县尊刘清源一身便服,正负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风雨吹打的竹子出神,而山长缕纬却不在。

徐晋站了片刻,见刘清源还负手站在窗前,不禁有些无语,装,你就继续装吧,徐晋就不信刘清源没听到自己进来时的脚步声和掀帘子的声音。

“咳!”徐晋只得配合地轻咳了一声,刘清源这才转过身,微笑道:“徐案首来了!”

徐晋拱身行礼道:“徐晋见过老县尊大人!”

刘清源摆了摆道:“不必多礼,脱掉官服,刘某也只是一名读书人罢了,来这边坐吧!”

刘清源行到茶几旁坐下,徐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看这架势似乎并不是山长找自己,正主反而是刘清源啊。

徐晋在茶几旁坐下,左右看了一眼,试探道:“县尊大人,山长不在吗?”

刘清源微笑道:“不用怀疑,是我以娄师的名义把你叫来的!”

徐晋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

刘清源看了一眼面前沉稳的少年,心中不由一阵感慨,问道:“你不问问本县为何找你来?”

“县尊大人自然会说,学生又何必多问。”

刘清源不由笑道:“徐晋,有时本县都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十四岁。”

“县尊大人何出此言?”

刘清源摇了摇头,一指窗外的狂风横雨,岔开话题道:“大雨下个不停,天公不作美啊,看来今年的端午龙舟赛要延期了!”

徐晋不由有些意外,本以为端午赛龙舟这项活动后世才开始流行,敢情大明朝也有啊。

事实上,端午节赛龙舟这项活动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而我国南方,甚至北方靠近河湖的城市均有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直至现代,上饶县每年端午节都会举行盛大的龙舟竞渡,地点就在信江河段。

“或许明天就雨过天晴了!”徐晋道。

刘清源收回目光,微笑道:“但愿吧,今年钦差和宁王世子均在上饶县,世子还代表宁王府捐献巨资奖励赛龙舟的健儿。所以今年的端午龙舟竞渡将会比往年更加热闹。”

很明显,这又是宁王世子提升王府名望,收买人心的一项举措,徐晋现在还搞不懂刘清源找自己意图,所以没有接刘清源的话茬,免得自讨没趣。

刘清源心中苦笑,越发感觉自己在和一个老油条打交道,这小子还没成年,却沉稳得滴水不漏,只得轻咳一声,开门见山地道:“徐晋,本县有件事要麻烦你帮个忙。”

徐晋点头道:“县尊大人客气了,请讲,学生自当尽力而为!”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本县这里有一封信劳烦你交给费阁老。”刘清源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函推到徐晋面前,封面上空空如也,并没有署名。

徐晋心中一动,试探道:“县尊大人为何不自己上门拜访,亲自把信交给费师?”

刘清源道:“本县登门多有不便。”

徐晋顿时意会,不动声色地把那封信收入怀中,刘清源微微一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刘清源便道:“本县便不耽搁你读书的时间,且去吧!”

于是,徐晋起身告辞离去,回到讲堂继续读书。

第75章 读书人的威风

傍晚,费府的书房内,费宏读完知县刘清源的信,捋须微笑道:“刘有节与我等不谋而合,小徐,这封信你也看看。”

徐晋接过信笺阅了一遍,原来刘清源信上写的竟然也是上饶县粮食和药物价格上涨的事,还罗列了一些蛛丝马迹,怀疑有人私通私通贼匪,建议费宏设法通知在铅山县剿匪的孙巡抚。

这封信后面同样没有署名,可见刘清源确是个办事谨慎的人,当然,这也反映出刘清源目前的处境恐怕有些不妙,十有八九也是被监视了,否则也不用大费周折,跑到书院假借山长的名义见徐晋,再让徐晋把信送到费宏手中。

“太好了,刘知县不负有节之名,并没与陆康之流沆瀣一气!”费采欣悦地道。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婢女红缨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是二少爷,说有急事!”

“让他进来!”费宏扬声道。

费懋中应声推门走了进来,急急地道:“爹,大宝刚回来了,受了点伤。”

费宏皱了皱眉道:“民受,为父说了你多少次了,凡遇大事须有静气,你这毛糙性子什么时候可以改一下。”

费懋中有点尴尬,点头道:“爹教训得是,孩儿谨记。”

“说吧,怎么回事?”费宏缓声问道。

费懋中道:“大宝今天骑马出城赶去徐家村,结果半路遇到劫道的山贼,从马上摔下来,腿上受了点伤,自己走路回来的,刚刚才回到府中。”

费采皱眉道:“岂有此理,这治安是越来越差了,大宝伤得严重吗,有没有请大夫?”

“伤得不是很重,只是脚踝扭伤了,倒算这小子机灵,没有丢掉性命。”费懋中庆幸道。

徐晋不由心中一动,这是不是巧了些,问道:“民受,大宝现在哪?”

“这小子浑身是泥,又徒步走了几十里回城,惨兮兮的,我已经吩咐他下去清洗休息了。”

“让他来书房,老夫要仔细问一问!”费宏显然也产生了怀疑,昨天才刚聊起费府可能被宁王的眼钱严密监视了,结果今天派了个家丁出城就遭劫了,这也太凑巧了些。

约莫一刻钟左右,家丁大宝便赶到了书房,已经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路时明显有点瘸,倒是难为他走了几十里路回城。

“见过两位老爷!”大宝纳头便跪,惨兮兮地道:“小的今天差点就回不来了。”

费宏向来待下人宽厚,和颜悦色地道:“大宝,起来说话吧,详细说说经过。”

大宝站起来把今天遭劫的经过说了一遍,最后庆幸道:“那两个劫道的贼子长得凶神恶煞的,没想到最后竟然放了小的。”

别看《水浒传》里剪径的山贼大多只劫财不害命,但古代实际的情况却正好相反,为了不暴露自己,山贼们不仅劫财劫色还劫命,相当凶残。

而且,有些山贼本来就是附近的山民,平时耕田种地打猎,偶尔客串一下山贼捞外快,为免暴露身份,事后都会选择杀人灭口,所以遇到山贼劫道,最后还捡回小命的绝对是幸运儿。

“周管家,带大宝下去休息,给他一百文钱赏赐!”费宏挥了挥道。

待周管家把家丁大宝带了下去,费宏捋着胡子沉吟了片刻,目光望向徐晋,问道:“小徐,你怎么看?”

徐晋道:“学生觉得此事十有八是宁王手下的人干的,一般的山贼怎么可能打听苦主去哪,要做什么事呢?”

费宏和费采点了点头,均是深以为然,暗暗庆幸昨天听从了徐晋的话,没有派下人到铅山县给孙巡抚送信,否则此时信件怕已经落入贼手了。

费采提醒道:“小徐,如今这情况,你初八回村倒要小心些了,宁王世子性子暴戾类其父,说不定会趁机报复。”

“这样吧,到时老夫让护院武师赵行,带两名护院随行保护你的安全。”费宏干脆地道。

这次徐晋倒没有拒绝,正所谓防患于未微,多几个会武艺的帮手自然更加安全,点头道:“谢过费师!”

徐晋离开费府回到家中,今天羊杂店的生意依旧很淡。

徐晋走进店里时,二牛正无聊地拿着抹布赶苍蝇,小奴儿坐在灶后的小板凳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徐晋最近默写出来的《射雕》新章。

“十叔,再这样下去,咱们这羊杂面店就要关门大吉了!”二牛嗡声嗡气地道。

现在二牛算是店里的正式伙计兼保镖,徐晋给他开的薪水是每月一两银子,这待遇比在村里耕田种地好多了,二牛虽然憨,但并不是傻,自然十分珍惜这份工作,看到店里的生意不好,心里也是着急。

徐晋微笑道:“二牛,耐得了寂寞,才能守得住繁华,放心吧,会好起来的!”

正沉浸在小说中的小奴儿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又爆金句的徐晋,嘴里嘀咕了几遍寂寞繁华,又继续看书!

“小婉呢?”徐晋没见着谢小婉,不由问道。

“店里没什么生意,婶娘到宅子后面做晚饭了!”二牛嗡声答道。

正在此时,一人行了进来,徐晋还以为有客人进来,正想招呼,发现竟是前段时间被自己辞掉的钱婶。

“哎哟,小徐老板,你们真是清闲,我那边都忙不过来了,真是羡慕你们呀!”钱婶扭拧着大屁股得意洋洋地道。

小奴儿站起来不屑地道:“别吹牛了,忙不过来还有空闲跑来这里得瑟,就你们店里的腥骚羊杂,白送小爷也不要!”

钱婶面色微僵,确实,除了刚开始那两天热闹外,她那店里的生意其实也不好,试问做得不好吃,白痴才会继续来帮衬。

车马行那些车夫迫于莫管事的压力不敢来光顾徐晋家的羊杂店,并不意味着他们非要到钱婶的店里吃饭。

“呸,哪来的小野种,这里几时轮倒你说话了,滚一边去!”

小奴儿是徐晋家捡回来的,钱婶自然清楚,再加上以前在店里帮工时不受小奴儿待见,此时自己“翻身做主”了,自然腰杆挺直,向着小奴儿戳指便骂。

小奴儿顿时像炸毛的小猫儿,目光凌厉地盯着钱婶,愤怒地道:“再说一句杂种试试?”

如果是徐晋,钱婶或许还会顾虑一二,毕竟人家是读书人,而且还是府试案首,说不定日后就是官老爷了,但小奴儿算什么,她一叉水桶腰,冷笑道:“咋的,老娘就说你小杂种,你还敢咬我不成……呀!”

钱婶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记大耳刮,徐晋打的!

钱婶捂住脸愕然地望着徐晋,愣了两秒才尖叫道:“小杂……你……你敢打老娘!”

徐晋甩了甩手,淡道:“你算哪根葱,敢在我这里撒野,二牛,把她丢出去!”

“好哩!”二牛撸起衣袖,上前一把提着钱婶的后衣领,后者近两百斤的身体竟然被小鸡般提起来。

砰……

钱婶当场飞了出去,硕大的屁股与地面来了个亲密的接触,差点没摔成两掰。

“哎哟……!”钱婶片刻才缓过气来,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打人啦,府试案首打人啦!”

“打的就是你!”小奴儿冲出去,往钱婶身上狠狠地踢了几脚,踢得她抱头惨叫连连。

“小奴儿,回来吧,差不多就行了!”徐晋招了招手,这种不知所为的愚妇,教训一下就行。

小奴儿又往钱婶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这才悻悻地返回店内,骂道:“贱妇,敢骂本……小爷杂种,嫌命长了,滚吧!”

“没有王法啊,府试案首就可以嚣张,无故打人,老娘这就去县衙告你们!”钱婶狼狈地爬起来,一边骂骂咧咧。

徐晋淡定地道:“徐某乃本府案首,堂堂童生一员,岂能受辱于你这一介草民陋妇,尽管去告官,看县尊大人打谁的板子。”

钱婶顿时闭嘴了,读书人的地位本来就高,更何况徐晋是府试案首,有童生的身份在身,再加上钱婶上门挑衅在先,被打了也是活该,告到县衙只能自讨没趣。

钱婶显然也明白这一点,悻悻地转身离开,她这次本来是想过来得瑟一下,顺便向谢小婉讨要做五香羊杂的秘方,谁知秘方没讨成,反而挨了一顿打。

“读书人就是威风,打了人还能理直气壮!”二牛憨笑着道。

徐晋也懒得理这憨货,摸了摸小奴儿的脑瓜,淡道:“淡定点,遇事要有静气,不要让情绪支配了你的行为。”

小奴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脸上的怒气悄敛去。

“相公,发生什么事了?”谢小婉从后宅行了出来,身上还围着围裙。

徐晋笑了笑道:“没事,刚跑来一只母猪,被二牛赶跑了,娘子,能吃饭了没,相公都饿扁了!”

小奴儿和二牛都笑起来!

谢小婉白了某人一眼,相公又胡扯了,自己刚才明明听到了钱婶的声音,哪来的母猪,嗔道:“快了,马上就能吃!”

反正也没什么生意,徐晋干脆让二牛打烊关门,一起回后宅吃饭了。

第76章 端午龙舟赛

五月初五,风和日丽,倒是个大好天气,上饶县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如期举行,南城门外临时搭建了看台。

这一大早,信江码头两岸都站满了观看龙舟竞渡的百姓,阵阵罗鼓声和号子声从江面上传来,十分之热闹。

听说今年龙舟竞渡的奖励十分丰厚,不仅两名钦差会到场观看,宁王世子更是出巨资重奖前十名,据说第一名将获得一百两银子。

正因为如此,今年报名参加龙舟赛的队伍多达五十多支,比往年足足翻了一倍。这些参赛的龙舟队伍,一般都是城里的大商户资助,目的是为了打广告,另外,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县城附近村落的村民,自然是为了奖励和名气了。

此时,徐晋、小奴儿、二牛便站在码头附近的岸边充当观众,手里均拿着一串冰糖葫芦。

小奴儿这家伙一大早便嚷着要出城看龙舟竞渡,正好徐晋也想见识一下古人是怎么赛龙舟的,于是便答应了。

反正也没什么生意,徐晋本想让小婉把店关了,然后一起出城看赛龙舟的,只是估计家里两位大哥这几天会到达上饶县,如果关了店面怕他们找不着地方,所以谢小婉执意留在家里等候。

由于前两天连续大雨,此时的江水涨了许多,都快漫上码头的石阶了,水势较为湍急,徐晋再三叮嘱小奴儿不要站得太靠近水边。

此时的江面上一字排开了几十艏的大小龙舟,健儿们打着赤膊,露出身上精壮的肌肉,随着鼓点发出雄壮的吆喝。

此时看台那边来了一群人,正是以知府陆康为首的一众官员士绅,两名钦差和宁王世子被一众官员簇拥着,在看台的正中位置落坐。

“怎么还不开始!”小奴儿有点不耐烦地伸长脖子张望,那串冰糖葫芦都快啃完了。

“应该差不多了,再等一等!”

徐晋正说着,忽感觉肩头被人拍了一下,连忙转身一看,不由愕了愕。

只见数名油头粉面的“书生”正站在身后,而拍自己肩头那位正掩着嘴咯咯偷笑,那声音清脆而熟悉。

“你们……怎么跑出来了!”徐晋颇有些意外,这几位娘里娘气的书生正是费家三位姑娘和丫环,而拍他肩头的正是费小玉那只小辣椒无疑。

此时费如意、费吉祥和费小玉,还有各自的贴身丫环均是一副书生打扮,只是细皮嫩肉,明白人一看就露馅了,特别是最年长的费如意,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明眸皓齿,胸前贲起的曲线都不懂掩饰一下。

小奴儿自然认出了这几位,笑嘻嘻地道:“几位……费公子,你们也来看龙舟竞渡啊!”

费小玉得意地道:“人人都能看,难道本公子不能看!”

徐晋左右看了一遍,没发现费懋贤和费懋中,不禁稍皱了皱眉,问道:“民献和民受没有跟你们一起出来?”

费如意脸生微霞,有点尴尬地道:“徐公子,家兄没和我们一起呢,五……五弟要来看龙舟赛,我们拗不过她,只好陪她一起来。”

“这江边水流湍急,而且人多杂乱,你们还是赶紧回城的好。”徐晋连忙道。

这几位一看就是偷跑出来,娇滴滴的几个小姑娘,还要女扮男装,这不是引人犯罪吗,要是遇到歹人如何是好?

费小玉顿时不乐意了,撅嘴道:“徐晋,家里爹管着就算了,到了外面凭什么还让你管着,早知就不跟你打招呼了,本以为你跟别的男子不同,谁知还是一个样,大男子行径。行了,我们也不掺和你们,你看你的,我看我们的。”说完转身就走!

徐晋顿时被喷得无语凝咽,敢情这小辣椒还是个女权主义者,苦笑道:“行,我不罗嗦就是,你们就在这里看吧,看完我们一起回城!”

徐晋那敢让这几位娇小姐乱走动,跟在自己身边好歹有个照应。

“这还差不多!”费小玉这才转嗔为喜,伸手捏了捏小奴儿的粉嫩的脸蛋,笑嘻嘻地道:“小奴儿,没见几天又漂亮了,冰糖葫芦哪买的?”

小奴儿翻了个白眼,他最讨厌别人摸他脸蛋了,一指远处路边的小贩:“那边,没眼睛看吗!”

“哎哟,敢丢本公子白眼!”

小奴儿赶紧闪到二牛身侧道:“傻牛,有人欺负我,你看着办吧!”

二牛挠了挠后脑勺,他虽然憨,但不是白痴,这几位油头粉面的书生一看就是雌儿,憨笑道:“小奴儿,你二牛哥不打女人的!”

小奴儿道:“钱婶你打了!”

二牛反驳:“我没打,十叔让我丢出咯,丢又不是打!”

小奴儿一指费小玉:“那你也丢她!”

费小玉鼻子都气歪了,一叉小蛮腰凶道:“小奴儿,再说一次试试,信不信本公子把你扔江里喂鱼!”

徐晋不禁满头黑线,轻咳一声道:“几位费公子,你们在这里稍站,我去给你们买冰糖葫芦。”说完便往不远处路边卖冰糖葫芦的大叔行去。

“嘿,公子,来两串冰糖葫芦吧,一文钱一串,十分便宜!”那名大叔见到生意上门,顿时热情地招呼道。

“你这一把冰糖葫芦我全包了!”徐晋直接道。

糖葫芦大叔大喜,乐呵呵地道:“好的,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不用了,给我八根就行,剩下的钱照付!”徐晋微笑着道:“不过麻烦大叔替我到城北的费府捎个口信!”

糖葫芦大叔微愕,脸上的笑容敛去,试探道:“公子想让捎什么口信?”

“你就告诉门房,说家里几位公子正在城南码头看龙舟竞渡就行!”

糖葫芦大叔闻言顿时恢复了笑容,只是传个口信,既不违法,那倒是容易,爽快地答应了。

徐晋给了三十六文钱,拿了八根糖葫芦拱了拱手道:“有劳大叔了!”说完转身行了回码头。

“嘻嘻,这还差不多,徐晋,本公子便原谅你了!”费小玉笑嘻嘻地接过徐晋递来的糖葫芦。

“谢谢徐公子!”一众丫环各分了一根糖葫芦,纷纷出声道谢,那娇声沥沥的,顿时引来周围的侧目。

“谢谢!”费如意接过徐晋递来的冰糖葫芦,嫩白的脸蛋红气浮现,转过脸去才轻咬了一口。

徐晋把剩下的两根给了二牛和小奴儿,这玩意都是糖,拿着粘乎乎的,徐晋实在对此无爱。

这时码头上的人越聚越多,费小玉诸女虽然女扮男装,那俊俏的模样实在骗不住人,一些不怀好意的家伙便借故挨近,企图揩油。

“呀!”费吉祥的婢女侍书突然惊叫一声,像被蛇咬了般蹿前几步。

“侍书,怎么了?”费吉祥急忙问。

侍书又羞又怒,指着身后一名满脸油腻的家伙道:“他摸我屁股!”

那猥琐男双眼一瞪,厉声道:“指啥指,老子又没龙阳癖,摸男人屁股干嘛。”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哄笑起来,眼神暧昧地望来,谁都能看得出费小玉等是女扮男装的雌儿。

“你你……你无耻!”侍书气得眼泪打转,就连小辣椒费小玉都变了脸色,性情温顺的费如意更是脸都吓白了,十分后悔同意小妹出城看龙舟,身边连个家丁都没带。

徐晋面色一沉,淡淡地道:“二牛,揍他!”

二牛对十叔可是言听计从的,闻言立即就大步上前,那猥琐男见到铁塔般的二牛,气势顿时就弱了,吃吃地道:“你想干嘛?”

“干嘛,十叔让我揍你!”二牛五指一捏,沙锅大的拳头就擂在此男的脸上。

嘭……

那猥琐男当场被砸得飞跌出去,鼻血眼泪齐飙,刚才哄笑的人都骇然地后退开去,这位爷直接命令下人动手打人,肯定非富即贵,惹不起啊!

“发生什么事?”两名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差冲过来厉声喝问。

“他打人,他打人啊!”猥琐男指着二牛杀猪般大叫。

徐晋上前一步,拱手道:“两位差大哥,我是信江书院徐晋,此人是扒手,刚才企图扒窃我们的钱财被发现了,我这下人愤而教训了他一下。”

两名衙差正是在县衙当差的,自然认得县试和府试的案首徐晋,再加上他们之前的老大马横马捕头,就是因为徐晋的妻弟被拐这件案,受到杜瘸子的牵连,后来被县尊大人解职查办了。

这两位衙差很有眼色,自然不敢得罪除罪,二话不说,上前就把猥琐男给铐走了。

“好了,没事了!”费吉祥等温言安抚住潸然欲泣的丫环侍书,均向徐晋投来感激的目光。

这边的动静有点大,自然惊动了看台上的官员士绅,宁王世子一眼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徐晋,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招手把莫管事叫到身边,低声语耳了几句。

莫管事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点头转身行了开去,心中暗道:“姓徐的,只能怪你自己不自量力,竟敢跟宁王府作对,你不是喜欢写诗吗,今天你便下江去找屈原公吟诗作对吧!”

第77章 落水

江水滔滔,一叶竹排顺江而下,迅若奔马,三人站在竹排上随江波起伏,竟如履平地,引得两岸正在田里劳作的农人纷纷喝采叫好。

“谁家的伢子,端的好本事?”

那江中的竹排上,站在中间那少年约莫十岁许,生得虎头虎脑,听闻两岸的喝彩声,显然十分得意,竟然在竹排上走动起来,诱得那些村妇姑子惊叫连连。

站在竹排后面那位年纪最长的青年皱眉斥道:“三枪站好了,要是掉江里不捞你!”

虎头虎脑的小童撇嘴道:“大哥,鄱阳湖都淹不死我,小小一条信江算啥,当澡盆都嫌小了。”

竹排前面掌舵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皮肤微有光泽,剑眉高鼻,生得英气勃勃,手拿着竹竿懒洋洋地道:“三枪,小小的信江是淹不死你,但咱这竹排你是肯定追不上的,到时你自己走路去上饶县好了,我和大哥在妹夫家里好吃好喝,你就只能喝西北风。”

“切,你们试试不等我,回头告诉爹,有够你们好受的,嘿,大哥,你上次偷看隔壁翠花洗澡的事我也告诉爹。”小童得意洋洋地道。

竹排后面的老成青年顿时胀红脸,争辩道:“三枪,上次那事……是误会,碰巧的,大哥又不是故意偷看,而且我也没说不等你,那是二剑说的,要告黑状你告他!”

竹排前面的少年耸了耸肩道:“瞧瞧,我就说不能带老四,这小王八蛋脑后有反骨,净干告密的事!”

虎头虎脑的小童一拍手道:“二哥,你惨了,骂我王八蛋,那不是骂咱爹王八,回头我告诉爹去,看他老人家不打断你三条腿。”

“你狠,算我怕了你!”掌舵少年手中竹竿往江水中一捅,竹排顿时轻盈地拐了个角度,避开了一根浮木。

竹排沿着信江往下游急驰,已经远远看到了上饶县城的城廓了,估计还有数里路的样子。

正在此时,前面的江面上出现一座水寨,两艏快船迅速的驶出拦在江面,船上的兵丁弯弓搭箭对准竹排上三人,大声喝道:“立即靠岸接受检查,否则格杀勿论。”

掌舵的少年老实地把竹排驶向水寨,一名小旗(相当于班长)板着脸问道:“你们是哪里人?”

掌舵少年陪着笑道:“咱仨是亲兄弟,从余干县来的,到上饶县探亲,有当地官府开具的路引,三枪,把路引拿出来给官爷过目。”

竹排中间的小童取下挎着的竹筒,拔掉塞子从里面取出一纸公文递给前面的二哥。

“这是路引,官爷请看!”掌舵少年把公文递过去。

那小旗接过认真的看了一遍,问道:“谁是谢一刀?”

竹排后面年纪最长的青年答道:“我是谢一刀!”

“呵呵,我是谢二剑!”掌舵少年指了指身后的小童,续道:“他是谢三枪,我弟!”

“啧啧,一刀二剑三枪,你们老子是开打铁铺吗?”小旗撇嘴道。

掌舵少年笑道:“那倒不是,我爹打渔的,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渔民!”

“难怪竹排撑得那么麻溜!”小旗把路引还给谢二剑,冷冷地道:“前面江面正准备举行龙舟赛,暂时封锁江面!”

“吓?那咋办?”

小旗冷着脸道:“老子管你咋办,反正现在不能过!”

最年长的谢一刀道:“二弟,反正也不远,要不我们上岸走路吧!”

于是三人直接弃了竹排登岸走陆路,小旗旁边一名士兵撇了撇嘴道:“三个白痴,交几文钱不就得了,傻得真够可以的。”

“行了,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身上没几个钱。”小旗淡淡地道。

谢家三兄弟上了岸,朝着城廓的方向奔去,三四里路的距离,以三人的脚程竟十几分钟便赶好了。

“哇,好热闹啊!”

谢家三兄弟来到南城码头附近,但见两岸站满了人,比赛显然刚刚开始,密集的鼓点声中,数十艏龙舟像离舷的箭般冲向下游,场面极为激烈。

看台靠下游的码头边上,徐晋等人正在观看龙舟争渡,其中要数小奴儿和费小玉最激动了,两人又叫又跳,为自己看好的那艏龙舟打气鼓劲。

那咚咚的鼓声着实很有感染力,徐晋也不由看得有点激动。

此时,人群中一名不怀好意的大汉悄然地接近,突然加速撞向徐晋的后背,恰巧小奴儿激动之下移了个身位,那人撞在徐晋的后背,徐晋顿时撞到了小奴儿,而小奴下意识地抓住旁边的费小玉,而费小玉又抓住自己旁边的费如意。

于是乎,一串人惊呼着掉入江中!

“有人坠江啦!”附近的百姓纷纷尖叫躲避,结果有更多人失足掉入江水中

那名撞人的大汉愕了一下,他本来只是想把徐晋推入江中,没成想引起了连锁反应,不过这家伙也没停留,立即转身逃离。

“姑娘……”

“三姐,五妹!”

“十叔,小奴儿!”

费吉祥和众丫环失声惊叫,二牛扑通的跃入江中救人。

徐晋虽然也熟悉水性,但前世都是在自家的泳池中游水,与在波涛起伏的江中大不相同,所以一掉入江中便被湍急的江水带向下游,幸好还保持着冷静,急忙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小奴儿和费小玉。

“十叔!”二牛的水性显然不错,一下子就追了上来。

“二牛,先救他们,我还撑得住!”徐晋大声叫道。

费小玉和小奴儿显然都不懂水性,两人咕噜咕噜的喝了几大口水,要不是徐晋抓住他俩,恐怕已经沉下去。

二牛急忙把小奴儿和费小玉提起往岸上送,岸边有好心人帮忙拉了上去。

“救三姐,快救三姐!”岸上的费吉祥惊恐地大叫,因为费如意已经沉了下去,并且迅速漂向下游,眼下只能看到一撮头发了。

徐晋这时也顾不得危险,一个猛子扎下,迅速追上,幸好码头这处是小河湾,水流还算比较平稳的,竟然被徐晋追上了,伸手往水下一捞,揪住费如意的发髻。

徐晋暗叫一声侥幸,急忙把费如意提出水面,哇……费如意露出水面,猛呛出一口水,然后剧烈地咳嗽,双手胡乱地抓,徐晋一不小心竟被她抓住了衣襟。

徐晋心里暗叫不妙,费如意已经像八爪鱼般附了上来,这完全是人在落水求生时的本能反应。

“完了!”徐晋被费如意死死抱住,根本施展不开手脚,两人顿时向下游加速漂去。

徐晋拼命地扑打着双脚,然而这根本没多大用处,两人缠在一起沉入江中。

“姐夫,二牛,快救姐夫!”上了岸的小奴儿失声大叫,眼泪滚滚地流下来。

二牛正想着跳入江中,两条人影比他还要快,嗖嗖……

谢一刀和谢二剑两人一纵之下直接跃离江岸近五六米,扑通地扎入水中,如两条出海蛟龙,箭一般游向徐晋和费如意沉江的位置。

虎头虎脑的谢三枪伸手拍了拍趴在地上大哭的小奴儿,好整以暇地道:“甭哭,我大哥二哥出手,龙王爷也不敢收入你姐夫。”

话音刚下,岸边张望的百姓齐声欢呼:“捞着了,捞着了!”

果然,只见徐家兄弟左右托起一团东西,正是紧紧地缠抱在一起的徐晋和费如意。

“十叔!”

“姐夫!”

“姐姐!”

“姑娘!”

小奴儿和费小玉等惊喜失声,谢三枪得意地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龙王爷也不敢收!”

这时谁有空理这小子得瑟,小奴儿、二牛,费氏姐妹和众丫环均拥了上前,七手八脚地把被送到岸边的徐晋和费如意拉上来。

哇……

徐晋一上岸便伸手勾喉咙,连吐出一大堆江水,狼狈不堪。

“三姐,三姐,醒醒!”费吉祥和费小玉跪在昏迷的费如意旁边失声大哭。

徐晋不由一惊,也顾不得自己口鼻都在喷着水,急急爬过去,用嘶哑难辨的声音喝道:“让开!”

费吉祥费小玉,还有一众丫环连忙让开。

此时费如意浑身湿透,发髻也散开了,衣服紧贴在胴体上,曲线更是暴露无遗,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喝进了不少江水。

徐晋这时也无暇顾忌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急忙探了探费如意的脉搏,发现还有微弱的跳动,于是抱起她趴放在进膝上,快速连续地拍打费如意的后背。

费如意哇的一声,江水从小嘴和鼻孔处涌出,人也随之醒了,一边咳一边吐。

费小玉等人见状都松了口气,会咳表示还活着,总算费吉祥年纪稍大懂事点,见到四周的人指指点点围观,连忙站起来让众丫环围成一圈遮挡一下视线。毕竟三姐浑身湿透,被徐晋摆成那样子实在不雅观。

“哎,你姐夫救溺水者的手法十分老倒熟练,是个行家啊!”谢三刀又拍了拍小奴儿的肩头道。

小奴儿此刻身上湿淋淋的,抹了抹脸问道:“你是谁呀?”

“我叫谢三枪,刚才救你姐夫和姐姐的是我两个哥哥谢一刀和谢二剑!”

“噢,我叫小奴儿,如意姐姐不是我姐姐,可别胡说!”

谢三枪咧了咧嘴道:“你是不是掉江里脑子泡进水了,这边叫着如意姐姐,那边又说不是姐姐!”

第78章 谢家三舅子

徐晋见费如意也吐得差不多了,于是减弱了拍打她后背的力道。

这时徐同学才有暇注意到费如意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那圆润的翘tun那样高高撅着实在有点诱人犯罪,于是把她转回脸朝上。

此时费如意长发披散,俏脸煞白,吐得都有点神智不清了,喃喃地道:“徐公子,我……们还活着吗?”

“三姐,活着呢,我们都没死!”费小玉又哭又笑地道。

费如意美眸看了一眼四周,见到几张熟悉的脸,意识渐清醒了些,忽然双手抱住胸口,本来苍白的脸竟然瞬间布满了红晕,吃吃地道:“徐公子,你放我下来吧!”

正在此时,费懋贤和费懋中分开人群急急奔了过来,一边大叫:“三妹,四妹,五妹!”

“我们在这里!”费吉祥和费小玉喜极而泣。

那个卖冰糖葫芦的大叔倒是守信,真到费府传了徐晋的口信,所以费家两兄弟带着家丁急急赶来了。

“这……徐兄,发生什么事了?”费家兄弟见到浑身湿透,羞涩地躲在徐晋怀中的费如意,不由都愕住了。

徐晋尴尬地轻咳一声道:“民献民受,这里不方便说话,先回家里再说,有没有带轿子?”

费懋中摇了摇头,他们得到传话便急急出门了,那来得及带轿子。

“那民受你把外衣脱下来给如意姑娘盖一盖!”

费懋中连忙脱下自己的长衫盖在费如意身上。徐晋不禁无语,让你盖衣服就盖衣服啊,不会抱你妹妹吗,我这样抱着合适吗?

“咳,徐兄,我来抱舍妹吧!”

总算费懋贤年长稳重,主动从徐晋手中把费如意抱了过去。

徐晋暗松了口气,抹了抹脸上的水迹道:“赶紧送她们回去吧!”

这时四周围观的人很多,费家兄弟连忙带着众丫环和家丁迅速离开。

“哦,我认出来了,那两个是费家的公子,费懋中和费懋贤!”

“咦,那女扮男装的岂不是费家几位姑娘了?”

“嘿,早就听说费家三位姑娘都生得花容月貌,特别是费三姑娘,美若天仙啊。”

“切,大家又不瞎,刚才都看到,而且上次元宵节,费家三位姑娘盛装出行,还买过我的花灯来着,啧啧,那叫一个美。”

人群之中,莫管事面色冷沉,徐晋这小子这都淹不死,还真是命大啊。

而此时莫管事旁边还站着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脸圆圆的,打扮得像个员外,此人正是宁王府内的太监刘吉,极受宁王的器重,去年还派他到广东秘密收购皮革,用于制造士兵的皮甲。

刘公公此时也在盯着一个人看,不过却是徐晋身边的小奴儿,眼神古怪中透着疑惑。

莫管事见状目光也转向小奴儿,奇道:“刘公公,咋了?”

刘吉收回目光,低声问:“那个小孩是徐晋的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莫管事答道:“小名叫小奴儿,大名好像是徐熜,捡来的,与徐晋没有亲缘关系!”

刘吉双目精光一闪,淡道:“走吧,先不要再动徐晋,带我去见世子殿下!”

由于那首《采樵图》,眼下宁王府正在排查府内的“奸细”,而宁王更是把心腹太监刘吉也派来上了饶县,显然对这事极为重视。

刘吉是刚刚从南昌赶到上饶县的,此时还没来得及见到宁王世子朱大哥。

……

“谢谢两位壮士的搭救!”徐晋对着谢家两兄弟拱手道谢。

谢一刀和谢二剑两人正把身上的褡护(平民穿的一种没袖衫)脱下来拧干,前者摆手道:“公子不用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谢二剑却是笑道:“公子若是要谢我们,请咱吃顿饭,或者赏几文钱饭钱也行,话说咱兄弟仨赶了几天路,早饭还没吃呢!”

这三位一看穿着就是穷人家出身,徐晋笑道:“行,正好我家就是开食店的,走,我请你们进城吃饭,顺便把湿衣服换了。”

虎头虎脑的谢三枪眼前一亮道:“你确定要请咱们吃饭?我们仨可是很能吃的,爹就老骂我们饭桶,嚷嚷养不起!”

小奴儿大方地道:“放心,就算你们是饭缸也管饱!”

“嘻嘻,这可是你说的,走,吃饭去,吃饱了再去姐夫家,也好替姐姐省顿饭!”谢三枪喜滋滋地道。

徐晋心中生出一种古怪的念头,打量了一眼那谢二剑,感觉跟小婉长得有点像,试探道:“几位打哪来?还没请教名字呢!”

谢三枪一拍小胸脯道:“余干县来的,我大哥谢一刀,二哥谢二剑,本人谢三枪!”

徐晋差点一头栽倒,敢情眼前这三位真是大小舅子,这也太巧了。

“一刀二剑三枪,哈哈,你们爹打铁的吗,起的名字都杀气腾腾。”小奴儿嘎嘎地笑起来。

谢三枪傲然地道:“我爹才不打铁,我爹是打渔的,我们全家都打渔,甭管是鱼虾蟹鳖,都逃不出我们手掌心。”

小奴儿不由直翻白眼,不就是穷打渔的,说得好像统率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似的,真不知这自豪感哪来!

徐晋这下完全确定眼前这三位真是小婉的兄弟,有点尴尬地道:“大哥,二哥,三枪,我是徐晋。”

谢家三兄弟愕住了,谢二剑愣愣地问:“大哥,咱妹夫叫啥啊?”

谢一刀有点难置信地上下打量徐晋,当年妹妹谢小婉嫁到上饶徐家村,便是谢一刀和老爹一起把人送来的,他见过徐晋,只是那会的徐晋病蔫蔫的躺在床上,连叫大哥和岳父大人都叫不利索。

而现在的徐晋身形挺拔,唇红齿白,端的是个翩翩佳公子,跟以前判若两人,谢一刀哪认得出来,犹疑地问:“你……你是妹夫?上饶徐家村的徐晋?”

徐晋微笑道:“大哥,不就是我了,小婉还在店里等着你们呢,我们快进城回家吧!”

这下谢家三兄弟再无怀疑,谢二刀嘿嘿一笑,伸手拍了拍徐晋的肩头道:“大哥,咱妹夫长得还过得去嘛,几时像你说的那般不堪,端的是英俊潇洒,连看赛龙舟都有一群美女陪着,左拥右抱啊!”

徐晋只觉肩头一阵剧痛,感觉肩臼都要脱掉了,这位小舅子不是善茬啊,忙解释道:“二哥误会了,那几位是费家的几位小姐,今天碰巧遇上的,小婉跟她们也很熟稔!”

谢三刀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道:“姐夫,刚才那姑娘抱得舒服吗?待会我定要跟姐说说的!”

徐晋不禁哭笑不得,谢一刀皱了皱眉道:“二剑,差不多就行了,妹夫也只是在救人而已。”

徐晋无语凝咽啊,总算有个讲道理的大舅子。

谢二剑这才松开按在徐晋肩上的手,笑嘻嘻地道:“妹夫,对不起了,初次见面一时激动用力过度了,不要放在心上哈。”

徐晋只能苦笑,谁让人家武力值高,之前听小婉说,她二哥可是能够飞檐走壁的牛人。

小奴儿这时才反应过来,惊讶地道:“原来,你们就是小婉姐姐的兄弟啊!”

谢三枪眨了眨眼道:“敢情你姐夫也是我姐夫啊,噢……不对,我可没你这个弟弟,说,你哪捡来的?”

小奴儿不禁翻了个白眼道:“我也没你这样的哥哥,小婉姐姐是我的义姐!”

“哦,那我就是你的义兄了,快叫哥,以后我教你游水,再也不用怕落水被淹了。”

小奴儿撇了撇嘴:“省省吧,我十岁六个月了,做你哥还差不多!”

谢三枪摇着头嘟哝道:“还真比我大两个月啊,倒霉,我这是万年老幺的命呐!”

徐晋带着三位大小舅子回到羊杂店,谢小婉见到三位兄弟惊喜得飞奔出来。

“姐姐!”虎头虎脑的谢三刀飞扑入谢小婉的怀中。

谢小婉抱着弟弟慈爱地抚摸脑袋,喜得眼圈都红了:“大哥,二哥,小泥鳅,总算把你们盼来了!”

仔细算来谢小婉出嫁已经差不多一年了,这是自出嫁以来第一次见到亲人,自然激动到不得了。

“我家的小泥鳅长高了!”谢小婉摸着弟弟的脑袋又哭又笑。

谢三刀这个弟弟是谢小婉最疼爱的,当年出嫁时谢三刀扯着她的衣服嚎淘大哭,撵在后面追了十几里,每当想起当时的情景,谢小婉还忍不住鼻子泛酸。

“姐姐,我好想好想你啊!”谢三刀吸着鼻子哭道。

小奴儿本来还觉得谢三刀的小名好搞笑,见状不禁也眼圈红了,默默地转身走到门前的檐阶坐下,似乎是触景生情了。

徐晋心中一动,行过去轻道:“小奴儿,赶紧进去把衣服换了,小心着凉!”

“噢!”小奴儿站了起来。

谢小婉这才发现徐晋和小奴儿浑身湿透了,惊道:“相公,小奴儿,你们咋把衣服弄湿了?”

“没事,不小心掉江里了,幸好碰上大哥他们!”徐晋轻松了道。

谢小婉小脸煞白,后怕地道:“怎的这么不小心,幸好没事,快进去换衣服吧。”

一众人把店面给关了,然后进了后宅。

第79章 兴王次子(求票)

是夜,宁王世子的府邸密室内,上等的檀香正燃着,窗外传来阵阵蛙声虫鸣,古代的夜晚寂静宁谧。

宁王世子朱大哥隔着茶几对席而坐,而莫管事只能在门外候着,地位高低显然易见。

太监刘吉是宁王倚重的心腹,而举人刘养正则是宁王倚重的谋士文胆,因此“二刘”被称为宁王府中的内外“宰相”,所以即使宁王世子对刘吉也是礼敬有加。

刘吉长得很富态,双手习惯拢在袖子里,总是微低头弯腰,一副恭谦谨慎的模样,脸上永远是笑眯眯的,不认识的肯定以他是个和气生财的员外,殊不知这位却是个狠角色。

“刘公公,府里奸细的事可有眉目了?”宁王世子问道。

刘吉摇了摇头道:“老奴出发时府里正在排查,抓了几个可疑的砍了,但还没确切查出是哪个吃里扒外的,泄露了王妃那首诗。”

宁王世子冷笑道:“费宏那匹夫倒是本事,竟然在王府里安插了眼线,以前我们都小看他了,可惜收了徐晋这愚物为弟子,为图一时之快,竟把底给泄了!”

刘吉笑眯眯地道:“世子休要小瞧了那个徐晋,据我掌握的情况来了解,这位可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断然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若是被其他人这样反驳,朱大哥一准没好脸色,但眼前这位可是他父王眼前的心腹红人,如果宁王以后位登大宝,朱大哥要上位还得倚重这位“内相”,自然不敢轻慢,所以谦虚地道:“哦,刘公公此话怎讲?”

“当日王妃献诗给王爷时,世子也在场,加上老奴,知道的就只有王妃身边的贴身侍女。”刘吉轻抿了一口茶,续道:“王爷、世子、还有老奴自然都不可能把这诗公开出去,王妃虽然不喜王爷行事,但毕竟是一家人,断然不会宣扬出去,至于王妃身边的婢女,老奴也是心中有数!”

宁王世子心中微凛,刘吉虽然说得轻描谈写的,但意思很明显,母亲身边的婢女是他按排的人,那自己身边有没有这老货安排的人?

“那刘公公的意思是说巧合?徐晋正好写了一首与母亲(娄妃)一模一样的诗?”

刘吉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但奸细的可能更大些。咱先不提这个,只要王府中有奸细,迟早能揪出来的,老奴另外有一件极重要的事跟世子说。”

朱大哥肃容道:“刘公公请讲!”

“今天老奴在码头上见到那个徐晋,他身边有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听说是徐晋去年腊月捡来的,世子最好能派人抓来!”

宁王世子微愕,仔细地回忆了一遍今天码头上情景,对所谓的十岁小男孩实在没什么印象,反倒是那费家三姑娘给他的印象很深,浑身衣服湿透,曲线玲珑【诱】人,那混圆的臀儿惹人遐想啊。当然,最惊艳还是徐晋把费三姑娘翻转过来时,那张我见犹怜的苍白俏脸。

刘吉见宁王世子有些失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把茶杯轻轻放下,发出“笃”的轻响。

宁王世子才这回过神来,略微尴尬道:“那小孩有何特别,为何要弄来?”

刘吉平静地道:“老奴觉得这小孩有点眼熟,似乎是兴王的次子!”

宁王世子面色微变,脱口道:“是他!”

兴王朱祐杬是明宪宗的第四子,前任皇帝弘治的异母弟弟,也就是当今皇帝正德的亲叔叔,封地在湖广安陆州(今湖北钟祥)。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宁王密锣紧鼓地为造反作准备,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权贵愿意与他结交呢?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当今皇上正德年过三十了,依旧膝下无子,太子之位一直空悬,不仅各地藩王蠢蠢欲动,就连京中的权贵也暗流涌动,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试问谁不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奸臣钱宁,史部尚书陆完等人把宝押在了宁王身上,其他权贵朝臣也想提前投资,宁王如今势大,自然更受看好。所以宁王之所以肆无忌惮不是没有原因的。

正因为如此,宁王现在也不是一定要造反,他想坐上皇位还有一条更保险的途径,那就是等,等胡闹的正德皇帝自己挂掉。

正德皇帝贪玩嬉游成性,为人好勇力,总是喜欢去冒险,从来不安分地待在京城。就拿现在来说吧,正德皇帝还滞留在边镇宣府游玩,去年底就差点落入了鞑靼人的手里,只是这家伙气运奇佳,且确实有点本事,最后竟然化险为夷,还打了一场胜仗,史称“应州大捷”。

正德皇帝这都没挂掉,宁王自然焦急了,他可是正德的叔辈,年纪要比正德大得多,如果要等到正德自然老死,宁王自己恐怕早已经是白骨一堆了。

所以,宁王一方面正试图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正德皇帝,以此来谋得皇位继承权;另一方便是密锣紧鼓地武装自己,实在不行便起兵造反,直接简单粗暴地抢皇位。

当然,不到最后关头,宁王也不想走上谋反这条路,毕竟风险太大,而且对自己的名声也不好,所以宁王在奸臣钱宁的授意之下,正不遗余力结交京中权贵,让他们支持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正德。

然而,宁王却遇到了一股极大的阻力,那就是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正统大臣,他们认为正德皇帝正值壮年,只要在后宫卖力点耕耘播种,还是有机会开枝散叶的。

更何况就算正德皇帝最后没儿子,也轮不到宁王系,宁王系可是皇族远支,正德要选子嗣,当然要在近支中选,譬如兴王朱祐杬,他可是正德的亲叔叔。

正因为如此,宁王极为恼恨杨廷和等人,但杨廷和是内阁首辅,弘治帝临死时的托孤大臣,正德皇帝对他极为信任和倚重,即使有钱宁帮忙,宁王也不可能板倒杨廷和。

于是,宁王的主意便打到了兴王朱祐杬的身上,恰好兴王朱祐杬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朱厚熙早夭,次子朱厚熜才十岁,如果也挂掉,那么兴王一脉便再也构不成威胁了。

所以,宁王去年底便在刘吉的建议之下,暗中派出死士把兴王的次子朱厚熜掳走,谁知那朱厚熜虽然只有十岁,但却是十分聪明机灵,竟然在快到江西南昌府时逃脱了。宁王派出大量人手,把附近的县镇村庄搜遍,竟然也没有找到朱厚熜。

宁王一边继续派人寻找的同时,又让眼线紧盯着兴王府,数月过去了,宁王的人还是没有找到朱厚熜,幸好朱厚熜也没回到兴王府,所以宁王便以为朱厚熜已经不知死在那处山林野地了,毕竟只是十岁的小童,娇生惯养,再加上当时正值寒冬,死掉也很正常。

一直到现在,事情已经去了大半年,朱厚熜依旧踪迹全无,也没有返回兴王府,所以宁王更是心安理得地认为朱厚熜已经死掉了。

然而,太监刘吉今天在城南码头见到徐晋身边的小奴儿,不禁大吃一惊,因为小奴儿跟兴王次子朱厚熜长得太像了。

当然,刘吉还不敢肯定,所以这时便建议宁王世子朱大哥派人把小奴儿抓来。

“好,我现在就派人去把那小子抓来!”宁王世子急急站起来准备叫人。

要知道宁王正是打算把长子朱大哥过继给正德的。

此事一旦成功便意味着自己是太子了,朱大哥能不上心吗?

所以此刻朱大哥恨不得立即把小奴儿抓来验明证身,然后亲手一刀宰了,免得他和自己争储君的地位。

太监陆安却是摇了摇头道:“世子殿下莫急,那小子就在上饶县城,一时半会也跑不了,这次一定要做得稳妥点,不能泄露半点风声,孙遂那老匹夫就在邻县统兵,此人是头犟驴,处处跟王爷对着干,更何况费宏也在此间,不得不防!”

宁王世子闻言按奈住迫切的心情,点了点头道:“刘公公说得也是,哼,孙遂那老儿不知好歹,若他日……本世子必先收拾他!”

陆安皮笑肉不笑地道:“来日方长嘛,巡抚一任三年,再过两年孙遂就会被调走了。嗯,老奴今天听莫管事说,徐晋本月初八会回村祭祖,或许那小奴儿会随行,这可是个好机会。”

宁王世子不由一喜,这确是个好机会,只要出了城,随便派几个好手就能把人做掉,干手净脚的,不会走漏半点风声。

“嘿,回村祭祖,直接下去阴曹地府跟祖先聊天得了!”宁王世子暗道,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今天码头上的情境。

宁王世子之前让陆知府上门提亲,只是为了让陆康表忠心,实则对所谓的费家三姑娘并不上心,但今天看到费如意的真容,竟怦然心动了,决心要把费如意给弄到手,而今天与费如意“搂搂抱抱”的徐晋,自然要弄死掉。

当然,就算今天徐晋没有与费如意“搂搂抱抱”,光就是那首《采樵图》,宁王世子也要把徐晋给弄死。

第80章 流言蜚语

书房内正充斥着艾草燃烧时散发出来的气味儿,有点刺鼻,不过也没办法,现在可没驱蚊香,花露水什么的,驱蚊只能用艾条之类的草药。

端午过后已经完全入夏,天气越来越热,此时徐晋正在油灯下全神贯注地研读《朱熹集注》,虽然打着赤膊,不过依旧热得直冒汗。

县试案首必过府试,而府试案首却没有那待遇了,想通过八月份的院试,必须得靠真才实学,主持院试的提学大宗师可不管你是不是府试案首,全凭成绩说话,府试案首考得不好,照样让你落榜,没有人情可讲。

幸好,离院试还有几个月,留给徐晋冲刺的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不像府试那么赶。

啪……

油灯爆了一朵灯花,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外面传来了打更声,徐晋这才惊觉已经三更了,下意识地抬头一看,见到小婉那丫头还倚在书房的门旁,坐在小凳子上做针线活儿。

自从听说家中几位兄弟要来,谢小婉便到布庄扯了几匹布,凭着记忆给父母和弟兄都缝制了一套新衣,不过今天谢家兄弟试穿时,谢三刀的裤子偏大了,谢二剑的衫袖口却又偏窄了,所以谢小婉趁相公读书,在书房里借着灯光修改衣服。

由于担心影响到相公读书,所以谢小婉坐得远远的,徐晋让她坐到书案旁边,毕竟光线太暗对眼睛不好,然而这懂事的小丫头就是不肯,徐晋拗不过,只好由她了。

这时谢小婉也缝完了,仰起小脸准备咬断线,那亮汪汪的月牙儿眼睛下意识地先往书案的方向睇一下,见到相公正望着自己,顿时欣喜地道:“相公看完书了?”

“没看完就不能看看我家娘子吗?”徐晋笑道。

谢小婉甜丝丝地白了徐晋一眼,将线打了个结然后咬断。

“缝完了吧,过来这里坐坐!”徐晋轻拍了拍大腿道。

谢小婉脸蛋微红,心虚往书房外看了一眼,低声嗔道:“相公,你想干嘛?”

徐晋好笑道:“能干嘛,就聊聊天呗,快过来!”

谢小婉把书房的门关上,这才忸怩地走到徐晋的身边,熟练地侧坐在他的大腿上,显然这动作经常做

谢小婉此刻只穿着薄薄的夏衫,刚过十三岁的小姑娘身体像抽穗的稻谷,曲线微露,臀儿紧致而有弹力。

徐晋搂着小丫头的纤腰,让她靠入自己的怀中,俯首偷吻了一下两瓣樱唇。

谢小婉的脸顿时像火烧似的,羞涩地低嗔道:“相公你又骗人,不是说只聊聊天吗。”

徐晋道貌岸然地道:“相公的话你也信,太单纯了你,下次吸取教训。”

谢小婉无奈地白了相公一眼,不过心里却满是甜蜜。

“大哥他们睡了?”徐晋问道。

谢小婉点了点头:“赶了一天路,早就睡下了,相公,以前觉得咱们家很大,现在反而觉得房间不够用了。”

确实,宅子总共才四间房,谢家三兄弟一来就显得拥挤了,现在是谢家三兄弟挤在一间房,而小奴儿则和二牛住一间,幸好现在天气热倒没什么。

徐晋微笑道:“到时咱有钱了再买一幢大宅子,把岳父岳母都接过来住,省得你这丫头老是念着。”

谢小婉眼前一亮,不过马上又摇了摇头道:“哪有出嫁的姑娘把娘家人也接来的,这会让别人说闲话,更何况我爹也不会同意。对了,相公你今天咋会掉进江里的?”

“人多挤拥,相公小心就被挤下江了。”徐晋轻描谈写地道。

其实被人大力地撞了一下,徐晋便肯定有人故意推自己,只是怕谢小婉担心,所以没有明说。

谢小婉后怕地道:“我听弟弟说,你和如意姐姐当时差点就被冲走了。”

徐晋点了点头,想起当时的情景依然心有余悸,要不是正好遇上两位水性精熟的大舅子,自己和费如意恐怕已经浮尸信江了。

谢小婉忽然有点不自然地道:“相公,如意姐姐她……”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这丫头不会又乱想了吧,连忙道:“是不是三枪跟你说啥了?你别听那小子胡说,相公当时只是想救人,根本没别的心思,娘子可别误会了。”

谢小婉脸色微红,嗔道:“相公想哪了,即使相公有那心思……嗯,小婉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夫为妻纲,善妒可是入出七之条的。”

徐晋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小婉,咱们家可没那些规矩,你就算是个妒妇,相公也一辈子宠着你!”

谢小婉心里像喝了蜜那么甜,啐道:“人家才不要做妒妇呢,要不以后九泉之下那有面目见公婆,相公,等咱家有钱了,小婉给你纳两房小妾,也好给咱徐家开枝散叶!”

“真的……咳咳,那怎么行,相公有你就够了!”徐晋见到谢小婉似笑非笑的模样,顿时义正辞严地道。

“相公,很晚了,早点休息吧,天气热,相公今晚就睡书房吧!”谢小婉站起来,拿了改好的衣服行出书房,还不忘撅着嘴回头嗔一眼。

徐晋哭笑不得摸了摸下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单纯善良的小丫头竟然学会设陷阱套话了,岂有此理!

谢小婉关上书房门,终于忍不住噗嗤地失笑出声,相公吃瘪的样子真是搞笑,不过一想到相公听到“纳妾”便“激动”的反应,小丫头顿时有些泄气,不过,男人三妻四妾本来就很正常的事,谢小婉也不是接受不了,只是一想到要跟别人女人分享相公,心里自然不舒服。

谢小婉回到房间,把改好的衣服放好,又从衣橱中翻出一条荷花手帕,只见手帕的一角处分明用绿色的丝线绣了“如意”两个小字,以前谢小婉不认得这两个字,但现在却是认得了。

……

信江书院端午节放一天假,五月初六照常上学。

徐晋跟往上一样回到书院,不过这次却是专门带了二牛,昨天被人推下信江差点淹死,所以徐晋变得更加谨慎起来,至于家里有两个大舅子在,再加上小婉自身的武艺也不差,倒是不用担心。

“徐案首早安!”

“徐案首,今天满脸红光啊!”

“徐案首,今天春风满面啊!”

一路上遇到的同窗跟往常般热情地打招呼,只是眼神中蕴含着那丝暧昧让徐晋颇有点不明所以。

徐晋刚回到讲堂外便遇到韩闯,这货笑嘻嘻地迎上来道:“恭喜徐案首,什么时候请酒?”

徐晋皱了皱眉道:“请什么酒?恭喜我什么?”

韩闯自来熟般伸手搭着徐晋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徐兄就别装糊涂了,你不是要迎娶费家三姑娘了么?啧啧,从此左拥右抱,享尽艳福,羡煞旁人啊。你说这顿酒该不该请?”

徐晋面色一沉道:“韩守成,你听谁说的?”

“嘿嘿,你昨天在码头和费三姑娘双双落水,有没有这回事?”

徐晋皱眉:“确实有这回事,这跟我娶费三姑娘有什么系?”

韩闯瞪大眼睛道:“怎么没关系,大庭广众之下,你们都……那样子了!”

韩闯说着表情猥琐地比了个搂抱的姿势,然后嘿嘿笑道:“你说都这样子,还那么多人看着,人家费三姑娘不嫁你,以后名节还要吗?”

徐晋满头黑线地道:“我当时只是在救人,没你说的那么不堪。”

“嘿,别人可不管你是不是救人,总之你抱也抱了,搂也搂了,该摸的地方也摸了,这个时候你还想推脱,门儿都没有!”

“瞎嚼舌根,韩守成我告诉你,再敢到处散播谣言,坏人家费三姑娘的名声,我跟你划地绝交!”徐晋一甩衣袖大步行了开去。

韩守成苦着脸追上前道:“徐兄,你冤枉我了,这谣言可不是我散布的,现在整个书院都是这么传,完全不关我事啊!”

徐晋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人人见了自己都是一脸的暧昧,人言可畏呀!

“徐兄,你真不打算请酒?”

“我请你大爷!”徐晋忍不住爆粗了。

“呵呵,请我就行了,我大爷就不用请……咳咳,今天天气真好!”韩闯见徐晋目光冷嗖嗖地盯来,顿时吓得缩了缩脖子,灰溜溜地跑了。

徐晋黑着脸回到讲堂,看来自己还是低估封建礼教的威力了,本以为只是救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竟然传得谣言满天飞,这还只是信江书院的范围,城里的士绅圈子也不知传成什么样了。

“徐兄,恭喜小登科啊!”

徐晋这边刚坐下,蔡岳和李英俊这对好机油便走过来笑吟吟地道。

徐晋没好气地道:“你们又是听谁说的,根本没这回事!”

蔡岳和李英俊愕然道:“没这回事吗?刚才韩守成告诉我们的啊!”

“王八蛋韩守成!”徐晋此刻真有掐死那家伙的心。

蔡岳和李英俊察觉到徐晋身上散发出来的丝丝“杀气”,赶紧的溜掉,死道友莫死贫道啊,韩守成你自求多福吧!

第81章 病了

下午四点左右,徐有财带着长子大伢进了上饶县城,后者正吃力地扛着一麻袋的红薯,慢吞吞地跟老爹徐有财的身后。

徐有财回头骂道:“小兔崽子,吃饭的时候比谁都快,干活时比猪都慢,快点!”

大伢不满地道:“你来扛麻袋试试,站着说话不腰痛。”

“哎哟,吃老子的住老子的,还敢犟嘴!”徐有财回头往大伢的屁股上踹了一脚。

大伢顺势把扛着那袋红薯扔地上,赌气道:“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更何况是老子,我饿了,扛不动,你自己扛吧!”

“小王八蛋翅膀硬了吧,信不信老子抽死你!”徐有财麻溜地脱掉鞋子,便要抽儿子一个鞋耳刮。

大伢梗着脖子大声道:“打啊,用力打,等你老了看怎么收拾你!”

徐有财顿时僵在原地,嘴里骂骂咧咧的,不过这一鞋底却是没有再打下去。

大伢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干脆一屁股坐在那袋红薯上,任老子怎么骂,就是不肯站起来。

徐有财没办法,眼珠一转道:“小兔崽子,你不是饿了吗?听说你十叔在西市开了家羊杂店,等到了还不是任你吃。香喷喷的羊杂啊,闻着就流口水!”

这货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大伢眼前一亮,舔了舔嘴唇道:“到时婶娘让咱付钱咋办?”

徐有财撇嘴道:“都是自家人,付啥钱,你十叔之所以有今日,还不是多亏当年有爹照顾,吃他几碗羊杂算啥!”

大伢撇了撇嘴道:“你省省吧,爹你几时照顾过十叔了,就拿去年来说吧,十叔都快病死了,婶娘上门问你要粮,你一粒都不给。这时咱们上门不被撵就算好了,还想着白吃白喝!”

徐有财被儿子揭了老底,恼羞成怒道:“小兔崽子,哪壶不开提哪壶,废话少说,想吃羊杂便给老子扛红薯!”

大伢这才慢吞吞地站起,把那袋红薯扛上,然后跟在老爹后面,往西市而去。

话说族长徐德铭把二牛派进县城,本来嘱咐他等府试放榜后就回村报信的,然而前几天莫管事带人到店里捣乱,徐晋便把二牛留下了,改让大宝去徐家村送信。

偏偏大宝出城就遭到“山贼”打劫,这信自然就没送成了。估莫着府试放榜的日子已经过了,族长徐德铭等了几天也没见二牛回村报信,于便打算再派人进城看看怎么回事。

这个时候徐有财便自告奋勇,带着长子大伢一起到上饶县城,一来可以打打牙斋,二来是听说徐晋在城里开店“发财”了,打算跑来揩点油水。

至于大伢扛着的那袋红薯也是在徐晋家的院子挖的,去年离开徐家村之前,谢小小婉便弄了些红薯茎种在自家的院子里,今年红薯的藤蔓已经爬满了院子。

由于考虑到府试后让徐晋回村祭祖,所以族长徐德铭前几天便让村民重新把徐晋家的宅子收拾打扫干净,顺便把红薯也挖了,足足装了一大箩筐。徐有财这货干脆就装了些红薯作为手信带进城。

……

信江书院下午五点下学,徐晋走到书院的门楼处,便见费家两兄弟跟往常般等在那了,三人现在几乎每天都是一起结伴回城。

“民受,民献!”徐晋迎了上去。

“徐兄!”费懋贤和费懋中神色有些尴尬,显然今天也听到些关于三妹和徐晋的风言风语了。

徐晋也很是尴尬,三人结伴下山,一直走到山脚下,竟破天荒地没有聊一句,要知道若是以往,喜欢辩论的费懋中早就滔滔不绝了。

“咳,徐兄你后天就要回徐家村祭祖了吧,有没有通知村里了?”费懋贤最先打破了沉默。

徐晋摇了摇头笑道:“没有,到时直接回去便是,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又不是什么名门大族,没那么多讲究!”

费懋中打趣道:“徐兄年少俊才,日后金榜题名,入阁拜相,到那时上饶徐氏便成名门望族了。”

徐晋苦笑道:“民受,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拿这事开涮!”

提起去年第一次在信江边相遇,三人都不由笑起来,费家兄弟眼中都流露出了暖意,那次大船上水贼来袭,大家可是共过生死的。

费懋中嘿笑道:“无才做秀才,徐兄送我这下联,民受一辈子都记得!”

徐晋道:“那未老思阁老又怎么说?”

三人顿时哈哈笑起来,由于谣言产生那丝隔阂都烟消云散了。

费懋中主动道:“徐兄,昨天多亏你传信,还救了舍妹,至于……那些风言风语你不用理会的!”

徐晋微微一笑道:“我还担心你们在意呢,如意姑娘现在没什么事吧?”

费家兄弟脸上均露出不自然的表情,费懋中犹豫了一下,道:“我爹发火了,我还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小妹现在还关在房间里不许出来,四妹也被三叔禁足了,三妹她……病了,到现在还没退烧,一直说胡话。”

其实费懋中还隐瞒了一些事,譬如发烧中的费如意迷迷糊糊地,偶尔会念叨徐某人的名字。

徐晋皱了皱眉,没有抗生素和消炎药的年代,发烧可是极为棘手的事,只能靠自身的抵抗力扛过去,若扛不过去病情加重变成肺炎,那基本等于是宣告死亡。

一想到费如意有可能香消玉陨,徐晋心中便如被压了块大石,然而他不是医生,真的爱莫能助!

三人回到城中,正准备分道扬镳,费懋贤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徐晋拉到一边,有点尴尬地道:“徐兄,你……能不能抽个时间去看看我三妹!”

徐晋愕了一下道:“民献,我不会看病啊!”

“呃……不是让你看病,就去看看她,三妹自小身娇体弱,这次泡了江水,又受到过度惊吓,现在病得很重,我真的好担心就那样没了……唉,她是你救上来的,你去看看她吧,说不定有点作用!”费懋贤说到最后唉了口气。

徐晋沉默了片刻,道:“就怕那样不合适!”

“没关系,到时我带你去,府里的下人也不会瞎嚼舌根的!”

徐晋闻言点头道:“那我明早去探望一下如意姑娘!”

“徐兄,谢谢你!”费懋贤感激地道,相比于自己的亲妹妹费小玉,费懋贤反而更疼爱堂妹费如意多些,这个堂妹自小没有母亲,去年又没了父亲,费懋贤作为长兄,对费如意更是怜惜了。

徐晋和二牛回到羊杂店,发现今天的人气似乎恢复了些,正有几个人用餐。

“四叔,大伢,你们咋来了!”二牛忽然嗡声嗡气地叫道。

徐晋这才发现其中一桌,正在大吃大喝的两人竟是四哥徐有财父子,顿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对徐有财这种人十分不喜。

“哎哟,十弟下学了!”徐有财见到徐晋,连忙把筷子搁下,谄笑着站起来,又伸手拍了一下还在埋头狂吃的儿子大伢,骂道:“吃货,就知道吃,快给你十叔问好!”

“十叔好!”大伢不情愿地站起来,眼睛还不肯离开碗里那大块羊杂。

徐晋虽然不喜徐有财,但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道:“四哥,你怎么来了?”

徐有财以前敢欺负徐晋,但现在给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个以前三棍打不出一个闷屁的书呆子今非昔比了,十五岁不到便连摘县试和府试案首。

府试案首什么概念?整个广信府第一名啊!

所以尽管现在徐晋不冷不热,徐有财还是陪笑着道:“是这样的,族长见二牛这么久没回村,所以让我进城来看看,对了,族长学让我问问十弟,几时回村祭祖?”

徐晋淡然道:“我初八会回村,这个小婉应该告诉你了吧?”

“呵呵,刚才弟妇是提了一下,不过女人家说的不为准,我便跟十弟确认一下,既然十弟都说初八了,那我明天就赶回村通知族长做好准备。”

徐晋也懒得跟他多说,点头嗯了一声:“四哥慢慢吃,吃完让二牛带你去找客栈开间房住一晚吧,小婉,给二牛拿三十文钱。”

别说现在家里人多住不下,就算住得下,徐晋也不想让徐有财这种人住在家里。

谢小婉应了一声,摸出三十文钱递给二牛,谁知徐有财嗖的蹿了过来,抢先把铜钱给接了,笑呵呵地道:“不用麻烦二牛了,到时我自己去客栈就行!”

正在烧灶的小奴不禁撇了撇嘴!

徐晋也懒得管他,只要不在家里住就行,管他徐有才拿了钱去不去客栈,很没营养地随便聊了两句便返回后宅去。

“姐夫,你的本家如果都是这种货色,不要也罢!”小奴儿跟在徐晋后面,一脸不爽地道。

话说徐有财父子自打来到店里,又吃又拿尽占便宜,光是羊杂就吃了十大碗,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最让小奴儿不满的是,这个徐有财在小婉姐姐面前拿大伯的架子,偏偏小婉姐姐还客气地侍候着。

徐晋微笑道:“倒也不全是,好比一筐谷物,总有些是瘪的,捡出来扔掉就是了!”

第82章 旧仇

见到徐晋回了后宅,大伢立即坐下夹起碗里的羊杂大块朵颐。

徐有财美滋滋地把三十文钱放入钱袋中,心里暗忖:“宅子这么大,住什么客栈呀,最不济把店里的桌子拼起来就能将就一晚,犯得着花那冤枉钱,嘿,这次真的来对了,十弟发财后就是不同,出手就是三十文钱,真阔绰。”

“咳,老十家的,再来一碗五香羊杂,羊杂多一点!”徐有财好整以暇地重新坐下。

“婶娘,我也要!”大伢鼓着腮举手道。

“小崽子,吃着碗里瞅着锅里,那个……老十家的,给大伢也来一碗!”

谢小婉给两人各盛了一碗羊杂,连锅中最后的汤水也倒进了两人的碗里,歉然道:“四哥,近来店里的生意不是很好,今天做的五香羊杂不多,没有了!”

徐有财老神在在地道:“老十家的,不是四哥说你,味道这么好的五香羊杂怎么可能生意差,肯定是你不会吆喝,卖东西怎么能不吆喝呢,你站在门口大声吆喝试试,保准生意红火,嗯,明天多做些五香羊杂,保管你卖完!”

“切,多做一些怕是都要进了你们父子的肚里吧!”小奴儿从内宅掀帘走了出来。

徐有财面色微黑道:“小子说什么呢?”

小奴儿冷笑道:“我有说错吗,你们两父子自打进来就没停过口,这碗摞起来都挡住头了,脸都不见了呢!”

店里其他食客都不禁笑起来,不要脸啊!

徐有财尴尬地瞪了小奴儿一眼道:“小子,你算哪根葱,不过是十弟捡来的叫化子,我可是十弟正宗的本家四哥,吃十弟家几碗羊杂咋了,老子还没说你呢,一个外人,在十弟家里白吃白住大半年,谁更不要脸?”

小奴儿那张漂亮的脸蛋顿时胀得通红,像被激怒了的公鸡,正在搓面团的谢小婉急忙擦了擦手,上前拉住小奴儿,温言道:“小奴儿,你入了咱们家户籍的,可不是什么外人,而且你也没白吃白住,每天也帮姐姐干活不是,去吧,回院子里面玩,这里不用你帮忙。”

小奴儿愤愤地瞪了得意洋洋的徐有财一眼,转身返回后宅。

“老十家的,你刚才说那小子不是外人,意思说我和大伢是外人啦?”徐有财阴阳怪气地道。

小婉儿连忙陪着小心道:“四哥,小婉不是那个意思,嗯,明天我多做一些五香羊杂,让四哥带回村让大家也尝尝!”

徐有财顿时眉开眼笑:“这怎么好意思呢,我都没带盛的东西!”

“这个容易,家里还有一个新买的大瓦瓮,到时装里面就行!”

“呵呵,还是弟妹想得周到!”

谢小婉笑了笑,回到灶台前继续搓面团,虽然心里讨厌这个四哥,但小丫头还是得笑脸相迎。

要知道这时的族群观念可是很重的,本家的人来到,任你喜不喜欢都得帮衬着,否则这家伙回去到处抹黑说坏话,那你在亲族间的名声就臭了。

这时,对面车马行旁的钱婶五香羊杂店内,靠近门口的桌子旁坐着两名气质彪悍的汉子,旁边均搁着一只斗笠。

如果此时谢小婉看到,肯定会认出其中一人正是她当初踹翻入江中的那名水贼,而另外一人也是当日袭击费家大船的水贼之一,最后凫水逃离。

这两名水贼分别叫赵保保和邹二六,均是铅山县匪首吴三八的手下。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与宁王勾结的几股盗匪中,势力最大的要数凌十一和闵廿四,这两伙贼匪在鄱阳湖一带流窜作案,另外还有万贤一和万贤二兄弟,熊十七等盗贼。

这些贼匪怕泄露身份连累族人,所以对外一般不用真名,只用姓氏加自己在族中的排行作为名字。

这时,赵保保和邹二六正冷冷地盯着街对面的徐记五香羊杂,准确地来说应该是盯着谢小婉。

“我认得她,上次就是她把老子踹进江里的!”邹二六忽然低声冷道。

赵保保点了点头,狞道:“老子也认得她,铁臂三和石皮就是被她杀了的。”

邹二六和赵保保对视一眼,均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仇恨,两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戴上斗笠行出店去。

“哎,你们还没给钱啊!”钱婶急忙追出来。

赵保保回头凶狠地瞪了钱婶一眼:“给你一刀子敢不敢要?”

钱婶机灵灵地打了寒颤,像被人兜头淋了桶冰水,整个人呆立当场。

“呸,这么难吃的东西还敢收钱,妈的!”赵保保呸了一口,与邹二六两人并肩走了。

两人经过徐记五香羊杂店时,不约而同地透过斗笠边缘狠狠地瞥了一眼店内的谢小婉。

“老赵,要不咱们今晚翻墙进去把她和那个书生做掉,给铁臂三和石皮报仇?”邹二六低声道。

赵保保低声复道:“嘘,莫管事再三盯嘱咱们不要擅自行动打草惊蛇,若坏了世子的大事,咱哥俩都得掉脑袋。嘿,也不用急在一时,听说那书生后天会回村祭祖,到时咱拦路一截,什么仇报不了!”

“也对,那小娘皮当初踢了老子一脚,差点下巴骨都碎了,这次落老子手上看老子怎么搞死她!”邹二六恨声意【淫】道。

两人低声聊着从街上走过,迎面便遇上了逛街回来的谢家三兄弟。

谢三枪那小子手里拿着一串糖公仔,正乐滋滋地吃着,差点就跟赵保保撞上了。

赵保保闪身让过,低骂了一句:“小崽子,瞎了吗!”

谢三枪倒也没在意,毕竟差点撞人了,被骂一句也很正常,继续舔手中的糖公仔。

谢二剑肩头轻碰了碰大哥谢一刀,朝走过的赵邹二人奴了奴嘴,小声地道:“大哥,这两个家伙杀气好重,估计杀过人,有可能是江洋大盗,报官府说不定有赏银呢!”

谢一刀皱了皱眉道:“老二,你忘记了爹的嘱咐,不要惹麻烦!”

谢二剑耸了耸肩:“说说而已!”

三兄弟走进了羊杂店,谢小婉脸上露出了甜笑:“大哥二哥,逛完街了,小泥鳅,上饶县好不好玩呀?”

谢三枪幸福地舔着糖人,笑嘻嘻地道:“好玩啊,还有那么多好吃的,姐夫下学了吗?”

这小子在家里被老爹管着,尤其是零花钱方面,可以说基本为零,来到这里就不同了,不仅姐姐给缝了新衣新鞋,“体贴”的姐夫还偷偷地给塞了大把铜钱,让他见到喜欢吃的随便买。

当然,这个小舅子就被徐晋这样轻松收买了,现在见到徐晋不知多亲,一口一个姐夫的,都不差多成了跟屁虫。

“你姐夫刚回来,到后面去了。”谢小婉见到弟弟与相公亲近,自然心中欢喜。

“太好了,那我去找姐夫玩,噢对了,姐夫说明天不上学,带我们去信江书院参观呢,姐姐你去不去?”谢三刀喜滋滋地道。

谢小婉摸了摸弟弟的小脑瓜,笑道:“信江书院姐姐早就参观过了,你们去吧,后天我们一起回徐家村,到时姐姐陪你玩好不?”

现在家里多了这么多人,开支大增,每天入不敷出,看着钱瓮里的钱不断减少,勤俭持家的小丫头正天天发愁呢,自然不肯关了店去游玩,赚得几文钱是几文钱。

谢三刀有点失望地噢了一声,忽然见到徐有财两父子,顿时瞪大眼睛道:“哇,这两个家伙真能吃,嘻嘻,大主顾啊,吃这么多得付多少钱?”

大伢一抹嘴,得意地道:“一文钱也不用付。”

“莫不成你们敢白吃?”谢三刀把手中的糖人往嘴里一塞,莲藕般壮实的双手往胸前一抱。

谢小婉笑道:“小泥鳅,他们是你姐夫的本家亲戚,付啥钱!”

“本家也不能这么吃吧!”谢三刀不满地嘟哝道。

谢一刀和谢二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这两个家伙吃得也实在太过份了,分明把妹妹当肥羊般宰,看来人品也不咋的,占便宜占到这分上,也算是奇葩了!

谢小婉担心双方又吵起来,连忙道:“小泥鳅,快进去找你姐夫玩吧,大哥二哥,你们也进去。”

谢家三兄弟进了院子,大伢那货也跟着溜了进去,见到那红彤彤的辣椒,顿时眼前一亮,喜道:“这是什么稀罕的果子,很好吃的样子!”

谢三刀眼珠一转道:“这是甜椒,西洋来的稀罕物儿,味道可鲜甜了,价钱也老贵,你可不能摘来吃!”

小奴儿冷冷地道:“对,不能吃,这是用来卖钱了。”

“切,十叔家的东西,我吃几个碍什么事,不让吃我偏要吃。”大伢撇了撇嘴,抓了一把辣椒,示威般往嘴里一塞,卡嚓卡嚓地嚼起来。

瞬时间……大伢的表情定格了,紧接着肉眼可见的红气由脸蔓延到脖子。

“哇!”大伢惨叫一声把嘴里的辣椒吐掉,像头疯牛般冲向厨房,当他再出来时上下嘴唇已经变成了两根红红的香肠。

小奴儿和谢三刀狂笑不止,总算出了口恶气。

第83章 探望

五月初七早上,徐有财父子终于离开,扛着一大瓮的五香羊杂,屁颠屁颠地走了,话说这对父子昨晚真的在羊杂店内拼桌子睡了一晚,徐晋给的三十文钱自然进了徐有财的腰包。

徐晋吃完早饭后,便带着三位大舅子,还有小奴儿一起到信江书院参观,二牛则留在店里帮忙。

“徐案首早啊!”

“徐案首!”

徐晋带着谢家兄弟漫步在信江书院,遇到的同窗都纷纷上前拱手打招呼,眼神依旧暧昧。

谢三刀崇拜地道:“姐夫,看来你在书院很有名气啊!”

小奴儿自豪地道:“那当然了,徐晋可是县试和府试的案首,才华和人品那是公认的,自然受到同窗们的欢迎!”

谢二剑摸了摸鼻子道:“欢迎是挺受欢的,不过……总感觉妹夫那些同窗的眼神很……那个不堪!”说完眼神怪怪地看了一眼唇红齿白的徐晋。

徐晋不禁一阵恶汗,真想给这家伙一记老拳,奈何只能自讨苦吃,昨天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谢二剑一纵身便攀着屋檐翻上屋顶的本事。

正在此时,两名同窗迎面走来,正是蔡岳和李英俊,两人行到跟前抱拳道:“徐兄!”

徐晋抱拳还礼,又介绍了一遍三个舅子。

蔡岳忽然道:“对了,徐兄,我听韩守成说,你们家的羊杂店受到宁王世子的打压,生意一落千丈啊!”

徐晋点了点头:“生意是淡了些,不过还勉强能维持下去。”

李英俊冷笑道:“嘿,看来徐兄那首幅《采樵图》真把宁王世子给刺痛了,不过徐兄不用担心,我和元浩兄这就发动书院的同窗到你们家店里帮衬,好教宁王世子明白我等读书人不屈气节!”

“子玉兄,不用了吧,怎么能让大家破费呢!”徐晋苦笑道。

“子玉说得对,徐兄就不要推辞了,徐案首铁骨铮铮,当着钦差的面讽刺劝谏宁王,正气浩然,实我辈之锴模。

钦差乃天子耳目,他日此诗若能传至天子耳中,引起天子重视,剥夺宁王兵权,则我江西百姓幸甚,我大明江山幸甚。

如今徐兄遭到宁王世子的打压蒙受损失,我等岂能袖手旁观。就这么定吧,我和子玉这就去发动同窗!”

蔡李两人说完便拱手慷慨激昂地离开,让徐晋很是无语,倒是谢三枪一脸的自豪,两位大舅子自然也觉脸上有光。

谢二剑当初听闻老爹要把妹妹嫁给一个病蔫子,他是极力反对的,现在看来妹妹反而嫁对了,而且看得出现在妹妹确实很幸福。

徐晋本以为蔡元浩和李英俊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下午书院下学后,蔡李两人真的发动了上百书生到香杂店里帮衬,把对面羊杂店的钱婶羡慕得眼珠子瞪出来。

看着店内熙熙攘攘的一众书生,徐晋不得不承认,蔡元浩和李英俊虽然才学一般,但搞舆论发动确是把好手,这种人才就应该入宣传部。

店里生意这么好,谢小婉忙得踢脚,三位舅子都下场帮忙了,二牛乐得合不拢嘴,忙前跑后地收拾桌子。

“徐兄,今天生意兴隆啊!”

费懋贤和费懋中行到店门前,后者笑着拱手道。

徐晋迎了出去,苦笑道:“民献民受,你们也来凑热闹啊。”

“听说元浩和子玉发动同窗来店里帮衬,我们自然也要添一分力的!”费懋中笑道:“徐夫人,给我们盛五份香辣羊杂带走,店里都坐不下了。”

“哎,好呐!”徐小婉麻利地打包了五份羊杂交给小厮茗烟。

费懋贤付了钱,轻咳一声提醒道:“徐兄,昨天跟你说的事……”

徐晋这才猛然醒起答应过费懋贤今天去探望一下费如意,点头道:“民献,那我现在与你一道回府吧。”

徐晋和谢小婉说了一声,便和费家兄弟一起离开了羊杂店。

“民献,如意姑娘的病有好转了没?”徐晋边行边问道。

费氏兄弟的脸色顿时变得黯然,费懋贤摇头道:“时断时续地发烧,还咳嗽不止,大夫都束手无策!”

徐晋闻言不禁剑眉紧锁,难道费如意也沧了水入肺?

史上正德皇帝正是因为捕鱼掉入江中,呛水入肺最后感染肺炎咳血而死,凭现在的医疗条件,肺炎基本上等同于绝症!

爱美之人心皆有之,若费如意这种慧秀美人就如此香消玉殒,难免让人握腕叹息。

徐晋跟着费家兄弟到了费府,费懋贤果然直接带他去了后院费如意的住处。

在门外正好遇到一名捂住鼻子行出来的中年美妇,此人正是费如意的庶母赵氏,也就是费典的续弦,地位虽不及原配,但享有正室的一切权利。

费懋贤微弯了弯腰算是行礼,叫道:“大伯娘!”

赵氏笑了笑道:“贤哥儿来看如意啊,这位是?”

赵氏目光上下打量着旁边的徐晋,薄薄的两条眉毛稍稍皱起来。

徐晋觉得有点不舒服,但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微弯腰拱手行礼,自我介绍道:“在下徐晋”

赵氏淡道:“你就是徐晋啊,长得倒是一表人才,贤哥儿,这里是内院闺阁,你带徐公子进来不太合适吧!”

现在外面在传徐晋和费如意的闲话,赵氏也有所耳闻,此时自然对徐晋不待见了,当然,如果徐晋出身明门望族,家资丰厚,赵氏肯定会是另一种态度了。

话说赵氏只是铅山县一名小吏的女儿,要不是以填房的方式嫁给费典,她肯定是高攀不上费家这种书香门第的,要知道当初费宏还在朝中当官。

一个人的出身往往决定眼界,赵氏格局小,还有点贪利,本来费典死后,她完全有权利带着嫁妆改嫁的,但贪图费家的名声和安逸的生活,所以没有那样做。

继女费如意品貌才学上佳,赵氏早就打定主意,等三年孝期满了后,给费如意寻一门“好”亲事,这个“好”自然不是对费如意来说的,而是对她这个继母来说好,男方门第咋样不要紧,最重要是家资丰厚,那样出的聘礼才会丰厚,赵氏就指望一份丰厚的聘礼过下半辈子了。

所以说,徐晋是不是少年俊才,是不是已经婚配,对赵氏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徐晋是个穷书生,所以此时见到徐晋竟然跑来探望费如意,顿时便不高兴了。

没钱,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有才学又咋样?能当饭吃吗?

费懋贤对自己这位伯娘很了解,解释道:“伯娘,三妹自落水后一直发烧说糊话,有可能是得了失魂症,而三妹是被徐兄救起的,让他探望一下三妹,或许能有所助益。”

费懋贤这理由倒是说得过去,看来早就想好了说辞,话说费懋贤在文才方面或许不及弟弟费懋中,但待人处事方面却胜于弟弟。

赵氏不由犹豫起来,费如意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她还指望着费如意出嫁大赚一笔,如果费如意病死了,那聘礼就打水漂了,所以最终点了点头:“那好吧,不过只能隔远问候一下,可不能像那天在码头般,让人知道了说闲话,你们男人倒是没所谓,我们女子的名节可是很重要的。”

徐晋和费懋贤都略显尴尬地点了点头,赵氏这才转身返回房间,不冷不热地招了招手道:“进来吧!”

徐晋跟着走了进去,顿时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药味,而且房间的窗户全都关得死死的,再加上天气热,让人觉得非常气闷压抑。

赵氏捂住鼻子往里间喊了一声:“入画!”

费如意的贴身丫环应声行了出来,小丫环一脸的憔悴,眼圈红红的,显然刚哭过来,见到徐晋顿时喜道:“徐公子你来了,姑娘刚才还念你呢!”

徐晋微愕了一下,这话信息量有点大!

“死丫头瞎说什么!”赵氏不满地骂道。

入画低下头嘀咕:“姑娘刚才是提到徐公子,我才没瞎说!”

赵氏面色一沉,不悦地道:“去看药好了没,省得在这里碍眼!”

入画不情愿地离开了房间。

赵氏冷哼一声:“真不懂事,贤哥儿,徐公子你们跟我到内间,不过只能待一会功夫,免得影响如意休息。”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一声不响地跟在赵氏的身后进了内间。

内间是费如意平时睡觉休憩的地方,装扮得十分雅致,窗边摆放着梳妆台和书案,上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一些书籍。

床的帐子低垂,隐约可见侧卧着的娇小身形,偶尔还有咳嗽声传出。

“如意,贤哥儿带徐晋公子来探望你了!”

赵氏叫了两声没回应,正要上前掀开帘子,徐晋忽然道:“且慢,如意姑娘咳嗽中有痰音,而且高烧不断,有可能是肺炎,肺炎是会传染的!”

赵氏闻言吓了一跳,她虽然不知肺炎是什么病,但“传染”两个字她还是听明白了,顿时不敢走近。

费懋贤显然也被徐晋唬到了,急道:“徐兄还懂医术?肺炎这病严重吗?”

第84章 徐大忽悠

费懋贤显然也被徐晋唬到了,急道:“徐兄还懂医术?肺炎这病严重吗?”

徐晋哪懂什么医术,只是觉得赵氏在这里碍手碍脚,想把她吓唬走罢了,朝费懋贤暗使了个眼色,然后神色郑重地道:“挺棘手的,关键这病会传染。把门窗关着空气不流通可不行,不仅对病人不利,屋内的人也更容易感染到。”

赵氏闻言顿时变了面色,下意识地用手掩住嘴鼻。

这时丫环入画正好端着一碗汤药进来,赵氏便骂道:“入画,你这死婢子咋把窗户都关上了,难怪气味这么难闻!”

“夫人,明明是你让我关上的,说姑娘身子弱经不得风!”入画委屈地道。

赵氏表情略微尴尬,斥道:“我可没让你全部都关上,去,把窗子打开!”说完便捂着鼻子转身走出房间,显然是被徐晋的话吓到了。

入画把房间的窗户都打开,让屋外的新鲜空气流进来,房间内顿时没那么气闷了。

徐晋和费懋贤行到床边,入画把帐帘掀起来,只见费如意侧躺着,脸向里面,云鬓散乱,呼吸短促,腮边和耳垂带着病态的嫣红。

“姑娘,大少爷和徐公子来看你了!”入画凑到费如意的耳畔低唤了两声,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入画用手摇了摇她的肩头,这才嘤咛一声,吃力地转过身来,虚弱地道:“入画,什么时辰了,该吃药了吗?”

徐晋不禁皱了皱剑眉,此时的费如意憔悴无比,两腮嫣红,而两瓣本来红艳艳的樱唇却没有一丝血色,似乎连脸都瘦了少许,只是短短两天不见,一个鲜活的美少女竟被病折磨成这样。

入画抹了抹湿润的眼角,重复道:“姑娘,是徐晋公子和大少来探望你了。”

“噢!”费如意也是病糊涂了,这才注意到站在床前的徐晋和费懋贤。

“三妹,你现在觉得如何,好点了没?”费懋贤弯下腰关心地问。

“谢谢大哥关心,我好多了……咳咳咳!”费如意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连忙用手帕捂住小嘴。

入画一边替费如意抚拍着后背,一边带着哭腔道:“大少,小姐时断时续地发烧,药没喝一半又吐出来,这两天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几口清汤。”

徐晋暗叫不妙,药喝不进,东西又吃不下,这病怎么能好呢。

待到费如意咳嗽平复下来,徐晋这才温声问道:“如意姑娘,有没觉得哪里特别不舒服?”

人在患病的时候心理是最脆弱的,特别是被自己在意的人关心时,情绪更容易失控,费如意眼下便是如此,徐晋这一问,费姑娘顿时鼻子一酸,眼泪默默地流了出来。

徐晋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反而把人给弄哭了,顿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三妹别哭,你的病会好起来的,会没事的,别哭!”费懋贤连忙安慰道。

费如意竭力想把眼泪忍住,眼泪却偏偏流得更多了,转身把脸对着墙,哽咽着道:“大哥,我这病怕是好不了,刚才我还梦到娘亲和爹了,让我随他们走呢!”

费懋贤当场如被泼了一桶冷水,小丫环入画更是面色煞白,要知道古人可是相信鬼神的,像费懋贤这种“知识分子”也不例外,这会可没有什么唯物主义、无神论之类。

徐晋的心不由一沉,费如意这种消极的心态极为不妙,试问连自己都没有求生的欲望,这病如何能好。

徐晋脑中灵光一闪,欣喜地道:“恭喜如意姑娘,你的病快好了!”

费懋贤和入画愕然地看着徐晋!

徐晋微笑着解释道:“梦境与现实正好是相反的,如意姑娘梦到已故的爹娘,恰恰说明病就快好了。”

入画惊喜地捂着小嘴道:“徐公子,这是真的吗?”

费懋贤将信将疑,很想问问徐晋“梦是反的”出自何典故?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宁愿选择相信这真的,怕自己追问反而戳穿徐晋杜撰的谎言。

费如意缓缓地转回身来,长长的睫毛上还带着湿迹,轻叹道:“徐公子不要安慰我了,《周公解梦》中确有直梦和反梦之说,可没说过梦一定是反的。”

徐晋暗汗,看来费如意还真是个博览群书的才女,竟然连《周公解梦》都有涉猎,不容易忽悠啊。

当然,这个时候自然不能露怯,徐晋微笑道:“不知如意姑娘有没有听说过《麻衣神相》?”

“麻衣道者倒是听说过,麻衣神相是谁?”费如意摇了摇头。

徐晋暗喜,不知道最好,要是知道还怎么忽悠,于是煞有介事地道:“麻衣神相不是人,是一部关于相术的书,著书者姓陈名义山,祖上师从麻衣道者,精通相术和奇门遁甲,其相术造诣堪比唐朝的袁天罡和李淳风。义山公晚年著了一部书叫《麻衣神相》,其中的解梦篇便有“梦是相反”之说。”

徐晋说得有理有据,费懋贤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自然信以为真,佩服地道:“徐兄果然博览群书,见多识广。”

徐晋微笑道:“惭愧,我平时喜欢读些市井杂书,囫囵吞枣,不求甚解。嗯,根据相学上来讲,如意姑娘眉清目秀,面白过耳,鼻若悬胆,贝齿内收,下巴圆润微翘。这可是难得的富贵长寿相啊,将来必觅得佳婿。”

丫环入画一脸的崇拜,徐公子好有学问啊,竟然还会看相。

费如意被徐晋直白的点评相貌,表情很是羞涩,特别徐晋最后那句必得佳婿更是让她娇羞难当,以手帕掩住半边俏脸,双眼秋波流转,竟然恢复了些许生气。

徐晋轻咳了一声,趁热打铁道:“所以说如意姑娘的病一定会好起来,不过,正所谓:天道三分,人道七分。如意姑娘想快点好起来,还得积极配合治疗,大夫开的药必须要喝,每日三餐也得按时吃!”

“可是……那药很难喝,人家喝不下!”费如意说完脸上有些发热,实在这话听着有点撒娇的味道。

徐晋倒没作他想,认真地道:“忠言逆语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所以药虽难喝,但也必须喝,如果实在喝不下,你就想象自己在喝糖水好了!”

费懋贤笑道:“徐兄这方法倒是新鲜,三妹,要不你立即试试!”

“大哥,又不是你喝,你自然说得轻巧了!”费如意轻嗔道,不过还是让入画把那碗汤药端了起来。

药刚端到面前,费如意闻到那股药味,顿时觉胃部不适,连忙掩住小嘴。

徐晋温声鼓励道:“深呼吸,不要看,闭着眼睛喝下去!”

费如意连续深呼吸几下,闭着眼睛咕噜咕噜地一碗汤药全喝了进去,难受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入丫连忙拿了块蜜饯给费如意含着,后者捧着胸口片刻,这才把呕吐的感觉压了下去,蹙着的黛眉渐渐舒展起来。

入丫欣喜地道:“姑娘,你把药喝了!”

费懋贤也是一脸的欣喜,感激地看了徐晋一眼,唉,果然还是徐兄管用啊!

徐晋微笑道:“愚公尚可移山,精卫犹能填海,小小一碗药又算得了什么,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没有克服困难的决心。”

费如意眸中闪过一丝异彩,轻道:“徐公子字字珠玑,如意受教了,难怪徐公子能写出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南西北风!”

费懋贤也是一脸的佩服!

“贤哥儿,不要逗留太久了!”

这时赵氏的声音在外面传了出来,显然是催促徐晋离开了。

“真讨厌!”入画撇了撇嘴暗道,小丫环虽然不懂医,但也看得出姑娘与徐公子聊了会儿,精神明显好转,自然巴不得徐晋多陪自家姑娘一会。

“如意姑娘记得要按时吃药和进食,另外,房间也要保持通风干爽!”徐晋叮嘱了一句便和费懋贤告辞离开了房间。

费如意目送着徐晋和大哥离开,芳心不由微微有些失落。

入画笑嘻嘻地道:“徐公子好厉害啊,竟然还会看相,下回奴婢定也求他给瞧一瞧!”

费如意不由俏脸微红,想起了徐晋说自己将来必得佳婿的话。

“徐公子是真的懂相术,亦或是暗示什么……毕竟那天我们都那样子了!”费如意一颗芳心扑通乱跳起来。

入画并不知道费如意正在患得患失,见自家姑娘的精神似乎不错,便问道:“姑娘,厨房里煮了粥,要不要吃点?”

费如意感觉还真有点饿了,于是点了点头。入画不由暗喜,看来小姐的病果然快好了,徐公子真是厉害。

其实费如意只是普通的着凉罢了,最主要是受到了惊吓,经徐过徐晋的开解,把心结打开了,心情开朗,再配合吃药,自然大大好转了。

另外,之前把门窗都关死了,屋内酷热烦闷,人的情绪能好才怪,现在房间内空气流通,呼吸顺畅,自然倍感轻松。

入画刚走出房间便碰到送走徐晋后返回的赵氏。

“上哪去?如意现在怎么样了?”赵氏随口问道。

“姑娘好多了,现在想吃粥,奴婢到厨房拿粥!”

赵氏不禁讶然自语:“啧啧,这徐晋还真有点本事啊,糟了,如意这丫头说不定真瞧上了那小子,不行,我得尽快给她定一桩婚事!”

第85章 遇袭

书房内,费宏将刚写好的奏本墨迹吹干合上,然后拉了拉绳铃,早就等候在外面的随从便推门行了入来,驾轻路熟地取了奏本退出,动身送往驿站。

明朝地方官员的奏本是通过驿路系统一级级上递的,最后汇总到京城通政使司,通政使司记录登记后转送内阁,内阁给出初步处理的意见,再由司礼监转到皇帝手里批复。

费宏尽管知道自己的奏本十有八九到不了正德皇帝的案前,但见到江西目前糜烂的局势,还是忍不住上了奏本痛陈宁王之种种恶行,不为青史留名,只求问心无愧。

“老爷,晚饭准备好了,是回夫人房间,还是送到书房来?”红缨行进来福了一礼问道。

“送来书房吧!”费宏沉声道,这两天女儿费小玉还被他禁足在房间,为了这事夫人正与他呕气,他也懒得听老伴喋喋不休,干脆吃睡都待在书房里,眼不见为干净。

婢女红缨很快就把饭菜送来了,费宏忽然醒起了侄女费如意,便问道:“如意的病有好转了没?”

红缨答道:“刚才婢子到厨房正好碰上了三姑娘的丫环入画,听她说三姑娘已经好多了,正要吃粥呢!”

费宏闻言放心下来,点头道:“那就好,看来清和堂的大夫还是有点本事的。”

红缨目光一闪,笑道:“老爷,哪是清和堂的大夫本事,是徐公子有本事才对。”

费宏微微愕道:“怎么回事?小徐今天来过?”

“今天大少爷带徐公子去看过三姑娘了,徐公子不仅给如意解梦,还看了面相……”

费宏听完红缨的叙述,顿时捋须无语,老费可不是那么容易忽悠的,什么麻衣神相,什么必得佳婿自是半点也不信。

费宏还不了解自己这个门生?满脑子奇奇怪怪的东西,侃起来滔滔不绝,天马行空,连地上的母猪也能给你忽悠上树去。

……

傍晚时份,徐有财和儿子大伢回到徐家村,这货鬼鬼祟祟地把那瓮五香羊杂藏回家中,这才盛了一小碗放到篮子屁颠屁颠地跑去找族长徐德铭献宝。

“好,太好了,晋哥儿真乃吾徐家村之千里驹也!”

徐德铭听完徐有财的回报,喜得在屋中来回走动,徐晋竟然把府试案首也摘下了,作为徐氏一族的族长,老脸大大的有光啊!

徐有财嘿嘿笑道:“孙儿以前就觉得十弟是文曲星下凡,嘿,瞧瞧现在,十五岁不到就连拿县试府试第一。”

徐德铭对自己这个孙子那还不了解,既惫懒又爱占小便宜,这次进城估计在晋哥儿那捞了不少好处,指了指徐有财提来的篮子问道:“这里面装的什么?”

徐有财连忙把那碗五香羊杂端出来,嘿笑道:“这是十弟家店里卖的,孙儿特意买了一碗回来给您老人家尝尝。”

徐德铭睨了徐有财一眼:“真是你买的,别以为我老糊涂了,就你小崽子那德性,不可能!”

徐有财讪笑道:“本来我是想买的,不过老十家的不肯收钱,让我带回来孝敬您老人家。”

徐德铭冷哼一声:“就知如此,说吧,老十家的让你带了多少五香羊杂回来?”

“就一碗!”

徐德铭举起拐杖便要打,徐有财这才改口说带了一大瓮回来。

徐德铭冷哼一声道:“兔崽子,就你那点小伎俩还想骗老夫,早有人跟我说你带了个大瓦瓮回来,偷偷摸摸地藏回家里,哼,还想私吞,马上给各家各户都分一些,还有郭夫子也要送一份。

瞧瞧你这德性,净盯着眼前那点蝇头小利,小家子小气,能成什么事?也不想想你十弟如今这势头,将来指不定能当上多大的官,之前在村里你就恶了他,现在还净干些惹人生厌的事,你猪脑子吗,瞧瞧人家有光是怎么做的?”

徐有财被徐德铭劈头盖脸地训斥了一顿,最后灰溜溜地离开,老实地把那一大瓮的五香羊杂给分了。

……

五月初八,徐晋向赵教习告假五天回乡祭祖,一大早便乘着马车离开了上饶县城,同行的除了三位舅子,还有费宏派来的三名护院,共计十人,分乘两辆马车。

本来徐晋的打算是从车马行租两辆拉货马车的,结果费宏直接让赵行等三名护院把费家平时使用的两辆精美马车驾来了,根本无从拒绝。

徐晋等人的马车刚离开了西城门,一匹快马便从旁边驰过上了官道,一路狂奔了数里地,来到一处树林外停下。马上的骑士朝着树林内打了个呼哨,一彪人便打马从树林中走了出来,约莫十五六人,一个个五大三粗,神情剽悍,水贼赵保保和邹二六均在其中。

这一群悍匪正是宁王世子派出来半途截击徐晋的,老早就在这树林中候着了。

“保哥,点子出城了,肥羊十只,三只有尖角儿,辘轳四个!”

马上骑士大声说着黑话,意思是说徐晋等人已经出城了,一共有十个人,有三个带武器的护院,还有两辆马车。

赵保保咧了咧嘴,嘿笑道:“姓徐那酸子倒是挺谨慎的,竟然带了护院武师随行!”

“切,那些看门狗顶个屁用,恐怕咱弟兄提刀冲出来就把他们吓尿了。”邹二六不屑地道。

众贼顿时得意地大笑起来,别说那些三脚猫护院,就算是官兵他们都宰过了,上次大当家带人冲进铅山县城抢掠,他们也有份参加,最后满载而归,有人甚至还掳了费家几名年轻的丫环回山寨玩,现在肚子都搞大了。

赵保保狞笑着挥了挥扑刀,大声道:“这次的目标是那个叫小奴儿的孩童,记住不可伤他性命,世子殿下要活的,还有那个姓谢的小娘皮也要活捉!”

“嘿嘿,保哥放心吧,不留着那娘干几把,都对不起石皮和铁臂三。”

众贼再次哈哈大笑,赵保保把朴刀往马屁股上一拍,胯下的马便飞奔起来,众贼怪叫着打马追上,顺着官道往徐家村方向而去。

此处离上饶县城太近,过往的商旅和行人不少,自然不能在这里动手,所以众贼准备到徐家村附近才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动手。

叮铃叮铃……

两辆马车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车厢四角挂着的小铜铃发出悦耳的鸣响。

费家这两辆马车制作得十分精美,如果说车马行那些拉货的板车是五菱荣光,那么费家这两辆马车就是保时捷级别的豪车,所以说老费这次给足了徐晋面子,可以想像得出,这两辆马车驶入徐家村,会引起怎么样的轰动。

徐晋、谢小婉、小奴儿和谢三刀四人共乘一辆马车,两个大舅子和二牛乘另外一辆,赵行和两名护院武师则负责驾车。

马车的脚程要比牛车快得多,从县城到徐家村也就三四个小时左右,所以还没到中午,两辆马车便回到了徐家村所在的镇上,下了官道再走五六里的乡道便到了。

此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下了官道,顺着崎岖不平,长满杂草的土路往山中驶去。

谢二剑嫌坐车厢闷热,此刻侧坐在右侧的车辕上,双脚悬空,嘴里叼着一条草根,正与赶车那名护院武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后面的那辆马车上,小奴儿和谢三刀两个小屁孩各霸占了临窗的位置,揭起帘子,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景致。

谢小婉也是心情雀跃,一别大半年再回到徐家村,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而今相公已经是县试和府试的案首,有童生身份在身。虽然是短短的半年时间,想起当初的窘迫潦倒,简直恍如隔世啊。

谢小婉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穿着童生服,英俊沉稳的相公,心中不由生出满满的自豪和喜悦,这就是自己的男人!

徐晋正好扭头望来,两人目光一接,小丫头顿时红了脸蛋,徐晋微笑着握住了谢小婉的小手,仿佛又回到那个相濡以沫的寒冬腊月,虽然艰难,但甜蜜而温馨。

嘣……

正在此时,道旁的树林中突然传出一声弦响,一支利箭快如电闪般射向前面驾车的护院。

本来懒洋洋地半躺着的谢二剑眼中精光一闪,猛出一掌把旁边的护院打翻下马车,同时勒住马缰。

笃……

那支利箭正中马车车厢的横木,箭尾剧烈地抖动发出一阵咯咯咯的声响。

谢二剑面色微变,伸手把利箭拨出握在手上,敏捷地翻下车辕躲到车厢后面,弓着身像头机警的猎豹,盯着对面树木茂盛的斜坡。

树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紧接着一群贼人杀气腾腾地冲了出来,利刃在阳光下发出让人胆寒的光芒。

“小心,有山贼劫道!”护院赵行厉叫一声抽出单刀跳下车。

谢一刀从车窗游鱼般溜了出来,一边打量四周的地形,一边低声问道:“老二,有多少人?”

谢二剑冷静地道:“十五个,还有一名弓手躲在那边的山坡!”

谢一刀皱了皱眉,人数太多,有点麻烦了,最要命的是高处还伏着一名弓箭手。

第86章 反杀

赵保保和邹二六带着众贼从树林中气势汹汹地杀出,直扑向山道中间的两辆马车。

赵邹二人虽然不知道宁王世子为何要抓那名叫小奴儿的孩童,但从宁王世子郑重其事的态度便可猜出,那小奴儿定是个十分重要的人物,只要抓到他便是大功一件,所以都像打了鸡血似的。

“相公,你们留在车里,我出去帮大哥二哥!”谢小婉说完嗖的钻出了马车。

徐晋知道小婉身手了得,所以也没阻止,冷静地把两边窗帘放下,叮嘱小奴儿和谢三刀趴下,免得被流矢所伤。

小奴儿吓得漂亮的小脸煞白,谢三刀虽然有些紧张,不过这小子大胆,半趴半跪像只小老虎似的,那姿势随时可以扑起发难。

自从上次经历过水贼攻船,徐晋这次镇定了许多,蹲在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徐晋忽然面色微变,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冲在最前面的赵保保和邹二六,这两个家伙正是当日袭击费家大船的两名水贼之一。

徐晋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很明显,这伙贼人就是冲着自己来的,而且百分之百是宁王世子派来的,这很符合他简单粗暴的风格,正如那天蔡英俊所说,自己那幅《采樵图》确实把宁王世子刺激得不轻,这厮竟然要杀自己而后快!

这时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当初写那首《采樵图》摘清自己之前,徐晋便早做了承受宁王报复的准备,只是没料到对方会这么凶狠罢了。

所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两位武艺高强的大舅子了,但愿这两位不要掉链子,否则今天怕是小命不保了。

这时,躲在前面那辆马车后的谢二剑低声道:“大哥,擒贼先擒王,待会我放倒旁边那个贼子,你把那名使朴刀的大汉擒下。”

谢一刀平静地点了点头,旁边那名护院守握着单刀,怕得面色苍白,手颤腿抖,真不明白手无寸铁的谢家兄弟竟然这么镇定,还妄想擒贼先擒王。

不过,这名护院很快便明白,谢家兄弟并不是吹牛皮。

赵保保一马当先冲到马车旁,举起朴刀便向马车的车帘撩去,就在此时,谢二剑猛地跃起,手中握着的利箭劲甩出去,正中赵保保旁边的邹二六胸口。

邹二六当场惨叫倒地,赵保保吓了一惊,不过这家伙不愧是悍匪,朴刀嚓的劈向谢二剑,后者灵活地闪身躲过。

就在此时,谢一刀猛扑而出,单足往车辕上一蹬,身形再次腾起,势如苍鹰搏兔,趁着赵保保刀势用老还没收回时,右手五指抓向其咽喉。

赵保保吓得心胆俱裂,因为谢一刀五指还没抓到,那扑面的劲风便让皮肤隐隐生痛,显然修炼了内家功夫的高手。

赵保保急忙把朴刀弃了,纵身向后急退,谢一刀又岂会让他跑掉,五指往下一扣,正扣住赵保保的左手前臂。

赵保保顿觉像被铁箍箍住,一股巨力带得他向前急冲,直接撞入谢一刀怀中。

谢一刀右手用力一拧,把赵保保转了个身位背向自己,左手从其腋下探出扼住咽喉,动作如行云流水。

“全部给老子站住!”谢二剑冷喝一声,提起邹二六迅速退回大哥身旁,顺手把其背着的短弓和箭囊解了下来。

邹二六虽然胸口被扎了一箭,但卡在了胸骨上,并未伤到内脏,所以没有死掉,只是痛得不断惨叫,胸前的衣服瞬间被鲜血染红了。

后面的贼匪都惊傻了,下意识地停住脚步面面相觑。一众贼子气势汹汹而来,没成想领头的竟然眨眼就被人家活捉了,好像当头挨了一闷棍。

赵行等三名护院也傻了眼,显然没料到徐晋两位大舅子的武艺竟然这么了得,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徐夫人都那么厉害,两位哥哥又差得到哪里?

“妈的,那帮眼线干什么吃的,有这么厉害的高手也不打探清楚!”赵保保心中直骂娘。

谢二剑懒洋洋地道:“不想你们老大没命的话,全部把兵器丢掉!”

“放屁,弟兄们不用管我们,快动手,只要抓住其他人,他们不敢乱动的!”邹二六忍痛狞声道。

众贼顿时眼前一亮,提刀扑向后面的马车,准备把徐晋和两个小的给抓住。

“你这贼厮还算有点脑子!”谢二剑恼火地把邹二六胸前的箭矢拔了出来,痛得后者直接晕死过去。

谢一刀也抬手把赵保保砍晕过去,捡起朴刀便杀向群贼,瞬时间,十几名贼人与谢家兄弟,还有赵行等三名护院混战在一处。

谢家兄弟虽然武艺了得,但毕竟贼人众多,有两个贼子便绕过去扑向徐晋所在的马车,谢小婉手无寸铁抵挡两名贼子,顿时险象横生。

“婶娘,我来帮你!”二牛也不知从哪里捡了根手臂粗的大木棍冲了上去,对着一名贼人当头就是一棍殴下。

那贼人急忙举刀挡架,咣当一声,二牛手中的木棍应声而断,不过二牛那一身蛮力可不是盖的,贼人也被震得手臂发麻,手中的单刀握不稳掉到地上。

那贼人急忙要俯身捡起单刀,结果后脑吃了谢小婉一记高砸腿,那张脸当场华丽地亲吻大地,鼻梁骨折,痛得倒在地上哀嚎。

“二牛,谢谢你!”谢小婉左脚挑起地上的单刀,有刀在手,顿时如虎添翼,杀得另一名贼人节节后退。

二牛本来还有些紧张害怕的,这时不禁胆气一壮,抡起半截断棍砸得那名倒地的贼人脑瓜开花,直翻白眼,估计是活不成了。

惨叫声此起彼伏,谢一刀和谢二剑砍瓜切菜般斩翻了数名贼人。这些贼匪虽然凶悍,但到底是怕死,再加上带头的一开始就被放倒了,这时群贼无首,剩下的七八人发喊一声四散逃跑。

谢二剑正要追杀,树林中又传出嘣的一声。

“二弟小心!”谢一刀急喝,谢二剑已经往旁边扑倒,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正中谢二剑身后一名护院的胸口。

这名护院当场倒地,双腿蹬了几下便气绝身亡了。

在场众人都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就连谢家兄弟都趴伏在地上不敢动,谢小碗拉着二牛躲到了马车后面。

“小婉!”马车内的徐晋久未听到动静,忍不住一叫了一声。

“相公不要乱动,山坡上有弓箭手!”

谢小婉话音刚下,一支劲箭便破空而来,射穿马车的窗帘,插在车座上,如果这时徐晋等还坐在上面,恐怕要血溅当场了。

徐晋惊出一身冷汗,刚才那箭就在他的鼻尖前飞过,稍偏一点点就把他的脸给射对穿,显然,山坡上那箭手的箭术很高。

此时,山坡上一块高起的石头上,一名箭手单膝跪地,弯弓搭箭,眼神像鹰一般盯着下方山道的两辆马车。

这名弓箭手并不是贼匪,而是宁王府中的正规士卫,名叫黄中,能拉开三石弓,箭术也极为了得,这次宁五世子派他来就是以防万一。

宁王世子给黄中的命令是,不能活捉小奴儿便当场射杀。

虽然眼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但黄中很淡定,在占据有利位置的情况下,只要箭矢充足,他有信心把下面所有人都射杀掉,而他的箭囊中此刻还有二十支箭,足够了!

黄中静静地站着,箭就搭在弦上,就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人,等着他的猎物暴露出来,此刻他占据着主动,有理由相信最先按奈不住的肯定是猎物。

果然,黄中没有等太久,那名使朴刀的青年(谢一刀)便从马车后面探头探脑地窥视,最后半截身子也露了出来。

黄中蓦地拉弓满月,然而就在这一瞬,马车的另一侧猛地跃出一人,竟像飞鸟般落在马车车厢的顶部,随即就是嘣的一声弦响。

黄中心中蓦地一凛,下意识地跃下山石,可惜还是慢了半拍,一根利箭像长了眼睛般杀到,钻进了黄中的右肩,利刃入肉,鲜血飙飞。

黄中当场如遭重锤,整个人仰面翻倒在地,钻心的剧痛。

黄中分明听到卡嚓一声,估计这支箭已经刺入了骨头了,但此时逃命要紧,他咬着牙爬起来发足狂奔,绕到山坡后的树林。

众贼把马匹都系在这片树林中,黄中翻身上马,单手提着缰绳策马冲出树林,向着上饶县的方向一路狂驰。

此时谢二剑正立在车厢顶上,双脚呈弓步开立斜跨车厢顶部的两角,手中的短弓嘣嘣嘣地连续拉响,那七八名逃跑的贼人全部被射杀在山坡上,这神准的箭法也是没谁了,把赵行惊得差点下巴都掉落地。

谢二剑一个前空翻从车顶上落地,遗憾地道:“这把短弓太弱,让那名弓手骑马跑掉了。”

“相公没事了!”谢小婉把马车的车帘掀起。

徐晋从车厢内钻了出来,晓是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满地血淋淋的尸体,还有是有些不适,小奴儿更是直接跑到车后狂吐起来,胆大的谢三刀也是小脸发白。

第87章 两手准备

“老沐!”赵行蹲在被射死那名护院的尸体旁,红着眼把箭拨了出来,另一名护院默默地站在一旁,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徐晋心中生出一丝内疚,说到底这名护院是为保护自己而死的,毕竟是现代穿越过来,在他眼中生命都是平等的,价值观这种东西一旦成型便很难改变,他无法做到像古代的上位者那般,认为士卫护主而死是理所当然的。

徐晋轻拍了拍赵行的肩头:“麻烦赵大哥妥善安置沐护院的后事,所需一切费用我来承担,另外我会给二十两银子作为抚恤,老沐家里日后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小婉,先拿二两银子给赵大哥!”

虽然家里的钱也不多了,但是谢小婉还是毫不犹豫地拿出了二两银子塞给赵行。

“这二两银子赵大哥先拿着安置老沐,此时身上实在没带那么多银子,抚恤的二十两银子等回城再给。”

赵行眼中露出一丝暖意,感激地道:“那小的替老沐家人谢过徐公子!”

二十两银对普通人家来说算是笔巨款了,省点甚至能花四五年。

徐晋行到晕过去的两名贼子身边,谢小婉低声道:“相公,这两个贼人好像是那天袭击大船的水贼!”

徐晋点了点头,他早就认出这两个家伙了。谢一刀奇道:“妹夫,这伙贼人曾经袭击过你们?”

“没错,去年我和小婉离开徐家村时,乘坐费家的大船,这些贼子乘小舟袭击大船,幸而被打退了,小婉还杀了两名水贼!”

谢二剑恍然道:“这就难怪了,恐怕这些贼子今天是找你们报仇的,而且预先设埋伏,估计上饶县城中也有他们的眼线,妹夫你们日后可要多加小心。”

徐晋却是明白,这伙贼人怕不是找自己报仇那么简单,而是受到宁王世子的指使。这样下去太被动了,必须尽快想办法把宁王在上饶附近的爪牙和势力肃清,否则自己日后都得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徐晋心念电转琢磨了片刻,沉声道:“大哥二哥,先把这两名贼子捆起来带到徐家村。”

赵行连忙提醒道:“徐公子,那得先看看他们后牙槽中有没有藏毒,上次在船上活捉的那名水贼就是服毒自尽的。”

谢二剑连忙蹲下捏开赵保保的嘴巴瞄了瞄,咦道:“还真有!”

谢二剑伸出两根手指一探便从赵保保的嘴里钳了一枚黑色的药囊,在另一名贼子邹二六嘴里也找到了一枚。

谢一刀凛然道:“妹夫,这些可不是普通的山贼啊,倒更像是专门训练过的死士。”

徐晋点了点头道:“他们恐怕是宁王世子专门派来杀我的。”

谢家兄弟的面色均变得凝重起来,他们就在鄱阳湖中打渔,而宁王的封地南昌也在鄱阳湖边上,所以对宁王府的势力感受更深。

宁王可是江西境内的土皇帝,简直一手遮天,鄱阳湖附近州县肥沃的土地,百分之六七十都被宁王府强占了,造成大量的农民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一些生活没有着落的流民干脆便遁入鄱阳湖中成为盗匪。

近年来以凌十一等为首的鄱阳湖水贼声势越发浩大了,谢家便是靠在鄱阳湖中打渔为生的,自然受到很大的影响。

谢小婉小脸微微发白,徐晋轻声安慰道:“放心吧,宁王蹦跶不了多久的。”

谢家兄弟对视一眼,真不明白徐晋为何说得那么笃定自信。徐晋这时也不好解释,当然也不知怎么解释,总不能告诉大家,自己是后世穿越过来的,所以知道宁王很快就会因为造反失败被诛?

接下来谢一刀按照徐晋的吩咐,用衣服撕成布条结绳子,将赵保保和邹二六捆起来,这两个活口很重要,说不定能从他们口中挖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来,甚至可能借此帮助孙巡抚剿灭铅山县的山贼,最不济也要挖出上饶县某些官员通贼的证据。当然,如果能借此板倒知府陆康就最好了!

“嘿,妹夫,这次咱赚大发了,那边的树林中还有贼匪们留下的十几匹马!”谢二剑到山坡那边逛了一圈回来后,兴高采烈地道。

现在的马匹可是十分值钱的,随便也值个十两八两银子,如果遇到战时,这价格翻几倍也有可能。

当然,现在这些马匹都是贼赃,自然不能据为己有,徐晋转身对着赵行道:“赵大哥,现在有件事要拜托你的。”

赵行拱手道:“徐公子请讲!”

“你现在骑一匹快马赶回县城将经过禀报费师,让他通知县尊大人立即带人来徐家村收押贼犯,而且要尽量多带些人手,迟则恐生变!”徐晋神色郑重地道,现在有活口落在自己手上,就怕宁王世子会狗急跳墙,所以不得不防。

赵行不敢怠慢,立即跑到山坡后那片树林牵了一匹马,火速赶回上饶县城,以快马的脚程,估计不用一个时辰就可到达。

看着赵行策马离开,徐晋沉吟了一下,问道:“二牛,这里到铅山县城有多远?”

二牛挠了挠后脑勺,嗡声道:“估计回上饶县城差不多吧,我还没去过,不过我爹去过,等回到村里十叔去问我爹吧。”

徐晋皱了皱眉,要是等回到徐家村,恐怕又要耽误个把小时了。

“徐公子,小的就是铅山县人,不过从这里去铅山县城有多远就不太清楚了,总之骑马一两个时辰终归能赶到的。”旁边的护院忽然插嘴道。

这名护院叫牟勇,与赵行均是铅山县人,在费家当护院武师好几年了。

徐晋不由喜道:“那牟大哥可认得路?”

牟勇肯定地点了点头!

徐晋把费宏写给孙巡抚那封信取出来,交给了谢二剑,嘱咐道:“二哥,麻烦你和牟大哥跑一趟铅山县,务必要把这封信亲自交到孙巡抚手中,让他火速派人赶来徐家村。”

谢二剑不禁暗暗咋舌,自己这个妹夫还真能折腾,结怨的不是藩王就是山贼,交往的不是阁老就是巡抚。

“妹夫,送信倒是没问题,就怕巡抚那么大的官儿我见不着啊!”谢二剑耸肩道。

徐晋道:“到了地你就说是费阁老派你来的,费师与孙巡抚交好,他会见你的,小婉,给一两银子牟大哥路上使用。”

谢小婉拿了一两银子塞给牟勇,谢二剑不禁无语,自己这位妹夫挣钱有一手,花起钱来更阔绰,眨下眼二十四两就丢出去了。

当然,徐晋并不是穷大方,只是若想马儿跑得快,又怎么能不给草料?只有大方豪爽的老板,下边的人才会乐意跟着你一起干,这是个很现实的真理。

话说刚才要不是见到徐晋给了死去的同伴二十银子抚恤,牟勇才不会那会积极地搭话呢,实在是跟着这样有情有义,豪爽大方的老板,值得拿命去拼。

幸好,前些天费宏推荐了一个书商给徐晋,刻印《射雕》的事已经谈好了,虽然价钱低了近两成,但也是一笔丰厚的收入。

谢二剑和牟勇两人各牵了一匹贼匪留下的马,往铅山县的方向而去。

由于担心刘知县那里会掉链子,所以徐晋不得不做两手准备,直接派谢二剑带费宏的信赶去铅山县找孙巡抚。

现在徐晋要做的便是等了,希望谢二剑能顺利见到孙遂,要不然即使刘清源能按时赶来,他一个小小的知县怕是压不住知府陆康,更别说陆康身后的宁王世子。

接下来,谢一刀把赵保保和邹二六两名贼匪丢到其中一辆马车,亲自驾车并看管,而二牛则负责驾驶另一辆马车,载着徐晋等人继续往徐家村而去。

至于被射死那名家丁的尸体先就地掩埋,防止被野狗之类啃食,而那些贼匪的尸体就没这个待遇了,堆成一堆,然后树叶稍为盖一下就了事,等刘知县带人赶到再处理。

两辆马车行驶到徐家村的村口附近,早就在村头候着把风的村民立即回身飞报入村,瞬时整座徐家村都沸腾了。

其实徐家村各家各户昨天晚上就收到族长的通知,今天晋哥儿会回村,所以大家今天都没有下田,均抻长脖子在那等候。

尽管徐晋只是过了府试,但连摘县试和府试的案首,别说徐家村,就是整个镇都未曾有过,更何况徐晋还没满十五岁,这可是莫大的殊荣,属于徐家村,属于上饶徐氏一脉的荣耀啊!

叮当叮当……

两辆精美的马车驶入了徐家村,顿时引来无数惊叹和羡慕的目光。

二牛在前面赶着马车,神气地抬头挺胸,一个劲地呵呵傻笑,威风啊!

以里长徐有光为首的一批族中男子在村口等候迎接,至于族长徐有光,此刻正在家门口拄着拐杖张望,等着徐晋上门给他请安问好呢。毕竟是一族之长,这点矜持还是要有的,亲自跑到村口迎接侄孙也太丢价了些,当然,如果徐晋当上官又不同了,到那时徐德铭会亲自出村迎接。

第88章 山雨欲来(求票)

两辆马车停在了徐晋家院子前,周围聚满了徐家村的族人,还有邻村跑来凑热闹的,端的人声鼎沸,跟过年赶集似的。

徐晋与一众乡亲打了招呼,又让小婉把带回来的糖果点心之类的物品分发了,一时皆大欢喜。打发走一众村民,收拾安顿好,徐晋这才跟着里长徐有光一道去拜见族长。结果刚走出院门便见到拄着拐杖而来徐德铭,还有几名族老。

徐晋虽然对这位族长不感冒,但还是连忙上前行礼道:“徐晋拜见叔爷!”

徐德铭矜持地点了点头道:“好,回来就好,到里面说话。”

本来徐德铭还想在家中等着徐晋上门请安问好的,但听到村民来报徐晋还抓了两名山贼回来,顿时便按奈不住了,亲自跑来看个究竟。

“晋哥儿,听说你们途中遭了山贼?”徐德铭进了院子还没坐落便急忙问。

徐晋点了点头:“侄孙确实在虎头沟那儿遇到一伙山贼劫道,幸好费阁老这次派了三名护院护送,另外,小婉的两位兄长也会武艺,不仅把山贼击退了,还生擒了两个。”

徐德铭闻言松了口气道:“幸亏晋哥儿吉人天相,近年这些贼人越来越猖獗了,等等……你刚才说在哪遇到的山贼?”

“虎头沟!”徐晋重复道。

徐德铭和一众族老不由变了脸色,虎头沟离着徐家村才五六里,可以说已经在眼皮底下了,这附近几时出了一伙山贼了?以前怎么没听说过,难道是新来的?

徐德铭面色变得凝重无比,要知道徐家村的村民平时到镇上赶集,出入都是走这条路,要是来了一伙山贼盘踞在此,如何是好?

一名族老沉声道:“糟了,听说铅山县那边正在剿匪,会不会是从那边跑来的流匪?”

徐德铭点头道:“很有可能,不行,通知大家今晚打醒十二分精神,有光,你安排人手轮流值守,晋哥儿抓了两个贼子,那伙山贼有可能会来寻衅报复。”

徐有光不敢怠慢,连忙跑去安排,要知道山贼极为凶残,屠杀整条村庄的事并不鲜闻。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个时候族长的作用便体现出来,族群的作用也显现出来,为什么古人的族群观念这么强?因为只有团结在一起才保证自己的安全和利益啊!

徐晋本来还琢磨着用什么方法让村民提高警惕戒备宁王世子派人偷袭村子的,这会倒是省事了,徐德铭一切都给安排好。

正因为古代治安差,各种盗贼横行不法,光靠官府是不可能的,守卫家园最主要还是得靠本族人团结一致,所以古人防盗防贼的意识非常强,从现存的古代建筑设计就可窥见一斑。

就拿徐家村来说,村里就建有专门用于瞭望放哨的雕楼,而且祠堂的围墙建得又高又厚,连大门也是用结实的上等木料建造,就是为了在危急的时候派上用场,保护村民的生命安全。

徐德铭安排好警戒值守的事,郑重地问道:“晋哥儿,山贼的事你有没有派人向县衙报案了?”

徐晋此时对徐德铭的观感有所改观,点头道:“侄孙已经派人赶回县城报案,如无意外,县尊大人天黑之前会派人赶来。”

徐德铭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自己这个侄孙自从去年掉河里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脑瓜子聪明了,而且办事还沉稳老练,端的是奇哉怪也!

“晋哥儿,带老夫去看看那两个山贼吧!”徐德铭笃了笃拐杖道。

同来的几名族老也很好奇这山贼长什么样子,于是和徐德铭一起进了厨房。

赵保保和邹二六被捆着丢到厨房的柴草堆里,此刻都已经苏醒过了,见到徐晋带着几个老头进来,顿时眼神凶狠地瞪来,塞了布的嘴发出阵阵低吼,吓得徐德铭和几名族老连连退后。

徐德铭见到两个贼子虽然彪悍凶狠,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顿时镇定下来,行上前举起拐杖就往赵保保和邹二六头上敲了几棍,骂道:“呸,俩贼厮,老夫让你们横,该万千刀的畜牲!”

几个族老见状也捡起旁边的干柴加入围殴,徐晋不禁暗汗,要是让徐德铭等知道这些贼人与江西的土皇帝有关,不知他们还敢不敢打?

哧啦……隆!

一声闷雷震撼长空,本来晴朗的天气,午后竟然下起了倾盆大雨,徐晋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心情不由变得沉重起来,天公不作美啊,但愿二舅子能及时赶到铅山见着孙巡抚,至于赵行,如无意外应该已经回到县城了,就不知刘清源怎么反应。

……

上饶县城,宁王世子的住处,王府侍卫黄中正跪在地上,肩头已经被鲜血浸润了,半截箭杆还露在衣服外面,嘴唇苍白,身体摇摇欲坠。

“废物,全部都是废物,一群饭桶,养你们有何用!”宁王世子面色铁青地破口大骂,地上还有一只摔碎了的茶杯。

太监刘吉皱着眉道:“世子殿下稍安勿躁,事已至此,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补救要紧,黄中,你刚才说有活口落在了徐晋的手里?”

黄中点头道:“徐晋的身边有两名高手,只是一个照面就把赵保保和邹二六给活捉了,而且其中一人的箭术相当了得,属下就是被他射伤的,要不是属下机警迅速撤退,恐怕就回不来报信了。”

宁王世子忍不住又骂道:“放屁,不要为自己的无能找有借口了,真是废物一个,凭你的箭术,还占据了有利地形,竟然败给一个少年,没用的东西!”

黄中羞愧地低下头默不作声!

刘吉摇了摇头道:“世子殿下,有活口落在徐晋手中怕是对我们不利。”

宁王世子满不在乎地道:“刘公公放心吧,赵保保和邹二六都是王府训练出来的死士,即使落入敌手也不会泄密,他们会选择服毒自尽的。本世子现在恨的是没能把那人给抓回来!”

正在此时,一名下人进来禀报道:“世子殿下,刘知府来了,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宁王世子和刘吉对视一眼,前者连忙道:“带陆知府到客厅。”

下人应诺退了出去,宁王世子和刘吉随即前往客厅,陆康急急赶来恐怕与今天行动失败的事有关。

宁王世子和刘吉来到客厅,陆康正坐立不安,官袍的领口处尽是汗迹,显然是匆匆忙忙地赶来的。

宁王世子沉声道:“陆知府,发生什么事慌张成这样?”

陆康急急地问道:“世子殿下,是不是你派人半路截杀徐晋的?”

宁王世子面色一沉,冷斥道:“放肆,你这是质问本世子?”

陆康抹了抹额上的冷汗,讪讪地道:“世子殿下息怒,下官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话说今天徐晋回村祭祖,半途上被贼人袭击,不过他身边带了好手,不仅击杀了多名贼人,还生擒了两名贼首。不久前派了人回城禀报费宏,费宏已经亲自到县衙报案,刘清源点了人马正准备赶到徐家村抓人呢,不过现在暂时被本官命人拦在城门,但估计也拖不了多久。”

这次宁王世子派人截杀徐晋,企图抓住小奴儿,这件事他事先并未与陆康通气,但陆康又不是笨蛋,自然能猜到这件事与宁王世子有关。

如今有两名贼人落在了徐晋手中,陆康自然急了,要知道偷运粮食药物出城的事他可是有份参与的,要是让刘清源从两名贼首嘴里问出来就麻烦了。

因为一直到现在,刘清源对宁王世子的笼络表态都十分模糊,既不答应也不拒绝,这让陆康十分不踏实,要是刘清源把事情捅到孙巡抚那里,自己就玩完了,正好孙巡抚就在铅山县指挥剿匪,离这里可是不远的。

宁王世子听完陆康的话不由面色微变,这么说来赵保保和邹二六竟然没有服毒自杀,这两个贪生怕死的废物,难道不怕被扣押在南昌城中的家人被处死?

宁王府中训练出来的死士一般都是盗匪出身,又或者是死刑犯人,家里人都被软禁在南昌城中,谁若敢反叛就会被杀全家,所以这些死士一旦失手都会选择自杀,因为那样家人不仅会没事,还会得到丰厚的抚恤。

陆康一见宁王世子的面色,顿时更加确定那些贼人是宁王世子派去的了。

宁王世子沉吟了片刻,冷道:“你把刘清源给压下去,不许他带人出城,最不济也要拖住他几个时辰。”

陆康擦了擦额上的细汗道:“好吧,世子殿下宜早作定夺!”

陆康说完离开了宁王世子的住处,想办法拖住刘清源。

“刘公公,本世子该如何应对?”宁王世子沉声问。

刘吉眼中杀机一闪,淡道:“夜长梦多,一不做二不休!”

宁王世子顿时意外会,皱眉道:“可是眼下本世子身边的人手怕是不够。”

刘吉皮笑肉不笑地道:“世子殿下忘了吴三八?”

宁王世子眼前一亮,对呀,吴三八就在铅山县,派出一小有股贼匪骑快马赶到徐家村应该不用太久。

第89章 捡了个皇帝

夜幕降临,黑夜笼罩了整座山村,大雨依旧如注,雨水顺着屋檐淌下形成一片白色的雨帘,地上汇聚出一条小溪哗哗地往低处流走。

“相公,今年入夏以来雨水频繁,恐怕鄱阳湖又要发大水了。”谢小婉忧心忡忡地道。

厅内一灯如豆,小奴儿和谢三刀两人正在灯下玩五子棋。徐晋站在屋门前看着外面的雨幕,谢小婉小鸟依人般站在旁边。

明朝的防洪抗洪能力落后现代五六百年,可以说是非常脆弱,更加别说灾后的救援抢险能力了,所以一旦发洪水,百姓只能听天由命,自求多福。

正因为如此,每年黄河长江发大水,周边都会成为一片水乡泽国,淹死的百姓和禽畜不计其数,非常之可怕。

徐晋还没亲身经历过古代的洪灾,所以对此体会不深,他此时担心的是另一件事。这都天黑了,刘清源还没有到来,估计是掉链子了,而且大雨下个不停,也不知谢二剑赶到铅山县城,见着巡抚孙遂了没。如果连谢二剑也掉了链子,那自己的处境就极危险了,因为宁王世子手下的人或者正在赶来的途中。

此时,大舅子谢一刀从厨房行了出来,对着徐晋隐晦地摇了摇头,显然没能从两名贼匪嘴里问到有价值的东西。

徐晋转身走入厨房中,他要亲自出马试试。

厨房内点了一支松脂火把,两名贼匪就靠在柴草堆的角落,旁边摆着的两碗糙米饭都没有动,看来还挺硬气的。

尽管徐晋回来之前,徐德铭已经让村民重新收拾了房子,但屋顶捡漏不仔细,厨房有几外地方在滴着水,水滴打在灶台上发出啪啪的轻响。

徐晋行到两名贼匪的面前蹲下,伸手将两人嘴里塞着的布条拔了出来。

赵邹二贼之前被徐德名和几名族老围殴,此时鼻肿脸青的,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了,惨不忍睹,特别是邹二六,胸部的伤虽然不致命,但流了不少血,此刻十分虚弱。

两贼见到徐晋,均是恶狠狠地瞪来,仿佛要把人给生吞了。

徐晋淡定地道:“说吧,是不是宁王世子派你们来杀我的?”

赵保保和邹二六均露出轻蔑之色,前者冷笑道:“老子就是个山贼,打家劫舍无恶不作,废话少说,有本事给老子一个痛快,老子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好汉!”

徐晋不屑地道:“就你们俩这熊样也配称好汉,一群畜牲渣滓而已,剁碎喂狗,连狗都不吃,你们的父母生出你们这样的畜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一窝老畜牲生了一窝小畜牲,世世代代都是畜牲,只配四脚爬地吃屎,连屎都吃不着新鲜的!”

赵保保和邹二六被徐晋一连串的“畜牲”给骂懵了,就连身后的大舅子谢一刀都有点傻眼,妹夫你可是读书人呀,堂堂府试的案首竟然出口成脏,还骂得这些溜!

赵邹二人愕然过后勃然大怒,赵保保怒吼一声:“徐酸子,老子活劈了你!”说完挣扎着要站起来,可惜挺起一半又颓然地掉回去。

愤怒就对了,愤怒的人最容易失去理智,这个时候最容易套出有用的信息,这两个家伙不怕死,徐晋又不想费力气动私刑,所以只能动脑子了。

徐晋拿起一条柴枝往赵邹二人的头上各敲了一下,冷笑道:“就你们这三脚猫本事还想活劈我,徐某现在一根棍子就能把你们揍成乌龟王八蛋。”

“放你他妈的罗圈连环屁,有本事把老子放了,信不信老子一只手就捏死你!”邹二六怒不可竭地骂道。

徐晋淡淡地道:“放你,当我跟你一样白痴?你们这两个畜牲,以为搭上了宁王就可以飞黄腾达,作梦吧,宁王此人成不了事,最终只会被杀头诛九族,而你们这些恶贯满盈的坏家伙将会被凌迟,父母子侄砍头,妻女没入教坊为妓为婢,生生世世都是贱民!”

赵邹二人又惊又怒,赵保保怒极反笑道:“老子倒要看看最后谁被杀头,谁被诛九族,谁的妻女世代为娼!”

邹二六冷笑道:“老赵,甭跟这酸子呈口舌之利,他能活过今晚,老子名字倒过来写。”

徐晋淡淡地道:“别天真了,以为宁王世子会派人来救你们这两个废物?作梦吧!”

“走着瞧好了,到时看老子怎么弄死你,还有他,别落到老子手上了!”邹二六说着狠狠地盯向徐晋的后面。

徐晋本以为邹二六说的是谢一刀,谁知身后传来扑通一声,连忙回头望去,发现小奴儿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此刻正小脸煞白地跌坐在地,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邹二六见状得意地哈哈大笑:“小子,怕得尿裤子了吧,长得细皮嫩肉的,世子殿下要是抓到……”

旁边的赵保保轻撞了一下邹二六,后者醒悟过来,把后半截话给吞了回去,既惊且怒地盯着徐晋,妈的,这酸子太狡猾了,自这不是已经等于承认是世子派来的了!

徐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宁王世子要抓小奴儿?他不是为了杀我吗?

这时小奴儿已经被谢一刀扶了起来,皱着眉道:“小奴儿,这里不是小孩子来的地方,快点出去。”

小奴儿转身跑了出厨房,徐晋冷冷地盯着两贼,沉声道:“宁王世子要抓小奴儿?为什么?”

徐晋本来就对小奴儿的身份十分怀疑,所以刚才邹二六虽然只是话说了一半,但立即便引起他的重视。

邹二六和赵保保均冷哼一声,此后无论徐晋说什么也保持闭口不语,这酸子狡猾啊,他们怕一开口又被算计了。

徐晋见状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让谢一刀看守着两人,然后转身离开了厨房,返回大厅。

雨还在继续下,大厅内谢小婉正和弟弟谢三刀小声地聊着天,小奴儿却不见了。

“小婉,小奴儿去哪了?”徐晋忙问。

谢三刀抢先答道:“姐夫,小奴儿回房间睡觉了。”

徐晋点了点头,举步进了小奴儿的房间。本来去年离开之前,徐晋把家里的东西都清理掉了,不过回来之前,族长徐德铭又命徐有光重新准备了床铺被席,这笔钱不用徐德铭提,徐晋已经私下补给了徐有光。

此时,小奴儿正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张薄麻被,连脑袋都遮过了。

徐晋行到床边坐下,往屁股打了巴掌,淡道:“小子,别装睡了!”

小奴儿不情愿地坐起来,有点恼道:“干嘛?”

徐晋平静地注视着小奴儿漂亮得不像话的脸蛋,淡道:“你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小奴儿心虚地道:“说……说什么?”

徐晋邹了邹眉,冷道:“你说呢?自己想想有什么东西要坦白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若再隐瞒下去,我也帮不了你,要不你现在离开徐家村。”

小奴儿犹豫了片刻,小声道:“徐晋,如果我说了,你还会不会赶我走?”

徐晋淡道:“看情况吧!”

小奴儿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咬牙道:“说就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其实我叫朱厚熜,父王乃湖广安陆州兴王。”

徐晋早就料到小奴儿的身份不简单,敢情竟是藩王之子,等等,什么王?

“我父王是兴王,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小奴儿见到徐晋一脸震惊,不禁有些小得意,徐扒皮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打我屁股,还敢不敢剥削压迫本世子。

殊不知徐晋震惊的并不是小奴儿的世子身份,而是他的父亲是兴王朱祐杬。

徐晋以前读明史虽然只是浅尝辄止,但明朝有多少个皇帝,这些皇帝的身世和干过些什么大事都是略有所知。

譬如弘治皇帝只娶了一个老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再譬如当今皇帝正德没有子嗣,所以说弘治和正德这对父子均是独竖一帜的存在。

正因为正德没有子嗣,驾崩后只能援引前朝“兄终弟及”的先例,从旁支中选了一名皇族继承大统,而这个幸运儿正是兴王次子朱厚熜,也就是日后的嘉靖帝。

“天啊,我竟然收养了未来的皇帝!”徐晋整个人都瓦特了,晓是他养气功夫再了得,这时也谈定不了。

当然,此时的小奴儿并不知道自己日后会被幸运之神眷顾,现在他只不过是一个藩王的次子罢了。要知道明朝定鼎近一百五十多年了,老朱家的造人能力何其惊人,各地藩王支族子女多不胜数,所以一个藩王的世子实在算不得什么。而且以明朝的藩王制度,一般的皇族子女只能拿着丰厚的俸禄混吃等死,根本难有作为,连普通的官员也不如。

徐晋片刻之后心情才平复下来,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小奴儿,要是历史不因自己的到来而改变,那么眼前这位就是日后的嘉靖皇帝了。

根握史载,嘉靖帝可是一位极为聪明和任性倔强的家伙,把群臣玩弄在股掌之间,前期的表现可圈可点,可是后来却迷上了修仙炼道,竟然二十几年不上朝,尽管如此,他还牢牢地把持着朝政,可以说是个极会玩弄权术的家伙。

第90章 铅山群匪

徐晋作梦也没想到自己在门口随便捡了个乞丐,竟然是未来的皇帝,而且这位未来御极四十五年的帝王还入了自家的户籍,这头奖也中得太大了。

当然,这头奖中得大,恐怕副作用更大,估计是个烫手山芋!

“你真是兴王次子朱厚熜?那你为什么流落到上饶县的街头成为乞丐?”

虽然已经信了九成,但徐晋还是有一丝怀疑,堂堂藩王之子怎么可能跑到外面当乞丐,更何况史书上可没有这一段记载啊。

小奴儿小脸露出一丝恐惧,道:“我是被一伙贼人掳走的,在进入南昌府地界时,我幸运地跑掉了,后来遇到一个乞丐,就跟着这名乞丐四处行乞,不知不觉就到了上饶县,成了城皇庙杜瘸子手下的小乞丐,那天我偷听到杜瘸子打算把我卖给一个乡下的土财主,我就偷偷跑出来了,之后小婉姐姐救了我,然后,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徐晋心中一动,谁这么大胆敢掳藩王世子?而且还是劫回南昌,要知道南昌可是宁王朱宸濠的封地啊,如此看来,幕后主使者十有八九就是宁王!

可是宁王为什么要劫走朱厚熜,莫不成他也能未卜先知,料到朱厚熜日后会坐上皇位?

小奴儿犹豫了一下,又道:“徐晋,掳劫我的人极有可能是宁王派来的。”

徐晋不禁暗暗点头,这小子虽然才满十岁,但确实十分聪明机灵,他一直不肯吐露自己的身世,而且也不敢去报官,恐怕就是担心身份泄露了会再遭宁王毒手,毕竟江西可是宁王的地盘,若是走漏了消息,怕是活着离开江西地界都难,更何况是返回千里之外的湖广安陆州。

“你为什么认为抓你的人是宁王派的?”徐晋不动声色地道。

小奴儿摇了摇头:“我也是猜的,有一次我偷听到掳劫我的贼人谈话,他们提到过宁王。”

徐晋闻言更加肯定是宁王派人干的,只是不知宁王出于什么目的掳劫朱厚熜,估计今天自己也是误会的,宁王世子派贼子拦路主要不是杀自己,真正目标恐怕就是小奴儿朱厚熜。

“徐晋,宁王的人怕是认出我了,刚才在厨房,那名山贼也说漏了嘴,今天他们劫道的目标是我!”小奴儿低着头道:“你们收留了我这么久,我现在也不想连累你和小婉姐姐,我马上就走。”

小奴儿说完便佯作要下床穿鞋离开,不过穿好鞋了,见到徐晋还无动于衷,愕然道:“你不挽留我吗?”

徐晋淡然地道:“你自己要走的,我为什么要挽留,门后有蓑衣斗笠,不送!”

小奴儿大怒道:“徐扒皮,算我看错你了,枉小爷还叫了你几个月姐夫,走就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走着瞧!”说完一拂衣袖,气乎乎地往房间外走去。

徐晋不禁好笑了,这小子看了《射雕》竟然开始拽文了,你当自己是绿林好汉吗,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徐晋心里默默地数到三,结果“豪情万丈”的小奴儿行到房间门口,又转身溜了回来。

徐晋故作惊讶:“怎么不走了?”

小奴儿脱掉鞋子翻身上床,冷哼地道:“外面下那么大雨,白痴才走。”

徐晋好笑道:“你倒是个聪明人,那等明天雨停了再走。”

“我改变主意了,雨停了小爷也不走,继续吃你的住你的,连累不死你这徐扒皮!”小奴儿说着一扯麻皮把自己包裹起来。

徐晋扬手便要赏这小崽子屁股一巴掌,不过半途又收了回来,算了,老虎屁股摸不得,小奴儿这可是龙屁股,打不得啊,可是已经打过很多次了,这小子日后若真当上皇帝,会不会秋后算账?

“睡吧,若这次孙巡抚赶来,你就可以回家了!”徐晋轻飘飘地丢下一句,然后行出了房间。

小奴儿从麻被底下探出头来,看着徐晋的背影,眼中露出了一丝暖意,其实他也知道徐晋不是要赶他走,只是气不过这家伙老是一副淡定老成,云淡风轻的样子。

“相公,你刚才和小奴儿吵什么?”谢小婉见到徐晋行出来便嗔怪地问。

徐晋笑了笑道:“这小子尿床了,相公就训了他几句。”

“徐晋,我尿你大爷!”小奴儿的从房间里面吼出来,显然竖着耳朵听到徐晋的话了。

“你们俩……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谢小婉无奈地白了相公一眼,又走进房间里去教训口出脏言的小奴儿。

谢三刀笑嘻嘻地跟了进去,相处了几天,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姐夫没架子,而且也不像其他读书人那般拘泥死板,正经起来超正经,随意起来又极为随意,总之就是好相处,没那么多规矩束缚。

徐晋行到门前,此时的雨势似乎有所减弱,而徐晋的心却是更加沉了,本来他以为宁王世子是派人来杀自己的,然而真正的目标却是小奴儿朱厚熜。

一个藩王去劫另一个潘王的儿子,就算是猪脑子都明白这肯定事关重大。正因为如此,宁王世子绝对不会罢休的,今晚派人来的可能高达百分九十九,怎么办?

现在这个时辰刘清源还没赶到,估计是指望不上了!

……

铅山又名桂阳山和杨梅山,唐朝及五代十国时期盛产铅,故后来改名铅山,而铅山县也是因为铅山而得名。

夜色似墨,大雨如注,此时的铅山密林中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进出铅山的主要道路都有官兵把守,军营就扎在道旁的高地上。

此时,铅山深处的一个岩洞内,洞壁上插了火把,一群土匪正聚在一起吃吃喝喝,要么就是赌搏,掰手腕比力气,斗蟋蟀之类,洞内乌烟瘴气,气味十分难闻。

山洞的最里面倒是安静整洁一些,洞壁上插着两根桐油火把,匪首吴三八此刻正趴在一名女子身上,撅着屁股使劲,嗯咽啊啊的声音在山洞中回响。

吴三八正搞到酣处,一名喽啰很没眼色地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大当家,山外来人了!”

“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吴三八骂了一句,迅速地送几下渲泄了,然后就那样站起来穿裤子,丝毫不在意手下的目光。

吴三八穿好衣服,捡起旁边的朴刀,冷冷地问:“什么事?这大雨天的,莫不成官军还进山搜索?”

喽啰偷瞄了一眼还大张着腿抽搐的那名女子,吞了吞口水道:“那倒不是,是上饶县莫管事派来的人。”

吴三八皱了皱眉,这大晚上的,又下着大雨,上饶那边派人来,莫不成有什么急事?沉声道:“把人带走来。”

很快,一名浑身湿透的大汉被带了进来,满面的络腮胡子,正是那天半路拦截家丁大宝那贼子,此人名叫马但,外号马蛋,宁王府手下的亡命之徒。

“吴大当家!”马蛋拱手道:“世子殿下命你立即派一队人马连夜赶到上饶徐山村,把村子给屠了,尤其是一个叫徐晋和小奴儿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吴三八不悦道:“外面乌黑麻漆的,还下着大雨,更何况山外还有官军把守,老子怎么派人?”

马蛋冷然道:“世子殿下的命令我已经带到,此事事关重大,吴当家看着办吧!”

吴三八暗骂了一句他玛的,大声喝道:“来人,叫二当家和三当进来。”

很快,二当家李镇,三当家周伯龄就被人叫了进来,刚才两人都在外面和手下的弟兄喝酒赌钱。

李镇是吴三八的发小,同样生得身材高大,而且嘴阔臂长,脾气火爆,当年就是因为好勇斗狠打死人,这才逃跑出来当了山贼,这家伙擅使一根熟铜锟,力气很大。

三当家周伯龄却是个瘦子,曾经念过几年的书塾,认识字,懂计数,当初也是被吴三八打劫时掳来的。吴三八见他识字,而身边也需要这样一个人才,于是便留了他的性命。这些年周伯龄积极为吴三八出谋划策,渐渐获得了吴三八的信任和重用,坐上了山寨的第三把交椅,担任了狗头军师的角色,坏事着实干了不少,挖费家祖坟的馊主意就是周伯龄出的。

“大哥,这大晚上的,再加上天雨路滑,别说手下的弟兄不干,老子也不干。”二当家李镇听闻要带人连夜赶去七八十里外的徐家村,顿时不乐意地大声道。

周伯龄点头附和道:“二当家说得对,这么大雨连火把都点不着,摸黑出山的话很危险,更何况山外还有官兵把守,这是拿弟兄们的命开玩笑啊!”

吴三八破口骂道:“妈的,你们以为老子乐意,世子殿下下了死命令,老子能不听,废话少说,点齐人马准备行动,老三,给老子整个章程出来。”

话说周伯龄这狗头军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片刻之后便整出一条“声东击西”的计策,把弟兄分成三路,两路大张旗鼓地佯装出山吸引官军注意,第三路由李镇带队趁机突围,赶去徐家村执行世子殿下的任务。

第91章 闯营

夜色如墨,天空还在下着雨,官道上的积水反射出微弱的光芒,隐约可辨别出道路,嘀哒的马蹄声敲碎了积水泥泞,也敲碎了雨夜的宁静。

两匹马正沿着官道往铅山方面驰去,马上的骑士浑身湿透,手上擎着的火把均被雨水所浇灭。

忽然一声凄厉的马嘶,前面那匹马踩中了一个较深的积水坑,顿时失了前蹄,轰隆一声倒地,马上的骑士也被甩飞出去,掉入道旁的杂草丛中。

后面那名骑士急忙勒紧缰绳,整匹马都嘶叫着人立起来,这才避免跟前面那匹马撞上。

“牟大哥,你没事吧!”后面的骑士灵活地跃下马奔前查看。

“幸好是草丛,要不然老命都得丢掉半条!”前面那名骑士从草丛中站起来,正是护院牟勇,而后面那位自然就是谢二剑了。

两人在赶往铅山县城的途中遇到大雨,牟勇竟然走错了方向,再绕回来时已经耽搁了几小时,所以当两人进入铅山县城已经是傍晚了。

结果一打听,巡抚孙遂根本不在铅山县城,而是亲自到了铅山外围督军剿匪了,于是两人又匆匆出城赶往铅山,所带的火把都被雨水给浇灭了。

“二剑兄弟,这乌灯瞎火的骑马很危险,要不先找个地方避雨,等天亮了再赶路吧。”牟勇心有余悸地道。

谢二剑摇了摇头道:“不行,妹夫让我尽快把信送到孙巡抚手中,路上已经耽搁了几小时,若再等到天亮就太迟了。牟大哥,沿着这条道一直走就是铅山了吧?”

牟勇点了点头道:“估计还有十里路左右!”

“行,那我自己去行了,牟大哥自己先找个地方过夜,到时你径直回徐家村即可。”

牟勇只好点头答应,他所骑的马断了腿,是不能再跑了。谢二剑翻身上马继续赶路。

……

余林生今年二十二岁,去年接了父亲的班,年纪轻轻便成了一名百户(正六品的武官),其驻守的千户所在弋阳县。

这次巡抚孙遂为了剿灭流窜铅山一带的贼匪,把附近州县的驻军都调来了,其中便包括余林生所在的弋阳千户所。

明朝的军队实行卫所制,在全国各地设立卫所,扼守要冲之地。

一卫编制有5600人,分为五个千户所,千户所下辖十个百户所,各由一名百户统率,而每个百户所满编的情况下有112人。

然而,余林生手下的兵却不足百人,兵员严重缺损。因为到了明朝中叶,大明朝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其中最重要的表现就是兵备废弛,各地卫所的军丁出逃现象十分严重。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明太祖朱元璋立国之初,听从了刘伯温的建议,设立了卫所制,驻守全国要地,并且推行军丁世袭的方式。

所谓军丁世袭,就是父死子继,即父亲挂了,儿子顶上,大儿子挂了,二儿子顶上,没有儿子了就孙子,要么就是旁支子侄补缺,这样的家庭被称为军户,户籍统一由五军都督府管辖,不受地方管制,而且享有一定的差役赋税优免权利。

军户家庭祖辈世代都居住在所属卫所驻地,农时耕田种地,闲时参加训练,战时上阵杀敌,粮饷靠自给自足,朝廷不会拨一分银子。

这种军屯卫所制度,在刚立国之初确实起了很大的积极作用,大大减轻了中央财政的负担,朱元璋就曾经自豪地表示,自己不花一文钱,就养了百万雄兵!

然而,这种军制的弊端随着时间的推移便显现出来了。首先,各地豪强权贵私占田地,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军屯遭到严重破坏,军户赖以生存的土地没了,生活越来越艰难;其次,卫所的将领随意奴役普通军士,把他们当成佃户来压榨。正因为如此,军丁都纷纷出逃,有些甚至全家逃跑。

正统年间兵部尚书王琼便给皇帝打过报告,说全国卫所军丁逃亡者超五成之数,由此可见情况之严峻,到了目前的正德朝,这种情况更是进一步加剧。

所以,孙遂虽然调来了两卫人马,号称一万多人,实际上只有八九千人,甚至可能更少,余林生手下的军士便只有八十来人,兵员缺口近三成,战斗力就更不用提了,连吃饭都成问题,谁还肯卖力训练?

当然,余林生这个百户还是很卖力的,毕竟年轻力壮,棱角还没被磨平,二十二岁便继承了百户的位置,正是雄心勃勃,准备干一番大事业。然而,江西地处南方,局势稳定,很难有立军功的机会,自然就没有升迁的希望,只能一辈子老实地当个种地兵。

不过,现在机会来了,孙巡抚调兵围剿铅山的山寨,这可是难得的立功机会啊,所以余林生十分积极,准备抓住机会搏一个好前程。

所以,此时虽然下着大雨,余百户还是披着蓑衣,手持火把巡营,督促值守的士兵提高警惕。

余林生所属负责扼守的是一条进山小道,兵营就扎在道旁的一块坡地上。

“妈的,这帮土匪真能躲,两三个月了,愣是不见冒头,莫不成躲在山里头吃泥过日子?”余林生巡完营,骂骂咧咧地往自己的营帐行去。

话说自从今年三月初围山以来,官兵只与贼匪有过零星的几次接触,连贼毛都没能捞着半根,余林生手下的弟兄早已怨声载道,要知道现在可是农忙时节,战功和好处又捞不着,又耽搁了农时,谁心里也不舒服。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余林生不由精神一振,这乌灯黑火的还下着雨,莫不成贼人终于按奈不住要逃出山了?

余林生抽出腰刀大喝示警,带着几名心腹弟兄率先冲到路中严阵以待。

“余老大,好像是从山外来的啊!”一名军士疑惑道。

余林生这时也听出马蹄声是从山外的方向传来的,不禁暗道一声晦气。

这时雨势已经减弱了许多,零星地飘着雨点,很快,一匹马便在远处的山坳转了出来,火把的光芒照射之下,隐约可见到马上骑着一名男子。

不用余林生吩咐,手下的军士便厉声喝令来人停下。

骑在马上的正是谢二剑,见到火光下众军士的装束,不由大喜,终于找对地头了,连忙翻身下马,牵着马匹行前,免得引起误会,一边喊道:“军爷,在下只是个送信的,不是山贼,千万不要放箭。”

“废话少说,先把人绑了!”余林生一挥手,手下的弟兄一拥而上,把谢二剑给捆起。

谢二剑皱了皱眉,却也不敢反抗,大声道:“军爷,在下确是送信的,有重要事情求见巡抚大人。”

“嘿,小子,你当自己是根葱啊,巡抚大人你想见就见?”一名军士嘲笑道。

余林生借着火光打量了一遍谢二剑,见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皱眉问道:“谁派你来的,送什么信?”

谢二剑刚想回答,远处黑越越的山间突然冒出大量的火光,喊杀声阵阵传来。

余林生面色一变,大声道:“是千户大人那边,十有八九是贼匪闯营了,弟兄们,立功的时候到了,全部给老子抄家伙准备迎战。”

余林生说着提刀吆喝整队,气氛空前紧张起来。至于谢二剑就被两军士押着送去营账,任由谢二剑怎么解释也没有人理会他。

余林生还没整好队,一名传令兵便飞奔而来,大声吆喝:“余百户,千户大人让你马上带人支援,贼人正分两路突围。”

“哈哈,这帮贼厮果然躲不住了,走,弟兄们,跟老子杀贼立功去!”余林生一马当先,带着几十名军士,趟着泥水,往火光的方向冲去。

密林中,二当家李镇正牵住马,冒着细雨小心翼翼地往小道靠近,身后还跟着五十名山贼。

这些山贼均牵着马匹,屏息静气,尽量避免发出大的响动。众贼悉悉索索地走出树林,顺利走上了山道。

李镇翻身上马,望向远方两处火光,那是大当家吴三八,三当家周伯龄率领的另外两路弟兄,在引开官军的注意。

李镇手提着熟铜棍,咧嘴宁笑道:“这些官军就是一帮白痴,弟兄们,点起火把跟着老子闯营!”

一众贼人翻身上马,点燃了火把便向远处山道旁的官兵营地冲去。

为了完成宁王世子下达的任务,吴三八把手下仅有的五十匹马都派出去了,而且五十名匪人都是精壮的小伙,战斗力是最强悍的。

“不好,中计了,杀回去!”余林生刚跑到一半,突然见到身后火光大亮,一队山贼策马呼啸冲向营地。

余林生带着手下的弟兄急急回援,但是两条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呢。

李镇带着一众悍匪冲到营前,一名留守的军士还没来得及跑开就被李镇一棍砸得脑瓜开瓢,剩着的几名军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离路边。

李镇轻蔑地哈哈一笑,熟桐棍把横在路中的拒马挑飞,然后带着五十名悍匪绝尘而去。

余林生跑回到营前,李镇贼匪早就跑远了,只能望着远去的火把咬牙切齿。

第92章 不掉链子刘县令

孙遂字德成,号一川,浙江余姚人,现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正三品),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巡按江西,亦即江西巡抚,节制一省军政,大事上奏,小事立断,权力非常大。

孙遂国字口脸,双眉有点倒八字,为人刚正不屈,去年刚来江西任职时,得闻宁王种种恶行,且似有反意,他便派人将家眷送回老家,仅带着两名随从孤身入南昌上任,还亲登宁王府劝诫宁王朱宸濠,晓之以大义。

宁王朱宸濠不听,反而把孙遂记恨上了,正设法运作京中权贵,企图把孙遂调走,还让人给孙遂送去了枣、梨、姜、芥四样物品,暗示他要“早离疆界”,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孙遂不仅拒绝了,还随即加强了南昌城的武备,派重兵把守九江,又在弋阳县设通判统管附近五县的军队,还把辎重兵器等物品转移到了鄱阳湖对岸的南康城。

孙遂的种种安排,显然都是为了防范宁王造反,所以宁王朱宸濠现在对他恨之入骨,然而,孙遂毕竟是朝廷中枢空降的一省大员,宁王朱宸濠一时还拿他没办法。

此刻,孙遂正站在大营后面的山坡上瞭望战场局势,身边有三百亲兵护卫着,两名卫指挥使,还有一众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高级武官陪护在一旁。

“嘿,围困了几个月,这帮贼匪终于想逃了,估计是粮食已经耗尽了吧。”

“那正好,今晚便毕其功于一役,擒杀匪首吴三八!”

一众武官谈笑风生,十分之轻松,毕竟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围山几个月,贼毛都没捞到一根,人人都憋了一肚子气,今晚贼人竟然主动突围,众将官自然求之不得了。

然而,众将官很快便发现不对劲了,那些贼人虽然点燃了火把,气势汹汹地喊打喊杀,却只是离得远远的虚张声势,当官兵迎上去时,这些贼匪干脆掉头就往山林里跑,还陆续将火把弄灭了。

“大人,这些贼人不像是要突围啊,倒更像是滋扰,吸引我方的注意!”袁州卫指挥使戚方疑惑地道。

孙遂今年虽然已经五十九岁了,但依旧精神矍烁,此刻也是一脸不解,这些贼匪龟缩在铅山中数月不出,今晚既不是突围,却跑出来瞎折腾,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就在此时,一名士兵飞马来报:“大人,弋阳千户所余百户扼守的小道有数十匪徒骑快马闯营而过,如今不知所踪,余百户还抓住了一名疑似奸细,请大人定夺!”

孙遂心中一动,莫不成贼人今天使的竟是声东击西之计,真正目的是掩护那小股贼人闯营逃离。

这时一众将官都意识到可能被摆了一道,人人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起来。

“把那奸细押来大营中,本官要亲自审问!”孙遂在众亲兵的护卫下返回官道旁的大营。

很快,五花大绑的谢二剑就被余百户押进了营帐中。

……

……

夜深,大雨初停,屋檐下的雨水还在断断续续地滴着,山野间蛙声虫鸣响成一片。

“妹夫,要不你先去休息一会吧,屋里有我看着出不了差池!”谢一刀劝道。

徐晋摇了摇头,刘知县掉了链子,如今谢二剑也没及时赶回,他如何睡得着。

如果没有小奴儿的事,徐晋或许还会存点侥幸心理,只是现在不可能了,他肯定今晚宁王世子绝对会派人来,甚至已经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谢一刀显然也察觉到徐晋内心的不安,笃定地道:“妹夫放心吧,二弟肯定会带人赶回来的,况且有我在,其他不敢说,保证妹夫的周全还是办得到的。”

谢一刀的话听似是谦虚,实际却是带着一种淡定的自信,或许这就所谓的艺高人胆大了!

徐晋微笑道:“大哥,你也甭站着,坐吧!”

谢一刀依言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两腿微张开,双手分别放膝盖,上身挺直。

徐晋微笑道:“我听说练武之人有句话,睡如弓,坐如钟,立如松,走如风。看来还真是不假,大哥坐着时也稳如洪钟!”

谢一刀笑道:“妹夫,这话你是听谁说的?哪有这么多讲究,正所谓道法自然,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我这样坐只是习惯罢了。那些摆模样的大多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徐晋不禁哑然,有点好奇地问:“大哥,你们的功夫这么厉害是怎么练的?”

谢一刀温厚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秘诀和捷径,只不过是从小打熬筋骨,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勤练不缀,当然,也要看个人的天赋,咱们家要数老二的习武天赋最高。”

徐晋希冀地道:“大哥,你看我还能不能练点功夫防身?”

谢一刀点头道:“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妹夫已经快成年,错过了打熬筋骨的最佳年龄,即使此时开始练武,也难有大成。”

谢一刀虽然说得委婉,但意思也不难理解,即徐晋非要学不是不可以,但学了也是不入流的三脚猫。

当然,徐晋也是无聊找话题罢了,并不是真的要学功夫,正所谓智者劳心,愚者劳力,打打杀杀的事,能不亲自动手就别动手。

谢一刀话风一转道:“妹夫的身子骨弱,倒是可以练一练吐纳,如果妹夫想学,我可以教你。”

徐晋讶道:“吐纳?内功?能够隔山打牛,拍豆腐不烂砧板却碎掉的那种?”

谢一刀满头黑线,自己这姐夫的想法真是……天马行空,读书人就是想象力丰富,轻咳了一声道:“妹夫,世上真有这样的功夫,我也想学!”

徐晋尴尬地打了个哈哈。

谢一刀解释道:“吐纳只一种呼吸的方法,内气结合经脉运行,久练对身体有好处,不敢说百病不侵,至少不容易生病,而且能固本培元,延年益寿。

另外,如果练至高深处,还能够激发出身体的潜能,爆发出远超普通人的力量。不过,妹夫说的隔山打牛,拍豆腐啥的根本不可能,至少连我爹也没见过。”

徐晋饶有兴趣地道:“那大哥教我吐纳吧!”

“行,其实很简单,现在就可教你……”

砰砰砰……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一阵急速的铜锣声,在这寂静的夜晚格外的刺耳。

徐晋和谢一刀均是面色一变,后者嗖的飙出院子,徐晋急忙跟着跑出去,但见村外正有一串火把蜿蜒而来,火光之下人影绰绰。

徐晋的心顿时提起,糟糕,难道宁王世子派的人杀到了?

这时整个徐家村都被铜锣声惊醒,男人们纷纷拿了扁担斧头等家伙,慌乱地跑出屋门张望,小孩的哭喊声此起彼伏。

很快,一行人便举着火把来到徐家村的村口,有人大声喊道:“徐家村的村民莫慌,上饶县令刘大人在此,徐晋徐案首何在?”

谢一刀笑道:“妹夫,虚惊一场,是县尊大人驾到。”

徐晋心中压着的大石总算落地,喜道:“走,去迎接刘大人。”

徐晋和谢二剑两人踩着泥水往村头赶去,远远便见到一队人停在村口,显然是担心引起误会,所以并没有进村。

火把的光芒映照之下,但见三班衙役族拥着一人,面黑有须,身上还披着蓑衣,赫然正是上饶县令刘清源,护院赵行就站在旁边往村里张望。

徐晋快步上前行礼:“徐晋拜见县尊大人。”

刘清源神色疲惫地摆了摆手道:“徐案首不必多礼,贼人在何处?”

“正捆在家中,县尊大人请跟我来!”徐晋转身领着刘清源和一众衙役往家里行去。

本来刘清源接到费宏的报案,立即便点了三班衙役,准备出发赶往徐家村,只是被陆康叫回府衙“询问”情况,足足拖延了近个时辰,再加上一直在下雨,所以现在这个点才赶到。

刘清源这次带捕快、衙差、午仵、民壮等,共计近三十人,此时都浑身湿透,疲惫不堪。

徐晋连忙让小婉烧姜汤给众人驱寒,又在院子烧起柴火让众衙役哄干衣服。

徐晋刚把刘清源请到厅中坐落,族长徐德铭便闻讯赶来了,七十多岁的老人也难为他提着拐杖一溜小跑。

“草民徐家村族长徐德铭叩见知县大人!”徐德铭见到刘清源,纳头便要跪拜。

刘清源怎么可能让一把年纪的徐德铭跪自己,所以没等他跪下便急忙扶住道:“老族长不必多礼,这边坐着便是。”

徐德铭道谢一声,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只是坐了小半屁股,这就是所谓的“虚坐”,表示对对方的尊敬。

别看县令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官,但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却是高不可攀的大老爷。

徐德名吩咐道:“有光,县尊大人等连夜赶路,应该还没有吃饭,马上按排人做些热饭热菜送来。”

刘清源确实又累又饿了,微笑道:“倒是叨扰大家了。”

“哪里哪里,刘大人这大晚上的还冒雨赶来,能有如此爱民如子父母官,我上饶县百姓幸甚,我徐家村幸甚啊!”

徐德铭满脸红光,上饶县令亲自驾临徐家村,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以后说出去也是种荣耀。

第93章 群贼杀到(求收藏)

二当家李镇带着五十多名年轻力壮的悍匪骑快马轻松闯过了官兵的封锁,朝着上饶县的方向急驰而去。轰隆的马蹄声敲碎了深夜的寂静,沿路经过的村庄都被惹得人喧狗吠。

徐家村位于上饶县上泸镇,与铅山县的永平镇接壤,所以从铅山县城到徐家村不足百里路,即使是晚上,骑马三四小时也能赶到了。

李镇率着众贼骑马一路策马飞奔,中途歇了一小时恢复马力,凌晨时份已经赶到永平镇,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能到达目的地徐家村。

“弟兄们再加把劲,很快就到徐家村了,钱财等着你们来抢,女人等你着你们来上!”李镇高声喊道。

山贼连鼓舞士气都是那么粗鲁而直白,不过效果显然很好。身后众贼均哈哈大笑,口哨声怪叫声始起彼伏,一个个神情亢奋。

李镇带来的都是山贼中的精壮小伙,虽然骑马奔跑了两个多小时,依旧不怎么见疲态。而且这些精力旺盛的年轻山贼在山里龟缩了几个月,早就憋得难受,听到有女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速度马上又增了两分。

……

徐家村,由于刘县令的到来带来了短暂的喧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大部份村民都陆续返回各自家中睡觉去了。

此刻,两名衙差正手提灯笼在村口附近巡视警戒。

一名衙差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抱怨道:“唉,真他玛的晦气,冒雨摸黑跑来这乡下地方,竟然还要巡夜,困死了!”

另一名衙役附和道:“可不是嘛,大老爷也太小题大做了,不就是两个山贼而已,犯得着大晚上的冒雨跑来,而且还是亲跑来。”

“嘿,谁让人家徐案首来头大,费阁老的得意门生,听说还有可能成为费家的女婿,有朝一日费阁老复职,啧啧,那可不得了,大老爷自然要巴结着。”

“不太可能吧,徐案首已经成亲了,费阁老会把府里的姑娘嫁给他作妾?”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费家三姑娘如今可是无父无母,徐案首日后若能中举便足以配得上,更何况费家三姑娘嫁过来也不一定作妾嘛。”

“说的也是,听说端午节那天费家三姑娘和徐案首掉江里,被人捞起来时两人抱得紧紧的,估计费三姑娘全身都被徐案首摸过了,不嫁他还能嫁谁,啧啧,听说费三姑娘可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真是羡慕徐案首的艳福……唉,什么声音?又要打雷下雨了吧!”

两名衙差正聊着八卦,忽然一阵低沉的隆隆声隐约传来,不由都侧耳倾听。

这时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了,地面的一汪积水也被震得荡漾起连串波纹。两名衙差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山头出现了一条火龙,正快速地向着这边移动。

很快,一匹快马率先出现在离村口数百米外的山坳处,近接着又是几匹转了出来,火把的光芒映照之下,可见到马上之人服装杂乱,而且都杀气腾腾地举着兵器,眼神贪婪而亢奋,发出让人胆寒的怪叫。

两名衙役面色大变,调转身就往村里跑去,一边跑一大边大喊:“山贼进村了。”

砰砰砰……

急速的锣声再次响起,刚睡下不久的村民纷纷爬起来抄家伙冲出来。

“哈哈!”李镇狂笑着纵马入村,提起缰绳一夹马腹便跃过了堆在村口的简易路障。

那两名衙役还没跑出三十米就被追上,李镇那熟铜棍横地一扫,两名衙役当场被扫倒,在凄厉的惨叫声中,二人均被后面呼啸而来的马队踏成肉浆,陨命当场。

拿着家伙冲出来的村民见到骑马而来的凶悍群贼,均是吓傻了,掉转头就往祠堂的方向跑,打不过啊,不跑等死?

瞬时间,整条徐家村炸开了锅,村民们哭喊着四散躲逃。

群贼畅快地怪叫着纵马追赶,准备先抓几个年轻姑娘泄一泄憋了几个月的火气。

“弟兄们,这些女人和钱财都跑不了,先干正事要紧,抓住姓徐那酸子和叫小奴儿的孩童。”李镇大声喝道。

就在此时,一名村民慌里慌张地从一家房子中跑出来,怀中还抱着一只瓦瓮,结果脚上绊了一下,抱着的瓦瓮脱手摔在地上碎开,铜钱和碎银撒了一地。

众贼顿时眼前一亮,那名村民急忙弯腰把铜钱和碎银往怀里抓。

李镇狞笑一声,纵马奔了过去,一弯腰就把那名村民小鸡般提起来,嘿嘿笑道:“他娘的要钱不要命是吧,说,徐晋那酸子的家住在哪里?”

这名村民正是徐有财那货,这家伙本来已经跑去祠堂了,担心藏在家里的银财被山贼刮走,于是又跑回来拿,结果悲剧了。

徐有财此时被凶神恶煞的李镇提着,顿时吓得一个激凌,裤裆里一热,一股浑黄的液体像下雨般滴落,尿骚味儿随之散发开来!

“哈哈,这怂货吓尿了!”众山贼哈哈狂笑。

李镇大骂了一句玛的,抬手就要把这尿了的家伙摔死,徐有财却颤声叫道:“大王饶命啊,徐晋的家在那边,我带你们去。”

“嘿嘿,不必了,提着你这怂货也是脏了老子的手。”李镇狞笑一声把徐有财往地上一掼,只听得卡嚓一声,后者顿时蜷缩在地惨叫,估计是身上某处被摔骨折了。

李镇没再理会他,提着熟桐棍往远处一家还亮着灯的小院冲去,因为刚才徐有财指的就是这家。

身后几十匹马呼啸而过,瞬间便把徐有财淹没在马蹄之下。

徐晋家的小院里,徐晋正和刘清源在屋内商议怎么处理两名山贼,是先带回县城,还是留在徐家村等候孙巡抚的人到来?

就在此时,村中示警的铜锣声再次响起,两人连忙行出院子查看。

“大人不好了,大队山贼已经骑马杀入村里,我们抵挡不住,快逃命吧!”一名捕快从院子外慌张地跑进来大叫。

话音刚下,轰隆的马蹄声已经向着这边冲来,火把的光忙映照之下,马上群贼狰狞的笑容已经清晰可见。

院子里的众衙役都吓得脸色惨白,别看这些衙役平时面对小老百姓威风八面,但战斗力连卫所的种地兵都不如,见到大群骑马杀来的悍匪,差点没吓破胆。

谢二剑也是面色微变,晓是他武艺高强,但面对数十骑马冲杀的悍匪也是螳臂挡车而已。

徐晋只觉后背生出一股凉气,急忙大叫:“快,大家退到祠堂去,那里围墙高大能挡住马匹。”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冲出院子往祠堂方向跑去。

“相公,快点!”谢小婉两手分别牵着小奴儿和谢三刀,一边还不忘回头催促跑在身后的徐晋。

“哈哈,徐酸子,老子说过什么来着,你要是能活过今晚,老子把名字倒过来写!”邹二六畅快地大笑。

赵保保更是大声高叫:“二当家,我们在这里。”

赵保保显然已经认出了一马当先杀来的二当家李镇,兴奋地大喊起来。

“闭嘴!”谢一刀提着两贼跑在最后面,闻言双手一合,赵邹二贼的脑袋顿时撞在一起,当场痛得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骑在马上的李镇狞笑着舔了舔嘴唇,拨转马头向着逃跑的众人杀来。

距离祠堂还有一段路,身后急速的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了,谢一刀咬了咬牙,转身站定在路中间,他必须为徐晋等人争取逃命的时间。

“嘿,不知死活的白痴!”李镇轻蔑地举起了手中的熟桐棍。

谢一刀沉喝一声,将赵邹两贼扔向李镇,反手抽出背上的朴刀。

李镇竟然不管两贼的死活,熟桐棍左拨右扫把赵邹二人挡飞,速度并没受到多大影响,对着谢一刀当头就是一棍砸落。

咣……

刀棍相交,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谢一刀当场被巨力震飞出去,在地上狼狈地滚了几滚。

李镇亦微吃了一惊,他的臂力惊人,所使的熟铜棍重达五十斤,再加上骑马的冲力加成,这一棍下去少说也有上千斤力吧,本以为能把谢一刀就结果了,没想到连对方的刀都没砸掉。

再说谢一刀在地上滚了几滚,弹起来就继续往祠堂方向跑,此时他双手的虎口都被震裂了,正有鲜血往外冒,只是免强提着朴刀,幸好他这样挡了一下,其他人都已经爬进祠堂里面了。

“大哥,快!”徐晋和谢小婉站在祠堂门前焦急地大叫。

李镇怪叫一声,猛夹马腹提速追上,手中的熟铜棍高高举起,狠狠地盯着前面飞奔的谢一刀,狞笑道:“有种再挡老子一棍!”

“你先接老子一刀!”谢一刀回身一旋,手中三十斤重朴刀便旋转着飞向李镇所骑的马匹。

李镇急忙把熟铜棍一伸,把朴刀挡飞,然而那把朴刀是旋转着飞来的,虽然被挡飞到一边,但刀柄还是扫中了马匹的左腿侧,马匹吃痛之下失了前蹄,顿时轰隆一声巨响,像推金山倒玉柱一般摔倒。

李镇也跟着被甩飞出去,不过这家伙倒是了得,人在半空翻了个跟头,落地后踉跄几步竟然站稳了,手中的熟铜棍咣的一声戳在地上。

不过,身后跟着杀来的群匪就没那么好的骑术了,急刹之下撞成一团,当场伤了几人,惨呼声响成一片。

那边谢一刀已经跑进了祠堂,沉厚的大门嘭的一声关上。

第94章 绝处逢生

祠堂是徐家村最大的建筑了,有近五百平方,四周的围墙高达两米半,由整条的麻石打地基,足足砌了五层砖,石灰混上糯米汁夯实砖缝,极为坚固。

此时的祠堂内挤满了村民,妇找夫,儿喊娘的,乱成一锅粥,其中徐有财的婆娘何氏正呼天抢地,因为他男人跑回家拿银子没赶回来,一众婶妯正在旁边安慰着。

知县刘清源此时已经镇定下来,有条不紊地指挥手下的衙役分散在四周的围墙防守,防止贼人翻墙进来。

徐家村的男性村民则找来杂物顶住大门,外面的贼人正用木头猛烈地撞门呢!

不断有贼人爬上墙头,又被粪叉竹枪之类捅翻下去,惨叫声不绝于耳,围墙上已经血迹斑斑。

谢小婉正在给大哥包扎受伤的双手,小奴儿朱厚熜小脸发白地站在一旁,眼神带着恐惧。至于谢三枪这只小老虎也不知从哪里捡了根粪叉,跃跃欲试地盯着围墙。

族长徐德铭沉着脸来回走动,晋哥儿连摘县试和府试案首,他本来还准备第二天搞一场隆重的祭祀,也好让徐家村上下风光一把,没想到还没显摆,大祸就临头了。

徐德铭不是笨蛋,能派出这么大规模马队的山贼势力绝对不一般,否则也养不起这么多马,晋哥儿也不知招惹了哪一伙大贼了。

此刻,徐晋神色凝重地关注着围墙上的战斗,他虽然猜到宁王世子今晚会派人来,却没料到对方竟调来了一支战斗力如此强悍的马队,如果没有这层坚实的围墙阻隔,刘清源带来这批衙役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啊!

祠堂外面,李镇正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手下的贼匪撞门爬墙。

“都给老子听好了,谁第一个冲进去打开门的,谁就可以先挑最标致的妞儿,银子独拿两成。”

众贼顿时跟打了鸡血似的往墙上爬,发起了一波猛烈的攻势,还真有几个悍匪抓住机会跳了进去,不过很快就被众衙差和村民合力打杀了,脑袋也被砍下扔了出来。

看着滚到脚下的几颗血淋淋人头,李镇气得暴跳如雷,发狠怒骂:“里面的都给老子听好了,待会撞破门,老子会把你们全部杀光剁碎,煮熟吃掉。”

祠堂内的村民和衙役都吓得面如土色。

徐晋趁机高声道:“大家都听到了,这些贼人凶残无比,乃灭绝人性的畜生,绝对不能让他们闯进来,否则大家都会没命,你们的妻女还会受尽贼人的凌辱,你们原意看到自己的妻女被贼人淫辱吗?”

“不愿意!”一众村民齐声怒吼,奋力把将爬上墙头的贼人打翻下去。

正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人,即使是最懦弱的人,在死亡的威胁下也会爆发一把,更何身后就是家中妻儿老小。

所以李镇的恐吓之言反而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死亡的威胁只会让众衙役和村民更加拼死抵抗。

刘清源赞许地朝徐晋点了点头,难得这种危急的时刻徐晋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及时抓住机会鼓舞士气。

嘭嘭嘭……

七八名精壮的贼子抬着木头使劲地撞门,然而,祠堂的大门虽然被撞得坑坑洼洼,却愣是屹立不倒。

李镇见强攻了近半小时,手下的弟兄死伤了十几人,依然没办法攻进去,不禁急了得暴跳如雷,竟然翻身上马,踏着马背纵身一跃便上了墙头,手中的熟铜棍虎虎生威地一扫,将捅来的粪叉竹枪之类扫飞。

众贼见到二当家神勇,纷纷喝彩叫好,而且有更多贼人效仿。

李镇怪吼一声,提着熟铜棍跃入祠堂的院内,一棍把下面抵挡的一名捕快连人带刀给砸翻在地,然后对着脑袋又补了一棍,那捕快的脑袋当场像被砸开了的西瓜,红的白的飞溅开去,场面惨烈而恐怖。

一众村民和衙役均被李镇的凶横吓破了胆,哄的一声逃散开去,这下可坏了,其他爬上墙头的贼人乘机跳进来,一下子就闯进来五六个,瞬时像狼入了羊群,眨眼便有几名村民被砍翻。

“哈哈,狗官,拿命来吧!”李镇提着满是血液脑浆的熟铜棍狂笑,扑向身穿官服的刘清源。

刘清源骇得连连后退,脚上绊了一下仰面摔倒,谢一刀急忙夺过旁边衙役的腰刀扑上前救援,刷刷几刀把勇猛的李镇敌住。

“相公,你们快躲到屋里!”谢小婉抢过弟弟谢三枪手中的粪叉,娇叱一声杀上前帮忙。

徐晋急忙上前扶起刘清源退进祠堂的大殿内,关心地问:“刘大人,你没事吧!”

刘清源惊魂稍定,感激地道:“本官没事,徐晋,外面危险,快让你妻弟进来!”

徐晋这时才发现谢三枪那小子非但没有跟进来,竟然还在捡石头往爬上墙头的贼子扔去。

话说这小子扔得还真准,一名贼子刚爬上墙头,一块石头就砸在他的鼻梁上,这货惨叫一声便掉了下去,估计鼻梁骨折了。

其他村汉见到这十岁小童都那么勇敢,一个个羞愧难当,纷纷捡起石头效仿。正好祠堂的院子中铺满了鹅卵石,轻易就能抠起来,瞬时间石头像雨点般飞出去,闯进来的五六名贼子被砸得头破血流,倒霉地被砸中要害,当场便倒地不起,剩下几个急急翻墙逃了出去。

李镇又惊又怒,熟铜棍呼呼地猛扫几下,把谢小婉和谢一刀逼开,转身逃回墙边纵身攀上墙去。

谢小婉娇叱一声,手中的粪叉猛掷出去,正中李镇的屁股,后者惨叫一声,带着粪叉翻落外面,只听得蓬的一声重物坠地,估计是摔惨了。

一众衙役和村民欢声擂动,士气大振,小奴儿亦激动猛挥拳头,这小子刚才也跟着掷了几块石头。

围墙的外头,李镇七荤八素地趴在地上,屁股上鲜血淋漓,那把带血的粪叉就掉在一旁,真是应了那句:菊花残满腚伤!

“痛死老子了,臭娘皮的,老子饶不了你!”李镇愤怒地痛呼着,一边以棍撑地艰难地站起来。

一名贼人惊叫道:“不好,二当家,你的屁股流血了。”

“鬼叫你老母,也不扶老子一把,草你大爷的。哎哟!”李镇破口大骂。

那名贼人急忙上前搀扶,陪着小心道:“二当家,这样强攻也不是办法,要不咱们放火吧,烧他娘的。”

李镇扬手便是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那贼人顿时被打懵了,讪讪地道:“二当家,我瞎说的,瞎说的!”

李镇反手又是一巴掌,骂道:“瞎说你老母,有这么好的主意为什么不早说?快,去把各家各户的柴草都搬来,烧他的娘的。”

那名贼人顿时眉开眼笑,挺胸大声喝道:“都听到了,二当家要烧他娘的,快搬柴草去!”

一众贼人立即跑去附近的房屋搬柴草,很快祠堂的大门口便堆满了柴草。

李镇拿着火把一瘸一拐地行到柴草堆前,狞笑着把柴草点燃,瞬时间燃起熊熊大火,很快祠堂的大门就被引燃了。

“不好,贼人放火烧大门了!”祠堂内众村民和衙役们瞬时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徐晋亦是变了脸色,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祠堂里面没水,对火攻无解!

大火越烧越旺,火头甚至冲过了祠堂大门的门楼,厚实的木门在烈火的燃烧下发出辟里啪啦的声响。

祠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面如死灰,无能为力地看着燃烧的大门。

徐晋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下意识地抓住了小婉的柔荑,后者转头望来,眼中满是深情。

谢一刀悄然靠了上来,低声道:“妹夫,待会门破,贼人冲进来时,你跟小婉和三枪翻墙先逃,我殿后掩护。”

旁边的小奴儿面色变了变,又黯然地低下头,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这位未来御极四十余载的帝王,眼下只是一名十岁的小男孩罢了,幼小的心灵正被逐渐放大的恐惧蚕食着,就在此时,旁边却伸来一只手握住他的小手。

小奴儿愕了一下,抬起头正迎上小婉姐姐关切的目光,瞬时一股暖流流遍全身。

嘭……

燃烧大门猛地震了一下,估计是外面的贼人等不及撞门了。

嘭……卡嚓!

早已经被烧得不成样木门如何抵挡得住猛烈的撞击,立即便撕裂出一个条大裂缝,透过裂缝可以看到山贼们正抬着一根大木头吆喝着冲过来。

轰蓬!

千疮百孔的大门应声倒下,众贼怪叫欢呼,狞笑着望向祠堂内的众人,就好像看着一群待宰羔羊。

准备杀戮和狂欢吧!

李镇一残忍地舔了舔嘴唇,熟铜棍往地上一柱,兴奋地大喝:“弟兄们……”

“杀啊!”

李镇愕了一下,谁他妈的没眼色,竟然抢老子的台词!

“杀啊!”喊杀声像浪涛般从身后响起,李镇猛回头一看,瞬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时天空已经微微放亮了,只见一彪人马正潮水般往这边冲杀而来,清一色的官军打扮,轰隆的马蹄敲碎黎明前的黑暗。

李镇脑袋嗡的空白一片,众贼脸的笑容也瞬间凝固了,渐渐被恐惧所替代。

第95章 孙巡抚要来了

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曦微的晨光中,一队穿着鸳鸯战袄的明军骑兵,如同洪流般涌入徐家村,直扑村中的祠堂,还没熄灭的大火就是最好的指引。

谢二剑双脚踩着马蹬,弓着腰,屁股微离开马鞍,一马当先跑在最前,身后是两百明军骑兵精锐。

话说谢二剑当时被当成奸细捆到孙巡抚的大营,不过费宏那封亲笔信一呈上,什么误会都解除了,因为孙遂认得费宏的笔迹。

孙巡抚看了费宏的信后,立即屏退左右,仔细地询问了一遍谢二剑,再结合今晚铅山贼匪的怪异举动,当即决定派出两百精锐骑兵随谢二剑回徐家村,当然,其名义是追踪逃掉的数十山贼。

谢二剑领着两百骑兵往原路返回,结果一路上果然发现了那批山贼马队驰过的痕迹,直至赶到永平镇,路线依旧吻合。

这时谢二剑已经意识到,那批闯营逃出铅山的贼匪极大可能是冲着徐家村去的,顿时心急如焚,催马一路急奔。

那两百明军骑兵正是由百户余林生所率领,这一路上都有发现贼人留下的踪迹,所以余百户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只要能把贼人这支马队歼灭,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更何况这支贼人是从自己把守的路口闯营而出的,为首者还打死了自己手下一名弟兄,余林生正是憋着一口恶气,准备报仇雪耻,所以根本不用谢二剑催促,近百里路竟然只花了三个小时就赶到了,途中还歇了半小时马。

还没进村就远远见到火光冲天,谢二剑的心瞬时沉到谷到,本以为来迟了,结果冲进村后刚好见到祠堂大门被撞到的一幕。

“杀啊!”两百名骑兵齐声大喝,扑向祠堂外面的众贼。

余百户一眼就认出了手拿熟铜棍的李镇,不禁大喜,哈哈,果然是这个鸟贼厮,策马扬刀冲过去,同时大喊:“谢家兄弟,那使棍的贼首留给我!”

谢二剑闻言稍放慢了速度,余林生加速超过,杀气腾腾地举起了腰刀。

这时,山贼们总算反应过来,纷纷各自找马,由于众贼的马匹是乱七八糟地系在四周的院子,或附近树木下的,此时惊慌之际更加混乱了,有些贼人为了争夺马匹甚至互殴起来。

就是这种情况下,明军的骑兵杀到了,简直就是一边倒的砍杀,一些侥幸骑上马的贼子策马便往村外逃,逃不掉的则凶悍地回身迎战。

二当家李镇屁股虽然受了伤,不过伤得并不算重,危险之下甚至忘了痛,几个箭步冲到一匹马旁,熟桐棍一扫便将一名已经爬上马背的手下扫落,自己翻上马,掉转马头便跑。

“贼厮休走,吃老子一刀!”余百户高喝一声,策马冲到李镇身后,明晃晃的腰刀对着脑后就是一刀砍落。

李镇急忙低头一缩,头顶束起的发髻被砍断,瞬时乱发飞扬,狼狈不堪。

余百户暗叫可惜,待要拨转马头再杀回来时,李镇已经策马从旁边两幢房屋之间的通道逃去。

就在此时,只听得“砰”的一声,李镇应声从马上滚了下来。

一名的年轻的明军骑兵举着火铳兴奋地大叫:“哈哈,打中了,我打中了贼首李镇了。”

余林生憋屈之极,骂道:“妈的,便宜你小子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明初的时候,明军已经开始使用火铳之类的火器,明太祖朱元璋能击败并驱逐强大的蒙古骑兵,其中便有火器的功劳。

到了明成祖朱棣时期,明军更是空前的强大,不仅建立了全火器的神机营,即使是地方卫所,火器的配备率也达到了10%左右。明成祖就是带着这样一支强横的军队南征北战,打下偌大的版图。

当然,这时的大明已经式微了,明军再也不复当年的强大,立国一百五十多年,制度已经开始腐化,兵备废弛,自然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

这时,那名明军骑兵挂起了火铳,抽出腰刀便准备去收获自己的战利品,要知道明军是以人头论功的,砍下一名贼首的首级更是大功一件,估计升个百户也是有可能。

谁知这名骑兵正兴高采烈地奔过去准备砍头,倒在地上的李镇竟然爬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往村外跑。

“哈哈,直娘贼,还没死!”余林生惊喜地大笑,策马便追。

“妈的!”那名骑兵气得直顿足,急急回头翻身上马,当然不是要跟余林生抢功,而是追杀其他贼匪,作为一名小兵,这点眼色还要有的。

李镇这次带来了五十名山贼,攻打祠堂时便死伤了十数人,剩下的很快就被明军的骑兵砍杀了大部分,只有七八个运气好的骑马逃出了徐家村,不过仍被咬尾追来的明军火铳给陆续射杀了。

此时,徐家的祠堂内欢声擂动,人人的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喜悦,也有人互相拥抱痛哭。

徐晋等人走出祠堂被烧毁大门,但见外面横七竖八地躺满了贼的尸体,而且都是无头的,脑袋被明军摘掉了呗。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和硫磺的味道,远处还零星传来数声枪响。

余百户乐呵呵地骑着马奔回村,马鞍后还横放着一个人,赫然正是二当家李镇。

之前那名明军骑兵的一枪其实并未打中李镇,只是打中了马匹,不过李镇摔下马时右脚骨折了,所以还没跑到村外的河边就余百户追上生擒了。

余林生奔至祠堂前,把贼首李镇丢给手下看管,向着徐晋等人大步行来,大大咧咧地问道:“本人乃弋阳千户所百户余林生,谁是徐晋?”

徐晋忙上前拱手道:“在下便是徐晋,感谢余百户及时来援,救了我徐家村上下数百口性命,徐家村上下感激不尽。”

族长徐德铭也连点头激动地道:“感激不尽!”

“哈哈,徐案首客气了,杀贼是我们官军的职责所在!”余林生豪放地拍了拍徐晋的肩头,却是一脸的受用。

这次全歼了山贼的马队,缴获数十匹骏马,还生擒了匪首之一的李镇,这份大功劳是妥妥的进袋了,估计日后一个千户的职位是跑不掉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书生派人给巡抚大人送信带来的,所以余百户对徐晋怎么瞧怎么顺眼。

旁边的刘清源轻咳一声淡道:“余百户,现在铅山的情况如何?巡抚大人可有安排?”

余林生这才发现穿着一身七品官服的县令刘清源,急忙行礼道:“卑职见过大人,不知这位大人是?”

徐晋介绍道:“这位是上饶县令刘大人!”

余林生肃然重新行礼道:“见过县尊大人!”

别看余林生是正六品的武官,刘清源才是正七品,但国朝历来文尊武卑,别说正六品的百户,就算正五品的千户在知县面前也得礼敬三分。

刘清源只是微点了点头,文官在武官面前向自带优越感,那是作为文人的骄傲。

余百户又道:“卑职奉命赶来时,巡抚大人正调人马进山追杀群匪,现在什么情况便不得而知了,不过巡抚大人让卑职通知徐案首在村中候几日,暂时不要回县城,大人会择日赶来。”

徐晋和刘清源闻言欣喜地相视,如此看来孙巡抚确实对上饶县有人通贼的事相当重视。

刘清源本来还担心仅凭自己,就算审出贼人的口供也拿宁王世子和陆知府没办法,现在听闻巡抚大人要亲自来,顿时吃下了定心丸。

小奴儿也是一脸的喜悦,正如徐晋所说,只要逊遂亲自前来,他便可以坦白身份,让孙遂派兵护送他回湖广安陆州了。

第96章 群匪覆灭

正午,猛烈的阳光晒炙着大地,徐家村内的尸体都被处理掉了,血迹也被撒上了生石灰再以新鲜的泥土覆盖。

此时的徐家村正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家家户户炊烟四起,空气中飘着诱人的饭香和肉香。

族长徐德铭亲自指挥宰杀了两头大肥猪犒劳明军骑兵和一众衙役。

这次徐家村的实际损失并不大,村民家中的财物没有被洗劫,甚至没有人死亡,只是伤了几个村民,就连徐有财那货竟也只是重伤,身上被马踩骨折几处,已经抢救回来了,真应了那句人贱命硬啊。

所以说徐家村这次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倒是刘清源带来的三班衙役死了三个,还伤了六七人。

徐家村的晒谷场上,明军的骑兵们正大块朵颐村民们送来的饭菜和肥肉,吃得满嘴流油的余百户乐呵呵地向族长徐德铭表示感谢。

这次明军骑兵轻松扑灭了山贼的马队,斩杀数十人,活捉包括匪首李镇在内的贼人七个,而自身只是战死一人,伤了数人,可以说是一场漂亮的大胜。

余百户十分兴奋,族长徐德铭同样十分高兴,虽然祠堂的大门被烧了,还伤了几名村民,但总体上损失很微小。

最重要的是,一群铅山来的悍匪在徐家村被歼灭了,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啊,说不定日后还能载入史册,那么上饶徐家村也跟着出名了。

徐德铭已经琢磨好了,这件事得记录到徐氏的族誌去,而且还得立碑铭记,荣耀留给后世子孙去瞻仰和夸耀。

试想一下,后世徐氏子弟翻开族誌,读到某年某月某日,群贼夜袭徐家村,族长徐德铭临危不惧,率领村民英勇固守祠堂……

徐大族长一想到此,心情便美滋滋的,其实今天一早就有附近村子的人跑来打听昨晚发生什么事了,那些人听完后敬畏的眼神让徐德铭颇是受用。

另外,听说江西巡抚孙遂过几天还会亲临,啧啧,到时徐家村就更风光了,要知道巡抚可是朝廷中枢派来的高官,手握一省军政大权,你普通老百姓有几个能见得着?

犒劳完明军,繁忙的徐大族长又匆匆忙忙地往徐晋家赶,因为家里也设了酒席款待知县大人,现在酒席准备好了,他要亲自去请刘清源。

“噢,老夫一时倒忘记了!”徐德铭停下来转身对一名村民道:“你走一趟郭家村,把郭夫子也请来吃饭,快去!”

晋哥儿连摘县试和府试案首,可以说现在徐家村的荣耀都是晋哥儿带来的,就连过几日巡抚大人驾临也是因为晋哥儿,作为晋哥儿的启蒙老师自然有必要分享这分荣耀,这样才能体现出咱徐家村人尊师重道嘛。

正当徐德铭准备亲自到徐晋家邀请刘清源时,一匹快马从山坳转出来,很快就来到徐家村村口,马上骑士一身鸳鸯战袄,还背着令旗,正是军中的传令兵,胯下的马匹一站定便软倒下去,躺在地上呼呼地喘气,显然是累趴了。

“余百户何在?”那名传令兵满头大汗地跑向晒谷场。

正在吃饭的明军骑兵都意识到上头有紧急命令,要不然传令兵也不会把坐骑都跑瘫。

余林生连忙快步迎了上去,大声道:“余某在此!”

那名传令兵松了口气,大声道:“铅山群匪的巢穴已经被我军发现并捣毁,但匪首吴三八率十数贼人突围走脱,大帅令你率所属火速赶往信江下游沿岸堵截。”

一众军士听闻铅山群匪的巢穴已经被捣毁,瞬时发出如山的欢呼:“万胜!”

“属下领命!”余林生单膝跪地接过令旗,然后站起来大声道:“弟兄们上马,随我杀贼,擒拿贼首吴三八!”

众军士轰然叫好,几口把剩饭扒光,迅速上马整队,轰隆隆地离开了徐家村,向着信江的方向杀去。

余百户可兴奋了,骑兵在机动性方面占据绝对优势,只要发现了匪首吴三八的踪迹,这份功劳……嘿嘿,非咱莫属了!

“大人,好消息啊!好消息啊!”

徐晋和刘清源正在屋中聊着天,一名衙差兴高采烈地奔进来道:“余百户刚才接到巡抚大人的命令,带兵离开了,听说是去信江下游堵截铅山匪首吴三八。”

刘清源闻言捋须笑道:“好,太好了,铅山匪患可以休矣,徐案首,这都得归功于你啊!”

徐晋连忙道:“县尊大人言过其实了,这自然是巡抚大人英明果断,指挥有方,将士们勇猛杀贼的功劳。”

刘清源微笑道:“这也少不了徐案首的功劳!”

刘清源倒也没说错,孙遂围山数月也拿吴三八等贼人没办法,吴三八若不是强行派人闯营赶来徐家村,也便不会暴露巢穴,让官军抓住了机会,所以说破贼的契机完全是徐晋带来的。

当然,徐晋也没料到自己抓住两贼人,竟诱发了一连串反应,间接帮助了孙巡抚剿灭盘踞在铅山这群悍匪。

此时,距离徐家村百里的信江边上,铅山匪首吴三八正带着十几名手下,抢了两艏渔船顺流而下,急急如同丧家之犬。

话说昨天晚上,吴三八按照狗头军师周伯龄的计策兵分三路,两路虚张声势吸引明军的注意,掩护二当家李镇带人闯营赶去上饶徐家村执行世子殿下的任务。

计策一开始进行得十分顺利,二当家李镇成功闯营逃脱了,然而后面的情况却失去了控制,明军咬着尾紧追不放,最糟糕的是明军还发现了他们的巢穴所在,储存在那里的粮食和劫掠来的财物全部被明军缴获。

没有了粮食还怎么玩?根本不用明军动手,众匪也要饿死在山中,所以吴三八只好硬着头皮带人闯营,企图突破明军的封锁,逃往铅山县南部的武夷山脉。

然而,明军卫所军队的战斗力虽然差,但也不是吃素的,而面对同样是乌合之众的土匪,又占据绝对的数量优势,又岂有不敌之理。

所以,吴三八率领的众山匪很快就被明军给杀散了,三当家周伯龄当场被擒,吴三八只带着十几名弟兄逃离了铅山,慌不择路之下到了信江边上。

正好附近有渔船,吴三八便抢了顺流而下,打算先甩掉咬尾追来的明军,然后在中途寻一处隐秘的地方登岸,待日后会合二当家李镇东山再起。

此刻,吴三八坐船上,神情沮丧而落幕,更多的却是不甘和愤恨,好不容易才做大做强,拉起了上千人马,没想到一夜之间就化为乌有,这都是拜宁王世子一个命令所赐。

“妈的,朱小儿这白痴,老子被你害惨了,草你娘的!”

吴三八心里暗骂着,不过,日后惹想东山再起,说不得还要借助宁王府,所以吴三八只敢在心里骂,并不敢嘴上骂。眼下身边的虽然都是老部下,但人心隔肚皮,说不定有哪个反骨仔日后想踩着自己上位,把这话泄漏给宁王世子,那自己就不用混了。

“大当家,现在咱们去哪?”一名贼人弱弱地问,其余众贼也惶然地望来。

吴三八故作谈定地道:“待会我们上岸寻一处秘密的地方躲几天,然后想办法赶到上饶徐家村会合二当家,到时有马在手,哪去不得?咱们很快就能扯起大旗东山再起。”

结果话还没说完,后方数百米便出现了数艏快船,船上的明军影影绰绰,显然是追兵来了。

众贼面色大变,拼了命般划船靠岸,遁入岸边的草丛中亡命奔逃。

第97章 祭祀

五月初十下午,郭家村郭夫子的私塾比平日提前了一个时辰放学,蒙童们下午三点便背着书篓兴高采烈地走了。

郭百川收拾好讲堂锁上门回到里屋,老伴王氏已经备好了热水,那套已经陈旧褪色,但洗得干干净净的童生直裰也整齐地摆放在旁边的凳子上。

话说这套童生直裰正是郭百川当年通过府试时,官府所发给的“原装正版”童生服,这些年来郭百川一直倍加珍惜地呵护着。

可以说,这套童生服承载着郭百川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辉煌岁月”,所以只有逢年过节,又或者出席重要的场合才舍得拿出来穿。

今天,徐家村举办了隆重的祭祀活动,原因是连摘下县试和府试案首的族男徐晋回村了,而祭祀活动后会有一场流水席晚宴,作为徐神童的蒙师,郭百川自然受到了邀请。

事实上昨天中午徐氏族长已经派人来邀请过一次午饭,听说上饶县令也会出席,然而邀请来得仓促,来不及沐浴更衣,所以讲究的郭夫子婉拒了。

而今天这场晚宴,徐氏族长一早就派人来邀请了,郭夫子自然不会错过,特意提前放学一个时辰,余留了沐浴更衣的时间。

再说郭百川沐浴完毕,一丝不苟地把童生直裰穿上,又在老伴的服侍下用方巾束起头发,甚至连稀疏的胡子也认真地梳理了一遍。

老伴王氏又仔细地给丈夫整理好衣服的皱褶,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去吧,酒别喝太多了。”

郭百川受用地点头嗯了一声,话说记忆中老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用心服侍自己了,特别连年参加院试不中之后,而今天自己显然是沾了得意弟子徐晋的光。

话说自从徐晋连摘下县试和府试案首的消息传回来后,送孩童到郭夫子这里读书的村民明显增多了,甚至连五六里外村子的人也慕名而来读书。学生多了收入自然也跟着增加,王氏每天的笑容显然也多了起来,服侍丈夫也更用心了,这让郭百川再次体验了当年那般受尊重的快感。

郭百川正准备出门,王氏忽然道:“对了相公,晋哥儿的字你想好了没?别到时别人问你答不上来,在县尊大人跟前面子不好看。”

郭百川微哼了一声道:“如此重要的事为夫又怎么会疏忽,行了,你也甭再罗嗦,我今晚应该会晚点回来,你自己先睡。”

郭百川说完便背着双手踱了出门,王氏撇了撇嘴嘀咕道:“瞧把这老头子能得,要是晋哥儿日后中了举人,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郭夫子,这是准备到徐家村啊?”

“郭夫子,今晚可要多喝几杯了。”

今天徐家村举行了隆重的祭祀仪式,附近十里八乡都知道了,所以一路上的郭家村村民见到郭夫子那身打扮,立即便猜到这位是要到徐家村赴宴了。

郭百川刚行到了村口便遇上了管家郭权,这家伙陪笑着塞给了郭百川五两银子,让郭百川转交给徐晋,说是郭员外给的贺礼,祝贺徐公子荣膺县试和府试双案首。

五两银子在乡下地方算是大手笔了!

郭百川接过银子淡道:“银子老夫替你带去,但晋哥儿收不收,就是他的事儿了。”

郭权陪笑道:“这个自然,有劳郭夫子了!”

郭百川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和快意,想当初郭权威胁自己,不允许徐晋在私塾读书,甚至还禁止其他学生与徐晋结保,这会反而要巴巴的送上银子讨好人家了。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读书人不是尔等可以轻侮的!”郭百川丢下一句便背着手行了开去。

郭权脸色虽然难看,却也无可奈何,尽管徐晋眼下只是过了府试,连秀才功名都未到手,但如今却是费阁老的门生,再加上现在上饶县令刘清源就在徐家村逗留,跟徐晋似乎很熟稔,最重要的是有传言称巡抚孙遂这几天也会到徐家村。

一省巡抚啊,这位可是拨根腿毛都要比普通人腰粗的高官,而且是在职的实权高官,不像是费宏那种已经过气致仕官员,所以郭权便巴巴的送上五两银子,说是给徐晋的贺礼,实际却是变相的赔礼道歉。

……

房间里,徐晋正四仰八叉地摊倒在床上,话说今天可累得够呛的,感觉骨头架子都散掉了,尤其是两条腿受罪啊,脚后跟还在隐隐作痛。

徐晋这次回村目的是祭拜祖先,本以为到祠堂上炷香,再去父母坟前祭拜一下就可以了,谁知徐德铭竟然搞得那么隆重繁琐。

话说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徐晋就被叫醒了,匆匆洗了把脸,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就被拉去看杀猪,负责杀牲的村民一刀捅进猪脖子,放了大盆猪血,接着又杀了一头羊,放了一大盆的羊血,最后又杀鸡放鸡血。

古人所谓的三牲九礼是最隆重的祭祀,其中三牲指的是牛、猪、羊。只是《大明律》明文禁止擅杀耕牛,而杀牛确实也太浪费了,徐家村也杀不起,所以把牛换成了鸡。

徐晋得亲自捧着三盘鲜血泼洒祭天地,然后又到祠堂上一炷早香,折腾了近个时辰天都大亮了,这才有空匆匆吃了些东西,紧接着就出发去祭拜徐氏祖坟了。

上百名徐氏一族的男子,抬着三牲祭品,吹吹打打地离开村子,要知道一般的平民百姓家族,不可能像那些豪门世家一般,把先人都集中葬在一处风水宝地。

而徐氏一族的先人就零散地葬在村子四周的山头上,有些甚至离村子很远,所以要一座座山头地走,最坑的是,徐德铭为了显摆,竟然故意绕远路,从邻村的眼皮底下经过,吸引村民来围观。

所以,当所有徐氏祖先的山坟都祭拜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徐晋作为祭祀的主角,每到一处都要亲自上香叩头,可把他折腾得死去活来。

好不容易回到村子,又得赶去祠堂上了炷午香,这才有机会返回家中歇息。

所以此时徐晋躺在床上连指头都不想动一下,太特么的折腾人了。

这时谢小婉端了盆水进来,看到相公那不顾形象的狼狈模样,既好笑又有些心疼,拧了毛巾细心地替徐晋抹干净脸,拂掉心上的香灰和鞭炮的纸屑。

“小婉,相公今天可累坏了!”徐晋苦着脸道。

谢小婉甜笑道:“相公,我帮你捏捏腿吧!”说完麻利地伸手双手替徐晋揉捏大腿。

徐晋舒服地享受着谢小婉的按摩,只消片刻竟然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谢小婉轻手轻脚地替相公脱掉靴子,然后坐在床边打扇子,话说现在的天气已经很热了。

谢小婉一只手托着腮,另一只手轻摇着扇子,脉脉地注视着相公英俊的脸庞,水灵来的双眸微弯成好看的月牙,甜笑似乎都要溢出来了。

话说今天三姑六婆们的恭维和热情着实让谢小婉的少女虚荣心满足了一把。

含情脉脉地注视了相公一会,小丫头忽然俏脸泛红,先是作贼般扭头看了一眼门帘和窗户,然后快速地在相公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结果小丫头刚偷亲完,门帘便被撞开,小奴儿和谢三枪跑了进来,这两小子脸上红扑扑的,刚从外们一起玩耍回来,身上弄得脏兮兮的,估计是到河边摸鱼抓虾了。

“姐姐,姐夫呢?”谢三枪一进门就大声问。

谢小婉脸上布满了红霞,有点恼道:“两个小混蛋,咋咋呼呼的干嘛,你们姐夫刚睡呢!”

谢三枪吐了吐舌,放低声音道:“姐夫昨晚说过今天教我们做风筝的。”

“小泥鳅,没见到你姐夫今天多累么,真不懂事,到外面玩去!”

谢三枪摇了摇头老气横秋地叹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现在只会疼自家男人了,有了相公忘了弟!”

小奴儿忍俊不禁!

谢小婉羞恼地举起扇子作势要打,谢三枪拉着小奴儿赶跑了出去,后者突然又探头回来道:“小婉姐姐,差点忘了告诉你,刚才族长让人来通知了,让姐夫酉时三刻到祠堂上晚香。”

“噢,上香!”睡着了的徐晋神经反射般骨碌坐了起来。

第98章 徐子谦

下午五点,徐家村的流水席晚宴开始了,村中的晒谷场上摆开了十几桌,徐家村民齐聚一堂,而且附近村子有点头脸的人都受到了邀请,当然,脸皮厚的没受到邀请也可以跑来蹭饭,反正流水席都是坐下就吃,吃完马上换第二批,没人会说你。

徐晋酉时三刻到祠堂上完香,然后到晒谷场一桌一桌地打招呼敬酒,幸好有两个大舅子保驾护航,要不徐晋得喝趴下了。

招呼完一众乡亲,徐晋便去了族长徐德铭的家,这里摆了三桌酒,专门招待身份较高的人,譬如还留在村中的知县刘清源,徐晋的蒙师郭百川,还有附近村子其他姓氏的族长、里正、保长之类。

徐晋赶到族长家时,刘清源和郭百川等已经入席了,族长徐德铭和一众族老正陪着说话。

“不好意思,让县尊大人和诸位长辈久等了。”徐晋连忙对席作揖致歉。

刘清源微笑道:“无妨,徐案首毕竟要招呼众乡亲,来,坐到这里来吧。”

在场以刘清源为尊,自然坐了上位,其次是蒙师郭百川,居左首侧,族长徐德铭居右首侧,而郭百川旁边空了一个座位,显然是预留给徐晋的。

“学生见过夫子!”徐晋向郭百川行了礼,这才在旁边的位置坐下。

郭百川那张古板的老脸今晚难得红光满面,估计喝了不少酒,和颜悦色地询问了徐晋一些关于学业上的事,又以严师的姿态鞭策了徐晋几句,大致意思就是要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严格地来说,郭百川只给徐晋上过两天课,但徐晋还是十分感激郭夫子当初把自己推荐到信江书院,尽管所推荐的方教习并没有接收自己,但毕竟机会是郭夫子给的,所以此时徐晋毕恭毕敬地听着郭百川教诲。

在席的人都微笑地看着郭夫子教育弟子,就连刘县令也不例外,尊师重道可是读书人的道德标准。

郭夫子“教育”完徐晋,酒席才算开始,酒过三巡,菜上五味,彼此便拉开了话匣子,话题自然离不开近来最热的铅山剿匪了。

话说五月初八晚,孙巡抚指挥明军大破吴三八为首的铅山土匪,斩杀近两百人,活捉贼众六百余,不过匪首吴三八逃脱不知所踪,官军眼下正沿着信江搜索附近的山林和村庄,各大主要道路都设卡盘查。

而在铅山的山贼老窝中,官军起获了大量的粮食、烈酒、药物,据查这批物资是从上饶县运来的。

孙巡抚勃然大怒,已经派出军队接管了上饶县的城防,并且命人全城排查,抓捕上饶县中涉嫌通贼资贼的商户,已经有米行、酒坊、药铺的老板被抓,负责守城的官兵校尉也被抓起了一批。

可以说,现在的上饶县城中正酝酿着一场雷暴,就等着“雷神”孙巡抚的到来,而徐晋就是这场雷暴的“引雷童子”了。

聊完当前上饶县中的局势,刘清源捋着胡子春风满面地道:“本县听闻当日府试之后徐案首在临江楼中摆谢师宴,赵教习问起徐案首取字的事,徐案首当时说回村后会请蒙师郭夫子取一个,不知可曾取了?”

这话顿时挠到了郭百川的痒处,话说他一直在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引到这方面呢,只是自己提起有点不好意思,此时刘清源主动提到,倒是正中下怀。

郭百川放下筷子,轻咳一声道:“晋哥儿年少聪敏,年未曾及冠便连取县试和府试案首,正是锥在囊中其末自现。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浪必打之。

所以过于突出倒也不是好事,故而老夫给晋哥取字子谦。刘大人以为如何?”

刘清源微捋须微笑道:“大善,徐晋,徐子谦。郭夫子费心了。”

郭百川得意地拱了拱手,这可是他苦思了一宿才确定下来的。

徐晋连忙站起来深深一揖道:“学生谢郭夫子赐字。”

话说古人取字可不是乱取的,颇有些讲究,主要是看“名”与“字”之间的关系,其中以相辅相成和对比反衬这两种方法最常用。

譬如郭夫子,姓郭名百川,字东流,合起来就是“百川东流”,这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元朝诗人马致远,字千里,合起来就是“致远千里”,这也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同样,屈原名平,字原,合起就是“平原”的意思。

郭夫子给徐晋取的字却是第二种方式:对比反衬。

首先徐晋姓徐名晋,“晋”的字面意思就是进步、提升的意思。然而,进步提升得太快并不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啊,得退后谦虚一点,所以取字为子谦。

当然,或许用“退之”这个字会更合适些,不过那样就和前人撞名了,因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韩愈,就是字退之。

愈者越也,就是超过的意思,所以韩愈取字为退之,这样就符合儒家的中庸之道了,既不做出头鸟,又不做垫底的角色,就站中间好了。

徐晋自己对这个字也十分满意,徐子谦,读起来大气而不失文雅,很好!

正在此时,院外突然传来蓬的一声闷响,似有重物坠地,屋内众人抬眼望去,恰见到里长徐有光神色尴尬地爬起来,显然是进门时不小时摔了一跤。

徐德铭不禁皱了皱眉,里长徐有光是徐家村年轻一辈中最灵珑通透的,办事向来稳重,乃下届族长的不二人选,此时竟如此毛躁失礼,所以不悦地问:“有光,发生什么事了?”

徐有光小跑着进来,声调都激动得有变了:“族长,巡抚大人到……到了!”

“巡……什么!”徐德铭惊得嗖地站了起来,把面前的酒碗都打翻。

不过此时却没有在意徐德铭的失礼,因为屋内所有人都站起来了,知县刘清源二话不说就往外走去,其他人也纷纷跟着行出。

徐德铭火急火燎地拄着拐杖追出,一边问道:“有光,巡抚大人到哪了?”

徐有光急急地答道:“已经进村了,正往这边来呢。”

徐德铭牙痛地般埋怨道:“哎呀,巡抚大人已经进村了,你……你怎么不早来禀报!”

徐有光苦笑道:“巡抚大人穿着便服,又只带几名随丛,我那认得出来。”

话说还真怪不了徐有光,孙遂今天带着一队兵马路过,准备前往上饶县县城,所带来的人马都驻扎在数里之外,而他本人则穿着便服,只带了几名护卫赶来徐家村。

再加上徐家村眼下正热闹着呢,突然来了几人也不特别引人注意,直到孙遂的手下询问这里是不是徐家村,这才引起了徐有光的注意。

再说徐晋等人刚走出院子,便见一名徐家村村民引着数人行来,当先一人约莫五六十岁,国字口面,双眉倒八,颌下一缕长须已经花白,但精神矍烁,走起路来颇具威势,此人正是江巡抚孙遂孙德成。

刘清源拱手问道:“敢问来者可是巡抚大人?”

孙遂站稳打量了刘清源一眼,点头道:“本人正是逊遂!”

刘清源急忙弯腰行礼道:“下官上饶县令刘清源,参见巡抚大人!”

“草民叩见巡抚大人!”

徐德铭、郭百川,还有一众族老纷纷跪倒在地,徐晋虽然极不情愿,但也只能捏着鼻子跪下,当然只是半跪半蹲地做做样子,他现在还没有秀才功名在身,按照规矩见到县令也得行跪礼,更何况是巡抚大人。

孙遂伸手虚扶一把,微笑道:“诸位乡亲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徐晋便趁势站了起来,奶奶的,还是得赶紧把秀才功名搞到手,那样就有见官不跪的权利了,作为现代人,心理上还真过不了跪地叩头这一关。

孙遂扫了众人一遍,目光最后落在了徐晋的脸上,暗暗点头道:“年少老成,应该就是这位了。”

“想必你就是徐晋徐案首吧?”孙遂微笑着问。

周围的人都自觉地微微靠边站,把徐晋露了出来。徐晋上前一步拱手为礼:“晚辈正是徐晋。”

孙遂点头道:“费子充(费宏)给本官的信上对你颇有赞誉,今晚一见,果然是位年少才俊,年纪轻轻沉稳有度,年未及冠便连摘县试和府试案首,费子充自己是神童,连门生也是神童,真是羡煞旁人啊。”

巡抚大人竟然对徐晋赞誉如此之高,就连刘清源都露出了讶色,其他人就更加震撼了,族长徐德铭激动得老脸通红,仿佛巡抚大人赞的是他一般,荣耀啊,有巡抚大人这句话,晋哥儿神童之名算是坐实了!

徐晋谦虚地道:“巡抚大人过誉了,晚辈如何敢与费师相提并论呢,实当不得神童之名!”

孙遂捋须微微一笑,说到底这次能顺利剿灭铅山群匪,徐晋可是关键人物,而且那首《采樵图》孙遂自然也是听说过了。

孙巡抚此人刚正不屈,刚上任就亲自登门劝谏宁王,而徐晋一介书生竟然也敢在宁王世子面前写诗劝谏讽刺宁王,这种胆气和才学自然让孙遂极为欣赏,所以一见面便当着众人对徐晋给出如此高的评价。

第99章 世子求助

由于孙巡抚的到来,酒宴晚上六点半左右便提前结束了,毕竟这么一尊大官搁在这,别说没见过世面的村民,就连县令刘清源都感到无形的压力,所以酒宴早早便结束,无关人等都纷纷告辞离去。

此时,大厅内的酒席均已经撤去,厅内只剩下孙遂和刘清源,族长徐德铭和徐晋两人在旁作陪。

彼此闲聊寒暄了几句,孙巡抚便开门见山地道:“老族长家中可有静室,能否借本官一用,有些话要单独跟刘有节聊聊。”

徐德铭受宠若惊地道:“巡抚大人客气了,如不嫌弃,老夫的书房还堪一用。”

徐德铭也上过书塾,虽然最终连县试都未能通过,但也算是个读书人,并不妨碍他附庸风雅地在家里弄间书房。

孙巡抚道谢一声,与刘清源进了书房关上门密谈,估计是关于调查上饶县有官员通贼资贼的事了。如今上饶县的城防已经被孙遂派人接管,抓了一批商人士绅,下一步就该对涉案官员动刀了,孙遂虽是巡抚,但毕竟人生地不熟,自然得先向刘清源这个县令摸底了解情况,做到心中有数,这才好动手一网打尽。

刘清源曾匿名投信给费宏,举报上饶县城中有人通贼,此次又亲自带衙役赶来徐家村抓贼,所以是个值得信任的官员,正因如此,孙遂才放心找他商量。

孙遂和刘清源进了书房,大厅内便只剩下徐晋和徐德铭了,徐晋没有告辞离开,因为他还有件事要向孙遂密报。

徐德铭喝着茶,瞥了一眼对面沉静的英俊少年,轻咳了一声道:“晋哥儿,去年老夫跟你立了赌约的事……!”

没等徐德铭说下去,徐晋便打断道:“赌约只是叔爷鞭策侄孙的一种方式,侄孙又岂会不明白叔爷的苦心,请叔爷放心,八月份的府试侄孙一定拿下秀才功名,光大我徐氏一族的门楣。”

徐德铭本来想厚着老脸说赌约取消的,没想到徐晋竟然抢先把话给堵了,只得咕噜的把话吞了回去,不自然地笑道:“好,晋哥儿有此志气,八月若能摘取秀才功名,你父亲九泉之下也可以冥目。”

徐德铭话虽这么说,心里却颇为纠结,倘若徐晋没能通过院试怎么办?难道还真按照赌约把他逐出徐氏一族?

以徐晋如今费阁老门生的身份,还有头顶巡抚大人给的“神童”光环,徐德铭如何舍得驱逐他,可是这赌约若不执行,族长的脸面又往哪搁?

徐晋自然明白徐德铭在纠结什么,却也不点破,淡定地喝着茶,便让徐德铭纠结去吧,也算是替自己和小婉出口气。

话说当初卖地时徐德铭偏帮徐有财,还把小婉那小丫头骂哭了,到现在徐晋还忘记不了当时小婉缩着脖子瑟瑟发抖,满眶眼泪的可怜模样。

徐德铭暗暗苦笑,自己这个侄孙不是省油的灯啊,估计对自己还是有些嫌隙,也罢,但愿这小子八月能顺利通过府试拿到秀才功名。

徐德铭从怀中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道:“晋哥儿,这里有五两银,是郭夫子让老夫转交给你的,据他说是郭员外的管家郭权托他带过来的,贺你荣膺县试和府试案首,收与不收,你自己决定吧,若不收老夫明天让人还回去。”

当初郭权威逼郭夫子,不允许徐晋在私塾读书,又打招呼让邻村的学员不要和徐晋结保,这件事徐德铭自是知道的,所以今天的晚宴他并没有邀请郭员外。

徐晋点头道:“收吧,不过这钱叔爷你拿着便是了,这次祭祀村中花费颇多。”

送上门的钱为什么不收?反正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彼此以后估计也难再有交集,所以这钱收得毫无压力。

徐德铭闻言笑眯眯地把这锭银子收起,点头道:“既然晋哥儿有心,那老夫便收下作为日后村中办事的用度了。”

徐晋和徐德铭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足足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晚上九点左右,孙巡抚和刘清源才从书房里出来。

孙遂见到徐晋还在,不禁有些意外,他今晚不会在徐家村过夜,现在还得赶回营地。

徐晋站起来道:“巡抚大人,晚辈有一件事要单独告知大人,可否借步晚辈家中说话?”

孙遂颇有点好奇,点头道:“自无不可!”

刘清源若有所思地看了徐晋一眼,微笑道:“巡抚大人,那下官先行告退了。”

刘清源这两天和一众衙役都借住在村民的家中。

徐晋带着孙巡抚回到家中,徐家兄弟都已经睡下了,谢小婉还在厅中等候徐晋,小奴儿这小子似乎早有预料,竟然没有睡觉。

“相公……噢,有客人啊!”谢小婉见到徐晋这么晚了还带着一名陌生老者进来,诧异地站了起来。

小奴儿则神色略显激动,上下打量着孙遂。

徐晋微笑介绍道:“巡抚大人,这位是拙荆,小婉,去沏壶茶来,用上次费师给的雨前龙井。”

谢小婉不禁暗暗咋舌,原来这位就是巡抚啊,紧张地福了一礼然后便退了出去。

孙遂捋着须微笑道:“没想到子谦还没成年就已经娶亲了。”

徐晋顿时又生出一种摧残了祖国花朵感觉,尴尬地道:“晚辈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几近死去,族长为了给晚辈冲喜,便提前将家父生前为晚辈定下的一门婚事给办了。”

孙遂不禁恍然,目光又落向坐在一旁的小奴儿,微讶问:“这名小童是?”

小奴儿皮肤白皙,模样比女孩子还要漂亮,以孙遂的眼光自然一眼就瞧出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徐晋朝小奴儿点了点头,后者站了起微仰起小脸道:“你就是江西巡抚孙遂?”

孙遂微愕,点头道:“老夫正是孙遂!”

眼前这小童说话的口吻和站姿自带一种上位者的气质,孙遂下意识地用了“老夫”,而不是本官。

小奴儿小大人般拱手为礼道:“兴王次子朱厚熜见过孙伯伯。”

孙遂面色剧变,沉声道:“你……说什么?徐晋,假冒皇族可是触犯王法的。”

徐晋连忙道:“巡抚大人明鉴,小奴儿的确是兴王世子。”

刚端着茶托进来的谢小婉惊得差点摔了一跤,小奴儿是兴王世子的事徐晋一直没有透露半分,所以谢小婉并不知情。

孙遂面色变幻,沉声道:“徐晋,这到底怎么回事,本官都让你搞糊涂了,兴王世子殿下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

话说去年底兴王世子朱厚熜失踪,兴王朱祐元派人四处寻找未果,已经把这件事上报了宗人府,甚至上了奏本向当今皇上正德哭诉。此事已经在京中上层圈子传开了,所以孙遂也有所耳闻。

徐晋苦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且有可能泄及宁王,事关重大,还是让世子殿下自己解释吧。”

于是小奴儿便将流落到上饶县的经过说了一遍,孙遂听完后顿时信了七八成,再询问了一些兴王府的事情,小奴儿对答如流,此时孙遂终于确认眼前这位就是去年失踪了的兴王次子朱厚熜了。

“下官见过世子殿下!”孙抚站起来对着小奴儿郑重地行了一礼。

小奴儿连忙扶虚抚了一把,殷切地道:“免礼,孙伯伯可愿助我?”

孙遂神色一正,慨然道:“世子殿下放心,老夫马上便修书一封派人加急送往湖广安南州,将世子的行踪告知兴王爷,也好教兴王爷安心,过几日便安排人送世子殿下回王府。”

小奴儿深深一揖道:“厚熜在此谢过孙伯伯。”

孙遂连忙还礼道:“世子殿下折煞老夫了,这是老夫应做的。真是岂有此理,若此事查实与宁王有关,本官定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

孙遂对目前朝堂局势的了解自然不是徐晋可比的,现在宁王正在运作将儿子过继给皇上为嗣,而以内阁首辅杨廷和为首的正统大臣却始终不同意。

兴王朱祐元作为皇族的近支,自然受到关注,巧的是去年兴王唯一的儿子竟失踪了,孙遂便怀疑过是宁王搞的鬼,如今亲耳听到朱厚熜述说,顿时更加肯定了之前的想法。

接下来孙遂果然马上修书一封,让士卫用八百里加急送到湖广安陆州兴王府,同时还调来了五百人驻扎在徐家村外保卫世子殿下的安全。

第100章 芳心暗许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眼下已经是五月中旬,桃李芳菲自然没有了,不过费府后花院中的石榴和蔷薇开得正灿烂,红艳胜火,引来蜂蝶翩跹。

此刻,费府的三位姑娘,还有一众丫环正在后花院中玩耍,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如同五月出谷的黄莺,让人听着心情愉悦。

现在已经是夏季,姑娘们都换上了夏裙,少女们青春窈窕的身段惹人遐思。

费小玉这只小辣椒一身火红的百褶罗裙,正与费吉祥和众丫环玩捉迷藏的游戏,嘻嘻哈哈的,玩得不亦乐乎。

话说自从端午节被禁足后,直到今天费宏才解除了禁足的命令,重新得了自由的五姑娘顿时便放飞自我,拉上两位姐姐到后花园游玩。

费如意那天被徐晋开解之后,每天定时喝药进食,身体已经大有好转,不过,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似抽丝,更何况娇滴滴的闺阁小姐本来就娇弱,所以费如意还没有痊愈,此时正披了一张薄毯,坐在石榴树下慵懒地晒太阳。

费如意今天穿了一套素白的罗裙,纤腰紧束恰盈一握,娴静地坐在石凳上,浑圆的俏tun与纤腰勾勒出优美的曲线,就像一只充满美感的白玉花樽,再加上大病初愈,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略显憔悴,正是我见犹怜。

“就猜到你们在这里玩的!”一把清朗的声音突然传来。

费懋贤和费懋中两兄弟笑容满脸地沿着花园中的石板小道行来,长衫飘带,俊逸不凡。

费家兄弟刚从书房出来,已经从老爹费宏那里得知,明天江西巡府孙遂会到达上饶县,届时徐晋也会一道回城,所以两人便特意跑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妹妹们。

话说自去年下半年,以吴三八为首的贼匪不断地滋扰费家,放火、偷窃、掘祖坟,无所不用其极,最后甚至冲进铅山县城绑架并杀害费如意的父亲。

如今这群凶残的土匪终于被孙巡抚剿灭了,大仇得报,费家上下自然欢欣鼓舞,这意味着不久后就可以搬回铅山县老家了,费家的田地产业都在铅山县。

“如意见过两位哥哥!”费如意欣喜地站了起来福了礼,美眸中带着一丝期待。

话说五月初八那天,护院赵行飞马回府禀报,说徐晋在回村途中遭了山贼,消息传到费家后院,让得知消息的费如意整天提心吊胆坐立不安,不时派丫环找大哥费懋贤打听最新消息,直到第二天得知徐晋没事才放下心来。

正因如此,费懋贤刚才从老爹那得到徐晋明天会与孙巡抚一道回城的消息,便十分体贴地跑来后院告诉妹妹了。

费懋中笑道:“三妹,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费小玉和费吉祥闻言不玩捉迷藏了,连忙围了上来。

“孙巡抚明天要到上饶县了,届时周伯龄李镇等匪首也会押到这里受审,大伯的血仇总算得报了,可惜吴三八那恶贼走脱了,到现在还没抓到!”费懋中握着拳头惋惜地道。

费小玉喜滋洋地道:“太好了,这群杀千刀的土匪终于被剿灭了,咱们可以回家啦,好想念家里那张床啊,人家现在睡的床一点也不舒服。”

果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这么大的事,费小玉这十二岁少女首先想到的就是家里那张床,也是醉了!

费如意俏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敛去了,铅山的土匪被剿灭了,终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家,本来是件值得高兴的是,而费如意的心中却生出了淡淡的惆怅和不舍。

铅山老家的宅子虽然更大更舒适,不过,费如意反而更加喜欢这里,宅子虽小,但兄弟姐妹们住在一起,每天热热闹闹的多好。

话说费宏三兄弟早已分家,在铅山老家都各有自己的宅子,像现在这般三家人挤在一起住,也是为了节省开支,完全是形势所逼。

正因为如此,费如意一想到回到老家宅子冷冷清清一个人,再加上父亲现在也没了,每天面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庶母,心情自然忧郁起来。

费懋贤注意到三妹的表情变化,笑道:“话说这次孙抚巡能够顺利剿灭铅山群匪,徐兄功不可没啊。”

费小玉眨了眨眼道:“关徐晋什么事,他一个书生又不带兵打仗。”

费懋中笑道:“小妹,这你就不懂了,孙巡抚从今年二月末就开始围困铅山,数月来效果甚微,要不是那李镇闯营奔袭徐家村,孙巡抚便也抓不到破贼的机会。”

费小玉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徐晋还真有一点点儿的功劳啊!”说着伸出手指比划了“一点点儿”。

费如意蹙着柳眉道:“依我说徐公子这功劳大着呢,这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

“对对对,徐晋功劳最大,最厉害行了吧!”费小玉促狭地道:“要不,三姐的病让徐晋一瞧乍就好了。”

一众丫环都掩嘴偷笑,费如意脸上微热,恼道:“人家说的是事实,五妹就只会胡搞蛮缠,没意思得很。”

费懋贤和费懋中对视一眼,三妹刚才还一脸的惆怅,结果一提到徐晋便来了精神,看来确实是对徐晋心有所系。

费懋贤道:“对了,明天徐晋也会和巡抚大人一道回城!”

费如意美眸顿时眨起一抹神彩,不过连忙低一头掩饰脸上的欣喜,免得又被五妹取笑。

费懋中郁闷地摸了摸下巴,瞧三妹这模样,一颗芳心恐怕都系在徐晋身上了。

……

宁王世子的临时府邸,士卫和下人们都神色紧张,做事小心翼翼,一副如履薄冰的样子,生恐触了霉头,因为这两天世子殿下心情很差,已经有倒霉的婢女被杖毙了。

此刻的书房内,宁王世子朱大哥面色阴沉得能滴出黑汁来,太监刘吉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平时总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没了,稀薄的双眉紧蹙着。

以吴三八为首的铅山群匪被剿灭的消息前两天就传回来了,两人的心情那能好。要知道吴三八手下有近千人,是宁王倚重的贼首之一,他日若起兵能提供很大的助力,而且,宁王府的开资极大,有相当一部分财物是靠各路贼匪掠夺来的。如今吴三八这伙贼匪被剿灭,说是断了宁王一根指头也不为过。

当然,相比于吴三八一伙被剿灭,宁王世子更加恼恨的却是李镇没能完成任务,徐家村还好好的,那个有可能和自己争夺储君之位的小屁孩朱厚熜还活着。

而太监刘吉却在担心王爷追究责任,毕竟调动铅山贼匪袭击徐家村的主意是他出的,最后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最重要的是,王爷正打算以孙遂剿匪不力为借口,上奏本弹劾他,好让他卷铺盖滚出江西,而现在孙遂已经把吴三八给剿灭了,这借口自然不能再用。可想而知王爷现在会有多恼火,说不定已经派人来召自己回南昌了。

“刘公公,孙遂那老匹夫明天就要到上饶县了,我们该如何应对?”宁王世子朱大哥抬起头沉声道。

眼下上饶县的城防已经被孙遂派来的军队接管了,查封了一批米行、酒坊和药铺,这其中就有宁王府名下的产业,包括恒丰车马行也被查封了。

孙遂来势汹汹啊,如果是在南昌地头,宁王世子肯定不惧,但这里是上饶县,宁王府的势力根基浅,朱大哥还真有点怕这个孙老倔把自己也抓了,所以把刘吉叫来商讨对策,实在不行就趁着孙遂未到先溜回南昌。

刘吉皮淡定地道:“世子殿下何必慌张,孙遂不是要查通贼吗,让陆康推几个替罪羊出去挡下就行了,至于那些被查封的产业,就当破财挡灾,这笔账以后再慢慢跟孙遂清算。”

刘吉自己就是搞阴谋斗争的老手,所以十分淡定,光凭孙遂起获那点物证根本牵连不到世子殿下身上,他有大把手段一推二五六,不过陆康估计有点危险了,至少失职之罪跑不掉。

宁王世子有点担心地道:“可是孙遂抓住了李镇和周伯龄,要是他们露了口供呢?”

刘吉眼中寒光一闪,阴恻地道:“听说孙遂要把人押到上饶来审问,到时寻个机会给他们送顿饭吧,毕竟给王爷效力了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

宁王世子眼中露出一丝狞意,沉声道:“要不干脆连孙遂那老匹夫也……一了百了!”说完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刘吉连忙摇头道:“不可,孙遂乃一省巡抚,若死在江西绝对朝堂震荡,眼下这节骨眼上,恐会坏了王爷的大事。”

朱大哥遗憾地道:“也罢,且让孙老匹夫久活些时日。”

第101章 回城

五月十二日清晨,两辆精美的马车驶出了徐家村,清越的铜铃声在乡间回响,徐家的村民齐送到村口挥手作别。

负责驾驶马车的是赵行和牟勇两名护院,二牛背着包袱坐在其中一辆马车副驾位上,频频回头挥手,从今天起,他便正式成为徐晋的随从了,距离人生目标又近了一步。

两辆马车的前后各有两百多名明军护卫着,是孙遂特意派来负责保卫小奴儿朱厚熜安全的,而带队的正是百户余林生。

此时余百户正策马伴着马车前进,与懒洋洋地坐在车辕一侧的谢二剑攀谈着。

“谢家兄弟,再考虑考虑吧,以你的身手不从军就可惜了,我是个粗人,大道理也不懂讲,情义两个字还是会写的,只要谢兄弟以后跟着我混,吃肉喝汤不敢说,只要有我一口饭,总归不会少了谢兄弟的那份的。”

徐晋坐在马车内,听着余林生苦口婆心地忽悠谢二剑当小弟,心里不禁暗暗好笑,这余百户倒是好眼光,不过恐怕要失望了。

徐晋前世商海沉浮,手下员工数以千计,识人用人方面自然不差,看人也一向很准,别看谢二剑总是一懒洋洋的模样,实际这小子的志向却是不小,怎么可能愿意给一名百户当亲兵,而且还是地方卫所的百户,如果是边军的百户还差不多。

果然,只听得谢二剑笑嘻嘻地道:“余百户好意心领了,我才十六岁,媳妇都还没娶呢,当啥兵?”

余百余撇嘴道:“谢家兄弟,你这样想就错了,好男儿志在四方,只要有个好前程还愁娶不到媳妇?俗话说好啊,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一对nai子的女人还不好找?建功立业之后,送女人上门的媒婆保准踏平你家门槛,高矮胖瘦,细腰大nai翘屁股的,尽管你挑!”

徐晋不禁无语了,果然是粗人,谢小婉暗啐了一口,臊得俏脸通红。

余林生见谢二剑还无动于衷,有点急道:“谢家兄弟你别只顾着笑啊,连诗上都有讲了,男儿何不带个球,收他娘的五十个州,好男儿就该马上觅封候,赶紧的,成不成你给个准话!”

徐晋不禁满头黑线,连小奴儿也实在听不下去了,把脑袋探出车窗道:“是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你一个武人吟什么诗,歪嘴和尚念经,不伦不类,去去去,不要在这里呱噪,省得磕瘆人。”

余百户吓了一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童,顿时讪讪一笑,老实地策马跑开了。

虽然还不清楚小奴儿的身份,但巡抚大人派自己率五百人保护这位的安全,估计来头不小,所以尽管被训斥了,余百户还是很知趣地装了孙子。

“总算耳根清净了,小泥鳅,我们玩象戏吧,我让你两枚炮。”小奴儿把头缩了回来道。

谢三枪兴致勃勃地道:“来啊,不用你让,谁怕谁啊,这次保准把你杀得连内裤都不剩。”

朱厚熜撇嘴道:“切,就你那水平,怕最后内裤都不剩的是你吧!”

谢小婉嗔怪地白了一眼相公,徐晋尴尬地笑了笑,话说“杀到连内裤都不剩”这句话可是徐同学下棋时偶然说出的“妙语”,被谢三枪和小奴儿捡去了。

象戏即中国象棋,战国时期就有了,经过不断的衍化,到了明朝时期,象棋已经跟现代的差不多了,只是规则上有稍微的差别。

这段日子小奴儿和谢三枪经常一起玩象戏,只是谢三枪刚学会不久,水平实在不敢恭维,通常小奴儿让两子,依然能杀得他片甲不流。

现在大家都知道小奴儿兴王世子的身份了,就连谢小婉也懂得避讳,不敢再像以前那般随意对待,倒是谢三枪这小子没有顾忌,依旧跟小奴儿勾肩搭膀哥俩好。

不过,这总算让朱厚熜在大家的“冷落”中寻到一丝安慰。

……

还没到中午,广信府知府陆康已经率着一众官吏恭候在上饶县的西城门外,准备迎接江西巡抚孙遂的到来。

另外还有一些自发前来的士绅名流,譬如已经致仕的费阁老,前翰林编修费采、信江书院山长娄纬等等。

此处,两名朝廷派来查案的钦差郭子瑞,宫中太监赖义也来了。当然,最让人注目的自然是宁王世子朱大哥了,因为谁都知道孙巡抚与宁王府不对付。

此时,太监赖义就站在费宏的旁边,脸上挂着招牌式的微笑,道:“孙抚巡剿灭了铅山群匪,抓获了匪首李镇和周伯龄,总算可以查清费阁老兄长被害的真相了,咱家连日来还发愁怎么向皇上复命呢,这下总算放心了。”

钦差郭子瑞捋须点头道:“公公所言极是,本官定要亲自审问清楚,这些贼匪真是贼胆包天,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宁王世子哂笑道:“郭大人,不过是土匪劫财杀人而已,还犯得着审问,无非是为财罢了。”

郭子瑞正容道:“世子殿下此言差矣本钦差受皇上所托,焉能不尽心尽力,怠慢了圣恩,自然要审问清楚前因后果,还费家上下一个公道。”

费采忍不住冷哼一声,姓郭的与宁王沆瀣一气,在人前却装得公正无私,实在是无耻之尤,令人作呕。

费宏并不作声,郭子瑞与史部尚书陆完是朋党,本来就不指望他能查出什么来,至于副使赖公公,此人是个老好人,也是个不顶用的。

此时,一骑快马从官道疾奔而来,大声报告巡抚大人已离城五里了。

一众官员顿时肃然而立,抻长脖子往远处的官道望去,隐隐见到有尘头扬起,显然正有大队人马往这边而来。

这时,城门外的两边道旁,还有城内的街道两侧均聚满了百姓。听说江西巡抚要来,而且还押着一批作恶多端的悍匪,城中的百姓自然都跑来看热闹,臭鸡蛋、烂菜叶之类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囚车经过,然后过把瘾。

第102章 公开身份

孙遂虽然年近甲子,但从徐家村到上饶县才六七十里,所以他并没有坐马车,而是一身戎装骑骏马,大红披风,腰间还挂着宝剑,颇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味道。

刘清源之前是坐马车赶去徐家村的,但此时巡抚大人都骑马了,他自然也不好继续坐马车,同样骑马跟在孙遂后面。

另外,袁州卫指挥使戚方,赣州卫指挥使岳振,还有一众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高级将官陪同。

在此值得一提的,驻扎在江西境内的明军有五个卫,分别是南昌左卫、南昌前卫、袁州卫、赣州卫和吉安后卫,此外还有若独立的千户所。

这次孙遂并没有调动南昌左卫和南昌前卫,反而舍近求远调了袁州卫和赣州卫,就是担心南昌两个卫的将官与宁王有交好,剿匪时出功不出力。

此时,孙遂突然勒定马,身后众将连忙也跟着停下。

逊遂招来两名亲兵吩咐了一句,这两名亲兵便拨转马头往队伍后面奔去,一众将官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巡抚大人葫芦里卖什么药。

孙遂的两名亲兵骑马奔到队伍后面的两辆马车旁,恭敬地道:“巡抚大人请世子殿下上马。”

负责赶车的赵行和牟勇懵了,车上哪来的世子殿下?两人还不知道小奴儿就是兴王世子。

马车内的朱厚熜正和谢三枪下着棋,闻言丢下棋子,有点紧张地望向徐晋。

徐晋点了点头鼓励道:“去吧!”

这种安排是出发前徐晋向孙遂建议的,就是让小奴儿朱厚熜公开身份进城,因为身份公开了反而更加安全。

道理很简单,就好比一件珍宝,很多人觊觎,但是把这件珍宝放到日光,接受了公众的关注,反而没有敢动歪主意了。

同样道理,朱厚熜公开了身份,宁王世子再想下毒手,就得有所顾忌,正所谓瓜田李下,若朱厚熜在江西境内出了什么意外,宁王府首先脱不掉嫌疑。

小奴儿掀起了车帘又缩回来道:“徐晋,不如你陪着我吧?”

徐晋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吧!”

朱厚熜高兴地掀开车帘跳马车,就好像找到家长陪同的小孩子。徐晋嘱咐了小婉几句,然后也跟着下了马车。

孙遂的两名亲兵那天也跟着进了徐家村,知道大人对徐晋这个书生很赏识,所以并未阻拦,牵来了两匹马。

小奴儿熟练地踩着一名亲兵的膝盖翻上了马背。徐晋前世就爱玩极限运动,连穿越到明朝也是因为跳伞失败导致的,骑马自然难不到他,踩着马蹬轻松上马。

两名亲兵本来还担心徐晋这个乡下出身的文弱书生不会骑马,一见这动作敢情还是个老手,不禁颇有点意外。

当然,两名亲兵也不会八卦徐晋为什么会骑马,引着两人往队伍的前面奔去。

谢小婉从车窗探头出看,看着自家相公骑在马背上潇洒驰去的背影,不由满眼的小星星。

谢三枪笑嘻嘻地道:“姐夫好像什么都会,连骑马都那么潇洒。”

“马屁精,你二哥我骑马不是更潇洒,就会拍你姐夫马屁。”谢二剑道。

谢三枪笑嘻嘻地道:“二哥,你要是有本事弄一套童生服穿,我也夸你潇洒。”

谢二剑顿时被咽得出不了声。

徐晋和朱厚熜骑马来到前面,孙遂微笑着招了招手:“世子殿下,子谦,到本官身边来。”

一众将官都露出惊讶之色,倒是刘清源在徐家村时已经得知了小奴儿的身份。

孙遂向众将官介绍道:“这位乃兴王世子。”

朱厚熜抱拳脆声道:“厚熜见过诸位将军。”

孙遂乃一省巡抚,自然不会开玩笑,一众将官急忙还礼,心里却是暗暗奇怪,兴王的封地在湖广,怎么兴王世子跑到江西地界上来了?

孙遂也不解释,传令继续进发,眼下距离上饶县城已经不足五里,只消一刻钟左右就到了城门外。

此时城门外的直道两边已经站满了百姓,一群穿着公服,手拿水火棍的衙差正在维持秩序。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名佝偻着身躯,面色蜡黄的汉子正恶狠狠地盯着马背上的孙遂,脖子上的青筋条条贲起,那样子恨不得把孙遂生吞活剥了。这名汉子不是别个,正是逃脱了的铅山匪首吴三八。

话说吴三八那天带着十几名手下逃上岸后,又遭到了明军的搜杀,好不容易甩掉了追兵,自身也成了光棍司令,又累又饿之下,趁着夜色潜入了附近的村庄,藏身在一户农家的猪舍里,捡了些猪吃剩的潲水充饥。第二天天还没亮,吴三八便偷了一套晾在院子的衣服化装成砍柴的山民,竟然让他蒙混过关,摸到了上饶县城外。

不过,吴三八费这么大劲跑来县城,并不是为了杀孙遂报仇,而是打算寻求宁王世子的庇护,助他日后东山再起。

此时,吴三八的目光由孙遂转到旁边的徐晋和朱厚熜身上,不由心中一动,莫不成这两个就是宁王世子要自己抓的人?

吴三八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把两人的模样记在了脑海当中。由于刚才吴三八已经看到了关在囚车中的二当家李镇,所以知道李镇失手了。

这时孙遂和徐晋等人已经来到城门口翻身下马,体形痴肥的陆知府连忙带着众官员上前迎接,孙遂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便把他晾在一边,转而与费宏和娄纬等人打招呼。

一众绅士见状均明白陆知府这次怕是不妙了,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一些,转而和知县刘清源套近乎。

太监赖义尖着嗓子道:“盼星星盼月亮,咱家望穿秋水,总算是把孙大人给盼来了。”

徐晋不禁一阵恶汗,朱厚熜忍不住噗的失笑出声。

赖义不悦地打量了一眼朱厚熜,眼前一亮道:“孙大人,这是谁家的儿,长得倒是蛮标致的。”

在场众官员士绅均好奇地打量着小奴儿,宁王世子微沉着脸,旁边的太监刘吉依旧笑脸佛一般,同样好奇地看着小奴儿,仿佛也是第一次见到,所以论到城府,朱大哥拍马也及不上刘太监。

孙遂介绍道:“赖公公,这位乃兴王世子厚熜是也!”

此言一出,现场顿时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包括费宏兄弟在内都露出了讶色。

赖公公失声惊叫道:“兴王世子去年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赖义和郭子瑞都是从京城来的,兴王上奏本哭诉儿子不见的事自然都知道。

孙遂目光冷然地望向宁王世子,淡道:“兴王世子去年底被歹人强掳至南昌府,侥幸逃脱流落到上饶县,幸而被信江书院学子徐晋所救,由于担心再遭歹人毒手,兴王世子一直不敢透露身份,日前遇到了本官,这才道出了真相。”

此言一出,顿时全场哗然,什么人这么胆大包天,竟然连藩王世子也敢掳劫,更何况兴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啊。

而机灵的官员已经把隐晦的目光瞟向了宁王世子,要知道南昌可是宁王的封地。

宁王朱大哥面色变了变,尤其是孙遂说话时眼睛盯着他,更是让他有点慌乱,不过慌乱过后却是恼火,冷道:“孙巡抚盯着本世子是什么意思,莫不成还怀疑本世子派人干的?”

旁边的太监刘吉不禁暗暗摇头,世子还是太年轻了,这么容易沉不住气。

孙遂淡道:“本官可没这个意思,世子殿下何必自招嫌疑!”

朱大哥面色涨红,太监刘吉连帮腔道道:“巡抚大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世子殿下,确实有误导之嫌,世子殿下气愤也是人知常情。另外,巡抚大人说贼人把兴王世子掳至南昌府可有实据?”

孙遂反驳道:“兴王世子虽然年幼,但聪敏过人,识文断字,被掳之何处焉能不清楚,还需要什么实据?”

刘吉故作愤然道:“那这些贼人也太胆大妄为了,此事既然发生在南昌地界,老奴会禀明王爷,彻查此事。”

宁王世子神色恢复了正常,点头附和道:“刘公公所言极是,必须彻查,即使翻转整个南昌府也要把这些贼人找出来,不过就怕这些贼人只是路过的。”

孙遂冷冷地道:“本官身为江西巡抚,自然会查清此事,严惩那些无法无天,无君无父的匪类!”

孙遂指桑骂槐,宁王世子朱大哥心中恚怒,不过这回倒是没有乱了慌寸,只是冷笑一声不接话。

现场气氛充满了火药味!

第103章 大块蛋糕

孙遂带来的两卫人马驻扎在城外,然后只带了三百亲兵入城,一众官员士绅陪同,而李镇周伯龄等铅山匪首则被押进了县衙的大牢候审。

徐晋在上饶县中也算是名人了,但终究只是一介书生,自然没资格掺和到接下来的接风庆功宴,与费宏和山长等打过招呼后便带着家眷自行回家。

小奴儿朱厚熜骑在马上一脸的依依不舍,本来他要求继续住在徐晋家的,不过孙遂却不同意,理由是不安全,再加上徐晋劝说,朱厚熜才无奈地答应跟孙遂住到临时的巡抚衙门。

护院赵行和牟勇把徐晋等送回西市的住处,这才驾着两辆马车回费府。徐晋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在家中取了二十两银子给赵行,作为牺牲那名护院的安家费。

二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看着钱瓮中所剩无几的钱银,谢小婉不由发愁了,收拾打扫好后宅,立即便去清扫前边的店面,准备明天开业,谢家三兄也齐动手帮忙,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手脚勤快。

话说羊杂店刚开门不久,便有几名熟客进来了,都是对面车马行的车把式。

“徐家娘子,来碗肉汤面吧。”阎老蔫无精打采地坐下。

谢小婉歉然道:“对不起,我们刚从乡下回来,现在只是打扫清洁,今天不卖吃食。”

虎头虎脑的谢三枪玩杂耍般用手指旋转着抹布,笑嘻嘻地道:“几位大叔,明天请早啦。”

几名车夫均露出失望之色,其中一人道:“噢,真是晦气,没吃的弄碗水来喝总可以吧?”

都是老主顾,自然不能得罪,谢小婉笑道:“当然可以,不过要稍等一会,水还没烧开。”

此时对面的恒丰车行,大门的木栅紧闭,上面还贴了封条,正有数十名车夫愁眉苦脸地在门外张望,又或者席地而坐,像极了讨薪无门的农民工。

当然,这些车夫围在车马行门口并不是讨要工钱,因为工钱都是日结,当天就拿到钱,也就没有拖欠工钱这么回事。

只是前几天车马行因为涉嫌通贼被封了,车马行的掌柜和伙计都被抓了。而这些车夫都是靠赶车挣钱养家的,车马行被封了,自然就断了他们的生计。

所以一众车夫每天守在车马行外面打听消息,看什么时候能复工,毕竟一家老小都等着开饭哦,哪能不愁?

此时正值晌午,夏日炎炎,那些车夫见到这边的羊杂店开门了,纷纷跑过来乘凉讨水喝,瞬时间店内七八桌子都坐满了,就连屋外的檐阶上也坐满了人。

“徐家娘子,你们店里还需不需要帮工,我家里的婆娘干活勤快。”

这已经是第N个人这么问了,感受到威胁的二牛抢着嗡声道:“不需要,有我二牛在,一个顶仨,还请什么帮工?”

这时一名车夫忽然问:“徐家娘子,今天巡抚大人进城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家男人和巡抚大人一道骑马而来。话说徐公子是不是跟巡抚大人很熟稔,能不能请徐公子在巡抚大人面前讲几句好话,让车马行重新开张?”

此言一出,一众车夫顿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地道:“对啊,徐家娘子,你就行行好吧,车马行再不恢复,我家里都没米下锅。”

“若车马行能重新开业,以后我一定天天来帮衬你们。”

“帮衬算啥,让我给徐公子磕头也愿意。”

谢小婉连忙道:“大家快别说了,我家相公只是一介书生,哪能在巡抚大人面前说上话,与其在这里干耗着,大家不如到县衙向县尊大人陈情吧,总归要让大家有活可干的。”

谢小婉虽然心地善良,但也不是个蠢女人,恒丰车马行可是因为涉嫌通贼资贼才被封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自然不想自家相公掺和。

“嗯,徐家小娘子说得不无道理,走,咱们去县衙讨个说法。”

在一名平日较有威信的车夫带领下,一众车把式纷纷起身走出店门,结果谢小婉正暗松了口气,一名军士策马来到店门前。

这名军士翻身下马,疑惑地看了一眼四周的车把式,大声问道:“请问徐晋徐公子住这里吗?”

谢小婉连忙行出来道:“是的,军爷找我家相公有事?”

这名军士恭敬地道:“请徐夫人转告徐公子,巡抚大人邀他申时末前往府衙参加庆功晚宴。”

“噢,谢谢军爷,我待会转告我家相公。”

那名军士拱了拱手翻身上马离去,谢小婉正准备返回店内,突然感觉不对劲,扭头四望,发现那些车夫都静静地站那,神色不善地看着自己。

谢小婉俏脸刷的红了,刚才还说着自家相公在巡抚大人面前说不上话,结果下一刻巡抚大人就派亲兵来请相公参加庆功宴!

谢小婉既尴尬又有点自豪,一溜小跑进了店里,吩咐二牛关门。

……

后宅里,徐晋小憩了半小时便到书房中温书,过几天书院就要进行月考了,请假这几天的功课能抓紧补上,而八月份的院试徐晋是志在必得的,不容有闪失。

因为院试是三年两考,如果这次不通过就得等后年了,不仅输掉与族长的赌约,而且还会错过明年的乡试。要知道乡试可是三年一考的,错过了就得等三年,徐晋可不想把时间耗在这上面。

“相公!”

徐晋正看着书,忽然听到谢小婉小声地叫唤,抬眼一看,发现那丫头正在门外探头探脑,不由笑道:“鬼鬼祟祟的干嘛,进来吧!”

谢小婉轻手轻脚地行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只包袱,低声道:“人家怕打扰相公了!”

徐晋知道自己读书时这小丫头很少会跑来书房的,估计是什么要紧事了,笑问道:“什么事?”

谢小婉把那只包袱放在旁边,喜滋滋地道:“相公,刚才巡抚大人派人来请你到府衙参加庆功宴呢。”

自家相公越来越出息了,连巡抚大人也邀请他参加宴会,小丫头自然心喜。

徐晋不禁有点意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这包袱又怎么回事?”

“里面都是小奴……世子殿下平时换洗的衣服,相公顺道带过去吧。”

谢小婉神色惆然,小奴儿在家里住了大半年,她早就当成亲弟弟般看待,现在小奴儿离开了,还真的很不舍。

别说谢小婉,就连徐晋也颇有点不习惯,这小子在的时候不觉咋样,但离开了才总觉少了点啥,毕竟相处了大半年,一点感情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只是这小子日后可是九五之尊,是龙终究要回归大海。

徐晋点了点头道:“到时我带过去给他,不过怕他以后都用不着了。”

确实,这些衣服都是平民百姓穿的,恢复了世子身份的徐厚熜再穿这些并不合适。

谢小婉张了张小嘴欲言犹止,徐晋心中一动,很自然地伸手把她拉入怀中,搂住纤腰,笑问道:“什么事情吞吞吐吐的,是不是想给大哥把聘礼钱给出了?”

话说大舅子谢一刀已经年过十八,也到了成亲的年龄,之前徐晋就听小婉提过,大哥的婚事去年就定下了,只是女方要十两银子的聘礼,家里暂时还没凑够。

谢小婉撅起小嘴道:“才不是呢,我爹说了,咱谢家男子娶媳妇的钱得靠自己挣,如果连这种本事都没有,以后还咋养家糊口,干脆打一辈子光棍好了,也省得别人家的闺女嫁过来挨苦受累。”

徐晋不禁有些意外,看来自己这个老丈人倒是个有骨气的,再加上教出的儿女均有一身武艺,怕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你刚才想说什么?”徐晋好奇地问。

谢小婉有点忸怩地道:“相公,对面的恒丰车马行被封了,那些车夫断了生计,央求相公在巡抚大人面前说句话,让车马行重新开业,不过我拒绝了。”

徐晋点头道:“你做得对,这事相公不好掺和的!”

开玩笑啊,恒丰车行马估计是宁王府的产业,涉嫌的又是通贼资贼,而且凭自己的斤两,还没有资格在这种层面上发话。

巡抚大人赏识归赏识,自身也不能太自以为是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得认清自己才能摆正位置,没那么大的头,何必去戴那么大的帽子。

以徐晋两人为人的经验来看,恒丰车马行要重新开张是不可能的,除非换掉老板,改头换面才有可能,不过这得要等上饶县这场官场风暴结束才行。

毕竟车马行关掉了很影响民生,等孙遂清洗完上饶县的官场,自然会有新势力占据这方面的空白,重新把车马行开起来。

车马行可是一笔极为赚钱的行当,徐晋也颇有点心动,只是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身家本钱,徐晋都没资格染指这块大蛋糕,搞车马行的没有点背景撑着,根本没办法开下去。

谢小婉闻言噢了一声,明显有些失望,徐晋那会瞧不出来,伸手轻捏了捏小丫头娇憨的脸蛋,笑道:“到时我跟刘县令提一下吧,车马行停了确实很影响民生,估计刘县令会想办法解决的。”

谢小婉羞喜地点了点头。

第104章 挺身而出

下午四时许,一辆饰有费府标志的精美马车进了东城门,顺着街道往城北缓慢驶去。

负责驾驶马车的是一名健妇,马车两边各有一名挎着食盒的丫环随行,其中一人正是费府三姑娘的贴身小丫环入画,而马车的后面还有两名家丁和两名护院跟从。

此刻车厢内坐着的正是费家三姑娘费如意和庶母赵氏。

话说今天是费典的生忌,费如意虽然大病初愈,但还是执意要到城外的古岩寺上香,赵氏虽然不太情愿,不过还是陪着一起去了,因为担心不去别人说闲话。

“如意,你已过及笄(15岁)之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娘亲给你说一门亲事如何?”赵氏一边摇着团扇一边道。

车厢内比较闷热,赵氏近年来身材发福了,更是怕热得很,身上还有点狐臭味,让人难以忍受。

费如意香肩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低声道:“女儿为父守孝期间,还不想谈婚论嫁。”

赵氏暗撇了撇嘴,不想谈嫁论嫁咋老打听那个徐晋的消息,怕是一颗心儿都给了人家了,真是犯贱啊,什么人不好拣,偏要拣个穷书生,而且人家还成亲了。

赵氏淡道:“先说定好亲事,等孝期满了再成婚也是一样的,再这样拖着可要成老姑娘了。”

赵氏可是指望从费如意身上大赚一笔聘礼的,正所谓夜长梦多,说得不好听点,到时这丫头若跟那徐晋干柴烈火,生米煮成了熟饭,那丰厚的聘礼就打水漂了,所以必须尽快把事情定下来。赵氏心目中已经有了几个人选,不过要等搬回铅山县才行,因为这几位人选都是铅山县叫得上号的富家公子,年少多金啊。

费如意性子柔弱,虽心里不肯,却也不敢再反驳,抿着嘴儿不作声。

赵氏可不管费如意情不情愿,婚姻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到你想嫁谁就嫁谁,如今自己可是一家之主,自然是说了算的。

赵氏打算等过段时间搬回铅山县后,马上就派媒人去探听几家富户的口风,谁家出的聘礼多,就和谁家订亲。

正在此时,马车突然猛地往左边倾侧,费如意惊呼一声抓住旁边的窗帘,赵氏措不及防之下脑袋撞在车厢的实木上,顿时痛得呲牙裂嘴,撩起车门帘骂道:“你怎么驾的车,瞎了吗,路上有大坑也不懂躲开!”

那名驾车的健妇委屈地道:“大夫人,不是路上有坑,是车轱辘塌了。”

“大夫人,确实是车轮子断了一根弧木,怕是要委屈夫人和三姑娘下车了。”一名家丁上前查看后道。

赵氏揉着撞红了的额角,悻悻地说:“真是晦气,好端端的车轮子咋就坏了,说了今天不要出城,在家里上炷香就行,你偏要去什么古岩寺。”

费如意柔声道:“娘亲,这里离府也不远了,我们走路回去吧。”

赵氏不悦地道:“走路还不热死,外面太阳大着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娘亲我怕热。”

外面挎着食盒的丫环入画听得气闷,也就是自家姑娘性子温顺,要是换了五姑娘在此,看她还敢不敢这么拿捏,不过是大老爷的填房罢了,还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呢。

入画眼珠一转,道:“大夫人,要不我现在回府让夫人派一顶软轿来。”

赵氏犹豫一下,悻道:“算了,还是走路回去吧,省得别人又说我铺张浪费。”

入画所说的夫人正是费宏的原配袁氏,掌管着整个费府上下的日常开支,现在的费府全靠着积蓄渡日,所以袁氏一直在削减不必要的开支,能省就省。

赵氏曾经就被袁氏不留情面地当众批评过铺张浪费,所以这时一听入画提到袁氏,顿时便不敢再拿捏了,老老实实地下了车。

“姑娘小心点儿!”入画把食盒搁在地上,扶着费如意袅袅娉娉地下了车。

说来倒是巧了,此时正好有一行人迎面走过来,为首赫然正是宁王世子朱大哥。

朱大哥身穿华贵的白色长衫,腰束金丝腰带,腰间挂着一枚价值不菲的玉佩,倒也是十分俊逸,只是两眼泪堂的位置微微发青黑,这可是有点酒色过度的表现。

朱大哥身后跟着十名王府士卫,正准备去府衙参加庆功宴,尽管跟孙遂不对眼,但朱大哥向来不会错过这种露脸的场合,更何况如果不去,倒显得自己怕了孙遂那老匹夫。

朱大哥正跟平时般傲然昂首而行,突然见到从马车上袅袅婷婷下来的费如意,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热切。

话说自从端午节那天见过费如意的容貌,朱大哥便一直念念不忘,甚至借口上门拜访姑母娄氏,可惜却被费家拒之门外。

话说朱大哥的生母娄妃和费采的妻子是姐妹,所以朱大哥与费吉祥是表兄妹的关系,真要论起来,自然与费如意也是表兄妹关系了。

“如意表妹,是不是马车坏了?”朱大哥信步行了上前,露出自认迷人的笑容。

费如意讶然地抬头望去,见到是一名陌生的年轻男子,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顿时一红,连忙用团扇挡住脸,丫环入画横身挡在自家姑娘面前。

两名家丁和护院急忙上前拦住,不悦道:“这位公子请自重,我们家姑娘可是清白人家的小姐。”

朱大哥面色一沉,冷斥道:“滚开,本人乃宁王世子,与如意表妹说话几时轮到你们插嘴。”

此言一出,费如意和赵氏都不由面色一变,费如意更是气得有些发抖,要知道她父亲的死与宁王府脱不了关系,这无耻的家伙之前派人上门提亲就算了,现在竟然当街上前搭讪,还开口就叫表妹!

两名护院和家丁不禁面面相觑,费家与宁王府势成水火他们是知道,私下里也大骂过宁王,但私下里骂是一回事,真正站在宁王世子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他们毕竟只是下人,而人家可是尊贵的世子殿下。

朱大哥轻蔑地一挥手,身后的王府士卫顿时一拥而上把费府的两名家丁和护院粗暴地推开。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两名护院想抽刀反抗,却又没那胆量,毕竟那些王府士卫一个个膀大腰圆,而且人多势众。

赵氏和费如意吓得脸色煞白,前者吃吃地道:“世子殿下,你想干什么?”

朱大哥淡笑道:“想必你就是如意表妹的庶母赵氏了,别紧张,前面不远就是本世子的府邸,本世子只不过是想请如意表妹到府里小坐。”

费如意又气又羞又怕,娇躯瑟瑟发抖。

“呸,不要脸,我家姑娘才不会跟你到府里,让开!”入画这丫头倒是忠心护主,虽然害怕,还是坚定地挡在费如意跟前。

朱大哥面色一沉,扬手一巴抽在入画的脸上,后面当场被扇得转了一圈跌坐在地,嫩白的小脸上赫然多了五只手指痕,连嘴角都渗出了鲜血。

“入画!”费如意惊呼一声,急忙蹲下扶起丫环入画。

朱大哥冷冷地道:“一个贱婢也敢在本世子面前大呼小叫,不知死活!”

费如意愤怒地抬起头瞪着朱大哥,只是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和剪水双瞳,实在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别有一种美态,让朱大哥更是心猿意马。

朱大哥一挥手:“来人,护送如意表妹和费家大夫人到府里小坐。”

那两名护院和家丁闻言面色大变,急忙要动手反抗,却立即被身边的王府士卫给强行制住。

费如意又怕又怒,真要被宁王世子弄到府里,自己的清白怕是保不住了。

“住手!”突然一声断喝响起,正准备动手的王府士卫下意识地停下动手。

宁王世子转头望去,顿时目光一沉,随即又露出了一丝狞意。

只要一名身穿童生直裰,生得唇红齿白的英俊少年大步行来,赫然正是徐晋。

徐晋此刻面色铁青,被气的,他大步行到近前,护在费如意跟前,正气凛然地怒斥道:“堂堂世子,光天化日之下竟干出此龌龊不要脸的事。”

费如意禁不住鼻子一酸,眼泪瞬间盈满了双眸,哽咽着唤了一声:“徐公子!”

“如意姑娘别怕,巡抚大人如今就在城中!”徐晋轻声安慰道。

费如意含着泪点了点头,惊慌的心情莫名安定下来。

本来徐晋提到孙遂,宁王世子脸眼神明显犹豫了一下,可是见到费如意在徐晋身边小鸟依人般的温顺模样,顿时生出一股邪火,狞笑道:“徐晋,本世子正要找你算账,你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是不是觉得有孙遂那老匹夫撑腰,本世子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世子殿下想拿我怎样?”徐晋淡定地与宁王世子对视着,反正上次《采樵图》的事已经公开和宁王府作对了,也不在乎再得罪多一次。

话说徐晋也是来府衙参加庆功宴的,刚好路过看到这一幕,立即便让与自己同来的二牛跑去府衙求助,自己则挺身而出拦住宁王世子。

第105章 我不怕(求票)

上饶县的名流士绅均住在城北,像知府衙门、知县衙门、儒学署等官府机构更是建在同一条街上连成一片儿。

今天的庆功宴却是在临时的巡抚衙门举行,而巡抚衙门也在同一条街上,距离县衙并不算远。

二牛以最快速度跑到巡抚衙门前,然而却被把门的衙役给拦下了,不禁急得满头大汗央求。

然而这些衙役均是临时从知府衙门抽调过来帮忙的,都是些嘴叼皮厚的家伙,平日老百姓上门办个事,要是没好处都不爱搭理你,再加上二牛穿着普通,说话时嗡声嗡气,一副憨傻的模样,所以没等二牛把话说清楚就把他轰开了。

“差大哥,我真的有急事找巡抚大人啊,麻烦帮忙通报一下吧。”

“傻大个,你消遣老子呢,巡抚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真当自己是盘菜,边边去,别在这里捣乱。”守门的衙差像赶苍蝇般挥动手中的水火棍。

二牛急得抓耳挠腮,忽然灵机一动,双手荷在嘴边,对着大门干嚎起来:“冤枉啊,草民冤枉啊!”

那几名衙役惊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愕了足足数秒才反应过来,呼啦扑上前按住二牛,有人捂嘴,有人掐脖子。只是二牛体形高壮,而且力气大得惊人,几名衙役合力竟也控制不住他,反而被带得连滚带爬,场面十分滑稽。

“冤枉啊,草民冤枉啊!”二牛继续干嚎,几名衙差大怒,举起水火棍就往二牛身上猛打。

“草,嚎你娘的丧啊,给老子闭嘴,看戏看多了吧,妈的,不把你这傻二楞子打出屎来,老子跟你姓。”几名衙役一边破口大骂,一边追打抱头鼠窜的二牛。

“全部停手!”

随着一把威严的声音响起,几名衙役顿时老实地住了手,垂手恭敬地道:“县尊大人。”

来人身穿七品官服,赫然正是知县刘清源。

话说刘知县下午休息了一会便马不停蹄地提审犯人,结果被一群到县衙陈情的失业车夫给打断了,好不容易把这些车夫安抚打发走,庆功宴也差不多要开始了。

于是刘清源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从县衙赶过来,刚来到巡抚衙门前就见到众衙役追打二牛,正好刘清源认得二牛,急忙出言喝止。

二牛见到刘清源不禁大喜过望:“县尊大人,快去找巡抚大人帮忙啊。”

刘清源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搞懵了,皱眉问道:“二牛,是徐晋让你来找巡抚大人的?”

“对对对,是十叔让我来的,宁王世子当街强抢费家三姑娘,十叔正拦住他呢。”

刘清源总算听明白了,不由面色一变,急忙往巡抚衙门快步走去,刘知县很清楚,以自己的身份压不住宁王世子,必须巡抚大人亲自出马才行,而且以宁王世子跋扈的性格,迟了恐怕徐晋要吃大亏。

然而,此时徐同学已经吃亏了,被宁王世子的两名士卫打倒在地,正蜷缩成一团尽量护住身体的要害部位,并且用包袱挡住头部。

宁王世子畅快地大笑,一边得意地大声喝道:“打,往死里打,姓徐的,尔不过一穷酸,竟不自量力与本世子作对,简直不知死活。”

两名王府士卫闻言更是卖力地拳打脚踢,徐晋痛得闷哼出声。

“不要打,不要打了!”费如意被两名王府士卫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徐晋被毒打,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眼泪断线珍珠般掉落。

庶母赵氏早就吓得面无人色,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至于两名护院和家丁早就被打翻在地上了。

自从徐晋那晚写了采樵图,宁王世子便对徐晋动了杀机,更何况徐晋竟然还救了有可能跟他争夺储君之位的兴王世子朱厚熜,所以宁王世子对徐晋的杀意便更盛了。

此时见到费如意竟然为了徐晋哭得梨花带雨,更是又恨又妒,胸中潜藏的杀机一下子全被激发出来,眼神中的杀意大盛,伸手抽出旁边士卫的长剑。

正在对徐晋拳打脚踢的两名王府士卫见状识趣地退到一旁。

宁王世子提剑行到徐晋的跟前,狞笑着道:“徐晋,本世子现在就算斩下你的头颅,孙遂那老匹夫能奈我何?”

徐晋心头一凛,他挺身而出之前已经衡量过,毕竟在大街之上,再加上孙巡抚就在城中,所以估计宁王世子不敢下杀手,最多就是挨一顿揍,如果二牛能及时带人赶回,估计连一顿揍也不用挨。

然而,此时徐晋发现自己估计失误了,他低估了宁王世子的跋扈程度,同时也低估了宁王世子对他的杀意。

朱大哥本来就是个简单粗暴的家伙!

“让开!”费如意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并然撞开两名拦阻的王府士卫,飞奔过来扑到了徐晋身上。

正举起了利剑的宁王世子愕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喝道:“废物,一个女人都拦不住,快把她拉开。”

两名士卫急忙上前企图把费如意强行拽行,可是后者却死死地抱住徐晋不放,再加上两名士卫不敢用蛮力,生恐把这娇滴滴的姑娘给弄伤了,竟然没办法把费如意给拉开。

“放开小姐!”入画竟也挣脱了控制,哭着飞奔过扑到费如意身上,一边发狠抓挠两名士卫,其中一人正好被抓中眼睛,顿时痛得惨叫捂住眼睛。

徐晋被费如意柔软的娇体紧紧环抱着,既感动又惭愧,低声道:“如意姑娘,这样……被别人看到对你名声不好,快点起来。”

费如意俏脸闪过一抹娇羞,却目光坚定地道:“我不怕!”

徐晋愕然无语地看着费如意那张近在咫尺的动人脸蛋,此刻这张俏脸已蒙上了一层晚霞般的色彩。

“完了,这丫头没救了!”赵氏嘴里喃喃地道。

宁王世子又妒又怒,咆哮一声飞脚踹在入画的腰侧,后者惨叫一声滚到一旁,半天爬不起来。

“入画!”费如意惊叫一声,想扑上前护住入画,却又担心松开后宁王世子会杀徐晋,急得眼泪滚滚而下。

徐晋不禁热血上涌,他虽然成熟理智,但并不代表冷血,并不代表没有尊严,此时此刻如何还能心安理得地让女人庇护着。

徐晋低吼一声,左脚猛地一勾,正勾中宁王世子的右脚腿,后者措不及防之下竟然摔坐在地。

徐晋乘机推开费如意,一骨碌地爬起,对着宁王世子的脸就是一脚踹去,这一脚正中宁王世子的正脸,后面当场被踹得向后翻倒,鼻血牙血齐飙。

徐晋还不肯收手,继续往宁王世子的身上疯狂踩踢,草你大爷的,世子又如何,想要老子的命,就算皇帝也得付出代价。

费如意惊得小嘴张成了“O”形,没想到一向文质彬彬的徐晋发起怒来竟这么……狂野。

宁王府一众士卫也是傻了眼,直到世子殿下身上挨了十几脚才反应过来,猛冲上去把徐晋扑翻在地上。

宁王世子狼狈地从地上爬起,鼻子和嘴唇都被徐晋踹破了,此刻鲜血直流,看上去惨不忍睹。

宁王世子吸了吸鼻子,用手一抹脸,顿时沾了一手血,不禁又惊又怒,捡起掉在地上的长剑,飞起两脚把挡路的两名士卫踹开。

这时徐晋被几名王府士卫按住四肢动弹不得,那个包袱也散开了,小奴儿的衣物散落一地。

宁王世子一脚把小奴儿那顶虎头小帽踢飞出去,怒火中烧地咆哮:“按住他,本世子要把他的手脚给剁下来。”

费如意大惊失色,竟然再次拼命扑上来趴徐晋的身上。

宁王世子见状更是怒火中烧,一俯身便抓住费如意的发髻,把她的俏脸扯得仰起来,狞道:“你这么喜欢护着徐晋是吧,本世子就让你眼睛地看着他的手脚被砍掉。”

第106章 驱逐

二牛撒开大步往事发地点飞跑,身后跟着孙遂的五十名亲兵,落后几十米的地方正是快步走来的孙遂和费宏,后面还跟着大批看热闹的官员士绅。

费宏和费采均面色冷沉,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即插翅飞到事发地点,宁王小儿欺人太甚了,士可忍孰不可忍啊!

这时费如意已经被王府的士卫强行拉开,宁王世子神色狰狞地举起了长剑,就在此时,啪啪的脚步传来,二牛带着孙抚的五十名亲兵率先赶到了。

“十叔,十叔!”二牛一边跑一边大叫,身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正是小奴儿朱厚熜,两人都跑得满头大汗。

徐晋提着的心总算放下,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要是再迟一点自己要恐怕要成独臂神雕大侠了。

宁王世子眼中闪过一抹狞意,长剑竟向着徐晋的脖子挥落。

“啊!”

“住手!”

惊呼声和喝止声同时响起,费如意更是眼前一黑,直接软倒在地。

然而只听得扑通一声,宁王世子竟然又摔了一个四脚朝天,而且这次估计是颠着尾骨了,痛得脸容扭曲,半天也爬不起来。

原来二牛带着孙遂的众亲兵冲来,强按住徐晋的几名王府士卫均下意识地松了手。徐晋的四肢得了自由,正好这时宁王世子挥剑斩来,事关小命啊,一个人在危急时候反应最是敏捷,徐晋左脚一勾,竟然再次把宁王世子给勾得跌倒。

这时二牛已经率先冲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飞扑把宁王世子压在身下,后者当场被压得直翻白眼,二牛这货怕是有近两百斤。

孙遂那五十名亲兵刀剑出鞘,杀气腾腾地地把宁王世子的十名侍卫给控制住。

“徐晋,你没事吧!”

小奴儿喘着大气跑到徐晋身边,额前和鼻尖上均是汗水,眼中的恐惧还没散去。刚才看到朱大哥挥剑斩向徐晋的脖子,他还以为徐晋死定了,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

徐晋此刻感觉浑身都在痛,咬牙坐起起勉强笑了笑:“没事,不过你小婉姐姐让我带过来的衣服全脏了。”

朱厚熜这才发现周围散满了自己在徐家平日穿的衣物,那顶虎头帽上还有一个大脚印,不禁眼圈一红。

“王八蛋!”朱厚熜忽然破口大骂,冲上去对着宁王世子头脸踢了几脚。

宁王世子脸上本来就有伤,顿时伤上加伤,愤怒地大吼:“朱厚熜,不知死活的小兔崽子,你竟然敢踢本世子!”

“踢你又如何,小爷还要禀明皇兄砍你的脑袋。”朱厚熜白净的小脸由于激动胀得通红,对着朱大哥的头脸猛踢几脚,一边骂道:“草你大爷的,我让你欺负如意姐姐,让你想杀我姐夫,让你嚣张,踹死你丫的。”

朱厚熜在羊杂店打杂大半年,市井骂人粗话学了个全,这时骂起人来真是酣畅淋漓,不过却让随后赶到的孙巡抚大皱其眉。

费宏和费采见到徐晋和侄女均没事,不由松了口气,冷眼看着小奴儿打骂宁王世子,虽然骂得实在有辱斯文,但却很解气。

孙遂故意顿了顿,这才让人把朱厚熜拉下,宁王世子虽然可恶,但好歹是藩王世子,这样被按着踢打实在有点过了,得适可而止。

这时太监刘吉显然也收到了消息,带着十几名王府士卫赶来,见到宁王世子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顿时大惊失色,急急上前把朱大哥扶起来。

朱大哥只是脸上受了些皮外伤,并没大碍,只是那张脸已肿成了猪头,估计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

刘吉愤然道:“巡抚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竟然命人把世子殿下殴打成这样,莫不成一省巡抚便可藐视宗室?”

孙遂淡道:“刘公公休得信口雌黄,本官可未曾命人殴打宁王世子。”

朱厚熜冷笑道:“是我打的,有本事你过来打回去。”

“朱厚熜,信不信本世子让你走不出江西地界。”朱大哥愤怒得有点失去理智。

孙遂目光一冷,淡道:“赖公公,郭大人,俩位可曾听清楚了?希望你们回京后能如实禀明皇上。”

太监赖义呵呵笑了笑,郭子瑞皱着眉无语,宁王世子看来也是个难成大器的,这水准如何争储君之位?

刘吉面色微变道:“世子殿下只是一时气愤之言罢了。倒是兴王世子年纪轻轻下手如此狠绝。终归都是我大明宗室,彼此血脉相连,论到辈份,世子殿下更是兴王世子的大哥,兴王世子却无故殴打世子殿下,没有半点长幼尊卑。”

刘太监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还指责朱厚熜性格凶横,不懂礼节,是个没有长幼尊卑的忤逆之人。

论到耍嘴皮子,朱厚熜一个十岁小童如何是腹黑刘太监的对手,小脸蛋涨得通红。

徐晋本来还跌坐在地上的,此时忍痛站了起来道:“宁王世子飞扬跋扈,当街调戏强抢民女,被在下拦阻,竟然悍然拔剑逞凶,实在是无法无天,无耻无德,与禽兽无异,让我朝宗室蒙羞。兴王世子愤而出手,到了刘公公嘴里竟成了无故殴打?”

朱厚熜猛点头附和道:“对,本世子只是大义灭亲,惩治他这个宗室败类。”

刘吉的心不由一沉,暗骂朱大哥鬼迷心窍,王府里什么美女没有,竟然在大街上干出这种事,而且对方还是费宏的侄女。

“放屁,血口喷人!”宁王世子大声狡辩道:“本世子只不过是想请如意表妹到府里闲坐片刻而已。”

徐晋一指还倒地不起的丫环入画,还有鼻肿面青的家丁和护院,冷笑道:“这就是世子殿下所谓的请?”

朱大哥顿时无言以对!

孙遂神色冷沉,一字一顿地道:“我大明诸籓,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各藩宗室,未奉诏不得擅离封地,不准结交地方官员。

宁王世子擅离封地,肆意结交地方官员,本已违反了我朝宗规定。如今竟在大街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干出失德违法之事。

本官身为江西巡抚,若不加以惩戒,上失职于吾皇,下失信于黎民。来人,把宁王世子拘回府中,明日一早逐出上饶县,遣返南昌。”

朱大哥脸色胀红,破口大骂:“孙遂老匹夫敢尔,我乃宁王世子,谁敢撵我?”

“拿下,押回府中!”孙遂冷喝一声,马上有两名亲兵扑了上去,把宁王世子擒住。

宁王府的侍卫见状纷纷抽出兵器,孙遂一挥手,三百亲兵刀枪齐出,杀气腾腾地把一众王府侍卫给包围了,

孙遂冷冷地道:“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一众侍卫顿时不敢动了,宁王世子又惊又怒,这次就连太监刘吉都气得双手微抖,在江西境内,宁王府几时受过这等折辱?

“孙遂,这笔账咱家记下了,回去后便禀明王府。”刘吉阴恻恻地道。

现场的官员均吓得噤若寒蝉,特别陆康等与宁王世子结交的官员。

明朝的宗室条例确实规定了地方藩王宗室不得擅离封地,不得结交地方官,只是国朝定鼎一百五十年,这宗室条例执行起来已经大打折扣,各地藩王相对自由了许多,宗人府对藩王擅离封地,结交官员的现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孙遂现在用这个来拿捏宁王世子,谁敢说不对?

孙遂对刘吉的威胁仿佛没听到,冷喝道:“押走!”

一众亲兵正要把宁王世子和刘吉押走,县衙的一名典狱慌慌张张地跑来,凑到县丞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后者顿时面色大变,急急行到县令刘清源旁边耳语。

“什么!”刘清源勃然变色。

孙遂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连忙问道:“有节,发生什么事?”

刘清源难看地道:“巡抚大人,县衙牢里的铅山贼匪均中毒而死。”

孙遂蓦然变得凌厉无比,附近一众官员均骚动起来,有人面色凝重,有人如释重负,譬如知府陆康,一直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下。

宁王世子哈哈大笑,把身后两名军士推开,骂道:“滚开,本世子自己会走……哈哈哈!”

宁王世子大笑而行,经过徐晋面前时故意站定,冷道:“徐晋,别忘了院试会在南昌举行,本世子倒要看那时谁救得了你,除非你放弃考院试……哈哈哈!”

宁王世子说完得意地大步离开。

朱厚熜轻蔑地道:“呸,嚣张什么,不就是秀才功名,徐晋,你跟我去湖广安陆州定居,别说秀才功名,举人功名我也保证给你弄来。”

徐晋不禁暗暗苦笑,童言无忌啊!

孙遂皱眉责道:“世子殿下休得胡言,科举取士,为国选才又岂是儿戏。”

这天下可以是帝王家的,但科举必须是读书人的科举,是最神圣不可亵渎的,功名岂能私相授受?

朱厚熜这才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恐怕要得罪天下所有读书人,还给徐晋拉仇恨,连忙低头认错道:“孙伯伯教训得是,厚熜口不择言。”

第107章 大清洗

宁王世子和太监刘吉,还有一众王府侍卫被孙遂的亲兵押着回了府邸。

徐遂又冷喝道:“来人,把知府陆康拿下。”

陆康哆嗦了一下,整个人都懵掉了,本以为那些铅山贼匪都死了,正所谓死无对证,通贼资贼的事绝对牵连不到自己身上,最后孙遂只能抓几只小鱼小虾出气,没想到孙遂竟然直接下令拿下自己。

这时两名亲兵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把陆康擒住,双手反展到背后。

陆康既惊且怒,抗声道:“巡抚大人,本官并未通贼,凭什么拿下本官?”

孙遂振振有词地道:“本官接到举报,知府陆康中饱私囊,以权谋私,而且上饶县中有官员暗中通贼资贼,知府陆康伴有失职之责,故暂撤职收押,待案情查明再论罪,立即剥去官袍顶戴,收押候审!”

陆康整个人都萎顿下去,仿佛瞬间老了几岁。四周的官员士绅均知道陆康完了,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真个要查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

中饱私囊?试问哪个当官的半点好处也没拿过。以权谋私?试问哪个有权的不给自己身边的人谋过好处?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说你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行也不行。更何况陆康确实屁股不干净,这些年银子可没少收,家中搜一搜,几万两白银还是轻易的,若再加上古董字画等贵重物品,十万雪花银只多不少。

若是在明初洪武年间,贪几两银子就够杀头,有一个倒霉蛋甚至被朱元璋下令剥皮实草了,此后的一段时间内,举国上下的官僚如履薄冰,无人敢贪墨分毫。

陆康以为那些贼匪死了,自己便可高枕无忧,焉知孙遂准备清洗上饶县的官场,又岂会留着他这个知府妨碍刘清源查案呢?

所以孙遂那天在徐家村与刘清源密谈时已经定好策略了,不管能不能从众匪首口中问出口供,首先找借口把陆康拿下。

刘清源在上县为官数载,手里又岂会没点陆康的黑材料?

紧接下来又有一大批官员以各种理由被拿下,包括同知(知府副手)、推官、知事、经历、司狱,另外还有一些士绅也被拿下了。

一时间在场众官员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众官员士绅本来是跑来参加庆功宴的,没成想一下子被抓了大批,真应了那句:黄瓜打狗——不见了一半啊。

那边孙巡抚正热火朝天地抓人,这边徐晋被二牛扶到一旁坐下,随身携带了伤药的费如意正含着泪替他搽药。

徐晋挨了一顿胖揍,同样鼻青脸肿的,只是比起宁王世子的破相,徐晋算是轻了,不过,徐晋身上还有其他伤,特别是手脚,因为他蜷缩着保护要害,所以手脚受伤严重,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连二牛都有点不忍看。

费如意轻柔地替徐晋搽着药,美眸还含着两泡晶莹的眼泪,不住地问痛不痛,这徐晋既尴尬,又有一点受用。

朱厚熜这时已经把散落一地的衣物捡起来,熟练地用包袱包起来,在徐家住了大半年,再也不是当初刚来时啥都不会做的小乞丐了。

朱厚熜背着包袱站在一旁,看到费如意温柔款款地替徐晋擦药,眼神有点怪怪的。

徐晋尴尬地轻咳一声道:“小奴……世子殿下,这些衣物都脏,你还要来干嘛?”

朱厚熜撇了撇嘴:“这些衣服都是小婉姐姐给我做的,我得留着纪念,脏了可以洗干净。徐晋,你这没话找话的,心虚啥?”

徐晋顿时被噎得无语。

这时费宏和费采行了过来,见到自家侄女毫不避嫌地替徐晋擦药,还有那梨花带雨的心疼模样,不禁无奈地对视一眼,这下怕是更多风言风语传出了。

费宏轻咳一声,关心地问:“子谦,你伤得如何?”

徐晋以前没有表字,费宏一直叫徐晋为小徐,又或者晋哥儿,现在徐晋已取了表字,自然叫表字来得亲切。

徐晋连忙站起来:“费师,学生并没大碍的。”

费宏看到徐晋手脚上的一块块瘀青,亦禁不住大皱眉头,费采愤然道:“岂有此理,下手竟然如此歹毒。”

朱厚熜悻悻地道:“我刚才就该多踢几脚。”

“来人,把如意送回府,大宝,你帮忙把子谦送回家。”费宏挥了挥手吩咐道

虽然孙巡府抓完人后庆功宴还继续举行,但徐晋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能再参加了。

……

巡抚衙门,为众将庆功的晚宴继续举行,新进红人刘知县却是忙得焦头烂额,有刚抓了的大批官员要收押,狱中被毒死的众贼也得处理,查明中毒原因。

刘清源带着人匆匆赶回县衙班房,发现牢中众贼果然都口吐黑血而死,到处都是呕吐物,气味难闻之极。

另外,上元节收押的乞丐杜瘸子、葛老六等均也中毒而死,这些乞丐头子因为拐卖儿童,都已经被判了极刑,就等着刑部批复,再秋后问斩。

刘清源着人把尸体处理,然后面色阴沉地走出班房,问道:“今天牢里谁当值?”

班头战战兢兢地道:“回县尊大人,今天是属下和李三当值,不过属下真的没下毒,饭菜也是厨房火工送过来的。”

“李三在何处?”刘清源扫了一眼四周,没有发现那名叫李三的狱卒。

班头四顾愕然道:“不久前还在啊。”

“去,找出来!”刘清源厉声喝道。

半个小时后李三被找到了,不过却是一具尸体,就倒在住处的房间门前,一刀刺进了心脏,当场死于非命,而且旁边还有一只包袱,估计是想跑路时被杀人灭口了,包袱被凶手翻过,里面的财物均被拿走,只剩下一些衣物。

刘清源脸色铁青,同时心底阵阵发冷,自己身边的人怕是不能再用了,也得重新清洗一遍,建立一支信得过的班底。

……

房间内传出徐晋的阵阵惨叫声,谢小婉站在房门外急得直掉眼泪,心都痛得碎了般。小奴儿朱厚熜安慰道:“小婉姐姐不用担心,一刀大哥不是说没伤到内脏吗,擦了药酒就没事了。”

房间内,徐晋光着屁股趴在床上,旁边还有一只浴桶,不过浴桶中的水黑漆漆的,透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这是谢一刀泡制的药水,有活血化瘀的功效,徐晋刚才在浴桶中泡了半小时,身上的青瘀明显消散了许多,不过看上去却更加恐怖了,因为瘀血刚散开时占据的面积会更大。

此时徐晋的手脚和身上到处是斑斑的青黑,看着够吓人的,也难怪谢小婉那丫头心疼得直掉眼泪。

此刻谢一刀正用药酒给徐晋擦揉伤处,他的双手竟然赤红,隐隐有白气冒起,徐晋只觉像被火烧过一般,擦的时候很痛,过后却又很舒服,反正光着屁股也没啥形象了,所以徐同学很没骨气地发出阵阵痛叫,倒是让候在外面的谢小婉心疼得坐立不安。

终于,惨叫声渐渐平息下去,谢一刀神色疲惫地打开房门行了出来。

“大哥,相公他的伤怎么样了?”谢小婉连忙问。

谢一刀答道:“妹夫没啥大碍的,骨头也没伤着,回头我再给他擦两次药估计就差不多全散瘀了,嗯,你进去替妹夫收拾一下吧。”

谢小婉连忙开门进去,此时徐晋还光屁股趴在床上。话说两人虽然成亲差不多一年了,但至今还没圆房,谢小婉还是首次见到徐晋光溜溜的样子,所以颇有点羞涩,但见到徐晋身上又红又黑的伤,小丫头忍不住又掉了眼泪,默默地替徐晋把衣服给穿上。

徐晋笑着安慰道:“傻丫头哭什么,相公可没白吃亏,那宁王世子比我还惨,脸都肿成猪头了,怕是都不敢见人了。”

“相公,一点也不好笑!”谢小婉吸了吸鼻子撅嘴道。

徐晋心中一热,把谢小婉往怀中一搂,对着那撅起的小嘴吻下,少女的嘴唇凉凉滑滑的,难怪叫吃豆腐!

谢小婉轻呼一声,羞涩白了相公一眼,低嗔:“相公,大哥他们在外面呢。”

徐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没事,关着门听不到!”

“咳咳……妹夫,外面有人找你!”谢二剑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噢噢,我马上就出来!”

谢小婉那张俏脸红如火烧,麻利地替徐晋把衣服穿好,谁知某人食髓知味,又捧着她的脸蛋,在樱唇上狼噙了一口,这才道貌岸然地往房门走去。

谢小婉既羞涩又甜蜜!

徐晋打开房间门,发现外面站了一排人,几位舅子,小奴儿朱厚熜,还有费懋贤和费懋中兄弟。

“民献民受来了,快到厅中坐吧!”徐晋神色自若地道。

费懋中道:“三妹哭肿了眼睛,央我们……咳,我本以为子谦得卧床不起,如今看来倒是伤得不重嘛。”

费懋贤感激地道:“子谦,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三妹的名节怕是要被宁王世子那禽兽毁了。对了,这里有一瓶伤药是三妹让我们带过来的。”

“噢,民献代我谢谢如意姑娘!”徐晋接过那盒伤药,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小婉。

费懋贤看着谢小婉手中那盒伤药张了张嘴,欲言犹止。

第108章 街上偶遇(1更)求订阅

五月十三日一早,宁王世子及其部众均被驱逐出上饶县,遣返宁王封地南昌。孙遂还着令沿路州县官员监督,不得允许宁王世子逗留。

明朝立国至今,大臣遣返藩王世子尝未有之,宁王世子朱大哥算是首例,可谓是颜面尽失了,而这件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江西,甚至传回到京城的权贵圈子。

江西正直的地方官员和被欺压的百姓士绅均拍掌称快,解气啊!

要知道宁王朱宸濠自恢复了三卫兵权后,日益骄纵跋扈,私自幽禁杀害地方官员,强抢强占民田、公田、官田,甚至是卫所屯田,动辄以万倾计。

而宁王结交京中权贵,地方官状告他的奏本大部份都被钱宁之流拦截了,所以宁王干了这么多坏事恶事,竟然依旧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

正是这种原因,江西的地方官员又恨又怕,正直敢言的地方官都被宁王收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要么依附宁王,要么夹着尾巴低调做事,甚至千方百计地谋求调任,调出江西地界,既然惹不起,那只能躲了。

万马齐喑究可哀?

用这句诗来形容如今的江西官场最为贴切了,百官噤声,死气沉沉,黎民敢怒而不敢言,试问这悲不悲哀?

然而,如今孙抚巡振臂咆哮,九州生气恃风雷,给死气气沉的江西官场注入了一股生气,让江西的官员们精神一振。

孙抚巡以雷霆手段剿灭铅山群匪,又挟大胜之威清洗上饶县官场,驱逐宁王世子。这强硬的态度,秋风扫落叶般的铁腕手段,让人惊叹,孙巡抚好样的!终于有人敢站出来主持正义,正面与土皇帝宁王硬抗了。

良知未泯的官员士绅可以沉默,可以明哲保身,但现在有人带头扛旗对抗宁王,又岂能不替巡抚大人呐喊助威也?

所以,孙遂驱逐宁王世子这件事,让孙遂在江西的威望空前大涨,当然也让宁王朱宸濠火冒三丈,恨不得把孙遂五马分尸了。

另外,宁王世子被驱逐出城后,上饶县官场的清洗在知县刘清源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严格地说,刘清源现在算是广信府的代理知府了,因为以陆康为首的府衙高级官员均被撸掉了,现在整个上饶县徐了巡抚孙遂,就数他官儿最大。

当然,刘清源要坐上知府的位置还不大可能,毕竟知县是正七品,广信府的知府是从四品,级别相差太远了。所以事后即使陆康被查实有罪,吏部也会另派官员补缺,知府之位还轮不到刘清源。

孙遂和刘清源联手清理上饶县官场,徐晋这枚作为“引雷童子”的小书生却没啥事了,继续潜心读书准备参加八月份的院试。

当然,徐晋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孙遂也不会亏待他,只是徐晋没有官身,怎么奖赏倒成了问题,只能暂时记住,待日后徐晋考取了功名再兑现。

另外,徐晋救了兴王世子这件事,孙遂也上了奏本如实禀明,估计皇上看到也会有所表示,极有可能是口头嘉奖和财物方面的赏赐,毕竟徐晋还是白身,加官进爵是不可能。

……

五月十六日下午,一支长途马队风尘仆仆地进了上饶县城,正是收到八百里加急后报信后,千里迢迢从湖广安陆州赶来的兴王府人,这支马队进城后便直奔巡抚衙门而去。

这个时候,徐晋还在自家宅子的书房中专心地看书备考。由于身上的伤还没完全好,谢小婉死活不同意他回书院,在小丫头幽怨的目光注视下,徐晋顿时败下阵来,只得留在家中一边读书一边养伤,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败”生活。

另外,每隔两天大舅子谢一刀便会弄一桶药水让徐晋浸泡,而徐晋每天早上起床后除了慢跑外,还多了一项活动——练吐纳。只是暂时还没觉得这有啥效果,每次练完后肚子都是饱的,因为谢一刀所传授的吐纳有“吞津”这个动作,津者唾液也,说白了就是吞口水。据说这叫炼气化液,能延年益寿,让徐晋有种被坑的感觉。

下午五点,徐晋默写完一回《射雕》便搁下笔,把纸张上的墨迹小心翼翼地吹干,这些可都钱啊。

由于已经和费宏介绍的刻坊谈好了出版《射雕》的事,而且连订金都收了,所以徐晋每天除了读书,还会抽出一定的时间当“文抄公”,就当读书之余练练字,顺便赚点外块。

徐晋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站起来行出书房,只见谢家兄弟正在院中跳高扑低地练武,浑身大汗淋漓,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就连谢三枪这小子也光着膀子扎马步,小腹六块轮廓分明的腹肌让徐晋汗颜。

练武之人饭量肯定远超常人,也难怪徐晋那位素未谋面的老丈人会大呼养不起这几个“饭桶”。话说三个大小舅子确实非常能吃,顿顿都要三四大碗米饭,真是应了那句: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话说现在加上二牛,徐家一共就有五口人吃饭,开支可不是一般的大,徐晋还真得想办法增加收入才行,要不然光靠羊杂店那点收入,还真是没多少剩的。

徐晋没有打断三位大小舅子,点了点头便径直往前面的店铺去了,这个时候正值晚市,乃最忙的时候。

话说对面的恒丰车马行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车马行的车夫们都开始另谋出路了,毕竟一家老小要吃饭,总不能死守在这里,只是偶尔过来看看。

倒是羊杂店的生意有了些起色,因为那些车夫大部分都跑去附近的菜市场揽活,经过时也会到店里帮衬,而对面钱婶开的羊杂店已经倒闭了。

“徐案首!”

“徐公子!”

徐晋刚行出来,店内的食客都纷纷热情地打招呼,这位可是县试和府试的案首,而且听说跟巡抚大人也说得上话,前途无可限量,自然争相巴结。

徐晋微笑着点头回应,然后行到灶台后要帮忙烧火。

“相公,这里不用你帮忙,快进去读书吧。”

“我刚读完啊!”

“那就到街上随便走走,不过记得要回来吃晚饭。”谢小婉连哄带推地把徐晋撵了出去。

虽然知道自家相公不拘小节,但现在好歹是过了府试的童生,谢小婉可不想自家相公继续干这些服侍人的活儿,免得让人瞧不起。

徐晋无奈地走出了羊杂店,在街上随便闲逛起来。现在上饶县的城防还是孙遂的兵控制着,而宁王世子及其势力都基本被扫清了,所以徐晋走在街上前所未有的轻松,久违的安全感又回来了。

话说当初建议费宏写信给孙巡抚时,徐晋便计划借势扫清宁王世子的爪牙,板倒知府陆康。现在陆知府倒了,与宁王世子结交的官员也全部被撸掉,就连宁王世子本人也被驱逐出城,所以说任务算是超额完成了,以后在上饶县内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生活。

徐晋正闲逛着,便见一匹瘦马拖着一辆板车举步维艰地迎面行来,板车上码着十几只大麻袋,堆得高高的,而赶车的是一名面色发黄的汉子,一名精瘦老头坐在副驾位上专心地拨打着算盘。

徐晋认得这精瘦老头正是上元节在南城码头卖花灯的韩老板,也就是韩闯的老子韩鑫,人送匪号:铁算盘韩三金。

徐晋忽然童心大发,大声喊道:“哎哟,韩老板,掉了一只麻袋啦。”

韩鑫顿时像屁股装了弹簧似的蹦下车,急急跑到后面四望,发现根本没掉,十五麻袋的谷子全在板车上。

“掉个屁啊,谁这么无聊消遣老子……啊哈,原来是徐咬银徐公子啊!”韩鑫见到是徐晋顿换上了一副笑脸。

徐晋不禁满头黑线,估计韩闯那家伙经常在他老子面前叫自己徐咬银,所以韩鑫也信口叫了出来。当然,徐晋也不会计较这些,随意打量了一眼赶车的黄脸汉子,笑问道:“韩老板车上运的是什么宝贝?”

韩鑫嘿笑道:“能是啥宝贝啊,在附近村庄收上来的谷子罢了,生活艰难啊,赚几个辛苦钱哈。”

徐晋不禁心中一动,由于通贼的事,上饶县中有几家受到牵连的米行被查封了,再加上车马行也被封掉,货运受到影响,因此近来米价进一步上涨,估计韩鑫这个头脑灵活的奸商嗅到了商机,竟做起贩运谷物的生意来了。

徐晋打趣道:“韩老板笑得嘴角都咧到耳根了,怕是大赚特赚了吧。”

“呵呵,就赚了一些辛苦钱!”韩鑫笑嘿嘿地坐回副驾上,挥了挥手道:“徐公子,鄙人还得赶着送货呢,下次有空再聊吧。”

那名赶车的黄脸汉子冷冷地回头瞥了徐晋一眼,挥动马鞭赶马前行。

徐晋皱了皱剑眉,总觉得这名黄脸汉子有点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记不起来,最让徐晋感到奇怪的是,这名黄脸汉子的眼神中似乎带有敌意。

第109章 坑爹(2更)

西市的某家米铺外,黄脸大汉卖力地将一袋袋的谷子搬进米铺,而拿到了货款的韩鑫正喜滋滋地拨打着算盘,计算今天的盈利。

韩老板到城外收购米粮并不是自己售卖,而是供应给城里的米铺赚差价,今天这一车的谷物就纯赚近二两银子,可以说赚翻了,尽管十分辛苦,却是值了。

而且韩老板还“捡”了个极为便宜的帮工,一切粗活全包了,一天的工钱才二十文钱,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啊。

这时那名黄脸汉子已经卸完货了,擦着汗走过来道:“韩老板,都搬好了。”

韩鑫摸出二十一文钱递给黄脸汉子,笑眯眯地道:“小吴呀,今天辛苦了,这是你的工钱,拿好了,一共二十一文。你干活这么卖力,韩老板我也不是小气的人,额外奖励你一文钱吧。”

“多谢韩老板。”黄脸汉子接过铜钱随手放进腰带里。

“嗯,明天早上继续在城门口等,我加你人工,一定要记得来,记得要来啊!”韩鑫也没说加多少钱,说完便笑眯眯地驾着马车走了。

黄脸汉子恭顺的模样瞬间敛去,直起腰杆来,眼中凶光毕露,匪气十足地呸了一声:“奸商,要不是为了混进城,老子一个大耳刮子抽死你。”

此人正是逃脱掉的铅山匪首吴三八,话说吴三八那天摸到了上饶县城外,亲眼看到孙巡抚押着手下弟兄进了城,于是吴三八也想摸进城中找宁王世子,看能不能想办法把众弟兄从狱中救出来。

然而现在的城防已经被孙遂的兵接管了,盘查得十分严格,而且城门口还张贴了吴三八的通缉布告,上面画了他的画像。吴三八怕被认出,所以在城外徘徊了几天也不敢进城,今天正好碰到韩鑫出城拉货,于是便谎称是附近某村的村民,问需不需要帮工。

才要二十文工钱的帮工,人称算死草的韩老板自然爽快地请了吴三八,于是吴三八便借着粮车的掩护成功潜入了城中。

只是吴三八来迟了,前几天宁王世子便被驱逐出上饶县城,而李镇等贼人也全被毒死,连尸体都被运出城掩埋在乱葬岗了。

当然,吴三八并未知道这些事情,仍以为宁王世子在城中,自己那些弟兄也还关在衙门大牢里,所以吴三八离开了米铺后便快步往城北方向而去。

这时吴三八正好经过徐记羊杂店,闻到里面散发出来的诱人香味,顿时觉得饥肠辘辘,禁不住咕噜地吞了口唾液。

话说吴八三这几天都靠着在城外找些野果、草根,蚯蚓之类来充饥,此时闻到肉香那还经受得住,举步便走进了羊杂店,要了一份五香羊杂和两碗肉汤面,准备吃饱了再去找宁王世子。

……

徐晋在街上悠闲地逛了一圈,见到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于是便走了进去,准备买些纸张,因为家里的存货快用完了。

店老板是一名约莫六十岁的老者,正眯缝着眼睛趴在柜台后作画,听到有人进来连头都不抬,只是随口说了句:“需要什么自己拿,选好了拿过来结账便是。”

徐晋有些好奇地凑近前瞄了一眼,发现老者正在作画像,而画像中的男子竟然有点眼熟,禁不住问:“老板,这画的是谁?咋看上去有点眼熟呢!”

这时那老者已经把画像画完,在画纸正上方写下“通缉”两个字,抬起头有些得意地道:“此人乃铅山匪首吴三八,城中张贴的通缉画像都出自老朽之手,你肯定看过通缉布告了,觉得眼熟有什么出奇。”

徐晋脑中灵光一闪,似乎抓住了什么,连忙把案上那幅画拿起来仔细端详,那老者急叫道:“哎……小心点,墨还没干呢。”

徐晋不好意思地将画纸放下:“这人我好像在城里见过。”

老者有点恼火地瞪了徐晋一眼,因为画纸上的墨迹还没干,被徐晋这样一拿,上面一滴墨汁散流,在画像的脸上“画”出了一道黑杠,所以这张画像算是废了。

这些通缉画像都是县衙委托画的,按幅来算工钱,一幅二十文钱,所以废了一张便等于损失了二十文钱,老者自然十恼火,黑着脸道:“真要见着,你小子就发财了,有十两银子的赏银呢,不过那吴三八也不是白痴,这个时候跑到上饶县城,那不是等于白送人头?”

徐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老板说的倒是,这幅画像我买下吧,另外再给我一沓纸张。”

老者闻言神色稍松,给徐晋取了一沓纸张,连同那张废了的画像递来,硬梆梆地道:“五十文钱,拿来,下次可别这么鲁莽了,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

徐晋付了钱,灰溜溜地行出店铺。

“相公回来啦,你先进去歇一会,很快就有饭吃了。”

徐晋回到羊杂店时,谢小婉正在炒菜,见到他便甜甜地笑道。

此时也差不多是时候打烊了,店内只剩一个食客在低头狼吞虎咽。

徐晋点了点头,正准备往后宅去,那名食客忽抬起头瞥了一眼,徐晋微愕,认出此人正是之前替韩鑫赶车的黄脸汉子。

吴三八见到徐晋同样愕了一下,不过立即便装作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吃面。

徐晋下意识地打开那幅通缉画像看了一眼,心脏顿时扑通地急跳了一下:“是他,匪首吴三八!”

那幅通缉画像虽然才画得五六分像,但其中有一个特征很好认,就是左腮帮下方一粒筷子头大小的长毛黑痣。而站在徐晋现在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黄脸大汉左脸,腮帮下方那粒黑痣清晰可见。

“相公,这画的是谁啊?”谢小婉见到徐晋在看画,好奇地凑了上来。

徐晋急忙把画像合起来,若无其事地道:“刚才买纸张时,老板附送的画作,我也不知画的是谁。”

谢小婉疑惑地哦了一声,正低着头吃面的吴三八下意识地抬起头望来,警惕地盯了一眼徐晋手中卷起来的那幅画。

徐晋的心顿时提了起来,正准备若无其事地返回后宅叫大舅子们帮忙擒贼,店外便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小婉姐姐,小婉姐姐。”

话音刚下,一名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童便飞跑了进来,正是小奴儿朱厚熜,此刻那脸蛋尽是兴奋的表情。

谢小婉惊喜地道:“世子殿下,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

“熜儿,别跑那么快,仔细摔着了。”

随着一把充满溺爱的声音响起,数人随后行入了店中,为首者是一名四十许岁的中年男子,穿着一套淡紫色的长衫,气质文雅,不过脸色有点苍白,走路时气虚步浮,显然身体不太好,进门后那慈和的目光就始终落在小奴儿徐厚熜身上。

徐厚熜笑嘻嘻地介绍道:“徐晋,小婉姐姐,这是我父王!”

徐晋在中年男子进来时已经猜到七八分了,闻言不禁暗暗叫苦,小奴儿你这个坑爹货,咋这个时候把你老子给带来了,话说店里还坐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贼呢,出了事咋办?

“徐晋参见王爷!”徐晋搀着旁边的谢小婉作势要下跪。

兴王朱祐元和蔼地微笑道:“徐公子免礼!”

徐晋说完参见王爷,下跪的动作却是故意慢了一拍,待兴王朱祐元说出“免礼”两个字便顺势站直不跪了。

小奴儿跟徐晋相处了大半年,那会瞧不出徐晋这点小算计,不过却也懒得计较,喜滋滋地道:“小婉姐姐,还有五香羊杂吗?给我父王来一碗吧!”

“噢,还有!”谢小婉有点紧张,眼前这位可是王爷啊。

徐晋连忙道:“世子殿下,市井陋食岂能入得王爷之口,还是到后宅坐坐吧。”

朱厚熜翻了个白眼道:“什么市井陋食,本世子不也吃了大半年了,我今天就是带父王来尝五香羊杂的。”

徐晋只好道:“那请王爷到后宅吃吧,这里人多杂乱。”

兴王微笑道:“无妨,就在小店里吃才更有味道,本王听熜儿说他这大半年都在这里度过,本王也想体验下。”

“父王稍坐!”朱厚熜麻利拉出一张凳子让父亲坐下,然后驾轻就熟地拿碗到锅里盛羊杂。

兴王朱祐元慈祥地看着动作娴熟的儿子,他身后站着那名老太监却是偷偷抹眼泪,瞧瞧世子殿下这动作,这大半点年也不知挨了多少苦啊!

徐晋心里暗暗焦急,幸好店外面还守着十几名大汉,估计是兴王带来的士卫。

此时坐在邻桌的吴三八却也是忐忑不安,正所谓做贼心虚,门外站着十几名侍卫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他娘的,吃个面也能碰上一个王爷。”吴三八心中直骂娘,硬着头皮摸出二十文钱往桌面上一放:“老板,结账!”

徐晋脚步为之一顿,下意识地拿出那幅画像打开瞄了一眼,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似乎……有点像!”

“相公,这画的是谁啊?”谢小婉好奇地探头过来。

徐晋急忙把画像合上,若无其事地道:“刚才买纸张时老板附送的画作,相公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人。”

谢小婉疑惑地哦了一声。

第110章 悍匪逞凶(3更)

“老板,结账!”吴三八摸出二十文钱往桌面上一放,低着首站了起来。

徐晋巴不得这危险人物快点离开,见到吴三八主动结账不禁暗松了口气道:“客官慢走!”

“咦,徐晋,你一带张通缉犯的画像回来干啥?”

徐晋闻言扭头一看,差点一头栽倒,丫的还真是要把坑爹进行到底啊。

原来徐晋刚才向兴王行礼时把那沓纸张和通缉犯画像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结果朱厚熜那小子给父王盛完羊杂后随手拿起那幅画像打开来看。

正准备离开的吴三八目光也下意识地瞟了一眼朱厚熜手中摊开的通缉犯画像,顿时面色大变,眼中凶光暴闪。

徐晋暗叫不妙,抄起吴三八吃剩的面碗猛地往他头上一扣,同时向后跳开大喝:“保护王爷和世子。”

咣……

那只还有少许面汤的瓦碗扣在吴三八的额头当场碗裂成几块,鲜血和面汤流了吴三八满脸。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谢小婉的小嘴更是张成了“O”形,愣愣地看着自家相公。

朱厚熜吃吃地道:“徐晋,你……你这是干嘛?”

“他是匪首吴三八啊,快保护王爷!”徐晋紧张得声音都有点发颤。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面色齐变。

这时吴三八抹了把脸,咆哮着扑向兴王朱祐元。吴三八自知已经暴露,所以打算把兴王抓住作为人质,否则今天别想活着离开了。

兴王朱祐元见到满脸血污汤水的吴三八狰狞地扑来,顿时吓得连人带凳子摔倒在地。

朱祐元身后那名老太监像只老母鸡似的扇动双手,发出高八度的尖叫:“有刺客,保护王爷!保护王爷!”

谢小婉娇叱一声纵身扑出,飞起一脚猛踹向吴三八的胸口,后者五指箕张,竟然硬生生地抓住了谢小婉的脚踝用力一甩,谢小婉娇小的身子顿时被甩飞出去。

谢小婉人在空中一拧腰,踉跄落地后撞翻了一张桌子,捂住腰间,痛得脸色苍白。

二牛这时也反应过来,抄起一张板凳扔向吴三八:“贼厮,滚开!”

吴三八的武艺显然相当了得,纵身一跃腾起,竟然一脚把二牛扔来的板凳踢飞。

这时兴王朱祐元已经被老太监扶起来,连滚带爬地逃开。吴三八狞笑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便抓向兴王的后颈。

就在此时刀光一闪,兴王的一名士卫率先杀到了,挥刀疾斩吴三八的手臂。

吴三八右手蓦地一缩,同时身体在原地一转,踢出一记旋风腿,正中这名士卫的脖子一侧。

只听得卡嚓一声,那名士卫被人带刀被砸得扑地不起,脑袋以诡异的角度扭曲了,估计是脖子骨也给踢断了。

徐晋本来想提着锅盖冲上前抡吴三八的,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吴三八俯身便捡起那名士卫的单刀,霍霍地舞出一片凌厉的刀光,将从门外扑进来的众士卫杀退,再次纵身扑向兴王朱祐元,端的是威猛无比。

此时朱祐元、老太监、还有朱厚熜均已经退到灶前,见到吴三八凶神恶煞地扑来均吓得面无人色,特别是兴王朱祐元,双手捂住胸口,面色发紫,张大嘴拼命的喘气,就好像离了水的鱼。

徐晋又惊又急,看样子兴王估计有心脏方面的疾病,今天要是死在这里,那自己麻烦就大。

这时徐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以锅盖护身迎着冲来的吴三八撞去。

吴三八角嘴露出一丝狰狞的笑意,刚才被徐晋措不及防地盖了一碗面汤,他早就想宰了徐晋,只是为了擒住兴王,一时还腾不出手而已,这时见到徐晋竟然自己送上门来,顿时便不客气了,单刀抡成一道匹练。

“相公!”谢小婉惊得魂飞魄散地尖叫。

噗的一声,徐晋手中的木锅盖当场被刀劈成两半,甚至一幅袖子也被连带削掉了。

“死!”吴三八狞喝一声,刀光一挥便划向徐晋的脖子。

“完了!”徐晋这才发现自己的速度跟吴三八相差实在太远了,有心想躲,却根本躲不开啊。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颗石头呼啸着击向吴三八的脑门。吴三八大吃一惊,急忙低头闪避,不过还是慢了半秒,那石头掠着他的耳际飞过,瞬时带出一蓬血花,连耳朵也被割去了半只。

吴三八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叫,踉跄后退了几步。而这时两条打着赤膊的身形已经从徐晋身边掠过,猛扑向吴三八,正是听到动静从后宅冲出来的谢一刀和谢二剑兄弟。

谢家兄弟刚才还在院中练武,所以眼下都打着赤膊,身上热气蒸腾,势如猛虎下山。

嘭嘭嘭……

三人在狭窄的空间内过了几招,吴三八随即被谢二剑一脚踢中后腰,顿时横飞出去,狼狈地滚到了店门外面。

那些兴王府士卫见状立即扑上前捡漏,刀剑齐向吴三八招呼过去。

吴三八端的是强横,身上挨了几刀,竟然还将一名士卫斩成两段,成功冲出包围,向对面的车马行跑去。

谢家兄弟各自捡了一柄单刀,健步如飞地撵在吴三八后面。

徐晋见状松了口气,这时才发现背后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相公,有没有伤到了?”谢小婉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焦急地在徐晋身上摸索。

徐晋摇了摇头道:“没事,只是削掉了一块衣袖。小婉,你哪里受伤了?”

谢小婉俏脸微红,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道:“没事,就撞痛了一下,那吴三八好生厉害。”

谢小婉刚才落地时撞到了桌子,伤处在屁股上一点髖骨位置,估计已经瘀青了,不过不好意思说。

这时门外的士卫已经冲进来,把兴王朱祐元和朱厚熜团团护住,那老太监拿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塞到兴王的嘴里。

兴王吞下了药丸,急剧起伏的胸渐渐平复,呼吸明显没那么急了,苍白的脸也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

朱厚熜和老太监见状都松了口气,老太监拍着胸口道:“吓死老奴了,幸好随身带了张道长炼制的灵丹。”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明朝的皇帝大多信奉道教,甚至服食道士炼制的所谓灵丹妙药,其中嘉靖皇帝朱厚熜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嘉靖帝刚登位时确实励精图治,但后来迷上了修道炼丹,竟然二十多年不上朝,据说正是因为服食了过量带有砒霜,水银,雄黄,朱砂的丹药,这才一命呜呼的。

现在亲眼看到兴王服食丹药,徐晋还真有点信了,以后朱厚熜迷上修道炼丹求长生,恐怕多少受到他老爹的一些影响,看来以后有机会自己得纠正一下他的想法。

第111章 福将

车马行的马厩外,谢家兄弟手持单刀前后堵住了匪首吴三八的去路,马厩内几十匹马正一边嚼着草料,一边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对峙的三人,就好像一群看戏的吃瓜群众。

话说车马行虽然被封了,但平日拉车的马匹还留在这里的马厩中,每天由县衙派人照料,早晚投喂草料。

吴三八之前运粮来过车行马,所以知道这里的马厩有马,于是企图夺马闯出城,结果却被谢家兄弟识破了,堵住了他的去路。

吴三八之前挨了王府士卫几刀,此刻身上已经被鲜血染红了,血液顺着刀尖滴落地面,尽管如此,这名纵横铅山抢掠多年的悍匪依旧屹立不倒,眼神凌厉地盯着谢家兄弟。

要不是谢家兄弟突然杀出,吴三八已经斩了徐晋,把兴王朱祐元擒到手了,所以对谢家兄弟既恨又惧,这是他这多年来遇到最厉害的对手。

谢家兄弟并没有急着进攻,因为吴三八正在流血,既然对方不动,自己又可必冒险,正所谓困兽犹斗,受伤了猛兽是最危险,还不如让他自己把血流干了再收拾。

谢二剑倒握着单刀,看上去依旧有点懒洋洋的,奴了奴嘴道:“大哥,擒下这家伙,你娶翠花的聘礼就有了,而且还能置一幢大宅子作婚房。”

根据官府给出的悬赏通缉,提供吴三八的准确行踪,赏银十两,活擒扭送到县衙赏银五十两,可以说非常丰厚了,对普通百姓来说无疑是笔巨财,足够在乡地方建一幢几百平的大宅子了。

谢一刀闻言不禁跃跃欲试。

吴三八又惊又怒,忽然灵机一动,道:“原来两位小兄弟是为了求财,这个好说,只要你们放我一马,别说五十两银子,五百两我都能给你们。”

谢二剑嘿笑道:“嘿,官府给的五十两咱兄弟拿得心安,你给的五百两烫手啊,还是你自己留着当棺材本吧。”

吴三八目光一厉,知道不能再拖了,由于失血他正在变得虚弱。

吴三八纵身扑向谢二剑,估计是觉得这位年纪小,相对容易对付些。

当当当……

两人快如电闪地对劈了几刀,吴三八没占到便宜,连忙斜地里一滚,纵身高高跃起,手中的单刀猛劈进马厩的一根木柱中,借力往上再跃起,成功翻上了马厩的屋顶上,估计是想从另一则跃落夺马逃跑。

谢二剑嗤笑一声,原地纵身一跃,竟然跃起近两米多,直接落在马厩的屋顶上拦住吴三八。

吴三八惊怒交加,咆哮着扑上前,显然是打算拼命了。

“二弟小心了。”谢一刀大声提醒,他的弹跳能力可不及谢二剑,没本事一跃上屋顶。

谢二剑轻松地道:“大哥,看我把这贼厮打翻下去,你负责擒住,五十两赏银就到手了。”

正在此时,车马行大门的木栅被粗暴地撞倒,一彪兵马冲进来,为首者骑着高头大马,手提明晃晃的腰刀,正是百户余林生。

兴王遇袭的消息传回了巡抚衙门,孙遂便立即派骑兵赶来救援。

“匪首吴三八在何处?”余百户一冲进来便威风凛凛地大喝,目光扫到正在马厩屋顶上缠斗的两人,顿时眼前一亮,打马冲了过来。

这时谢二剑正好飞起一脚踢中吴三八的肩头,后者当场从马厩上滚落,余林生大喜过望,纵马伸手一夹,竟然让他把吴三八给夹住了,对着脑袋就是一刀柄敲下。

吴三八失血过多本来就虚弱了,脑袋上挨了一下当场晕倒。余林生挟着吴三八纵马奔了一圈,将人丢给冲进来的手下绑住。

“余老大威武!”那些军士齐声欢呼。

余百户发出畅快地大笑,之前生擒了二当家李镇,现在又生擒匪首吴三八,两份功劳加在一起,千户之职绝对跑不掉了。

“哈哈,谢家兄弟,你真是我的福将呀!”余百户跳下马大笑着向刚从屋顶上跳下的谢二剑行去。

谢二剑郁闷极了,敢情忙活了半天,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裳,他娘的,五十两赏银飞了。

……

徐晋的书房内,兴王朱祐元躺在徐晋平时午休的小床上,合着双眼,看上去十分虚弱。

小奴儿朱厚熜跪在小床前,握着父亲的手,眼圈红红的,脸上尽是担忧,眼中还有一丝惶恐,害怕就此失去了慈父。

兴王朱祐元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再加上儿子失踪大半年,更是忧思成病,现在已经病入膏肓了。

书房外,孙遂听完徐晋的陈述便进了书房看望兴王。

“孙伯伯来了!”朱厚熜见到孙遂,连忙站了起来。

本来眯着眼的兴王也睁开了眼睛要坐起,孙遂连忙上前虚按道:“王爷躺着便是。”

朱祐元重新躺下自嘲道:“本王才四十许岁,身体却不如孙大人啊,怕是没几年可活了。”

朱厚熜小脸刷的白了,孙遂连忙道:“王爷何出此言呢,王爷正值壮年,好好调养,身体会好起来的。”

朱厚熜红着眼圈懊恼地道:“都怪孩儿不好,今天不带父王出来,父王就不会被惊吓到。”

朱祐元笑了笑:“熜儿,父王这病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这怎么能怪你呢。”

徐晋适时道:“今天在小店里惊吓到王爷,在下亦深感不安,万分抱歉。”

那老太监闻言冷哼一声道:“徐晋,你明知店里坐着个大贼为何不早说?幸亏王爷和世子没事,要不然你百死莫赎。”

徐晋不禁无语了,当时的情冲况我能说吗,更何况早让你们进内宅偏不听。

朱厚熜心虚地低下头,要不是他打开那幅通缉犯画像,吴三八已经结账离开了,而且,要不是徐晋反应快扣了吴三八一面碗,恐怕父王已经被那贼人抓住作为人质了。

朱祐元摆手道:“这也不关徐晋的事,他早就提醒了,是本王坚持留在店内的,所以都是本王的错,不能把责任推给任何人。”

孙遂抚须暗暗点头,早就听说兴王温和宽仁,今日一见确实名如其实,微笑道:“王爷,外面已经备好软轿,是不是先回行馆休息。”

朱祐元点了点头,歉然道:“倒是给孙大人添麻烦了,本来今晚还想跟徐子谦谈一谈,寥表谢意的,奈何身体欠恙,改日再上门拜访。”

朱祐元被人扶着上了软桥,朱厚熜落后几步拉着徐晋低声道:“徐晋,对不住,今晚反而连累你了,改日父王的身体好些,我再来看你和小婉姐姐。”

徐晋很想说还是算了吧,要来你自己来,千万别带着你老子了,你小子自带坑爹属性。

朱厚熜说完忽然鬼鬼祟祟地亮了亮袖筒,嘿笑道:“看完还你咯!”说完便快步溜出书房追他老爹。

徐晋不禁哭笑不得,朱厚熜袖筒里亮出的赫然正是自己今天刚默写完的《射雕》最新一回,敢情这小子刚才在书房时趁机摸去了。

众人刚走出院子,孙遂的一名亲兵便跑进来,面带喜色地道:“大人,匪首吴三八被余百户擒获了。”

“哈哈,好,太好了!”孙遂大喜,连声叫好,之前被抓获的铅山贼匪骨干都被毒死了,幸好现在生擒了匪首吴三八,要是能撬开吴三八的嘴,拿到确凿的证据证明宁王勾结贼匪,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了,就算最后板不倒他,至少也能削掉他的三卫兵权。

孙遂捋须看了一眼旁边的年少老成的徐晋,话说子谦还真是自己的福将啊。

第112章 提学大宗师

院子中的几棵辣椒越发的茂盛了,红红绿绿的果实挂满了植株,煞是好看。

谢二剑摘了一只半红半青的放到嘴里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道:“蕃人的玩意就是神奇,果子摘了一批又长一批,根本摘不完,对了,回头带些种子回家种上,吃习惯了不加点辣总觉得谈寡无味。”

“我看你是在妹夫家里吃香喝辣,把嘴巴给养刁了吧。”

谢一刀一边说着话,一边往酒坛中丢入杜仲、鹿茸、淫羊藿、山药等壮阳的中药。

谢二剑拿起一块鹿茸闻了闻,笑道:“大哥你还真舍得,连娶媳妇的钱都拿出来买药帮妹夫补身子了,那十两银子赏银估计没剩多少了吧?”

“娶媳妇急啥,抱外甥要紧呢,咱妹妹和妹夫都成亲快一年了,肚子还不见有动静,咱爹娘着急你又不是不知道,母凭子贵,咱妹要是生不出一儿半女,到时妹夫说不得要纳妾的。”

谢二剑有点尴尬地道:“大哥,你说会不会是咱妹夫……那方面不行?”

谢一刀愕了一下,摇头道:“这个……不太可能吧,先给他补补看再说,回头妹妹有空回娘家,咱让娘亲问问三妹,毕竟这方面咱也不好问。”

谢二剑把手中那块鹿茸丢到酒坛里,点头道:“那多放一点,我听说费家那三姑娘看上了咱妹夫呢,那天宁王世子要杀妹夫,就是费家三姑娘趴在妹夫身上拼死护住的,说不得以后会嫁过来,凭她的姿色和家世,咱妹妹若没育下一儿半女,正室的位置恐怕危险了。”

“那倒不会,我看妹夫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况且,你不是没见他多宠咱妹妹。”谢一刀把酒坛用泥封好,然后埋在地底下,藏一段时间就能拿出来喝了。

谢一刀刚把酒坛埋好,徐晋和谢小婉便从屋中行出来,后者还牵着打扮一新的谢三枪。

昨天费宏派家丁大宝来通知,让徐晋今天到府里吃午饭,还特意叮嘱把小婉也带上,说府里的几位姑娘想聚一聚。

谢小婉以前也到过费府耍,不过都是费府的几位姑娘下帖邀请她到府里玩的,费宏亲自发话还是第一次。

正因为如此,平时不施脂粉的小丫头今天也特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谢小婉本来姿色不差,属于娇憨类型的小美女,只是皮肤稍黑了一点儿,而且还不到十四岁,发展潜力还很大。

“大哥二哥,今天的菜都买好了,你们中午自己弄饭吃。”谢小婉叮嘱道。

谢二剑笑道:“去吧,去吧,大哥,咱们打扮起来也蛮俊嘛,不比那费家三姑娘差,妹夫,你说是不是?”

“对,二哥说的是!”徐晋连忙点头表示认同,谢小婉羞喜地低下头。

徐晋和谢小婉带着谢三枪出了门,二牛负责提了一篮子新鲜水果。

四人来到费府,门房热情地把众人迎了进去,谢三枪还是第一次到费府,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好奇地东瞧西瞅,半点也不怕生。

徐晋等在客厅坐落,刚喝了会茶,便听到费小玉嘻嘻哈哈娇笑声,一条人影率先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却是小奴儿朱厚熜。

“徐晋、小婉姐姐,咦,小泥鳅也来了!”朱厚熜见到徐晋三人,欣喜地跑了过来。

这小子今天穿了胡裤短衫,那张漂亮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估计是刚运动完。

这时一群青春少女陆续从屏风后转出,正是费家三位姑娘和众丫环,让人不由眼前一亮。

费家三位姑娘和众丫环均是短打装扮,窈窕的身形让人赏心悦目。费如意的病显然已经大好了,那张俏脸红粉绯绯,一身白色的胡服,细腰圆臀,鹤势螂形,端的是窈窕动人。

“小婉妹妹,可把你盼来了。”费如意上前拉住谢小婉的手,美眸偷偷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徐晋,俏脸略带一抹娇羞。

小婉甜笑道:“看如意姐姐的脸色,看来病是全好了。”

“小婉姐姐,这是你的弟弟吗?好可爱啊!”费小玉伸手要捏谢三枪的圆脸,被后者晃了一下躲开了。

费小玉愕了一下,有点不服气地伸手再捏,结果又被谢三枪晃开了。

“哎哟,还真是条小泥鳅,我就不信捏不到。”费小玉再要捏,谢三枪已经灵活地躲到了徐晋的后面,对着费小玉扮了个鬼脸,诱得众丫环掩嘴娇笑。

朱厚熜拉着谢三枪的手道:“小玉姐姐老爱捏别人的脸,咱别理她,走,我们到后花园玩藤球去。”

朱厚熜说完拉着谢三枪就跑,果然还是个玩性未脱的小孩子。

“哎,等等我啊!”谢小玉小跑着追了上去。

费吉祥拉起谢小婉的手笑道:“小婉妹妹,走吧,咱们也到后面玩去。”

费吉祥比谢小婉大十几天,所以称呼谢小婉为妹妹。

谢小婉询问地看向徐晋,徐晋微笑着点了点头道:“去玩吧。”

费吉祥笑嘻嘻地道:“走啦,你家相公自会有人招呼,还怕被人抢走了不成。”

谢小婉俏脸微红,跟着费吉祥往后宅去,费如意脸上闪过一丝羞意,她哪不明白四妹是故意给自己创造和徐晋单独说话的机会。

费如意轻咬了咬樱唇低声问:“徐公子,你……你的伤好了吗?”

徐晋又不是白痴,那天费如意拼死趴在自己身上阻止宁王世子行凶,自然明白人家姑娘对自己的心思了。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是被费如意这样出众的美女倾心,所以徐晋既心动又有些纠结,点了点头道:“好了,谢谢如意姑娘关心。”

“我托大哥带去那盒伤药你用了吗?”费如意说完俏脸像晚霞一样。

徐晋微愕道:“伤药……噢,用了!”

那天费懋贤送来那盒伤药徐晋其实并未曾用,因为大舅子每天给擦药酒,还泡药浴,所以根本用不着。

费如意哪听不出徐晋这是敷衍之言,美眸顿时一黯,垂下眼敛温声道:“徐公子稍坐,大哥二哥估计也快出来了。”说完便转身往屏风后行去。

丫环入画不满地瞪了徐晋一眼,哼道:“徐公子,亏了我家姑娘这么待你。”说完绷着小脸走了。

徐晋郁闷地摸了摸鼻子,咋了,不就是没擦那盒伤药吗!

过不了多久,费懋贤和费懋中果然出来了,两人东瞄西望的,徐晋都怀疑这两个家伙是故意来迟的。

费家兄弟陪着徐晋在客厅聊了近个时辰,徐晋不禁暗暗奇怪了,不明白费宏请自己过府想干嘛。

“民献民受,费师不在家吗?”徐晋喝了一肚子茶水,终于忍不住问道。

费懋中有点神秘地笑道:“爹在书房中陪客。”

徐晋不禁恍然,既然小奴儿在此,估计兴王也来了,费宏怕是在书房陪兴王聊天。

徐晋和费家兄弟又闲聊了一会,便有下人来传话入席。

费宏今天是以家宴的名义请徐晋过府的,宴席就摆在前院的侧厅,不过谢小婉和谢三枪却是在后宅与费家的女眷一起用餐。

徐晋在费家兄弟的陪同下入席,刚坐了一会朱厚熜便来了,已经换了一身明黄的哥儿服装,更显得俊俏精神了。

朱厚熜在徐晋旁边坐下,把一沓折得皱巴巴的稿纸塞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看完了,还你吧,不过有一页不小心掉茅厕里了。”

徐晋不禁满头黑线,要是以往保证揪着这小子的耳朵拧一圈,不过现在不行了,只能默默地把那沓稿纸放入怀中。

这时费宏带着数人进了饭厅,分别是兴王朱祐元、巡抚孙遂、知县刘清源、费采、朱祐元的贴身太监,还有一人徐晋却是不认识。

彼此互相见礼后落座,费宏微笑着给徐晋介绍那名陌生男子,道:“子谦,这位乃江西提刑按察副使许逵大人,兼任本省提督学政。”

徐晋心中一动,连忙站起来行礼道:“学生见过大宗师!”

所谓提督学政,亦即是朝廷派驻地方督学的官员,监管一省的教育事务,又被称为提学大宗师,接下来八月份的院试正是由提学大宗师主持。

费宏今天把徐晋叫来,显然是要帮他在主考官面前露脸。

许逵表字汝登,河南固始人,生得身材魁梧,猿臂口阔,相貌有点丑陋,看上去也极为严肃,微点了点头道:“免礼,徐子谦既为广信府案首,想必是有真材实学的,你府试的文章本官看过,尚可!”

徐晋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听这位提学大宗师的语气,似乎对自己府试的文章不太满意啊。

话说许逵此人性格刚直,性子有点烈,说白了就是有点古板守旧,难接受新鲜事物,而恰巧徐晋府试的策问中颇有一些新颖的言论,所以许大宗师看了后很有些微词。

孙遂微笑着打圆场道:“老夫听说世子殿下自幼聪敏好学,汝登不如考究一下他?”

朱厚熜闻言顿时有些紧张,显然也有点怵这个严肃的许大宗师。。

第113章 咏蛙(求票求订阅)

明朝大部分藩王大多纵情声色享乐,而兴王朱祐元却是个例外,热衷于艺术和文学,尤喜诗词和书法,甚至儿子朱厚熜的蒙学也是他亲自教授的。

朱祐元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朱厚熙出生六日就夭折了,所以他把所有父爱都倾注在次子朱厚熜的身上,而儿子的聪敏好学也正是朱祐元引以为豪的地方。

所以此时孙遂提议许逵考究朱厚熜,兴王顿时被搔到了痒处,慈和的目光落在儿子身上。

朱厚熜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行礼道:“请大宗师指点。”

许逵微含首道:“世子殿下勇气可嘉,嗯,那就以咏蛙为题作诗一首吧。”

许逵显然是考虑到朱厚熜年纪小,所出的诗题相对容易,以《咏蛙》为题写一首小诗对十岁小童来说还可以接受的。

朱厚熜思考了片刻便吟道:“蓑衣绿盈盈,怒目坐浮萍。谁晓丰年至,夜静听蛙声。”

朱厚熜话音刚下,在场纷纷叫好,这首诗虽然不怎么出彩,但对十岁的小童来说已经非常难得了。

许逵赞许地点了点头道:“世子殿下聪敏过人,王爷教导有方。”

“呵呵,许大人谬赞了。”兴王朱祐元笑吟吟的看着儿子,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许逵目光一转望向徐晋道:“本官听闻徐子谦才思敏捷,不仅擅长对对子,而且诗才更是了得,《竹石》《卜算子咏梅》《游元霄》俱是传世皆作,不如也以《咏蛙》为题作诗一首?”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徐晋身上。本来以咏蛙为题考究朱厚熜这名十岁稚童是照顾他年纪小,但换成徐晋便变成刁难了。

首先徐晋可不是十岁小童,而且已经是过了府试的童生,再加上诗名在外,自然不能像朱厚熜那样写一首普普通通的咏蛙诗了,而想把青蛙写得出彩,很有难度,到时写出来水平若跟朱厚熜差不多,那岂不是丢脸?

徐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剑眉,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许逵,不过表面还是保持着微笑道:“学生敢不从命!”

费懋贤和费懋中不由替徐晋捏了把汗,提学大宗师似乎对徐晋有成见,若徐晋作不出高水平的咏蛙诗,恐怕就更加要减分了。

徐晋斟酌了一下,吟道:“独坐池塘如虎踞,绿阴树下养精神。”

这两句一出,费宏眉头不由皱了皱,刘清源也垂下了眼帘,这开头两句实在不怎么出彩,水平确实比世子的高些,但也高不到哪里。

徐晋继续谈定地吟道:“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

后两句一出,费宏双眉顿时舒展开来,援须含笑,兴王朱祐元更是目眨异彩,脱赞道:“好句,气势十足啊,徐子谦果然不负盛名,这首咏蛙又是传世佳作了。”

许逵神色奇异地看了徐晋一眼,此子确实才气非凡,而且无论是那首《竹石》还是《卜算子咏梅》均透着一股大气,就连一首咏蛙的小诗都写得霸气外露,胸中的抱负怕是不小,奈何治政方面的见解过于激进,有些哗众取宠之嫌,日后若金榜题名步入中枢,恐非国家之福啊!

徐晋此刻若知道许逵心中在想什么,恐怕要汗颜了,话说他现的抱负就是能摘得秀才功名,那样便可以畅通无阻地通行大明各地了。如果说得长远一点,也只不过是考中进士,然后外放到地方当个逍遥自在的县老爷而已。

朱厚熜有点得意地道:“父王,孩子没骗你吧,姐……徐晋的诗才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对对子就更厉害了,上元节那天几乎是以一己之才力压玉山书院众才俊。”

兴王朱祐元呵呵笑道:“近朱者赤,近贤者贤,熜儿与徐子谦相处大半年确实大有长进。”

“王爷谬赞了!”徐晋不禁暗汗,若是朱祐元亲耳听到儿子爆粗骂人时,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一场午宴吃了近个时辰才结束,席间的话题离不开诗词歌赋,毕竟在场都是读书人,而兴王朱祐元尤其喜欢这一口。

宴毕,朱祐元甚至兴致勃勃地要来了文房四宝,当场作了一幅水墨画《雨荷鸣蛙图》,并将儿子朱厚熜那首《咏蛙》题在上面,或许是觉得这样太突出儿子有点不好意思,于是又将徐晋那首《咏蛙》也题了上去。

朱祐元的书画造诣着实不低,看得出确实下过一番苦功夫,那只蹲在荷叶上的鼓眼青蛙活灵活现,微风细雨,意态盎然。

在场诸位对兴王这幅《雨荷鸣蛙图》均是由衷赞叹。

朱祐元自矜地拱了拱手,微笑道:“这幅画便赚给子谦作为本王初次见面之礼吧。”

徐晋不禁暗喜,连忙道:“谢王爷赚画!”说完小心翼翼地把这《雨荷鸣蛙图》卷起收好。

朱厚熜见徐晋这么重视父王的画作,自然非常开心。殊不知徐晋心里正在琢磨着回家后把这幅画装裱好,然后作为传家之玉保存起来呢。

要知道朱厚熜这个藩王世子日后可是要走狗屎运当上皇帝的,那兴王朱祐元就是太上皇了,而根据历史记载,嘉靖帝朱厚熜日后确实追封了父亲朱祐元为兴献帝。

所以说,这幅《雨荷鸣蛙图》以后就是帝王墨宝,价值绝对蹭蹭地往上翻。

众人又闲了一会,兴王朱祐元的身体确实太差了,再加上费神作画,一直呵欠连连,所以没过多久便起身告辞,带着朱厚熜离开费府,回住处休息了。接下来孙遂、许逵、刘清源也陆续告辞离去。

费宏把徐晋叫到书房,先是检查了徐晋近来的学业功课,又出了两道四书题和两道五经题,让徐晋回去后作文章。

自从上次县试押中了两道题,徐晋对费宏出的题都十分重视,若是院试又押中题那就赚大发了。

“子谦,许逵许大人为人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只是在治政理念方面有些因循守旧,院试时你要注意些,切忌太过标新立异。”费宏现在已经把徐晋当成嫡传弟子培养,自然直言不讳地加以点拨。

徐晋不禁恍然大悟,难怪许逵对自己的态度不太友好,估计是看过自己府试的策论文章了,古代官场中因为政见不同,连好友都能反目成仇,斗个你死我活的。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也难怪许逵会对自己不爽,点头道:“谢费师指点,学生会注意的。”

费宏含笑点了点头道:“虽然院试在南昌举行,但届时孙德成(遂)也会坐镇南昌,你只要注意些,不与宁王府的人起冲突,料想也无大碍,回去后安心备考,争取一次通过院试,拿下秀才功名。”

“学生谨记!”徐晋点头道,不过心里却是暗暗苦笑,只怕到时自己不惹事,宁王世子朱大哥也会找事,不过这次院试自己是必须参加的,大不了到时躲起来装孙子,考完便立即闪人。

费宏对自己这个沉稳老练的门生显然很放心,又叮嘱了几句便让徐晋离开了书房。

徐晋回到前院客厅,小婉和小舅子谢三枪已经在此等候了,二牛还提着大堆礼物,均是府里的姑娘和夫人们送的小物品。

徐晋行进客厅时,两对妙目顿时望过来,谢小婉欣喜地叫了声:“相公!”

费如意本来正拉着谢小婉的手亲密地聊着天的,见到徐晋行出来便松开手,温声道:“小婉妹妹下次有空再过府玩吧。”说完对着徐晋福了一福,带着丫环入画离开,后者还绷着小脸气乎乎地白了徐晋级一眼。

第114章 送嫁妆

是夜,徐晋晚修完回到房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而谢小婉则坐在梳妆台前兴致勃勃地整理费家几位姑娘送给她的小物品,譬如胭脂、水粉、腮红、花黄、眉笔、头饰等等。

正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谢小婉平时虽然不爱打扮,主要是舍不得在打扮方面花钱,此时收到这么多化妆的礼物,小丫头少女的本性便释放了,对着镜子动作笨拙地学习化妆呢。

谢小婉刚沐浴完,只穿着贴身小衣,露出两截白生生的手臂,曲线初绽的少女像抽了穗的包谷一般,再加上披散在背后的一头秀发,平添了几分妩媚的风情。

徐晋看着小丫头那诱人的细腰小俏tun,竟然有点蠢蠢欲动,腹中火热,不知不觉扯起了大旗。

徐同学连忙扯了薄面盖在身上掩饰,暗叫一声惭愧,看来自己对这小丫头越发的没有自制力,说不定哪天就忍不住把她给办了,真要忍到十八岁恐要憋出毛病来。

徐晋轻咳一声道:“小婉,很晚了,咱们快点睡觉吧。”

谢小婉温顺地哦了一声,十分听话地把所有物品收好,吹灭了灯爬上床,结果还没躺下便被相公紧搂入了怀中。

谢小婉羞涩地低嘤了一声,虽然两人已经同床共枕大半年了,小丫头也习惯了躺在相公怀中睡觉,但今晚她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相公那炙热的鼻息喷在脸上让她心颤体酥,最让她慌乱娇羞的是相公那支“毛笔”又硬梆梆地抵在自己的小腹处。

小丫头现在可是十分清晰那是什么东西,吃吃地道:“相公……你顶到我了?”

徐晋若无其地事道:“没事,不用管它,陪相公聊聊天它就安份了!”

谢小婉暗啐了一口,不自然地扭了扭身体,瞬时让某人触电般抖了一下。

小婉不禁微惊,连忙往后退开一点,红着脸吃吃地道:“相公,弄痛你了?”

“呃……没有,对了,今天在费府玩得开心吗?”徐晋不敢再抱着谢小婉了,免得真的擦枪走火,连忙转移话题分散注意力。

谢小婉嗯了一声道:“开心是开心,不过人家正发愁回送些什么好。”

今天费家几位姑娘可是送了不少东西,尤其是三姑娘费如意,连谢小婉几位兄弟的礼物也准备了,每人一双鞋子。

徐晋笑道:“上次四哥扛来的那一袋红薯还有呢,要不赶明儿送些给费家几位姑娘尝尝。”

谢小婉顿时摇头道:“才不要,那也太土了。”

“那干脆也买些胭脂水粉回送吧,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谢小婉犹豫道:“那会不会太没诚意了?别人送了我这些东西,我现在又送回去。”

徐晋笑道:“好像是有点儿……算了,还是你自己想吧。”

谢小婉忽然眼前亮道:“相公,我想到了,要不你给如意姐姐她们各画一幅画像吧?”

话说之前徐晋替谢小婉素描过一幅俏象,只是隔得太久没练习,画得实在一般,不过谢小婉却是喜欢得很,甚至装裱起来放到衣柜里,得空便拿出来欣赏一下。

“不要了吧!”徐晋连忙拒绝,他对自己的素描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勉强算入个初级入门,若画出来不像就失礼了。

“相公,你就帮人家一次嘛。”谢小婉靠入徐晋怀中,这丫头现在倒是学会撒娇。

徐晋无奈地道:“好吧,不过下不为例。”

“谢谢相公!”谢小婉开心地献上一个香吻,在小丫头看来自家相公的绘画水平自然是相当高的,自己的那幅就画得相当好看,那些街上卖画的画师跟相公一比差远了。

这也难怪谢小婉这么想的,古人画的画像都习惯用“抽象”手法,讲究神似,若是容貌不好还会故意给你“抽象”一下,所以现在看到古代留传下来的《仕女图》,女性都是千篇一律的“珠圆玉润”,没有半点曲线美。而素描讲究的却是写实,那明暗线条画法更有立体感,看上去自然活灵活现,让人眼前一亮。

谢小婉央徐晋替费家三位姑娘画素描象,一来确是想回赠一份有特色的礼物,二来却是少女的虚荣心作怪,想让更多人知道自家相公还有这种厉害的本事。

徐晋好不容易压下的yu火又被谢小婉一个甜吻给撩得有点蠢蠢欲动,正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却又听谢小婉道:“相公,大哥说过几天要回余干县,爹来信催他们回去了。”

不知不觉三位兄弟已经在上饶县逗留了近个月,确也是时候回去了,谢小婉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舍。

徐晋轻拍了一下额道:“倒是忘了一件事了,今天县尊刘大人跟我提了一下,说县衙现在缺一名捕快班头,问大哥愿不愿去衙门当差呢。”

“真的?”谢小婉惊喜地坐了起来。

徐晋笑道:“当然是真的了,刘大人让我先问问大哥的意思,如果愿意便让大哥直接去县衙入籍履职。”

话说县衙的原捕头马横由于被杜瘸子的案件牵连,刘清源把他撤职查办了,捕头的职位一直空缺着,再加上上次牢中犯人被毒死的事,刘清源一直想重新组建班底。谢一刀不仅武艺高强,而且为人也稳重,所以刘清源便打算把他挖到县衙中当差。

谢小婉喜滋滋地道:“那我明天跟大哥讲讲,再去信问问咱爹同不同意。”

县衙的捕头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小武官,但却是份体面而有实权的工作,真要算起来,相当于现在的刑警支队长,这比当个打渔的老百姓强多了,也难怪谢小婉那么高兴。

本来刘清源想把谢二剑也一并挖去当捕快的,但徐晋却是明白谢二剑恐怕并不愿意当一名抓贼的小捕快,这家伙的志向不小,更何况谢二剑的性格也不适合当捕快,倒是大哥谢一刀为人稳重,而且也快成家了,在上饶县中当个捕头正好合适,收入稳定又体面。

“相公,谢谢你!”谢小婉开心地搂住徐晋的脖子,只穿着贴身小衣的娇小身子紧贴上来,少女青春的体香,弹性十足肌肤顿时让徐晋火气燃烧。

“娘子真要谢相公的话,那就帮相公一个忙吧!”徐晋不怀好意地低声道。

谢小婉好奇地问:“相公要小婉帮啥忙?”

徐晋抓住小丫头的手引到某处,声音干涩地低声道:“抓住这个,相公教你写字!”

谢小婉顿时像被火烧一般,俏脸红得几乎滴出血来,那火热从手上传来似乎一直烫到心坎上,整个都软成一团绵花似的,吃吃地道:“相公,不行,那……会破戒的!”

“噢,那样不算的,来相公教你!”徐晋此刻舒服得直打哆嗦,声音略带沙哑,像极了骗小女孩去看金鱼的大叔。

于是乎,一阵愉悦的哆嗦后,徐同学献出了来到大明朝后的第一次。

谢小婉这丫头也终于懵懂的明白了……原来男人是那么回事,羞涩地爬起来清理一床的狼藉,又打来一盆水替相公清洗“毛笔”。

徐晋释放完后总算一身轻松了,搂着谢小婉沉沉睡去,这次倒是轮到谢小婉这丫头睡不着了,脑海中全是相公“教写字”的情景,天差不多亮才睡着了,今天怕是不用开店了。

第一大清早,徐晋便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洗涮完便开始晨跑和练吐纳。

谢三枪那小子摸着咕嘟叫的肚子道:“姐夫,姐姐怎么还不起床做早饭,我都快饿扁了。”

“三枪,那个……你姐姐昨晚失眠了,早餐就到外面买吧,喜欢吃什么自己买。”

徐晋拿了二十文给谢三枪,这小子顿时眉开眼笑地跑了出街。谢一刀和谢二剑对视一笑,话说昨天晚上谢一刀倒了一碗那种壮阳酒给徐晋喝了。

谢三枪那小子刚跑出去一会又急急忙跑回来了,大声叫道:“姐夫,外面来了很多人,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说是送嫁妆的,姐夫,你今天是不是要纳如意姐姐过门?”

徐晋愕了一下,连忙快步往门外走去,谢一刀和谢二剑对视一眼,也跟着跑出去查看。

果然,一队人正抬着几十箱东西停在羊杂店外,四周不少路过的百姓都禁不住驻足围观,指指点点地议论。

谢家兄弟顿时都望向徐晋,谢二剑更是神色不善地道:“妹夫,费家给三姑娘的嫁妆还真是丰厚啊,这下发财了。”

谢一刀也是沉着脸,他们倒不是反对徐晋纳妾,但是徐晋事前竟然连声招呼都不打,所以心中极为不满。

徐晋也是一头雾水,皱眉问道:“你们这是干嘛?”

那些抬箱子的帮工答道:“我们是替小姐送嫁妆过来的!”

徐晋疑惑地道:“谁家的小姐?你们不会是送错了吧?”

“谁家的小姐我们也不清楚,我们只是被临时叫来帮忙的,你是徐晋徐案首对吧?”

徐晋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

“嘿,那就没有错了,恭喜徐公子,贺喜徐公子!”

第115章 飞上枝头

徐晋正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便见一顶小轿由俩轿夫抬着快步来到跟前停下,轿帘随即掀起,兴王朱祐元的贴身老太监慢吞吞地钻了出来。

徐晋不禁心中一动,迎上前道:“安公公,莫不这些都是你让人送来的?”

这名老太监叫安大海,乃兴王朱祐元的心腹太监,在朱祐元还没被册封为兴王之前便负责照料他了,后来更是跟着朱祐元一起到湖广安陆州就藩,乃服侍了兴王四十多年的老人。

安公公笑容满面地道:“咱家要恭喜徐公子了。”

“敢问安公公喜从何来?”

安太监笑眯眯地道:“谢家有女小婉,温良淑德,秀外慧中,大半年来悉心照料世子殿下,情如姐弟,我家王爷深感念之,已上报宗人府收小婉为义女。这些都是王爷给小婉姑娘补的嫁妆,均是老奴临时仓促置办,或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徐公子不要见怪。”

安太监说着把一沓厚厚的礼单递给徐晋。

徐晋拿着那沓礼单呆立当场,兴王朱祐元竟然收了小婉为义女,那小婉不就成了郡主?若以后朱厚熜坐了皇位,那岂不是要升级为公主?而自己一不留就成了附马爷了。

其实徐晋想多了,就算是藩王的亲生子女要册封为郡王郡主,都必须由皇上下诣册封,更是何况只是藩王所收的义女。当然,如果日后朱厚熜要册封谢小婉为郡主公主,那就另当别论了!

谢家兄弟又惊又喜,妹妹竟被兴王收为义女,那身份地位便不可同日而语了,比费家三姑娘也只高不低,日后妹夫就算真的把她娶过门,也不用再担心妹妹被压一头了。

徐晋拿着那沓礼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对于这方面的礼节他完全不懂啊。

安公公见状那会不明白,从徐晋手中拿过礼单大声唱读起来:“兴王府陪嫁物品如下:纹银千两、丫环一名、酸枝三屏风罗汉床一张、楠木书柜一个、绸段十匹、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岫玉如意一柄……铜盆内扣大红绣鞋一双、黄杨木梳六匣……”

那份长长的礼单安公公念了足足一刻钟,除了没有房产田产,木器家具、摆件、衣物、化妆日用品一应俱全,林林种种怕有近百之数。这也是仓促置办的结果,如果是正规的郡主出嫁,这数量恐怕还要翻几倍。

安大海念礼单后一挥手,在四围观百姓羡慕的眼光和惊叹声中,所有嫁妆物品便遁序搬进了宅子中,把数十平方的院子给塞得满满当当的,这也是安太监考虑到徐晋家的宅子太小,没有买太多大件家具的结果,否则恐怕要把院子给塞爆。

刚起床的谢小婉被眼前的情景惊傻了,小嘴张成了“O”形久久不能合拢。

安公公把礼单交给了徐晋,皮笑肉不笑地道:“徐公子,小婉姑娘的嫁妆已全部送到,老奴这便回去向王爷复命了,另外,老奴还得提醒一句,以后小婉姑娘便是王爷的义女了,王爷家便必须有王爷家的体面,以后切勿再让小婉姑娘抛头露面,干地些粗鄙的市井营生了。”

徐晋暗汗,看来羊杂店以后是不能再开了,不过也好,当初要不是为形势所逼,他也不想小婉起早摸黑地干活挣钱。

接下来徐晋也不用安太监提醒,让小婉取了些铜钱打赏给那些帮忙抬嫁妆的帮工,这些人都是安太监临时找来帮忙的,毕竟朱祐元从湖广匆匆赶来,身边不可能带那么多人,就连办嫁妆的钱也是向本地的士绅先借用的。

话说类似于银行性质的钱庄和票号在明朝末年才出现,这个时候可没有随时存取现银的服务,而银子和铜钱都是重金属,数量一多就极重,出门外极不方便,兴王匆匆从湖广那边赶来,不可能带那么多钱在身,所以临时向上饶县本地的士绅筹借了钱银给谢小婉办的嫁妆。

另外,大明初年虽然发行了宝钞,但这玩意官府超大量滥发,贬值得十分离谱,闹得民怨沸腾,民间早就不用这玩意了,到了正德朝干脆便废止掉,不再发行宝钞。

安公公带着一众帮工离开,宅子总算安静下来,不过那塞满院子的嫁妆却是让人头痛了。

另外,最令谢小婉不习惯的还是那名陪嫁小丫环。这名小丫环叫小月,年约十五六岁,长相甜美可人,乃兴王府中调教出来的丫环,本来这次随行是要照料世子朱厚熜的,结果却让朱厚熜转手送给了谢小婉作为陪嫁丫环。

谢小婉出身贫寒,那里习惯让人服侍,偏偏小月却形影不离地跟在她后面,一口一个夫人的地叫着,让谢小婉那丫头极为不自在。

接近中午,堆在院子中的嫁妆才被全搬进了屋去。话说受过王府正规调教的丫环果然是专业的,将上百种物品安排摆放得井井有条,倒是让谢小婉省心了。

即将吃午饭的时候,朱厚熜便踩点进门了,这小子今天穿着崭新的衣服,一副贵公子打扮,手里还执着一把折扇,一进门便得意洋洋地“巡视”起来,见到满屋的新家具新摆设,这才满意地点头道:“姐夫,小婉姐姐,家里还缺点什么吗?回头我让安公公那老货送过来。”

朱厚熜一边说着,还一边很自然地给自己盛了碗饭,在谢小婉旁边坐下便开吃,这让丫环小月差点下巴都惊掉。

徐晋随口道:“世子殿下还是先送一套大宅子吧,这里塞不下了。”

朱厚熜嘿嘿一笑:“你还别说,我确实准备送一套大宅子给小婉姐姐。”

徐晋愕了一下:“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谢小婉不安地道:“世子殿下可别了,现在的东西已经贵重了,若再送套宅子小婉那受得起。”

朱厚熜不以为然地道:“这有啥受不起的,我还打算把整个上饶县都送给小婉姐姐呢,可惜我没这个权力。”

丫环小月再次差点惊掉了下巴,心中震撼不已,难怪世子殿下央求王爷收谢小婉为义女,看来对这位的感情真的很深啊。

“别说傻话了,就算你有这个权力,姐姐要整个上饶县有什么用?”谢小婉既感动又好笑,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朱厚熜的小脑瓜。

“过几年你就有这个权力了,那会看你送不送!”徐晋心里暗忖道。

大家闲聊着家常吃完饭,朱厚熜得神神秘秘地从怀中摸出了一张房契,笑嘻嘻地道:“姐夫,父王给的嫁妆已经送来了,这是本世子送的,拿去吧,以后可要对小婉姐姐好好的,要不然本世子饶不了你。”说完把房契推到徐晋的面前。

“你……还真送宅子啊!”徐晋拿起房契一瞄,顿时惊得脱口而出:“车马行!”

朱厚熜交给徐晋那张房契赫然正是对面被封了的恒丰车马行。

朱厚熜得意地道:“小婉姐姐不是想帮一帮车马行的那些车夫吗?我就央父王跟孙伯伯提了,以兴王府的名义把车马行买了下来送给小婉姐姐经营。”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严肃地道:“世子殿下,这份礼我们不能收!”

朱厚熜顿时不悦地道:“为什么不能收?难道你还想小婉姐姐以后起早摸黑地经营羊杂店?车马行就不同了,你可以请人来打理,也不用小婉姐姐那么辛苦地挣钱。”

徐晋苦笑道:“世子殿下,经营车马行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第116章 青青子衿

车马行就好比现在的运输公司,而且是集货运和客运于一体的大型运输公司,这可是一个暴利的行业,没有雄厚的财力和人脉背景是根本吃不下的。

徐晋虽然是费宏的门生,现在也和兴王牵上了关系,但归根究底,依然是个毫无根基的书生罢了,跟那些在本地经营了数十上百年的家族根本没法比,无论是在财力上,还是人脉上。

所以说,徐晋若只是想在车马行分一杯羹,那些地方毫强士绅看在兴王和费宏的面子上应该也乐见其成,但徐晋若不自量力企图独吞这块大蛋糕,那不好意思了,整你没商量,车马行就算强行开业也不会长久。

再说,兴王的封地远在千里之外的湖广安陆州,影响力到这里几近于无,相比于车马行的巨大利润,兴王这块招牌能有多少震慑力?

至于费宏这个致仕的阁老,本地士绅会给面子,但也不会太过顾忌,毕竟费家的根基在铅山县,而且费宏现在只有名没有权。

而孙遂虽然赏识徐晋,但作为一省巡抚,不可能干预地方的经营事务,要不是兴王跟他提起车马行,他都不知道有这么回事,更何况巡抚三年一任,任期一满他就调走了。

朱厚熜听徐晋分析完,总算明白了其中的玄机,正如徐晋平时所讲的:没那么大的头,就不要戴那么大的帽子,步子迈太大了容易扯到蛋,帽子太重了人歪脖子。

朱厚熜手握折扇背着双手,小大人般来回踱了几步,忽停下来道:“兴王府占四成干股,徐晋你占两成,剩下的四成选两家本地大族分了,就这么定吧!”

“那样还行,不过世子殿下打算选哪两家?”徐晋点头答应了,其实他对车马行的利润也极为心动的,而两成的干股已经相当可观了。

朱厚熜琢磨了一下道:“就娄家和费家吧,回头我让安公公亲自去谈,其他不用你管,不过车马行的日常经营管理必须由你掌管,其他人本世子信不过。”

徐晋闻言也乐得轻松,况且让他去跟费宏和山长娄纬谈生意也太尴尬了。

朱厚熜又坐了片刻便带着一众士卫风风火火地走了,估计是回去找太监安大海下任务了。

……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流走,转眼便到了大明正德十三年五月末,大舅子谢一刀已经正式到县衙任捕头一职,而谢二剑和谢三枪两人也返回了余干县老家,热闹了一个月的宅子瞬间冷清下来。

五月三十日,由于通贼被封掉的恒丰车马行重新开业了,不过外面的牌匾却换成了兴王朱祐元亲笔书写的:顺丰车马行。

本来恒丰车马行的幕后老板是宁王府,但由于车马行涉嫌的罪名是通贼资贼,宁王府一推二五六,并不承认恒丰车马行是其产业,所以倒霉的车马行掌柜背了黑锅。

毕竟车马行关乎民生,若长期关闭不仅影响众多车夫的生计,还影响百姓的生活,所以兴王朱祐元向孙遂提起时,孙遂立即便同意把车马行转给兴王府经营了,而且价格还十分便宜。

而那天朱厚熜回去后果然立即就派了安太监上门与费家和娄家洽谈合作事宜,事情很快就敲定了,于是乎徐晋轻轻松松就成了车马行的股东,“顺丰车马行”这个名字也是他取的。

今天车马行可热闹了,几乎全城的士绅都被邀请来参加车马行的开业仪式,炮竹声中,遮住牌匾的红绸被车马行的新任大掌柜韩鑫扯下,一众车夫欢声擂动,终于可以复工了。

韩老板今天穿了一套崭新的黑色长衫,手拿算盘,满面春风对着四周作揖拱手。

虽然朱厚熜指定车马行的经营管理权要由徐晋掌管,但徐晋不可能亲自去经营,于是便请了韩鑫为车马行的大掌柜,这奸商虽然有点贪小便宜,不过头脑灵活,无疑是个做生意的好料。

五月三十是休沐日,所以徐晋今天并未去书院上学,不过他也没去对面参加车马行的开业仪式,而是在书房中做文章,题目都是费宏拟定的,还有两个月时间就要举行院试了,估计还要提前一个月赶去省会南昌,所以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徐晋正全神贯注地做着文章,朱厚熜那小子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身上还沾了些鞭炮的碎纸屑,估计是刚参加完车马行的开业仪式,小脸红扑扑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跑那么快小心摔着了!”

朱厚熜刚进门,太监安公公便跟着一溜小跑赶了进来,徐晋只好站起来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朱厚熜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免礼,安公公,本世子要和徐晋聊聊天儿,你不用老跟着,自个儿耍去吧。”

安大海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徐晋见安太监走了,立即坐下来继续写文章,朱厚熜那小子也不在意,熟门熟路地翻找徐晋书桌上的文稿。

“哈哈,找着了!”朱厚熜翻出一卷最新的《射雕》手稿,顿时兴奋得手舞足蹈,立即拉过一张凳子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只是半炷香的时间,朱厚熜便把新卷给看完了,意犹未尽地把手稿整理好放回书案上,有点不满地嘀咕道:“才这么一点,你就不能多写点儿?”

徐晋没好气地瞥了这小子一眼道:“站着说话不腰痛。另外,只是小道,只作闲暇娱乐消遣,沉迷其中便不好了。”

朱厚熜这次倒没有跟徐晋抬杠,反而惆怅地道:“这结局我怕是看不着了。”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要走了?”

朱厚熜点了点头道:“明天出发回湖广安陆州,孙伯伯派了一名千户护送我和护王回去。”

徐晋点了点头道:“那跟你小婉姐姐说了没?”

朱厚熜眼中露出一丝不舍,摇头道:“还没呢,待会再告诉她吧,对了,你这有伤药吗?”

徐晋皱了皱剑眉问:“受伤了?”

朱厚熜撸起衣袖,露出左手肘部一处损伤,不好意思地道:“刚才车马行开业我负责点的鞭炮,跑开时绊了一跤,磕破了点皮。”

徐晋不禁哭笑不得,站起来在身后的书架上找出一盒伤药,正是上次费如意托费懋贤送来的那盒,一直没有用过。

徐晋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瓷瓶,然后从瓶中挑了些药膏涂在朱厚熜肘部的伤处,这小子痛得呲牙裂嘴。

“千万别告诉安公公,要不然那老货又要唠叨个没完没了,还会告诉父王。”朱厚熜一边放下衣袖一边道。

“咦,这是什么?”朱厚熜忽然轻咦了一声,从装药瓶的盒子底部摸出一只小香包,闻了闻道:“好香啊!”

徐晋愕了一下,顿时意识到什么,急忙伸手去抢,只是朱厚熜这小子机灵得很,嗖的闪了开去,笑嘻嘻地把香包打开,一边得意地道:“这瓶药膏我记得好像是如意姐姐送的,得看看里面装了啥东西。”

朱厚熜麻利地从香包中取出一张纸条,大声念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呃……这就没了?”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总算明白那天费如意为什么一脸失望了,敢情这盒药下面还暗藏了玄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下一句正是“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人家姑娘鼓起勇气主动表达情意,结果却被自己束之高阁,也难怪费如意会失望生气,估计还很伤心吧!

………………

第117章 无不散之宴席

六月初一,兴王朱祐元启程离开上饶县,孙巡抚派了一名千户随行护送。在城外送别时,朱厚熜拉着谢小婉的手哭得唏里哗啦的,再三叮嘱徐晋一定要抽时间带小婉姐姐到安陆州探望他。

看着眼圈红红的谢小婉,徐晋亦徒然生出一股浓浓的离愁别绪。

明朝可没有现代这么发达的交通和通讯,朋友亲人间如果想见面,即使是相隔万里也随时能相聚,最不济也能通个电话或者视频聊天。

而在古代,通讯只能通过书信或熟人间口头传达,落后的交通限制了人们的活动范围,大部分人活了一辈子恐怕连本镇都没离开过。

亲友之间匆匆一别,或许数年,数十年,甚至这辈子都没有再相见之日了。正因为如此,古代的诗人才写出那么多感人肺府的送别诗。

湖广安陆州距离上饶起码有一千六百余里,即使是快马八百里加急也得跑两天两夜,若是坐马车没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坐不起马车的老百姓靠双腿走的话,怕是要几个月时间,真的是从春天走到夏天,试问人生有几个春到夏,夏到秋?

送走了兴王和朱厚熜不久,孙遂也离开上饶县,秘密把匪首吴三八押到南康监狱继续审问。上饶县外驻扎的明军也陆续撤走,各自返回卫所驻地,城防也交还给本地衙门。

……

六月十八日,信江书院六月份的例考成绩排名出来了,亦乐堂前的布告栏跟以往般围满了学员。

徐晋此刻亦和一众同窗站在布告栏前看榜,一身浅蓝色的童生直裰,头顶上戴着四方平定巾,身量也明显长高了,显得更加文雅俊逸,那远超年龄的沉稳从容让他在同窗中尤其突出。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八天前徐晋过了十五岁生日,信江书院举行了加冠仪式,由费阁老亲自给徐晋戴上了四方平定巾,一众书院教习和同窗观礼。自此,徐晋步入了成年男子的行列。

“子谦的排名又上升了,徐晋的名字没有白起。”费懋贤打趣道。

徐晋上个月月考的排名是十五,而这次更是杀到了第十名,排到了费懋中的屁股后面了。

费懋中苦笑道:“看来我是危险了!”

大师兄卫阳微笑道:“民受暂时还不用担心被子谦超过,因为接下来的两个你都不用参加月考。”

一众同窗哈哈大笑起来,因为七月中旬大家都赶去南昌准备院试了,而八月中旬正是院试的时间,这两个月的月考自然不用参加了。

费懋中笑着道:“元正,按照子谦这种势头,你的院首位置怕也是不稳了。”

大师兄卫阳这几个月的月考排名都稳坐上舍第一,可以说状态相当好,微笑道:“那得请子谦给我留点面子,至少等明年再抢院首。”

一众同窗均发出善意的大笑。

这时,旁边一名同窗忽然开口问道:“我和薛兄打算本月底就动身前往南昌,徐案首可愿与我等同行?”

说话此人叫江运,这次府试考了第十一名,是徐晋之外,排名最高的信江书院学员,而他口中的薛兄叫薛鸿义,府试排在第十八名。

徐晋歉然地摇了摇头道:“我恐怕要推迟半个月再去南昌,江兄和薛兄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江运闻言颇为失望地哦了一声,他和薛鸿义等人打算提前一个多月到南昌,自然是为了参加考前的各种文会刷名气了。徐晋作为广信府的府试案首,若能站出来扛大旗自是最好的,而且以徐晋的才学,有他镇场子,大家心里也更有底气。

徐晋自然明白江运失望的愿因了,只是自己跟宁王世子有仇,而南昌又是人家的地头,自己低调都来不及了,还提前跑到南昌蹦跶装逼,那岂不是嫌命长找死?

所以徐晋的打算是掐点赶到南昌,考完院试就立即开溜,尽量减少在南昌停留的时间,降低和宁王世子起冲突的可能。

下午下学后,徐晋和费家兄弟结伴回城,一边走一边闲聊。二牛、茗烟、大宝三个跟班背着书篓跟在身后。

费懋中有点怅然地道:“子谦,这个月末我们怕也要跟你辞别了。”

徐晋不禁问:“你和民献也打算提前到南昌?”

费懋贤和徐晋一样要考秀才,自然必须参加院试,而费懋中虽然有秀才功名,但这次的院试属于科试,所以费懋中也必须参加,这样才能获得参加明年乡试的资格。

费懋中摇了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们要搬回铅山县了。”

徐晋恍然,现在铅山的匪患已经肃清,费家的根基在铅山县,自然是要搬回原籍的。

徐晋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惆怅,叹道:“都要走了,果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费家兄弟闻言亦露出怅然之色,自去年底搬到上饶县,不知不觉已经大半年了,在信江书院中结识了许多同窗好友,而徐晋无疑是最要好最亲密的一个。

“铅山县离上饶也不远,子谦届时若出发到南昌,可以先到铅山与我们会合,然后结伴前往!”费懋中提议道。

费家和宁王府势成水火,费家兄弟自然也不想提前到南昌自讨没趣。

徐晋点头道:“那敢情好,只是我要七月中旬才出发。”

费懋贤笑道:“自然没问题,时间上足够了,太早去了也是没趣。”

于是三人便商量好具体的出发日期和接头的地点。

三人回去城中正要分道扬镳,费懋贤忽然道:“子谦,这几天抽时间带徐夫人过府玩耍吧,家里几位妹妹近来老念着呢,就当是分别前大家聚一聚,她们跟咱不一样,过几年说不定就出嫁了,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见面。”

徐晋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费如意那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心中竟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费如意今年十六了吧,这个年龄也是时候出嫁了。一想到这位美丽温柔的才女将会嫁作人妇,徐晋心中竟是怅然若失,点头道:“好的,正好小婉在家也无聊!”

徐晋回到西市,羊杂店现在已经不开了,就算开门恐怕也没人敢来帮衬,现在小婉可是王爷的义女了,谁还敢吃她做的东西?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深入人心,现在的谢小婉在老百姓眼中已经是地位尊贵的皇亲国戚了。

这边的羊杂店关门闭户,而对面的车马行却是车水马龙,生意十分火爆。

现在正值早稻收获时节,城中的大户和米行都纷纷出动大肆收购粮食,车马行的生意想不好都难了。

话说韩鑫还真是做生意的鬼才,车马行开业大半个月,他不仅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还拓展了几条新线路,车马行的营业收入增加了不少,估计年底分红会很可观。

“相公回来了!”

徐晋一进院门,正在院子中无聊地清理菜地的谢小婉顿时眼前一亮,丢下小锄头喜滋滋地跑了过来。

徐晋看着满脸甜笑的小丫头,却是莫名的心疼。

现在羊杂店不开了,谢小婉每天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上街买菜都有丫环小月代劳,这小丫头闷在家里,眼中的神采都逐渐黯淡了,徐晋每天下学回家倒成了她最开心的时候,见到徐晋就吱吱喳喳地说些琐碎的事儿,譬如今天在菜地里抓了几条虫之类。

徐晋毫不避讳地捧着小婉的脸蛋亲呢地揉了揉道:“娘子,明天相公不上学,带你出城效游吧!”

谢小婉红着俏脸白了相公一眼,甜丝丝地点了点头。

第118章 狠心

今年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尤其是进入六月份以来,几乎每隔几天就有一场大雨,信江的水位暴涨,已经越过了南城门外的码头,漫到了城门边上,这可愁坏了知县刘清源,因为不断有村子受灾的消息送到县衙,而新任的知府还没到任,他现在是广信府名义上的最高长官。

六月二十五日,天黑风急,电闪雷鸣,苍穹就好被戳破了一个大窟窿似的,滂沱大雨足足下了一夜,炸雷一个接着一个,惊得全城人提心吊胆。

第二天雨停了,信江河水漫进了城门,城南低洼的地方甚至涉水过膝,位于信江边上的信江书院更是成了一座孤岛。

这一天,一则让人毛骨悚然的流言在江西境内悄然地流传开来,昨晚有人看到天空有两条龙在云层间打斗,一条黑龙和一条白龙,最终黑龙不敌败走,白龙也随即也消失了,大家昨晚听到的雷声正是两条龙发出的咆哮。

这天早上,徐晋跟往常一般起了个大早,屋檐下的漏滴还在断断续续,谢小婉种在院中那几畦蔬菜都被昨晚的狂风暴雨打得东倒西歪,辣椒也被大风刮断了两棵。

谢小婉站在窗前忧心忡忡,连上饶县都洪水成灾了,余干县娘家那边恐怕更不得了。谢小婉娘家就在鄱阳湖边上,距离南昌不足一百里路。

徐晋行过去从后面搂住谢小婉的纤腰,在耳垂上轻吻了一下,关心地道:“在想什么呢?”

谢小婉的耳垂最是敏感,顿时连脖子都红透了,软绵绵地靠入相公的怀中。

“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这时丫环小月正好掀帘子行了进来,见状顿时红着脸退了出去。

谢小婉羞涩地离开徐晋的怀抱,又替徐晋整理了一下衣服,低声道:“相公,走吧!”

今天是六月二十五,再这几天费家就要举家回迁到铅山县了,昨天徐晋已经和费家兄弟约好,今天带小婉过府玩。

徐晋和谢小婉行出房间,二牛和小月两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二牛提着一篮子时鲜的水果,而丫环小月则挎着一只食盒,均是谢小婉昨晚赶做的点心。

徐晋直接牵着谢小婉的手行出院子,对于徐晋这种大胆的亲密行为,丫环小月从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已经见惯不怪了。

话说小月是兴王府调教出来的丫环,自身的容貌也出众,所以心气挺高的,结果却被世子朱厚熜转送给谢小婉作陪嫁丫环,一开始还觉得委屈和沮丧,但现在反而觉得挺幸运的。

谢小婉心地善良脾气又好,而徐晋这个男主人也十分随和,所以在徐家过得很舒心自在,不像王府那么多规矩,每天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侍候主子。

关键徐晋还是个年少英俊的才子,通常情况下,陪嫁丫环的宿命都是通房丫环,所谓通房,就是在小姐不方便的时候,譬如小姐怀孕了,不方便房事的时候,代替小姐服侍老爷。所以陪嫁丫环只要运气不是太差,所服侍的小姐不是太刻薄,最后都能捞个小妾的名份。

徐晋年少英俊,年纪轻轻就摘了县试和府试的案首,日后的前途肯定是无可限量的,所以丫环月儿对目前的境遇还是挺满意的,还有一丝隐隐的期待。

徐晋等人来到费府,门房也不用通报就热情地迎了进去,由专门的家丁带到客厅奉茶。

刚坐落不久,费家兄弟和三位妹妹便一道出来了,彼此打过招呼后,谢小婉便被费小玉等拉去后院内宅玩耍了。

这过程中,费如意只是刚开始时和徐晋打了一声招呼,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的,也不跟徐晋打正眼,不知是生气,还是有意回避。

徐晋失落之余,又暗松了口气。虽然古代三妻四妾很正常,但徐晋毕竟是现代穿越而来的,人生价值观与古人不同,实在做不来心安理得地左拥右抱,享受齐人之福。

当然,被费如意这种美少女芳心暗许,徐晋半点也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所以,现在费如意对他冷淡了,徐晋的心便不舒服了。

正如某位女作家很深刻地写道:每个男人的身上都长了一条贱筋。

徐晋和费家兄弟聊了一会,费宏的长随便来请徐晋到书房了。

费家兄弟不由苦笑,老爹对徐晋这个门生的器重和关注,让两兄都有点吃味。

徐晋到了书房,将最近做的几篇文章交给费宏点评,后者看完后十分满意地点头称可。

话说徐晋的经义水平稳步提升,八股文章也越发的精熟,每次月考的排名不断提高就是最好的证明。

费宏捋须微笑道:“子谦,以你目前的文章水平,通过院试是必然的,关键就看你的临场发挥了,另外可别犯民献那样的低等错误,污损卷面可是要作废的。”

既然费宏这权威都认可自己的水平必过院试了,徐晋自是心中大定,点头道:“学生省得了,谢费师提点。”

可能是过几天就要搬回铅山县,检查完徐晋的功课后,费宏破天荒地和徐晋闲聊了一个多小时才让他离开。

徐晋走出了书房,候在外面的婢女红缨福了一礼道:“徐公子请跟奴婢来。”

徐晋微笑着点了点头跟在红缨的身后,后者带着徐晋穿廊过院。

徐晋本以为红缨要带他到前面的客厅,结果走了一段便发觉不对劲了。徐晋是费府的常客,从费宏书房到前院这条路也不知行了多少遍了,自然一下子就认出这不是到前厅的路径。

“红缨姐姐,这是要带我到何处?”徐晋疑惑地问。

红缨微笑道:“徐公子,前面就到了!”

徐晋倒是不担心红缨会害自己,带着满肚子疑惑跟着她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小亭外面。

徐晋一眼便看到贮立在亭中的少女,那如弱柳扶风般的窈窕背影,即使不用看正面都能猜到是谁了。

婢女红缨在亭外站定向徐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亭去。

徐晋不禁暗暗苦笑,举步行进了亭中,费如意一袭素色的罗裙,莹白如玉的双手轻搭在栏杆处,看似在望着亭外的小鱼池出神,不过从那微微颤抖的香肩看得出她其实很紧张。

徐晋暗叹了口气,轻唤道:“如意姑娘!”

费如意缓缓转过身来,那些俏脸酡红如醉,长长的睫毛羞涩地低垂着:“徐公子,你……来了!”

徐晋自然明白一个自小受封建礼教熏陶的大家闺秀,要多大勇气才能做出这种举动,所以既感动又惭愧,一时也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费如意轻声道:“徐公子,我……我们家过几天就要搬回铅山县了。”

“噢,那……如意姑娘要好好保重了!”徐晋忽然间变得不会说话了。

费如意长长的睫毛抬起,剪水双瞳定定地看着徐晋,期待地道:“徐公子没别的话跟如意讲?”

徐晋能清晰地从费如意明澈的双瞳中看到自己的影子,真彻得令人动容,叹道:“如意姑娘,你……你这是何苦呢!”

费如意那双明澈的眸子渐渐盈满了泪水,本来布满红霞的俏脸变得苍白,仿佛所有力气都瞬间被抽空了,摇摇欲坠。

“拒绝了,他拒绝了,好狠心的男人!”费如意万念俱灰,没想到自己屏弃女子应有的矜持和尊严,甚至不顾名节,换来的却是这种结果,此刻的心仿佛像是被揉碎了的花瓣。

徐晋不禁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费如意的肩头,后者香肩一抖,捂住脸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凉亭。

“三姑娘!”红缨无奈地白了徐晋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第119章 素描画像(求票求订阅)

“岂有此理,负心薄幸的无良家伙,枉三姐那天豁出性命,不顾名节地护着他,哼,我这就追上去骂他一个狗血淋头。”

费府的后宅,费小玉把裙裾一提便气乎乎地奔向门口,却被红缨给死命拦住了。

费小玉杏目圆睁地骂道:“贱婢让开,这个时候你还要护着徐晋那负心汉。”

红缨皱眉道:“五姑娘,难道非要闹到阖府皆知,全城皆晓你才满意?”

费小玉闻言渐渐冷静下来,这小辣椒虽然脾气爆了点,但并不是白痴,这事若传扬开去那三姐的脸真是丢光了,名节也不用要了。可是让她就这样放过徐晋那“负心汉”又极为不甘心,如果这时徐晋站在面前,她保证扑上去狠咬几口。

“可恶!”费小玉悻悻地跺了跺脚道:“不行,我得亲自上门找徐晋讨个说法。”

正在安慰费如意的费吉祥不禁皱眉道:“五妹,这个时候你就别再添乱了。”

费小玉行到床边,看着趴在床上涰泣的姐姐,既心疼又后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怂恿三姐了。

此时,“负心汉”徐晋正带着谢小婉走出费府的大门,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下台阶时差点踏空,幸好身后的二牛及时扶了一下,要不然就糗大了。

“相公,你哪里不舒服吗?”谢小婉见徐晋精神似乎不太好,不禁担心地问。

徐晋勉强笑了笑道:“没有,走吧,今天玩得开心吗?”

谢小婉闷闷不乐地道:“如意姐姐不知是不是生我气了,大家才玩了一会她就离开了,后来我到她房里也见不着人,入画说如意姐姐突然病了,不方便见客。”

“可能……真是病了吧,大户人家的小姐身子弱。”徐晋有点心虚地道。

谢小婉叹了口气道:“相公,如意姐姐好可怜,没爹没娘,体弱多病,继母还要逼着她嫁人呢。”

徐晋剑眉不由皱了皱道:“不可能吧,费三姑娘还在守孝期间。”

“先把亲事定好,等过了孝期再成亲呗,我听说……如意姐姐的继母十分贪利。”

徐晋不禁心中一动:“这些都是费三姑娘告诉你的?”

谢小婉摇头道:“那倒不是,如意姐姐怎么可能跟我讲这些,是小玉的丫环观棋和小月闲聊时讲起的。”

旁边的小月忍不住搭话道:“老爷,确实是观棋讲的,听说如意姑娘的继母还放话了,要娶三姑娘的聘礼不得少于一万两,啧啧,一万两啊,她还真敢要,王爷给夫人置办聘礼才花了三千两银子。”

徐晋的心微微一沉,费如意的继母赵氏他上次去探病时见过一次,心中对此人也极为不喜,没想到竟还是个如此贪财的人,费如意的婚事若是由她来操办,怕也是不靠谱的。

徐晋回到西市住处,在书房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圣谕广训》,实在看不进脑子,于是便拉开抽屉,摸出一支用木炭削成的铅笔,铺开一张宣纸勾画出轮廓……

天色不知不觉地昏暗下来,徐晋依旧一无所觉,全神贯注地伏案作画,炭笔在宣纸上勾画发出沙沙的声响。

这时小月端着一盏油灯行进书房,谢小婉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

“老爷,该吃晚饭了!”小月叫了一声,徐晋毫无反应,依旧在写画着。

小月还待再叫,谢小婉连忙制止了,两人端着油灯好奇地凑近案前一看,小月的眼睛蓦地瞪圆了,急忙用手捂住嘴,这才没有发出惊呼声。

徐晋正全神贯注地作画,并没发现两女的到来,谢小婉看了片刻,示意小月把油灯放下,然后两人小心翼翼地退出书房去,并把房门给关上。

离开了书房,丫环小月脸蛋红红的,吃吃地道:“夫人,老爷画的好像是如意姑娘啊!”

谢小婉点了点头,小月气愤地道:“夫人你一点也不生气?”

谢小婉笑道:“是我之前央求相公给费家三位姑娘画的,有什么好生气的。”

“啊?夫人你竟让老爷给别的女画……画那个!”小月眼神怪异地看着谢小婉。

谢小婉疑惑地道:“画像而已,什么这个那个的?”

小月涨红脸道:“可是……老爷画的如意姑娘不穿衣服啊,那也太……太下流了!”

谢小婉顿时恍然,红着脸啐了一口:“小月,你不懂就别胡说,相公的那种画法叫素……素描,对,就是素描,都是先画出大致体形再画衣物的,才不是没穿衣服。”

原来徐晋给费如画的俏像只完成了头脸部分和体态,身体部分只有窈窕的轮廓,看上去就好像没穿衣服,偏偏费如意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又画得那么逼真传神,所以小月还以为徐晋在给费如意画春(宫)图呢。

听完谢小婉的解释,小月不禁红着脸吐了吐舌头:“夫人,老爷这素描的画法也太羞人了,这里……这里也画了!”说完在胸前比了比。

“相公说了,素描就是写实,有什么画什么!”谢小婉红着小脸道。

“是吗,我怎么觉得如意姑娘那里没……没那么夸张,估计还没我的大!”

“死丫头说什么呢,你没事剩盯着人家哪里!”谢小婉既羞又好气,扬手作势要打。

小月捂着嘴笑着跑开了,相处了一个多月,两人现在十分熟稔了,再加上谢小婉这主母实在没有架子,而且二人年龄相差不大,相处起来也特别融洽,正因为如此,小月才敢跟谢小婉开玩笑,如果还是在兴王府,给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样。

徐晋书房的灯一直亮到深夜才熄灭,连续几晚均是如此……

六月三十日,信江河水早已经退去,然而天空却下着小雨,雨滴打在街道的青石板上溅得水雾弥漫。

一支长长的车队由费府驶出往城南而去,马车的铃铛发出阵阵清越的鸣响。

城南的码头上泊着一艏楼船,费府的车队行至码头停下,府中女眷陆续上了船,费宏和费采,还有费懋贤兄弟站在码头上,与前来送行的上饶县士绅寒暄告别。

“小姐,我们进去吧,那人没来!”丫环入画扶着自家姑娘轻道。

费如意站在一层的船舷边,身上披着蓑衣,本来窈窕的身形更显消瘦了,神色憔悴,本来秋水般的双眸黯淡无光,由入画搀扶着往楼船的二层而去。

码头上,费家兄弟一边应付着送行的同窗和士绅,目光不时往城门口望去,最该来的那个人还没来。

费懋贤回头看了一眼楼船,见到三妹正沿着扶梯上了二层,进入船舱,不禁暗叹了口气。

此时,一名身穿童生直裰的少年终于出现在城门口,撑着一把油纸伞,依旧是那么的沉稳从容,只是神色疲惫,还顶着两只黑眼圈,眼中布满了血丝。

费懋贤和费懋中看到徐晋的邋遢模样不禁都愕了一下,快步迎了上去,费懋中不满地低声道:“子谦,你怎么现在才来,三妹都上船去了,我真想骂你王八蛋,知道三妹那天流了多少眼泪吗?三妹为了你连性命和名节都可以不要,你竟然这样待她!”

徐晋眼中露出一抹歉然,把用油纸包着的一卷画塞到费懋中怀里,沙哑着声音道:“麻烦民受把这个送给三位费姑娘!”说完转身往远处的费宏行去。

费家兄弟疑惑地对视一眼。

楼船驶离了码头,顺着信江往铅山县方向驶去,徐晋撑着油纸伞站在雨中,目送着楼船消失在江面,这才转身返回城中。

楼船二层的房间内,费如意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被雨水点滴着的江水发呆,两位妹妹默然无语地陪坐在一旁。

“岂有此理,徐晋竟然连送行都不来,如此无情之人,三姐你还念他作甚!”费小玉气愤地道。

费吉祥白了一眼费小玉,明知三姐念着,偏还提那个人的名字。

正在此时,门帘被掀起,费家兄弟行了进来,众丫环连忙行礼问好。

费懋贤看了一眼坐在窗边发呆的三妹,暗叹了口气道:“你们都出去吧!”

一众丫环闻言都退了出去,费小玉疑惑地道:“大哥二哥,你们神神秘秘的干嘛?”

费懋中把一卷油纸包着的画卷递过去道:“徐晋来了,让我把这带给你们。”

费小玉气乎乎地道:“切,那负心汉的东西我才不要,扔了吧!”

“打开看看吧!”费吉祥接过撕开外面那层油纸,徐徐地将画卷展开。

费小玉虽然说要扔掉,但此时也忍不住凑近观看。

“啊!这……这不是我吗?”费小玉捂住小嘴惊呼出声。

费家兄弟也探头一看,顿时被画中美丽的少女惊呆了,只见纸上画的正是费小玉,娇俏可爱,就好像真人到了画中一般,这种画法见所未见,这种画动神乎其技啊!

“这个……是三姐,好美啊!”费吉祥翻开下面那张,顿时又惊呼出声。

本来无动于衷地坐窗旁的费如意瞬间像活了过来一般,快步行到费吉祥的旁边一看,顿时整个人都痴了。

但见画中少女身穿百褶绣罗裙,簪花蝴蝶髻,宜嗔宜喜地俏脸,眉似远山含黛,目若秋水动人,倚在栏杆旁宛如仙女一般。

费家兄弟都看呆了,费小玉拿着自己那张画像和费如意的一对比,顿时撅起嘴道:“这样一看,三姐这幅比我的好看多了,可恶,徐晋这家伙偏心!”

费吉祥当然也有一幅,但显然也不及费如意这幅画得用心,模样只有六七分似,而且还没有背景。

费吉祥笑嘻嘻地道:“徐晋把三姐画得惟妙惟俏,把我和五妹画得才七八分似,看来徐公子把三姐的模样记得牢牢的了。”

费如意的俏脸已经布满了红霞,羞涩而欣喜地捧着自己那幅画像,连她都有点不相信自己画到画上竟然这么美。

“他……怎么连这里也画得那么仔细!”费如意看到画中自己鼓起的胸部曲线,不由暗啐了一口。

费懋贤赞叹道:“没想到子谦还有这种高超的画技,而且这种画法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日后恐怕要开创一个流派了!”

费懋中笑道:“刚才子谦来到码头时我都有点不敢认,满眼血丝,眼圈黑黑的,估计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呢,就为了给你们赶画像。”

“嘻嘻,总算他还有点良心,三姐,现在高兴了吧!”费小玉笑嘻嘻地道。

费如意红着脸小心翼翼地把画卷起来,此刻的心情确如外面的风儿般轻快。

第120章 回娘家

正德十三年七月初十,过完乞巧节不久,徐晋便出发前往南昌赶考,花了五两银子包下一艏小型客船,沿信江顺流西去余干县,同行的除了二牛,还有谢小婉和丫环月儿,也就是说已经“倾巢而出”了。

徐晋原本的打算是七月中旬买一辆马车,由陆路前往铅山县,会合了费家兄弟再直接赶去南昌的。

然而计划总赶不上变化,近日收到余干县老丈人的来信,说小婉娘亲身体抱恙,谢小婉忧心得夜不成寐,于是徐晋便决定提前出发,绕道余干县,带小婉回一趟娘家探望岳母,然后再从余干县出发到南昌。

日前徐晋也寄了书信到铅山县通知费家兄弟更改行程,让他们自行到南昌。

上饶县的城南码头,徐晋和谢小婉等上了船,与岸上的大哥谢一刀挥手告别。

话说大舅子谢一刀目前在衙门当差,由于近来水灾不断,造成无家可归的流民增多,上饶县的治安明显有恶化的趋势,每天都有盗窃斗殴之类的案件发生,作为衙门捕头的谢一刀自然公务繁忙,根本抽不开身,要不然也一道回余干县看望母亲了。

客船离开了上饶县码头,沿着信江而下,先是经过铅山县河口镇,然后进入弋阳县、途经贵溪县、鹰潭县、最后到达余干县瑞洪镇。

瑞洪镇位于鄱阳湖边上,河道水网纵横,水上交通极为便利,乃周边的货物集散地,陆路距离南昌仅百里路左右,若走水路也可以通过赣江支流到达南昌。

瑞洪镇的原名其实叫洪崖乡,相传当年明太祖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结果连战连败,率军退到洪崖乡,又累又困之下在战船上睡着了,一觉醒来时正好旭日东升,红霞满天,竟是一觉睡红了天。

朱元璋觉得这是吉兆,便下令水师出战,今天果然正好顺风,朱军利用火攻大败陈军,陈友谅本人也被射伤眼睛遁逃。后来朱元璋为了纪念这场大胜,把洪崖乡更名为瑞洪(红)镇。

徐晋等人在瑞洪镇的码头弃舟登岸,打算到镇上买一辆马车代步,因为由镇上到小婉娘家的村子还有数里路,而这次出门还携带了不少行李,大部分都是带去娘家的各式礼物。

话说自从成亲以来,徐晋还是首次带谢小婉回娘家省亲,自然不能寒酸了,更何况当年迎娶小婉时,书呆子徐晋还重病在床,所以并没有亲自上门,只是族长派了个徐家村的村民上门送聘礼(一斗米),然后就把人给领回来了。

正因为如此,徐晋觉得很有必要补尝一下小婉,风风光光地回一趟娘家。

二牛和船家手脚麻利地将船上的行李搬到码头上,摞起了一大堆。

“祝徐案首院试再摘案首哈!”船家收了二两银子的尾款,笑吟吟地说了些吉利话便启船返航。

“真冷清!”徐晋打量了一眼清冷萧条的码头,不禁颇为意外,话说瑞洪镇在后世可是相当繁华的,甚至有余干小南昌之称,没想到现在竟如此荒凉萧索。

谢小婉一脸惊讶地道:“怎么会这样子,以前镇上可热闹了。”

话说谢小婉的娘家就在距离镇上数里的北坡村,平时父兄打渔归来,都是小婉和娘亲把渔获拿到镇上卖的,卖了钱后再买些粮食和日用品回家。

不仅北坡村的村民,附近十里八乡的百姓都会到这里赶集,再加上瑞洪镇乃水上交通枢纽,过往的货船客船很多,所以每天都非常热闹。谢小婉没想到自己才出嫁一年,瑞洪镇竟然变得这么冷清萧条,难免震惊莫名。

“二牛,你到镇上看看能不能买辆马车!”徐晋隐隐觉得不对劲,所以打消了到镇上逛了逛的念头。

“好哩!”二牛背着装银子的链褡便往镇里跑去。

这时,几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童畏畏缩缩地靠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徐晋等人旁边那堆行李物品。

徐晋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他能清晰地从这些小童眼中读懂一个字——饿。这些小童都饿得眼冒绿光了。

“你们是饿了吧,姐姐这里有点吃的,拿去吧!”丫环小月从食盒中取了些米饼,甜笑着递给几名小童。

徐晋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几名小童见到米饼,顿时饿狼般扑上来把米饼抢去,甚至把小月嫩白的手都抓损了。

小月吓得尖叫后退,连食盒也打翻了,里面的米饼果脯之类的撒了一地,那几名小童见状又疯狂地扑上来抢夺,一边抢还一边往嘴里猛塞。

这时,更多衣衫褴褛的人从角落里冒了出来,这些都是成年人,有男有女,眼神都写着“饥饿”两个字,不怀好意地盯向徐晋身边那堆行李。

徐晋不由面色微变,丫环小月早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躲到他身后瑟瑟发抖。谢小婉虽然也害怕,但却勇敢地挡在了相公身前。

“放肆,冒犯了本官你们全部都要杀头!”徐晋眼神凌厉地大喝。

此言一出,那些饥饿的流民顿时停下逼近的脚步,眼神犹疑不定。

徐晋不禁暗松了口气,看来这些流民并未饿得失去理智,官老爷在他们心中还有一定的威慑力。

“大家别被这小子吓唬到了,他年纪这么轻怎么可能是官,更何况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咱们都快饿死了,当官的也不问不闻,抢他娘的,大不了当水贼去。”一名流民大声鼓动道。

此言一出,那些流民又开始缓缓围上来。徐晋不禁暗叫不妙,眼前有十几个流民,而且大部分是成年男子,偏偏二牛又不在。

好汉不吃眼前亏,行李财物是小,人身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徐晋正想拉着谢小婉和小月跑开,便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高叫:“姐夫,姐姐!”

徐晋遁声望去,只见一辆牛车正往码头驶来,赶车的正是二舅子谢二剑,小舅子谢三枪则坐在牛车后,右手擎着一根鱼叉,左手提着一只用水草绑住的绿皮王八。

牛车还没驶到,谢三枪这只小老虎便跳了下车,脚步如飞地奔过来,捞起那只王八狠狠地砸在那名鼓噪的流民脸上,举起鱼叉直指咽喉,凶巴巴地骂道:“你他娘的,敢动老子姐夫一根头发试试?”

这时谢二剑也停下了牛车跑过来,二话不说上前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将几名带头的男性流民干翻在地。

这些流民顿时作鸟兽逃散,有些时候拳头才是最管用的。

谢二剑追着一名流民踹了几脚屁股,这才懒洋洋地行了回来,笑道:“话说咱爹还真是能掐会算,估摸着你们今天会到,让我来镇上来瞧瞧,没成想真碰上了。”

谢三枪捡起地上那只绿皮王八,献宝似的凑上来道:“姐夫你看,我在路上还抓了只王八,今晚炖汤给你们尝尝,可鲜甜了。”

徐晋笑着摸了摸三枪的脑瓜,庆幸地道:“二哥,幸好你们及时赶到,要不这堆行李怕是没得剩了。这里的治安都这么乱吗?”

谢小婉也道:“对啊,以前镇上可是很热闹的,现在怎么冷清成这样子呢?”

谢二剑无奈地耸了耸肩:“还不是天灾人祸闹的,今年雨水太多,附近不少村庄被淹了,无家可归的流民都到镇上讨活行乞,这些流民为了弄到吃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另外,前段时间鄱阳湖大贼凌十一还光顾过这里,所以过往的船只都不太敢停留。”

徐晋不禁恍然,难怪这码头那么冷清。

这时,二牛一溜小跑地回来了,郁闷地道:“十叔,镇上冷清得跟鬼似的,周围的商铺大都关门了,马车没买着,反而有一群叫化子老跟在屁股后,要不是我摞翻了几个,估计都脱不了身。”

谢二剑拍了拍二牛的肩头道:“二牛,马车的什么就别想了,幸好我赶了辆牛车来,把行李都放到牛车上吧。”

众人把所有行李都搬到牛车上,结果堆了满满一大车,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跟着牛车后面步行。

幸好,北坡村距离镇上也就三四里路,走了约莫半小时就到了。

第121章 老丈人

北坡村只是一条建在山坡上的小渔村,绿树掩映之下隐约可见到十几户人家,大部份都是木头结构的茅草房。

“哎哟,是芽菜儿回娘家了!”

“咦,那不是谢家三丫头吗!”

牛车一进村子,这个小小的村落顿时沸腾了,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跟牛车后面飞跑:“芽菜姐,芽菜姐回来了!”

徐晋不禁有些好笑道:“小婉,看来芽菜姐在村里挺受欢迎的。”

谢小婉不好意思地白了相公一眼,丫环小月捂住小嘴偷笑,她这会才知道夫人的小名原来叫芽菜儿。

牛车停在谢家的小院门前,同样是竹木搭建的茅草房,篱笆围起一片院子,里面种了几畦蔬菜,三五鸡只正悠闲地觅食。

这时一名村妇从茅屋里迎了出来,谢小婉顿时眼圈红了,跳下马车扑入村妇的怀中:“娘亲,女儿回家看您了!”

“好好,回家就好,回家就好!”村妇搂着谢小婉,激动得同样眼圈红了,偷偷地用衣袖拭眼泪。

徐晋微笑着站在一旁打量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丈母娘蒋氏。

蒋氏年不到四十,身形娇小,尽管容貌已经被岁月侵蚀,依旧还能看得出年轻时应该很漂亮,小婉的脸形从那她娘亲,特别是那双月牙似的眼睛,特别好看。

谢小婉两母女拥抱了一会才分开,徐晋这才上前行礼道:“小婿徐晋,拜见岳母大人!”

谢小婉有点羞涩地道:“娘,他就是女儿的夫婿。”

蒋氏的目光落在徐晋身上,笑呵呵地道:“好好好啊。”

当年女儿要远嫁,而且还是嫁给一名身患重病,无父无母的未成年男孩,蒋氏心里是十万个不情愿的,只是拗不过向来一诺千金的丈夫。女儿出嫁后,蒋氏也不知偷偷抹了多少眼泪,担心女儿到了那边过得不好。

然而,此时见到一表人才,而且精神奕奕的女婿徐晋,蒋氏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正应了那句:丈母娘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蒋氏本以为自家女儿嫁了根草,没成想却是捡了块宝。

可不是吗?这位女婿相貌人品没得说,而且年纪轻轻就是县试和府试的头名,这次院试若通过就是秀才老爷了。要不是当年亲家老爷落难恰好被当家的救了,这么好的姻缘几时轮到得咱家芽菜儿?

谢三刀见到娘亲眼定定地盯着姐夫,还一个劲地叫好,忍不住道:“娘亲,你干啥呢?姐夫都让你看得脸红了。”

四周围观的邻居顿时哄笑出声,蒋氏闹了个大红脸,敲了儿子一记笑骂道:“要你这小崽子多嘴,晋哥儿,快到屋里坐吧。”

徐晋微笑点头,跟着谢二剑往屋里行去,二牛麻利地将牛车上的行李搬进屋里。

“谢家嫂子,当年我就说芽菜这孩子长得有灵气,是个有福气的,瞧瞧让我说中了吧,如今嫁了一个出众可心的夫婿!”

“小婉呀,听说你被兴王爷收作义女,是不是真的?”

“那还有假,瞧瞧这位水灵的小丫环,估计就是兴王爷送的那个了。”

“啧啧,芽菜以后可以享福了!”

谢小婉、蒋氏和丫环月儿三人提着各式礼物派发,一众邻居拿到了礼物都兴高采烈地恭维起来。

蒋氏本来有些病容的脸此时容光焕发,这估计就是所谓的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当年女儿一斗米的聘礼就被人家领走了,没有花轿没有红装,大清早天没亮就悄悄地离了家,邻居说闲话的可不少,现在想起还觉得委屈心酸。

幸好,女儿当年虽然嫁得汗酸,不过现在却风风光光地回家探亲了,不仅女婿是前途无量的童生,而且女儿也成了王爷的义女,要名有名,要钱有钱,扬眉吐气呀!

徐晋坐在狭窄的厅内,微笑地看着外面和邻居拉家常的谢小婉和丈母娘,心情也莫名的好,当年实在太委屈小婉这丫头了。

谢二剑给徐晋倒了碗白开水,笑嘻嘻地道:“妹夫,咱家可没有茶你喝,将就一下吧。”

徐晋当年也是受过穷的人,自然不会讲究这样,端起粗碗喝了一口,问道:“老泰山去哪了?”

“爹一早就驾船出湖了,估计是想捞点新鲜玩意招待女婿吧!”谢二剑又笑着往院子奴了奴嘴道:“瞧瞧我娘现在那得瑟劲儿,估计一会就得埋怨三妹乱花钱了。”

徐晋这次带了很多礼物来,除了吃的还有布匹、鞋子、帽子之类的,村里各家都有一份,价值近三百文钱呢,也难怪那些邻居乐得见牙不见眼,恭维的话说了一大箩筐。

徐晋笑了笑,现在的他说不上很有钱,但也不缺钱用,兴王给小婉的嫁妆有一千两现银,车马行又是朱厚熜买下来的,根本不用他花钱,估计年底还有数百两分红,所以现根本不用为钱发愁。

徐晋喝着白开水,一边打量屋内的陈设,目光忽然落在祭台上的一块灵牌上,本以为供奉的是谢家先祖,仔细一看,却发现灵牌上面刻着“张公之灵位”五个字,不禁颇为意外。

谢二剑很自然地解释道:“据我爹说,张公是我们家祖上的救命恩人,所以一直供奉在家里。”

徐晋虽然奇怪灵牌只写姓氏,没有名讳,却也没有刨根问底,不过谢家兄妹都学了一身武艺,估计祖上也不是渔民那么简单。

徐晋闲坐了一会,谢小婉母女终于把众邻居打发走了,蒋氏牵着女儿的手笑吟吟地行了进屋,一边走一边低声道:“你这傻丫头,随便买些零食意思一下就行了,犯得着花那冤枉钱,那些布匹鞋帽估计得五六两银子吧,都够咱家用一年了。”

谢二剑耸了耸肩道:“瞧瞧我刚才说什么来着,一准唠叨这个。”

蒋氏剜了儿子一眼道:“你要是能给家里赚五六两银子,娘亲就不唠叨了,去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杀了炖甲鱼。县衙这么好的差事你不去干,整天就知道在家吊儿锒铛,以后找得到媳妇才怪!”

谢二剑伸出两根指头塞进耳孔,慢腾腾地行出屋去。

蒋氏的目光又落在小儿子谢三枪身上,这小子正捧着大堆零食,嘴巴都塞得鼓起来,见到娘亲望来,连忙站起来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口齿不清地道:“我去看看爹回来了没。”

徐晋不禁暗暗好笑,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记得小时母亲就是这样唠叨自己的,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只能存在记忆里面了。

徐晋陪着丈母娘聊了会儿,谢三枪便蹦蹦跳跳了回来了,还背着一只鱼篓,一进院子就献宝似的大叫:“姐夫,快来看啊,今晚有口福了。”

徐晋笑着行了出屋,谢三枪把鱼篓往地上一放,但见鱼篓中爬满了青黑色湖蟹,还有一条大草鱼,估计有七八斤重。

“哇,爹抓了这么多蟹啊!”谢小婉一脸欣喜地道。

这时一名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扛着一根船桨大步行了进来,徐晋一看就猜到此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了。

果然,谢小婉见到中年男子立即便叫了声:“爹!”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徐晋身上,徐晋顿时有种被猛虎盯住的感觉,连忙上前行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谢小婉的父亲叫谢擎,身形高大,皮肤呈古铜色,约莫四十岁许,脸部轮廓像刀削一般,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十分精悍。由此看来谢家几兄妹的体形都从母,老二的脸形跟他爹最接近。

谢擎上下打量了徐晋一遍,微笑道:“贤婿不必多礼,走,屋里坐。”

徐晋跟着老丈人进了屋,双方坐落后,谢擎不由分说就抓直徐晋的左手,手法熟练地把起脉来。

徐晋不禁暗暗奇怪,莫不成这位便宜老丈人还懂医术?不过转念一想,自古武医不分家,练武的懂点医术也不出奇。

谢擎把过徐晋两只手腕脉搏,眼中露出一抹喜色道:“看来贤婿的病果真好了,嗯,不过还是有点虚,若是有时间不妨在家里多住些天。”

当初谢擎亲自把女儿送到上饶徐家村,当时还替书呆子把过脉,情况十分不容乐观,那一刻谢擎都有点后悔执意履行承诺了,因为根据他的经验,徐晋估计活不了多久。

然而事情却是出乎意料,徐晋不仅活下来了,还一举摘下县试和府试案首,而刚才谢擎把了徐晋的脉,发现他身体的毛病竟也完全消失了,真是奇迹。

徐晋婉拒道:“小婿还得赶到南昌参加院试,怕是不能长住了。”

谢擎不以为然地道:“现在七月二十,院试八月初十才举行,贤婿可以在此闲住十天,到时我亲自驾舟送你到南昌,最多三天就能到达。”

徐晋只好点头道:“那就有劳岳父大人了。”

“孩子他娘,把蟹蒸了,今晚我要和贤婿喝两盅。”谢擎说完风风火火地行出院子,在篱笆附近挖出一只酒坛来。

徐晋不禁暗汗,看来自己这么老丈人也是个豪爽的。

第122章 出没风波里

夏夜,凉风习习,虫声唧唧,一弯下弦月出现在东边的天空。

谢家的小院子中摆了一张矮桌,此刻已经杯盘狼藉,堆满了金黄的蟹壳,那坛自酿的米酒已经见底了,其中绝大部分都进了谢擎和谢二剑的肚子,这父子俩都是海量,徐晋只喝了一碗,不过却聊了许多,天南地北地闲扯。

谢擎若是只看外表,像是个不苟言笑的硬汉,但徐晋发觉其实这位老丈人挺健谈的。当然,谢擎现在也发觉自己这位女婿很能侃,话说当初第一次见面时,徐晋可是十分木纳的,连说话都不利索,如今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过,谢擎倒没有生疑,只以为徐晋当初病着状态不好。

屋里,谢小婉正陪着娘亲做针线活,不时转头看一眼院子,见到自家相公和父亲侃侃而谈,眼睛甜笑成两弯可爱的月牙儿,眼里装满了幸福。

蒋氏瞥了一眼提了一桶热水进入房间的丫环小月,低声问道:“芽菜儿,别怪娘亲多嘴,你和晋儿哥都成亲一年了,咋肚子还没有动静?你得抓紧了,我看那小月屁股圆滚滚,定是个好生养的,别到时让婢子给抢先了,你哭都来不及。”

谢小婉哭笑不得地道:“娘亲你胡说啥呢,不会的!”

蒋氏认真地道:“谁说不会了,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这么一个漂亮的小丫环天天跟在身边侍候着,指不定晋哥儿哪天就忍不住偷吃了,偷吃倒也无所谓,要是怀上了咋办?”

“相公……才不会呢!”谢小婉很想说相公连自己都还没“吃”,怎么可能偷吃别的女人。

话说谢小婉对自家相公可是信心十足,毕竟相公抱着自己睡了一年都没使过坏,噢,使过一次,但也只是用手解决了。

蒋氏瞟了一眼外面谈笑风生的女婿,凑到谢小婉耳边低声道:“芽菜儿,你老实说,是不是……晋哥儿那里不行?”

“什么哪里……啊,娘亲,你瞎想啥,才不是呢!”

谢小婉弄明白娘亲的意思后,俏脸顿时红得像火烧一般,她可是用相公那支“毛笔”写过字的,费了老大劲才弄出来,怎么可能不行。

蒋氏疑惑地道:“不是?那为什么一年了还没动静,你的肚子也太不争气了,老实告诉娘亲吧,若是晋哥儿不行,那得赶紧让你爹给治一治,娘亲还等着抱外孙呢!”

谢小婉在娘亲的追问下,只好支支吾吾地把原因说了出来。蒋氏听完后将信将疑地抱怨道:“十八岁前不能圆房?这是哪门子道理,这样子……娘亲几时才能抱上外孙?”

蒋氏还要仔细问,见到小月从房间中出来,立即闭口继续做针活。

“老爷,水已经放好,该沐浴了。”小月行出院子通知徐晋洗澡。

蒋氏连忙碰了碰女儿道:“快去服侍你家相公沐浴吧,娘亲不用你帮忙。”

谢小婉那不明白娘亲的意思,无非是担心月儿偷吃了相公,红着小脸站起来。本来小丫头对自家相公是很有信心的,但被娘亲这么一说,倒是有点那个了。

……

八月初一清晨,在谢家闲住了十天的徐晋终于要出发前往南昌了。

谢小婉仔细地检查了几遍要带的行李,这才交给二牛背上,并且反复地叮嘱二牛要照顾好徐晋。

“婶娘放心吧,只要我二牛还有一口气在,保证十叔不会少一根汗毛。”二牛背着书篓,左手提包袱,右手猛拍胸口大包大揽地许诺。

谢小婉替徐晋整理了一下衣衫,一脸的依依不舍,这次徐晋到南昌考院试,估计前后得花一个月。话说自从嫁到徐家村,谢小婉还没跟徐晋长时间的分开过,这时还没分别就觉得牵肠挂肚了。

岳父母都在场,徐晋倒也不好意有亲呢的动作,柔声安慰道:“小婉,月底前相公会赶回来,这段时间你便好好陪一陪岳母。”

蒋氏笑眯眯地站在一旁,见到女婿和女儿感情这么好,心里自然高兴。话说徐晋这段时给谢擎和蒋氏都画了一幅素描画像,而且还给谢家一家人画了一张全家福,把丈母娘哄得开心到不得了。

谢擎轻咳一声提醒道:“贤婿,是时候出发了。”

徐晋点了点头,向蒋氏行礼告别,然后行出屋去,二牛提着行李紧随。

北坡村下面是一条小河,通过小河就能驶入鄱阳湖水域了。

徐晋跟着谢家父子到了河边,便见一艏乌蓬小渔船泊在河湾的一棵柳树下。

徐晋和二牛进了船舱,谢二剑麻利地解开系在柳树根上的缆绳,拿起竹竿往岸边一点,小渔船便箭一船飙了出去。

小渔船沿着河道七转八拐的,再加上河两边都是高高的芦苇,徐晋都被绕晕。

船行约莫半个小时,渔船终于驶出芦苇荡,视线忽然变得开阔起来,但见眼前烟荡浩瀚,碧水连天,根本望不到尽头,就好像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鄱阳湖乃中国第一大淡水湖,并不是浪得虚名的,总面积近四千平方公里,湖中岛屿如星罗棋布。当然,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国家五A级风景区,而是鄱阳湖群盗活跃的天堂。

这些鄱阳湖水贼在湖中神出鬼没,不仅抢劫过往的行船,有时还登岸劫掠鄱阳湖周边的村镇。前不久瑞洪镇就是被鄱阳湖大贼凌十一洗劫了,这才变得那么冷清萧条。

谢家父子终日在鄱阳湖中打渔,对湖中的情况自然十分熟悉,小心翼翼地避开有可能遇上水贼的岛屿,朝通往赣江的一条支流驶去。

然而,在接近傍晚时份,天空却下起了大雨,豆大的雨点将船篷敲得啪啪乱响,湖水波澜起伏,小渔船在风浪之中就好像一片残叶般,随时都有可能倾覆,就连二牛这憨货也吓得脸色发白了。

谢擎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雄壮的身躯就好像铁塔一般站在船尾,凭由狂风横雨,依旧稳如泰山,让人莫名的心安。

谢二剑只是戴着斗笠,倒没有穿蓑衣,他在船头负责掌舵,此时全身都湿透了,全然没了平时懒洋洋的模样,双脚像生根般踩在船板上,随着船体起伏,手中的竹篙左拨右插,动作忙而不乱。

暴雨肆虐了大半个小时才渐渐停了,湖面上水雾弥漫,能见度变得非常低。这时谢二剑又恢复了懒洋洋的样子,回头对着船尾的老子打趣道:“爹,你老今天可把招牌给砸了!”

话说今天早上出门时,谢擎十分肯定地说今天不可能下雨,结果却下了一场大暴雨,所以谢二剑趁机揶揄起老子来。

徐晋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这鄱阳湖烟波浩渺,天气更是变幻莫测,经验再丰富也会有失误的时候。”

谢擎瞪了儿子一眼道:“听到了没有,就你小子屁话多……小心,左舷!”

谢擎忽然低喝了一声,谢二剑急忙一点竹竿,小船静悄悄地向着左手边的芦苇丛驶去。

这时前方弥漫的水雾间隐约见到数艏船的轮廓,还有人声传来。

谢擎弯着腰轻嘘一声,示意舱内的徐晋和二牛不要出声,船桨轻微地划拔水面,让小渔船飘入芦苇深处的同时,又尽量不发出声响。

很快,几艏船便出现在附近,均没有船篷,每艏船上都站了七八人,身上的衣服杂七杂八的,而且都携带了兵器,甚至还有持弓箭的。

“小心,是水贼!”谢二剑低声道。

这些水贼显然也是听到动静才往这边过来的,船上的贼人正游目四望搜索,要不是有芦苇阻挡,恐怕已经发现徐晋等人的船了。

谢家父子控制着渔船在芦苇荡中与几艏贼船玩捉迷藏般周旋了半炷香时间,那几艏贼船上的水贼没有发现,这才驶远开去。

徐晋提着的心总算放下来,这特么的玩的都是心跳啊,有好几次都差点被发现了,幸好谢家父子的听力和操船的技术非常高招,都及时地避开了。

谢二剑低声道:“他娘的,莫不成那些水贼把老巢建在附近了?”

谢擎示意噤声,站起来辨别了一下方向,然后亲自掌舵把船驶离。

渔船寂寂地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在天黑前终于驶入了一条河流,这时谢擎才轻松地道:“贤婿,顺着这条河逆流而上就是赣江了,估计两天左右就能到达南昌。”

现在天色已经渐暗了,划了一天船,又是暴风雨,又是水贼的,就连坐船的徐晋都觉得累,更何况是谢家父子。

于是接下来众人找了一处水静的河湾停船休息,然后生火做饭。

两天后的清晨,渔船终于沿着赣江逆流到了江西省承宣布政司所在南昌。

朝阳下,但见一座十几米高的楼宇矗立在赣江边上,飞檐挂角,气势万千,雾气弥漫间,就好像飘浮在滚滚江水之中。

这座楼正是闻名遐迩的江南三大名楼之一,藤王阁!

正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第123章 一泡黄尿射赣江

藤王阁始建于唐朝永徽年间,由于始建者乃唐太宗李世民之弟藤王李元婴,所以得名藤王阁。

刚开始时藤王阁并没什么名气,后来因为唐朝诗人王勃的一篇《藤王阁序》而名声大噪,与湖北武汉黄鹤楼、湖南岳阳楼并称江南三大名楼。

此时,徐晋走出了船舱,迎着朝阳眺望这座矗立在赣江边上的千古名楼,不禁感慨万千,胸憶间似有东西要喷发出来,穿越了五百年的时空啊……

徐晋前世也到过藤王阁游玩,但眼前这座藤王阁与现代那座相去甚远,无论是布局和外形都相差太多。

话说藤王阁自唐朝到现代,期间反复被毁坏,又反复重建,多达近三十次,最近一次重建是1989年,采用了著名古建筑大师梁思成及其弟子捣鼓出来的复原图。

毕竟年代太久远了,梁老弄出来的复原图有差距也很正常,所以徐晋此时见到的藤王阁与后世那座占地面积极广,超级高大上的四A级藤王阁相差很远。

藤王阁就建在赣江边上,附近还有码头,来往的船只颇多,一片繁华的景象。谢家父子把渔船驶到码头靠岸,谢二剑轻盈地跃上船,用脚稳住船头,将徐晋和二牛拉上岸去。

“祝贤婿旗开得胜,马到功成!”谢擎站在船尾笑呵呵地挥手告别。

虽然老丈人这成语用在科举有点不搭调,徐晋还是微笑着挥手道:“承老泰山吉言。返程一路顺风!”

“嘿嘿……泰山,挟泰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也,是诚不能也……”

一把油腻而透着猥琐气息的声音突兀在旁响起,徐晋不禁遁声望去,只见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醉眼惺忪地往这边行来,摇头晃脑地吟着之乎者也。

这名中年文士约莫四十许岁,面形瘦长,双眉稀疏,浑身酒臭隔着老远就薰了过来,码头附近的人都纷纷躲避。

这名中年文士置若罔闻,继续行到码头边,解开腰带便往外掏鸟,竟然对着江面撒起尿来,一边尿还一边吟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好一泡黄尿,撒他一个大江东去也!”

徐晋不禁满头黑线,这老小子真够不要脸的,码头上船来船往,竟然当众掏鸟射大江?

船上的女眷掩脸尖叫,男人们破口大骂,嚷着要上岸收拾这不要脸,不讲卫生的老王八。

中年男子不以为然,尿完后舒爽地抖了抖,系上腰带便走,一边继续吟:“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一泡黄尿射赣江……”

“真真有辱斯文啊!”

“唉,看来唐子畏真是疯了,竟然做出此等失礼之事,有辱斯文!”

“哈哈,唐解元又有新作了,一泡黄尿射赣江。”

一些路过的文人墨客均驻足观望,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冷嘲热讽,有人幸灾乐祸。

徐晋脸上露出怪异之色,唐子畏?唐解元?莫非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唐寅唐伯虎?

我靠,这形象也相差太远了!

唐寅生于明朝成化年间,字伯虎,后来改成字子畏,著名的书法家、画家、诗人,头顶着无数光环,他的名字即使在现代也是妇孺皆知,其中最让人耳熟能详的就是唐伯虎点秋香这段故事了。

在徐晋心目中,唐伯虎应该会是个英俊潇洒的大才子,可是眼前这位猥琐邋遢的中年大叔让他差点眼珠都掉出来,实在与心目中的形象相差太远了。

“兄台,请问那位是不是唐寅唐解元?”徐晋拦住一名路过的书生拱手问道。

这名书生嗤笑道:“除了他谁干得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上次还在城门口拉了泡屎呢,这家伙已经疯了。”

徐晋不禁心中一动,他前世酷爱书法,古人的字帖临摹过不少,其中就有唐伯虎的,对唐伯虎的生平还是有些了解。记得唐伯虎曾经应邀到了宁王府当幕僚,后来发现宁王有造反之心,于是便装疯卖傻,这才得以脱身离开,成功躲过了宁王谋反这一劫。

这时,那唐寅已经脚步虚浮走进了远处的藤王阁。于是徐晋也带着二牛和谢二剑往藤王阁走去。

穿越了五百年的时空见到历史名人了,徐晋自然很感兴趣,而且也想参观一下明朝时期的藤王阁。

谢二剑抱着双手懒洋洋地跟在徐晋身后,由于得知女婿与宁王世子有怨,所以谢擎特意让儿子跟着保护徐晋的安全。

“徐案首留步!”

徐晋刚走到藤王阁外,便听到身后有人喊自己,转身一看,便见到一群书生快步行来。

“哈哈,太好了,果真是徐案首,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眼前这群书生并不是上饶县的,不过却是广信府的书生,其中有几个徐晋还有些印象,譬如弋阳县的黄大灿、横峰县的何进东。当然,其中印象最深刻的自然是贵溪县的案首蒋方捷了。

徐晋微笑着拱手还礼:“徐晋见过诸位同年!”

黄大灿喜道:“徐案首这一来,咱们广信府便如虎添翼了,今天这场绝对能击败南昌府。”

何进东点头道:“黄兄所言极是。”

蒋方捷府试的时候被徐晋抢了案首,知府私宴时徐晋那首《采樵图》又抢了他的风头,而且还赢得了众书生的敬重和名声,所以对徐晋心怀不满。

此时见到广信府众同年对徐晋这么热情和推崇,蒋方捷心中更是不爽,淡淡地道:“徐案首虽然满腹才学,但南昌府更是人才济济,要击败他们,我看难!”

黄大灿皱眉道:“蒋方捷,休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在下只不过就事论事而已,不信咱们拭目以待吧。”蒋方捷冷笑一声,说完举步率先进了藤王阁,贵溪县的考生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蒋方捷走了。

“呸,羞与此等谄媚小人为伍。”横峰县何进东轻呸了一声骂道。

当日在知府陆康的私宴上,蒋方捷带头献贺寿诗跪舔宁王世子,所以众书生都对他的为人不耻,而写诗讽刺劝谏宁王的徐晋却受到大家的称赞和拥护,那晚黄大灿和何进东便有份护送徐晋回家。

“咱不管姓蒋的了,今天就算缺了贵溪县,咱广信府也能赢,走,登楼吧!”一名书生意气风发地挥手道。

徐晋苦笑道:“诸位同窗稍等,在下刚下舟登岸,连落脚的地方都还没找到,这到底怎么回事?”

黄大灿一拍额头道:“难怪徐案首的仆人还提着行李,之前我便听铅山费民受提起,徐案首要迟来,没成想现在才到啊……”

徐晋听完黄大灿述说,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了。

原来宁王世子在上饶县受辱,被孙遂遣返南昌,所以迁怒于上饶县诸考生,怂恿南昌本地的考生,向以大师兄卫阳、费氏兄弟为首的上饶县考生发难。广信府的考生瞧不过眼,纷纷出手替上饶县考生“助拳”,于是乎双方矛盾越来越激烈,最后演变成广信府和南昌府两个府之间的考生比斗。

当然,文人之间的比斗并不是上演全武行,大家都是斯文人,能通过打嘴炮解决的,自然就不要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嘛。

双方约定在藤王阁举行文会分出一个高下,不仅要比诗词歌赋,还要比琴棋书画,反正就是既比才学,又比才艺。

前段时间已经比了两场,第一场比对子和乐器,广信府输了;第二场比歌赋和棋艺,广信府赢了。

所以目前两府打了个平手,今天是最后一场,比诗词和书法,若再分不出胜负就加赛一场丹青(画)。

第124章 文胆之谋

徐晋推迟来南昌,目的就是为了避免和宁王世子起冲突,结果刚登岸就碰上广信府和南昌府考生之间的“决战”,而且始作俑者还是宁王世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咋办?

若是参加肯定会跟宁王世子卯上,这家伙可是想要自己命的,南昌又是宁王府的地头,树大根深,更何况宁王手握三卫兵权,即使每一卫只有三千人,加起就是近万兵力,孙巡抚怕也难跟宁王抗衡。

但是,如果不参加的话,恐怕要被同府考生唾弃,甚至被所有读书人耻笑,名声受损是肯定了。

徐晋正权衡着利弊,又见一队书生迎面行来,赫然正是以大师兄卫阳为首的信江书院同窗。

“子谦!”卫阳等人见到徐晋不由大喜,费懋贤和费懋中更是快步迎了上来,不知不觉一别已有月余。

“大师兄,民献民受……”徐晋微笑着与一众同窗打过招呼!

信江书院这次来参加院试的一共有二十人之多,除了徐晋等六名新晋童生,还有卫阳、费懋中等五名秀才,另外还有九人是之前没通过院试的童生,譬如费懋贤。

费懋贤惋惜地道:“要是子谦早几天到来,第一场的对子咱们也不会输掉。”

信江书院众同窗均以为然,徐晋对对子的实力可是有目共睹的,上元节那天力压玉山书院,而且绝对连出,若是前天有徐晋镇场子,绝对能把南昌府杀得片甲不留。

大师兄卫阳一身玉色襕衫,容貌俊逸,气质温文尔雅,微笑着道:“无所谓了,反正到目前为止还是平局,如今子谦一到,今天诗词这一门咱是稳拿的。”

信江书院众考生均笑起来,徐晋虽然诗作不多,但除非不出手,一出手肯定是传世佳作,实力就摆在那,谁敢不服?

徐晋不禁暗暗苦笑,今天这场文比不参加怕是不行了,别的不说,光就是一众同窗的信任,自己也不能掉链子。

“大家快看,南昌府的来了!”黄大灿忽然道。

徐晋循声望去,果然见到一群书生从远处行来,约莫有五十人之多,为首者年约二十四五岁,身形高瘦,同样一身代表秀才的玉色襕衫,手持一柄折扇。

“此人叫李浙,南昌本地人,豫章书院的院首,擅写颜体。”费懋中低声向徐晋介绍道。

此时,南昌府诸考生已经行到近前,为首的李浙朝卫阳拱了拱手道:“卫元正,今天定要分出个高下来。”

卫阳淡道:“正该如此。”

一名南昌府考生嘲讽道:“咱们南昌府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又岂是你们广信府可比的,奉劝你们现在认输,免得到时自取其辱。”

“只怕到时自取其辱的是你们南昌人吧,不就是省治所在而已,得瑟个什么劲,我们广信府半点也不比南昌府差。”这边广信府的考生立即反唇相讥。

凡是涉及地域性的无差别攻击最容拉仇恨,也会让被攻击的一方空前团结。所以,瞬时间,双方便激烈地互喷起来,文斗还没开始已经散发出浓浓的火药味。

李浙啪的打开折扇摇了摇,冷道:“多说无益,咱们手底下见真章,走,南昌府诸位才俊,随我登楼!”

李浙带着南昌府一众考生往藤王阁门外的石阶大步行去,广信府这边自然也不肯落后,双方近百人拾级而上,争先恐后地涌向藤王阁大门。

“嘿,本世子还以为姓徐的不敢来南昌,敢情还真是不怕死啊。”

宁王世子朱大哥此刻正站在藤王阁六层的外廊,扶着栏杆看下面两府考生对峙,自然也看到了站在广信府一方的徐晋,顿时目露杀机,发出阵阵冷笑。

此时正有一名中年文士站在朱大哥的旁边,正是宁王府的文胆谋士,安福县举人刘养正。

刘养正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提醒道:“世子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这局面得来不易,这时可不能节外生枝。”

“可是徐晋此獠极为可恶,不杀不足以消本世子心头之恨。”宁王世子咬牙切齿地道。

话说宁王世子在上饶县吃的亏,所受的折辱几乎都与徐晋有关,所以对徐晋恨之入骨,恨不得现在就让侍卫冲下去,把徐晋打杀在藤王阁下。

刘养正淡道:“世子殿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直接动粗只是下下之策,乃愚莽者所为,并不足取。而且,王爷现在最需要的是收拢人心,世子殿下若命人把徐晋斩杀了,恐怕更要引发所有读书人对王府的不满。”

宁王世子黑着脸,沉默不语!

这些年来,宁王为了搜刮钱财供养军队,贿赂权贵,着实干了不少天怒人怨的事,所以在民间和士林的风评都很差,导致极少有文人愿意投靠效力。

宁王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目前正致力于给自己洗白,竭力网罗人才,为日后谋反作准备,毕竟一个政权要正常运作,离不开读书识字的文人,就好像一家大公司,没有财务、会计、行政管理人员,根本没办法运行。

而这次暗中挑起南昌府和广信府考生的比斗,表面上是宁王世子为了泄愤,针对上饶县的考生,实际上却是刘养正为宁王府笼络人心的一条计谋,利用地域争端,把南昌府本地的读书人拉到宁王府的阵营。

现在计划进展得很顺利,南昌府的考生都被调动起来了,热情高涨,充满地域自豪感,要与广信府的考生一决高下。

而宁王的封地就在南昌,自然也属于南昌的一份子了,再加上宁王世子这段时间“礼贤下士”,竭力为南昌府众考生提供后勤支持,譬如每次文会的花销就是宁王世子出的。

如此一来,南昌府众书生的情感自然便会被拉近宁王府,宁王笼络人心的目的便初步达到了。

但是,如果这时宁王世子让人杀了徐晋,如此残忍粗暴地对待读书人,那么南昌府众书生对宁王府刚建立起来的好感就会荡然无存,甚至是口诛笔伐,一切都前功尽弃。

正因为如此,刘养正才劝宁王世子要忍耐,不要在节骨眼上坏事。

宁王世子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但他实在恨极了徐晋,当日在上饶县被徐晋连续勾跌倒两次,而且还被徐晋踩脸破相,这等折辱他如何能忍?

刘养正微笑道:“世子殿下,报仇并不一定要杀了他,其实有比死更痛苦的事。譬如此子冒死前来南昌赶考,定是对功名看得很重,落榜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惩罚。”

宁王世子眼前一亮,哈哈笑道:“刘先生所言极是,那本世子便让他院试不通过。嘿嘿,徐晋,本世子能让你成为府试案首,同样能让你名落孙山。”

宁王世子眼中闪过一丝狞意,心里琢磨着先让徐晋尝尝落榜的滋味,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徐晋干掉,反正就是不能让徐晋活着离开南昌。

藤王阁楼高近十五米,明三暗七,表面看是三层,实际带顶楼有七层之多,两府比斗的主场设在第五层,因为这里空间大,能容纳更多人,同时也能满足登高望远,俯瞰大江。

当然,第五层虽然空间较宽,但也容不下两府一百多名考生,所以双方各推举二十人登第五层,作为文比的主力,剩下的考生在四层静候观战,若有需要再调人上楼助阵。

徐晋自然作为主力登上了第五层,另外信江书院还有卫阳、费氏兄弟、江运,一共五人,剩下十五人由广信府其余六县选出才学出众者担任。

第125章 装疯卖傻

此刻,藤王阁第五层内,两府参与文比的主力分成东西两个阵形站立,评判席位于北侧面南而坐,只是眼下的评判席上只坐着一人,正是之前掏鸟射大江的唐寅唐伯虎。

这家伙正旁若无人地抓着酒壶对嘴自灌,醉眼朦胧,不修边幅,看上去邋遢不堪,实在惹人生厌。

本来就有洁癖的大师兄不禁皱起了眉头,费懋贤摇头叹道:“唐子畏满腹才学,可惜时运不济,现在更是时疯时正常,实在让人惋惜。”

江运却是轻蔑地道:“此人放浪形骸,终日流连勾栏,眠妓宿娼,纵有满腹才学又如何,于国于家无益。”

江运倒也没说错,唐寅个性放浪不羁,张扬狂放,弘治十年时参加院试(科考)期间,竟然还和好友宿妓喝酒,当时的提学大宗师方志极其厌恶他这种行为,将他的试卷给废黜了,后来苏州知府替他求情,提学大宗师才免强同意唐寅以“录遗”的方式参加明年的乡试。

此后唐伯虎虽然也很争气,在第二年的乡试中摘得举人头名,不过这家伙又开始得意忘形起来,继续放浪形骸,终日流连青楼勾栏,结果次年上京参加会试,牵连进了好友徐经的舞弊案,被革去了功名,从此一蹶不振,变本加厉地放浪形骸,纵情于书画声色中。

正因为如此,当年宁王邀请潦倒的唐伯虎到王府当幕僚,这家伙立即就答应了,结果来到南昌才发现上了贼船,为求脱身,现在正装疯卖傻呢。

当然,现在在场恐怕就只有徐晋这个穿越者知道唐伯虎是在装疯,亲眼见证这段历史,那感觉怪怪的。徐晋甚至有点恶趣味地想,如果自己现在揭穿唐伯虎的把戏,这家伙会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宁王给砍了?

“世子殿下来了!”

“参见世子殿下!”

这时宁王世子朱大哥从六楼走了下来,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举人刘养正跟在他身后。

南昌府一众考生见到宁王世子,均上前施礼问好。宁王世子彬彬有礼地回应着,心里暗得意,刘举人果然有两把刷子,拉拢人心的计谋初见成效了。

宁王世子和南昌府众考生打过招呼,便打广信府诸位考生面前经过,然而广信府这边却没人理他,噢,除了贵溪县的案首蒋方捷。

不过,蒋方捷吸取了上次知府私宴的教训,没有表现得太过热情,只是微笑点头行礼,免得被身边的同年鄙视。

广信府这边考生表现出来的冷谈让宁王世子很不爽,不过谨记着刘养正的叮嘱,始终保持微笑,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尽管如此,当宁王世子的目光扫过徐晋时,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冷意,讽刺道:“徐晋,你作为广信府的府试案首,前两场文比均没参加,莫不成是徒有虚名,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展露才学?亦或是怯了我们南昌府诸才俊,担心输了丢脸?”

此言一出,南昌府诸考生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徐晋身上,就连正在自斟自饮的唐伯虎也抬头望来,眯着一副醉眼打量徐晋。

徐晋现在的名气可不仅限于上饶县了,那首《采樵图》已传遍了江西,另外宁王世子被孙巡抚驱逐出上饶县的事更是震动了整个江西省,而这件事也与徐晋有关。

现在坊间都在绘声绘色地传称:费宏费阁老的侄女长得国色天香,与阁老门生徐晋情投意合,而宁王世子也迷上了此女。一日,宁王世子和徐晋在街上偶遇,于是双方为了费阁老的侄女大打出手,孙巡抚一怒之下把宁王世子给遣返南昌。

自古至今,这类花边新闻最是有市场,所以说,现在的徐晋在整个江西,无论是文人圈子,还是普通老百姓口中都算是名人了。

这时,徐晋却是很意外,因为以宁王世子简单粗暴的性格,此刻竟然还能神色平静地站着讽刺自己,倒是有点难得了。要知道在上饶县的大街上,这家伙可是嚣张得拔剑当街杀人,现在回到南昌地头反而变得“讲道理”了,实在是让人始料不及。

不过,既然宁王世子不再简单粗暴,徐晋倒是淡定了,微笑道:“世子殿下何出此言?在下只不过家中有事,今天才赶到南昌,幸好并没错过最后一场。既然世子殿下如此抬爱,那徐晋今天定不会让世子殿下失望的。”

徐晋这话虽然说得含蓄,实际却是十分自信,潜台词就是:走着瞧吧,我虽然来迟了,但今天会把南昌府诸生干趴下。

广信府这边的考生均露出笑意,南昌府那边的考生却是一脸不屑。豫章书院院首李浙冷笑道:“原来你就是徐晋,倒是口气不小,本人豫章书院李浙,待会倒是要好好领教一番。”

“嘿,年纪轻轻,纵有才学也是有限,广信府竟然让一个年未及冠的少年夺了府试案首,看来真是没人了,偏偏还吹嘘什么人杰地灵,不过如此罢了。”南昌府一名考生阴阳怪气地道,身边的同窗随即哄笑起来。

广信府这边众考生均面露怒色,江运冷笑道:“袁城,何必徒逞口舌之利,可敢与徐子谦比一比对句?正所谓真金不怕红炉火,才华是掩盖不住的,到底是满腹才学,还是满腹草莽,大家一比就知,就问你敢不敢?”

“对,就问你敢不敢比!”广信府这边考生齐声道。

那个袁城是南昌府丰城县人,乃这次南昌府的府试案首,确是个有真才实学之人,闻言傲然上前一步道:“有何不敢?在下丰城县袁城,向徐案首讨教。”

李浙连忙拦道:“袁案首且慢,文比马上就要开始了,何必急在一时,更何况今天要比的是诗词和书法,并不是对句,何必受人激将,以已之短攻别人之长,实属不智。”

袁城闻言点头退了下去。

徐晋不由多看了那李浙一眼,看来此人倒是个难对付的稳重家伙,如果刚才袁城继续坚持要比,徐晋倒是不介意接招,权当先杀一杀南昌府的威风。倒不是徐晋托大,实在是他肚里的千古绝对不少,随便捡几条出来,分分钟都能教那袁城学做人。

宁王世子自然乐意看到两府间的争斗,越是激烈越好,继续加把火道:“倒是忘通知大家,今天这场文比,提学大宗师许逵许大人也会出席担任评判。”

此言一出,包括广信府这边的考生都面露喜色,这次主持院试的正是提学大宗师许逵,今天若能在学台大人面前有所表现,那院试通过的几率会大增。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像徐晋和费懋贤这些还没通过院试的考生,考试的评卷方式采用糊名制,而像大师兄卫阳和费懋中这些已经有秀才功名的考生,考卷是不糊名的,只要提学大宗师觉得可以通过,就能参加明年的乡试考举人。

所以,两府的考生一听到提学大宗师今天会充任评判,顿时人人都像打了难血似的磨拳擦掌。

宁王世子很满意众考生的反应,举步往评判席行去。当然,宁王世子虽然身份尊贵,但也没资格担任这次文比的评断,更何况他屁股坐歪到南昌府这边,自然就更不能担任评判了,所以这次只作为旁观者,并不参加评判。

见到宁王世子到来,唐伯虎依旧大刺刺地坐着自斟自饮,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宁王世子面色一黑,眼中还带着一丝厌恶,真不明白父王为何把这废物请回王府当幕僚,除了喝酒玩女人屁都会,时而还疯疯颠颠的。

要不是父王说再观察一阵子,宁王世子都忍不住要把唐寅撵出南昌城了,养着也是浪费米饭。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嗝,来来来,世子可愿与本仙喝一盏?”唐伯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倒了一杯酒递到宁王世子面前。

宁王世子面色更加黑了,刚才他可是亲眼看到唐伯虎对着壶嘴吮酒的,这时如何肯接,冷道:“唐子畏,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

唐伯虎嘿嘿一笑,仰首一饮而尽,之后还还对着宁王世子嗝了一口酒气,薰得后者捂鼻后退。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唐伯虎吟着诗摇摇晃晃地坐下继续喝。

宁王世子不禁大怒,正要命令侍卫把唐伯虎叉出去,却被旁边的刘养正用眼神制止了。刘养正一直怀疑唐寅装疯卖傻,所以建议宁王留着他观察一段时间,今天把唐寅请来当评判,一来唐寅在诗词和书法上的成就确实了得,完全有资格担任评判,二来也有试探的意思。

虽然唐寅在官场不得志,但在文坛的地位却是不容置疑的,诗、书、画三绝,乃吴中四大才子之首,若能真心为王爷效力,能起到很好的表率作用。

宁王世子瞪了一眼自斟自饮的唐伯虎,悻悻地在评判席后的位置坐下。

第126章 花魁萧玉雪

宁王世子坐落不久,今天的评判们也陆续到场了,一共有五位之多。

许逵身长巨口,燕额猿臂,身兼江西提刑按察副使和提督学政两职,所以首席评判非他莫属。

坐在评判次席的是一名六十许岁的老者,已经满头白发,不过却是面色红润,一身简朴的长衫,头顶束着道髻,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此人正是已致仕的前都御史李士实,南昌本地人,进士出身,由于不满当今皇上嬉游玩乐,愤而致仕回了老家,如今是宁王府的座上宾。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李士实精通风水学,乃风水流派“峦头派”的代表人物,宁王朱宸濠便多次请他帮忙看风水。

另外三名评判分别是唐伯虎、监察御史刘忠、南昌府同知柯正。

话说南昌知府宋以方还被宁王幽禁着,所以同知柯正目前把持着南昌府的府衙,此人依附宁王府。

所以说,今天这几位评判,除了提学大宗师许逵和监察御史刘忠,其他三人都与宁王府关系密切,包括疯疯癫癫的唐伯虎,名义上也是宁王府的幕僚。

许逵坐在评判首席上,那张丑陋的脸一如既往的严肃,他为人刚正敢言,乃为数不多没有依附宁王的江西官员,所以颇受巡抚孙遂器重。

本来南昌府和广信府考生之间的比斗,许逵一开始并不在意,而且作为主持院试的提学大宗师也不好掺和进来,但后来渐渐察觉到不对劲了,因为宁王世子一直十分积极地在背后推波助澜,既出钱又出力,实在不合常理。

许逵与巡抚孙遂一琢磨,觉得这是宁王府拉拢南昌本地读书人的计策,于是许逵主动要求担任最后一场文比的评判,以期能抵消宁王府的部份影响力。

这时宁王世子站起来,微笑朗声道:“今日秋高气爽,两府才俊齐聚藤王阁,盛况空前。而且,有幸请到学台许大人担任本次文会的评判,本世子也是与有荣焉,不如我们请学台大人勉励大家几句?”

一众考生齐声叫好!

许逵双手一压,板着脸道:“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子又曰:有朋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以文会友,互相切磋本是件好事,但若因为地域差异而互相攻忤就落了下乘。所以本官以为,诸位都是我江西的俊才,彼此切磋即可,但不能伤了两府之间的和气。”

此言一出,两府的考生均有人羞愧地低下头,徐晋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表情不自然的宁王世子。

同知柯正笑着打圆场道:“许大人所言极是,下官听闻世子殿下还准备了歌舞,不如先来一段助兴?”

宁王世子微笑着拍了拍手,便听到六楼的楼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名盛装丽人由一名婢女扶着,从楼梯上款款行了下来。

众人顿时眼前一亮,徐晋亦不禁露出欣赏之色,此女确实长得绝色殊丽,身形高挑却不失婀娜,细腰若束,tun部丰隆,胸前双峰耸挺,罗裙的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牛奶般白皙的肌肤,仿佛不用手触摸也能感觉到那种嫩滑细腻,若能握着衣服下那一对挺拔,估计会很销魂。

此女由婢子扶着下了楼,拖着白色的长裙,脚步轻盈地朝评判席行来,瞬时带起一阵香风,那婀娜的腰肢,高挑的长腿,前翘后凸的曲线,再加上绝色殊丽的娇容,诱得在场众书生移不开目光。

“玉雪见过世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此女行至评判席前盈盈一拜,举手投足都带着一种美感。

宁王世子眼中闪过丝炙热,正准备说话时却听到“当”的一声,一只酒杯掉到地上摔碎了,唐伯虎激动地站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女子,道:“萧大家,你几时到南昌的?小生这厢有礼了!”

徐晋不禁暗汗,十几岁的猥琐大叔自称小生,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萧玉雪向着唐寅福了一福,娇声道:“玉雪见过唐公子,一别经年,唐公子风采依旧,唐公子若有空,记得要给玉雪填一首好词。”

唐寅“潇洒”地把双手背到身后,一副我欲乘风归去的造型,呵呵笑道:“好说,只是现在多有不便,改日再与萧大家彻夜长谈可好?”

萧玉雪羞答答地道:“故所愿也,不敢请尔!”

徐晋很有些无语,唐伯虎果然是老票客,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约票。

宁王世子脸色有些难看,待见到唐伯虎坐下这才神色稍松,微笑着介绍道:“在场诸位想必还有很多人不认识萧大家,本世子便给大家郑重介绍,这位便是有玉树琼包千堆雪之称的萧玉雪,萧大家,其歌喉冠绝秦淮河。”

“世子殿下过誉了!”萧玉雪微笑转身,向着一众书生盈盈下拜,娇声道:“玉雪见过诸位公子。”

徐晋不禁恍然,其实这女子一出场他就猜到这位十有八九是青楼女子,因为正经人家的女子不可能穿成这样抛头露面,敢情是秦淮河上的当红粉头,而且还是擅长唱歌的粉头。

话说明朝的xing服务业可是相当发达的,连皇帝都带头开“窑子”了,这行业能不发达吗?

明朝建立之初,朱元璋还真的在秦淮河上建过“国营妓院”,名字就叫大院,而且还亲自为大院题了一副对联。

本来,朱元璋建“国营妓院”的目的是要吸引商贾来票玩,增加国库财政收入,结果商贾没吸引来,反而把满朝文武百官吸引来了,官员们为了拍皇帝马屁,一下朝就往大院跑,争相票妓消费,朱元璋一怒之下就把大院给关闭了。

尽管“国营妓院”被关了,但却开了官员狎【妓】的先河,文人也争相效仿,并且美其名曰:文士风流,才子佳人。

另外,明朝的教坊司本质就是官办的青楼,而且是不用花钱就能获得大量优质娼妓的青楼。因为所有被抄家的犯官,家中的年轻女眷都会被贬为贱籍,没入教司坊供人票玩,这些官宦人家的妻女自然素质都不差,再加上曾经尊贵的身份,票客自然趋之若鹜。

所以说,明朝的xing服务业相当发达,渐渐还玩出了花样,一众私营的青楼纷纷包装推出当红花魁,还是卖艺不卖身的那种,让那些票客们看得到吃不着,吊足胃口,然后大把赚钱。

眼前这位萧玉雪就是目前秦淮河上当红的花魁之一,擅长歌舞,有玉树琼包千堆雪的美誉。

此时,一众书生纷纷对着萧玉雪拱手还礼:“见过萧大家。”

宁王世子有些得意地道:“萧大家的歌喉冠绝,今天若是哪位才子的诗词能入得萧大家的法眼,说不定能让石大家谱成曲子传唱。”

在场大多数书生都面露喜色,徐晋旁边的江运就跃跃欲试,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啊,以萧大家在秦淮河的名气,若能传唱自己的诗词,想不出名都难了。

在古代可没有各种媒体,文人只能靠圈内人士口口相传,如此来提升自己的名气,另外,还有一条途径就是青楼姑娘们的追捧和传唱。

当然,青楼的姑娘们通过传唱文人的诗词,同样也能提升自己的名气和身价,这是一种“互惠互利”的关系。譬如这位萧大家,当年就是因为唐伯虎为她写了一首词才爆红起来的。

正因为如此,像唐伯虎这种上了年纪的猥琐大叔,青楼的姑娘仍然趋之若鹜,无非是为了借助他的诗词提升名气和身价罢了。

宁王世子见把气氛调动起来,开玩笑道:“自古才子配佳人,诸位均是我江西的俊才,今日便在萧大家面前一展才华,说不定能搏得菁睐,成为萧大家的入幕之宾!”

萧玉雪满脸红云,不胜娇羞地以袖掩面嗔道:“世子殿下,玉雪只卖艺的,此身只许良人。”

萧玉雪那娇羞的模样让在场不少书生荡漾了,眼神也变得热切起来,若能把这尤物收入私房中把玩,这是何等美妙。

徐晋嘴角露出一丝讥讽,以他老辣的眼光那会瞧不出此女在惺惺作态,尽管一脸“娇羞”,但那淡定的眼神却是出卖了她,果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交际花”,这演技怕是能拿小金人了。

至于卖艺不卖身,徐晋更是嗤之以鼻,这只不过是吊人胃口,提高身价的一种营销手段罢了,只要价钱合适,还不是爽愉地宽衣解带,任人采撷!

徐晋甚至怀疑这位萧大家已经被人采撷过了,而且还不止一两次。

宁王世子哈哈笑道:“大家听了没,萧大家求良人了,诸位可要好好表现,下面我们请萧大一展舞技如何?”

“固所愿也!”一众书生兴奋地鼓噪起来,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跳起舞来,不知是何等的动人呢。

萧玉雪嫣然一笑,款款行到大厅中央,双手轻拍了一拍,六楼的楼板再次响起,一名抱着琵琶的少女顺着楼梯走了下来。

众人眼睛不由再次一亮!

第127章 书法比拼

从楼上走下来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身穿水绿色的罗裙,怀抱琵琵微低着首,直至行完最后一级楼梯,这才微抬起头来,晓是徐晋两世为人,阅女无数,见到这名少女的容貌亦禁不住微恍神。

红颜祸水,徐晋觉得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这名少女。虽然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但已经初具倾城之恣,加以时日绝对盖过萧玉雪。

此女抱着琵琵行到评席前福了一礼道:“小女子见过世子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这次竟然连板着脸的许逵也放缓了神色,李士实捋须微笑点头,实在是这小姑娘的笑容太有感染力了,恐怕就算是冰块都会被融化在她春风般的笑容之下。

“翠翘见过诸位公子!”这名少女又转过身来,对着众考生福了一礼。

一众考生都露出惊艳之色,徐晋亦不例外,都说距离产生美,因为太近了,细微的瑕疵也会暴露出来,从而影响了美感。

然而,眼前这名少女却是例外,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你找不到任何瑕疵,越看越美,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一般,整个人的气质清纯中带着几分妩媚。

如果让徐晋打分,此女能打到9分以上,假如以后不长歪,恐怕能到9.5分,这是徐晋来到大明朝见过最漂亮的一个女子,费如意和此女相比也逊色了些许。

萧玉雪见到众人的反应,眸中闪过一抹妒意,虽然她现在还是秦淮秀春楼的头牌,但已经年近二十了,而王翠翘是秀春楼中的后起之秀,重点培养的花魁接班人,以后取代她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正因为如此,这次秀春楼的主事才特意让王翠翘在文会上露面刷名气,为日后接班花魁做准备。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秀春楼自今年年初就组织了“沿江巡演”,花船从南京启程,沿着长江一路招摇而上,沿岸繁华的州府都到访了,南昌作为江西的省治所在,他们自然不会错过。

恰巧这时南昌府和广信府考生的文比闹得沸沸扬扬的,吸引了全城目光的关注,秀春楼的主事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主动上门找到宁王世子,于是便有了今天的文会歌舞表演。

这时,那王翠翘在众人的注目下碎步行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双膝并拢,怀抱琵琶往膝上一搁,左手按琴萼,右手纤指抚弦,姿势优美,光是摆了个造型就让人赏心悦目。

铮……

随着一声如裂帛的炸响,表演正式开始,萧玉雪随即舞动起来,高挑曼妙的身姿,翩若惊鸿影。

琵琶声一开始还比较舒缓的,渐渐地越来越急,音调不断地飙高,仿如急风骤雨。

正是: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随着琵琶声越拨越高,萧玉雪也舞得越急了,水袖飞舞,裙裾扬起,露出裙下两条纤长雪白的玉腿,春光无限!

琵琶音一波接一波地上攀,本以为已经高无可高了,偏偏再次奇峰突起,本以为会再次拔高,却猛然坠下来沉入低谷,让人如痴如醉。

曲终,萧玉雪侧卧于地,宛如一只美丽的白天鹅,而王翠翘含笑怀抱琵琶,仿佛一直都是这个姿势没动过,大家的耳中还回响着铮铮的琵琶声,这大概就是余音绕梁不绝吧。

现场足足静了好几秒,这才爆发出如雷般的喝彩声,徐晋也才反应过来,始发现,原来单一的乐器竟也有如此震撼的感染力,而萧玉雪的舞技亦是相当了得,果然能坐上花魁宝座并不简单,至少人家这功底是过硬的,不像现在的女明星,要演技没演技,要唱功没唱功,就靠着脸蛋和炒作。

萧玉雪香汗淋漓地站起来,旁边的王翠翘也站了起来,与前者并排着向四周盈盈下拜。

“好,精彩绝伦!”一众书生都兴奋得几乎拍烂手掌,唐伯虎那老票客更是旁若无人地高吟起艳词小调来。

宁王世子拍着手掌赞道:“萧大家舞跳得极好,翠翘姑娘琵琶弹得极妙,请到这边来,两府文比马上开始。”

萧玉雪和王翠翘盈盈福了一礼,行至评判席后的座位坐下,两府的考生见到两名姑娘妙目扫来,一个个都状态亢奋,战意高昂地望向对方阵形。

南昌府的府试案首袁城首先越众而出,道:“今天要比的是诗词和书法,咱们先比书法如何?”说完挑衅地望着徐晋。

之前在藤王阁前,广信府这边提出要比对子,袁城当时是想应战的,尽管被豫章书院的李浙拦下了,但还是憋着一股劲,所以这时便急不可耐地跳出挑战徐晋。

“自无不可,袁案首想怎么比?”徐晋淡定地道。

书法笔力靠的是长时间的苦练沉浸,徐晋两世为人,在书法上沉浸的时间绝对要比才二十几岁的袁城要长,所以比书法他半点也不惧。

袁城显然也是这种心理,在他眼中徐晋才刚成年,而自己已经二十三了,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讲:老子吃的盐都要比这小子吃的米多!

“我们双方各选五人,各自以擅长的字体写字一幅,然后两两比拼,由五位评判共同评出高下,五胜三的一方为赢,如何?”

袁城提出的比斗方式,说白了就是各选五人配对PK,五局三胜。这方法看似公平,但正如著名的田忌赛马,涉及到出场顺序的问题。

徐晋虽然是广信府的案首,但在场还是以大师兄为首,于是目光征询地望向卫阳,后者沉吟了一下,点头表示同意。

袁城见状傲然道:“既然你们一方同意了,徐案首可敢以本人为对手?”

徐晋淡然地道:“如你所愿!”

于是乎,双方各再选出了四人,并且各自择了对手。

广信府这边另外四人分别是卫阳、王大灿、蒋方捷、费懋贤。

话说王大灿在府试的排名虽然靠后,但他在书法方面的造诣却是极好,所以被推选了出来。

而蒋方捷的书水平也不低,尽管这货曾经跪舔宁王世子,但到底是广信府的一员,再加上今天提学大宗师许逵也在场,他自然是想有所表现,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他故意放水。

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徐晋行到案前并没有急着动笔,而是淡定磨墨酝酿情绪,同时琢磨着该选哪种字体。

两府出场的十名书生,以徐晋的年龄最小,再加上那沉稳从容的气质,长得也唇红齿白,显得尤其突出,花魁萧玉雪和王翠翘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宁王世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妒恨,先让你小子得意几天,待院试结果出来,看本世子怎么羞辱你。

评判席上白发苍苍的李士实,这时却神色疑惑地盯着徐晋仔细打量,眼神惊疑不定。

李士实,表字若虚,精通风水学,在相术方面也有一定的造诣,此时只觉徐晋的面相十分古怪,只是以他的水平却又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徐晋正低眉垂目酝酿情绪,倒是没留意直勾勾地打量他的李士实,否则肯定头皮发麻。

徐晋磨完墨,提笔醮了醮墨水,双脚不丁不八地站在案前,按照大舅子传授的吐纳方法调匀了呼吸。

这才提笔开动: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徐晋写的正是唐寅的《桃花庵歌》,选用的也是唐寅的字体,前世徐晋便专门临摹过唐寅的所有书法作品,已得七八分神蕴。

这次徐晋选用唐寅的字体,无非是想取个巧,因为这老票客今天是评判之一,以他恃才傲物的性格,别人临摹他的字体肯定会洋洋自得,给个高分是肯定的。

而且唐寅的字体,点画温润妍雅,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超逸的书卷之气,如高雅之士闲庭信步于阆苑林木之间,耐人寻味,在后世的评价极高。

所以徐晋估计其他四位评判,无论是看字的水平,还是碍于唐伯虎的情面,给分应该也不会低。

第128章 少年一曲临江仙(求票求订阅)

徐晋写完搁笔,抬头一看,发现其他人都基本写完了,而对面的南昌府案首袁城早已搁笔,正抻长脖子审视徐晋的那幅字,神色显得十分凝重。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徐晋在书法一道浸润了几十年,笔力是摆在那的事实,尽管没有使用最擅长的正楷,但临摹唐寅的字也有七八分神蕴,那微微倾侧的字体飘逸如行运流水,让人赏心悦目。

徐晋瞄了一眼袁城那幅字,顿时心中有数了。

袁城使用的是宋徽宗赵佶的瘦金体,这种字体是一种个性极为强烈的字体,运笔灵动快捷,笔迹瘦劲,十分难驾驭。就徐晋老辣的眼光来看,袁城的瘦金体火候还差的远,只是徒有其形,笔锋只有瘦,没有劲!

所以,只要几名评判不是眼睛瞎掉,这一局自己赢定了。

此时,双方五人都已经完成搁笔,十幅作品呈两两并排摆放,等候五位评断打分。

“下官先来吧。”南昌府同知柯正率先站起来踱到案前,先是仔细看了徐晋和袁城的作品,然后提笔在袁城那幅字的留白处写了个:中。

袁城顿时面色微沉,不过当见到柯正在徐晋那幅字的留白处同样写了个“中”字,面色顿时放松下来。

徐晋不禁皱了皱眉,只要有点水平的都能看得出自己的字胜过袁城,偏偏这个柯正评了相同的等级,很明显屁股坐歪了,故意压自己的得分,真是特么的!

徐晋虽然恼火,却也无可奈何,这种评分都是主观判断,柯正评相同的得分,你实在没办法指责他,除非二人水平相差确实太远。

柯正一路评过去,结果五对竟然有三对得分打平,另外,豫章书院的院首李浙评分高于信江书院的王大灿,而南昌府最后一名书生的书法评分也高于费懋贤。

广信府这边的考生都面露愠色,柯正很明显偏帮南昌府,只要是广信府这边水平略高,柯正便给双方相同的评分,而只要是南昌府那边水平略高的,他就如实评分,真特么的操蛋!

柯正评完后,第二位评判出场了,正是监察御史刘忠,这位评分倒是公正,徐晋的书法得了“中上”,而袁城的得了“中”,所以徐晋暂时领先了一分。

紧接着轮到已致仕的都御史李士实,他行到案前,先是深深地看了徐晋一眼,这才开始看字。

徐晋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李士实古怪的眼神让他有点不明所以。

李士实看了一遍徐晋和袁城的字,淡笑道:“年纪轻轻倒是会取巧,不过你的笔力确实胜于袁城,老夫给你中上!”

李士实说完提笔在徐晋那幅字写了“中上”,又给袁城评了“中”,于是徐晋便领先两分了。

袁城的脸色顿时灰了,刚才监察御史给他“中”的评分,他还不服气,此时李士实也这般评,他不服气也不行了。

三名评判评完,本该轮到唐伯虎了,可是这家伙自斟自饮,仿佛根本不关他事一般,连宁王世子催促了他两次也置若罔闻,气得朱大哥又想命士卫把他叉出去。

许逵也懒得与这醉疯子计较,主动站起来行到案前,稍微扫了一下,以他的眼力自然一下子就能分出徐晋的书法水平高于袁城,不过他却提笔给了袁城“中”,而给了徐晋“中下”的评分,并且板着教训道:“徐子谦,你的书法虽胜于袁城,但你刻意使用唐子畏的诗和笔法,有投机取巧之嫌,所以本官给你评中下,以示惩戒!”

徐晋有种日了狗的感觉,却也无可奈何,费师果然说得不错,许逵此人刚直敢言,眼睛揉不得沙子,只是过刚易折,这家伙估计以后在官场混得不持久。

徐晋心中不爽,袁城却是暗松了口气,因为现在两人的比分是徐晋领先一分,所以还有打平手的希望,就看唐伯虎最后这一票投给谁了。

许逵评完,唐伯虎这才提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行出来,不过这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从另边的费懋贤开始评。

“不行,楷体过于钝厚。中下。”

“不行,这狂草徒有其形,没有狂,只有草,软绵绵的诗词,偏要学人家用狂草写。中下!”

“这个也不行,回去再练几年。中下!”

唐伯虎提着酒壶一边对着壶嘴吮啜,一边大笔连挥,竟然一路过来都评了“中下”,让所有人都满头黑线。

这时唐伯虎终于提着酒壶来到徐晋和袁城的案前,先是眯着醉眼看了袁城的书法,那稀薄的双眉一挑,骂道:“这写的是何物?瘦而无劲,简直糟蹋了瘦金体。中下!”

袁城脸色涨得通红,看他那羞怒的样子,恐怕都想夺过酒壶砸在唐伯虎的脸上了。

唐伯虎又对着壶嘴吮了一口,目光这才落在徐晋那幅字上,眼睛蓦地大睁,不停地摇头道:“这字……不行啊!”

徐晋不禁眼眉跳了一下,却听这老票客又续道:“这字……也就及得上本人三分吧,但给中等还是勉强可以的。”说完提笔在留白处写下“中”字。

一锤定音,徐晋以两分的优势胜出,袁城顿时脸都黑了。

不过,最后总结果出来,却是广信府这边输了,因为广信府这边只有徐晋和卫阳胜了对手,费懋贤、蒋方捷和王大灿均惜败于对手。

南昌府这边考生齐声欢呼,比斗结果传到四层,更是爆发出如雷般的欢呼声,广信府这边的考生均垂头丧气。

“看来书法方面,还是我们南昌府的才子更胜一筹啊!”宁王世子有些得意地道:“不过没关系,本世子听说广信府的徐晋徐案首擅长诗词,不出手则矣,出手必是传世精品,估计下一场诗词能助广信府挽回一城。”

一名南昌府的考生耸肩道:“世子殿下,就怕到时我们南昌府再下一城啊!”

南昌府一众考生均哄笑起来,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广信府一众考生面露怒色,费懋中上一步,大声道:“废话少说,下一轮诗词,规矩我们来定。”

李浙淡道:“有何不可,客随主便,尽管划下道来,我们南昌府诸才俊均接着。”

费懋中大声道:“好,那我们便请大宗师出题作诗词,两府各推三首佳作,由五位评判评出名次,居首者为胜!”

李浙点头道:“那便如你所言,请大宗师出题。”

现在南昌府先胜一局,所以李浙十分谈定,即使诗词这一局输了,也只是打平手而已,而加赛一场丹青李浙也不怕,因为恰好本府的考生中有一名擅长丹青的高手,水平堪比国手。

许逵捋着长须沉吟了片刻道:“怀古必登高,登高必咏怀。藤王阁楼高百尺,俯瞰大江滔滔,那诸位便以登高咏怀为题切,写一首咏怀诗词。”

许逵这题目倒是出得应景,一众考生点头称善,开始埋首打腹稿,有人则走到栏杆外俯瞰赣江酝酿情绪,寻找灵感。

徐晋顺步踱到外面的露台,伸手扶住栏杆,看着下面滔滔北去的赣江,脑海中飞快地搜索,这一局许胜不许败,必须以一首绝对优势的诗词一锤定音。

王翘翠一对会说话般的眸子在两府书生身上逡巡了一会,忽然掩着住低笑道:“玉雪姐姐,你说这次哪个府的书生会取胜?”

萧玉雪谈道:“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那知道!”

王翠翘讨了个没趣,微扁了扁嘴儿,转过头来,目光正好落在凭栏远眺的徐晋身上,顿时启齿一笑,这小书生真是有趣,明明年纪比自己还要小,却是一脸的老成持重。

就在此时,一阵低沉雄厚的歌声突兀地响起:滚滚赣江北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王翠翘愕了一下,紧接着倏的坐直了腰,瞪大双眼惊讶地盯着徐晋,因为那雄厚低沉的调子正是出自这名小书生之口。

不止是王翠翘,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向徐晋。

徐晋仿佛毫无所觉,继续唱下去,而且声音越来越响亮: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徐晋的唱功虽然不是很好,但那低沉雄厚的曲调,再配上这首气势磅礴《临江仙》,其感染力无疑是爆炸性的。

徐晋一曲唱罢,整个藤王阁五层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被那种呛桑、豪迈、磅礴震撼住了。

萧玉雪和王翠翘呆呆地看着徐晋的背影,久久不能自已,她们都是精通音律的高手,对这种古怪的调子却是闻所未闻,此刻,仿佛看到一扇大门在徐徐打开,原来……歌曲还有这样一种唱法?

相比于萧王二女对曲调的深刻,在场的文人更多却是被词的本身震撼了,没办法,由大才子杨慎写的这首《临江仙》实在太牛逼了,其豪迈沧桑的情怀,自古至今没有人能超越!

第129章 抢先自荐

杨慎乃目前内阁首辅杨廷和之子,被后世评为明朝三大代子之首,排名还在解缙和徐渭之上,而这首大气磅礴的《临江仙》正是杨慎被贬至滇南后,晚年时期的作品,也是杨慎人生的巅峰之作。

后来清朝的毛宗岗更是把杨慎这首《临江仙》作为《三国演义》的卷首词,直至现代《三国演义》被拍成电视剧,《临江仙》这首词也被谱成了主题曲,徐晋刚才唱的正是这首曲子,所以无论是词的本身,还是曲子本身,在古人听来都极具炸裂性,立即把在场所有人都震撼得无以复加。

萧玉雪和王翘翠这两位精通音律的秦淮名妓惊得捂住了嘴,瞪大美眸目泛异彩,因为对她们来说,徐晋的唱腔和曲子都是革命性的。

唐伯虎虽然生性不羁,恃才傲物,这时也提着酒壶呆似木鸡,眼睛直勾勾盯着徐晋,一脸的难以置信,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提学大宗师许逵亦是一脸的震撼,他虽然对徐晋的“激进”颇为不喜,但却不得不承认此子的才学确实非凡卓绝,光是这一首大气磅礴,荡气回肠的《临江仙》就足以流传千古,恐怕难有人再能超越。

“好词,好曲,徐案首这首词一出,此局诗词比拼可以休矣!”江运激动得脱口而出。

还比啥?

徐晋这首《临江仙》一出神鬼皆惊,绝对碾压的强势,在场没有哪一位自问能作出一首诗词,可以超越徐晋这首《临江仙》,就连唐伯虎都不得不服气,他的诗词风格都是小清新为主,让他作一首如此大气恢弘的词,他敲破头怕也作不出来。

宁王世子面色变幻,忽然站起来大声道:“不可能,本世子不相信以徐晋的年纪能作出这样一首词来。”

袁城大声附和道:“对,世子殿下所言极是,本人也不相信。徐晋才及冠之年,而这首《临江仙》大气磅礴,道尽人世沧桑,徐晋年纪轻轻怎么可能作得出来?一定是剽窃了别人的词作。”

此言一出,在场不少人都露出怀疑之色,确实,这样一首词,如果不是上了一定年纪,历尽世事沧桑成败的老者,恐怕是作不出来的。

而事实上,这首《临江仙》确实是杨慎晚年时所作的,而此时的杨慎才三十岁不到,还在京城翰林院编修《武宗实录》呢,现在让他写估计也写不出来。

所以,徐晋面对袁城的质疑淡定得很,这首《临江仙》目前来说绝对是“原创”作品,著作权是属于他徐某人的,谁也抢不走。

费懋中本来也有些犹豫的,但见到徐晋谈定自若的模样,顿时也淡定了,冷笑道:“袁城,你若有实据证明徐子谦这首《临江仙》是剽窃的,便拿出证据来,否则别在这里血口喷出,你自己作不出来,不代表子谦也作不出来。

徐晋的《竹石》《卜算子咏梅》,哪一首不是大气恢弘,风格完全一致,莫不成他所有的诗词都是剽窃的?

就别说三首了,你有本事倒是剽窃一首传世诗词出来给大家瞧一瞧?”

此言一出,顿时打消了绝大部分人的怀疑,徐晋的诗词确实都大气豪迈,这一首《临江仙》亦是如此,更何况这些诗词均是从未听过的新作。

“费民受所言极是,姓袁的,你有本事便也剽窃一首出来。”

“嘿,就袁城的水平,剽窃也难啊!”

袁城被嘲讽得得面红耳赤,却又无从反驳,只能哑口无言。

许逵捋须点了点头,他虽然也有些怀疑,但以他的博学也未曾听过这样一首《临江仙》,连相似的也没有,更何况徐晋是唱出来的,那古怪的曲调也是闻所未闻,估计也是徐晋自己原创的,所以有时候不得不信,这世上还是有妖孽存在的,徐晋就是这样一个妖孽,可惜在治政方面的见解也太激进了。

许逵顾左右问道:“本官以为徐晋这首《临江仙》冠绝,当居首,故而这一局诗词比拼广信府胜出,大家可有异议?”

监察御史刘忠点头道:“同意!”

李士实捋着白胡子淡道:“理当如此!”

话说李士实虽然是宁王府的座上宾,但也不会为了讨好宁王世子而妄顾事实,此人气节还有的,否则也不会愤而辞官。

至于同知柯正倒是想“吹黑哨”,但这根本没办法吹,徐晋这首《临江仙》无与伦比,于是也只能点头表示同意。

唐伯虎更是干脆,直接道:“此词前无古人,后难有来者,理当居首!”

南昌府的二十名考生虽然心有不甘,奈何自己却作不出那种水平的诗词,也只能对结果默认了。

于是乎诗词这一局的比拼广信府胜出,并且是在其他人连一首诗词都来不及作的情况,就被徐晋以碾压性的优势提前夺了第一。

所以,今晚这场藤王阁文会之后,徐晋的名气注定要更上一层楼,就凭这一首《临江仙》,在整个大明的文坛都能占据一席之地。而事实上此后,徐晋这首《临江仙》被萧玉雪和王翠翘带回秦淮河传唱之后,名气确实蹭蹭蹭地往上飙,大有直追江南四大才子之势。

宁王世子面色有点难看,徐晋越是出风头,他自然越是不爽了,况且这次若南昌府一方输了,宁王府笼络本地读书人的效果也会打折扣。

李浙这时也不敢再轻视徐晋了,拱了拱手道:“徐案首诗词无双,在下万分佩服,只是两府之间如今胜负未分,按照约定要加赛一场丹青。”

徐晋点头道:“李院首想怎么比?”

李渐道:“作画颇耗费时间,所以在下提议双方各推一人作画,由五位评判评出胜负如何?”

费懋贤和费懋中相视一眼,都露出一丝窃喜,他们可是亲眼看过徐晋给三位妹妹所作的画像,所以对徐晋那种风格独特的画法信心十足。

徐晋还没说话,蒋方捷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好,就如李院首所言,在下不才,愿代表广信府出战!”

第132章 现成的模特儿

琴棋书画乃“文人四友”,又称为“雅人四好”,是文人修身必须掌握的才艺。不过,作为还没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其主要精力还是要放在读书考科举上面,不可能把太多的精力和时间浪费在别处,所以一般读书人只会选取“琴棋书画”中的一项着重练习。

譬如大师兄卫阳擅长操琴,费懋中擅长下棋,费懋贤擅长书法,而蒋方捷则擅长作画。

蒋方捷十二岁学作画,自问在丹青上的造诣不俗,所以此时抢先毛遂自荐,要代表广信府出战。

“蒋闻胜的画作在下曾经看过,确实不俗,窃以为可以代表咱们广信府出战。”一名弋阳县的考生道。

马上有数名考生附和道:“蒋闻胜的画作水平确实极佳。”

王大灿和何进东虽然对蒋方捷攀附宁王府的行为不满,但他们也曾在府试的文会上看过蒋方捷的画作,不得不承认对方在作画方面确实有两把刷子,于是点头道:“徐案首,元正兄,蒋闻胜的确擅长作画,这一战不如就由蒋闻胜出战吧。”

费懋贤和费懋中皱了皱眉,如果他们未曾看过徐晋的素描画像,或许也会同意蒋方捷出战,但现在他们觉得还是徐晋出战的胜算要大,先不论徐晋的画技如何,光就是那种开创先河的画法就足以震惊四座了,这可是一种能够开创流派的画法。

所以,费懋中摇头反对道:“我觉得这一局还是由子谦出战妥当。”

此言一出,蒋方捷顿时脸色微沉,包括大师兄卫阳在内的其他考生都皱了皱眉,尽管他们对徐晋的才华都十分佩服,但前面两场徐晋都参加了,若第三场还是由他出战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也显得广信府除了徐晋就没其他人才了,关键之前也没听说过徐晋擅长作画。

卫阳犹豫了一下道:“子谦,这一场不如就让蒋闻胜出战吧?”

徐晋自然也明白不能把出风头的机会都占了,微笑道:“自无不可!”

蒋方捷闻言松了口气,拱手道:“在下定不负诸位所望,为咱们广信府赢下这场。”

这时徐晋却又话锋一转道:“诸位,正好在下也擅长绘画,不如在下和蒋兄同时作画,到时看谁的画作更合适,便由谁的画作代表广信府?”

此言一出,蒋方捷顿时冷下脸,在他看来自然是徐晋要跟他抢出风头的机会,殊不知徐晋只是想赢罢了,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广信府其他考生看徐晋的眼神都不由产生了丝许变化,对于徐晋的才学他们确实佩服,但对徐晋这种什么都“插一腿”的抢风头做法却不认可,自然顺带对徐晋的人品也产生了一些看法。

徐晋依旧神色自若,因为他问心无愧,今天如果不是碰巧被“逮”到,他都不会参加这场文会,只是现在参加了,自然尽力争胜。

费懋贤连忙道:“子谦的画作我和民受看过,确实跟他的诗词一般惊艳。”

费懋中点头附道:“正是如此,子谦的画法日后定能开创流派。”

众人不禁将信将疑,但凡开创流派的都是宗师级的人物,费民受怕是言过其实了吧?

蒋方捷更是冷哼一声:“费民受,徐晋虽与你交好,亦是你父之门生,但也不用那样吹捧他,开创流派?真是可笑,绝对不可能!”

费懋中反唇相讥道:“蒋闻胜,刚才袁城也说徐子谦不可能作出《临江仙》,但结果如何?正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事实胜于雄辩,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让子谦当场作画。”

王大灿点头道:“费民受的话不无道理,况且徐案首的提议也无伤大雅,蒋闻胜和徐案首二人同时作画,到时看谁的更佳便用谁的。”

广信府其他考生闻言都点头表示同意了,既然费家兄弟对徐晋的画技这么推崇,他们也很有些好奇,更何况这如果是吹捧之言,只要徐晋一动笔就露馅了,料想费家兄弟也不敢乱说。

如果徐晋在作画方面确实有过人之处,那倒说得过去了,说明他并不是为了出风头而瞎掺和。

蒋方捷冷冷地道:“好,在下倒是要见识一下徐案首开创流派的画法,但愿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徐晋微笑道:“放心,在下应该会比蒋兄先画完的。”

李浙见这边“内讧”完了,这才淡定地问道:“卫元正,第三场是否可以开始了?”

卫阳点头道:“可以开始了,不过我们这边有两人同时作画,待画作完成之后再决定由哪幅作品出战。”

“自无不可!”李浙大方地答应了,因为他对己方那位丹青高手信心十足,至于刚才费懋中吹嘘徐晋的画法能开创流派,他是半点也不信。

李浙说完便转身行到楼梯后,对着下面的楼层喊道:“请祝兄上楼。”

话音刚下,一名穿着朴素的书生便从四层缓步行了上来,竟是一位近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广信府这边的考生都不禁心中一沉,徐晋也是微愕,南昌府竟然找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叔出场,这便宜占大了!

不过,南昌府倒是没有作弊,只是钻了空子而已,这名中年书生确是参加这次院试的南昌府籍考生。

话说这名考生叫祝青山,南昌府进贤县人士,今年已经四十一岁了,连年参加府试都不曾通过,本来已经心灰意冷了,准备今年参加完最后一次府试后就不再加,以后潜心钻研画道,谁知竟然让他通过了,所以兴高采烈地跑来南昌参加院试。

祝青山二十岁才开始学作画,不过到现在已经在作画方面浸润近二十年,所以画技日臻成熟,或许堪比国手说得有点夸张,但造诣绝对相当高。

祝青山显然有些激动,向许逵等行礼时声音都有点发抖,这也难怪,考了大半辈子才通过府试,如今还有机会在提学大宗师面前露脸,自然颇为激动。

李浙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提醒道:“祝兄,丹青是最后一场,最终决定两府文比的胜负。”

“李院首放心,祝某定拿下这一局!”祝青山信心十足地行到案前铺开宣纸。

广信府这边,蒋方捷也行到案前准备,而徐晋却没有动,而是一副优悠的模样。

萧玉雪和王翠翘的目光均期待地在徐晋身上逡巡着,之前这小书生突然开口,以奇怪的曲调唱出一首词,这次不会又干出什么震惊的事来吧?

约莫过了数分钟,祝青山和蒋方捷均已经动笔了,而徐晋依旧无动于衷,正在大家觉得奇怪时,楼梯响起了,一名身材高大的憨厚少年走了上来。

这名憨厚少年正是二牛,由于素描用的工具都在他身上,所以徐晋刚才特意让一名同窗下楼叫二牛把东西送上来。

徐晋接过二牛递来的画具,挥手示意他站到一边不要乱动。

二牛虽然憨,但在这种场合却是大气也不敢出,退到角落处老实地站定。

徐晋取了炭笔行到案前,搬来一张凳子坐下,然后从容地铺开宣纸勾画起来。

整层人的目光都好奇地落在徐晋身上,一个个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这……徐案首在干嘛,他手里拿着那根黑漆漆的什么玩意?木炭?”

“什么乱七八糟啊!”

众书生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一些人甚至好奇地凑近前查看究竟。

萧玉雪和王翠翘好奇地抻长脖子,可惜离得太远,看不清徐晋在干什么。

那些凑到徐晋身后的书生一开始的表情还是一片茫然,后来渐渐变成惊讶……

这下连评委席上的几位评判都被搞得心痒痒的,很想走过去看看徐晋在搞什么鬼,却又碍于身份只能忍耐着。

王翠翘本来还一脸好奇的,后来发觉徐晋老是抬头打量自己,脸蛋不知不觉地红了,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又转头看看后面……

“玉雪姐姐,徐公子不会是在画我吧?”王翠翘不确定地低声问。

萧玉雪也是一脸疑惑,淡道:“我哪知道,你自己过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王翠翘又讨了个没趣,习惯性地微扁了一下小嘴儿,结果这时徐晋又正好抬头朝她望来,那专注的眼神让王翠翘既有点羞涩,又极为好奇。

此时,徐晋身后的书生都不时抬头向王翠翘望去,一个个目露震惊,一边还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发出啧啧地赞叹声。

宁王世子眉头越皱越深,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行到徐晋的这案前,顿时也禁不住露出惊讶这色,扭头向王翠翘看了一眼。

徐晋素描的对象赫然正是王翠翘,没办法,徐同学最擅长的就是人物画像,再加上王翠翘容貌倾城,又正好坐在对面,乃现成的模特儿,不画她画谁?

徐晋此时已经把王翠翘的面部画好了,后者扁嘴时的娇俏模样已经跃然纸上,那见所未见的写实画法,自然把一众书生震惊得无以复加。

尽管只是画了一张脸,刚才质疑徐晋的广信府同窗们已经心悦诚服了,费民受果然没有夸大其词,徐晋这种新奇的画法,日后恐怕真的能开创流派,妖孽啊!

第131章 索画

徐晋本身的素描水平其实不并不算高的,只是近日来先是替费家三姐妹画了画像,然后前些天又替岳父母一家画了一批画像,所以现在用笔十分熟练,约莫一个多时辰后便画完了。

王翠翘那清丽脱俗的容貌惟妙惟肖地跃然在宣纸上,左手纤掌托着香腮,那双会说话般的眼睛侧望,小嘴微扁那一刻美态捕捉得恰到好处,让人怦然心动,一身长裙写意地拖曳在凳子一侧,意态悠然。

此时徐晋身后已经围满了人,惊叹之声此起彼伏,大家一边看画像,一条抬头细看对面坐着的王翠翘,只觉越看越美。

王翠翘尽管受过专门的训练,平时迎来送往均游刃有余,但这时也不禁有点坐立不安,那张俏脸布满红霞,此时她已经确定徐晋在画自己,很想走过去看看对方把自己画成什么样子,却又不好意思,有点担心徐晋把自己画成了丑八怪。

旁边的萧玉雪冷着俏脸,心中极为不满,先不管徐晋画得咋样,但徐晋选择了画王翠翘,而不是她这个正牌花魁,自然让她感到气愤和憋屈,心中恼道:“真是个有眼无珠的家伙,本姑娘模样身材哪点不比翠翘这黄毛丫头?”

“画完了,让本公子先看看!”唐伯虎按奈不住,提着酒壶行了过来,结果一看之下同样十分吃惊,放下酒壶神色郑重地端详起来,啧啧地赞叹道:“虽然手艺并不成熟,但这种明暗结合的简笔画法倒是新颖神奇,徐子谦,你到底师承何人?”

唐伯虎不愧是行家,一眼就道出了素描的特点,而且也看出徐晋的画技并不算高,只是以新颖制胜,再加上画了个极为吸引眼球的美人,自然非常抢眼,实际的水平其实只能算一般。

素描的画法是在近代才从西方传入中国的,距离现在还差三四百年,所以徐晋笃定地道:“这种画法是在下闲暇时琢磨出来的,让唐公子见笑了。”

这唐伯虎这老票客喜欢自称本公子,于是徐晋便下顺口称他为称公子。

唐伯虎眼中闪过一抹讶然道:“原来竟是自创,了不起,此画法可有名字?”

“就叫素描吧!”徐晋神色自若地道。

唐伯虎点头道:“简单写实,素描二字倒是贴切,此画法自成一派,加以时日定能开创一个流派。”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唐伯虎虽然现在时疯时傻,但在作画上的造诣和成就却是有目共睹的,连他都这么说了,谁还会怀疑?

宁王世子不满地瞪了唐伯虎一眼,他自己虽然也被徐晋这幅“美女图”震惊到了,但听闻唐伯虎竟然如此赞扬推崇徐晋的画,心里自然极为不爽,这个吃里扒外的浑蛋,吃宁王府的,住宁王府的,竟然还胳膊往外拐。

另外一边,蒋方捷的水墨画《小鸡啄米图》才完成了一小半,见到徐晋竟然这么快画完了,还引来那么多人围观惊叹,终于按奈不住凑上来一看,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被打击得再也没有画下去的欲望了。

对面的祝青山倒是定力很好,依旧在埋头作画,他在画道上沉浸了二十载,功力确实非凡,至少这份定力就不是蒋方捷可比的。

祝青山所画的正是藤王阁,只见楼阁的轮廓已经出来了,巍然屹立,楼旁大江滔滔,水汽弥漫,磅礴浑厚的气势扑面而来。

宁王世子看完徐晋画的素描画像,又快步行到祝青山案前看了一眼,顿时放下心来,虽然在他心里也觉得徐晋那幅美女图更赏心悦目,但祝青山这幅水墨图水平平也是相当高,完全可以让评判屁股坐歪,判定祝青山取胜。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祝青山本来还在全神贯注的作画的,结果抬头醮墨时突然发现世子殿下就在站案前,祝大叔估计是有些紧张,那毛笔竟然一抖,从手中滑落,结果正点在画中那座藤王阁上……

祝青山急急把笔提起,结果那座气势恢弘的藤王阁拦腰被涂了一团黑,仿佛被腰斩了一般。

祝青山呆住了,整个人都傻了一般,宁王世子胸口急剧起伏,面色由白转红,最终忍不住骂道:“蠢货!”

祝青山吓得手碗一抖,毛笔再次掉落,这下整幅画都被毁了,两处大块的墨迹奇丑无比,就好像一锅香喷喷的米饭,突然多了两坨狗屎。

南昌府这边所有人都傻了眼,广信府这边的考生却是忍俊不禁。

祝青山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吃吃地道:“世子殿下息怒,在下还可以补救!”

宁王世子还要再骂,却被行过来的刘养正用眼神制止住了,把骂人的话咕噜地吞了回去。

话说祝青山的画技确实过硬,很快就把塔体上那块墨迹勾画成一团云雾,另外一块墨迹则改画成一只孤雁。

只是……那团云雾勉强能糊弄过去,但那只孤雁却是太突兀了,体积又大,与整幅画的构图严重不成比例,看上去不伦不类。

祝青山抹了把额上的冷汗,能改成这样他已经尽力了。

又过了近个时辰,祝青山终于把整,幅水墨图画完了。

徐晋看了一眼,不得不了承认祝青山的丹青造诣确实不是自己可比的,笔法老练成熟,整幅图的构图布局,还有用墨的浓淡都能看出是个高手,可惜那只严重不成比例的孤雁把整幅画都破坏了。

祝青山搁下笔,把画的墨迹吹干,对着早就等得不耐烦的众评判拱了拱手道:“学生画完了!”

于是乎便有人把徐晋和祝青山的两幅作品逞上给五位评判,至于蒋方捷那幅《小鸡啄米图》根本没有画完。

“啊,这……这是我吗?”

当王翠翘看到宣纸上倾城绝色的自己,顿时惊得掩住了小嘴,一脸的难以置信,有点羞涩地抬头望向对面的小书生,她本来还担心徐晋把她画成了丑八怪,没成想竟然画得如此美,那微一扁小嘴的娇俏模样连她自己都看得怦然心动。

旁边的萧玉雪亦是十分震惊,徐晋的画法实在太新奇了,又极具立体感,仿佛把真人印上去一般。

萧玉雪眼中闪过浓浓的妒忌和失落,徐晋这幅画像一出,恐怕不用再等几年,自己的名气就要被王翠翘这死丫头盖过了,没有了花魁这个头衔,她只不是任人采撷的玩物罢了,最好的结果是攒够钱自己赎身,然后找个老实人嫁掉,要不就是嫁给富商或者小吏当小妾。

这时两幅画的评判结果出来了,只有柯正和监察御史刘忠把票投给了祝青山。

本来许逵是想把票投给祝青山的,因为徐晋什么东西都追求标新立异,现在连作画都整出一种新画法,所以他想磨一磨徐晋的锐气,只是祝青山那幅画实在有点不争气,那大坨的云雾和严重不成比例的孤雁,把整幅画的水平都严重拉低了。

于是,徐晋以一票的优势获得了胜利,整座藤王阁响起广信府众考生的欢呼声,相反,南昌府的这边的考生则是垂头丧气的。

“徐公子,那幅画能不能送给小女子?”

徐晋正和一众同窗说着话,却见那王翠翘盈盈地行了过来,微仰俏脸问道:“徐公子所作那幅画像翠翘甚是喜欢,能不能赠给翠翘?”

此时近在咫尺,王翠翘那张倾城的俏脸更是美得炫目,徐晋点了点头道:“未经同意便画了翠翘姑娘的画像,徐某实在抱歉,既然翠翘姑娘喜欢便拿去吧。”

“谢谢徐晋公子!”王翠翘眼波流转,欣喜地退了下去。

一众同窗见状,顿时眼神暧昧地打趣起徐晋来。

宁王世子面色心情不佳,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了笑容,勉励安慰了南昌府众考生几句,这才带手下人下楼悻悻离开。

许逵以大宗师的身份“教育”了众考生一会,这才和御史刘忠一道离开。至于唐伯虎这老票客早就追着萧大家屁股后面走了。

广信府众考生如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徐晋走出藤王阁。

费懋贤见到二牛和谢二剑还提着行李,连忙问道:“子谦,你还没找到落脚的客栈的吗?”

徐晋摇头苦笑道:“刚上岸就被你们逮住参加文会,还没来得及找客栈呢!”

众人不禁哈哈大笑,王大灿笑道:“幸好今天把徐案首就逮着了,要不然这一场文比危矣!”

“子谦,我们所住的高升客栈估计还有空房,大宝,你赶紧带二牛赶回城瞧一瞧,若是有房间就马上订下来!”费懋贤吩咐道。

“好哩,二牛兄弟跟我来!”大宝机灵地带着二牛率先往城门方向跑去。

江运大声道:“今天我们广信府大胜南昌府,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没错,当浮一大白!”

江运的提议得到一众书生齐声响应,于是近百人浩浩荡荡地往城门行去。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藤王阁并不在南昌城中。

第132章 勾心斗角

徐晋与广信府一众书生宴饮完已经是下午二时许,从酒楼出来后便与费家兄弟一道回了下榻的高升客栈。

话说江西省下辖十三个府,前来参加院试的考生超过千人,再加上随行的书童仆人之类,保守估计也有两千人,所以提督学院附近的客栈都爆满了,客房的价钱比平时翻了一倍不止,兜里没几个钱的穷书生只能住到较远的客栈去。

费家兄弟兜里虽然不缺钱,但他们七月下旬才赶到南昌,所以也没有抢到距离考场近的住处,只能住到距离提督学院较远的高升客栈。

徐晋和费氏兄弟到了高升客栈,二牛和大宝已经订好了房间。徐晋本来叮嘱二牛要订三间房的,但高升客栈也只剩下两间客房了,所以只能委屈谢二剑和二牛合住一间房了。

徐晋坐了三天的小渔船,刚上岸又被逮去参加藤王阁文会,此刻又累又困,所以进了客栈后便立即让店家搬来浴桶舒服地洗了个澡,然后上床补眠,一直睡到天黑,有人敲门才惊醒。

徐晋睡眼惺忪地打开房门,发现是费懋贤和费懋中两兄弟,于是便将两人让了进屋。

谢二剑和二牛就住在隔壁房间,徐晋本来打算叫二牛去拿开水沏茶的,结果隔着墙都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鼾声,只好亲自走了一趟提来开水沏茶。

费懋贤不禁皱眉道:“子谦,你也该买一名伶俐的书童服侍了,二牛干点粗活还行,根本不懂得侍候人。”

徐晋笑了笑没接话,亲自为两人各沏了一杯茶。其实这次来南昌考院试,谢小婉也担心二牛粗手粗脚的服侍不好徐晋,本意是让丫环小月跟着侍候的,不过徐晋拒绝,一来不方便,二来是怕犯错。

话说在小婉娘家住的这十天,岳父谢擎每天都给徐晋喝补酒,还泡药浴调理身体,每次泡完药浴确实浑身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可是副作用也很大,每晚睡觉只要一碰到小婉那丫头,下面便会情不自禁地举高高,一整晚都憋得难受,有时徐晋都有点怀疑老丈人给自己喝了chun药。

所以,这种情况下若是把小月这甜美的小丫环带在身边服侍,徐晋都怕自己把持不住把她给嗯嗯了。

三人喝着茶闲聊了一会,费懋贤忍不住提醒道:“子谦,今天在宴上你不应发表那种言论的,大宗师本来就对你有成见,若是传至他耳中,恐怕对你的院试更为不利。”

话说今天在藤王阁文会后,广信府众考生在酒楼饮宴庆祝,大明朝的书生都喜欢纵论朝政,针砭时事。

正好席间有人谈起各地卫所军卒大量出逃,造成卫所兵员严重不足,战斗力低下的现象。徐晋便插嘴了几句,大概意思就是要解决兵员不足和战斗力低下,必须大刀阔斧地改革,将卫所军卒世袭的制度改成募兵制,以招募(发粮响)的方式来征兵。

结果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有人赞成,但反对的人更多。大明立国至今已经近一百五十年,卫所制也是开国皇帝太祖朱元璋制订的,同样也实行了近一百五十多年,徐晋竟然说要把这制度给废了,这言论无疑相当大胆,甚至是有点“大逆不道”。

之前费宏便提醒过徐晋在院试时切忌标新立异,费家兄弟自然也曾得到了父亲的提醒,所以亦知道大宗师许逵是守旧派,

因此,费懋贤担心徐晋在考前发表这种具有颠覆性的革新言论,会引起大宗师许逵的不满,所以这时出言提醒。

徐晋笑了知道:“无妨,反正院试是糊名制,许大人虽然有些守旧,但为人刚直,还不至于因为这个盯着我不放。”

费懋贤想了想也是,考试是糊名制的,最后一场考完才拆开弥封公布录取名单,若徐晋进了录取名单,许逵即使不满,应该也不至于那时再把徐晋给抹下来。

三人又闲聊了片刻,费家兄弟才告辞回房,离开之前费懋贤把一只香包交给了徐晋,说是出发来南昌之前,三妹费如意让捎给徐晋的。

徐晋关上房门,拿着那只绣有“鱼跃龙门”的小香包闻了闻,脑海中不由出现费如意发地张宜嗔宜喜的动人俏脸,下意识地把香包打开,果然从里面发现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字迹娟秀地写着四个字:朝朝暮暮!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徐晋不由心中一热,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费如意这种美人深情款款地倒追,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不心动!

……

秀春楼是秦淮河一带有名的青楼,这次秀春楼的当红花魁萧玉雪乘花船沿江巡演至南昌城,租下了城东某座别院,萧大家和所有随行人员都住在别院中。

此时,花魁萧玉雪的房间中却是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紧接着花魁接班人王翠翘哭着跑了出来,那张本来倾绝的俏脸上赫然多了五根手指印,显然被扇了一个耳光。

“艾哟,岂有此理,咋把小脸蛋糟蹋成这样子了!”

匆匆赶来劝架的秀春楼老鸨见状又惊又怒,拦住掩脸啼哭的王翠翘仔细端详了一下,见到只是手指痕,并没有划破,消肿后应该不会留下疤痕,这才放下心来,气冲冲地跑进萧玉雪的房间去,冷冷地问:“谁把翠翘的脸打成那样的?”

萧玉雪正在婢女的服侍下坐在梳妆台前描眉,淡道:“金妈妈,人是我打的,咋了?”

金妈妈那张风韵犹存的脸不由一黑,质问道:“玉雪,你为什么要打她?”

王翠翘是秀春楼的花魁接班人,金妈妈一直当成宝般呵护着,再加上今天在藤王阁上王翠翘表现抢眼,而且还让广信府的案首徐晋给当众画了一幅美人图。

金妈妈大喜之余正在琢磨着如何利用这件事包装王翠翘,把名气迅速地提升上去,这样就能为秀春楼打造一棵新的摇钱树,结果萧玉雪偏偏这个时候添乱,把王翠翘的脸蛋给打肿了,虽然不至于毁容,但接下来几天的演出是绝对不能再参加了,所以金妈妈相当恼火。

萧玉雪站起转过身面对着金妈妈,把抹胸下那对峰峦挺得高耸入云,淡淡地道:“金妈妈,本人乃秀春楼的头牌花魁,王翠翘那黄毛丫头什么身份,我只是不小心撕破了她那幅画像,她竟然跑来不依不饶地质问我,难道我就不能打她一个耳光!”

金妈妈面色微沉,她虽然是秀春楼的台前老板娘,但实际只是个负责管事的,对萧玉雪这种当红头牌也得礼敬三分,所以被萧玉雪针锋相对的质问,顿时气势为之一弱,冷道:“你打哪里不好,偏要打脸,你是想气死娘亲吗?”

萧玉雪也不敢太过份,见到金妈妈口气软了,走过来假惺惺地替后者轻捶着肩,认错道:“金妈妈别生气嘛,女儿也只是气头上一时重了手,待会女儿便去看看翠翘妹妹,亲自向她道歉可好?”

金妈妈没好气地嗔道:“不用了,别到时又打起来,不过玉雪我得提醒你,翠翘可是咱秀春楼日后的招牌,你使点小心思就算了,若敢坏了她的脸蛋,薛管事不会主过你!”

萧玉雪眼中闪过一丝惧意,点头道:“金妈妈,女儿哪敢啊!”

金妈妈警告完萧玉雪,冷哼一声便离开了房间,虽然心中恼火却也不能拿萧玉雪怎么样,毕竟萧玉雪现在可是台柱,眼下王翠翘的脸蛋又不能见人,接下来的几场演出也只能靠萧玉雪撑着。

见金妈妈走了,萧玉雪撇了撇嘴无声地冷笑道:“呸,狗仗人势的老妖婆!”

今天在藤王阁上被王翠翘抢了风头,萧玉雪心里极不痛快,而且还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所以今晚借口将徐晋为王翠翘画的那幅俏像要来欣赏,然后“不小心”撕破了。

王翠翘毕竟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玩心眼如何是萧玉雪的对手,不满地跑来质问,结果挨了萧玉雪一记耳光,半边脸都微肿了起来,接下来几日的表演自然都泡汤了。

第133章 被打击了的老男人

宁王世子在二十名王府士卫的护卫之下来到别院门前,那名负责看门的奴仆虽然不认识宁王世子,但看到对方鲜衣怒马,士卫众多,料想也来头不小,连忙迎上前点头哈腰地问:“这位公子是来拜访萧大家的吗?请问可有预约?”

“瞎了你的狗眼,我乃宁王世子,见一名婊子还要预约?滚一边去!”朱大哥扬手便一个耳光把这名奴仆扇得飞到一边,径自推门进了别院。

宁王世子为人简单粗暴,本来就嚣张惯了,更何况现在心情还不好。

之前在上饶县,朱大哥由于失策导致铅山群匪被剿灭了,后来本人更是被孙遂驱逐出城,宁王府在上饶县的根基也被孙遂以查通贼之名全部捣毁了,可谓是损失惨重,因为这些事,朱大哥回到南昌后被父王骂得狗血淋头,着实让三位弟弟看了笑话。

朱大哥本来还想借着这次拉拢本地考生的文会,在父王面前加分的,谁知又被半路杀出的徐晋给破坏了,南昌府竟然输给了广信府,让拉拢的效果大打折扣。

要知道朱大哥连庆功宴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今天南昌府考生胜出后大肆庆祝,进一步增进南昌府本地考生对宁王府的好感,结果南昌府竟然输了,这庆功宴自然就摆不下去。

尽管这次父王没有责骂,但朱大哥还是明显感到父王的不满,因为明天的秋猎父王没有带他去,而是带了他的三个弟弟。

正因为如此,朱大哥心情极度不好,想起还在城中的花魁萧玉雪,便带着士卫来到别院,准备找萧花魁发泄一把。

朱大哥刚在客厅中坐落,得到飞报的老鸨金妈妈便急急忙忙跑出来,结果一进门便见到黑着脸的宁王世子,心里不由咯噔一下,挤出一副笑脸,扭拧着腰肢行了过去。

话说金妈妈以前也是秀春楼的红牌之一,只是后来年老色衰才退下来当了妈妈桑,由于表现出色,最后更是当上了秀春楼主事老鸨。

别看金妈妈年近四十,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身材保养得很好,穿着一套紧身的裙子倒也前翘后挺,行走时臀部扭拧得特有味道,夸张地一甩手帕,娇笑道:“哎哟,什么风把世子殿下给吹来了?”

朱大哥瞟了一眼金妈妈被抹胸束得高耸的胸部,脸上闪过一抹邪笑,不由分说便伸手探进领口抓了一把。

金妈妈虽然吃痛,但仍然吃吃地笑着嗔道:“世子殿下,你把奴家弄痛了!”说完顺势往朱大哥怀中靠去。

朱大哥一把将她推开,对于这种老女人占点手脚便宜可以,但真要他吃却是没半点兴趣,挥手道:“去,把萧大家叫来陪本世子喝两杯,还有翠翘姑娘也一并叫来。”

金妈妈脸色微变,讪讪地道:“世子殿下,玉雪倒是有空,不过翠翘这丫头现在不方便见客。”

这个宁王世子一看就是个不解风情的急色之徒,王翠翘可是秀春楼以后的花魁接班人,目前为止还是原装货,若是让宁王世子破了身子就不值钱了,话说金妈妈还指望着这棵摇钱树赚钱呢,而现在的花魁萧玉雪就不同了,虽然对外宣称卖艺不卖身,但实际已经侍候过好几位权贵和大富商,实现了大部分价值,等再过几年捞够了便会退下来,由王翠翘这新晋花魁顶上。

所以说像秀春楼这种大青楼,花魁的更新换代早就有了成熟的流程,在花魁名气最响,身价最高的时候才会私下安排一名大金主破身,同时又开始着手培养新一代的花魁。

朱大哥面色一冷,喝道:“废话少说,去把人给本世子叫来,钱不会少你半分,若再敢罗里罗嗦,本世子让你人财两空。”

金妈妈哆嗦了一下,若是在南京她并不会顾忌一名藩王世子,但是南昌是宁王封地,而且宁王跟其他藩王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因为宁王手握兵权,不像其他藩王那样只能混吃等死。

“世子殿下息怒,奴家这就去请两位姑娘出来。”金妈妈陪笑着道,心里却是后悔死了,早知就不来南昌了。

看着金妈妈扭拧着肥臀行了出去,宁王世子不由冷笑一声,想起今天在藤王阁中萧玉雪跳舞时露出的****,还有胸前那对雪白高耸,不由一阵小腹发热。

片刻之后,金妈妈便领着花魁萧玉雪和王翠翘行了进来。

“玉雪拜见世子殿下!”

“翠翘拜见世子殿下!”

两女行到跟宁王世子跟前盈盈福了一礼。朱大哥微点了点头,火热的目光扫过萧玉雪沟壑微露的胸部,可是当他看到王翠翘的脸时不由愕了一下,皱眉道:“翠翘姑娘,你的脸咋弄成这样?”

王翠翘不久前被萧玉雪扇了一记耳光,五个指印此刻还很明显,估计出来时还故意涂了些药膏,看上去又黄又紫的,本来美丽的脸蛋此时却是有些难看。

金妈妈陪笑着道:“世子殿下,翠翘姑娘今天在花园玩不小心撞树上了,要不刚才奴家也不会说她不方便会客。”

金妈妈说完朝王翠翘使了个眼色,后者倒也机灵,上前替宁王世子斟了杯茶,歉然道:“翠翘现在仪容不佳,实不宜扰了世子殿下的雅兴,先行告退了!”

“嗯,你退下吧!”朱大哥点了点头,他这次来的主要目标还是萧玉雪,王翠翘虽然极美,但朱大哥还是对成熟丰满的长腿萧大家比较感兴趣,更何况王翠翘此刻半边脸又红又黑,看着实在没有欲望。

萧玉雪看到王翠翘退了出去,嘴角闪过一丝隐晦的得意,话说她扇了王翠翘一记耳光,目的就是为了让她暂时见不了人,参加不了接下来的演出。

“世子殿下是要喝茶,还是喝酒?”金妈妈陪笑着问。

宁王世子淡道:“让人送些酒菜进来吧,本世子要和萧大家喝两杯!”说完随手丢了一锭金子到桌面。

金妈妈和萧玉雪都眼前一亮,这一锭金子怕是有二十两重,都说宁王富甲天下,看来传言不虚啊,世子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黄金。

金妈妈抓起那块锭金子,笑呵呵地道:“世子殿下稍候,奴家马上命人把酒菜送上来。”

很快,一桌酒菜便送上来了,金妈妈很识趣地退出,把房门给关上。

萧玉雪伸出雪白的纤手给宁王世子斟了一杯酒,美眸流盼地微笑道:“世子殿下是想听曲儿,还是看歌舞?”

朱大哥轻佻地伸出手挑起萧玉雪的下巴,盯着她鲜红的小嘴,嘿笑道:“萧大家的舞姿白天已经欣赏过了,本世子现在想听萧大家吹一曲!”

朱大哥特意把“吹”字咬重了音,萧玉雪岂会不明白,不过却故作不懂地问道:“哦,那世子殿下想听什么曲子?”

朱大哥暧昧地道:“萧大家擅长吹什么曲子就吹什么曲子,只要把本世子弄舒服了就行!”说完粗暴地把萧玉雪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啊,世子殿下,请不要这样,奴家卖艺不卖身!”萧玉雪惊呼一声,象征性地挣扎起来。

萧玉雪受过专门的训练,也侍奉过不少男人了,对于宁王世子这种跋扈的鲁男心态更是揣摸得了如指掌,这样一挣扎果然把宁王世子刺激得更加性致勃发。

宁王世子把人萧玉雪粗暴地往床上一扔,三两下撕掉衣服便压了上去……

此时,沐浴梳洗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唐伯虎,正拿着一卷最近的画作来到别院门前。话说唐“公子”已经和萧大家约好了今晚触膝长谈聚旧,所以把自己收拾一新,拿着新作品上门来了。

然而,唐伯虎来到别院门口却被宁王世子的侍卫给拦住了,不由皱眉斥道:“本公子与萧大家有约,为何不能进去?”

两名王府士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面带讥诮地道:“因为世子下正和萧大家,嘿嘿……深入交谈,唐疯子,我劝你还是别在这里添乱,惹得世子殿下不快,可没你好果子吃!”说完还比了个男人都懂的动作。

唐伯虎愕了一下,接着怒道:“放屁,萧大冰清玉洁,怎么可能干那种事,你们两个狗奴才休得污蔑萧大家名声!”说完竟然冲上前,企图强行闯门。

唐伯虎虽然是王府的幕僚,但平时疯疯癫癫的,从来没帮王府办过事,只是个吃白饭的,王爷平时也不怎么理会他,所以一众王府侍卫也不把唐伯虎当一回事,此时见到这家伙竟然不识好歹,当下也不客气,抬脚便把唐伯虎踹得从台阶滚了下去,半天也爬不起来。

这名侍卫踹完唐伯虎,还不屑地冷笑道:“唐疯子,别他玛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再说那姓萧的不过是一名婊子罢了,还冰清玉洁呢,也不怕笑掉人大牙,世子殿下一锭金子掷下去,还不是掷得她双腿大张,你还别不信,世子殿下正在御她呢,御得不知多爽,里面的兄弟都听到叫声了!”

唐伯虎忍痛爬起来,抓住那幅已经皱巴巴的画卷,失魂落魄地走了开去,口中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萧大家卖艺不卖身的……”

第144章 请帖(求票)

八月初四,距离院试还有五天时间,徐晋一早起床洗漱完毕,照例晨练早读,当然,在客栈里是不可能有地方慢跑的,只是练一下吐纳养生的功夫。

吃完早餐后,徐晋便和费家兄弟一起出门,前往巡抚衙门拜访江西巡抚孙遂。尽管飞扬跋扈的宁王世子出乎意料的没有喊打喊杀,不过徐晋还是觉得先找孙巡抚拜一拜山头保险些。

南昌城的布局跟上饶县城差不多,官方机构几乎都集中在城北,坐北朝南而开,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司、提举司、府衙、县衙……形成了官署一条街,而宁王府则在城南,面积极广,独占了附近几条街。

徐晋和费家兄弟来到巡抚衙门投了拜帖,却被告知孙遂并不在南昌城中,而是视察江防去了。

三人不禁大失所望,正准备离开时却听到街道上传来了一阵锣响,但见一队人马出现在街头,估计有近万人,旗帜招展,刀枪林立,铠甲锃亮,甚至还有虎豹等猛兽开道,排场不是一般的小。

街上的百姓都战战兢兢地躲到街道小巷中回避,徐晋等也退到了巡抚衙门外的石狮旁。

费懋贤面色冷沉地道:“看这架势应该是宁王朱宸濠出巡了。”

这时,那队人马已经来到附近,两头被铁链锁着脖子的猛虎被驱赶在了队伍的前面,另外还有两头豹子和大象,端的是声势吓人。

徐晋不禁暗暗咋舌,这排场恐怕跟皇帝出巡相比也不遑多让了吧?不愧是江西的土皇帝!

这时那些铠甲鲜亮的王府士卫源源不断地从跟前走过,紧接着是一辆由六匹马拉着的马车,车上明黄的伞盖分外显眼,伞盖下坐着一名体形微胖,约莫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头正身直地端坐着,一副府视众生的模样。

徐晋心中一动,这位估计就是宁王朱宸濠了,跟宁王世子有几分相似,不过有点肿眼泡,再加上端坐着,瞪大眼睛故作威仪,眼睛便显得更凸了。

这支长长的队伍足足走了近半不时才完全通过,朝着城北门浩浩荡荡而去。

“岂有此理,宁王太嚣张了,此贼简直无法无天,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费懋贤愤愤地道。

费懋贤连忙道:“二弟慎言。”

宁王朱宸濠用虎豹开道,明黄伞盖,还有六匹马拉的车显然都是逾制的,正所谓天子驾六,秦汉时期只有天子的御驾才能使用六匹马拉,虽然明清的皇帝极少坐马车了,都是坐十六抬的轿子,但“天子驾六”乃古制,藩王大臣都不敢逾越,而宁王竟然堂而皇之地乘坐六匹马拉的车招摇过市。

徐晋不禁问道:“宁王经常这样出巡?”

费懋贤摇头道:“倒不是经常这样,看那些王府士卫兵弓弩火器齐备,估计是出城秋猎了,听说宁王每年八月都会率领王府三卫出城秋猎。”

费懋中冷道:“我看狩猎只是借口,练兵才是真。”

徐晋反而觉得莫名的轻松,宁王带着府卫离开南昌城狩猎(练兵),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吧,那会自己都考完院试离开了。

徐晋等回到高升客栈附近,正好见到街边围着一群人指指点点,凑近前一看,发现一人横卧在街上,浑身酒气,估计是喝醉了,旁边还有一堆让人反胃的呕吐物。

“唐子畏!”费懋中脱口而出。

躺在地上那名醉汉赫然正是唐伯虎,头发和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估计已经在这里躺了一晚,幸好现在才是初秋时节,江西又地处南方,天气还不冷,要是冬季,这家伙就算不冻死,恐怕也得大病一场。

徐晋上前弯腰从唐伯虎身旁捡起那卷皱巴巴的宣纸,徐徐打开一看,顿时眼前一亮,脱口而出:“春山伴侣图!”

费懋贤和费懋中闻言凑上来观看,均是眼前一亮,赞道:“好画!”

这是一幅全墨山水画,但见画中曲栏掩映、杂树绽青、春山含笑,山峦明秀起伏,几名老叟坐在山溪旁,给人以阳和日暖之感,而且这幅画左边还题着一首诗:

春山伴侣两三人,担酒寻花不厌频,好是泉头池上石,软莎堪坐静无尘。

这幅赫然正是唐伯虎流传后世不多的画作之一《春山伴侣图》,就收藏在上海博物馆中,徐晋前世参观时亲眼见过该画,这玩意的估值怕是不低于千万级别,现在竟然皱巴巴的丢在地上!

徐晋神色怪怪的,唐伯虎流传后世的画作大多是绢本的,纸本的少之又少,因为纸本的难以长时间保存,这幅《春山伴侣图》就是纸本的,所以非常难得,如果今天不是自己碰上,这幅画会不会被扫大街的当成垃圾给处理了?

费懋贤由衷地赞道:“唐子畏诗书画三绝,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徐晋吩咐二牛把唐伯虎背回客栈清洗醒酒,至于那幅《春山伴侣图》则心安理得地卷起来,准备拿去装裱收藏,权当是“仗义”出手相助的报酬了。

费家兄弟只以为徐晋古道热肠,殊不知徐同学是看上了唐伯虎的这幅画作。

“徐公子!”

徐晋刚进了客栈的大堂,高升客栈的掌柜便迎了上来,将一封粉红色的请帖递了上,笑眯眯地道:“徐公子,有人给你送来了请帖,正好你不在,便让鄙人转交了。”

徐晋不禁有些意外,自己在南昌城中除了孙遂和许逵就不认识其他人了,更何况以孙遂和许逵的身份也不可能给自己下请帖,有事派人传过话就行了。

徐晋从眼神暧昧的掌柜手中接过请帖,随手打开一看,费家兄弟显然也很好奇什么人给徐晋下请帖,均凑过来观看。

这字帖的字迹娟秀,显然出自女子之手,帖子的内容如下:秋日飒爽,天高云淡,昨日于藤王阁上得闻公子仙曲妙词,奴家惊为天人,故厚颜相邀,今日申时于别院扫榻以待,望徐公子赏脸,令奴家得聆公子教诲,切切切!奴家玉雪拜上!

徐晋不禁无语,原来是萧花魁送来的请帖,还连用了三个“切”字来表达急于见到自己的心情,惹人遐思!

费懋贤和费懋中对视一眼,后者一脸暧昧地笑道:“子谦,看来萧大家昨天被你的词曲折服了,主动发帖邀你谈词论曲呢,说不定还有机会一亲芳泽,成入萧大家的入幕之宾呢,真是羡煞旁人了。”

“民受既然这么羡慕,今晚你便拿着请帖去会萧大家吧!”

徐晋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手将这份请帖塞到费懋中的怀里,眼看就要院试了,有时间还不如温习一下功课,更何况徐晋对所谓的花魁没有半点兴趣,谈词论曲更是免了,连音阶拍子都认不全的人,跑去跟人家专业的论曲?简单就是自找丢脸。

费懋中打趣道:“子谦,我倒是想去,可萧大家请的是你,你今晚若是不去,岂不是伤了萧大家的心?”

“关我什么事?谁爱去谁去!”徐晋摆了摆手,径自往房间行去。

费懋贤和费懋受相视苦笑,不过倒也没有奇怪,自家三妹可不比萧玉雪差,而且还是大家闺秀,摒弃女儿家的矜持,甚至名节倒追,都曾被这家伙狠心拒绝了,所以徐晋拒绝萧花魁的邀请,两人半点也不出奇。

“谢兄弟,这帖子替你妹夫收着吧!”费懋中把那粉红色的请帖递给了旁边的谢二剑。

谢二剑懒洋洋地接过往怀中一塞道:“正好准备上茅厕!”说完径直走了开去。

费氏兄弟不禁无语,若是萧大家知道自己的请帖被人拿去当了草纸,恐怕要气得吐血了吧。

第135章 任务

房间内,徐晋正在默诵朱熹的《四书集注》,房间的角落处,唐寅依旧宿醉未醒。

徐晋虽然没有洁癖,但也不想跟这满身酒臭的老票客同睡一张床,所以让二牛买了张席子铺在房间的角落,让唐伯虎睡在上面。

幸好唐伯虎的酒品还不错,睡得相当老实,只是发出轻微的鼾声,倒没有超出徐晋的忍受范围。

约莫下午五时许,唐伯虎总算醒了,睡眼惺忪地爬起来,抓起桌上的茶壶便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地灌了个精光,这才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四周。

徐晋放下手中的书本微笑道:“唐公子倒是醒得及时,赶着饭点了。”

唐伯虎揉揉眼睛问道:“徐子谦,昨晚是你把我弄回来的?”

“那倒不是,我是今天早上才把你弄回来的,也就是说你在大街上躺了一晚,唐公子何事想不开,竟喝得酩酊大醉,露宿街头?”

“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总之……一言难尽就是了!”唐伯虎神色黯然地叹了口气。

徐晋不禁无语,丫的还真以为自己还年轻啊,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老婆儿子都有了,还一副多情公子的调儿。

唐伯虎行过来,自来熟地拿起徐晋刚才读的《四书集注》翻了翻,摇头不屑地道:“功名利禄皆浮云,不如花间寻一醉。年轻人还是看不透啊!”

徐晋揶揄地道:“唐公子果然有魏晋隐士之风,佩服佩服!”

唐伯虎老脸微窘,他早年得志,奈何时运不济,不仅家人接连遭难,自己也因为科举舞弊案被革除了功名,遭受连番打击后意志消沉,只能寄情于书画酒色,吟一些自鸣清高的诗词聊以***],实际内心对仕途还存着野望,否则也不会应宁王之邀,跑来南昌当幕僚了。

唐伯虎轻咳一声掩饰尴尬,取了徐晋搁在笔筒中那支炭笔端详起来,岔开话题道:“徐子谦,这就是你素描用的硬笔吧!”

徐晋点了点头,这不是废话吗?昨天在藤王阁你都亲眼看到了。

唐伯虎抽了一张白纸试画了几下,刷刷几下就画了一只青蛙,还添了暗影,让青蛙看起来更立体。徐晋不禁暗暗咋舌,才华这东西真是盖不住啊,这家伙在绘画方面确实太有天赋了,只是看了一次自己昨天的素描画像,竟然就摸到些许素描的诀窍了。

唐伯虎见到徐晋惊讶的模样,老脸露出一丝得意道:“徐子谦,你的素描画法确实新颖,但却难不到真正的行家。”

徐晋眼珠一转,拱手道:“唐公子功深造化,在下佩服,不知唐公子懂不懂三维视图?”

唐伯虎愕然问道:“什么是三维视图?”

“这个嘛,你看这支笔吧,从左边看它是这样的,从右边看它又是这样,从上面看,它的形状又不同了……”徐晋一边说一边在纸上画了个三维坐标轴。

唐伯虎顿时眼前一亮,他这时的感觉就好像昨天萧玉雪和王翠翘那般,似乎看到一扇大门正在向自己缓缓打开……

唐伯虎逼切地道:“这三维视图的方法倒是有趣,子谦兄请继续讲!”

徐晋却是闭口不语了,唐伯虎愕了一下才会过意来,人家自悟的独门绝技怎么可能随便传授给别人呢。

老唐正失落之了际,却又听徐晋笑道:“子畏兄,这方法传授给你不是不可以,不过,咳……在下听闻子畏兄的仕女图俱是难得的精品,在下也不贪心,八幅怎么样?”

唐伯虎大笑道:“别说八幅,十幅也不是问题,不过本公子此刻手头上并没有现成的,待日后画好了再给你如何?”

“行,大丈夫一言既出,四马难追,就这么定了!”徐晋大喜道。

唐伯虎有些不明所以,十幅仕女图而已,不用高兴成这样吧?

话说唐伯虎现在虽然小有名气,但其作品的价值远没达到后世的高度,最潦倒的一段时期,唐伯虎甚至试过卖文鬻画为生,一幅字不过收几十文钱的润笔罢了。

殊不知在徐晋这个穿越者眼中,唐大才子的字画均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当然,唐伯虎虽然不明白徐晋为何那么高兴,但有人这么看重自己的画作,虚荣心还是得到极大的满足,略带得意地微笑道:“子谦兄,这三……维坐标还有劳你讲清楚点,坐标是什么意思?”

徐晋暗汗,笑道:“子畏兄莫急,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咱们先填饱肚子再探讨!”

这时,恰好房门被敲响了,二牛的声音传了进来:“十叔,店家问是把饭菜送到房间,还是到前面吃。”

“前面吃吧!”徐晋答应了一声,然后和唐伯虎到客栈的饭厅用晚饭。

饭桌上,徐晋和唐伯虎滔滔不绝地侃着什么“坐标”“直角”“对称轴”,把费家兄弟听得一头雾水,谢二剑和二牛两人可不管这些,埋头大块朵颐。

唐伯虎和徐晋越聊越兴奋,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把冰清洁的萧大家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其实像唐伯虎这种流连欢场的老票客,早就不是什么纯情少年了,只不过萧玉雪是他前几年亲手“捧红”的,当时的萧玉雪还是个清纯的及笄少女,唐伯虎心里存了一份对少女的美好憧憬,结果昨晚被打碎了,一时接受不了罢了,醉一场后还是该干嘛干嘛。

徐晋和唐伯虎吃完饭后,继续回房间探讨,唐公子自然获益良多,徐晋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毕竟唐伯虎可是绘画的名家,几十年的丰富经验可不是吹的。

正当徐晋和唐伯虎“触膝长谈”,别院中的萧大家正守着一桌冷了的酒菜,俏目含怒,玉容凝霜。

“旺财,你究竟有没有把请帖送到徐公子手中的?”萧玉雪冷冷地问。

那名叫旺财的奴仆小心翼翼地道:“回萧大家,小人到了高升客栈时,徐公子正好出门去了,小人便把请帖给了掌柜,叮嘱他转交给徐公子。”

萧玉雪闻言神色稍松,心里自我安慰道:“估计是徐公子外出还没回来,又或者掌柜忘记把请帖转交了,一定是这样!”

萧玉雪身为秀春楼的头牌花魁,对自己的容貌、身材、才艺都相当自信,实不愿意相信有男人可以拒绝自己的主动邀请。

“明天再送一封请帖,务必亲手送到徐公子手中,若是再出纰漏,仔细你的皮,滚出去吧!”萧玉雪冷斥道。

“是,小的明天一定把请帖送到徐公子手中!”旺财谄笑着爬起来退出了房间,关上门后撇了撇嘴,冷笑道:“呸,骚蹄子,昨晚没被宁王世子弄尽兴吧,憋着火发泄到老子头上,姓徐的不来关我屁事,还真当自己是新鲜牡丹花,是男人都要围着你转,残花败柳而已!”

房间内,萧玉雪喝了一杯酒便悻悻地命人把酒席撤了,心中有种莫名的挫败感,话说自从成名以来,她还没试过主动邀约,客人却不来的尴尬情况。

“岂有此理,姓徐的,明天若再不来,我就让你好看!”萧玉雪想起昨晚事后,宁王世子交给自己的任务,不由一阵心烦。

第136章 被忽悠了

院试又称为道试,由提督学道的大宗师主持,一共考两场,正试一场,覆试一场,每场均考一天,相对于府试来说,院试反而相对容易一些。

八月初九下午,徐晋正在房中默写《射雕》,明天就要参加院试了,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权当放松调整一下脑子。

正在此时,房间门被推开了,唐伯虎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拉起徐晋往外走,一边道:“子谦兄,有件事急需你帮忙的,万望不要拒绝。”

话说这些天唐伯虎与徐晋混熟,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徐晋皱了皱剑眉,提醒道:“子畏兄,我明天还要参加院试。”

唐伯虎不以为然地道:“院试而已,以子谦你的文章水平,只要不犯错是必过的,更何况临急抱佛脚也没用,走,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天黑前保准回来,不会妨碍你休息。”

徐晋只好把笔搁下,跟着唐伯虎走出房间,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问道:“子畏兄需要我帮什么忙?如果是陪你喝花酒就免了。”

话说前两天徐晋就被这老票客拉去逛青楼了,还骗徐晋说是拜访好友,结果好友变成了姘头,让徐晋很是无语,好不容易才摆脱几名热情的姐儿溜了出来。

唐伯虎连忙道:“这次绝对不是喝花酒,等到了地你就知道了,子谦兄若帮在下这个忙,除了十幅仕女图,外加三幅……五幅山水画,如何?”

“成交!”徐晋立即点头应了,这是个难以拒绝的诱惑啊,况且,如果还是喝花酒,大不了掉头就走。

大舅子谢二剑正好出去逛街还没回来,于是徐晋在大堂给掌柜留了口信说明去向,然后带着二牛,跟在唐伯虎身后离开了客栈。

唐伯虎兴冲冲地带着徐晋到了城东一处别院外,整了整衣冠便上前拍门,很快,一名仆人便打开门探头出来查看。

唐伯虎拱手道:“本人唐寅应约前来。”

那仆人显然被叮嘱过,连忙把门完全打开,笑道:“原来是唐公子,请进来吧!”

徐晋跟着唐伯府进了门,好奇地打量了一眼四周雅致的环境,看来唐伯虎这次确实是来访友,只是不知为何要叫上自己。

唐伯虎和徐晋两人在一名婢女的带路下向后面的院子行去,二牛作为随从自然不能继续跟着,只能留在前院等候,自有人招待他。

铮铮……

刚走进后院,徐晋便听到断断续续的琵琶声,隐约能够听出正是三国演义主题曲《临江仙》的调子,只是那弹琵琶的人似乎不太熟悉,又或者正在谱曲,所以声音断断续续的,而且还有不少错误的地方。

徐晋不禁心中一动,皱眉道:“子畏兄,你约我来莫不成是要见萧大家?”

前些天萧玉雪又派人来送了两次请帖,不过徐晋都没有理会,所以这时一听到生硬的《临江仙》琵琶曲,立即便猜到了八九分。

唐伯虎歉然地道:“子谦兄,在下也不是存心隐瞒的,实在是……萧大家下帖请了你几次都没成功,所以才乞我帮忙的。”

徐晋很是无语,奶奶的,又被这老票客忽悠了,转身就往外走,唐伯虎急忙拉住道:“子谦兄,这来都来了,见一见萧大家又何妨?萧大家乃才貌双全的奇女子,一般人想见也见不着,子谦为何拒人千里呢……好吧,十幅,十幅山水画!”

徐晋这才站定道:“你说的,现在你欠我十幅仕女图,十幅山水画!”

唐伯虎不禁满头黑线,真有点搞不懂徐晋了,萧大家这样的美人主动相邀毫不动心,却偏偏对自己的画作那么感兴趣,莫不成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开窍?

徐晋和唐伯虎走到后院一处厢房前,便见萧玉若由一名婢女搀扶着袅袅娜娜地行了出来。

萧大家今天穿了一套粉红的罗裙,云髻高耸,显然精心打扮过,更显得肤若凝脂,眉似远山含黛,樱唇如两瓣鲜嫩的桃花似,再加上纤腰细束,浅绿色的抹胸下双峰怒挺,一枚翠绿温润的玉坠就挂在秀美的粉脖下,分外惹人注目。

唐伯虎见到萧玉雪明显失了失神,“风度翩翩”地拱手行礼道:“小生见过萧大家!”

“唐公子!”萧玉雪对着唐伯虎盈盈一福,眸光随即流转到徐晋的身上,幽怨地道:“那天在藤王阁上,玉雪是不是什么地方得罪了徐公子?”

徐晋微笑道:“萧大家何出此言?”

“连日来下帖相邀,徐公子均没应约,玉雪这几天茶饭不思,夜不成寐,还以为什么地方开罪了徐公子呢!”萧玉雪幽幽地道。

如花美人幽怨娇嗔,若徐晋真的只是十五岁的少年,恐怕已经把持不住了,可惜徐晋内里却是个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逢场作戏的事当年可没少干,又岂会被萧玉雪惺惺作态的几句话给迷惑了,神色自若地笑道:“萧大家误会了,实在是院试在即无暇分身啊,徐晋在此向萧大家赔个不是。”

萧玉雪暗暗惊讶,对于自己的魁力她还是十分自信的,可是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少年竟毫不所动,心中不由再次生出一丝挫败感,莫不成自己的魁力真的下降得那么厉害?

不过,当萧玉雪看到旁边唐伯虎的神情时,马上又找回了自信,娇笑道:“赔不是就不必了,人家可没那么小气,不过待会罚徐公子几杯还是要的。两位公子请随奴家进来,里面已经备好了酒菜。”

萧玉雪说完提起裙裾转身往屋里行去,纤腰隆tun轻摆,姿势优美而撩人,唐伯虎这老票客眼神都有点飘了,摇头晃脑地吟道:“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若细柳迎风,美哉美哉!”

萧玉雪回头掩嘴娇笑道:“玉雪可当不得唐公子如此赞誉。”

唐伯虎脸不改色地道:“回眸一笑百媚生,萧大家之美,小生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

徐晋不禁无语,不愧是老票客,这脸皮的厚度也不是常人能比,难怪能在烟花柳巷混得如鱼得水。

“唐公子还跟当年那般会说话!”萧玉雪红脸娇嗔了一眼,调头继续款款而行,那纤腰圆tun扭拧得更是诱人了。

三人进了屋里,厅内已经摆好酒菜,彼此分宾主坐落。

此时隔壁院子又传来断断续续的琵琶声,萧玉雪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招手把婢女召了过来,凑到其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便点头退了出去。

萧玉雪素手纤纤,提起酒壶给徐晋和唐伯虎各斟了一杯酒,娇笑道:“唐公子,玉雪连日来下了三次请帖都未能请到徐公子,你说该不该罚他三杯?”

唐伯虎点头道:“是该罚,来来来,子谦兄,干了这一杯。”说完自己端起酒杯先干了。

徐晋只好跟着连喝了三杯,幸好古代的酒度数并不高,倒是不至于唱醉。

萧玉雪喝了两杯酒,俏脸蒙上了两团醉人酡红,显得更加娇美了,轻启朱唇清唱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萧玉雪唱的正是徐晋当日在藤王阁唱出的《临江仙》,只是她的唱腔有点类似于昆曲的唱法,吚吚呀呀的,再加上娇声呖呖的倒是别一番味道。

不过,本来低沉、雄浑、沧桑的曲子就完全变味了,倒没有了那种震撼力。

萧玉雪一曲唱罢,唐伯虎便不遗余力地恭维起来。萧玉雪美目流盼地瞟了徐晋一眼道:“玉雪唱得不好,倒是让徐公子见笑了,那天在藤王阁上听徐公子唱了一遍,真的惊为天人,可惜玉雪愚钝没能完全记住曲谱,徐公子能不能将曲谱录下来一观,玉雪感激不尽!”

徐晋笑了笑道:“这个……还是算了吧!”

萧玉雪顿时愕住了,自己软语相求,更何况这首词以后若在青楼传唱,对徐晋提升名气的有很大帮助,没想到家伙竟然还是拒绝了。

萧玉雪俏脸僵住了,有种要抓狂的冲动,目光求助地望向唐伯虎,她千方百计约徐晋前来,一来是要完成宁王世子交给她任务,二来也想得到《临江仙》的曲谱。因为只要有了这首《临江仙》,萧玉雪有信心让自己再火一把。

当然,萧玉雪完全可以自己把曲子谱出来,不过她不想费这心思,有女人的天生优势为什么不用,完全可以直接找徐晋要嘛,只有王翠翘这蠢丫头才会傻得自己去谱曲,这都谱了几天了,依旧还没有谱出来,多费劲儿!

唐伯虎轻咳一声道:“子谦兄,敝帚自珍就不好了,更何况这首《临江仙》若由萧大家传唱出去,定能大大提升你的名气!”

徐晋暗翻了个白眼,敝帚自珍个屁,别说录曲谱了,自己连拍子音阶都认不完,更何况古代的记谱方式与后世肯定是不同的,就算找个中央音乐学院的教授来恐怕也得吃瘪,轻咳一声道:“在下实在没时间,所以录谱就免了,不过可以再清唱两遍,以萧大家的韵律造诣应该能把曲谱推出来的!”

第137章 强掳

隔壁院子的房间中,花魁接班人王翠翘正坐在书案前,一身水绿色的长裙,十五岁的少女已经初绽倾城之风华。

此时,王翠翘正素手执笔,微歪着脑袋作思考状,尽管脸蛋上还残留淡淡的指印,但依旧有着一种动人娇俏感,如画中走出来一般灵气。

桌面的纸上已经写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看得出有许多地方修改过。

王翠翘提笔在纸上添了几个新的音符便将笔搁下,下意识地拿起书案一侧的琵琶,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无奈地把琵琶重新放下。

旁边替王翠翘磨墨的婢女秋雁悻悻地道:“萧玉雪太过份了,凭什么她宴客,小姐连琵琶都不许弹了。”

王翠翘谈道:“秋雁少说两句吧,我这个时候弹奏琵琶确实会影响到她宴客。”

王翠翘虽然年轻,却也不是白痴,自然明白自己威胁到萧玉雪的地位,对方才会处处针对自己,不过她性子比较恬淡,并不想去争而已。

秋雁眼珠一转道:“小姐,听说萧玉雪今天宴请的是唐寅公子和徐晋公子,小姐干脆去请教一下徐公子得了,也不用谱曲子谱得那么烦恼。”

王翠翘不禁眼前一亮,秋雁见状继续怂恿道:“那天徐公子在藤王阁上替小姐画了画像,估计也不会拒绝小姐的请求的。”

秋雁虽然没有“主忧臣辱,主辱臣死”的觉悟,但作为王翠翘的贴身丫环,切身利益是相连的,自家主人被欺负了,她自然心里不高兴,希望能够找回场子,既然小姐不想去争,她便怂恿小姐去争。

王翠翘神色犹豫,显然有些意动,这首古怪的曲子她谱了几天倚仍旧没能谱出来,确实想找到徐晋当面请教一番。

秋雁见状正要继续鼓动,隔壁院子却突然响起了一把低沉雄浑的歌声:“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王翠翘激动得嗖的站起来,快步行到窗前侧耳细听。这时,正是徐晋在隔壁院子清唱三国演义的主题曲《临江仙》。

王翠翘凝神细听,生怕漏过了任何一个音节,当一曲听罢,王翠翘欣喜地跑回案桌后,提起笔飞快地修改曲谱。

“太好了,要是能再唱一次就好了!”王翠翘修改完曲谱,不过还有几处遗漏的,有点遗憾地低语道。

结果话音刚下,隔壁院的歌声再次响起,依旧是徐晋那把低沉雄厚的男音,王翠翘喜得美眸连闪。

秋雁笑嘻嘻地打趣道:“徐公子对小姐还真是有求必应啊!”

“嘘!”王翠翘竖起一根嫩葱似的手指凑到小嘴边轻嘘一声,示意秋雁禁声。

隔壁院子,徐晋唱罢两次《临江仙》,唐伯虎笑道:“子谦曲子沧桑雄浑,荡气回肠,当浮一大白!”说完捧起酒坛子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

萧玉雪娇笑道:“谢徐公子赐曲,玉雪敬徐公子一杯,说完笑盈盈地给徐晋斟了一杯酒。”

徐晋摇了摇头,微笑道:“萧大家,在下不胜酒力,明天还得参加院试,实在不宜多饮。”

萧玉雪美眸幽怨地睇着徐晋,可惜徐晋却无动于衷,前者恨得牙痒,但也只能无奈地把酒杯放下。

唐伯虎打圆场道:“萧大家,子谦明天要参加院试,确实不宜多喝,我代他喝这一杯吧。”

萧玉雪转嗔为喜,与唐伯虎对饮了一杯,然后拍了拍手,立即便有人抬了一架古铮进来。

唐伯虎眼前一亮道:“妙极,一别数载,小生已经很久没听萧大家弹奏古筝了。”

萧玉雪嫣然一笑,莲步轻移到古筝旁坐下,莹白的双手轻轻地按在弦上,姿态翩然优雅,极具美感,连徐晋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十分美丽迷人的女人。

随着萧玉雪的双手拨动,叮叮咚咚的琴音随即响起,是一首舒缓优美的曲子。

萧玉雪一边弹奏,一边轻启朱唇,娇声唱道:斜髻娇娥夜卧迟,梨花风静鸟栖枝。难将心事和人说,说与青天明月知。

唐伯虎顿时精神一震,捧着酒壶灌了一大口,一脸陶醉地摇头晃脑,眼神颇有得色。

萧玉雪唱的正是唐伯虎惜年写的美人诗之一《美人对月》。

一曲唱罢,萧玉雪站起盈盈一福:“玉雪献丑了!”

唐伯虎赞美道:“时隔数载,萧大家的技艺越发精湛了,当浮一大白!”

徐晋虽然对这种单调乐器伴奏的唱法不感冒,但不可否认的是,萧玉雪的嗓子确实极好,圆润清丽,即使是清唱也悦耳动听,所以也附和着恭维了几句。

萧玉雪暗喜,总算挽回点自信,让人撤去了古筝,和着婢女的箫音翩翩起舞。

其实萧玉雪最擅长的还是舞蹈,那两条匀称的长腿天生就是跳舞的料子。

箫音一开始还是清澈明快的,萧玉雪的舞姿翩然得像花丛中的一只粉蝶,渐渐箫声变得缠绵悱恻起来,而萧玉雪的舞姿也跟着变得撩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披在肩头的薄纱滑落,露出了两边雪白的香肩,抹胸下的双峰更形耸立,腰臀像蛇一般扭拧着,媚眼如丝……

唐伯虎看得目不转睛,一副色魂相授的模样,一边看一边灌酒,已经有些醉眼朦胧。

徐晋前段时间被老丈人大补了近半个月,本来火气就旺盛,这时也不禁看得有点燥热难耐,连忙移开目光不再看。

一曲跳罢,萧玉雪捡起轻纱重新披上,香汗淋漓地返回桌旁坐下,略带娇、喘地道:“玉雪献丑,让两位公子见笑了!”

唐伯虎那货醉眼迷糊,摇头晃脑地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萧大家之舞姿只应天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萧玉雪掩嘴咯咯娇笑道:“唐公子过誉了,奴家蒲柳之姿,哪比得得天上的仙子!”

唐伯虎摇头认真地道:“本公子说的都是大实话,子谦兄,你说对不对?像萧大家这种冰清玉洁的仙子,又岂容宁王世子这种俗物沾污。”

萧玉雪面色微变,不过马上又恢复正常,淡道:“唐公子醉了,来人,扶唐公子下去休息吧。”

徐晋目光一闪,连忙站起来道:“萧大家,时间也不早了,在下明天还要参加院试,先行告辞了,正好扶子畏兄一道离开。”

萧玉若愕然道:“徐公子不多坐一会吗?”

要知道唐伯虎被扶下去休息,那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这么好的机会徐晋竟然要告辞,难道这家伙对自己真的没半点想法吗?

“不了,告辞!”徐晋扶起醉醺醺的唐伯虎便往房门行去。

徐晋自知与宁王世子有怨,所以来到南昌一直保持应有的谨慎,刚才唐伯虎无意间提到宁王世子,顿时引起他的警惕,再联想到萧玉雪连日来三次下帖请自己,今日甚至通过唐伯虎把自己忽悠来,这举动实在有些反常。

虽然自己确实有些名气,但也不至于让萧花魁如此念念不忘吧?

徐晋察觉到不对劲,自然不会再继续逗留,不管此事是否与宁王世子有关,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还是先离开为妙。

“子谦兄你这是作甚……我还没醉,别……不用你扶!”

“子畏兄,你醉了!”徐晋不管唐伯虎同不同意,架着他就往外走。

萧玉雪连忙站起追上来娇声道:“徐公子留步,玉雪还有些话要跟徐公子单独说的……哎哟!”

萧玉雪似乎脚上绊了一下,娇呼一声便倒向徐晋,肩上轻纱也随即滑落,本以徐晋会伸手扶住自己,谁知后者却往旁边一闪。

扑通……

萧玉雪狼狈地摔倒在地上,膝头磕地,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撅着臀可怜兮兮地痛呼道:“徐公子,拉奴家一把!”

徐晋却没有理会,拉开房门,半搀半推地把嚷嚷着要扶萧大家的唐“公子”架了出去,同时回头朝那名婢女招了招手道:“赶紧扶你家小姐起来!”

那名婢女连忙过来扶起萧玉雪,后者又羞又恼,暗抓狂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一点都不怜香惜玉,莫不成这家伙喜欢男风?”

徐晋没有理会身后萧玉雪羞愤狐疑的目光,驾着唐伯虎快步行离开小院,结果刚步出了月亮门,旁边便闪出了数人,不怀好意地围上来。

徐晋暗叫糟糕,还真让自己猜对了!

因为眼前这几条大汉徐晋均十分眼熟,正是宁王世子身边的王府士卫。

“你们干嘛?让开!”唐伯虎此刻醉醺醺,但也感觉到来者不善,挥手喝骂起来。

“嘿,唐疯子,少管闲事!”一名王府士卫把唐伯虎一把推得滚到附近的草地上,伸手就向徐晋抓去。

徐晋掉头就跑,谁知身后又闪出几名王府士卫拦住了去路。

“嘿嘿,姓徐的,美人如花你不吃,偏要吃苦头,真是犯贱啊!”

“也许是姓徐的小弟弟不行呢!”

“哈哈,估计是了!”

一共士卫狞笑着围了上来,徐晋只觉脑后被人砸了一下手刀,顿时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中哥,人放倒了,现在咋办?”

“先带回王府吧,看世子殿下怎么说!”

几名士卫找来了麻包把徐晋装了进去,扛着从别院的小门悄然离开。

几名王府士卫刚离开,附近假山处闪出了条一人影,惊慌跑了开去,正是王翠翘的婢女秋雁。

第138章 翻墙

宁王府私建的大牢内,徐晋被一盆冷水给浇醒了,定神一看,发现宁王世子朱大哥正得意地俯视着自己,身后还站着那几名王府士卫。

徐晋的心不禁沉到了谷底,这次真的大意了,但转念一想,南昌是宁王世子的地盘,就算自己再小心谨慎,对方如果想强行抓人,自己还真的没辙了,毕竟二舅子就算武艺再好,双拳也难敌四手。

“世子殿下,你让人强行将我掳来这里意欲何为?”徐晋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脸上却是故作惶恐之色,因为这个时候若不装孙子,就等着吃苦头吧。

宁王世子见到徐晋怕成那样,畅快地笑道:“徐晋,在上饶县你不是很神气,很有骨气吗?不仅写诗讽刺我父王,甚至还敢动手打本世子。咋的,现在没有孙遂那老匹夫替你撑腰,怂了吧?”

旁边士卫头目黄中笑道:“世子殿下,这姓徐的酸子不仅怂,而且还软,连萧花魁这样的美人也没办法让他硬起来。”

宁王世子哈哈大笑,下意识地往徐晋的胯下瞟了一眼,他的本意是让萧玉雪灌醉徐晋,好让徐晋在别院中留宿,从而错过明天的院试,到时他再派人散播谣言,说徐晋在院试前夕宿娼眠妓,因此错过了院试。

宁王世子这条计可谓的阴毒,到时徐晋不仅无缘院试,而且连名声也会一落千丈。尽管狎妓在明朝的社会氛围中算不得什么,但如果因为考前宿娼而导致错过院试那就不同了,至少一个“荒唐无状,品行不端”的名声是跑不掉了,而且还得被人耻笑。

但是,徐晋并没有完全落入圈套,半途便扶着唐伯虎强行离开,所以宁王府的士卫只好用强制有段把徐晋敲晕了掳回宁王府中。

虽然计划出了偏差,不过也没关系了,宁王世子打算先把徐晋关一晚,等明天院试开考后便把他放掉,然后继续派人散播谣言,反正徐晋确是和唐伯虎一起去了别院会萧玉雪,到时徐晋绝对百口莫辨,正是:黄泥巴掉落裤裆——不是屎也得是屎!

“哈哈,徐晋你个白痴,白送的美人儿你不吃,偏偏要来这吃苦头!”

宁王世子蹲下来伸手拍了拍徐晋的脸颊,戏谑地道:“明天就要举行院试了,可惜你没机会参加啦,即使满腹才学又如何!”

徐晋故作惊怒地骂道:“卑鄙!”

宁王世子得意地道:“还有更卑鄙的,明天全城的考生都会知道,你徐大才子今晚和萧花魁芙蓉帐暖,乐不思蜀,连院试都错过了!”

徐晋闻言反倒是淡定了,听宁王世子的意思,自己这次看来并没有性命之忧,朱大哥只是想阻止自己院试,同时搞臭自己的名声而已。

徐晋可不是从小被圣贤书熏陶的迂腐读书人,把名声和气节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对他来说,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名声和钱财都是身外物,只要活着,一切都皆有可能!

当然,徐晋还是故作愤怒地大骂起来,让宁王世子最大化地获得“快感”,因为这样能少吃点苦头。

果然,徐晋虽然骂得难听,不过宁王世子却半点也不生气,反而越发得意畅快起来,指着铁栏隔壁锁着的一名中年男子道:“徐晋,知道对面那家伙是谁吗?他就是南昌知府宋以方,这就是跟宁王府作对的下场,你一介小书生,何来的底气跟本世子叫板,简直不知死活!”

“好好看着他,等明天院试开考后,把他丢到萧花魁的别院门口!”宁王世子说完便得意洋洋地离开了牢房。

……

夜幕降临,城东萧大家的别院,二牛正在前院焦急地走来走去,这都天黑了,十叔咋还出来呢,明天还要院试啊。

正在此时,一名奴仆行了出来,笑嘻嘻地道:“二牛兄弟,萧大家今晚留宿徐公子,你先回去吧。”

二牛愕了一下,嗡声道:“留宿?可是十叔明天还要参加院试啊。”

奴仆笑道:“没关系,明天徐公子起床后,在这里直接去考场参加院试便是,二牛兄弟赶紧回吧,要不迟了宵禁就回不了客栈啦!”

“可是……不行,我得找十叔问问!”二牛虽然憨,但来南昌之前婶娘可是反复叮嘱过的,一定要亲自把十叔送进考场的。

这奴仆脸色一沉道:“二牛兄弟,你咋这么不懂事,现在萧大家估计正和徐公子……嘿嘿,洗鸳鸯浴呢,你这个时候能进去吗?仔细把你家十叔惹怒了,快走!”

这时又上来两名奴仆,一起把二牛往院门外推。

“别推啊,鸳鸯浴是什么?”

“就是一男一女一起洗澡干活,明白吗,傻大个!”

几名奴仆合力把二牛推了出去,嘭的把院门关上。

“一男一女……那个!”二牛挠了挠后脑勺,在别院门前来徘徊了片刻,最后无奈地离开,一溜小跑地往城北而去。

二牛刚进了高升客栈,在大堂中不安地来回走动的谢二剑立即迎了上来,不满地骂道:“傻二牛,你们跑去哪?咦,我妹夫呢?”

二牛嗡声道:“十叔没回来!”

谢二剑微愕道:“没回来什么意思?”

“我也不大清楚,好像是萧大家留十叔过夜了!”二牛答道。

谢二剑失声道:“过夜?明天可是要院试啊!”

二牛摊手道:“十叔明天会直接从那里出发去考场。”

谢二剑顿时皱起了眉头,据他对自己这位妹夫的了解,不可能这么不靠谱的,明天可是要院试了,怎么可能留宿青楼女子家中,记得上次唐伯虎那家伙把妹夫骗去喝花酒,结果妹夫很快就找借口跑出来了。

“是妹夫亲口跟你说的吗?”谢二剑追问道。

二牛摇头道:“那倒不是,是萧大家的仆人告诉我的,噢,糟糕,十叔的考引还在我身上啊!”

谢二剑脸色微变,虽然院试提供笔墨纸张,但考引是必须带的,否则考生根本不允许进入考场,以妹夫的稳重细心,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漏了,这绝对有问题!

谢二剑急忙返身跑回客栈敲响费家兄弟的房门,向两人说明了情况。

费懋贤和费懋中闻言均觉得蹊跷,以他们对徐晋的了解,徐晋绝对不可能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明天可是要院试了,前一晚还要宿妓?除非徐晋突然疯了,更何况前些天萧玉雪连下请帖徐晋也没有理会。

“二牛,那院子在什么地方,快带我们去!”费懋贤急忙道。

不管这件事的真正原因如何,此时最重要的是把徐晋找回来,否则就算明天徐晋如期到了考场,这名声恐怕也不好听。

于是,费家兄弟和谢二剑跟着二牛匆匆离开客栈赶往城东,身后还跟着七八名费家的护院和仆人。

话说费家兄弟为了保证安全,这次来南昌不仅带了书童,还带了护院,共计有十人之多。

明朝的宵禁时间是二更天,也就是晚上九点之后,街上禁止有人走动(特殊情况除外)。

此时距离宵禁还有大半个时辰左右,众人乘着夜色匆匆赶到城东别院。

费懋中撸起衣袖便上前使劲拍门,良久,一名奴仆才慢腾腾地把门打开一条缝,警惕地扫了一眼门外众人,皱眉问道:“你们什么事?”

“我们是徐晋的同窗,有急事找他,麻烦通知一声!”费懋贤拱手道。

“诸位稍等!”这名奴仆嘭的把门关上,结果过了数盏茶的功夫,大门依旧紧锁着没有回应。

费懋中急得来回踱步道:“子谦真是……咋会这个节骨眼上犯迷糊了,谢家兄弟,你这是要干什么?”

此时,谢二剑行到院墙下试着蹦了几下,竟然嗖的一声跃了上墙头,轻得如同狸猫。

“嘘,有点不对劲,我偷溜进去瞧瞧!”谢二剑低嘘了一声,然后跃入院中。

费家兄弟紧张地转头四望,幸好这时已经夜深了,街上行人极少,倒是不怕有人看到,不过私闯民宅可是犯法的,若抓到轻则杖责,重则收监流放,所以两人都捏了把汗。

第139章 一线希望

谢二剑轻灵地跃入院中,正准备借着夜色的掩护摸向后院,结果一棵浓密的桂花树后刚好转出一条人影,此人亦是鬼鬼祟祟的,恰巧与谢二剑撞了个满怀。

谢二剑大吃一惊,手疾眼快地捂住此人的嘴巴拖到桂花树后。那人吓得拼命地挣扎,喉咙发出嗯嗯的低呼。

谢二剑正奇怪这人咋轻飘飘的,身体十分软柔,黑暗仔细一看,这才发现是个小丫环,不禁彼有点意,寒声问道:“徐晋在哪间房?”

那丫环本来还怕得发抖的,闻言反而镇定了,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一团东西,口中发出两声低呜。

谢二剑微愕,一只手继续捂住丫环的嘴,另一只手取过那团东西,发现原来是一团纸。

正在此时,两名奴仆提着灯笼往这边行来,谢二剑急忙在丫环的脖子上按了一下,后者当场晕了过去。

那两名奴仆提着灯笼从桂花树旁经过,径直来院门旁边,隔着门对外面喊道:“徐公子已经安寝了,让你们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两名奴仆喊完也不理会外面费家兄弟大力拍门,提着灯笼便行了开去。谢二剑借着灯笼微弱的光芒打开纸团看了看,发现上面写了一行字,顿时皱起了眉头,因为他不认识字。

随着两名奴仆走远,四周又黑了下来,谢二剑犹豫了一下,摸到院墙边跃上墙头翻了出去。

费家兄弟见到谢二剑这么快就出来都有些意外,连忙围了上来,急问道:“谢家兄弟,找到子谦了没?”

谢二剑摇了摇头,把那团纸递给费懋贤道:“看看上面写的啥!”

费懋贤狐疑地打开纸团一看,顿时面色大变,急忙问:“谢家兄弟,这纸条谁给你的?”

谢二剑把经过说了一遍,不安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妹夫出事了?”

费懋中神色凝重地点头道:“纸条上说子谦被宁王世子的士卫抓进王府了。”

“什么!”谢二剑蓦地变了脸色,转身就往城南方向奔去。

“谢家兄弟……别冲动!”费懋贤想想叫住谢二剑,可惜后者已经一溜烟跑得没了影儿。

费懋贤不禁大急,宁王府可不是寻常百姓的家,那里守卫森严,谢二剑若是潜入王府被发现,恐怕会被当成刺客当场斩杀掉。

“赵行,你快追上去,务必拦住谢家兄弟,大哥,我们去巡抚衙门找孙大人帮忙。”费懋中沉声道。

若是徐晋真被宁王世子抓到宁王府中,恐怕只有孙遂有能力救他出来了,但愿孙巡抚已经视察完江防回城了。

于是乎,赵行和二牛两人急急追赶谢二剑去了,费家两兄弟则趁着还没宵禁,一路狂奔往城北的巡抚衙门。

话说被谢二剑弄晕在桂花树下的丫环正是王翠翘的丫环秋雁,今天下午亲眼看到徐晋被宁王府的士卫掳走了,吓得她整个下午都失魂落魄的,王翠翘问起她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王翠翘听闻后吃了一惊,她一个青楼女子自然不敢掺和宁王世子的事,但她对徐晋这个年少老成的小书生还是颇有好感的,所以得知有人上门找徐晋,犹豫了一会,还是偷偷写了张纸条,本来是想让秋雁偷偷扔出围墙去的,谁知半路就遇上了翻墙进来的谢二剑。

幸好,谢二剑下手并不重,秋雁估计半刻钟左右便能醒来,否则在桂花树下躺上一夜露水,病倒都有可能。

……

宁王府的大牢,光线越来越昏暗了,有人在牢房入口的墙上挂了一盏油灯,徐晋估许外面已经天黑了,心情不由变得有点焦灼,再加上之前在萧玉雪那里只喝了几杯酒,此时已经饥肠辘辘了,而且现在还没见有人送牢饭,估计今晚是别想有吃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们为什么要抓你?”一把略带沙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在寂静的牢房中显得特别空洞。

徐晋目光望向铁栅的隔壁,说话之人正是关在隔壁的中年男子,之前听宁王世子说,这位可是南昌知府宋以方。由此可见宁王气焰嚣张到何种程度,正四品地方官竟被他幽禁了起来。

现在自身都难保了,所以徐晋一直没有理会这位知府大人,而宋知府也一直对徐晋冷眼观察,这时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搭讪了。

徐晋拱了拱手道:“在下广信府上饶县考生徐晋,曾经得罪过宁王世子,所以被他抓起关了进来,阁下可是南昌知府宋大人?”

宋以方自嘲地:“现在不过是一名阶下囚罢了!”

宋以方约莫四十许岁,鼻直口方,虽然被关在牢中,不过身上看上去挺干净的,所在的牢房中有床桌,甚至还有茶几,看来并未受到非人的虐待。

宋以方饶有兴趣地问道:“徐晋,你不过一介书生,是如何得罪宁王世子的?”

徐晋微笑道:“如果说我踩了他的脸几脚,宋大人信吗?”

宋以方愕了一下,淡道:“那你能活到现在倒是挺幸运的。”

听语气宋以方显然不信,这也难怪,别说一个小书生,就算是同为藩王世子,恐怕也没几个敢踩宁王世子的脸,更何况以宁王世子的暴戾,若有人敢踩他的脸,恐怕当场就被大卸八块了。

徐晋也不解释,反问道:“学生冒昧问一句,宋大人又是如何被抓到这里来的?”

“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又做了一些该做的事,仅此而已!”宋以方淡淡地说了一句便闭口不言,显然觉得徐晋言语不可信,所以没有兴趣再谈下去。

徐晋自然能感觉到宋以方的戒心很重,但此时他也没心情与宋以方闲扯,走到角落挨着墙坐下,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错过了这次院试也是件挺让人恼火的事,更何况还有与族长的赌约。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此时徐晋真的希望二舅子能从天而降把自己救出去。

双方沉默了片刻,宋以方瞟了一眼挨着墙闭目养神的徐晋,忍不住又问道:“宁王世子说有孙遂给你撑腰,莫不成你认识孙巡抚?”

徐晋睁开眼睛道:“算是认识吧,费阁老乃在下门师!”

宋以方目光一闪,喜道:“原来如此,孙巡抚确与费阁老交好,你是费阁老的门生为何不早说。”

徐晋耸肩道:“宋大人也没问。”

宋以方尴尬地轻咳一声,搬了张凳子来到铁栅旁边,低声问:“对了,你刚才说踩了宁王世子的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以方听闻徐晋竟是费宏的门生,而如今整个官场圈子都知道,费宏与宁王府势成水火,所以宋知府对徐晋的态度立即变得热情起来。

徐晋心中一动,走到铁栅旁坐下,将在上饶县中发生的一些事简略的说了一遍。

宋以方听完后激动地捋着胡子道:“好,太好了,孙巡抚刚直不阿,以风雷手段扫灭铅山贼匪,希望孙大人能挽救我江西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有个屁用,宁王该反还是要反!”徐晋心道。

宋以方赞许看着徐晋道:“徐子谦,你一介书生不畏强权,倒是十分难得,这次错过了院试也没关系,后年再考便是,老夫若是有幸出去,定替你作证清白。”

徐晋苦笑道:“在下先行谢过宋大人的好意了。”

正在此时,大牢的铁门哐当的打开,两名王府士卫行了进来,紧接着一名提着食盒的婢女行了进来。

“小蝶姑娘仔细绊到了,这里的灯光昏暗!”

这名婢女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似乎地位不低,两名王府士卫跟她说话时都陪着笑脸。

宋以方见到这名婢女也站了起来,微笑道:“小蝶姑娘!”

“宋大人,今天奴婢临时有事,所以送饭迟了些!”婢女来到铁栅前歉然道。

宋以方捋须微笑道:“无妨,替下官谢过王妃好意!”

那婢女让人把牢房的铁闸打开,便把食盒提进宋以方的牢房,麻利地将饭食在桌面上摆开。

三荤一素一汤,一碗白米饭,还有一壶小酒,这伙食可以说相当不错了。徐晋闻着飘过来的饭菜香味,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起来。

那名婢女显然听到了,目光往隔壁的徐晋望去,发现竟是一名年轻的小书生,不禁愕了一下,问道:“你是谁?怎么会被关进来的?”

宋以方连忙趁机道:“小蝶姑娘,这位是广信府上饶县来南昌赶考的,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宁王世子,所以被关进来了,他明天还要参加院试,小蝶姑娘能否跟王妃求个情,把他给放了,毕竟十年寒窗苦读着实不易,错过了这次院试就得等后年了。”

婢女恍然地点了头道:“噢,回头我跟王妃提一下吧!”

徐晋不禁大喜,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拱手道:“上饶儒生徐晋,先行谢过小蝶姐姐!”

婢女轻笑道:“倒是个伶俐的小书生,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我可不敢打包票王妃会放掉你。”

第140章 上门要人

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

宁王府中有一处院落筑起了一座三层高的秀楼,周围植满了杏树,而这座秀楼被称为杏花楼。眼下已经是初秋时节,自然没有杏花,甚至杏树的叶子都开始枯黄,平添了几分萧索。

此时,被布置成佛堂的杏花楼一层内正檀香袅袅,一名穿着朴素的妇人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手持一串佛珠,虔诚地默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这是一卷用于超度亡魂的佛经。

这名妇人正是宁王朱宸濠的正妃娄素珍,上饶县大儒娄谅之女,嫁给宁王之前便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和美人。宁王朱宸濠对自己这名原配妻子也极为宠爱,由于娄素珍喜欢杏花,宁王便让人在王府中建了这座秀楼,四周遍植杏花,并且取名为杏花楼。

只是自前年起,娄妃便从杏花楼中搬了出来,并且把一楼改建成了佛堂,每晚必在佛堂中念一遍经文才会回房就寝。

此刻,婢女小蝶正静静地站在娄妃的身后,作为侍候娄妃的贴身丫环,她自然知道王妃为什么要把杏花楼改建佛堂,还每天都到佛堂中念经,实在是王爷这些年作的杀孽太多了,王妃这是在替王爷赎罪,超度那些冤死的亡魂啊!

就拿前年来说吧,王府中的典宝太监阎顺秘密跑到京城揭发王爷私刻官印,结果状没告成,反而被王爷勾结的权贵整得发配孝陵卫充军。由于这件事,王爷杀了奉承(亲王府中一种太监官职)周仪一家六十口人,还大肆屠杀典杖查武等,共计三百多人,真的是杀得血流成河,惨绝人寰。一时间,宁王府中人人自危,最后还是王妃再三恳求,王爷这才没有继续追查诛连,否则死的人还会更多。

这时,娄妃终于念完了经文,把那串佛珠放下,婢女小蝶连忙上前扶起王妃,然后驾轻就熟地端起盛放佛珠的托盘放到佛像前的供桌上,然后扶着娄妃离开秀楼。

小蝶一边扶着娄妃往寝室行去,一边道:“王妃娘娘,眼看着已经入秋,奴婢到牢里给宋大人送饭,发觉里面怪冷的,宋大人现在还盖单被呢!”

“噢,那你待会着人给宋大人拿一床被子去吧!”

娄妃暗叹了一口气,丈夫的野心她自然一清二楚,可是作为妇道人家她能有什么办法,除了委婉地劝谏,就是建一座佛堂天天念经,以期用这种方式来减轻丈夫罪孽,祈求阖府上下平安无事。

南昌知府宋以方不肯依附宁王,而他偏偏又是南昌府的直接行政长官,自然对宁王府造成诸多掣肘,宁王朱宸濠干脆便把他幽禁起来,由同知柯正把持了府衙。

话说宋以方在孙遂还没上任之前就被幽禁在宁王府了,到现在已经有一年多时间,娄妃出于同情和内疚,对宋知府颇为照顾,每日三餐都会派自己的婢女给他送饭食。

小蝶趁机道:“噢对了,奴婢今晚到牢里送饭时,发现新关进来一个从上饶县来的赶考书生,听说是得罪了世子殿下,所以被世子殿下派人抓起来了!”

娄妃秀眉顿时蹙了起来:“明天就要院试了,那岂不是要毁人家前程吗,宗儿越发的不像话了,你去让侍卫把人放了吧……等等,上饶县来的书生?他叫什么名字?”

“徐晋……啊,难道是他!”小蝶下意识地掩住了小嘴。

前几个月,徐晋那首《采樵图》传得沸沸扬扬的,因为这件事王爷还大发雷霆,怀疑王府中有奸细,派人大肆排查,着实有不少人遭了殃,小蝶作为娄妃的贴身丫环自然也是怀疑的对象之一,要不是有娄妃护着,恐怕也难逃皮肉之苦。

娄妃脸色微沉,那首《采樵图》是她写来委婉劝谏丈夫的,她也不相信远在上饶的一名小书生,竟然写出一首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诗。

“去把那名书生带来见我……算了,还是我自己走一趟吧。”

娄妃显然担心自己的婢女指不动那些士卫,所以决定亲自走一趟,弄清那首诗到底是怎么回事。

……

……

巡抚衙门的后院是孙遂起居饮食的地方。话说孙遂去年刚到江西就听闻宁王的种种恶行,且似有反意,所以他便把家眷都送返了老家,只带着两名仆人来到南昌上任。

所以,偌大的巡抚衙门显得极为冷清,除了几个唤使的婢仆,就是负责孙遂安全的五十名亲兵。

本来只有武职的将军才能配备亲兵,文职官员可没有这种待遇,不过孙遂前段时间调兵剿匪,还加着提督剿匪的头衔,相当于江西境内的剿匪大元帅。

此时,孙遂正在书房内接待来访的提刑按察副使许逵。话说这段时间鄱阳湖盗贼闹得厉害,前几天孙遂便视察江防去了,今日下午才回到南昌城中。

许逵为人刚直敢言,是江西境内为数不多没有依附宁王府的官员之一,所以孙遂对许逵极为器重,但凡有重要的事情都会把他找来商量。

此刻的书房内,孙遂和许逵两人正站在书案旁观看鄱阳湖一带的地形图,商讨着围捕鄱阳湖大贼凌十一的对策。

这时一名老仆来到书门前禀报道:“老爷,费阁老家的两位公子说有急事求见!”

孙遂闻言放下手中的笔道:“汝登,你明天还要主持院试,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且回去休息。”

许逵点了点头,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估计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这个时候费家兄弟还跑来找孙巡抚,估计是遇到大麻烦了。

客厅内,费懋贤和费懋中焦急万分地等候着。话说在上饶县时宁王世子便要动手杀徐晋,而且被驱逐之前也扬言要报复,警告徐晋最好不要到南昌赶考,此时徐晋被抓到了宁王府中,恐怕小命难保啊!

“拜见孙大人,许大人!”费懋贤和费懋中见到从屏风后转出来的孙遂和许逵,连忙上前见礼。

孙遂疑惑地问:“民献民受,这么晚了,你们不休息准备明天的院试,跑来找老夫何事?”

费懋中急道:“孙大人,徐子谦被宁王世子抓进王府去了,迟了恐怕有性命之忧啊,民受恳请大人赶紧去救一救他。”

此言一出,孙遂不由面色大变,许逵更是脱口骂道:“岂有此理,宁王世子安敢无法无天。”

孙遂面色冷沉,宁王府在江西境内早就无法无天了,沉声道:“两位贤侄莫急,老夫这就去宁王府要人。”

“下官与孙大人同去!”许逵义愤填膺地道,他虽然对徐晋的激进思想颇有微词,但对徐晋的才华还是极为欣赏的。更何况许逵为人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而徐晋正好是来赶考院试的考生,身为主持院试的提学大宗师,这件事他自然要管。

费氏兄弟大喜道:“谢两位大人相助,子谦有救了!”

费氏兄弟倒是有点盲目乐观了,在上饶县孙遂可以用暴力压迫宁王世子低头,但在南昌这招显然是行不通的,先不说宁王府士卫众多,就算宁王府没有士卫,孙遂也不可能强闯一名亲王的府邸救人,否则他早就把被幽禁的南昌知府宋以方救出来了。

除非当今皇上下令,否则没有哪个官员敢强闯搜查一名亲王的王府,更何况是宁王这种手握兵权的藩王?

所以,孙遂也不敢把话说满,只是说上门要人,而不是上门救人,说白了就是打嘴炮,至于人家肯不肯放人,就看你这嘴炮够不够威力了。

第141章 井一口,诗半首(求票求订阅)

王府大牢内,徐晋和宋以方两人隔着铁栏把饭菜分食干净了,后者就着碗给徐晋倒了些酒,借机用筷子醮了些酒水,在茶几上写了个“丼”字,然后朝徐晋眨了眨眼睛。

徐晋不明所以地看着宋以方,“丼”字有两种读音,一种是念jǐng,同井字一般意思,另一种念dǎn,形容有东西掉落水井时发出的声响。

宋以方瞟了一眼守在大牢门外的王府士卫,捋须微笑道:“子谦,府衙里有口甜水井,井水甘甜清冽,用来泡茶口感上佳,回味无穷,可惜本官受困于此,要不然一定请巡抚大人尝一尝。”

徐晋心中一动,微笑道:“巧了,在下也是好茶之人,若宋大人哪天得脱攀笼,一定厚颜上门讨口茶喝。”说完也眨了眨眼睛。

“自无不可,子谦若是能喝,把井水喝干也无所谓!”宋以方舒心地笑起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守大在牢外一共有四名士卫,其中两名是日常看管宋以方的,而另外两名则是宁王世子加派的人手。

“嘿,姓宋的都被王爷关了一年多了,现在还想离开,作梦吧。”一名士卫低声嘲笑道。

正在此时,一行人打着灯笼往这边行来,四名王府士卫见到来人都吓了一跳,急急迎上前单膝跪倒行礼:“拜见王妃娘娘。”

但见两名丫环掌灯开道,娄妃由婢女小蝶搀着行来,身后还有两名掌灯的小太监。

娄妃行到牢前道:“都起来吧!”

娄素珍的声音柔和动听,虽然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妇人,但身段丰膄而不失窈窕,鹅蛋形的俏脸,皮肤白皙而紧致,再加上那种发自内在的慧秀优雅,配上成熟的风韵,就好比一杯恰到好处的醇酒。

四名士卫站起来,恭敬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对娄妃发自内心的尊敬。

宁王性情暴戾嗜杀,每年都会因为一些小事杖毙几个下人和士卫,要不是娄妃经常替下边的人说情,恐怕被打杀的人还会更多。所以,在王府的下人和士卫眼中,王妃就是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娄妃淡道:“把牢门打开,将里面那名叫徐晋的书生带出来!”

几名士卫对视了一眼,宁王世子留下的两名士更是急了,连忙道:“王妃娘娘娘,那名书生是世子殿下特意交待过的,要等明天才能放出去。”

小蝶冷喝道:“放肆,王妃娘娘的话你们敢不听?”

几名侍卫都面色一变,其中两人急急打开牢门提人。

大牢内的徐晋和宋以方早已经听到了动静,这时都站起来往牢房门口张望。

两名士卫快步来到关押徐晋的铁栏前,将锁着的铁栏打开,悻道:“姓徐的,你走狗屎运了,王妃娘娘亲自来提人,你走吧!”

徐晋不禁又惊又喜,宋以方笑道:“恭喜子谦,娄妃有颗菩萨心肠,肯定是要放你出去了,祝子谦院试顺利。”

徐晋拱了拱手,感激地道:“多亏宋大人施以援手,宋大人保重。”

宋以方若有深意地点了点头道:“去吧,有生之年若能再见,本官定请子谦喝茶!”

徐晋再次拱了拱手,跟着两名士卫行出了牢房。

“徐晋拜见王妃娘娘!”徐晋见到婢女小蝶旁边的美丽妇人,估计这位就是青史留名的才女娄素珍了,连忙长身一揖行礼。

“放肆,见到王妃娘娘竟敢不跪!”一名小太监尖声厉喝道。

徐晋暗骂了一句你大爷,正要无奈地跪倒,娄妃却是淡道:“不必了,你就是上饶县儒生徐晋?”

徐晋点头道:“正是!”

娄妃上下打量着徐晋,不禁暗暗惊讶,因为徐晋实在太年轻了些,真难以想象那些大气磅礴的诗词竟出自这样一位少年之手,特别是前些天从藤王阁文会上流传开来的那首《临江仙》。

“放肆!”那名小太监又尖喝了一声,因为娄妃在打量徐晋的同时,徐晋也在打量这位史上有名的才女。

这小太监如此一喝,正失神的娄妃倒是吓了一跳,不满地瞥了一眼这小太监,后者讪讪地低下头。

“你跟我来,有些话本王妃要问清楚的。”娄妃说完转身而行。

宁王世子留下的两名士卫眼睁睁地看着徐晋被王妃带走,其中一人焦急地道:“现在咋办?”

以王妃娘娘的作风,最后十有八九会把姓徐的给放了。

“还能咋办,立即通知世子殿下吧!”另一名士卫无奈地道。

于是乎两名士卫急急跑到世子居住的东院报信,结果世子殿下并不在院中,一打听才知道世子殿下去了萧花魁的别院。

话说自从那晚酣畅淋漓地御了萧玉雪一回,朱大哥对萧大家的两条销魂大长腿有点上瘾了,美人玉体横陈,修长匀称的两条腿盘在腰间嘿咻嘿咻……那滋味确实回味无穷。

另外,今天抓了徐晋,朱大哥的心情也特别舒爽,所以便打算今晚再找萧大家御上一回,因此连晚饭都没吃就带着士卫去了城东。

再说,两名士卫赶到城东别院报信时,宁王世子正好被萧花魁撩得性起,正准备直奔主题,结果房门被士卫头目黄中拍响了。

“世子殿下,手下弟兄来报,王妃娘娘要放了那个徐晋。”黄中的声音隔着房门传了进来。

宁王世子正要剑及福地,闻言吃了一惊,急急爬起来穿上衣服冲出房,大叫:“快,回府!”

宁王世子对自己母妃的脾性十分了解,以前父王所抓的人有很多都被母妃私下里偷偷的放了,若是徐晋也被放了,那自己所做的一切岂不是要白费?所以朱大哥连销魂的萧大家也不御了,带着众士卫急急地往王府赶。

宁王府的杏菀乃娄妃居住的庭院,此时的客厅内,徐晋恭谨地站立着,王妃娄素珍端坐在椅子上,凤目含威地盯着徐晋,淡道:“徐晋,那首《采樵图》是你作的?”

徐晋心里咯噔一下,硬着头皮点头道:“的确是在下所作!”

小蝶顿时冷斥道:“胡说,这首诗明明是王妃娘娘今年春天所作,但并没有流传出府,知道的只是寥寥数人,你是如何得知的?”

徐晋不禁暗暗叫苦,话说当初在知府私宴上用了这首《采樵图》,只是为了表明态度,同时撇清自己而已。

这首《采樵图》是徐晋前世看娄妃传时记下的,但却不清楚是娄妃何时所作。当日在私宴上用这首诗,徐晋也琢磨过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这首诗已经闻世,那自己就是“引用”娄妃的诗作来劝谏宁王。

第二种情况,这首诗还没闻世,那就是自己“原创”的。均没有问题!

谁知道还有第三种情况,娄妃已经把这首诗作出来了,然而却只限在王府内部寥寥数人见过。

娄妃见到徐晋的表情,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冷道:“徐晋,你别说这只是巧合,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徐晋不禁暗汗,若是没有合理的解释,今天恐怕也别想离开了,脑中飞快地急转,忽然灵光一闪,“惶然”道:“这首词严格地来说确实不是在下所作,却也没想到竟和王妃娘娘的诗作凑巧到一处了。”

娄妃疑惑地道:“什么意思?”

“这首诗是在下做梦时梦到的!”徐晋说完后自己都尴尬得点脸红了。

娄妃愕了一下,紧接着凤目生寒,怒道:“好你个徐晋,真当本王妃是个可以随意欺骗的愚妇!来人……”

徐晋连忙道:“且慢,王妃娘娘请听在下讲完!”

婢女小蝶愤然地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书生,枉我在王妃面前替你求情,谁知你竟是个巧言令色的家伙。”

徐晋苦笑道:“小蝶姑娘,在下真的没有欺骗王妃娘娘,能不能让在下把话讲完?”

娄妃沉着脸把扑进来的两名王府士卫挥退出去,冷道:“好吧,且让你把话讲完。本王妃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要你如实回答,本王妃也不会为难你,差人送你离开王府。若是再敢糊弄,本王妃便命人杖你四十,关回大牢内。”

“对,老实交待,是不是费家在王府中安插了眼线,你是从费家人的嘴里听说了王妃这首诗的?”

婢女小蝶虽然声色俱厉,但这话无疑是在提醒徐晋。

徐晋愕了一下,咋把费家也扯上了?

娄妃见到徐晋愕然的表情,不禁心中一动,其实她也是怀疑王府中有眼线的,但此时看徐晋的反应,似乎并不是这样啊,如果是徐晋故意做出这种表情,那这小书生的城府也太可怕了。

徐晋叹了口气道:“宁王府中有没有费师的眼线,在下实在不清楚,但这首诗确实是在下做梦梦见的,并不是从别处听来,王妃要是不信,在下这里还有另外半首诗,王妃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娄妃犹疑道:“且念来听听!”

徐晋左右看了一眼,神秘地道:“这半首诗不宜旁人知晓,徐晋还是写下来给王妃一观吧!”

娄妃越发的好奇了,吩咐下人取来笔墨,又把周围的婢女太监屏退到门口,淡道:“你写吧!”

徐晋提笔在纸上写了两句诗: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

娄妃当场脸色煞白如纸……

第142章 脱身而去

画虎屠龙叹旧图,血书才了凤眼枯。迄今十丈鄱湖水,流尽当年泪点无?

这首《绝命诗》是娄妃在丈夫朱宸濠造反失败被擒后写下的,之后便跳进了鄱阳湖中自尽了。

此诗中的“旧图”指的就是那首《采樵图》,大概意思就是感叹当年丈夫没有听自己的劝谏,继续铤而走险造反,结果现在失败被擒,宁王府上下将被诛连族灭,可谓是声声泣血。

当然,现在宁王朱宸濠还没有造反,娄妃自然还没作出这首诗,但或许是天人感应,又或者对自己的诗风太熟悉了,娄妃一看到这半首诗就觉得会是自己写的,而且非常有代入感,所以瞬间脸都煞白了。

娄妃深知丈夫朱宸濠的野心,早在当今天子登位之初就有取而代之的心思,千方百计地恢复了王府三卫,近年来更是变本加厉地,密锣紧鼓地为造反作各种准备。

所以娄妃整天提心吊胆,平时也梦到过丈夫起兵造反失败后,宁王府上下被诛杀的惨象。此时再看到徐晋这半首极有代入感诗,顿时觉得心惊肉跳,一把将那张纸抓成一团,颤声道:“徐晋,这半首诗真是你做梦梦到的?”

徐晋暗叹了口气,宁王朱宸濠注定要造反失败,而眼前这位娄妃的最后归宿也注定是浮尸鄱阳湖的,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娄妃紧抓住那张纸团,由于用力过度,手腕的青筋都贲了起来,内心泛着惊涛骇浪,身体摇摇俗坠。

那些太监丫环不禁面面相觑,不明白徐晋到底写了一首怎样的诗,竟然令王妃娘娘惊成这样子。

婢女小蝶见状急忙过来扶住娄妃,目光凌厉地瞪了徐晋一眼,真有点后悔替这家伙在王妃面前说情,否则也不会整出那么多事。

良久,娄妃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此时看徐晋的目光已经有些变了,强自镇定道:“此诗的下半首呢?”

徐晋摇了摇头道:“那天晚上雷电交加,在下被一个炸雷惊醒,所以这首诗只得了两句。”

既然要忽悠,自然要忽悠得像一点,添加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忽悠相信鬼神的古人最合适不过了,话说小婉那丫头就被徐晋这样忽悠过。

娄妃本来就信佛,听闻后果然脸色更白了,忽然醒起了前段时间流传坊间的一条传言,有人在雷电交加的夜晚看到一白一黑两条龙在天空争斗,结果黑龙战败……

“莫非这都预示着丈夫造反将会失败?”娄妃内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又情不自禁地轻颤起来,造反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到时别说宁王府,就连自己的娘家恐怕也难逃一劫。

小蝶又惊又怒,喝道:“来人,把这个惊吓到王妃的书生拖下去打。”

徐晋不禁面色微变,妈的,这药下得太猛了!

两名王府士卫立即如狼似虎地扑了进来抓住徐晋,幸好这时娄妃回过神来,喝道:“住手,都退下!”

两名士卫都有点懵了,连续两次被叫进来又要退出去,王妃娘娘是无聊逗着玩吗?

娄妃神色复杂地看着徐晋,她并不是个愚蠢的女人,自然有考虑过徐晋为了蒙混过关,故意模仿自己的语气和诗风写半首诗。

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这样半首诗来欺骗自己,那此子的才学也太惊人了,比起古时七步成诗的曹植也不遑多让。

不过,娄妃更愿意相信这是徐晋做梦梦到的,这是天降预兆警醒自己啊。

娄妃收回目光,有点无力地道:“小蝶,拿了牙牌送他离开王府,由西角门出去吧。”

徐晋暗舒了口气,不知不觉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有惊无险,总算蒙混过关,拱手一礼道:“谢王妃娘娘,在下告辞了!”

小蝶冷道:“你跟我来吧!”

小蝶取了牙牌带着徐晋往王府的西角门而去,而此时宁王世子正好带着士卫由正门入府,直奔杏菀而来。

“娘亲!”朱大哥满头大汗地跑进杏菀,娄妃正将那张写了半首诗的纸张烧成灰烬。

娄妃蹙眉看着满头大汗,衣衫不整的儿子,不满地道:“宗儿,你仪表不整,成可体统,仔细你父王见到又训斥你。”

朱大哥满不在乎地道:“此间父王也不在府中,只要娘亲不说,谁敢瞎嚼舌根。对了,那个徐晋呢?”

娄妃淡道:“我着人送出府了!”

“娘亲,你……怎么可以放了他,黄中快追,把人给抓回来。”宁王世子厉喝一声便往外走,黄中带着几名士卫以最快速度奔出杏菀。

“宗儿,回来!”娄妃急忙叫道,可惜朱大哥根本没理会,费了这么大劲,他如何甘心让徐晋给跑掉。

“岂有此理!”娄妃气得直跺脚,这儿子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内了。

小蝶领着徐晋穿廊过院,走了近十几分钟才来到王府的西角门,徐晋总算见识了一名亲王的府邸到底大得有多夸张,不过想想也是,阖府上下数千人,要是府邸不大也住不下这么多人。

小蝶向守门的士卫出示了牙牌,士卫认真查验过这才把门打开。

徐晋走出了角门,这时内心悬着的大石总算完全放下,这一路上他还担心宁王世子会跑出来从中作梗,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

“徐晋谢过小蝶姑娘出手相助!”徐晋拱了拱道。

小蝶冷哼一声道:“快点走吧,若是再被世子殿下抓回来,王妃娘娘也救不了你,好自为之!”

“谢小蝶姑娘提醒,告辞!”

“等一下,这灯笼你拿着,外面黑乎乎,小心摔得你头破血流!”小蝶把一只灯笼递了过来。

徐晋暗汗,看来这位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接过灯笼道谢一声便离开。

小蝶看着徐晋走远,这才返回角门内,让士卫把门关上,结果没走多远就碰上了气势汹汹地追来的黄中等士卫。

小蝶心里咯噔一下,她自然认得黄中是世子殿下的人,估计是得到消息追来抓那个叫徐晋的小书生了。

黄中见到小蝶,顿时面露喜色,带着人冲向西角门。

话说宁王府很大,出入的大小门非常多,黄中也是一路打听才追到这边的,这时在西角门附近见到王妃的贴身侍女,自然立即便猜到人从西角门出去了。

再说徐晋提着灯笼前行了一阵子,结果……迷路了!

话说徐晋自从来到南昌,只是到过藤王阁,几乎每天都待在客栈中,所以别说现在是晚上,恐怕就是白天也得费老大劲才能找到回高升客栈的路。

此时,徐晋提着灯笼在一处十字巷口踌躇张望,心里不禁暗暗叫苦,这样子瞎走,恐怕走到天亮也回不了客栈,更别说参加院试了,这跟离不离开王府也没什么区别?

正在徐晋犯难之际,忽然见到左手则巷子的拐角处闪出一条人影,不过立即又缩了回去。

徐晋却是大喜,大晚上的碰上个活人不容易啊,所以不管是不是夜间出没的贼毛,提着灯笼便快步往巷子跑去,准备找这此人问问路。

“兄弟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想问问路而已!”徐晋提着灯笼行到小巷的拐角处,一边低声喊着。

话音刚下,拐角处陆续闪出了三条人影,大家目光相对均是呆住。

从墙角后闪出来的三人不是别个,正是谢二剑、赵行和二牛。

“妹夫,你自己逃出来的?”谢二剑又惊又喜。

话说谢二剑得知徐晋被抓到了宁王府,立即便往城南跑,不过由于不熟悉街道,找了很久才找到宁王府的所在,正打算摸清地形情况再潜入去救人,谁知刚转到王府的西侧围墙附近时,竟然碰到一个提着灯笼的要,还以为是巡夜的更夫呢,谁知竟然是自己的妹夫徐晋。

徐晋见到谢二剑等亦大喜过望,笑道:“一言难尽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

四人正准备离开,一队人已经提着灯笼出现在巷口,正是咬尾追来的王府士卫。

黄中见到徐晋,不禁喜道:“姓徐的酸子在这里,弟兄们,抓住他!”

“赵大哥,二牛,你们先带妹夫走,我跟他们玩玩!”谢二剑说完便向众士卫迎上去。

徐晋知道谢二剑武艺高强,而追来的士卫只有五人而已,以二舅子的本事,即使不敌也能轻松逃离,于是叮嘱了一句不要恋战便和二牛赵行先行离开。

黄中见到徐晋要跑,立即率先扑上来,另外四名士卫也跟着冲来。

嘭嘭嘭……

只是一个照面,几名王府士卫就被谢老二给放翻在地,黄中胸口也挨了一拳,腾腾地往后退了两步,吃惊地盯着谢二剑,忽然面色微变,脱口道:“是你!”

话说当初徐晋回村祭祖时遇到贼人拦路劫杀,黄中便是那个躲在山坡上的弓手,不过后来反被谢二剑射了一箭肩头,亏他反应快跑掉了,要不已经是箭下亡魂了。

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黄中铮的拨出了腰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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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同考官

当宁王世子带着人赶到时,五名王府士卫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黄中更是小腿骨折,斜靠在墙跟下,痛得冷汗直冒。

宁王世子又惊又怒地喝问:“徐晋呢?”

黄中忍着痛道:“往那边跑了,他身边有高手。”

“废物!”宁王世子咆哮一声,带着十几名士卫追了下去。

徐晋和二牛赵行三人顺着巷道跑了盏茶的工夫,终于来到了主街道上。

赵行问道:“徐公子,两位少爷已经到巡抚衙门请孙大人帮忙了,我们现在是回客栈还是去巡抚衙门?”

“去巡抚衙门!”徐晋果断地道,他实在担心简单粗暴的宁王世子会直接跑到客栈抓自己,所以觉得还是去巡抚衙门安全,但愿孙遂已经回城了。

幸好,这个时候距离宵禁还有一刻钟左右,三人在街上倒是畅通无阻,若是再迟一点,各条街道的路口都会被堵上。

徐晋三人提着灯笼一路往城北急走,这时谢二剑从后面快步赶了上来。

“咦,二哥,你受伤了?”徐晋看到谢二剑腰间的衣物被血染红了一块,不禁失声道。

谢二剑轻松地道:“只是被划破了点皮儿,并不妨事,咱们快走。”

徐晋见谢二剑神色如常,而且健步如飞,看来确实伤得不重,便略放下心来。

正在此时,一大队人马沿着街道迎面而来,众人不禁大惊,还以为宁王府的士卫抄近道堵截,结果定神一看,走在队伍前的有两名年轻书生,赫然正是费懋贤和费懋中,旁边一名精神矍烁的老者,正是江西巡抚孙遂。

“子谦!”费家兄弟见到徐晋均是在喜,加快脚步迎了上来。

众人都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救兵来了,徐晋快步上前,向着孙遂和许逵行礼道:“徐晋拜见巡抚大人,拜见大宗师!”

孙遂微笑着点了点头,话说铅山群匪被顺利剿灭,擒下匪首吴三八都有徐晋的功劳,再加上徐晋还是好友费宏的门生,孙遂对徐晋还是比较看重的,否则也不会听到消息便立即带人赶去宁王府。

许逵看了一眼身上带血的谢二剑,疑惑地问:“徐子谦,你是如何从王府中出来的?莫不成是强闯出来的?”

徐晋虽然对许逵不是很感冒,但对方和孙遂一道而来,显然也是准备到宁王府打救自己,也是一片好意,所以表面还是恭敬地道:“回大宗师,是娄妃娘娘放我出府的,只是宁王世子半路派人追截,我们侥幸走脱了,一会恐怕还有王府士卫追来,还望两位大人回护一二!”

孙遂和许遂闻言不禁恍然,虽然宁王朱宸濠的名声不好,但娄妃却是素有贤名,而且宅心仁厚,放了徐晋半点也不出奇。

孙遂点头道:“子谦放心,只要老夫在此,定能保你周全,不过客栈还是别回了,今晚就住在老夫的巡抚衙门吧,待院试结束,老夫让人送你离开南昌!”

只要人不被弄进宁王府,孙遂还是自信可以保证徐晋安全的,除非宁王现在造反,否则还不敢动他这个江西巡抚。

徐晋连忙道:“谢巡抚大人回护!”

孙遂留下一半亲兵扼守街道,然后便带着徐晋等人往城北而去。

徐晋等人刚离开不久,宁王世子便带着十几名王府士卫气势汹汹地杀到,不过却是被孙遂留下的亲兵给拦住了。

“我是宁王世子,在南昌城内,谁敢拦我!”朱大哥厉声怒骂。

然而,这些亲兵拿的都是孙遂私人发的粮响,自然对孙遂的命令绝对服从,并没有被宁王世子吓倒,依旧寸步不让地拦在路中,而且刀枪出鞘。

亲兵队长范毅冷着脸道:“世子殿下,对不住了,巡抚大人有令,临时封锁这片街道,况且眼看就到宵禁的时辰,世子殿下请回吧!”

朱大哥气得鼻子都歪了,只是眼下父王带了王府三卫大部分人马出城狩猎了,他心里少了点底气,并不真敢与巡抚衙门冲突。

“妈的,孙遂老匹夫,这笔账老子迟早跟你清算,还有你,你们……全部等!”朱大哥手指几乎戳到亲兵队伍范毅的鼻子底下,狞声威胁道:“以后别落本世子手上!”

朱大哥放完场面话,这才带着人愤然离开,费了这么大劲,最后竟然白忙活一场,世子殿下气得菊花生痛啊!

范毅看着朱大哥带人走远,这才往地上唾了一口,不屑地道:“拽个屁,弟兄们,收队!”

孙遂的这些亲兵都是从抚州卫和赣州卫挑选的,即使以后孙遂调任,他们最多也是返回驻地卫所,所以根本不用看宁王府的面色。

巡抚衙门内,孙遂问起徐晋被抓到宁王府的经过,徐晋便大致地讲了一遍,不过娄妃单独“审问”的这段隐瞒了。

许逵听完后不禁怒道:“岂有此理,宁王世子竟然如此卑劣。”

宁王世子打算囚禁阻止徐晋参加院试,并且散布谣言败坏徐晋的名声,只是现在徐晋成功脱身,这计划自然破产了,再加上许逵这大宗师在此,散布谣言也是白废心机。

孙遂道:“汝登,你明天还要主持院试,先回去休息吧,子谦,民献民受,你们今晚也都住在这里吧,明早一道前往提督学院参加院试!”

徐晋和费氏兄弟连忙出言道谢,许逵作为院试的主考官,考前和考生私下见面本来就有违规矩,闻言便也立即告辞离开。

接下来,孙遂唤来了仆人为徐晋等准备房间。巡抚衙门后面本来就是供巡抚家眷居住的,这次孙遂到南昌上任并未带家眷,所以空房间许多,安排徐晋等人入住绰绰有余。

再说宁王世子回到王府,越想越是愤怒,越想越是不甘心,于是又带着士卫离开了王府,直奔监察御史刘忠的住处。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监察御史是隶属于都察院的言官,每个省都派驻有若干名监察御史,负责纠察地方官员,某种程度上相当于现在中央派遣到地主的纪委官员,属于皇帝的耳目,所以御史的官职虽然不高,但地方官员都得敬着,否则被御史抓到把柄参一本,那就吃不了兜着走。

刘忠便是纠察江西道的监察御史,那天在藤王阁上作为文会的评判,此人看似公证,但实际暗地里却是依附了宁王府,而且最后一场的丹青加赛,刘忠便把票投给了南昌府的祝青山。

而这次的院试,御史刘忠正好是同考官(即副考官)。

宁王世子本来是想直接阻止徐晋参加院试,让他考不上秀才的,现在计划破产了,心中极为不甘,于是便打算动用刘忠这名院试副考官暗作手脚了。

第144章 院试(上)

房间里,徐晋让二牛弄来了热水,然后亲自给谢二剑清洗了伤口,再敷上金创药包扎好。

尽管谢二剑腰间的伤口很浅,但在没有抗菌素消炎药的年代,徐晋可不敢有半点马夫大意,要是二舅子出什么事,回去也不知怎么向小婉那丫头交待。

“他娘的,下次见到唐寅那烂人,老子非把他揍成猪头。”谢二剑本来就对唐伯虎这老票客瞧不顺眼,这次竟然害得妹夫被抓到宁王府中,差点就错过院试,所以心中更是恼火。

徐晋却是明白这件事恐怕与唐伯虎无关,这个好酒贪色的家伙只是被萧玉雪利用了。

彼此又聊了几句,谢二剑和二牛便离开了房间,各自回房休息了。

徐晋犹豫了一下,也关上房门吹灯上床睡觉,明天五更就得起床赶到考场,还是抓紧时间休息要紧,那件事还是等考完院试再告诉孙巡抚吧!

当时地宁王府的大牢中,南昌知府宋以方写了个“丼”字,又语言暗示了几遍,徐晋估计是府衙那口水井中藏了些极重要的东西,而宋以方的意思明显是让徐晋把这条消息告诉孙遂。

刚才人多口杂,所以徐晋并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免得走漏了消息,准备再找机会私下了里告知孙遂。

……

院试在提督学院的考场举行,五更打后,陆续有考生提着灯笼来到考场外等候入场,渐渐排起了一条数十人的队伍。

这时,一名体形矮小的考生提着灯笼一溜小跑地赶到队伍后面,一边庆幸地道:“嘿,还好人不多,今天定能抽一个上上号。”

排在前面那名考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忽然眼前一亮道:“这不是延年兄吗?”

“咦,原来是望川兄啊,你来得倒是挺早的。”

敢情这两名书生互相认识。

望川兄感叹道:“不早一点不行啊,之前府试我就是因为来得太迟,上号都被人抽光了,结果拿了个臭号,在下是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延年兄肃然起敬道:“望川兄拿了臭号竟也能通过府试,佩服!”

“哪里哪里,正所谓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习惯了就好。”望川兄脸上略有得色。

话说这位望川兄乃饶州府人,府试时确实拿到了臭号,不过这家伙那会刚好有点冒感鼻塞,用嘴呼吸根本闻不到臭味,最后竟然让他吊车尾通过了院试,此后便一直拿这件事吹嘘。

“啧啧,若是换着我,恐怕连隔夜饭都饭都能吐出来,哪还有心思做题!”延年兄揉了揉鼻孔特大的朝天鼻,这家伙的嗅觉比较灵敏。

望川兄左右看了一眼,故作神秘地道:“延年兄,我这有件新鲜的事儿你想不想知道?”

延年兄顿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上饶县徐晋知道吧?”

“当然知道了,此子现在可出名了,前几天在藤王阁上一曲《临江仙》,还有那创新的素描硬笔画,均是惊艳四座,可惜在下无缘一见。”

望川兄哂笑道:“其实那徐晋只不过是一名好色贪杯之徒罢了,有什么好可惜的!”

延年兄奇道:“哦,望川兄何出此言?”

望川兄见到附近的考生都在竖着耳朵倾听,于是便得意地爆料道:“那徐晋住的是高升客栈,而在下正好也在该客栈落脚,听客栈的掌柜说,连日来萧大家数次下帖请他均遭了拒绝。

本人本来对他万分敬服的,谁知昨天他竟然和唐子畏一起去别院会萧大家了,并且整晚未归。我听大堂的掌柜说了,似乎是萧大家留宿了他。”

此言一出,四下顿时哗然,本来文人士子偶尔喝喝花酒也不是多大的事,名士风流嘛,可是第二天就要参加院试,竟然还去喝花酒,而且还是过夜,这就有点说不过了。

一名考生禁不住插嘴道:“嘿,我听说唐子畏以前也试过考前宿妓,结果被提学大宗师废了考卷,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啊!”

“在下闻提学大宗师许大人为人刚直,这次会不会也直接把徐晋的考卷给废了?”

“嘿嘿,你们说徐晋会不会操劳过度,连今天的院试都不来了,那根本不用提学大宗师废黜他的考卷!”

四周顿时响起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自古文人相轻,徐晋近来风头太猛了,自然引起来其考生的妒忌,自然很多人乐意见到他出丑。

话说这名望川兄倒不是宁王世子安排来散播谣言的,这家伙确实也住在高升客栈,昨晚二牛从萧花魁的别院跑回客栈,与谢二剑在大堂那段对话被掌柜听到了。

正好这掌柜为人比较长舌,见到徐晋果真整晚不归,便跟这位同样长舌的望川兄透露了。

于是乎,一众在门前等着考场开门的考生穷极无聊,便热烈地讨论起徐晋考前宿妓的这件事,甚至有人在对赌,赌徐晋今天能不能来参加院试。

随着时间推移,赶到的考生越聚越多,徐晋考前宿妓这条桃色新闻也像滚雪球一样传播开来。

正在大家津津乐道的时候,忽然有人喊道:“大家快看,那个就是上饶县徐晋,旁边的是铅山县费懋贤和费懋中。”

众人循声望去,整条队伍的目光齐刷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这时,徐晋和费家兄弟正往提督学院门前行来,身后还跟着孙遂派来护送他们的三十名亲兵。

此时,徐晋一身浅蓝色的童生直裰,虽然个头是最矮的,但生得唇红齿白,淡定从容的气质让人的目光首先便注意到他。

“子谦,似乎有点不对劲啊!”费懋中皱了皱眉道。

徐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些考生一个个目光怪异地看过来,就算是白痴都瞧出不对劲了。

“啧啧,这位就是徐神童啊,长得倒是挺英俊的,再加上满腹才学,难怪受到萧大家的菁睐。”

“不是吧,这家伙竟然还能来参加院试,难道萧花魁昨晚没把这小子榨光?”

“嘿,说不定这小子精力旺盛呢,瞧瞧他现在还多精神,太可惜了!”

一些考生交头接耳地低声讨论着,见到徐晋还能从萧花魁的肚皮上爬起来参加院试,显然觉得十分遗憾。

这时信江书院的院首卫阳,带着书院一众同窗围了上来,皱着眉问道:“子谦,到底怎么回事?有传言称你昨晚留宿萧大家的别院,可有此事?”

徐晋不禁皱了皱剑眉,难道宁王世子竟然还派人散播谣言?

费懋中连忙道:“大师兄千万别听信了谣言,子谦昨晚上是被宁王世子抓到王府中了……”

也不用徐晋多费唇舌,费家兄弟便把事情解释清楚了,书院一众同窗听完后个个义愤填膺,纷纷怒骂宁王世子手段卑鄙。

“徐公子既然安全到了考场,我们这便回去向巡抚大人复命了!”亲兵队长范毅拱了拱手,带着一众弟兄转身离开。

现场再次炸锅,敢情徐晋不是被萧花魁留宿,而是被宁王世子给抓了啊!

第145章 院试(中)

宁王世子在上饶县大街上调戏费阁老的侄女时,与挺身而出的徐晋起了冲突,甚至意欲仗剑杀人,最后被孙巡抚驱逐出城并遣返封地南昌。

这件事已经是街知巷闻了,因此宁王世子与徐晋有怨是不争的事实,他在院试之前抓了徐晋便不足为奇了。

而且,孙巡抚竟派了亲兵护送徐晋前来参加院试,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舆论很快就反转了,刚才还在嘲笑讽刺徐晋考前宿妓的考生们,转而纷纷对宁王世子的卑劣行径口诛笔伐,就连南昌府本地的考生也有人开骂。

虽说文人相轻,但若是有人损害读书人的利益又不同了,宁王世子在考前把徐晋给绑了,这种行径刺痛了所有考生的神经。

十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通过科举鲤鱼跃龙门,改变自己的命运啊,而宁王世子如此明目张胆地绑架考生,毁人前途,自然引起所有读书人的同仇敌忾。更何况宁王世子这次可以绑了徐晋,那以后看那个考生不顺眼,是不是也可以在考前绑了他,让他没办法参加考试?

所以一时间,提督学院前都是怒骂宁王世子的声音,有人甚至提出考完试后到巡抚衙门陈情,要求巡抚大人主持公道,严惩胡作非为的宁王世子。

宁王世子若是看到这种情况恐怕要气得吐血了,好不容易挑起南昌府和广信府考生的争斗,从而在本地考生中刷起来的好感瞬间化为乌有,正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随着三声梆子响,嘈杂的人群总算安静下来了,考场的大门缓缓打开,院试开始入场了。

院试是童子试三关中的最后一关,也是最重要的一关,通过了院试就能获得秀才功名了,成为正式的“读书人”,即使以后考不上举人,在本地也能体面地生活,最不济开一间私塾也能混上一口饭,养活一家老小不成问题,而且还受人尊敬。

正因为如此,所有考生对这场院试都极为重视,怀揣着火山一样的热忱,一个个神色凝重地等候进场,祈求一切顺利,尤其不要拿到臭号。

然而,这些考生中注定绝大部份人将名落孙山。明朝的各州府的秀才录取名额是有严格替定的,一般是按照粮食产量来划分,产粮20万石以上的为上府,录取秀才人数五十人左右,产粮20万石以下为中府,录取秀才三十人左右,产粮10万石以下的为下府,录取秀才十数人。

江西省一共有十三个府,录取的秀才总人数也就三百人左右,而这次参加院试的考生接近两千人,录取率不足两成,所以说注定绝大部分考生要梦碎考场。

院试入场的程序跟府试和县试差不多,先是搜子搜身,然后是唱保,抽取号牌。

徐晋和费家兄弟来得较迟,几乎排到最后了,等了近半个时辰才轮到进场。

徐晋跟在费懋中的身后出示了考引,那名负责唱保的官员竟然正是监察御史刘忠,他是这次院试的同考官,唱保这种小事本来还用不着他亲自动手的。

刘忠微笑着接过徐晋的考引,大声念道:“上饶县考生徐晋,年十五,身量四尺又八,面目清秀,皮肤白晳……”

两名负责作保的禀生均点头确认后,刘忠把考引交还徐晋,微笑道:“徐子谦,选号吧!”

考试座号的号牌都放在一个篓里,为以示公证,考生不能挑拣,只能伸手进去摸,摸到什么号牌就到对应的座位考试。

徐晋伸手进牌篓中摸了一块木牌出来,刘忠瞄了一眼,只见号牌上刻着“丙三六”三个字,微笑道:“这位置还不错。”

徐晋对着刘忠拱了拱手,拿着号牌找到了座号为“丙三六”的位置,发现位置果然还不错,光线充足,距离茅厕也挺远的。

徐晋正想坐下,隔壁挡板后冒出了一个脑袋,竟然正是南昌府的案首袁城,之前两人在藤王阁上还针锋相对地斗过书法。

袁城见到徐晋不禁愕了一下,随即拱手道:“原来是徐案首,咱们邻坐了。”

徐晋微笑道:“是挺巧的!”

尽管双方争斗过,但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恨,更何况是文比场上,没必要整得苦大仇深似的。

袁城见状也露出了微笑,拱手道:“徐案首,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哦,何事?”徐晋不动声色地道。

袁城有点尴尬地道:“在下身材比较魁梧,坐这里多有不便,你的位置较宽,咱们能不能对调一下?”

这里的考场有近两千个座位,虽然成行成排,但由于位置差异,又或者受到布局的影响,每个位置的大小不尽相同,有的位置窄一些,而有些则宽松了一点。

正好袁城的位置较窄,而他的身材有点痴肥,辗转不便,自然极不舒服,所以便向徐晋提出换座。

徐晋自然无所谓了,反正两个座位的条件差不多,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所以爽快地点头道:“自无不可!”

袁城大喜,感激地道:“袁某谢过徐兄!”

徐晋摆了摆手道:“袁兄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于是乎,徐晋和袁城便交换了号牌,彼此对调了位置,这种做法并不违反规定,只要填写考卷时记得填上相应的座号就是了。

徐晋在丙三五的位置坐下,很快便有差役拿着笔墨等考试物品,按照座位顺序派发,徐晋现在多长了个心眼,仔细地检验了笔墨没有问题,这才收下。

五点三十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所有考生都已经进场,主考官提学大宗师许逵带着一众监考官开始巡视考场。

许逵行到徐晋的号位前,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徐晋见状忙站起来行礼道:“学生徐晋拜见大宗师!”

许逵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徐子谦,昨晚可休息好?”

徐晋点头:“还行吧!”

“嗯!”许逵嗯了一声便行了开去继续巡视。

附近的考生都羡慕地往徐晋这边望来。大宗师许逵总是板着脸,一副严肃的模样,一路巡视都没有停留,偏偏在徐晋的座位前驻足了,还问徐晋昨晚有没有睡好?

许大宗师对徐晋这份“特殊”照顾自然让人浮想联翩起来,坐在徐晋后面的袁城便眼珠乱转,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殊不知许逵对徐晋“特殊照顾”是因为他昨晚有份参与营救徐晋,知道徐晋很晚才睡,所以随口问问徐晋休息好了没有,其实并没其他意思,也没有特殊照顾的念头。

主考院巡视完考场,稿纸和考卷陆续下发,随着梆子敲响,院试正式开始。

徐晋本来就是竞赛型的考霸,更何况这已经是第三次参考古代的考试了,所以十分淡定,拿到考卷后先浏览一遍考题,顿时有点想笑出声。

话说院试一共考两场,第一场考两篇八股文和策论一道。第二场考两篇八股文,然后是默写《圣谕广训》。而徐晋之所以想笑出声是因为眼前两道八股文的题目,竟然都是做过的,费阁老牛逼啊,竟然又押中题了,有这样一个老爹,难怪费懋中那小子十五岁就中了秀才。

当然,最让徐晋意外的是,那道策论题目竟是讨论我朝目前卫所制度的利弊。

话说之前藤王阁文会获胜后,广信府众考生在庆功宴上还讨论了这个问题,徐晋提出以募兵制替代军丁世袭,还引起了广泛的争论。

没成想院试竟然就出了类似的题目,这是巧合,还是许大宗师在故意钓鱼?

第146章 院试(下)

尽管两篇八股文都曾做过相同类型的,但形式还是必须得认真走一遍,因为草稿纸也是要上交存档的。

所以徐晋先将两篇八股文写在草稿纸上,然后在草稿纸上进行修改,最后再小心翼翼地抄写到答卷上。

上午完成了两篇八股文后,中午用过考场提供的午餐,稍微休息了半小时,徐晋便开始做剩下的策论题。

策论的题目是:论本朝卫所军制的优劣。

徐晋一开始也认为是许逵在钓鱼,但转念一想,题目至少要半个月前就定下来,毕竟以现在的印刷技术,要印近两千份试卷,不余留充足的时间可不行。

徐晋略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在草稿纸上答起题来,先是陈述卫所制的优势,在本朝立国之初起到的巨大的积极作用,然后话锋一转,讲述目前卫所制遇到的种种问题,最后抛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当然,徐晋不会傻到直接抛出用“募兵制”取代卫所的军丁世袭制度,要知道主考官许逵可是守旧派,这种激进的观点肯定为他所不喜,平时侃大山聊聊天可以,但院试这样作答简直就是自触霉头。

徐晋牢记费宏的提醒,切忌标新立异,所以这道策论题答得中规中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嘛,再加上有前面两篇八股文打底,徐晋估计这第一场是必过的。

坐在徐晋后面的南昌府案首袁城可就不是这样想了,他的目标是院试案首,自然要力求做到尽善尽美,万无一失!

袁案首的答题步骤跟徐晋差不多,先是论述了卫所制度的优势,然后提出目前卫所制度遇到的严峻问题,最后抛出必须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以募兵制取代现有的军丁世袭制……

袁案首旁征博引,措辞极尽华丽地批评了军丁世袭的陈旧腐朽,提出必须推陈出新才能挽救战斗力日渐低下的大明军队云云。

袁城一气呵成地写完,又仔细检查修改了一遍,这才志得意满地抄写到答卷上。

话说袁城的观点本来并没有这么激进的,但他见到大宗师许逵对徐晋“特殊优待”,于是便以为许逵对徐晋格外赏识,而正好徐晋那天在宴席上抛出的“募兵制”已经在考生中传开了,袁城也是有所耳闻,所以便打算讨个巧,套用了徐晋的“募兵制”观点。

院试两场考试都是考一天,不过夜,最迟天黑前会收卷。徐晋下午四点左右便答完卷了,这个时候陆续开始有人交卷,于是徐晋也拉了绳铃要求交卷。

很快便有两名弥封处的差役过来,检验试卷无误后,当场把考卷沿着弥封线弥封起来(即糊名),戳上座号后连带草稿纸全部收走,送到弥封处。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考卷送到弥封处整理好之后,将会送到抄录处,由专人将考卷重新抄录一份,就是为了防止考卷上留有记号,又或者阅卷人员根据笔迹作弊。

考卷抄录完后还不行,必须经过校对处进行仔细校对,证实抄录无误,这才送到阅卷处,由负责阅卷的人员初步筛选打分,所筛选出来的考卷再由同考官过目,淘汰掉一批后交给主考官,由主考官决定排名先后。所以说其过程相当繁琐严格,现在的高考与之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在巫。

徐晋交了卷,后面的袁城也跟着交卷了,两人一起来到出口处等待放牌离开考场。

“徐兄考得如何?案首怕是囊中之物了吧?”袁城主动搭讪道。

徐晋笑了笑,谦虚地道:“咱江西人才济济,院试案首又岂是好摘的,能通院试就不错了!”

袁城呵呵笑道:“徐兄过谦了,以徐兄的才学摘取案首绰绰有余。”

徐晋目光老辣,自然看出袁城眼底下藏着的得色,笑道:“看来袁兄考得不错,案首非你莫属了!”

袁城微笑道:“考得尚可吧,案首则未可知!”

正在此时,费懋贤神不守舍地行了过来,眉头轻蹙着,似乎情况有点不妙啊。

徐晋不禁暗暗奇怪,那两道八股文的题目费师押中了,费懋贤应该也做过才对,为什么还这副表情?

“民献,考得不顺利吗?”徐晋不禁低声问。

费懋贤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子谦,考是考得不错的,但这次……恐怕又要落榜了。”

徐晋奇道:“这是为何?”

费懋贤懊恼地道:“交卷时可能太过紧张,没留意镇纸压着了考卷的一角,结果用力过度,把考卷撕裂了少许。”

徐晋不禁无语了,费懋贤平时为人挺稳重的,偏偏考试时总是疏忽大意,遇到种种问题,上一次考院试也是因为吃饭时不小心往试卷上滴了一滴油污,结果考卷被废了。

费懋贤沮丧地捏了捏拳头道:“唉,我真是太大意了!”

徐晋问道:“撕裂的位置在什么地方?弥封线外吗?”

费懋贤点头道:“噢,确是弥封线外的一角!”

徐晋忙安慰道:“那应该没有问题,弥封起来就看不到了!”

费懋贤闻言顿时恢复了些许希望,忐忑地道:“但愿吧,这院试考场我可不想再来第三回了!”

徐晋深表同情,却又爱莫能助了!

徐晋和费懋贤放牌出了考场,发现费懋中已经在外面等候了,看表情应该考得不错。

话说费懋中已经有秀才功名在身,他这次只不过是参加科试,相当于乡试的预考选拔,只要大宗师点头通过,便能参加明年省里举行的乡试(考举人)。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这次院试的前十名能直通明年的乡试,不用再另行选拔。

院试第一场结束后,第二场会在四天后举行,也就是八月十六举行覆试,通过第一场的才有资格参加。

话说院试第一场考完后,阅卷工作便马不停蹄地开始了,负责阅卷的人员均是从各府抽调来的学院山长,或者资深教习,全部是经验丰富,学识渊博的老家伙。

八月十三日,由阅卷人员初步筛选出来的六百份考卷送到了同考官刘忠的案上。而刘忠的任务是要从这六百份考卷中选出三百多份通过第一场的试卷,初步排名后转送到主考官许逵那里进行最终排名。

刘忠一边喝着茶,一边悠闲地浏览着试卷,本来六百份试卷要一天内看完,工作量是十分大的,但这六百份试卷都经过阅卷人员排好了名次,名次不会再有太大的变动,一般情况下副考官只会作轻微的调整。

所以,刘忠很快就阅了十几份,合心意的就在卷首用朱笔写上一个“取”字,不合心意的便丢到一边。

很快,一份座号为“丙叁陆”的考卷出现在刘忠的面前。刘忠拿着考卷扫了一遍,面上露出一抹冷笑,自语道:“募兵制……呵呵,此子还挺有个激进的,这份考卷就算直接送到许大人面前,怕也是被废黜的份儿!”

“徐晋呀徐晋,纵然有才又如何,谁让你得罪了宁王府!”刘忠随手把这份考卷丢到了一边,拿起下一份考卷。

这份考卷的座号是“丙叁伍”,刘忠看一了遍,满意地点头道:“两篇文章皆是上选之作,策论题虽然老生常谈,但也是中规中矩。”

刘忠提笔在试卷上写了个“取”字,然后将试卷排到了第三名的位置。

下午五时许,刘忠便将六百份考卷看完了,从中选取了前三百多份送到了主考官许逵的案头,许逵将对这三百多份考卷重新排名次,八月十五日公布院试第一场的结果。

第147章 副榜之末

正德十三年八月十五,正是人圆两团圆的中秋佳节,同时也是院试第一场发案的日子。虽然只是第一场的结果,但却决定了绝大部分考生的命运,因为第一场不通过便意味着被淘汰了。

所以一大早,提督学院前便人山人海,挤满了看榜的考生,徐晋和费家兄弟也在人群之中。

从县试到院试,徐晋一直都很淡定,从来没有试过提前来看榜,这次例外,因为费懋贤交卷时不小心撕裂了考卷,所以这几天一直寝食难安,今天一早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徐晋和费懋中赶来看榜了。

时间在众考生焦灼等待中悄然流走,终于,一阵吹吹打打的乐声响起,一众考生顿时如听到仙乐般精神一振。

吹打声中,提督学院的大门打开,数名小吏抬着两张大红纸走了出来,迅速地贴在布告栏的墙上,然后赶紧闪到一旁。

一众考生潮水般涌了上前,一个个高昂着头瞪大眼睛,屏息静气地在榜上寻找自己的座号。

院试第一场放榜跟县试时一样,同样是发一张圆案,上面只写座号。唯一不同的是,院试这张圆案要大得多,内圈一百人,外圈两百多人,看得人眼花缭乱,除了圆案外同样也有一张副榜,副榜上有三百余人,只要进了副榜,还有资格参加第二场。

费懋贤双拳紧握,显然十分紧张,忽然狂喜道:“出圈了,我竟然出圈了,内圈二十!”

费懋贤本来还担心自己试卷会被废黜,但当他看到自己的座号赫然出现在团案内圈二十名的位置,禁不住狂喜失声。

徐晋微笑道:“恭喜民献!”

费懋中笑嘻嘻地道:“恭喜大哥,内圈二十,如无意外,秀才功名已经入囊中!”

正如县试时一般,第一场进入内圈的考生,基本上已经锁定秀才功名了,而外圈的两百多名还有危险,第二场如果考得不好,有可能会被副榜上的考生取而代之。

费懋贤心情无比的轻快,这几天他一直寝食难安,今天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子谦,你肯定也出圈了吧?”费懋贤问道。

徐晋点了点头道:“内圈第三!”

费懋贤和费懋中惊喜地对视一眼,后者欣然地道:“子谦这个名次可以争一争案首了。”

“顺其自然吧!”徐晋微笑道,案首不案首的他不在乎,只要能顺利通过院试,拿下秀才功名就万事大吉。

而如今拿了内圈第三,可以说秀才功名已经入袋,所以徐晋的心情莫名的好。这段时间的努力总算没白废,不枉自己冒险跑来南昌参加院试,跟族长的赌局也可以休矣。

“望川兄,我落榜了!”

“延年兄,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上榜了的考生欣喜若狂,名落孙山的则唉声叹气,有人甚至直接抱头痛哭,更有甚者直接躺下捶地顿足。

几名小吏守在榜单前冷眼相看,这种现像他们见得多了,哪回放榜没有几个鬼哭狼嚎都不正常。

“喂喂……你干嘛?退后!”

几名小吏忽然齐声厉喝起来,原来一名脸色苍白的考生竟然跌跌撞撞地挤了上来,双手按在圆案的红纸上,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口中喃喃地念着:“没有我,怎么可能没有我,不可能……一定是榜单出错了!”

“退后,退后!”几名小吏担心这名考生把榜单给撕坏了,急忙上前把他架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们肯定搞错了,放手,我是南昌府案首,榜单上怎么可能没有我,有黑幕,绝对有黑幕!”这名考生一边挣扎一边大叫。

“咦,此人真的是南昌府案首袁城!”

“不是吧,啧啧,连南昌府案首也落榜了,这有点不正常啊。”

徐晋不禁颇为意外,话说院试第一场袁城就坐在自己后面,而且还对调了座位,记得当时交卷离场时,袁城还信心满满的,没想到竟然落榜了。

“妈的,老子管你什么案首不案首,滚开,要是不服自己找大宗师说理去!”

一名小吏被挣扎的袁城抓伤了脸,顿时发火了,用力把后者推翻在地,一边破口大骂。

“我不服,这榜单有问题!”袁城像头受伤的野兽般爬起来,咆哮着冲向榜单。

几名小吏也发毛了,七手八脚地把袁城按翻在地,周围的考生都下意识地退了开去。

徐晋不禁皱了皱剑眉,忽然瞥见副榜最末一串熟悉的数字:丙叁陆。

徐晋当时抽到就是这个号牌,后来与袁城调换了,所以有些印象,连忙上前道:“袁兄,你并没有落榜!”

本来猛烈挣扎的袁城顿时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晋,吃吃地道:“徐兄,你没骗我?”

徐晋微笑道:“你自己看副榜末位!”

袁城连忙坐起来,那几名小吏见到这位似乎恢复了正常,于是也松开了手。

袁城狼狈地爬起来抬头往副榜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的座号位于副榜之末,顿时整个人都愕住了。

袁城本来的目标是院试案首,但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刚才在圆案上没找到自己的座号,巨大的心理落差已经让他乱了方寸,所以再看副榜时竟然看漏了,没有发现自己的座号在榜末,还以为自己落榜了。

袁城站在榜单前发呆了一会,最后对着徐晋拱了拱手,垂头丧气地转身挤出了人群了离开。

话说袁城也算倒霉了,本来以他的才学进入圆案前十都有可能,只是跟徐晋调换了座位,又自作聪明地套用了徐晋的“募兵制”,结果被同考官刘忠当成是徐晋的考卷给弃取了,要不是有一名负责“拾遗”的阅卷考官发现他的考卷不错,将他补进了副榜,恐怕连副榜榜末都没捞着。

当然,副榜榜末还有资格参加第二场,如果袁城第二场考得足够出色,还是有机会取代前面的考生,不过希望是十分渺茫了,一般情况下,副榜后一百名都是打酱油的。

第148章 甘为盗魁

为了安全起见,徐晋等看完榜后便径直返回巡抚衙门,结果却是冤家路窄,经过布政使司时竟然正好遇上了宁王世子。

朱大哥一身华服,身后除了二十名王府士卫,另外还有数名抬着饼盒的王府太监。

赵行等护院下意识地停住脚步,神色紧张地护在费家兄弟跟前,本来懒洋洋地跟在后面的谢二剑也警惕地上前两步站在徐晋的身旁,二牛那货亦瞪大眼睛,捏紧拳头。

见到这边如临大敌的众人,朱大哥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好整以暇地踱到跟前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徐大才子吗?刚看完榜吧,考了第几名?”

费懋中冷道:“考了第几与你何干?”

费家和宁王府势成水火,已经公开撕破脸,所以费懋中也不会给朱大哥留面子。

宁王世子脸色微沉,冷笑道:“费民受且莫得意,本世子把话撂这了,迟早有你哭的时候,另外,你们费家三位姑娘,本世子要定了。”

费家兄弟均是勃然变色,徐晋淡道:“民献民受,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利呢,我们走!”

费家兄弟自然也明白在南昌与宁王世子起冲突,只能自讨苦吃,闻言把怒火压下去,拂袖而行!

宁王世子得意地大笑道:“徐晋,副榜之末滋味如何?在南昌你想通过院试,作梦吧,哈哈……!”

徐晋脚步缓了缓,继续往前行远。

看着徐晋等人走远,宁王世子狞笑一声道:“敢与本世子作对,真是不知死活,且先让你尝尝落榜的滋味!”

宁王世子嘿嘿地冷笑两声,带着几名抬饼盒的太监进了布政司衙门,他是来给布政使送月饼的。

话说中秋节起源于魏晋时期,唐朝时开始兴起,到了明朝更是有了中秋节互相送月饼的习俗,寓意团团圆圆。宁王府每年都会给南昌城中的官员送月饼,一来是笼络人心,二来也是试探人心,要是哪个官员敢不收,又或者收了不回礼,嘿,那就等着倒霉吧。

再说徐晋等人回到巡抚衙门,费懋中奇怪地问道:“子谦,你明明进了内圈第三,为什么宁王世子说你是副榜之末!”

徐晋平静地道:“我跟袁城调换了座位!”

费懋贤和费懋中均愕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回过味来,脱口道:“宁王世子动了手脚?”

徐晋点了点头,本来宁王世子刚才问副榜之末的滋味如何时,徐晋也觉得奇怪的,不过稍微细想便明白了,因为副榜之末正好是袁城,而自己正好跟袁城换了座位,这显然不是巧合。

费懋贤愤然道:“岂有些理,宁王世子竟敢在院试上动手脚。”

徐晋虽然神色平静,其实心里也是既惊且怒,特么的,如果自己不是巧合跟袁城换了座位,恐怕今日位于副榜之末的就是自己了,这位置通过院试的希望十分渺茫,除非第二场真的考得十分出色,至少要拿到前十才有希望。

而徐晋最担心的是,既然第一场宁王世子可以动手脚,那第二场同样可以动手脚。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第一场就拿了第三,这位置应该相当保险的,就算第二场成绩垫底,理应也能通过院试,而根据宁王世子刚才的表现,应该还不知道袁城给自己当了“替死鬼”。

中午,本来晴朗的天气竟然风幻突变,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滂沱大雨来,中秋之夜注定无月。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才渐渐停歇。江西巡抚孙遂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之下回到巡抚衙门,蓑衣一脱便面色阴沉地直奔书房而去。

今年自入夏以来,江西各地普降大雨,水灾泛滥,百姓流离失所,导致无家可归的流民增多,因此各地盗贼更呈泛滥的趋势,其中闹得最凶的就要数鄱阳湖大贼凌十一和闵廿六了。

凌十一和闵廿六是鄱阳湖中两伙势力最大的水贼,规模均接近千人,这两伙贼人不仅劫掠过往的商船,还洗劫鄱阳湖沿岸的村镇,端的是无恶不作,凶名赫赫。

孙遂自从灭了铅山群匪后,便打算着手清理鄱阳湖这两伙大贼,已经布局了一个多月了,奈何鄱阳湖烟波浩渺,其中岛屿沼泽众多,那些水贼在湖中神出鬼没,孙遂一时半会也拿这些贼子没办法。

前几日,军中有斥候发现了凌十一这伙水贼竟然在赣江下游出没。孙遂大喜,立即命水军封锁了江面,切断通往鄱阳湖的水道,然后开始在赣江上围捕这伙水贼。

然而就在今天早上,正当明军准备合围瓮中捉鳖时,凌十一竟然带着一众水贼弃船登岸了。

孙遂急忙命水师登岸追杀,结果这伙水贼竟然冒着大雨逃进了宁王的祖陵一带,消失不见了踪影。

明军企图进入陵墓范围搜索,却被守陵的宁王府士卫拒绝了,正在附近“狩猎”的宁王朱宸濠甚至带着一万卫军赶来,把明军给强行驱离,还当场斩了明军一名千户的手臂。

孙遂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撤兵,所以回城后憋了一肚子火,马上就回书房写奏章弹劾宁王朱宸濠。

“臣孙遂启奏吾皇:宁王宸濠,不愿为藩王,而甘作盗魁,想必作藩王之滋味,不如盗贼为佳……

臣断言宁王他日必反,吾皇宜早作安排,防患于未然,以上句句属实,臣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孙遂洋洋洒洒写了近千言,胸中的怒火才渐渐平复下来,吹干墨迹后合上奏本封好,然后叫来侍卫将奏本送到驿站,加急送往京城。

“大人,徐晋徐公子求见!”

孙遂刚搁笔喝了口茶,老仆便进来禀报。孙遂心中一动,点头道:“带他来书房!”

稍倾,徐晋便在老仆的引路下进了书房,拱手行礼道:“徐晋拜见过孙大人!”

孙遂坐在茶几旁,微笑着指了指对面道:“子谦不必多礼,坐吧!”

徐晋见到孙遂一脸风尘,身上的官服还有水迹和泥迹,不禁愕了一下,连忙道:“看来学生来得不是时候,先行告退!”

孙遂摆手道:“无妨,坐吧!”

徐晋只好在茶几旁坐下,那名老仆给徐晋沏了杯茶便退了出去,并把书房的门关上。

孙遂捋须微笑道:“今天院试第一场发案,以子谦的才学出圈应该没问题吧!”

徐晋点了点头道:“侥幸进了内圈!”

“呵呵,那便好!”孙遂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颇为期待地看着徐晋,他知道徐晋主动来找自己,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孙大人,有事件徐晋一直想告知您的,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

“哦,什么事?”孙遂把茶杯搁下,目光炙炙地看着徐晋。

第149章 巡抚问策

徐晋将那天在王府大牢,南昌知府宋以方暗示府衙后院井中有物的事告诉了孙遂。

孙遂听完后神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沉默了良久才道:“如此看来,宋大人是将什么重要之物藏在了府衙的井中了。”

徐晋点头道:“的确如此,学生认为井中之物怕是与宁王府有关,而且非同小可。”

孙遂心中一动,其实在他来南昌上任之前宋以方就被宁王幽禁起来了,从上任到现在他都没有见过这位南昌知府。

因为这件事,孙遂还和宁王朱宸濠交涉过,但宁王根本不予理会,孙遂无奈之下只好上奏举报,但奏本送上去后却是石沉大海,根本奈何不了宁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孙遂一开始还以是宋以方不肯依附宁王,再加上是南昌府的行政长官,对宁王府造成诸多掣肘,因此被宁王朱宸濠软禁了,现在看来恐怕并非全是如此啊。

“子谦觉得宋义卿(宋以方的字)在府衙井中藏了什么?”孙遂问道。

眼前的徐晋虽然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但年少老成,总是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样,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憋到现在才私下告诉自己,其沉稳老练可见一斑,根本不能当成一般的少年来看待。

正因为如此,孙遂此时也是用商量探讨的口吻和徐晋说话。

徐晋轻蹙着剑眉道:“既然是藏在井中,定然是不怕水浸泡的,至于是什么倒是不好说,孙大人找机会把东西捞上便知,但此事要绝对保密。”

宋以方堂堂四品官员被宁王给幽禁了,在狱中甚至不敢直接说出,而是用暗示的方式告知,可见井中之物肯定非常重要,自然要绝对保密。

孙遂点头道:“子谦所言极是,不过现在府衙后面住着宋义卿的家眷,人多口杂,而把持府衙的又是同知柯正,此人是宁王的走狗,要秘密从府衙后院的井中打捞东西很难……这事还需从长计议。”

徐晋点了点头,他只负责把消息告知,该如何把井中的东西弄到手,那就是孙遂要头痛的事了,随口问道:“孙大人风尘仆仆,这是刚从城外回来吗?”

孙遂闻言顿时面色一沉,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升了起来,便将近日剿匪的事说了出来。

徐晋听完后不禁暗暗心惊,宁王果然嚣张啊,公然窝藏盗贼就算了,竟然还斩了明军千户的手臂,可谓是强势到极点,幸好这家伙不在南昌城,否则那晚自己能不能离开宁王府都未可知。

孙遂沉声道:“宁王气焰嚣张,公然窝藏盗贼,纵贼四处抢掠财富,反意昭然若揭了,然吾皇受奸佞小人蒙蔽,徒呼奈何。子谦足智多谋,可有以教我?”

徐晋吃了一惊,连忙站起来道:“学生何德何能!”

开玩笑啊,自己只是一介少年书生,哪来的资格“教导”一省巡抚。

孙遂也觉得自己有点激动了,笑着摆了摆手,换一种语气道:“子谦对如今江西的局势有什么看法?”

孙遂与费宏是好友,当初在上饶时便经常和费宏谈论时政,费宏对徐晋多有赞誉,甚至私下里说过徐晋有公卿之才。

当然,孙遂对费宏的话是不敢苟同的,徐晋的才学有目共赌,也远超同龄人沉稳,但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罢了,能见过多大世面,更别说治政经验了,说他有公卿之才,孙遂自然是不信的。

不过放眼整个南昌官场,除了许逵,孙遂就难找到可以商量的官员了,再加上不久前在宁王那吃了瘪,正是一肚子不平,于是便禁不住跟徐晋“倾诉”起来。

徐晋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孙遂,恭谨地道:“徐晋只是一介书生,又岂敢妄言。”

孙遂摆手道:“无妨,就当是彼此闲聊而已,出得你口,入得我耳便是!”

徐晋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孙遂能当着自己面说出以上那些话,显然不把自己当外人了,更何况这段时间承蒙孙遂照顾,倒是不介意提醒他一下。

“如今江西地界内,说是宁王一手遮天也不为过,强占民田,纵盗抢掠,擅杀幽禁地方官员,如此无法无天,为何还能屹立不倒?”

孙遂沉声道:“那是宁王勾结京中权贵蒙蔽了当今皇上,地方官员举报弹劾宁王的奏本均被钱宁之流的奸贼截留了。”

徐晋微笑道:“所以说问题的根本不在江西,而是在朝中,孙大人就算把江西境内所有盗匪都肃清也不能解决宁王府的问题!”

孙遂摇头道:“本官和汝登(许逵)也商讨过此事,问题的症结看似在朝中,但实际还是在江西。宁王靠着大量的钱财结交京中权贵,而他结交权贵的钱银大部分是盗匪抢掠而来,只要剿灭了江西境内的盗匪,就等于断掉了宁王的手足和财路。”

徐晋不禁无语,孙遂和许逵的思路确也没错,但却没有抓住主要矛盾啊。

“孙大人刚才也说过,宁王反意昭然若揭,宁王凭什么敢造反?还不是手握军权,纵然孙大人剿灭了江西境内的盗匪,断了宁王的财路又如何?”

孙遂反驳道:“宁王没了钱财打点京中权贵,没有他们从中作梗,到时要奏请皇上削掉宁王的兵权就容易了。更何况,当初宁王请求恢复王府三卫的借口就是江西境内匪患严重,王府需要有力量自保。如果江西匪患平息了,宁王便没有借口再持有三卫了!”

徐晋有种蛋痛的感觉,这“曲线救国”的方法还真够“曲”的,等你把江西境内的盗匪都剿灭都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更何况宁王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境内的土匪剿清?

当然,徐晋自然不能直接说孙遂的办法是徒劳无功傻逼办法,只能委婉地道:“孙大人的思路并没错,但是要板倒宁王其实还有更简单有效的方法。”

孙遂心中一动,忙问道:“子谦请讲!”

徐晋微笑道:“宁王之所以能无法无天,是因为京中有人策应,蒙蔽了当今皇上。”

孙遂点头道:“正是如此,如钱宁、史部尚书陆完、伶人臧贤等都与宁王沆瀣一气。特别是钱宁此贼,极受今上宠信!”

徐晋淡道:“孙大人,学生纠胆问一句,难道那钱宁在京中就没有对手了?”

孙遂目光一闪,惊讶地看了一眼徐晋,如今在皇上身边,确实有一位能与钱宁一较长短的红人,那人名叫江彬,不过同样是一名奸臣,孙遂对此人亦是相当厌恶,所以从来没想过与此人接触。

徐晋微笑道:“孙大人,学生认为敌人的敌人虽未必是朋友,但也可以因势利导,君子外圆内方,又何必拘泥呢!”

孙遂虽然为人正直,但也不是拘泥古板之人,闻言心思不禁活泛起来,忽然抬头笑道:“子充(费宏)曾说过子谦有公卿之才,如今看来,子谦确实适合当官。”

第150章 二舅子的选择

六部尚书、都察院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司使合称为九卿,均是朝廷中枢的大佬,费宏竟然称自己有公卿之才,这赞誉可谓相当高了。

徐晋连忙道:“费师谬赞了,孙大人不必当真,徐晋牧守一县尚嫌不足呢!”

孙遂呵呵笑道:“子谦十五岁得中秀才,何必妄自菲薄呢,日后定是我大明栋梁之才。”

孙遂倒没有夸张,徐晋十五岁中秀才算得上是神童了,若是能通过接下来的乡试和会试,那时才十七岁的年纪,这个年龄就算慢慢熬资历也能熬到九卿之位,甚至入阁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而纵观我朝的内阁首辅,诸如商辂、李东阳、杨廷和等均是神童,费宏也是十三岁中秀才的神童,虽然没任过首辅,但也是内阁大学士。所以说,徐晋若能保持现在这种势头,将来入阁拜相都有可能,更别说六部九卿了。

当然,也有中途陨落的神童,比如眼下的南昌城就有一位,唐伯虎十六岁摘院试案首,可惜为人放纵不羁,磋跎了岁月,二十八岁才考中举人,后来更是卷入科举舞弊案被革去了功名。

不过,徐晋对所谓的公卿却不感冒,当个京官多累,半夜三更就得起床上朝,最理想还是外放任一县老爷,逍遥自在。

徐晋岔开话题道:“对了,说到鄱阳湖的水贼,学生倒是想起了一件事!”

“子谦快讲!”孙遂顿时来了兴趣,这位可是自己的福将啊,上次剿灭铅山群匪之机就是徐晋带来的,甚至最后抓到匪首吴八三也徐晋先发现的。

徐晋道:“上月学生来南昌赶考,绕道余干县瑞洪镇探望老丈人,后来是乘船由鄱阳湖到赣江的,在赣江下游的支流附近遇到一伙水贼,根据当时的情况判断,那些水贼的老巢恐怕就在附近。”

接着徐晋便将遇到水贼的经过说了一遍,孙遂听完后都不禁捏了把汗,道:“你们胆子真是大,那些水贼凶残无比,若发现了你们的渔船,后果不堪设想!”

徐晋点头道:“学生现在想起亦是心惊肉跳,幸好老丈人和大舅子均是经验丰富的渔民,对鄱阳湖这一带的地形极为熟悉!”

孙遂心中一动,从书案后取了一幅鄱阳湖的地图打开道:“子谦是否认得遇到水贼的位置!”

徐晋站起来看了一眼那简陋的手绘地形图,无奈地苦笑道:“学生只是乘船经过,如何认得出来,不过学生的外兄估计认得。”

孙遂点头道:“那子谦待会让他来见本官,噢对了,子谦这位外兄身手了得,本官身边这正缺人手,本官想招纳他为亲兵,你看行不行?”

徐晋沉吟道:“这个……还是问问他自己的意思吧!”

本来嘛,孙遂是一省巡抚,现在又是江西的剿匪元帅,跟在他身边当亲兵显然极有前途,但是宁王朱宸濠明年很大概率会造反,孙遂作为江西巡抚,办公地点也在南昌,一旦宁王突然发难,孙遂肯定首当其冲,所以跟在他身边也十分危险。

徐晋清楚历史走势,自然不肯把二舅子往火坑里推,但又不能直接拒绝孙遂,所以只能委婉地表示要先征求一下谢二剑的意思。

孙遂也不以为意,毕竟自己并不是武官,不可能一直统兵,徐晋为自己外兄考虑前途也无可厚非,点头道:“好吧,待会本官亲自问问他便是。”

徐晋犹豫了一下,道:“另外,学生还有件事要向孙大人求助的!”

“哦,什么事?”孙遂合上地图道。

徐晋便将宁王世子在院试做手脚的事说了出来,孙遂那双略带倒八的眉头顿时竖起来,怒道:“竖子敢尔,科举取士,为国选才,此乃国之根本,又岂容他人干预,更何况是为了泄私愤。岂有此理,此事本官会和汝登说起,子谦无须多虑,明天放心参加第二场便是,事后本官会彻查!”

徐晋闻言不禁松了口气,他今天来找孙遂,其实主要还是担心明天的院试第二场,宁王世子还会让人暗动手脚,如今得到孙遂的承诺,总算放下心来,站起来拱手道:“多谢孙大人主持公道,那学生便先行告退了。”

孙遂点了点头道:“去吧,早点休息!”

徐晋起身告退离开,回到住处后便叫来了谢二剑。

“什么,巡抚大人要见我?”谢二剑惊讶地道。

徐晋有点歉然地道:“我把之前在鄱阳湖中遇到水贼的事告知了孙大人,孙大人让你去认一认地图。另外,孙大人有意招你为亲兵,你最好别……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二剑不明所以地看了徐晋一眼,之前他不肯给余百户当亲兵,是因为区区一个地方卫所的百户他瞧不上眼,但孙遂可是一省巡抚啊,现在还挂职剿匪,立功的机会多多,为何妹夫竟然好像不想自己答应一般呢?

徐晋忍不住提醒道:“宁王有谋反之心,跟在孙大人身边十分危险!”

谢二剑不禁恍然,笑了笑道:“那岂不是更好,老子早就瞧那宁王世子不顺眼了,宁王若是敢反,我便助巡抚大人灭了他,正如余百户所讲,好男儿自当马上觅封候,平叛可是大功!”

徐晋不禁无语了,自己担心危险,二舅子倒是看到了立功的机会,不过也是,风险和机遇是并存的,既然是二舅子自己选择的,那自己还能说什么。

谢二剑拍了拍徐晋的肩头,笑道:“妹夫放心吧,二哥别的本事没有,但跑路的本事杠杠的,况且我还没娶媳妇呢!”

徐晋有点好笑,等当了孙遂的亲兵,难道你还能弃主而逃不成?做人要有点节操好不好!

不过,徐晋早就瞧出谢二剑这小子志向不小,这么好的机会他肯定是不会错过的,自己劝也是没用,也罢,路是他自己选择的,风险也得他自己担着。

谢二剑离开徐晋的房间,去书房见孙遂。

第二天五更,徐晋和费家兄弟赶到提督学院参加院试的第二场。参加第二场的考生比第一场时少了一大半,只有七百来人,很快便全部进场了。

今天负责唱保的倒不是监察御史刘忠了,换了一名提督学院的官吏。由于有了孙遂的保证,所以徐晋今天很放心,只要没人动手脚,秀才功名自己是拿定了。

第二场的覆试要比第一场简单些,两篇八古文,一首试帖诗,然后是默写《圣谕广训》。

徐晋现在对写八股文是驾轻就熟了,试帖诗是写秋景的,更是难不到他,后世写秋景出彩的诗不少。

至于《圣谕广训》,徐晋也是记得滚瓜烂熟了,所以下午三点多就完成交卷,放牌后轻松离开了考场。

徐晋是轻松了,不过同考官刘忠却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现在他已经知道摆了乌龙,座号“丙叁陆”根本不是徐晋,而是南昌府案首袁城,这蠢货竟然跟徐晋换了座位,策论还用了“募兵制”,害自己以为这卷子就是徐晋的,真是猪啊!

话说宁王世子交给刘忠的任务是让徐晋不能通过院试,而现在徐晋第一场已经高居内圈第三了,如本身没有重大过错,通过院试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

这里的重大过错是指:作弊、作奸犯科等等,可是这显然都不太可能,这试都考完了,还怎么抓徐晋作弊,诬陷他作奸犯科就更不可能了,人家一直住在巡抚衙门,有巡抚大人撑腰啊!

刘忠左思右想,决定今晚找主考官许逵谈一谈。

第151章 小三元

“这里,还有这里,全部搞干净!”

“掌柜的,已经很干净了,就连苍蝇落在上面都会摔跤呢!”

“马六,就你屁话多,这个月的工钱不想要了是吧?赶紧的,大头,去把后面的两盆桂花搬出来,摆在门口两边……”

今天是八月二十日,院试放榜的日子,高升客栈的高掌柜天还没亮就把店里的伙计叫起来,把客栈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还摆上了各种盆栽,折腾了近个时辰才作罢。

看着焕然一新的大堂,高大掌柜满意地整了整衣服,然后行到柜台后,习惯性地拿起算盘啪啪地打了几下,忽瞥见两个梦游般的伙计,顿时不爽地骂道:“你们两个昨晚作贼去了?精神一点,待会喜差就该来了。”

那叫大头的伙计打了长长的呵欠,低声嘀咕道:“屁的喜差,这么多年了,来咱们这报喜的喜差加起来还不够十个。”

说来倒是好笑,这家高升客栈虽然名字叫高升,不过却是名不副实,开业已经有五年时间了,接待过三批院试考生、五批的府试和县试考生,但通过考试的却是寥寥无几,特别是院试,至今还没有一人通过,可谓相当邪门!

所以知情的考生都背地里称高升客栈为孙山客栈,名落孙山嘛。再加上高升客栈离提督学院比较远,前来赶考的考生都不愿住在这里,除非是不知情,又或者迫不得已。费家兄弟也是来迟了,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这才住进高升客栈的。

上午八时许开始,街道上隐约传来砰砰的锣响,估计是榜试放榜了,喜差们开始敲锣报喜。

高掌柜心不在焉地拨打算盘,不时抻着脖子往店外瞄,心里默念着:“来吧来吧,来一个也好啊!”

高升客栈自开业以来,已经接待了三批的院试考生,结果无一人通过院试摘下秀才功名,背地里被人称为“孙山客栈”,所以高掌柜盼望着今年能打破“魔咒”,给自己的客栈正名。

然而……愿望很丰满,现在实却是残酷的,一直等到上午十时许,依旧没有喜差光顾高升客栈,而这个时候估计也差不多报完了。

“不会真的这么邪门吧,今年又没人中,明明已经找高人改了风水啊!”

高掌柜正垂头丧气,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锣响,顿时精神大振,激动之下把台上的算盘都弄掉到地上。

这时,一名提着铜锣的喜差跑了进大堂,大声道:“铅山县费懋贤费公子是否住在这里?”

两名伙计对视一眼,还真有人中了啊!

高掌柜喜得见牙不见眼,连忙道:“费公子确实住在本客栈!”

那名衙差猛敲一下铜锣,大声唱道:“铅山县费懋贤公子得中院试十五名……掌柜的,赶紧通知秀才公吧!”

“哦,秀才公……”高掌柜这才猛然醒起费懋贤现在已经不住在客栈。

就在此时,客栈外又传来一声锣响,一名喜差提着铜锣笑嘻嘻地跑进来,大声道:“恭喜高掌柜,今年终于开荤了,院试案首花落高升客栈,上饶县徐晋徐公子得中院试头名,位列案首,赶紧请徐晋首出来吧!”

“案首……?”高掌柜顿时欲哭无泪,这两位现在都不住在客栈了。

徐晋和费懋贤之前住在高升客栈,所以考前在提督学院填的地址也是高升客栈,因此这些喜差根据上面的地址跑来高升客栈报喜了。

“掌柜的,赶紧让两位秀才公出来吧!”两名喜差催促道,他们还等着拿赏钱呢。

高掌柜的眼珠一转,笑道:“两位公子正好不在,这点小小意思,两位差大哥先拿去唱茶吧!”

高掌柜取出钱袋,咬咬牙抓了两大把铜钱塞给两名喜差。

两名喜差大喜,笑嘻嘻地接过道:“谢过高掌柜,生意兴隆啊!”

高掌柜笑呵呵地道:“劳烦两位差大哥待会多喊几声!”

两名喜差顿时回意,笑道:“省得省得!”

“院试第十五名,铅山县费懋贤公子,花落高升客栈!”

“院试案首,上饶县徐晋公子,花落高升客栈!”

两名喜差倒是十分厚道,一边敲着铜锣,一边沿街吼了一路。

高掌柜满脸春风地大笑着道:“大头,把最长那卷鞭炮拿到外面烧了!”

“嘿嘿,现在咱高升客栈出了两个秀才,其中一个还是案首,看谁以后还敢说咱这是孙山客栈!”高掌柜得意洋洋地道。

大头很没眼色泼冷水道:“可是老板,徐公子和费公子现在都不在咱客栈住了啊!”

高掌柜扬手便给这货后脑勺一下,骂道:“你懂个屁,徐公子和费公子在们客栈住过没错吧,那是沾了咱们客栈的气运才考中的!”

“呵呵,掌柜说的是!”大头脸上陪笑着,心里却是撇嘴道:“怕是正好相反吧!”

……

巡抚衙门,徐晋所住的房间外有两棵桂花树,八月即是桂花飘香的时节,幽幽的花香随着晨风送来,沁人心脾。

此时,徐晋正站在桂花树下,双脚自自然开立,正在练习大舅子传授的吐纳方法。

话说练习了数月吐纳,徐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效果,但这已经成为他的一种生活习惯,只要时间安排上允许,每天都会练上半小时,就当是一种养生了。

“大家瞧瞧,这就是案首的气度,稳坐钓鱼台啊!”

“确实,咱们都比不得徐案首!”

徐晋睁开眼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因为院子里竟然冒出了一大票人,以大师兄卫阳为首,除了信江书院的同窗,还有何进东,王大灿等广信府的书生,人数接近三十人。

徐晋连忙收了架势,迎上前笑着道:“咱们广信府诸位俊才怎么都来了?”

费懋中笑道:“刚才我和大哥去了看榜,正好遇上了大师兄等,他们都说要瞻仰院试案首的风采,所以便一道回来了!”

一众书生均哈哈大笑道:“正是如此!”

徐晋愕了一下:“案试案首?”

卫阳微笑点头道:“恭喜子谦荣膺院试案首!”

“恭喜徐案首小三元!”

“哈哈,咱大明立国至今,江西省内,童试三关均斩获案首的怕就只有徐子谦一人了吧!”

“你们不会是合伙逗我吧!”徐晋一脸的难以置信,大宗师许逵竟然点了自己为案首?

虽然院试第一场拿了内圈第三名,但徐晋还是很清楚的,即使自己第二场考了第一,大宗师许逵也不可能会点自己为案首,这位可是守旧派,对自己的“激进”瞧不顺眼。

江运笑道:“徐兄若不信可以自己去看榜啊,红纸黑字就在上面。”

一名书生道:“子谦兄不要怀疑,太白楼这一顿是跑不掉了,我们不会替你心疼钱袋的。”

一众书生再次哈哈大笑。

第152章 太白楼论诗(求票求订阅)

太白楼就位于城北中轴的主街上,楼高四层,装璜得极为气派,乃南昌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城中的官员商贾宴客均喜欢到这里摆席。

不过,今天的太白楼却是被各府的考生挤满了,院试放榜,榜上有名的自然慷慨解囊,请一众同窗狂歌纵酒一回。

徐晋在一众同窗好友的簇拥之下来到太白酒楼外,这时正有一名邋里邋遢的中年书生被酒楼的伙计架了出来。

这名中年书生一边挣扎一边叫道:“岂有此理,你们怎能如此粗鲁地对待一名读书人,放手,本公子自己会走。”

两名伙计却是不管,把这名书生架到门口往外一扔,那货立即狼狈地滚到街上。

“呸,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以后你们就算请本子也不来!”中年书生爬起来愤愤不平地道。

一名伙计脸露嘲讽地道:“咱们太白楼可请不起你唐大才子,好走不送,另外,咱掌柜说了,唐才子欠咱们酒楼的二两银子免了,不过这里以后也不欢迎你唐才子。”

另一名伙计更是直接开骂:“什么狗屁才子,才华能当钱花吧,白吃白喝就算,还他玛的发酒疯,快滚,再敢来捣乱,打腿你的狗腿!”

“本公子懒得跟你们这些目不识丁的货色争论!”中年书生拍了拍衣服,转身便欲离开,结果与徐晋等人打了个照面,顿时尴尬地立住。

徐晋微笑道:“子畏兄,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这名中年书生不是别个,赫然正是大才子唐伯虎。

唐件虎神色颇为尴尬,拱了拱手道:“子谦兄,恭喜你摘下院试案首。”

徐晋后面的二牛撸起衣袖便欲上前海扁唐伯虎一顿,这家伙上次把十叔骗去见萧花魁,结果十叔被宁王世子抓去了,差点就错过了院试。

徐晋连忙拦住二牛这憨货,拱手道:“谢谢,子畏兄有没有兴趣一起喝两杯?”

唐伯虎看了一眼徐晋身边神色不善的一众书生,很识趣地道:“子谦兄好意心领,改天吧,本公子今天还有其他事!”

饶是唐伯虎脸皮厚,但上次差点害得徐晋错过院试,那还有脸吃徐晋这顿庆祝酒。

徐晋也不勉强,正要和一众同窗行进酒楼,唐伯虎忽然叫道:“子谦兄留步。”

徐晋停下脚步回身问道:“子畏兄何事?”

唐伯虎讪讪道:“子谦兄可否借步说话?”

费懋贤连忙摇头示意徐晋不要答应,费懋中更是冷道:“唐子畏,上次子谦被你害得还不够惨,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

徐晋摆了摆道:“民受,上次的事子畏兄估计也不知情,并不关他事,诸位稍候片刻,我和子畏兄私聊几句。”

唐伯虎眼中露出一丝感激,转身行到街道的另一旁,并没有走得太远。徐晋跟了上去,微笑道:“子畏何事?可是欠我的二十幅画完成了?”

唐伯虎尴尬地道:“还没动笔,不过唐某人既然答应了子谦兄,定会信守承诺的。上次那件事……实在对不住了,还有,萧大家让我把这个带给你!”

唐伯虎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张粉红色的纸笺递来,徐晋皱了皱剑眉,接过打开扫了一眼便神色自若地收起来。纸笺的内容不外乎是些道歉的话,徐晋都懒得细看。

“子谦兄,萧大家也是被宁王世子利用了,希望你能理解!”唐伯虎诚恳地道。

“我自是理解的!”徐晋淡道,作为一名青楼女子,在南昌地头确实没办法拒绝宁王世子,但理解归理解,但并不代表会原谅,徐晋可不是什么圣母,被人算计了还能当成没事一般。

更何况萧玉雪的性质跟唐伯虎不一样,唐伯虎事先不知情,但萧玉雪却是主动配合宁王世子坑自己。若换成其他血气方刚的小书生,说不定就中了萧玉雪的色诱,到时不仅错过院试,还要名声扫地。

唐伯虎此人虽然四十多岁的人了,但在情商方面实在欠缺。当初好友文征明写信劝他不要再举止轻浮,应该专心科举了,要不将来一事无成。唐伯虎当场回信,大概的意思就是:老子就是这个屌样,爱不爱跟我交往随你。

正因为这封信,文征明与唐伯虎断交了很多年。由此可见,唐伯虎的情商确实十分低,混成现在这副模样不是没有原因的,这时听徐晋说理解,竟以为徐晋真的原谅了萧玉雪,笑道:“本公子果然没有看错,子谦确是一位胸襟广阔之人。可惜萧大家已经乘船离开南昌了,日后若有机会,咱们再把酒赏曲,岂不美哉!”

话说自从院试的第一天,徐晋被宁王世子抓到王府的消息爆出,有些书生特意跑到城东别院外骂萧玉雪不要脸。萧玉雪又惊又气,担心留在南昌会引火烧身,于是第二天便收拾离开了。

徐晋对这位唐大才子很是无语,忽然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子畏兄,你想不想离开南昌?”

唐伯虎愕了一下,惊疑不定地道:“本公子不懂子谦兄的意思!”

“你甭管我什么意思,就问你想不想离开南昌,摆脱宁王府!”

唐伯虎脸色微变,他自然是想离开南昌的,当初他被忽悠来宁王府当幕僚,后来渐渐发觉宁王竟然有造反的意思,当场没吓尿,他虽然科场失意,写的诗也是满腹牢骚,但也只是发泄一下对现实的不满而已,倒没有造反的心,更加没那胆子,要知道造反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所以唐伯虎早就想脱离宁王府了,可是宁王又岂会轻易放他离开,正因为如此,唐伯虎这段时间装疯卖傻,就是为了让宁王主动赶他走。

唐伯虎左右看了一眼,低声道:“子谦兄……莫非你有好主意?”

徐晋都说得那么直白了,唐伯虎自然不好意思再装懵。

徐晋“邪恶”地一笑,凑到唐伯虎耳边低语了几句,后者顿时脸色涨红,连声道:“不行不行,这太有辱斯文了!”

徐晋不以为然地道:“子畏兄在城门口拉屎,在藤王阁前尿赣江的事都做了,又何必在乎多做一件出格的事?”

“那怎可混为一谈呢……唉,我再考虑考虑吧!”

徐晋微笑道:“那子畏兄好好考虑了一下!”说完转身往街对面的众同窗走去。

费懋中奇道:“子谦,你跟唐子畏说了什么?”

徐晋笑了笑道:“随便聊几句,走,咱们进去吧!”

众人进了太白楼,结果发现一楼和二楼都满座了,只有三楼还有座位,于是乎只能到三楼摆了两桌,二十多人挤一挤还是勉强能坐得下的。

徐晋等广信府考生刚坐下不久,三楼又来了一群考生,竟然恰好是南昌府一众考生,大部分都是当日在藤王阁上见过的。

南昌府一众考生见到徐晋等亦是愕了一下,为首的豫章书院院首李浙犹豫了一下,上前拱手行礼道:“恭喜徐兄荣膺院试案首,蝉联县试、府试、院试三案首!”

徐晋站起来拱手还礼道谢,南昌府其他书生见状都纷纷上前道贺,气氛顿时融洽起来,或许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吧。

于是乎,两个府的书生很快便混成一片,彼此举杯论诗谈酒,热闹非凡。

席间,袁城端着酒杯来到徐晋的面前,满脸春风地道:“徐案首,在下敬你一杯!”

袁城第一场位列副榜之末,本以为无望通过院试了,而最后放榜竟然进了前百,顺利通过了院试,获得了秀才功名,这自然让袁城大喜过望。

徐晋倒是猜到袁城之所以咸鱼翻身,恐怕跟自己那晚向孙遂提了有关,端起酒杯与袁城对饮了一杯,笑道:“同喜!”

袁城显然心情很不错,笑道:“袁案首诗才无双,童子试斩获小三元更是前无古人,此时此刻不该口沾一首?”

“对对对,有好酒怎么能没好诗,徐案首不要客气,继续来一首《临江仙》打击咱们吧!”

“哈哈,不错,咱们承受得起!”

南昌府一众考生顿时跟着起哄,看来那天在藤王阁败于徐晋之手,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啊!

费懋中笑道:“子谦,当仁不让啊,不要让他们小瞧了!”

广信府这边的同窗也纷纷揣掇起来,徐晋只好站起来,微笑道:“也罢,不过在座各位都跑不掉,每人一首,在下抛砖引玉!”

“徐三元稍等,小二,笔墨侍候,今日在座各位的诗词都要录下来,本人会出资印成诗册,人手一份如何?”一名财大气粗的南昌府本地考生大声道。

众人顿时齐声叫好,这可是扬名的好机会啊,更何况还不用自己花钱。

很快,店小二便把笔墨拿了上楼,王大灿自告奋勇担任抄录员。

“徐案首可以开始了!”有人大声道。

徐晋笑了笑,大声吟道:“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经觉不新鲜。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此诗一出,四下轰然叫好。

第153章 奇人异相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首《论诗》是清朝诗人赵翼所写,后两句可谓是脍炙人口了,与太祖的“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蕴含一种舍我其谁的傲然之气,换一种说法就是洋溢着一股独孤求败的装逼味儿。

正所谓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徐晋吟出这样一首傲气十足的诗,倒是没让在座各位书生感到不满,人家是县试、府试、院试三案首,斩获江西省前无古人的小三元,再加上诗名在外,完全有资格吟出这样一首诗,别的不说,光就是那首大气磅礴,荡气回肠的《临江仙》便足以傲视整个大明诗坛。

所以一时间尽是喝彩赞叹之声!

袁城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如今该轮到咱们江西徐子谦引领风骚了!”

祝青山附和道:“袁兄所言极是,大家以后便叫徐案首徐风骚吧!”

两府书生都哄堂大笑起来,徐晋不禁哭笑不得,连忙道:“大家叫我徐咬定、徐案首、徐江仙、徐三元都可以,唯独不能叫徐风骚,免得别人听了还以为在下乃风尘女子!”

众考生再次哄堂大笑,有人起哄道:“徐案首,大家不叫你徐风骚可以,三杯酒如何?”

徐晋只好依言喝了三杯。

太白楼四楼全是雅间,如果没有身份地位,即使再有钱都没资格在这里宴客。

此时,四楼一处雅间内正檀香袅袅,由整根木桩雕琢而成的茶几旁,正有三人在品茗清谈,而且均是一身道袍,发束道髻,其中一人正是那天在藤王阁担任评判的李士实。

李士实六十许岁,头发花白,脸色红润精神,颇有点鹤发童颜的出尘味道。李士实曾经官至都察院都御史,后来因瞧不惯当今正德皇帝嬉游成性,故愤而致仕回了老家南昌,如今是宁王府的座上宾。前文曾经提过,李士实精通风水学,乃风水流派“峦头派”的代表人物。

此时与李士实品茗清谈的两人均是王府豢养的江湖术士,一名叫李自然,另一名叫李日芳。

话说这些江湖术士都喜欢给自己取姓李的名字,或许是因为唐朝李淳风这位大忽悠太出名了吧,这位和袁天罡并称初唐两大神人,著名的预言奇书《推背图》就是这两人合著的。

李自然声称自己能知“天命”,宁王朱宸濠之所以生出谋反之心,与这位李自然也不无关系,因这这家伙曾经告诉宁王朱宸濠,说他有天子之相,朱宸濠信以为真了。

另一位李日芳则自称懂得望气之术,曾说过南昌城的东南角有天子之气,于是朱宸濠便在那里建了一座阳春书院来收纳天子龙气。

此时,三位李大仙正悠闲地喝着茶,一边谈些玄之又玄的风水相学,楼下忽响起阵阵喧哗嘈杂之声,而且还越来越吵。

李自然不禁皱眉道:“什么人在此喧哗扰人清静!”

李士实微笑道:“今日院试放榜,估计是那些考生摆宴庆祝而已,李道长乃修行之人,何必与这些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呢!”

李自然顿时有些不自然了,作为修道的“世外高人”,这点养气功夫都没有,确实有点丢价,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掩饰尴尬。

“若虚道长所言极是,正所谓道法自然,道心稳固之人又岂会轻易受旁人影响呢!”

旁边的李日芳皮笑肉不笑地说一句,嘲讽的意味很明显,正所谓同行是冤家,更何况两人同是王府内混饭吃的“高人”,所以平时便互不对眼,自然不会放过讽刺打击对方的机会。

李士实乃六十多岁的老官僚了,哪瞧不出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所以并不接李日芳的话茬。

正好此时一名小二进来加热水,李士实便随口问道:“楼下谁人喧哗?”

小二赔着笑道:“今天院试放榜,楼下被广信府和南昌府的诸生包场了,扰了三位道长的清静,实在对不住。”

李士实微笑道:“无妨,本次院试的案首可是南昌府考生?”

小二笑道:“那倒不是,而是广信府上饶县的徐晋徐公子。”

李士实心中一动:“哦,竟然是他,那岂不是连中三元了!”

小二猛点头,崇拜地道:“可不是,话说这位徐公子虽然年纪轻轻,不过却才高八斗啊,蝉联县试、府试、院试三案首,咱大明立国至今就独他一份儿了!”

童试三案首被称为“小三元”,虽然含金量远不如“大三元”,不过也是相当了不起了。

这名小二显然是个话嗑,话匣子打开便关不住了,继续道:“刚才小的加水经过时,那徐三元正吟诗来着:

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啧啧,案首不愧是案首,咱就算不懂诗,听着这首也觉得有气势!”

李自然淡淡地道:“不过取了秀才功名而已,竟敢如此狂傲自大,看来也只是浅陋轻狂之辈!”

话说李自然刚才吃了挂落,对楼下发出噪音的众考生都十分不爽,这时禁不住出言嘲讽。

店小二讪讪地笑了笑,李士实微笑着挥了挥手道:“你且退下吧!”

店小二连忙提着水壶退了出去,关上门后撇了撇嘴,暗道:“呸,牛鼻子道士,装什么装,浅陋轻狂之辈?有本事你也考个小三元啊!”

房间内,李士实若有所思地喝着茶,他精通风水学,在相术方面也有研究,那天在藤王阁上见到徐晋,便觉得此子面相奇特,当天回家后还特意翻了许多相术书籍,反复研究了许久。

不过越是研究,李士实反而越迷糊了,根据相学所述,这个徐晋理应是福薄早夭之相,不过现在却活得好好的,而且命宫锃亮洁净,中岳秀挺红润,眉目清明,神彩照人,这可是大富大贵,平步青云的征兆啊。如今徐晋连中三元便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

宁王府东院,宁王世子将一只茶杯摔碎在地,杯中茶水飞溅到了监察御史刘忠的脚边。

刘御史脑门渗出了一层细汗,战战兢兢地坐在座位上不敢动。

宁王世子脸色阴沉无比,指着刘忠大声骂道:“废物,瞧瞧你办的好事!”

宁王世子交给刘忠的任务是要让徐晋不能通过院试,最后结果徐晋不仅没有名落孙山,反而高居院试榜首,试问宁王世子如何能不怒?

刘忠心中苦涩,无奈地道:“世子殿下,下官也没料到许逵会如此倔,竟然点了徐晋为案首啊。”

宁王世子目露狞意,厉声道:“许逵,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不知死活的东西。”

话说院试第二场考完的当晚,刘忠便上门找了主考官许逵,委婉地表达了宁王世子要求徐晋落榜的意思,谁知反而被又臭又硬的许逵给当场反脸骂了出来。

而且,许逵第二天还停了刘忠这位副考官的评卷资格,改由他直接与阅卷人员对接,考卷不再经过副考官评审。

话说,徐晋院试第二场的排名才是第六,不过许逵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徐晋为案首。

本来,许逵对徐晋的治政理念不认同,就算徐晋两场均拿了第一,他都不会点徐晋为案首的,不过许逵为人刚直,说白了就是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宁王世子暗动手脚对付徐晋,还让刘忠来“威胁”许逵,这反而犯了许逵的臭脾气,于是许逵干脆把徐晋点为案首,其中有斗气的成份。

你宁王世子不是想徐晋下榜,不是警告我不能录取他吗?本官便偏要录取他,还要点他为案首,你宁王世子能奈我何?

所以说,徐晋白捡了一个院试案首,而宁王世子却气得菊花痛!

宁王世子黑着脸沉吟了片刻,忽然狞笑道:“考前广信府的考生不是公开讨论过卫所制吗?而府试的第一场策论就考了相似的题目。刘御史,你到布政司举报许逵泄露考题,再上奏本弹劾他,剩下的就交给本世子了。”

刘忠面色一变,连忙道:“世子殿下不可啊!”

刘忠虽然迫于压力依附宁王府,但他也不想做得太过份,整徐晋一名考生就算了,一旦弹劾许逵泄题,牵连实在太广了,而且后果会十分严重,广信府上百名考生恐怕会被削去功名。

关键是刘忠自己身上也不干净,这案件一查,若是最后板不倒许逵,自身恐怕会遭到反噬。

宁王世子面色一沉道:“为何不可?”

刘忠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殿下,一旦举报主考官泄题牵连太广了,必然有大批考生会遭惩处,怕是王爷也不同意这样做吧!”

宁王世子顿时沉默了,他虽然水平不咋的,但也知道父王目前正在大力拉拢读书人,要是这个时候整掉一个府的考生,那些读书人恐怕更加会敌视宁王府了,话说上次绑架徐晋的事,还有几个不怕死的书生跑到王府前大骂呢!

刘忠见宁王世子不再坚持,不禁暗捏了把汗。

第154章 危机再起

徐晋的一首《论诗》引爆了全场,再加上有土豪出资刊印诗册,所以太白楼三楼的庆祝宴演变成了诗会,吟诗作对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众书生为了助庆,甚至把碗碟翻转底朝天,用筷子敲击,气氛热烈到炸开。

然而,正当一众书生狂歌纵酒时,街上传来阵阵惊呼哄笑声,竟然把楼内众书生的声音都盖住了。

一名靠窗的书生下意识探头往街上看了看,顿时一口浊酒喷出,差点连眼珠都瞪了出来,连声道:“岂有此理,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啊……哈哈!”接着又捧腹大笑!

楼内众人纷纷挤到窗前观看,徐晋也探头望去,顿时神色怪怪的,唐伯虎那货竟然……真做了!

麻石铺就的大街之上,但见一名赤身露体的中年大叔,双脚穿木屐,肩扛一根竹竿,竿头上挑着一只包袱,正哒哒哒地沿着街道,旁若无人的慢跑,挡住屁股和胯下的两片布条随风晃荡,要害部分时隐时现……

“我学李白对明月,白与明月安能知。李白能诗能复能酒,我今百杯复千首。我愧虽无李白才,料应月不嫌我丑。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姑苏城外一茅屋,万树梅花月满天。”

唐大才子一边慢跑,一边高声吟唱,挑在竹竿上的包袱和那两片围在腰间的“屁帘”一起跟着摇摆摇摆……摇摆摇摆!

噗……

噗……

窗口旁的书生们接二连三有人憋不住喷出一口老酒,有人大骂不腰脸,有人揍腹狂笑,就连二牛那货都笑到差点眼泪掉出来。

徐晋不禁暗暗惊叹,唐才子不愧是诗书画三绝啊,会画画的设计天赋都不差嘛,这造型也太……吊炸天了!

费懋贤和费懋中震惊过后,均是目光怀疑地望向徐晋,直觉告诉他们,唐伯虎这惊世骇俗的举动跟徐晋脱不开关系!

此时街上的人越聚越多,纷纷让到街道两旁,对着裸奔的唐大才子指指点点,一些上街买菜的丫环婢女尖叫争相躲逃……

一时间,唐伯虎变成了净街虎。

唐大才子一开始还有点怯场,后来渐渐进入了状态,竹竿挑着包袱大步流星,木屐发出哒哒的声响,直奔城北门而去。

这时城北门口忽然旌旗招展,一队人马由城门浩浩荡荡而入,但见虎豹开路,刀枪如林,六匹马拉的马车,明黄的伞盖分外耀眼,赫然正是外出狩猎的宁王回城了。

宁王朱宸濠大马金马坐在明黄伞盖之下,头正身直,极具威严,街上的百姓纷纷躲避,躲避不及的连忙跪倒在路边。

正在此时,让南昌老百姓以后津津乐道几十年的滑稽一幕发生了,宁王威严肃穆的队伍,在城北街头上与“热情奔放”的唐大才子相遇了……

负责开路的数百王府侍卫忽然都勒定了马,目瞪口呆,坐在马车上的宁王身体蓦地向前倾了倾,眼珠仿佛都要瞪了出来。

唐伯虎那货本来正撒欢儿跑的,这时也不禁放慢了脚步,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迎了上去,从一众士卫旁边行过,从宁王的车驾前行过……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咦喂,此人为何如此眼熟?”唐伯虎抬手指向马车上的朱宸濠,醉眼朦胧地傻笑起来。

宁王此时终于认出这祼男是谁了,不禁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大喝一声:“来人,把唐子畏这疯子拿下,杖打三十丢出城去,禁止其再踏入南昌城半步。”

立即有士卫如狼似虎地冲上前把唐大才子擒下,当场架到城门口,这三十大棍揍下去,顿时菊花残满腚伤。

三十大棍过后,唐伯虎差点没痛得晕死过去,被士兵架着丢到了城外……

宁王朱宸濠虽然为人刚愎嗜杀,但智商还是水平线上的,自然怀疑过唐伯虎是装疯卖傻,但这次他是真的被惹火了,更何况唐伯虎自从来到南昌后,几年来均没献过一策,只会白吃白住。既然不是一条心,养着也是浪费钱粮,所以干脆让士卫打他三十大棍丢出南昌算了。

别看只是三十大棍,打在屁股上却能要命,更何况唐伯虎还是光着屁股被揍,这货要是倒霉,说不定就挂在南昌城外了。

幸好,唐大才子还算早有准备,竹竿上的包袱中还带了银两,出钱让路过的人送他到附近村镇养伤,总算捡回一命返回老家苏州。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再说宁王回到王府,在侍妾的服侍之下沐浴更衣,便往杏菀娄妃处用午饭。虽然已经成亲二十多年,但宁王对自己这位美貌的才女妻子还是宠爱有加的。

刚外出“狩猎”了十几天,宁王对娄妃还是挺想念的,所以刚回王府便到杏菀来陪娄妃吃午饭了。

然而,宁王朱宸濠刚进了杏菀不到十分钟便阴沉着脸离开了,因为刚才吃饭时,娄妃竟然劝他解散王府三卫,宁王自然十分不高兴,所以当场放了筷子离开杏菀。

宁王朱宸濠回到住处奉德殿,愤然地往太师椅上一坐,四周服侍的婢女太监都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个时候谁若是触了王爷的霉头,很有可能被杖毙。

“王爷,刘公公来了!”这时一名小太监行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道。

宁王神色稍霁道:“叫他进来!”

屋内众下人均松了口气,暗暗庆幸刘公公来得太及时。

此时,太监刘吉便行了进来,此人极受宁王倚重,与举人刘养正合称为王府的“内外宰相”。

“老奴给王爷请安!”刘吉动作麻利地跪地一礼。

朱宸濠摆了摆手道:“刘公公平身!”

刘吉爬了起来,亲自给朱宸濠倒了杯茶,笑眯眯地道:“王爷似乎心情不太好啊!”

朱宸濠冷哼一声道:“刚才娄妃竟然劝本王解散了王府三卫,真是妇人之见!”

刘吉朝四周的婢女小太监挥了挥手,这些人十分乖觉地退了出殿外。

刘吉这才道:“王府,王妃怕也是担心王府上下的安危而已,王爷何必介怀呢!”

宁王不以为然地道:“王图霸业那有不冒风险的,若本王似那妇人般畏首畏尾,如何能成事!”

刘吉笑眯眯地恭维道:“王爷雄才大略,李道长都说王爷有帝皇之相,那自是没错的。”

宁王闻言心情大好,笑骂道:“你这老货倒是会说些好听的来拍本王马屁。”

刘吉呵呵地笑起来,宁王喝了口茶,随口问道:“本王不在府中这段时间,府里可有什么事?”

刘吉答道:“倒是发生了一件事,在院试前一晚,世子殿下把上饶县的儒生徐晋抓回了府中。”

宁王不以为然地嗯了一声,抓一个小小的书生对他来说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他都懒得理。

刘吉不动声色地道:“话说这名书生就是当初写《采樵图》的那位!”

宁王面色一沉道:“原来是他,抓得好,马上命人带到这里,本王倒要瞧瞧这小书生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当初为了这件事,宁王朱宸濠可是大发雷霆,大肆排查府内的奸细,可惜却一无所获,此时听说抓了这名始作俑者书生,顿时便想提来亲自审问一番。

刘吉连忙道:“王爷,此人当晚已经被王妃娘娘给释放了,如今此人还摘了院试的案首。”

宁王顿时皱起了眉头,娄妃偷偷释放府中的犯人也不是第一次了。

刘吉偷偷瞄了一眼宁王的脸色,又道:“老奴听说,当晚娄妃把那徐晋提到杏菀审问了那首诗的事!”

宁王顿时感兴趣地问:“哦?那书生如何解释?”

刘吉笑眯眯地道:“说来倒是好笑,那书生说是做梦梦到的!”

宁王愕了一下,继续冷道:“荒谬之极!可笑之极!”

刘吉道:“不过王妃娘娘却是信了,而且还把那徐晋给放了!”

“这是为何?”宁王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知道妻子虽然妇人之仁,但也不是愚蠢的村妇,这么拙劣的谎言怎么可能骗得了她?

刘吉道:“听说当时那徐晋还写了半首诗,结果王妃娘娘当场惊得脸都白了,最后让人放了徐晋离开。”

宁王面色变了变,沉声问:“是什么诗?”

刘吉摇了摇头道:“当时周围的人都被屏退了,那徐晋又是写在纸上的,王妃看完后就烧掉了,所以到底是什么诗,只有王妃自己知道。”

宁王面色顿时阴沉下来,莫不成娄妃今天劝自己解散三卫与此事有关?

刘吉又道:“王爷,那徐晋虽然年纪轻轻,但却诡计多端,在上饶县时老奴便领教过了。据老奴猜测,他定是写了一首诗恐吓到王妃娘娘了。”

朱宸濠眼中厉色一闪,寒声道:“岂有此理,本王之刀剑不利乎,一蕞尔书生而已,竟敢在本王前面耍弄诡计,马上命王府士卫把他抓来!”

刘吉连忙道:“此子现住进了巡抚衙门,孙遂对其极为看重,真要抓徐晋,恐怕那老匹夫不会答应!”

宁王不屑地道:“他不答应又如何,南昌城本王说了算!”

第155章 献瑞

唐伯虎这一幕插曲过后,太白酒楼三楼的狂欢诗会继续,并且一直延续到午后三点才结束,一共录得诗词两百余首,其中并不缺乏优秀之作,毕竟在场的大多都是通过了院试的俊才,至少也是童生。

这两百余首诗词将编成诗册,交给那位财大气粗的南昌本地考生刻印,到时会给在场诸位考生各捎上一份。

结完账后,喝得醉醺醺的一众书生互相搀扶着下楼离去,只剩一桌桌狼藉的杯盘。

费懋贤和费懋中也喝了不少,此时满脸通红脚步虚浮,正由大宝和茗烟两名家丁搀扶着。而徐晋毕竟曾是商海沉浮多年的老油条,应付这种“酒局”游刃有余,所以并没有喝醉,此刻依旧目光清明,步履稳健。

大师兄卫阳一身代表秀才的玉色襕衫,相貌俊朗,气质温润如玉,微笑问道:“子谦,我们打算三天后结伴启程返回上饶,你可与我等同行?”

徐晋摇头委婉地道:“内子还在余干县的娘家,回程我要绕道余干县接她,怕是不能与诸位同窗一道了。”

卫阳惋惜地道:“原来如此,那子谦一路小心了。”

徐晋自然明白大师兄的意思,自己与宁王府有怨,而大师兄让自己与众同窗结伴而行,正是考虑到安全方面的因素,毕竟人越多越安全。

“谢大师兄提醒,我会注意的!”徐晋点头道。

正所谓: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大师兄卫阳确实是个文质彬彬的君子,表字“元正”倒是取得挺贴切的,所以徐晋的名气虽然早就盖过了卫阳,但是对这位大师兄还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卫阳向徐晋拱手作别,与信江书院一众同窗结伴离开,返回下榻的酒店。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卫阳和费懋中均通过了大宗师的选拔,获得了参加明年乡试的资格,而徐晋作为这次案试的案首,拥有直通明年乡试的资格,倒是不用再另行选拔了,至于费懋贤则需要参加明年的考前选拔,才能获得参加乡试的资格。

另外,信江书院这次来参加院试的书生,只有徐晋、费懋贤、江运三人通过,成功摘取了秀才功名,其余十几人均都落榜了,可见竞争之激烈残酷。

“徐小友留步!”

徐晋和费家两兄弟正打算离开,便见三名道士从酒楼内行了出来,不禁微愕了一下。

李士实微笑道:“徐小友可还记得老夫?”

徐晋自然认得这位,当日在藤王阁上可是评判之一,而且还算公正,所以拱手一礼道:“徐晋见过李老!”

李士实捋着飘逸的长须笑道:“恭喜徐小友摘下院试案首,连中小三元!”

“侥幸而已!”徐晋连忙谦虚地道,同时暗皱了皱眉,因为李士实旁边两名道士的古怪眼神让徐晋有点莫名其妙。

“徐小友谦虚了,连摘三案首又岂会是侥幸呢,给徐小友介绍一下,这位乃李自然道长,道号灵虚子。这位李日芳道长,道号纯元子。”李士实微笑着介绍道。

徐晋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徐晋见过两位道长!”

“无量天尊!”李自然和李日芳神色淡然地点头示意,并且同时高喧了一声道号,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徐晋对这些所谓道长并不感冒,无非是靠着口才骗吃骗喝的江湖忽悠而已,所以向李士实拱了拱手道:“李老,两位道长,在下的同伴喝醉了,先行告辞。”

李士实微笑点了点头,徐晋便示意大宝和茗烟扶着费家兄弟二人离开。

李士实看着徐晋的背影,捋须微笑道:“两位道长,此子面相如何?”

李自然点头道:“正如若虚道长所讲,此子面相确实古怪,本该福薄早夭,现在却是贵不可言,真是奇哉怪也!”

李日芳老神在在地捋着须:“贫道刚才暗开法眼,用望气之术观了一遍,发现此子头顶有祥瑞之气萦绕,确是个福泽盖顶之人。”

李自然暗翻了个白眼,心道:“开个屁的法眼,丫的比老子还能装,你小子有几斤几两老子还不清楚!”

……

“哎哟,几位公子总算回来了,倒不枉鄙人等了两个时辰!”

徐晋等刚回到巡抚衙门前,便见高升客栈的高掌柜笑兮兮地迎了上来。

家丁大宝奇道:“高掌柜,你跑来这里等我们公子作甚?房钱可是结清了的。”

高掌柜呵呵笑道:“大宝兄弟这是什么话呢,衙门的差役不知两位秀才公已经搬走了,所以把这些衣服都送到小店来了,鄙人是特意给两位秀才公送衣服的。”

高掌柜说完便把两套玉色的襕衫呈了上来,正是官方发给新晋秀才的服装。

二牛乐呵呵地接过,嗡声道:“十叔,你以后就是秀才了,婶娘若是知道肯定很高兴。”

徐晋闻言亦不禁露出了温柔的微笑,小婉那丫头若见到这套衣服,怕是又要高兴得把眼睛笑弯成月牙儿了吧。

话说自从来到大明朝,徐晋还是第一次和小婉那丫头分离这么长时间,一股思念之情不由从心底涌起。

徐晋微笑道:“麻烦高掌柜了,二牛,给高掌柜五钱银子打赏!”

“呵呵,徐公子客气了,举手之劳罢了……恭喜徐公子,费公子,预祝两位公子明年高中举人。欢迎几位公子明年乡试继续入住本客栈,鄙人给几位公子五折优惠哈!”

高掌柜接过二牛给的五钱银子喜滋滋地离开了,五钱银子就是五百文钱。话说高掌柜给喜差的两把铜钱才两百文不到,现在不仅捞回本,而且还赚了一倍多,自喜得见牙不见眼了。

……

宁王府西菀是宁王朱宸濠豢养门客的地方,像唐伯虎等王府幕僚、李自然李日芳等江湖术士也居住在此处。

另外,宁王还在西菀畜养了许多鸡鸣狗盗之辈,还有不少亡命之徒,所以宁王府的西菀可以说是龙蛇混杂。

旁晚时份,宁王朱宸濠来到西菀,在忠义堂接见了李日芳和李自然这两位道长。

“本王闻说两位道长要见本王,所为何事?”宁王朱宸和颜悦色地问道。

对于这两位有本事的“仙长”,宁王朱宸濠还是相当礼遇的。

李自然和李日芳对视一眼,前者轻扬了一下拂尘,微笑道:“我们是特意来向王爷献瑞的!”

宁王眼前一亮,脱口道:“两位仙长可是寻到了龙脉所在?”

话说朱宸濠一直对祖坟的风水不太满意,一心要寻一处拥有真龙气运的风水宝穴,这任务自然落在李自然和李日芳的两位“仙长”的头上了。

李自然不慌不忙地道:“王爷,正所谓三年寻龙,十年点穴,真龙之穴又岂是容易探寻到的。”

朱宸濠顿时有点失望地噢了一声,问道:“那两位道长刚才说献瑞的事?”

李日芳自不愿意风头全被李自然出了,抢先道:“王爷,我们今天在太白楼上得遇一奇人,贫道用望气之法观之,发现此人祥瑞绕顶,是个福泽深厚之人。”

朱宸濠对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极感兴趣,而且深信不疑,顿时动容道:“竟有此事?”

李自然急忙也道:“确是如此,而且此子面相十分奇特,本是福薄早夭折之相,偏偏现在变得贵不可言,王爷本来就有帝王之相,若再得此人辅助,简直如虎添翼啊!”

朱宸濠大喜,连忙问:“此奇人在何处,本王定亲自登门拜访!”

李日芳微笑道:“那倒犯不着劳动王爷玉趾,此人不过是新晋秀才,王爷一封令旨就能把他召来。”

朱宸濠讶然道:“哦,新晋秀才?”

李自然点头道:“没错,此人乃本次院试案首,上饶县儒生徐晋是也!”

“竟然是他!”朱宸濠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第156章 皇帝之宝

中秋之后便是寒露,天气渐凉,夜色如墨,窗外秋虫唧唧。巡抚衙门的书房内,孙遂的脸色阴沉得如同窗外的夜色。

此刻的书案上摆着一封已经拆开了的奏本,正是孙遂五日前愤而写下,举报宁王窝藏盗贼,密谋造反的加急奏本。

然而这封本应送往京城通政司的奏本却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孙遂的手中,这是下午的时候,宁王府的一名太监送回来的。

从时间上来算,这封奏本应该还没送到京城,就被宁王的人半路给截下了,原封送还给孙遂,明显有警告和示威之意。

孙遂既惊且怒,却又无可奈何,看来以后的奏本不能再走驿站,只能派专人送往京城了。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被敲响了,老仆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小谢回来了,就在门外候见。”

孙遂连忙道:“快让他进来!”

谢二剑应声推门而入,单膝着地行礼道:“属下参见大人。”

谢二剑目前已经是孙遂的亲兵,不过此刻却没有穿士卫的装束,而是一身黑色的夜行服,头发还湿漉漉的,手里提着一只沾有淤泥的小包袱。

孙遂目光落谢二剑手中那只小包袱上,喜道:“拿到了?”

谢二剑笑嘻嘻地道:“幸不辱命!”

孙遂脱口道:“好,本官记你一功,这包袱里是什么?”

谢二剑道:“这么重要的东西属下岂敢偷看,不过提着挺沉的,大人自己打开一看便知。”

孙遂捋须微笑道:“你小子倒是机灵,打开看吧,老夫若是信不过,如何会派你干这事。”

谢二剑嘿嘿一笑,把那只小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方块来,奇道:“咦,这是什么玩意?玉石?”

孙遂却是面色大变,蓦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快步绕过书案,从谢二剑手中取过那块背部雕刻成龙形的玉块,翻转底部仔细端详了一会,脸色瞬时更加凝重起来。

……

房间内,徐晋刚沐浴完毕,穿上了那套代表秀才身份的玉色襕衫,本来便长得唇红齿白的徐同学便更加英俊儒雅了。

徐晋抚摸着质地柔顺光滑的长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成就感,今日,自己来到大明朝的第一阶段目标终于达成了。有了这身秀才衣服,自己算是脱离了平民阶层,成为大明朝正式的读书人,享受见官不跪,不服徭役,自由通行大明各地的待遇。

徐晋不禁又想起初到大明朝时家徒四壁的窘迫;想起和小婉在寒冬腊月相濡以沫的那一段苦日子。此时此刻,徐晋恨不得能插上翅膀飞到瑞洪镇的小渔村,与小婉那丫头分享此刻成功的喜悦。

“十叔,巡抚大人让去一趟书房!”

徐晋正神思飘飞,二牛那憨货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

徐晋有点无奈地道:“二牛,说你多少遍了,进来前要敲门。”

二牛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憨笑道:“对不起,下次一定记得,呵呵,十叔这套衣服真俊。”

徐晋好笑道:“行了,拍马屁不是你的强项,把浴桶的水拿出去倒掉吧。”

徐晋驾轻就熟地来到孙遂的书房,见到浑身夜行服的谢二剑,不禁微愕了一下,隐隐猜到了些。

“徐晋见过孙大人!”徐晋对着孙遂拱手行礼,后者点了点头道:“小谢,你先下去换洗吧,免得着凉了!”

谢二剑应诺一声便退了出去!

徐晋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尊手柄雕刻成龙形的白玉印玺,眼皮不禁猛跳一下,脱口道:“东西拿到了?”

孙遂的眼神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点头道:“此物正是小谢在府衙后院的井中偷偷捞上来的,子谦,你猜猜是什么?”

徐晋心中一动,低声道:“这……不会是玉玺吧!”

孙遂没有说话,拿起那块玉印醮了墨,在空白的纸上用力盖了一下然后拿起,但见纸上赫然多了一枚印章,上书四个古篆体字:皇帝之宝。

徐晋抬头疑惑地看着孙遂,问道:“这是什么?”

孙遂愕了一下:“这是正是我大明皇帝日常使用的玉玺啊!”

徐晋奇道:“玉玺上面刻的不应该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孙遂皱眉道:“那是秦朝的传国玉玺,早已经失传了,我大明皇帝的玉玺上刻的就是:皇帝之宝。”

徐晋不禁暗汗,讪讪地道:“学生真是……孤陋寡闻了!”

孙遂不禁无语,真有点怀疑徐晋这案首是不是捡来的,竟然连我朝玉玺上刻的是什么都都不知道。

其实这倒不能怪徐晋,作为一名穿越者,受后世的电视剧“毒害”太深了,只以为皇帝的玉玺上印的都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事实上,只有传国玉玺上刻有这八个字,此玉玺是秦始皇用和氏璧刻成的,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的信物。

此后,这枚玉玺便成了传国之宝物,每个朝代的开国之君都竭尽全力想拿到这枚玉玺,因为只有拿到了传国玉玺才算名正言顺,否则都是“没有牌照”的野路子皇帝。

而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虽然覆灭了元朝,但却没能抢到传国玉玺,于是干脆自己一口气刻了十几个,每一个都各有用途,其中“皇帝之宝”正是明朝皇帝日常用来下诏的玉玺,另外还有“皇帝奉天之宝”、“皇帝行宝”、“皇帝信宝”等等。

“孙大人,难道这玉玺是宁王私刻的?”徐晋神色郑重地道。

孙遂点了点头,冷道:“十有八九是那逆贼私刻的玉玺,难怪宋知府被他幽禁了起来。前年宁王府的典宝太监便曾经到京城举报过宁王私刻官印,只是宁王联手朝中的权奸把事情压下了。

后来宁王还大肆杀戮了王府中太监和士卫三百余人,其中承奉周仪一家六十口都均被杀害。本官推算过时间,宋知府便是打那之后被宁王幽禁的,估计跟此事有牵连!”

徐晋不禁心中一动,现在有了物证,若再加上宋以方为人证,那宁王密谋造反便证据确凿了。如果块玉玺能送到当今正德皇帝的面前,宁王朱宸濠该玩完了吧?

“孙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徐晋问道。

孙遂目光一闪,微笑道:“君子内圆外方!”

徐晋顿时会意,竖起大拇指笑道:“孙大人高见!”

“那是子谦的高见!”

第157章 宁王令旨

清晨,一顶软轿来到巡抚衙门前停下,轿帘掀起,一名面白无须,十分富态的中年男子弯着腰钻了出来,正是宁王府的太监总管刘吉。

刘太监手持一卷黄绢径直往巡抚衙门的大门行去,对着把门的衙差淡道:“王爷令旨,让上饶县秀才徐晋出来接旨吧!”

两名衙差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快步往里面跑去。

巡抚衙门的后院内,徐晋和费家兄弟正在院子的桂花树下闲坐,而大宝和二牛等人则在收拾行装。

由于担心夜长梦多,孙遂决定今天借着巡视江防的名义,将那枚“玉玺”送出城,再派人秘密带到京城,同时,顺道把徐晋等人护送离开南昌。

现在院试已经考完,秀才功名也顺利到手,徐晋自然巴不得赶紧离开南昌,先不说宁王世子对自己虎视眈眈,就是现在的南昌也是个火药桶,因为那枚假玉玺一旦成功送到当今皇上的面前,很有可能会直接把宁王给逼反了。所以继续在南昌逗留可不是明智之举,还是赶紧离开为妙。

徐晋和费家兄弟正闲聊着,孙遂的那名老仆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徐公子,宁王有令指给你,快到前面接旨吧!”

费懋贤和费懋中均愕了一下,徐晋却是暗叫不妙,其实昨天看到宁王狩猎归城,他便心中隐隐不安了,没想到怕什么就来什么,宁王竟然派人来向自己下令旨,莫不成那半首《绝命诗》的事东窗事发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皇帝的旨意叫圣旨,太后的旨意称为懿旨,而太子和亲王的旨意称为令旨。南昌是宁王的封国,在这里宁王确实有资格下令旨。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徐晋只好硬着头皮往前面去接旨,费懋贤和费懋中连忙跟了出去。

巡抚衙门的前院中,徐晋很不情愿地拜迎在地。太监刘吉打开那卷王绢大声念道:“大明宁王有旨:上饶儒生徐晋满腹才学,风华绝代,品学俱佳,即日起聘为王府世子伴读,辅助世子向学……”

刘吉朗声念完宁王的令指,然后把黄绢合上,笑眯眯地道:“恭喜徐公子,上前来接旨吧!”

这什么情况?

徐晋整个人都懵了,本以为那半首《绝命诗》的事东窗事发了,宁王下令旨是要找自己麻烦,没成想竟是让自己到王府中给世子朱大哥当伴读。

费懋贤和费懋中也是面面相觑,不明白宁王这葫芦中到底卖什么药,竟然让徐晋去给朱大哥当伴读。

所谓伴读说白了就是陪宁王世子读书,同时担有辅助、劝导世子的责任。

刘吉脸上笑眯眯的,心里却是暗暗感叹徐晋这小子命好,昨天王爷明明已经大发雷霆,准备派王府士卫到巡抚衙门强行抓人,没成想见了两名道长后,竟然态度大转弯,不仅没有抓人,反而要聘任此子为世子伴读。

“徐公子,赶快接旨吧,咱家还要回王府向王府复命呢!”刘吉见徐晋愣着没动,于是便催促道。

徐晋站了起来,摇头道:“请刘公公回禀宁王爷,徐晋才疏学浅,故辞不敢受!”

开玩笑,宁王可是准备造反的,而且是必然失败的造反,所以谁沾谁死,再加上徐晋和宁王世子有“深仇大恨”,若跑去给他当伴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所以徐晋想都不用想便坚决拒绝了。

刘公公笑眯眯的圆脸顿时阴了下来,冷冷地道:“徐晋,莫不成你敢抗旨不遵?”

徐晋神色平静地道:“刘公公言重了,徐晋才疏学浅,不能担此大任而已!”

刘公公阴恻恻地道:“徐晋,你可知道违抗王爷令旨的后果?”

徐晋硬着头皮道:“在下不是南昌子民,并不用遵从王爷的令旨。”

“子谦此言谬矣,即使你是南昌子民也不必遵从宁王的令旨!”孙遂从屋内大步行了出来,身后跟着一众亲兵。

徐晋不禁暗松了口气,靠山来了,拱手行礼道:“请巡抚大人指教!”

孙遂冷冷地扫了刘吉一眼,义正辞严地道:“我大明诸藩分封而不赐土,裂爵而不临民,普天之下百姓均是吾皇之子民。宁王的封国虽在南昌,但南昌的子民并不是宁王的子民,王爷的令旨只对王府所属有效力。因此,子谦有不接宁王爷令指的权利!”

徐晋暗喜,连忙道:“徐晋受教了!”

刘吉嘿嘿地冷笑道:“既然如此,咱家这便回去向王爷复命,孙大人这段话,咱家会一字不漏地回禀王爷!”

孙遂淡道:“刘公公可都记住了,可要本官再说一遍?”

刘吉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转身拂袖而去,两次在孙遂面前碰了硬钉子,刘太监对孙遂的恨意自然更盛了。

“孙大人回护之情,徐晋没齿难忘!”徐晋感激地道。

孙遂捋须微微一笑,摆道:“子谦客气了,不过宁王此人刚愎自用,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事不宜迟,我们立即动身出城吧。”

徐晋自然求之不得了,宁王此人强势而凶残,既然敢当着孙遂的面砍了一名千户的手臂,自然也敢拨剑砍自己,还是赶紧逃离南昌为妙了。

于是乎众人带上行李,在孙遂的三百亲兵护送之下迅速地从北门出城,登上了停在码头的船,沿赣江顺流而下离开南昌。

徐晋站在船头上,看着渐渐被抛到后面的南昌城,提着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特么的,也不知宁王搭错了哪根线,竟然突然下旨让自己当世子侍读!

……

宁王府。听完太监刘吉回禀的宁王朱宸濠顿时暴跳如雷,大喝道:“传本王旨意,命王府左卫包围巡抚衙门,擒拿胆敢抗旨不遵的上饶县秀才徐晋!”

刘吉大喜,正要去传令,宁王却忽然道:“且慢……还是本王亲自走一趟吧!”

宁王本来想用暴力把徐晋这个“祥瑞”抓回来,顺便再教训一下孙遂的,但转念一想,若强行把那徐晋抓回王府,此子怕也不会诚心辅助自己,于是便改变主意,决定亲自走一趟相邀,若自己如此礼贤下士,对方还不识趣,那到时就别怪本王不客气。

宁王当即命人带上各式礼品,亲自往巡抚衙门而去,而当他来到巡抚衙门时,徐晋等人已经乘船顺江走很远了。

第158章 秋鸿有讯

铅山县的县治位于河口镇,人口数万之众,规模比上饶县小很多,城墙的周长也就四里许,其厚度和高度自然也不及上饶县城。

由于信江和铅山河在此交汇,所以河口镇的水上交通十分便利,乃河红茶的发源地,方圆百里的毛茶都会先运到这里,加工成河红茶后分销闽浙各地。

正因为如此,河口镇的茶叶生意相当繁盛,与景德镇、富田镇、吴城镇并称为江西四大古镇,乃一片富庶繁华之地。

费家便是河口镇的大户人家,同时也是远近闻名的书香世家,不过,费家的老宅并不在河口镇的城中,而是在距离城池数里的柴家埠,费家那一片连绵的庄园占据了整个山头。

由于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费家便不断受到以吴三八为首的贼人侵扰,不仅庄园遭受到破坏,祖坟被挖掘,最后甚至连费家大爷费典也死于贼人之手。费家出于安全考虑,暂时遣散了大部分的下人,然后举家迁往了上饶县避祸。

幸而今年五月份,江西巡抚孙遂把铅山群匪给剿灭了,费家这才得以搬回老宅,重新把遣散的下人召回,此时的费家庄园已经重新修缮好,恢复了些许昔日的热闹景象。

正值金秋时节,费家大爷(费典)的宅子后院中,葡萄架上挂满了成熟的葡萄。

此刻,葡萄架下的秋千上正坐着一名扎双丫髻的小丫环,一边惬意地晃荡着双脚,一边往小嘴里塞着香甜的葡萄。

“入画!”一把清柔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啊……喔喔喔!”小丫环答应了一声,结果不小心被嘴里的葡萄卡喉咙里了,顿时发出像公鸡打鸣般的声响,眼泪都给噎得冒了出来。

一张宜嗔宜喜的绝丽脸蛋从窗口探了出来,那双明眸清澈得如同一泓秋水,眉若远山含黛,让人见之心旷神怡。

“馋丫头,是不是偷吃葡萄噎着了!”费如意既好气又好笑地道。

入画这时终于把卡在喉咙的葡萄给咽了下去,眼泪汪汪地摆手道:“姑娘,我没事……没事!”

入画一便抚着胸口,一边往屋里行去,掀起珠帘进了费如意的闺房。

费如意一身浅绿色的衣裙,弱质纤纤,亭亭站在书案后,手里还拿着一支毛笔,书案上铺开了一张宣纸。

不用费如意吩咐,入画便上前往砚中加入清水磨墨。

此时的宣纸上已经题了半阙词,赫然正是徐晋在南昌藤王阁上吟出的《临江仙》,时隔半个多月,徐晋这首荡气回肠的怀古诗词已经在铅山县的文人圈子中传开了,费家作为铅山县的书香世家,自然也是最先得知的一批。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费如意把《临江仙》的下半阙写完搁笔,看着整首大气磅礴的词,轻摇臻首叹道:“徐公子这首词依旧是如此恢弘,我的字实在难以驾驭!”

入画掩着嘴咯咯地笑道:“那有什么打紧的,小姐能驾驭得住徐公子的人就行了。”

费如意吹弹得破的俏脸不由微红,白了入画一眼,嗔道:“死丫头,别的不学,偏要跟五妹学了贫嘴,讨打不成?”

入画笑嘻嘻地道:“小姐,院试应该已经放榜了吧,你说徐公子和大少爷会不会通过?”

费如意轻道:“以徐公子和大哥的才学,如无意外,通过院试是必然的,怕就怕……”

费如意没有说下去,眼中难掩担忧之色,费家与宁王府交恶,而徐晋在上饶县更是为了自己与宁王世子直接起了冲突,就怕在南昌城中会遭宁王世子报复。

入画自然明白自家小姐在担忧心上人的安危,笑嘻嘻地岔开话题道:“院试考完了,徐公子会不会和少爷他们顺道回来?”

费如意贝齿轻咬了一下樱唇,略带惆怅地道:“人家哪知道呢!”

话说之前徐晋与费家兄弟约好,先在铅山县会合,再一道前往南昌赶考的,费如意还满怀期待呢,谁知徐晋竟突然改了行程,根本没在铅山县停留,而是带着小婉绕道余干县回娘亲探亲了。

尽管离开上饶县之前,徐晋送来了自己的素描画像,但并未曾亲口承诺过什么,所以费如意的少女之心是患得患失的。

入画撅着嘴道:“徐公子也真是的,姑娘这般待他,就给小姐画了张画像,其他什么表示也没有。”

费如意不禁眼神一黯,默默地把宣纸卷起,用细绳子扎起放好。入画偷偷地吐了吐舌头,暗暗后悔自己口不择言。

正在此时,一名婢女掀起珠帘行了进来,一副志得意洋的模样道:“夫人让姑娘到前面会客!”

费如意不禁轻皱了皱眉,近段时间老是有本县的乡绅妇人前来拜访,而继母赵氏也总是把费如意叫去会客。刚开始时费如意还不明所以,后来才渐渐察觉不对劲,所以很抗拒到前面见客人。

入画绷着脸道:“我们姑娘今天身子不舒服,不想出去见客!”

“今天来拜访的是方家的夫人,乃本县最大的茶商,家资巨万,夫人让小姐无论如何都要到前边坐坐。”

这名婢女叫翠云,约莫二十七八岁,长得姿色平平,乃继母赵氏的贴身婢女,恃着赵氏的信任,平时也不怎么把费如意放在眼内。

入画冷笑道:“真是可笑了,家资巨万关我家小姐啥事,她要是心动自己嫁过去啊!”

翠云那三角眼顿时斜吊起,讥讽道:“有本事你自己去跟夫人讲,信不信她打烂你这小蹄子的嘴巴!”

入画顿时怒道:“呸,你以为我不敢啊,她不过是老爷的填房而已,真当自己是正经主子……”

“入画!”费如意连忙喝止住入画,淡道:“翠云,你先出去吧,告诉娘亲我马上就来!”

费如意虽然万分不情愿,但她性子柔弱,并不想因此事与继母起争执。

翠云得意地瞥了入画一眼,冷笑道:“瞧瞧,主子反倒比你这丫头懂事,不是奴婢多嘴,姑娘得好好管教一下入画这丫头了,端的是没规矩!”

“是啊,端的是没规矩,是该好好管教了!”

随着一把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一朵红云掀帘行了进来,赫然正是费小玉那只小辣椒,紧接着又进来一名明眸皓齿的少女,正是费家四姑娘费吉祥。

翠云顿时面色微变,连忙低下头福礼道:“奴婢见过四姑娘、五姑娘!”

费小玉扬手便给了她两记大耳刮子,高仰着小脸骂道:“贱婢,你是什么身份,竟敢教训起主子来?”

费如意性子温顺,翠云恃着赵氏的宠信,胆敢在她面前拿大,但在费小玉这只小辣椒面前却是连屁都不敢放,低着头连赔不是。

费小玉又抽翠云一记耳光,警告道:“以后再让我见到你欺负三姐姐,仔细你的皮,滚出去!”

翠云一声不响地捂住脸颊跑了出去!

入画解气地道:“五姑娘来得太及时了,刚才那位还让姑娘到前面会客呢,说是大茶商方家的夫人,我说她想钱想疯了,小姐还在替老爷守孝呢,真真的岂有此理!”

费小玉冷笑道:“什么大茶商夫人,本姑娘进门时就把她撵出去了,我说三姐姐你也太好欺负了,下次那贱婢还敢那般嚣张,你就大嘴巴抽她啊,怕她作甚!”

入画撅嘴道:“五姑娘有爹娘宠着,还有两位亲哥哥护着,自然可以那样,咱们姑娘无依无靠,别的不说,光就是每月的用度开支都是那人在管着。”

费小玉不以为然地道:“那又如何,莫不成她还敢克扣三姐姐的用度不成,大不了我回头跟娘亲说,三姐姐以后的日常用度开支都由我们那边出了!”

费吉祥连忙道:“五妹千万可别添乱,回头那位又该把气撒到三姐头上了。”

费如意暗叹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两位妹妹今天咋这么早过来耍?”

费小玉笑嘻嘻地道:“自然是来给三姐姐报喜的!”

费如意愕了一下,费吉祥笑道:“府里的下人回来禀报,院试结果的榜单在县衙贴出了!”

费如意心中一动,连忙问:“放榜了吗?他……大哥可中了?”

话说院试放榜的当日,南昌府衙会抄录若干份,以快马送到下属各州府的官衙外张贴,沿山县距离南昌不算太远,所以院试的榜单今天已经送到了。

费小玉笑嘻嘻地道:“三姐姐,大哥自然是中了,徐晋还摘了院试案首呢,该不该恭喜你!”

费如意顿时霞飞双颊,羞喜地道:“他摘了案首关我什么事!”

费小玉长长了哦了一声道:“原来不关三姐事啊,也不知谁让大哥在考前给徐晋带了一个香囊呢,里面还写了什么来着?我先想想……朝朝暮暮?还是暮暮朝朝?”

“五妹,你……竟然偷看,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费如意又羞又恼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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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相公归来

瑞洪镇北坡村,小道旁的杂草上还沾着清晨的露珠,谢小婉侧揣着木盆行走在乡间小道上,十四岁的少女曲线初绽,如抽了穗的包谷,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长相甜美的丫环月儿同样侧揣着一只木盆跟在后面,两只衣袖撸起,露出了两截白皙细嫩的手臂。毕竟是王府中精挑细选出来服侍世子朱厚熜的丫环,模样性情自然都是同一批丫环中最出挑的。

北坡村的坡下是一条小河,村妇们平日都在坡下的小河湾浆洗衣物和蔬菜,谢小婉和小月此时正要到坡下的小河湾洗衣服。

本来,以谢小婉现在的身份,洗衣服的事自然有丫环月儿代劳,但谢小婉出身贫寒,打小便是个勤劳俭朴的丫头,如何闲得住,再加上在家里住着也无聊,所以每天都和丫环一起到河边洗衣服。

当然,除了洗衣服还有个目的,自然是等相公回来了,自从徐晋离开去南昌,这小丫头可是天天牵肠挂肚的。

“小婉,洗衣服啊!”

“芽菜姐姐!”

谢小婉和小月来到小河湾,正有几名村妇姑子在洗衣服,纷纷笑着打招呼。

“小婉,这还有位置!”一名村姑把自己的木盆挪了挪,给谢小婉和月儿让出了位置。

谢小婉甜笑道:“谢谢翠花姐!”

一名村妇打趣道:“小婉,啥时候改口叫翠花嫂子啊?”

谢小婉笑道:“随时都可以,只要翠花姐愿意!”

那名村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低着头默默地搓着衣服。

这名村姑叫苗翠花,乃邻近苗家村的村民,已经跟大舅子谢一刀订亲了,就等着谢一刀凑够十两银子的聘礼成亲。

薛翠花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长得倒是蛮标致的,而且皮肤白晳,也难怪她老子敢要十两银子的聘礼,这对普通百姓家庭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节衣缩食好几年时间也未必能攒出来。

“姐姐,姐姐……”

正在此时,谢三枪那小子挑着一担筐从土路的远处快步跑来,褡护就那样敞开着,露出胸腹处扎实的肌肉。虽然才是十一岁不到的半大小子,但由于自小练武的原因,要比同龄的小孩高了大半个头,结实得像头小老虎似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再加上现在谢一刀和谢二剑都不在家了,家里的一些活儿自己然都落在老三头上了,所以今早天还没亮,谢三枪便和老爹一起把昨天的渔获挑到镇上去卖。

谢三枪挑着鱼筐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河湾旁边,浑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谢小婉连忙拿出毛巾替弟弟擦汗,一边嗔怪地道:“你跑那么快干嘛,咱爹呢?”

谢三枪笑嘻嘻地道:“还有几只王八没卖出,咱爹在守着摊儿着,嘻嘻,姐姐,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谢小婉一边替弟弟仔细地擦着汗,一边随口问道。

谢三枪一脸自豪地道:“我姐夫中秀才了,而且还是院试的案首呢!”

谢小婉大喜道:“真的?”

旁边的小月也惊喜地直起腰来,四周的村妇姑子均下意识地停下手头的动作。

谢三枪拍着胸口道:“当然是真的,收货的余老板刚从城里回来,院试的榜都贴在县衙外面了,榜首便是上饶县徐晋,嘻嘻,我姐夫就是厉害,每次都考第一,听说是咱江西省史无前便的三……那啥啊?”

“是小三元!”丫环月儿笑着插嘴道,毕竟是王府精心培养出来的丫环,见识自然不低。

谢三枪猛点头道:“对对对,就是小三元,月儿,小三元是不是很厉害?”

月儿点头道:“那当然了,童子试三关都摘下案首才能称为小三元,咱大名朝立国至今,获得小三元称号的屈指可数,恭喜夫人,公子以后就是秀才啦。”

“恭喜芽菜姐!”

“芽菜儿好福气啊,你们看看她的鼻子和下巴,我早就说过她是有福气的姑娘。”

一众村妇姑子纷纷出言道贺,满眼的羡慕。想当初谢小婉“偷偷摸摸”地嫁了,而且聘礼只有一斗米,在场一些人还背地里笑话过,现在却只有羡慕妒忌的分了。

谢小婉心里喜滋滋的,相公是天底最有本事的相公,从来没让自己失望过。

“恭喜小婉妹妹!”苗翠花也一脸羡慕,同时也心中窃喜,小婉的男人越有本事,以后对娘家的帮扶自然就越大。

“姐,我先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娘亲!”谢三枪说完便挑着鱼筐一溜烟跑了。

此时,瑞洪镇的码头上,正有一艏平底的沙船靠岸了,徐晋和费家兄弟等人陆续上了岸,最后谢二剑也跟着从船上跳下来。

这艏平底沙船是明军水师的战船之一,话说两天前徐晋等人离开了南昌,沿赣江顺流而下到了鄱阳湖。

孙遂特意派了一艏沙船送徐晋等人到瑞洪镇,而他自己则率着一众亲卫横渡鄱阳湖前往南康城,估计是要安排人把那枚玉玺秘密送进京城了。谢二剑特意向孙遂请了几天假,与徐晋一道回趟家。

“辛苦几位弟兄了,这点钱大家拿着先到镇上喝顿酒!”徐晋取了一两银子塞给了负责掌船的几名士卒。

领头那名明军是名小旗,姓张名猛,乐呵呵地接过银子道:“谢过徐公子!”

谢二剑拱了拱手道:“劳烦张大哥等我半天时间,天黑前我会赶回来!”

“谢兄弟客气了,别说半天,就是过夜也行!”张猛连忙道。

张猛虽然是小旗,但也只是不入流的小校尉罢了,谢二剑可是孙遂的亲兵,他自然不敢拿大。

打发了掌船的明军兵榜校,徐晋等便进了瑞洪镇,安排费家兄弟等住宿,顺便也买些手信礼回北坡村。

话说那天是仓促离开南昌的,所以徐晋都来不及给小婉等购买礼物。

上次来时,瑞洪镇刚好被水贼凌十一洗劫了,所以相当冷清,不过此时却十分热闹,码头上停着不少货船,街道上人来人往,到处是小贩摊档,大部分是卖水产的,空气中充斥着各种鱼腥味。

“咦,那不是亲家老爷吗?

众人正在街上逛着,二牛忽然嗡声嗡气地道。徐晋抬眼望去,果然见到老丈人擎正蹲在街边和人聊天,几只用网兜罩住的绿皮王八就随意地丢在跟前。

徐晋连忙上前叫道:“岳父大人!”

谢擎见到徐晋大喜,站起道:“贤婿回来了!”

“老谢,这位就是你们家姑爷啊,啧啧,读书人不愧是读书人,英俊灵气,你们家芽菜儿好福气!”

旁边几位渔民满眼羡慕地打量徐晋等人。

谢擎哈哈笑道:“几位老哥,我先回了,晚饭到家里喝两杯,还好王八没卖掉,今晚大锅熬了!”说完拎起那几只王八丢到谢二剑怀中。

费懋贤和费懋中不禁暗暗咋舌,暗道:“好一条猛汉!”

刚才谢擎蹲着时不明显,但现在站起来,将近两米的身高,再加上古铜色的皮肤,就好像一座铁塔般慑人。

徐晋给谢擎介绍了费懋贤兄弟,彼此客套了一番。

接下来,费家兄弟在镇上唯一的客栈开了几间房住下了,准备等徐晋两天,然后再顺路一起回铅山县。

徐晋先是买了一辆马车,然后又购了大堆礼品,这才和老丈人一道赶回北坡村。

第160章 祸福难料(求票)

院子里,丫环小月一边哼着曲儿,一边晾晒衣服,谢小婉和母亲蒋氏则正在屋里陪客人聊天。

北坡村才是十几户人家的小渔村,只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很快便全村皆知。谢家姑爷考中秀才头名的消息自然也传开了,所以各家闲着的婆娘都跑来谢家凑热闹了。

“老谢家的,我说你们家二剑年纪也不少了,正好我有个外侄女今天刚好十五岁,长得可水灵了,跟你们家二剑正好般配。”

“我有个表妹今年才十四,模样的性情都是极好,而且还识文断字,蒋姐如果有意,我可以从中说合!”

蒋氏含笑矜持地道:“我家二剑性子野着呢,不像他大哥般老实。而且婚姻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作不了主,得问问当家的才行。”

正所谓穷在闹市无人识,富居深山有远亲,这是很现实的现像。

话说当年蒋氏嫁给谢擎不久后便没有了公婆,一家几口人全靠谢擎打渔赚点钱养家糊口,再加上蒋氏的身体又不好,常要花钱买药,所以谢家一直穷得叮当响。

待到谢一刀和谢二剑稍大,能帮忙干活了,家境才稍微有所好转,但依然是拮据,毕竟孩子大了食量也跟着大增,吃穿方面的开销也跟着增加,所以一年到头也没能剩几个钱。

正因为如此,前年为了将老大的婚事定下来,蒋氏可是操碎了心,嘿,现在就不同了,根本不用她开口,主动上门要与谢家结亲的着实不少,甚至连老四谢三枪都有人要“预订”,这都是因为有个好女婿啊!

“啊!”

正在此时,院子外传来一声尖叫,屋内众人都吓了一跳,蒋氏不禁皱眉道:“月儿那丫头一准又是见到老鼠蟑螂什么的了!”

几名村妇笑着凑趣道:“毕竟是王府出来的丫环,比小姐还要娇贵。”

“夫人,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啦!”月儿激动得声音都有点抖。

谢小婉愕了一下,紧接着双脚像装了弹簧似的弹了起来,飞快地往门外跑。

谢小婉以最快速度跑到门口,便见到一辆马辆停在院门前,自家相公一袭玉色的襕衫,头戴四方平定巾,正站在马车旁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啊,相公!”谢小婉难以置信地掩住了小嘴儿,显然没料刚收到相公举秀才的消息,结果相公后脚就跟着进了家门。

徐晋快步迎了上前,不由分说便把谢小婉轻拥入怀中,后者羞喜低声道:“相公,家里有客人呢!”

徐晋微笑低声耳语道:“怕什么,抱一下又不犯法,一个月不见,相公可想死你了,小婉有没有想着相公?”

谢小婉心里甜丝丝的,既害羞又舍不得离开相公一怀抱,像只驼鸟般把脸埋在徐晋的怀中,弱不可问地嗯了一声。

站有一旁的丫环月儿虽然早就习惯了徐晋的自大胆随意作风,但此时亦禁不住脸蛋通红,暗吐了吐舌:“老爷这样的肉麻的话都能说出口,好羞人啊,不过夫人真幸福!”

咳咳……

身后传来老丈人两声轻咳,徐晋这才淡定地松开手,神色自若地向从屋里行出来的岳母蒋氏行礼道:“小婿拜见岳母大人!”

谢小婉这小丫头可没自家相公的皮厚,满脸通红地低着头叫了一声爹和二哥,然后跑去帮二牛拿马车上的行李。

谢家姑爷回来了的消息很快就像风一样传遍整个小渔村,于是乎谢家的小院子很快就热闹沸腾起来。

老丈人谢擎满脸春风,当即决定摆几桌宴请全村,一来替女婿接风洗尘,二来庆祝女婿考中秀才,连中小三元。

徐晋很机灵地拿了银子让二牛到镇上采购食材去。

傍晚时份,谢家的小院摆了四桌酒,全村老少都来了,就连大舅子谢一刀的未婚妻一家都被请来,端的是热闹非凡。

一顿酒吃到差不多天黑才散场,众乡邻酒足饭饱后陆续散去。

“没良心的小兔崽子,衙门的工作既体面又稳定,你偏偏不去干,非要去当兵打打杀杀,真要被你气死了!”蒋氏一边替谢二剑收拾行装,一边气咻咻地数落着。

谢擎不耐烦地道:“行啦,你也别罗嗦了,好男儿志在四方,既然老二喜欢出去闯便让他去吧,能混出名堂来是他本事。”

谢二剑笑嘻嘻地道:“爹放心好了,儿子一定不会辱没了祖宗的威名。”

谢擎虎目一瞪道:“甭跟老子笑兮兮的,爹虽然没送你念过书,但忠义两个字还是教过你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给别人当了亲兵,这条命就算卖给别人了,你可要想清楚!”

谢二剑神色一整道:“孩儿明白的!”说完接过母亲蒋氏递来的包袱,跪下对着双亲咚咚咚地叩了三个响头。

“爹,娘,我走了!”谢二剑站起来,转身便往门外行去。

蒋氏眼圈微红地转过头去,如今两个儿子都各奔前程,女儿也出嫁了,家里只剩下老幺,难免有些伤感。

徐晋和谢三枪把谢二剑送到了村外,后者摆了摆手道:“妹夫不用送了,老四,以后家里就靠你了,照顾好娘亲。”

谢三枪拍着胸口道:“二哥放心吧,家里有我妥妥的,你尽管去闯,不混出个人样就甭回来了!”

谢二剑笑嘻嘻地道:“行,二哥定给咱娘亲挣个诰命回来!”

徐晋微笑道:“二哥悠着点儿,记着我跟你说过的,千万别大意了,孙大人的安全是重中之重。”

谢二剑点头道:“晓得了,我走啦!”

谢二剑挥了挥手,用腰刀挑着包袱懒洋洋地顺着土路下了坡。

徐晋轻吁了一口气,二舅子这一去不知是福是祸了,根据推断,宁王明年极大概率是要造反的,如今因为“玉玺”的事,更是有可能会逼使宁王提前发动,但愿孙遂能听进自己的劝告,给予足够的重视。

话说乘船离开南昌之时,徐晋在船上便提醒过孙遂,劝他把巡抚衙门迁到南康城去,当时孙遂只是沉默没有答应。

送走了谢二剑,徐晋回到小院中,丫环月儿和大舅子的未婚妻苗翠花正在收拾碗碟,二牛也在一旁帮忙。

谢擎道:“贤婿一路劳顿,先洗澡休息吧!”

徐晋确实很有些累了,难得十分腐败地让谢小婉服侍洗了个澡,然后早早回房休息了。

第161章 无师自通(求票求订阅)

八月底已经是仲秋之末,夜晚的凉意已经很明显了,窗外秋虫唧唧,分外的宁静。

徐晋搂着谢小婉娇小的身子躺在床上,二人低声地聊着话儿。谢小婉舒服地窝在相公的怀中,一边听相公述说在南昌城的见闻经历,一脸的小幸福。

当然,徐晋只是拣一些有趣的见闻讲,至于被抓到宁王府等事一概不提,坚决报喜不报忧,免得小婉这丫头担心。

两人聊了一会,谢小婉忽然红着俏脸往后挪了挪,因为小腹又被相公滚热的某处顶到了。

徐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之前被岳父大人用大补酒补了十天,一直没有得到宣泄过,再加上和小婉分别了近个月,此时楼着她只穿亵衣的柔软身姿,那还把持得住,早就一岳擎天了。

谢小婉羞涩地探手下去握住,徐晋像触电般颤抖一下,舒服得倒吸一口气,不过还是连忙按住,拒绝了小丫头的好意,这里毕竟不是家中,若把床铺弄得一团糟,第二天丈母娘瞧出点端倪,那多不好意思,更何况现在还有月儿那丫环跟着。

谢小婉疑惑地低声问:“相公,是不是人家弄得不舒服?”

“呃……不是的,小婉,咱们说说话就好!”徐晋有点纠结地道。

“哦!”谢小婉乖巧地松开手,不过松手之前还下意识往复套了两下,徐同学顿时机灵灵地抖了抖,前者吃吃地低笑起来。

“小丫头片子,胆子肥了是吧!”徐晋在谢小婉的小俏臀上轻拍了一下以示惩戒。

谢小婉低呼了一声,黑暗中一双月牙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吐息如兰。徐晋虽然没看到,但小丫头由喉咙发出的低呼带着一种诱人的“娇媚”之意,让人不由心跳加速。

“咳,小婉,今天帮忙收拾碗筷的姑娘就是未过门的大嫂吧?”徐晋感觉自己就要化身饿虎擒羊了,连忙说话转移注意力。

谢小婉点头道:“是啊,对了,今天翠花姐她娘似乎有催婚的意思。”

徐晋道:“那就让大哥早点把人娶过门吧,聘礼的钱还不够吗?”

谢小婉摇头道:“聘礼钱早就够了!”

徐晋想想也是,现在大舅子谢一刀在上饶县衙当捕头,吃住都是公家的,每月攒二三两银子还是容易的,若再稍微收点好处就更不好说了,攒十两银子的聘礼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谢小婉有点支吾地道:“女方说家里地方窄小,嫁过来以后,若是有了小孩子住着不方便。”

徐晋顿时恍然,女方估计是想要一间婚房了,不过这也难怪,谢家这院子确实太小,再加上还有两个未婚的兄弟,女方担心将来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确也无可厚非。

“那岳父大人怎么想?”徐晋问道。

“我爹说了,等明年大哥攒够钱,在旁边加盖一座小院呗。”

徐晋笑道:“还加盖啥,干脆到镇上买一座院子,重新修葺一下,多省事,钱我们可以先出着。”

徐晋估计在瑞洪镇上买一座两百平的宅子,顶多也就三四十两银子,毕竟自己在上饶县那套宅子连着铺位才五十两。

谢小婉眼前一亮,喜道:“相公,真的可以吗?”

话说谢小婉也是这样想的,但涉及到钱银的事,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作主,毕竟几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在封建社会,女人出嫁了就是男家的人了,娘家反倒成了外人,私拿男家的钱补贴外家,这可是不守“妇德”的表现。

当然,谢小婉知道以自己家相公的性情,就算是自己自作主张,相公也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徐晋好笑道:“当然可以了!”

“谢谢相公!”谢小婉感激地道。

徐晋亲呢地碰了碰谢小婉的额头,笑道:“傻丫头,谢啥谢,咱们是夫妻,我的不就是你的!”

“相公,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相公!”谢小婉心里甜丝丝的,情动之下主动献上了香吻。

结果徐同学刚稍稍降温的火气顿时便再升腾起来,某处再次怒气冲冲起。谢小婉羞涩地咬着嘴唇,熟练地把手探了下去……片刻之后,谢小婉身子忽然沉下去,脑袋到了徐晋的腰下。

徐晋刚反应过来想阻止已经迟了,感觉全身毛孔猛地炸开了,快意猛烈地释放出来……

徐晋脑袋嗡的一声,有些事果然可以无师自通啊!

片刻之后,谢小婉那丫头从被窝下钻出来,鼓着腮跑从床底下取出痰盂吐掉,又用茶水漱干净口才重新爬上床钻进徐晋的怀中。

徐晋搂着谢小婉既愉悦又惭愧,低声责道:“小婉以后不用为了取悦相公委屈自己的!”

谢小婉羞涩地道:“相公,小婉不觉得委屈啊,相公憋得难受,小婉也难受呢,相公舒服了,小婉才开心!而且……那样不会弄脏了床!”

“你……傻丫头!”徐晋不禁哭笑不得,用力把谢小婉紧紧拥入怀中,真是个让人又疼又爱的小丫头啊。

第二天一早,丫环月儿便跟往常般进屋打扫收拾房间了,谢小婉赶忙抢先把痰盂拿去倒掉清洗,这让小丫环眼神怪怪的。

吃完早餐后,徐晋便跟跟岳父谢擎道:“岳父大人,小婿打算出资在镇上买一套院子给两老居住,平时出入也方便些,以后小婉回娘家也好有个地方住!”

谢擎不禁愕了一下,旁边的蒋氏连忙道:“晋哥儿,这如何使得呢!”

徐晋微笑道:“岳母大人千万不要推辞,当年迎娶小婉时,小婿家境困难,只出一斗米的聘礼就把小婉接了回去,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现在小婿手头宽松了,所以想把当年缺的给补上。”

“这……!”蒋氏目光询问地望向了丈夫,徐晋这话说得得体在理,关键她确实很心动,正好儿子成亲缺一套房子。

谢擎皱眉道:“贤婿,是不是小婉那丫头跟你说,她哥成亲缺一套婚房?”

旁边的谢小婉心虚地低下头,徐晋神色自若地道:“小婉倒是没跟小婿提起过,岳父大人这一说,小婿倒是醒起了,大哥也快成亲吧?那这套宅子也正好给大哥作婚房用。”

谢擎虽然外表粗豪,实则是个心思精细之人,那能瞧不出徐晋那点套路,摆手道:“贤婿好意心领了,以前我便跟一刀讲过,娶媳妇的花费得靠他自己挣,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活该打一辈子光棍,省得祸害人家闺女。”

徐晋不慌不忙地道:“既然岳父大人这样说,小婿便也不勉强了,买宅子的钱就当小婿先垫付的,到时再让大哥慢慢还就是了,以大哥现在的收入,一两年绝对也能还清了。”

谢擎闻言不禁沉默了,他并不是食古不化之人,现在儿子都十九岁的,更何况昨天女方家长还有催婚之意,若再等上一两年,女方恐怕会有意见。

“那好吧!”谢擎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了。

谢小婉喜滋滋地睇了相公一眼,老爹性子倔,向来说一不二,她本来还十分担心的,没想到相公三言两语就把老爹给说服了。

丈母娘蒋氏乐呵呵的,笑眯眯地看着徐晋,还是读书人会讲话啊!

第162章 被鄙视了

徐晋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当天便和老丈人一起到瑞洪镇上看宅子。话说自从前段时间瑞洪镇被鄱阳湖大贼凌十一给洗劫了,或许是觉得这里不再安全,倒是有不少人打算把房子卖掉搬走的,所以房源十分充足。

谢擎也是个爽快之人,在掮客的引导之下看了几套宅院,当天便选中了一套,连上院子近三百平方,卖家要价五十银子,徐晋耍耍嘴皮子,价钱便杀到了四十两,于是双方成交,约定了日子到县衙办理过户文书。

剩下的事徐晋便也不再掺和了,又在北坡村闲住了两天,第四天便辞别老丈人一家,与费家兄弟一道驱车到铅山县,打算顺道拜访完老师费宏后再返回上饶县。

从余干县瑞洪镇到铅山县城约莫三百里路左右,以马车的速度也得花上三四天的时间才行。

费家兄弟这次到南昌赶考,特意带了八名护院之多,所以一路上倒不用担心安全问题,偶尔遇到几个不开眼的剪径山贼,均被轻松地打发了。

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赶路,途中遇到名胜古迹甚至会停下来游览一番,所以足足花八天时间才进入了铅山县境内。

九月初五,中午时份骄阳似火,秋老虎正尽情地释放着余威,徐晋坐在马车内,又有丫环月儿在旁打扇子,倒是不觉得怎么热,不过负责赶车的二牛却是汗流浃背了。

骑马在前方开道的护院赵行策马来到马车旁,恭敬地道:“徐公子,翻过前面那座杨梅岭就是螺石村了,还有十里便可到达铅山县城,两位少爷问您,是在螺石村打尖,还是一口气赶到县城?”

徐晋微笑道:“大中午的大家都又累又渴了,先歇会吧,找地方吃饱喝足了再赶路。”

“好的!”赵行欣喜地拨转马头,大声道:“大伙加把劲,翻过杨梅岭后打尖吃饭。”

一众护院家丁均是精神一振,催马加快速度前行。

杨梅岭虽然叫杨梅岭,不过岭上植得最多的不是杨梅,反而是茶树,但见成行成排的茶树层层叠叠,如同波浪一般。

一众车马沿着官道翻上了杨梅岭,远远便见到岭下绿树掩映中的小村落——螺石村。

螺石村外有一条小河环绕着,从岭上望下去真的有点像一只田螺,螺石村正是因此而得名。

然而,当马车行驶到螺石村前却突然停下不动了,徐晋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发现前面费家兄弟所乘坐的马车也停住了,而赵行牟勇等护院也骑在马上张望,于是问道:“二牛,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二牛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嗡声道:“十叔,前面有座石桥围了许多人,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正在此时,前面马车的费懋贤和费懋中居然下了车,徐晋见状便道:“小婉,你们在车上候着,我下车看看怎么回事!”

徐晋下了马车行到前边,果然见到前方有座十几米的地方有座石拱桥,而桥的两边围满了乡民,桥栏竟然坐着一名年轻女子。

徐晋不禁好奇地问:“民献民受,发生什么事了?”

费懋贤摇头道:“我也还不清楚!”

费懋中道:“走,咱们过去瞧瞧不就清楚了!”

于是三人行到了过去。

那座石拱桥约莫有十米长左右,底下是一条五六米宽的小河,河水呈清绿色,看上去应该挺深的,那名女子就坐在桥栏上,双脚悬空,双手在桥栏上,身体微微前倾,随时都有可能掉入河中,看着让人捏了把汗。

此时石拱桥的两旁都围满了人,对着桥上的女子指指点点,偶尔可以听到“世风日下啊”“不要脸”之类的话语。

费懋中对着一名围观的乡民拱了拱手问道:“这位大哥,桥上此女为何想不开呢?”

这名村民见到徐晋等人一身读书人打扮,客气地解释道:“此女子是本村人,家里是开茶园的,她跟茶园一名伙计偷偷好上了,家里人知道后极力反对,所以便寻死寻活的,嘿,真是世风日下啊!”

正在此时,桥对面的人群一阵骚动,只见一对中年夫妇惊惶失措地跑上了石桥。

那名乡民嘿笑道:“那就是茶园的黄老板夫妇,有好戏看了!”

那对中年夫妇约莫四十岁行,男的又高又瘦,跟条竹竿似的,而女的偏偏又矮又胖,体宽几乎是男的两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坐在桥栏上的年轻女子见到这对夫妇,顿时尖叫道:“你们不要过来,再靠近女儿就要跳了!”

那对夫妇顿时吓得不敢动了,胖妇人喘着气叫道:“乖女啊,快点下来啊,你吓着娘亲了!”

年轻女子大声道:“你们答应女儿跟南哥的婚事,女儿就下来!”

胖妇人跺脚道:“傻女呀,那穷酸书生有什么好的,家里穷就算了,还大你那么多,你要找也找个年轻点儿的啊!”

“女儿不管,女儿就喜欢南哥,这辈子非南哥不嫁!”

高瘦的黄老板怒气匆匆地喝道:“岂有此事,那你跳河吧,老子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

胖女人双目一瞪,骂道:“黄德生,敢情女儿不是你十月怀胎生的不心疼是吧?亦或早就算计好了,等芳儿没了,你好有借口纳妾再生?”

那高瘦黄老板顿时气势为之一弱,讪讪地道:“你不要胡搅蛮缠好不,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胖妇人双手往腰上一叉,不依不饶地大声道:“没那个意思,有那个心思是不是?不要脸的老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狐媚子眉来眼去的!”

黄老板吃吃地道:“谁……谁眉来眼去了,你……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我懒得跟你争!”

“谁无理取闹了,老东西,你今天若不把话说清楚,姑奶奶饶不了你!”

桥栏上的女子有点恼火地道:“你们不要吵了,再吵我就跳下去!”

那胖妇人吓了一跳,连忙道:“不吵了,娘不吵了,乖女儿,快点下来吧,坐在上面多危险啊!”

“你不答应女儿就不下来!”桥栏上的年轻女子干脆站了起来,身摇摇晃晃的十分吓人。

胖妇人和那黄老板吓得脸都白了,后者也放松了语气道:“芳儿快下来,有事好商量啊,你喜欢读书人,爹给你再物识一个就是了,呶,就好像那个小书生,年轻英俊的多好,咦,还是个秀才呢,那更好了!”

徐晋不禁满头黑线,因为那黄老板指的人正是他。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禁不住往这边望来,就连桥栏上站着的年轻女子也不例外,见到徐晋竟然还眼前一亮。

正在此时,两条娇小的人影挡在徐晋的面前,赫然正是谢小婉和丫环月儿,原来两人等了一会不见徐晋回马车,于是便下过来看个究,听到那黄老板那番话,谢小婉那丫头下意识地护住自家相公,警惕地盯着桥栏上的女子。

丫环小月更是示威般向桥栏上的女子扬了扬下巴,冷道:“看什么看,我家老爷早就娶亲了,你看也没用!”

桥栏上的女子撇了撇嘴道:“切,很了不起吗?本姑娘才瞧不上呢,你身后的小书生那及得上我的南哥,中看不中用!”

徐晋无语地摸了摸下巴,奶奶的,竟然被鄙视了。

请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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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救人

那名胖妇人笑眯眯地道:“乖女儿。既然那个小书生你不喜欢,旁边两个也不错啊。”

费懋贤和费懋中顿时脸色微沉,书童茗烟喝斥道:“闭嘴,哪来的无知泼妇,我们家公子又岂是你们能够消遣的。”

胖妇人双眉一竖便要回骂,高高瘦瘦的黄老板急忙制止住婆娘,向着徐晋等人拱了拱手陪笑道:“拙荆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对不住啊,几位公子请多多包涵!”

这个黄老板也是个有眼色之人,见到徐晋等竟有大批仆从跟随,而且仆从的语气还那么大,显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茶商能招惹得起的,所以连忙拱手陪笑道歉。

费家兄弟自然懒得跟一名妇人一般见识,护院赵行大声道:“废话少说,赶紧把你们家女儿劝下来,我们还得过桥赶路呢。”

那胖妇人虽然泼辣,但此时也意识眼前这几位书生不好招惹,所以不敢再拿徐晋等说事了,对着站在桥栏上的女儿温言劝道:“芳儿,快点下来,你站这上面,娘亲看着心惊肉跳的。”

“你们答应女儿和南哥的婚事,女儿就下来!”

“咱们回家再慢慢商量行不?”

黄芳儿倔强地道:“不行,没什么好商量的,我已经怀了南哥的骨肉了,要么你们答应我们的婚事,要么一尸两命!”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哗然,在封建礼教森严的社会,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由恋爱也为世俗所不容,便何况是未婚先孕?

黄老板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站在桥栏上的女儿颤声骂道:“不俏女,我黄……黄家的名声都被你败光了!”

胖妇人亦是顿足道:“芳儿,你怎的这么傻,还没成亲就怀了人家的孩子,以后还怎么见人。”

黄芳儿撇嘴道:“娘亲,我自过我的活,那管别人怎么看。”

谢小婉和月儿都不禁暗暗咋舌,徐晋倒是露出一抹赞赏。

黄老板闻言却是气得火冒三丈,喝道:“那你跳河吧,死了的干净,省得败坏我黄家的名声!”

那年轻女子也是倔脾气,大声道:“跳就跳,以为我不敢啊!”说完竟然真的纵身一跃。

四周围观的民众齐声惊呼,黄老板夫妇面色大变,连忙冲到桥栏边,正好见到女儿扑通的掉入河水,倾刻直没过顶。

那胖妇人差点吓晕过去,一屁股软坐在地上嚎淘大哭:“我的乖女儿啊,你怎的这么狠心,娘亲也不活!”说完竟爬起来要攀上护栏。

那黄老板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死命地揪着自己的婆娘,一边大声呼救。

谢小婉一个箭步冲到桥边,腾身一跃便直接跃过桥栏扎入河中。

“夫人!”丫环月儿大惊失色。

徐晋亦是一惊,急忙跑到桥上扶着围栏探头往河面上望去,见到小婉已经揪着那名年轻女子的头发往岸边游,这才放下心来。

“芳儿,芳儿!”

这时候,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跑出来,约莫二十七八岁模样,满脸的胡渣子,穿着十分寒酸,衣服和鞋子上都是补丁的痕迹。

黄老板见到这名书生顿时大怒,扑上前揪着书生的衣领大骂道:“章南,你这不要脸的小畜牲,竟然偷摸摸地把芳儿的肚子给弄大了,老子今天打死你!”

“什么?芳儿她……不可能的!”那书生面色苍白地颤声道。

“畜牲,还不承认,老子打死你!”黄老板气得扬手便抽了书生两记耳光。

徐晋皱眉道:“你们有什么矛盾都等救了人再解决吧!”

黄老板这才悻悻地松了手,那书生跌坐在桥面上,双目失神,嘴里喃喃地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

此时谢小婉已经把落水的女子拖到岸边,徐晋等人急忙跑下桥去,协助把人给救上岸来。

那名年轻女子并没大碍,只是喝了几口河水,脸色有些发白。

“夫人,这种不要脸的女人你救她作甚?”丫环月儿一边替谢小婉擦干净脸上的水迹,一边低声道。

谢小婉道:“终究是两条人命,不能见死不救!”

“救人也得顾及自身的安危,下次可别这么冒失了,这里那么多男人,那用得着你一个女儿家出手,要是摔着碰着了咋办!”徐晋轻责道。

刚才看到谢小婉从那么高的地方一跃而下,徐晋真的吓了一大跳,要是桥底下打了暗桩什么的岂不危险。

谢小婉吐了吐舌头乖巧地道:“相公,人家知道了!”

这时那名胖妇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抱着女儿一边哭一边道:“乖女儿,吓死娘亲了,娘亲答应你就是,以后千万别做那样的傻事了。”

年轻女子抽泣道:“可是爹不答应!”

“他敢!”胖妇人回瞪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丈夫。

黄老板黑着脸不说话,还有什么好说的,女儿都怀了人家骨肉了,而且还以死来要挟。

这时,那名叫章南的穷书生恍恍惚惚地行了过来,就好像丢了魂似的。

“南哥,娘亲和爹都同意我们的婚事了!”黄芳儿站起来欣喜地道。

章南却是神色不自然地道:“芳儿……你真的怀孕了?”

黄芳儿顿时明白情郎为什么没有半点喜色,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偷瞥了一眼爹娘,忸怩地道:“没有,我骗爹和娘亲的!”

章南顿时精神大振,喜道:“我就说呢,咱们都没……怎么可能怀上了!”

“你……你这个逆女,竟然拿这种事骗老子,我打死你!”黄老板气得直哆嗦,说完举起手便欲往女儿脸上抽去。

胖妇人连忙把女儿护在身后,大声道:“老东西,你耍什么威风,是不是非要把女儿逼死你才高兴?”

黄德生气咻咻地道:“都是你惯出来的好女儿!”

章南扑通的跪倒在地,诚恳地道:“黄叔,我对芳儿是真心的,求你成全我们吧,我以后一定全心全意地对芳儿好的。”

黄德生冷笑道:“你拿什么对芳儿好?瞧瞧你自己,连套像样的衣服都穿不起,芳儿嫁给你跟着乞食吗?”

章书生弱弱地道:“黄叔,我能写会算,终究不至于让芳儿挨饿的!”

黄德生不屑地道:“就你挣的那点子儿,还不够芳儿的脂粉钱!”

章书生咬了咬牙道:“我会努力挣钱,让芳儿过好日子的,求黄叔成全!”说完竟然咚咚地磕起响头来,瞬间额头便见红了,显然十分用力。

黄芳儿眼圈都红了,扑通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道:“爹,你就成全我们吧,南哥……你不要再磕了!”

章书生推开黄芳儿的手,继续咚咚地磕头,额头上渗出的鲜血都浸湿眉毛了,地面也红了一片,谢小婉和月儿都不忍住地转过头去。

“唉,章南……快别磕了,我答应你了,老头子,你真要搞出人命才高兴啊!”胖妇人见女儿也跟着磕起头来,不禁肉痛地道。

黄德生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沉声道:“也罢,人是你自己拣的,以后别怨爹没提醒过你!”

黄芳儿大喜:“谢谢爹!”

“谢谢黄叔,谢谢!”章书生欣喜若狂地。

黄德生冷哼一声,转身对着徐晋等人客气地道:“倒是让几位公子看笑话,还要多谢这位姑娘出手救了小女!”

谢小婉不好意思地往徐晋身后躲了躲,她此时浑身湿淋淋的。

徐晋拱手还礼道:“黄老板客气了,可否提供一处地方让拙荆更衣?”

黄德生这才知道,原来这位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竟然是徐晋的妻子,连忙道:“当然可以,寒舍就在村中,请诸位移步随鄙人来吧!”

第164章 正山小种

制茶业是铅山县的传统产业,早在北宋时期,铅山县的周山茶、白水团茶、小龙凤团茶就是贡品。

而铅山县河口镇由于水上交通便捷,逐渐发展成为赣、皖、闽等地的茶叶加工集散地,茶叶生意相当发达。

清朝诗人程鸿益在《河口竹枝词》中有这样的描述:“狮江妇女趁新茶,鬓影衣香笑语哗。齐问庄客分小票,春葱纤剔冻雷芽。

诗中描述的就是当时数以万计采茶女,漫山遍野地采摘春茶时的盛景,端的是热闹非凡。

当然,现在是正德年间,河口镇茶业最鼎盛的时期还没到来,等到明末清初,小种红茶崛起,河口镇茶业将迎来最辉煌的时期,著名的红茶鼻祖河口红茶(正山小种)便诞生在此,明末开始便远销欧洲,被西方人尊为茶中皇后。

尽管现在还不是河口镇茶业最鼎盛时期,不过制茶业已俨然成为河口镇的支柱产业,说是养活了铅山县近半人口也不为过。

黄德生便是河口镇众多小茶商之一,经营着杨梅岭上数百亩的茶园,乃螺石村中的大户。当然,黄德生这种级别的茶商若放到整个铅山县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跟垄断了铅山县本地50%以上茶业的方家一比,简直不值一哂了。

黄德生的住宅就在螺石村中,而住宅旁边就是茶叶作坊,占地面积近两千平方。眼下正是秋茶采摘的季节,可以看到作坊内正有十数名茶工在忙碌着。

徐晋等人进了黄德生的宅子,在前院的客厅坐落,胖妇人杨氏十分热情地把谢小婉带到后宅沐浴更衣,丫环月儿则跟着侍候。

黄德生得知费家兄弟竟是本地书香世家的两位公子,顿时肃然起敬,态度更是热情了,立即吩咐下人准备酒菜招待。

时值正午,徐晋等赶了半天路,正是又累又渴,所以并没有拒绝,答应留下来吃完饭再离开。

黄德生暗喜,费家可是铅山本地的大族,又是书香门第,而且费家目前的家主更是曾经官至内阁大学士,一个小客商能接待到两位费家公子,自然觉得脸上有光。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泡壶好茶出来?”黄德生皱着眉喝斥在一旁的准女婿章南。

章南连忙唯唯诺诺地下去泡茶。

费懋中看着章南的背影,忍不住问道:“黄老板,这位章南兄看着有点面善,表字是不是少北。”

黄德生愕了一下,点头道:“这小子……咳,章南确实表字少北,难道费公子认识他?”

费懋中笑道:“那就没错了,难怪看着有点眼熟,少北兄在鹅湖书院进学吧?”

黄德生奇道:“咦,章南确实在鹅湖书院进过学,不过现在已经退学了,费公子如何得知?”

费懋中笑道:“在下和家兄都曾在鹅湖书院进学,与章南兄算是同窗了,所以有点印象。”

黄德生捋须轻哦了一声,心思不禁活泛起来。

这时,那章南已经泡了一壶茶上来,神色拘谨地给众人各斟了一杯。

黄德生淡道:“你也坐吧,陪几位公子聊聊天。”

章南有点受宠若惊,忐忑不安地在旁边坐下。费懋中微笑道:“少北兄可还记得在下?”

章南自嘲地道:“民受兄可是鹅湖书院的旗帜人物,在下又岂会不记得,倒是民受兄还记得在下这种小人物的表字,让在下很是吃惊。”

徐晋不禁暗皱了皱眉,双方谈话稍微来一句无关痛痒的自嘲可以调剂气氛,而章南这句酸气十足的自嘲却只会让气氛尴尬。说出这种人话的人,要么确是十分自卑,要么就是生活过得不如意,满腹牢骚,毫无疑问,这两种人都不怎么讨喜。

费懋中略显尴尬,笑道:“少北兄何必妄自菲薄呢,对了,少北眼下还在鹅湖书院进学吗?”

章南摇了摇头:“惭愧,家中无以为继,在下年初已退学。”

话说这个章南乃河口镇榕树乡人,父母都是茶工,而章南少时十分聪敏,章父一心想培养他光大门楣,于是便把十二岁的章南送到了鹅湖书院进学。

章南亦十分争气,十五岁那年便过了县试,不过接下来的府试却是连年不中,一直考了十几次,直到前年章父去年病逝也未曾得中。

章父抱遗憾而终后,章家的家境更是拮据了,根本无力再供章南进学,而章南此时已经二十七岁了,还没有成亲,自去年冬天老母也卧病在床,章南只能无奈退学挣钱养家,侍奉老母。

正好黄德生的茶园需要一名能写会算的伙计,于是章南便应招成为茶园的工人,谁知一来二去便和茶园老板的独女黄芳儿好上了。

黄德生的妻子杨氏娘家颇有点儿背景,就连黄德生这茶园也是杨家帮忙张罗起来的,所以杨氏平日在家中十分强势,而且还善妒,尽管夫妻都年过四十了,膝下还只有一女,扬氏却始终不允许丈夫纳妾,把唯一的女儿当成宝一样宠着。

正因为如此,黄芳儿自小便刁蛮任性,向来我行我素,以至于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来。

费懋中跟章南聊了几句,气氛沉闷,实在聊不下去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然轻咦一声道:“这是什么茶,新品种吗?”

徐晋前世便很喜欢喝茶,对茶还是颇有研究的,瞥了一眼呈酒红色的茶汤,又闻了闻茶汤所散发出来的淡淡桂圆味,脱口而出道:“这是正山小种吧?”

在场所有人都愕了一下,费懋贤奇道:“子谦,正山小种是什么茶?闻所未闻啊!”

徐晋看了一眼同样满脸疑惑的黄德生和章南,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正德年间还没有小种红茶?

徐晋仔细品味了一口茶汤,发现果真有一股淡淡的松香味,那口感和味道正是小种红茶无疑,但看黄德生和章南的神色,这种似乎不叫小种红茶啊,于是不动声色地道:“这种茶与在下曾经尝过一种茶味道有点相似,不知黄老板这种茶叫什么名字?”

黄德生狐疑地看了徐晋一眼,答道:“这种茶是章南这小子瞎搞出来的,鄙人觉得味道还不错,打算今年拿到茶市试一试水,还没有起名字呢,暂时叫乌茶!”

徐晋心中一动,问道:“黄老板可否取些茶叶样品来一观?”

黄德生爽快地让章南取来了一包茶叶,反正光看茶叶的外表是没办法得知如何制茶的。

当费家兄弟看到那一包黑如炭的条形茶叶,顿时皱起了眉头,徐晋却是大喜,这茶正是以后风靡全球,被称为茶中皇后的正山小种,奶奶的,一不小心又见证历史了。

第165章 方家恶少

正山小种乃红茶的鼻祖,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早的红茶,就连现在正享誉全球的印度阿萨姆红茶也是英国殖民者从中国福建武夷山移植过去的正山小种。

由于正山小种是通过松针木炭烧制烘焙的,所以带着淡淡的松香烟火味儿,再加上外形发黑,卖相实在不讨喜,刚问世时被称为乌茶,并不受到市场欢迎。

不过这种茶泡出来的茶汤呈琥珀色,自然散发出类似于桂圆汤的气味,味道还是非常不错的,直至明末清初,小种红茶传到欧洲,受到英国人的大力追棒,这才开始真正“红”起来,带动整个铅山县的茶业迈向巅峰。

当然,黄德生现在想拿小种红茶到市场试水,恐怕是要失望了,因为小种红茶的外形和那股烧制的烟火味实在不讨喜,喝惯了绿茶的明朝人怕是一时接受不了。

“徐公子见过这种茶吗?”

黄德生见徐晋仔细地翻看茶叶,忍不住忐忑地问,一边暗暗观察徐晋的脸色。

这种茶是章南那小子机缘巧合之下焙制出来的,尽管外形和气味不讨喜,但茶汤呈酒红色,味道也十分不错,与时下流行的各种绿茶迥异。

黄德生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茶商,自然意识到这是一种创新茶品,新品种意味着垄断,垄断意味着财源,只要这种茶叶能打开市场,白花花的银子绝对会滚滚而来。

黄德生正准备推出这种新茶试水呢,而徐晋刚才只是闻一闻就脱口说出这种茶的名字,自然让黄德生十分吃惊,还以为早有人把这种茶制出来了,所以旁敲侧击地打听。

徐晋那会不明白黄德生的心思,神色自若地道:“刚才是在下搞错了,只是味道有点相似而已,这种茶在下未曾见过。”

黄德生将信将疑地道哦了一声。

徐晋微笑道:“黄老板,这种茶的茶叶虽然是黑色,但泡出来的茶汤却呈暗红色,而且泡过的茶叶也是红的,不如叫红茶?”

黄德生一拍大腿道:“徐公子好主意,那以后这种茶就叫红茶了!”

徐晋心中升起一种怪异之感,没想到世界上第一杯红茶竟是自己命名的,不知后世的红茶史上会不会出现自己的名字呢?

“黄老板,这种红茶的味道挺合我口味的,能不能卖些给我?”徐晋道。

黄德生乐呵呵地道:“还卖啥,徐公子想喝直接拿去就是了,章南去给徐公子包十斤红茶来,给两位费公子也各包十斤。”

费懋贤连忙道:“黄老板太客气了,随便给我们弄二两就行。”

黄德生神色一正道:“二两怎么够,拿十斤吧!”

黄老板这么“豪爽”倒不是他有多大方,相反这家伙其实很吝啬的,只是这家伙十分精明,有生意头脑罢了。

目前这种新品茶还没有市场,而附庸风雅的文人正是消费茶叶的主力,他给徐晋和费家兄弟各十斤红茶,这么多茶叶肯定是喝不完的,最终只能送给亲友,这等于无形中给这种新品茶打了广告。

费家可是铅山本地名门望族,书香门第,要是费家两位公子把这种新品红茶送给亲友同窗品尝,那广告效应绝对杠杠的。

另外,黄老板此后还能向别人吹嘘,连费阁老喝了这种茶也赞口不绝之类的话,所以说,这几十斤茶叶送得绝对物超所值。

很快,章南果然带着两名茶工提来了三大包茶叶,要知道茶叶这玩意是很轻的,所以十斤茶叶的体积相当夸张。

费懋贤和费懋中不禁相视苦笑!

正所谓: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

茶是高人雅士的标配,极受读书人的推崇,费家作为书香世家,又居住在茶叶之乡,家族的传承自然离不开茶文化,费宏便酷爱喝茶,费家兄弟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喜欢喝茶。

但是,对这种闻着有烟火味,外表看上去黑漆漆,没有半点美感可言的红茶,费家兄弟实在是不感冒,偏偏黄德生还要每人送了十斤,实在让他们很无语。

不过,正所谓盛情难却,费家兄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让仆人把茶叶收好。徐晋倒是无所谓,他确实喜欢喝红茶,黄老板就算送一百斤他都敢收,大不了拿回信江书院送给一众同窗。要不是现在实在不缺钱花,徐晋说不得还要掺乎一脚这红茶生意,这可是一笔极赚钱的大买卖。

众人又闲聊了片刻,谢小婉从黄家后宅出来了,已经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很快,黄家的下人陆续将饭菜端了上来,众人酒足饭饱后便告辞离开黄家,赵行等几名护院的马背上多了几大包茶叶。

螺石村距离铅山县城也就十里路许,马车行驶了半个小时左右便到达了铅山县的北门。不过费家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南外数里的柴家埠,穿城而过是最短的路径。于是,众人便从北门进了铅山县城。

徐晋坐在马车上,掀起车窗的布帘往外望去,但见街道旁店铺林立,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卖茶叶的。

这时,马车经过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铺,谢小婉不禁眼前一亮道:“相公,能不能停一下?我想如意姐姐她们买点礼物,咱们第一次上门,总不能两手空空的。”

徐晋不禁想起费如意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心中隐隐生出一丝期待来,不知这次到费家拜访会不会见到她?

当初在上饶县,费如意不顾生死名节趴在徐晋身上保护他,此后更是大胆地直接表白,考前又让大哥费懋贤送来香囊,美人情深如斯。

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徐晋作为正常的男人,又岂会半点也不心动,这次答应费家兄弟顺道路过费家小住,主要是为了拜访费师,但内心中却有见一见费如意的想法。

徐晋吩咐二牛在胭脂水粉店旁边停了马车,问道:“娘子,要不要相公陪你进去?”

谢小婉甜笑道:“不用了,有月儿陪我就行,更何况里面卖的都是些女儿家的东西,相公进去不合适。”

徐晋点头道:“好吧,那相公在车上等你,慢慢挑,不用急的。”

月儿凑到谢小婉耳边道:“夫人,这么体贴的男人,这天下怕是只有咱们老爷一个了。”

谢小婉俏脸微红,心里甜甜丝丝的,自家相公确实独一无二。

谢小婉和月儿下了马车,进了脂粉店挑选礼物,徐晋也下车活动一下手脚。

这时,坐在前面那辆马车的费家兄弟也下了车,费懋中随口问道:“子谦,令夫人是要买胭脂水粉吗?”

徐晋笑道:“是给你们家几位姑娘和夫人买礼物去了。”

费懋中恍然道:“还是女人家心思周到!”

费懋贤若有深意地道:“三妹嗜茶,今天的得到的这种红茶,子谦不妨送她一些!”

费懋中点头道:“对,子谦到时送些新品红茶给三妹,她一定很高兴!”

徐晋不禁无语,这两位是要把妹妹往自己怀里送的节奏。

三人站在马车旁聊了一天,街上突然一阵鸡飞鸡狗,没错,就是鸡飞狗跳。

只见一名穿着光鲜的阔少在一众奴仆的族拥之下大摇大摆地从远处行来,手下众奴仆不是牵着狗,就是牵着鸡,一路狗吠鸡跳,端的是威风八面。

那些奴卜牵着的狗都体形较大,而且十分凶悍,对着四周呲牙裂嘴狂吠,吓得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再看那样鸡,同样十分凶悍,铁嘴如勾,还长着一对利爪,一看就是斗鸡。

看着街上的行人狼狈躲逃,那阔少得意地哈哈大笑道:“闪开闪开,本少的大将军威猛无比,被咬到啄到只能怪你们倒霉!”

费懋中不禁面露怒色,脱口道:“是方天佑那混蛋!”

徐晋问道:“民受认得此人?”

费懋中点头道:“这家伙是本地大茶商方家的公子,也在鹅湖书院中读书,恃着家里有钱,平时十分嚣张,乃铅山县中的纨绔混球之一。”

这时,那方天佑一行已经行到脂粉店附近,恰在此时谢小婉和月儿竟从店里走了出来。

徐晋急忙提醒道:“娘子,月儿小心,有恶犬!”

话音刚下,一头体形如狼般的斗狗呲着牙凶狠地扑向月儿,后者吓得尖叫着跌坐在地。谢小婉也是吓了一惊,不过她反应极快,飞起一脚踢在那恶狗的下巴处。

那恶狗嗷的惨叫一声向侧翻滚在地,趴在地上呜呜低吼,良久也爬不起来。

那方天佑愕了一下,紧接着便是大怒,喝骂道:“那来的臭三八,竟敢伤本少的黑将军!”

方天佑的一众奴仆立即把谢小婉和月儿团团围住,一边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话都骂了出来,气得谢小婉发抖。

徐晋面色一沉,冷道:“二牛,揍人!”

二牛腾的从马车上跳下来,几步冲了上去,双手一伸便将两名奴仆小鸡般提起来,用力往中间一合,面对面的那种。

只听得咚的一声闷响,那两名奴仆当场鼻血飙出,额头肿起两个大包,直接就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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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装孙子

那方天佑一共带了八名奴仆,把谢小婉和月儿围住辱骂,二牛几步冲上前去,老鹰抓小鸡般提起其中两名奴仆往中间一撞,两人当场被撞晕过去。

咣当……

其中一名奴仆本来怀抱着一只瓦盅的,这时摔碎在地上,一只青背蟋蟀跟着掉了出来,由于瓦盅里光线昏暗,这只青背蟋蟀突然暴露在阳光下,应该是还没反应过来,竟趴在原地不动。

然而,附近另一名奴仆正好牵着一只红脖子的斗鸡,这只斗鸡脑袋一歪,笃,一下便将这两只青背蟋蟀给啄食了。

方大少愕了一下,紧接着便杀猪般抱头惨叫:“该死,我的青背大将军啊!”

蟋蟀按照颜色分为红、黄、白、紫、黑、青六类,一般情况之下,青背蟋蟀的战斗力最是强悍。

明清时期,斗蟋蟀之风盛行,譬如明宣宗朱瞻基便酷爱斗蟋蟀,由于青背蟋蟀罕有,且战斗力强悍,民间多有重金求购者,方大少也是花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才弄到一只青背蟋蟀。

二牛可不管你什么狗屁青背大将军,十叔叫揍人,自然是要执行到底的,他手一伸便又揪住那名牵斗鸡的奴仆。

“傻大个,你……你想干嘛?”那名奴仆吃吃地道。

二牛嗡声嗡气地道:“十叔让我揍你们!”说完发力将这名奴仆提起,用力往地上一掼。

这名奴仆当场摔个四脚朝天翻白眼,其牵着的那只红脖子斗鸡脱了绳索的羁绊,屁股喷出一泡屎,撒开两条长腿便哒哒哒地跑开去。

“啊,本少的红缨大将军!”方大少再次惨叫,继而指着二牛破口大骂:“哪来的二愣子,知道本少是谁吗?知道本少的青背大将军和红缨大将军值多少钱吗?卖掉你妹、你妈、你全家都不够赔。玛特,今天你们甭想走出这座铅山县城!”

“方大少,口气不少嘛,莫不成这座铅山县城是你们方家开的?”家丁大宝面带讥讽地道。

这时赵行牟勇等费家的护院也围了上来,神色戏谑地将方天佑和众奴仆给围住了。

方天佑不禁愕了一下,这时才发现了徐晋和费家两兄弟,顿时面色变了变。方家虽然是铅山县最大的茶商,富甲一方,但论起底蕴,自然是远及不上费家的。

徐晋微沉着脸,对着数名还围在谢小婉和月儿四周的方家奴仆喝道:“滚开!”

徐晋虽然看着才是十五岁的少年,但一身秀才的玉色襕衫,气质沉稳有度,那些奴仆都下意识地退了开去。

“小婉,没事吧?”徐晋抓起谢小婉的小手柔声问。

谢小婉摇了摇头道:“相公,我没事,这些人太可恶了!”

旁边的丫环月儿委屈地道:“老爷,人家的手磕破了!”说完撸起左手衣袖,露出一截如粉藕般的手臂,肘部位置确磕破了点皮,隐隐有血渗出。

方天佑看着月儿那粉藕般的手臂,禁不住眼前一亮,这才发现眼前这小丫环竟然如此的水灵甜美,自己府里最漂亮的几个婢女都及不上。

徐晋瞟了一眼目露贪婪的方天佑,冷道:“道歉,赔偿十两银子汤药费便饶过你!”

方天佑愕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们踢了本少的狗,打了本少的人,还要本少赔钱?还要本少陪礼道歉?”

徐晋淡道:“没错,你有意见?”

方天佑面色数变,他虽然平时遛鸡斗狗,欺压乡邻,一副恶少败家仔的模样,但智商却是水平线上的,从来不去招惹自己惹不起的人。方大少虽然不认识徐晋,但徐晋一身秀才的衣服他还是认得的,而且徐晋与费家兄弟在一起,连身边的丫环都如此出色,再加上徐晋态度还那么“嚣张”,方天佑自然觉得徐晋的来头不小。

方天佑犹豫了一下,忽然转头对着费家兄弟笑道:“哎哟,这不是民献兄,民受兄吗?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

费懋中皱了皱眉,厌恶地道:“方天佑,谁跟你是自家人的,赶紧向徐夫人和月儿赔礼道歉!”

方天佑讪讪一笑,对着费懋贤拱手道:“恭喜民受兄通过院试,摘取秀才功名,你们费家不愧是书香世家,啧啧,厉害!”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费懋贤淡道:“好说!”

方天佑又转向徐晋,嘿笑道:“这位莫不成就是本次院试案首,连中三元的上饶县徐晋徐咬定?”

徐晋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看来这家伙并不是那种嚣张无脑的大纨绔啊,倒是小瞧此人了,微点了点头道:“正是!”

方天佑顿时呵呵笑道:“我说呢,如此年轻还气度不凡,而且还姓徐,除了连中三元的上饶县徐晋就没谁了。刚才惊吓到徐夫人,实在对不住了哈!”

方天佑说完竟对着谢小婉作了一揖,又朝月儿作揖道:“对不住了,月儿姑娘,这十两银子是赔给你的汤药费!”

月儿冷哼一声闪到一边,没有受方天佑的礼,也没伸手去接那锭银子,不过二牛很老实地伸手拿了来,嗡声嗡气地道:“算你聪明,知道我婶娘是谁吗?兴王的义女,若是你家的狗咬到我婶娘,卖掉你妹你妈你全家都不够赔!”

在场众人都有点忍禁不俊,没想到二牛这憨货会突然蹦出这样一句。

方天佑面色微僵,呵呵干笑两声掩饰尴尬。

一场矛盾冲突以方大少装孙子而告终了,街上围观的人都失望地陆续散去。

方天佑目送着徐晋等人上了马车离去,这才不愤地往地上唾了一口,舔了舔嘴唇道:“啧啧,王府出来的丫环就是正点,徐晋那小子真他妈的走狗屎运了,这样的美事怎么没落到本少头上。”

旁边一名奴仆悻悻地道:“少爷,费家现在是落水的凤凰罢了,那徐晋的婆娘虽是兴王的义女,但兴王的封地离咱这里十万八千里,咱怕他作甚?”

方天佑撇了撇嘴道:“本少哪里是怕他,只是费家两位未来大舅子的面子总得要给嘛!”

第167章 南赣巡抚王守仁

方天佑撇嘴道:“本少哪里是怕他,只是费家两位未来大舅子的面子总得要给嘛。”

那名奴仆一拍额头,嘿笑道:“小的倒是把这个忘了,上次夫人已经让媒人带着一只雁到费家纳采了,今天更是亲自上门问名,估计已经拿到费家三姑娘的庚帖了吧。”

古代的婚姻一般要经过三书六礼,特别是讲究的大户人家,每个步骤都必不可少。所谓的六礼,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纳采是婚姻的第一步,即男方派媒人带着各式礼物到女方家提亲,女方同意后,男方便会提一只雁上门,这就是纳采之礼。

问名是婚姻的第二步,行过纳采之礼后,女方会把写有女儿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庚贴交给媒人带回男方,让算命先生测算男女双方的八字是否般配。

方天佑得意地道:“如今那费家三姑娘无父无母,家中全凭继母赵氏作主,那赵氏是个见钱眼开的主,所以拿到庚帖是肯定的。嘿,一万两银子的聘礼,估计这铅山县就咱方家眼都不用眨便拿得出来。”

旁边一名奴仆谄笑着拍马屁道:“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很快就能抱得美人归了。啧啧,听说那费家三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连宁王世子都被迷得神魂癫倒。宁王世子为了此女,甚至在上饶县的大街上与那个徐晋大打出手,最后被孙巡抚驱逐出上饶县,遣返封地南昌了。”

另一名奴仆砸舌道:“我说那徐晋为什么那么嚣张,还敢跟宁王世子抢女人,敢情有孙巡抚替他撑腰,又是费阁老的门生,连他婆娘也是兴王的义女,本人更是连中三元的秀才,了不得啊!”

方天佑闻言顿时不爽地道:“要不然你以为本少会这么轻易赔礼道歉?”

那名奴仆顿时干笑了两声道:“少爷,那徐晋再厉害又如何,千娇百媚的费家三姑娘最终还不是少爷的女人。”

方天佑闻言顿时露出兴奋之色,那费家三姑娘他见过,严格地来讲是偷看过,是费如意的继母赵氏带他到后宅,远远地偷看过几眼,确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

一想到这位连宁王世子和大才子徐晋都争夺过的女人,以后就归自己收入私房中予取予求了,方大少便不由洋洋自得。可惜那费如意还在为父守孝,就算婚事定下来,还得等上两年才能成亲,要不然今年过年前自己就能把这美人娶回家爽歪歪了。

这时,那名被二牛摔了个屁颠儿的奴仆,很没眼色地道:“少爷,小的听说费家三姑娘对那徐晋芳心暗许,为了阻止宁王世子杀徐晋,竟然趴在徐晋身上保护他。啧啧,费家三姑娘会不会和徐晋已经有一腿了呢?”

方天佑顿时黑了脸,一记耳光把这名奴仆扇翻在地,骂道:“闭上你的臭嘴!”

那名奴仆忍痛连扇了自己几个嘴巴,陪笑着道:“小的嘴臭,该打,费家是书香门第,费家三小姐知书识礼,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丑事来。”

方天佑沉着脸冷哼一声,这货刚才还在为即将娶到费家三姑娘而窃喜,此时却忐忑起来,感觉头顶有染绿的危险,偏偏这时徐晋又出现在铅山县,看样子十有八九是要到费家拜访。

“不行,夜长梦多,得尽快把事情定下来!”方天佑心中暗忖。

纳采和问名是六礼的前两步,至此婚约还不算真正订立,只有纳吉和纳征之后则才完成订婚,所谓纳征就是俗称的过大礼,男方会把聘礼和聘书送到女方家,女方会回一份答婚书,这就等于完成了订婚,受到律法的承认和保障。

只要婚书在手,便随时可以商定日子迎亲成婚了!

……

徐晋等人在铅山县城中逛了一圈,采购完礼物后便从南门出城,直奔费家宅子所在的柴家埠。

约莫半小时之后,一行人便来到费家庄园的外面,早就收到消息的周管家已经带着十几名仆人在庄门外迎接了。

“恭喜两位少爷,恭喜徐公子荣膺院试案首,连中小三元!”

费家兄弟和徐晋等刚从马车上下来,周管家便快步迎了上来,恭谨地行礼道贺,费家的一众仆人也纷纷行礼问好,展现出好的家教。

徐晋微笑道拱手一一回礼!

周管家吩咐下人把车上的行李搬进去,又把徐晋等热情地迎了进庄里。

费家的庄园占地极广,屋舍连绵了整片山头,老大费典的宅院在东首,老二费宏的宅院在中间,而西则是老三费采的宅子。

徐晋和谢小婉等跟着费家兄弟进了中间那幢宅子,所携带的行李自然有下人送到住处。

众人在客厅坐落,下人奉上了香茶,费懋贤问道:“周管家,我爹在家吗?”

周衡摇头道:“老爷眼下不在,不久前刚送巡抚大人离开,怕是要个把时辰才能回。”

徐晋和费家兄弟愕然相视,周管家连忙解释道:“是南赣巡抚王守仁王大人!”

“什么,王守仁!”徐晋不禁脱口而出。

费懋贤和费懋中奇怪地看了徐晋一眼,不明白徐晋为何这么激动,而且直呼王巡抚的名字,实在有点失礼。

徐晋略尴尬地道:“在下对阳明先生仰慕已久,可惜这次失之交臂,没能见上一面。”

费懋贤和费懋中不禁恍然,前者笑道:“没想到子谦竟也是阳明先生的仰慕者啊!之前我和二弟有幸听过阳阳先生讲学,可惜资质愚钝,对阳明先生的心学理解得并不透切。”

徐晋确是王守仁的仰慕者,不过仰慕的并不是王守仁的学术,而是王守仁这个人。

王守仁这个名字可谓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说是冠绝有明一代也不为过。古人以立德、立功、立言为三不朽,而王守仁全做到了,乃唯一集三不朽于一身的绝顶牛人,备受世人推崇。

徐晋前世读史书时就对王守仁极为佩服,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个神人,开挂一般的存在。

就拿军事才能来说,王守仁的打法诡奇,从来不与敌人正面交锋,均是声东击西,你往南走,他偏往北,经常搞得敌人晕头转向。

而且甭管敌军多出他多少倍,王守仁都敢出兵,还擅长使阴招,什么挖坑、造假、虚张声势,到最后,许多人都被他的骗术吓跑了。

更为奇怪的是,即使占据优势,把对手围得水泄不通,王守仁也从不轻易进攻,而是把敌军困在里面,饿个半死,再诱使敌军突围,钻入伏击圈,才开始发动总攻。基本上这几招下来,神仙都抵挡不住。

话说宁王造反就是被这位王守仁平定的,前后花了不到两个月时间。

除了军事上的成就,王守仁在学术上的成就同样璀璨夺目,他突破了朱熹的理学,创立了“心学”,陆王心学至今还发挥着它的影响力。

当然,作为唯物主意义者,徐晋对王守仁那套“睁眼花开,闭眼花寂”的唯心主义理论并不感冒。

费懋中奇道:“阳明先生不是在南赣提督军务剿匪吗?这个时候怎么会来咱们家拜访?”

周管家笑道:“南赣边界的群匪早就被王巡抚剿灭了,前月王巡抚回京述职,将调兵旗牌交还了兵部,这次返回赣州驻地,顺道经过铅山县,特意前来拜访老爷,而且前天还在鹅湖书院讲学呢!”

费懋贤闻言惋惜地道:“我们回来迟了!”

周管家对着徐晋客气地道:“客房已经准备好了,徐公子和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要不先到住处安顿梳洗?”

第168章 芭蕉衬雨动秋心

南赣巡抚的全称是:巡抚南赣汀韶等处地方提督军务。下辖江西的南安府、赣州,广东的韶州、南雄,湖广的郴州,福建的汀州。

由于这些地方处于四省交界,属于三不管地带,再加上崇山峻岭,地广人稀,所以这里的民风极为彪悍,不服教化,流民积聚于始占山为王,打家劫舍,甚至公然竖旗造反,治安极乱。

正因为如此,从弘治十年开始便设了南赣巡抚一职,专门提督这些地方的军务,负责镇压盗匪和叛乱。

于是江西省便出现了两个巡抚,一个叫江西巡抚,驻地在南昌,而另一个叫南赣巡抚,驻地在赣州,二者互不统属,各自管理自己的辖区。

当然,就目前而言,轮到官职和权力的大小,江西巡抚孙遂的地位自然要比南赣巡抚王守仁要高。

孙遂在京的官职是都察院副都御史,而王守仁在京的官职是都察院佥都御史,正是上下级的关系,而且南赣巡抚主要是提督军务,江西巡抚则军、政、法大权一把抓,权力谁大一目了然。

王守仁是正德十一年开始担任南赣巡抚的,当时南赣地区盗贼并起,占山称王,并且四处攻打劫掠附近的州县,不少地方官员被杀,前任南赣巡抚束手无策,只好装病辞职,兵部尚书王琼便举荐了王守仁接手南赣巡抚一职。

话说王守仁确实牛逼,上任后立即调集兵马,只用了两年多的时间就把四省边界大大小小的盗匪给收拾得一干二净。

要知道这些地方都是易守难攻的崇山峻岭,那些盗贼据险而守,实在守不住就退入深山大岭之中玩捉迷藏,官兵剿了几十年都收效甚微,偏偏王守仁两年不到就全部扫平了,时人均惊呼王守仁是神。

眼下是正德十三年九月,王守仁数月前便完全平定了南赣边界地区,前月回京述职,将调兵用的旗牌交还了兵部,之后便从京师乘船返回江西赣州,经过铅山县时特意上门拜访了费宏。

由于来晚了一步,未能见上这位传奇般的神人,徐晋亦颇感惋惜。

众人在客厅内聊了片刻,周管家便对着徐晋恭敬地道:“老爷一时半会还回不来,房间已经准备好了的,徐公子和夫人舟车劳顿,不如先随鄙人移步到住处安顿梳洗?”

徐晋微笑道:“那有劳周管家了!”

“徐公子客气了,请随鄙人来!”周管家亲自把徐晋和谢小婉等领到住处安顿。

周管家给徐晋安排的住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比徐晋在上饶县的宅子还要大,而且环境十分雅致,亭台小榭,假山流水,还有花树池塘,尽显世家底蕴。

丫环月儿出身王府,见到这样的宅子倒不觉得有啥,只是谢小婉和二牛看傻了眼,仿佛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

“徐公子和徐夫人暂时就在此住下吧,有什么事吩咐下边的人一声就行!”周管家恭敬地道。

徐晋点了点头:“有劳周管家了,你自忙去吧!”

“好的,鄙人便不打扰徐公子和夫人休息了!”周管家看了一眼气度沉稳,自始至终保持着从容不迫的徐晋,心中不禁叹,此子确是非常之人啊!

当初在信江边上第一次见到徐晋,周管家还因为二牛那句“一定要当上内阁首辅”而不屑于徐晋的“不自量力”,但现在周管家还真有点相信徐晋将来有能力问鼎内阁首辅了。

徐晋从一名小小的乡下儒童,只用了一年时间便连过县试、府试、院试,而且均是以拿下案首的彪悍方式通过,成功摘下了秀才功名。

可以说,周管家是亲眼看着徐晋一步步快速成长起来的,假如徐晋能继续保持这种势头,二十岁之前金榜题名,有生之年熬到内阁首辅是极有可能的事。

周管家又仔细嘱咐了几名下人要好生服侍徐晋和谢小婉,这才离开了小院。

谢小婉吐了吐舌低声道:“这些大户人家的宅子真是讲究,挖池塘筑假山,还引来了活水。”

徐晋轻刷一下小丫头的瑶鼻,宠溺地道:“以后相公也置一幢这样的大宅子好不好?”

谢小婉俏脸微红,眼下屋中除了月儿,还有两名供使唤的老妈子和两名丫环呢。

月儿对着两名老妈子和丫环吩咐道:“你们俩去准备热水,待会老爷和夫人要沐浴,你们俩帮忙收拾房间!”

月儿出身兴王府,这时自然不会怯场,毫不客气地指使两名老妈子和丫环干活。

……

黄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雨滴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叶,发出噗噗的轻响。

“入画,是下雨了吗?”费如意放下手中的书籍轻问了一声,然而却没人应答。

费如意无奈地摇了摇臻首,入画这丫头不知又野去哪了,从案后站起来行于窗前。

“噢,真的下雨了!”

看到窗外秋雨黄昏的萧索景象,多愁善感的费三姑娘顿时有些痴了,伫立在窗前发起呆来,窈窕少女,茕然而立,婉约如画。

“芭蕉衬雨秋声动,罗窗恼破鸳鸯梦。愁倚幽帘栊,灯花落地红。枕横衾浪拥,好夜无人共……”费如意吟到此处便打住了,吹弹得破的脸蛋上浮起两团红霞,暗啐了一口,自己偏就念了这一首呢。

这首《菩萨蛮》是宋人驾铸所作,描写的却是闺中少妇思念远在他乡的丈夫时的情景。

费如意见到外面的黄昏秋雨,下意识便吟出了这首词,念了一半始觉不合自己身份,顿时便红着脸打住了,幸好此时房中无人,要不然费三姑娘非羞得无地自容。

这时,门帘掀起,丫环入画带着一股湿气行了进来,鞋底还有水迹,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矣,眼下已经入秋了,寒气重,外面还下着雨,姑娘你咋站窗前吹风,仔细着凉了!”入画急忙拿了件薄毯子给费如意披上。

费如意嗔道:“那就这么容易着凉了,你这丫头又跑哪野去了?唤了半天不见人!”

入画可爱地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去五姑娘那边找观棋玩五棋子了,姑娘,有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费如意看着外面的淅淅秋雨,意兴阑珊地问:“什么好消息?”

“懋贤懋中少爷回府了,徐公子也来了!”

费如意娇躯轻颤,蓦地回转身来,欣喜地道:“真的?”

费如意说完脸上不由一红,或许觉得自己表现得太激动了,放缓声道:“他……他们几时到的?”

入画道:“申时初(下午三点)就到了,已经在二老爷家住下了。”

费如意轻噢了一声,美眸明显变亮了,如秋水般明澈,再看窗外的黄昏,连秋雨仿佛都轻快起来。

入画敏感地察觉到自家姑娘情绪的变化,促狭地笑道:“姑娘要不要去五姑娘哪坐坐?说不定会邂逅徐公子!”

费如意霞飞双颊,白了入画一眼。

正在此时,外间却传来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继母赵氏的声音唤了进来:“如意!”

讨厌的人来了,入画顿时绷起了小脸,费如意亦不禁轻蹙了蹙黛眉,不过还是答应了一声。

继母赵氏应声行了进来,身后还跟着贴身婢女翠云,后者还拿着一只楠木盒子。

费如意上前福了一福,柔声道:“娘亲!”

赵氏满脸春风地示意翠云把那只精美的楠木首饰盒放到桌面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只白玉手镯。

费如意看了一眼盒中那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手镯,愕然道:“娘亲,这是?”

赵氏笑吟吟地道:“这是方夫人送给你的玉镯,瞧瞧这成色,正宗的羊脂白玉呢,价值不菲啊,快戴上看看!”

费如意脸色微变,摇头道:“娘亲,这么贵重的东西女儿不能收,还是赶紧还给别人吧。”

赵氏不以为然地道:“如意,你傻啊,方家富甲一方,家资巨万,一只小小的玉镯对他们家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收了就收了,为什么要还!”

费如意道:“娘亲,无功不受禄,我们咋能平白收人家那么贵重的东西?”

“切,人家愿意送,为什么不能收,你若是不要,娘亲可就要了!”赵氏说完很干脆地把楠木盒收起来交给身后的婢女翠云。

话说赵氏早就对这只羊脂白玉镯垂涎三尺了,只是方夫人指定要送费如意,她不好意思私吞,免得方夫人日后问起尴尬,既然费如意说不要,倒是正合她意。

入画一脸鄙夷了暗撇了撇嘴,费如意皱眉不语。

赵氏又笑道:“如意,方夫人邀娘亲明天过府玩耍,你准备一下,明天陪娘亲一起去方府吧!”

费如意面色一变,摇头道:“女儿不想去!”

赵氏愕了一下,费如意性子温顺,一直对她这个继母都恭顺有加,有时即使不乐意也会委婉地表达,像这样硬梆梆地拒绝还是第一次。

“为什么不去?”赵氏脸色一沉道。

费如意放缓语气道:“女儿身体不适,不想出门!”

第169章 禁足

赵氏可是一直指望着靠继女的婚事大赚一笔养老钱的,难得方家竟然肯出一万五千两银子的聘礼,远超出她的心理预期。

正因为如此,赵氏今天爽快地把费如意的庚帖给了方家,还答应了方夫人明天带费如意过府玩耍,没想到平时温顺的继女,今天竟然犯倔,不同意明天陪自己过府。

赵氏耐着性子道:“如意,你今年都十六了,再过两年便十八,婚姻大事总得先有个着落,要不就成老姑娘了。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娘亲没有所出,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女儿般看待,自然希望你将来能嫁一户好人家!”

费如意抿着嘴不作声,入画暗道:“怕是为你自己的钱袋子着想吧!”

赵氏又道:“方家乃本县首富,家资丰厚,你若能嫁入方家也不算辱没了。”

入画撇嘴道:“大夫人,方家再有钱也不过是一介商人罢了,如何高攀得起我们费家。”

翠云冷斥道:“闭嘴,夫人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了,没半点规矩!”

入画夷然不惧道:“我说的可是事实,况且姑娘的婚事老爷肯定是会过问的,大夫人最好还是先征求过老爷的意见。”

入画口中的老爷指的是费宏,费家的下人一般称呼费典为大老爷,费采为三老爷,费宏目前是费家之主,费家的下人们都直呼老爷,前面没有修饰语。

赵氏冷冷地剜了入画一眼,斥道:“好一个牙尖嘴利的丫头,此事我自会考量,用不着你这贱婢来教。”

入画虽然心中不愤,却也不敢驳嘴,赵氏虽是填房,但目前毕竟是这一房的话事人。

赵氏镇住了入画,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如意,方家虽然行商,但真轮起来也算是官宦人家,跟南昌府同知有姻亲关系,而且方家的二老爷也是本县的主薄。”

赵氏口中的南昌府同知正是那柯正,前几年纳了方天佑的一名姐姐为妾,当然,只是庶出的姐姐。至于那方府二老爷叫方添禄,在铅山县衙任主薄,只是个正九品的芝麻官而已,而且还是花钱买来的,算个屁的官宦人家,跟费家这种历代都有人在朝为官的世家相比就是渣。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家才这么热衷于和费家联姻,只要能把费如意娶到手,那么方家必然能再跃上一个新台阶。

赵氏顿了顿又续道:“那方家三少方天佑今年十七,长得一表人才,目前还在鹅湖书院进学,颇有才华,而且为人又上进好学……”

费如意摇头道:“娘亲不必再说,女儿还在为父守孝,暂时不想考虑个人的婚事。”

赵氏不禁气结,沉着脸道:“如意,告诉娘亲,你是不是还对那上饶县的徐晋不死心?”

费如意的俏脸腾的红了,赧然道:“娘亲,你胡说什么!”

赵氏冷哼道:“如意,别说娘亲没有提醒你,那徐晋已经娶亲了,莫不成你还打算嫁给人家作妾?就算娘亲同意,你二叔也不会同意的,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费如意脸色刷的白了,贝齿咬着樱唇默不作声。

半小时后,赵氏带着婢女气哼哼地离开了费如意的闺房。

“真真气死我了,口水都说干了也不听劝!”赵氏回到自己的住处,咕噜咕噜地喝了两杯茶后气呼呼地道。

婢女翠云冷笑道:“夫人,姑娘的心恐怕都在那徐晋的身上了,又怎么可能听你劝。”

赵氏沉声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时轮到她自作主张,等跟方家的婚事定下来就由不得她了!”

翠云眼珠一转道:“夫人,奴婢听说那边府里的两位少爷从南昌回来了,那徐晋也顺道一起到府里拜访,已经在那边府里住下了。”

赵氏愕然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下午,奴婢也是听那边府里的下人讲的!”

赵氏自语道:“难怪如意这丫头今天这么倔,敢情是知道那小子来了!”

“翠云,你吩咐下面的人,这几天不许如意离开宅子!”赵氏沉默了片刻便果断地吩咐道。

上次在上饶县城,赵氏可是亲眼看着费如意不要命般趴在徐晋身上保护他,所以深知这丫头对那徐晋有多上心。现在总算搬回铅山县,断了费如意和徐晋的来往,自然绝对不能让他们再见上面,免得俩人再“纠缠不清”。

……

天色完全黑下了,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吃完晚饭后,徐晋在油灯下安闲地读着书,谢小婉和月儿则在外间将买来的礼物分门别类,准备明天给费家的诸位夫人和小姐们送去。

徐晋此时看的是《大明会典》,由于上次玉玺印章的事,徐同学觉得有必要恶补一下这方面的知识,更何况将来肯定是要步入官场的,对明朝的各种官府机构运作方式、宗室、礼制等不了解可不行。

话说自从穿越到明朝后,为了尽快摆脱困境,徐晋选择了科举这条路,将绝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钻研四书五经上,可以说是急功近利的应试学习,现在还没有问题,但将来一旦踏入官场,问题就会逐步显现了。

正所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未雨绸缪才能事半功倍,徐晋曾经商海沉浮,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如今秀才功名已经到手了,距离明年八月份的乡试还有近年的时间,时间上没那么紧,徐晋也终于可以松口气,抽时间弥补一下其他方面的知识。

徐晋看完一卷《大明会典》,正准备站起来活动一下,便听到外间传来了周管家的声音:“徐夫人,徐公子可曾睡了?”

“还未曾,正在里头读书,周管家可有事?”谢小婉微笑着得体地道。

这时徐晋已经从内间行了出来,周管家连忙道:“徐公子,老爷请你到书房聊聊。”

徐晋点了点头,对谢小婉道:“娘子待会先休息,相公可能要晚些才能回!”

谢小婉连忙拿了件外衣替徐晋披上,又吩咐月儿拿来了雨伞和灯笼,温柔道:“下雨路滑,相公走路仔细点,我等你回来才睡!”

徐晋心里暖洋洋的,要不是有外人在场,都忍不住搂住这惹人疼的小丫头亲上一口。

接下来,徐晋在周管家的领路下离开了院子,二牛负责提灯笼随行侍候。

第170章 师徒夜话

眼下已是深秋时节,再加上绵绵秋雨,夜里的寒气变重,竟隐隐有入冬的迹象。

徐晋来到费宏的书房,茶几上正摆着一只红泥小火炉,温了一壶绍兴黄酒,暖意融融。

茶几旁,费宏一身家居便装,方面大耳,气质儒雅而不失威仪,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徐晋趋前几步,朝着费宏深深一揖,恭敬地道:“学生拜见费师,给费师请安。”

费宏是徐晋来到大明朝遇上的第一位名师,说是授业恩师也不为过,徐晋之所以能在童子试连过三关,费宏起到了最关键的作用。

所以,徐晋对费宏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费师是一位真正学识渊博的长者。

费宏欣慰地看着眼前的得意门生,微笑道:“子谦,坐吧!”

去年在信江边上偶遇,费宏连出三副对子考校徐晋,而徐晋均敏捷地接上了,当时费宏对徐晋这个乡下儒童只是有点欣赏,后来与徐晋畅聊后才生出了栽培之意。

在过去的一年里,费宏对徐晋悉心教导,颇是费了一番心血,徐晋也没让他失望,童子试三关连摘三案首,所以费宏欣慰之余又颇有点自得。

费宏自己就是神童,连中大三元,以二十岁的年纪,成为国朝最年轻的状元,如今门生徐晋又连中小三元,足以成为士林中千古佳话了,若是徐晋接下来的两年继续高歌猛进的势头,那就更加不得了。

费宏也极为自信,在自己的教导下,再加上徐晋的悟性,绝对能够通过明年的乡试,还有后年的会试,成为国朝最年轻的进士。至于能不能摘下大三元,费宏倒是不敢奢望,毕竟这种好事可遇而不可求,徐晋能摘小三元已经极为难得,更何况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太过圆满了反而不是好事。

婢女红缨替徐晋脱去了外衣,室内温暖,又燃着火炉,倒是不用穿那么厚。

徐晋道谢一声,在费宏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红缨给师徒两人各斟了一杯酒便静静地退了出去,把书房的门关上。

窗外秋雨淅淅,夜寂静宁谧,师徒俩喝着黄酒闲聊,费宏问起在南昌考试的经过,偶尔又考究一下徐晋,气氛融洽而愉悦。

徐晋对费宏是绝对信任的,所以将在南昌遇到的事都和盘托出,当然,娄妃那半首《绝命诗》的事没有提。

费宏听完后面色凝重地道:“宁王这逆贼竟然私造玉玺,看来真存了造反之心。”

徐晋点头道:“宁王窝藏盗贼,私造玉玺,造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了,如今孙巡抚正打算把这枚玉玺秘密送往京城,若成功,宁王恐怕不会坐以待毙,马上起兵造反的可能很大,费师宜早作打算,有备无患!”

“子谦所虑甚是!”费宏郑重地点了点头。

费家与宁王府势成水火,再加上费宏曾经内阁大学士的身份极有号召力,宁王一旦起兵造反,绝对不会放过费家,第一时间派兵捕杀费宏的可能极高。

费宏沉吟了片刻,问道:“子谦可知宁王为何会下令旨让你担任世子伴读?”

徐晋摇了摇头:“学生也是不明所以,幸好当时有孙大人回护,并且迅速离开了南昌城逃过一劫,要不然后果难料!”

费宏思索了片刻,觉得宁王很有可能是认为徐晋是个值得拉拢的人才,这才召他为世子伴读,提醒道:“宁王此人刚愎自用,暴戾而记仇,你抗了他的令旨逃出南昌城,让宁王面子受损,以他的性格恐怕不会善罢甘休的。”

徐晋皱了皱剑眉,他确实有点担心这个,宁王如今势大,在江西境内一手遮天,真要用暴力对付自己,自己还真是没辙。

费宏道:“子谦,不如这样吧,过年前你都暂住在此,老夫派人留意上饶县中的情况,若没有异常,你再动身返回上饶,信江书院那边老夫会让人打招呼!”

徐晋犹豫了片刻,最终点头道:“全凭费师安排吧!”

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徐晋可不想像上次那般被抓进宁王府大牢,而且距离宁王造反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只要躲过这一劫,等宁王造反失败被擒,到时自己便彻底安全了。

费宏微笑道:“那子谦便安心在此住下吧,正好为师也能督促你的功课!”

徐晋心中一暖,感激地道:“费师的栽培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费宏温和一笑:“懋贤和懋中已经转回鹅湖书院进学了,回头老夫修书封给书院的山长,让你在鹅湖书院暂时旁听。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万不可有半分懈怠。”

一个世家大族的底蕴不只是看它的财富田产多少,还要看它的人脉和影响力。

譬如费宏,现在虽然闲赋在家,手中没有实权,但其人脉还在,影响力丝毫不容小瞧。诸如孙遂、王守仁这些一省大员路过也得上门拜访,更加别说那些小小的地方官了。费宏要安排个人进书院读书,只是一封书信就能轻松搞定,这种能耐根本不是方家之流能拥有的。

徐晋恭谨道:“学生谨遵费师教诲!”

费宏点了点头:“夜深了,你且休息去了,进学的事倒不用急,这几天便让懋贤懋中带你四处走走,这铅山县还是有很多值得去的。正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游历可以增长见闻,开阔眼界。”

“学生去过的地方恐怕比你老还要多百十倍吧!”徐晋心里暗忖,不过嘴上还是恭谨地答道:“好的!”

费宏微笑道:“对了,过几日就是重阳茶市,子谦可以去逛逛,领略一下铅山县的茶道文化。”

铅山县乃茶叶之乡,茶文化气氛浓郁,费宏对此还是颇为自豪的。

徐晋点头道:“那学生一定要去逛一逛了!”

费宏轻嗯了一声,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这是送客的意思,徐晋很知趣地站起来告辞。

候在外面的婢女红缨听到动静推门行了进来,取来外衣细心地替徐晋穿上。

话说年初时,徐晋的个头还只到红缨的鼻子位置,现在已经和她平齐,更加的唇红齿白,丰神俊朗。红缨被徐晋的鼻息喷在脸上,慌乱之下竟然扣错了两次扣子,不禁面红耳热。

“红缨姐姐,我自己来吧!”徐晋自己动手把衣服扣子扣好。

红缨郝然地把徐晋送出了书房,二牛早在外面候着了,两人打着灯笼返回住处。

第171章 抉择

由于连日来舟车劳顿,徐晋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在美婢月儿的服侍下换上衣服,梳洗完后便在院子中绕着假山花池慢跑。

“咯咯咯,徐晋,你的脑子没问题吧?围着假山傻跑干嘛?”

徐晋正跑得微热,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抬眼望去,便见费小玉和费吉祥顺着院子的花径翩然行来,各自的丫环紧跟在后。

费小玉十二三岁的年纪,一身粉红色的裙子,还是那只娇俏可爱的小辣椒,费吉祥穿着杏黄色的百褶长裙,上身配一件浅红色的掐牙背心,明眸皓齿,有点娄妃的影子。

“见过两位费姑娘!”徐晋停下来微笑行礼,同时下意识地往两女后面看了看,并未见到费如意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不由略感失望。

费小玉大大咧咧地道:“徐秀才甭酸了,话说本姑娘还有点生你的气呢,不过算你还有点良心,还知道送了幅素描画像给三姐,要不本姑娘现在非骂死你这负心薄幸的家伙。”

徐晋不禁暗汗,正尴尬之际,谢小婉和月儿应该是听到声音,从屋里面行了出来。

“小婉姐姐!”费小玉见到谢小婉,立即换上一副笑脸,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徐晋不禁暗松了口气,真有点受不了这只小辣椒,什么话都敢说,但愿小婉那丫头没听到才好。

费吉祥从旁经过,若有深意地看了徐晋一眼,低声道:“三姐她没过来!”

徐晋不由微汗,看来自己刚才的动作被费吉祥注意到了,这位真是个聪慧的少女,不知将来宁王造反会不会牵累她,仔细算来,宁王可是费吉祥的姨夫。

当初在上饶县,谢小婉便和费家几位姑娘玩得很熟稔,时隔两个多月重逢,彼此都极为开心,聚在一起便吱吱喳喳地聊个不停,倒没有徐晋什么事了。

“大哥,我说什么来着,就小妹那人来疯的性子,一准大早便跑这儿来了。”

徐晋正感无聊之际,费懋贤和费懋中两人便带着小厮进了院子。

费小玉可爱地翻了个白眼道:“二哥,谁一大早跑来了,人家刚来的好不,不信你问问徐子谦。”

费懋贤四周扫了一眼,脸上闪过一抹疑色,问道:“三妹没过来?”

费小玉摇头道:“没呢,真是怪了,三姐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咳咳,小婉姐姐来了竟都不过府来耍!”

费小玉本来想说三姐竟然如此沉得住气,心上人来了竟躲着不见,不过被旁边的费吉祥偷偷地戳了一下,连忙改口。

费懋贤皱眉道:“近日天气转凉了,三妹身子弱,不会是感了风寒吧,回头遣个人到东府那边问了问。”

费小玉道:“也不用遣人问那么麻烦了,我们现在就过那边看看三姐,小婉姐姐不正好有礼物要带给三姐吗?”

谢小婉目光询问地望向徐晋,徐晋点了点头道:“去吧,咱们还得在这里叨扰一段时间,娘子多点走动一下也好,免得失了礼数。”

于是,谢小婉便和月儿带了礼物,跟着费小玉等往东府那边去了,徐晋作为男子,自然不好跟着去后宅走动。

……

费家东府,闺房内,费如意正娴静地练习着书法,丫环入画在书案旁磨着墨,小嘴高高撅起,一脸气呼呼的。

“岂有此理,竟然不允许咱们出府,姑娘你一点也不生气吗?”入画悻悻地道。

话说今天早上费如意主仆本打算过府找费小玉耍的,却被下面的仆人给拦了回来。

费如意轻道:“生气有什么用,再说,我昨晚惹了娘亲不快,被禁足几天算轻了!”

入画急道:“可是姑娘有没有想过,徐公子这几天可能就会离开,返回上饶县了,以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再见面,现在大夫人又不跨遗余力地撮合姑娘和那方家三少,就怕到时……姑娘和徐公子有缘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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