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求生记 (1) - xp1024.com
《明末求生记》


第181章 初到保安州

“马二,我看你是见不得黄四清闲两天。”志文打趣道。

马二笑笑说道,“小志,咱们不是要尽快赶到太行山北端么,我寻思着,要是到了地头才去找落脚点,是不是有些慢了?”

志文闻言,抬头仔细地看了一眼马二,说实话,这个问题他还没来得及考虑呢,看来,能有个地方稳定地住下,那家一般的感觉,对马二这样的人都是一个诱惑。

马二见志文没有说话,接着说道:“我打算让黄四带几个人,先行赶到那一带,把落脚点找好了,这样等咱们一到,不就有地方了吗?”

“那里咱们人生地不熟的,一处一处地现场探查实在太麻烦,也浪费时间,找当地人打听,我觉得能快些。小志,你看黄四这面相,是不是丢到人群里都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所以啊,在人多的地方打探消息,他最适合不过了。”

“黄四,大冷天的这么跑,吃不吃得消?”听马二这么一说,志文也觉得很有必要先行勘探地点。

“志哥,马二哥,你们看得起我,那是我黄四的福气,没说的,交给我好了。”黄四不怕辛苦,有事儿做才能显现他的价值。

“那行,剩下的马二你来安排吧。”

第二天,马二就让自己的另外几个手下,和黄四一道,急急向前去了。

......

雄奇险峻的太行山,到了这里气势渐衰,高大的山峰被低矮的丘陵取代,从西北向东南渐次变矮。

黄昏时分,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山脚一个小山村,十多户人家,袅袅地冒起了炊烟。

一个青年汉子,手杵一根鸡蛋粗的枯枝,踩着地上的薄雪,一步一个脚印地向村头地一户人家走去,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屋内隐隐的火光。

“笃!笃!笃!...笃!笃!笃!”年轻汉子很有礼貌地先敲了三下院门,耐心地等了片刻,见院里没有反应,才又继续敲门。

“谁呀?”一个老者的声音传出来。

“过路的,叔,讨口热水喝,成不?”

“吱儿呀!”

一个老者披着件夹袄打开房门,走到院中,隔着篱笆对年轻汉子说道,“过路的?咱这儿又没有甚大路,你从哪儿来的?”眼神颇为警惕。

“叔,咱是晋西逃荒来的,想到山里找些吃的,迷路了,也不知咋的就跑这儿来了。”汉子苦笑道,“咱真不是坏人,不信你看。”

说完把破烂的毡衣解开,里外里让老者都看了一遍,“啥都没有吧?叔,我身上就这一根树枝,伤不了您的。”

“那你在山里用什么找吃的?”老者仍是半信半疑。

“跟您说实话吧,叔,咱们还有几个人,都不敢进来,就怕引起啥误会,我面善些,所以进村来问问路,打探打探消息,一个人在山里,那还不得让狼给吃了啊,是不,叔?”

“吱儿呀”,院门打开了。

“进来吧。”老者说道,“你这汉子,别怪我多心,这世道,不得不上点心啊。”

“怎么会,叔,您这是有阅历。”

“晋西来的?唉,这鬼天气,要不是这两场雪,我们这儿也差不多要断水了。明年要是还这样,我也得逃荒去咯。”老者絮絮叨叨地说着。

“吃了没?”老者照旧按以往规矩客气地问道,话说出后却又后悔,家里哪有多余的吃食啊。

“哎哟,叔,不敢找您要吃的,给我碗热水喝就成。”年轻汉子急忙说道。

老者舒了口气,“等着,啊!”

说罢进屋去了,稍后双手捧了个粗瓷大碗,慢慢走了出来,滚滚的白汽给这个寒冬的黄昏带来了一丝温暖。

......

“怎么样?十一,问出些什么来?”一张平平无奇,让人一看就忘的脸从火堆边抬起来问道,正是黄四,旁边还坐着三个人。

这里是村外的一个山洞,他们今夜就在此落脚。

被他称作十一的年轻汉子,这会儿正忙着吃饭,狼吞虎咽地吞下一块饼子后,才抬起头来说道,“那院里就一老头,还奇怪我们怎么逃荒逃到这儿来了,他说我们应该在大同府广昌那里沿着官道穿过大山,过去就是顺天府,也就是京师了,要讨口吃的还不容易。”

黄四笑笑,那里他们当然路过了,打听了一下,虽然是大同边镇,离京师也近,但离塞外还有段距离,他记得志文的要求,落脚点要尽量挨着塞外和京师,就没有停留,带着人继续北上,当然,附近留下了给志文他们的暗记。

“老头说,他们这里是保安州,北边没多远也有条官道,顺着向东南方向走,也能到京师,交待我们千万别再往北边乱跑了,没多远就是长城,那是边镇宣府,可不会有什么赈济的。”

“白天咱们路过的那条河叫什么?”这里的位置黄四觉得还不错,旁边还有条河,虽然已经干涸成一条小溪了,但怎么也算是水源。

“涿水。”十一边吃边答。

“山匪呢?附近有没有?”黄四接着问。

志文对落脚点的要求,除了离京师和塞外要近之外,其他条件也不少,比如要在山上,地势要险峻,易守难攻,还有离官道不能太远,也不能太近,两到三天的脚程最好,等等等等。

按这要求,黄四觉得数土匪的山寨最合适了,只要打探好某个山寨的位置,等志文他们来了,再想办法拿下。

十一吃完了,拍拍手,回道,“没敢问,你说咱们逃荒的,打听土匪干嘛?”

“怎么就不能问了?”旁边一个人反问。

十一“切”了一声,“他要以为咱们想投土匪,今晚就带人来抓咱们怎么办?”

“十一顾虑得有道理,”黄四说道,“明天咱们继续北上,到了官道后,分成两队,我和十一朝京师方向走,你俩朝宣府走,要是三天内你俩还打听不到山匪的情况,就折头来追我们。”

黄四觉得,宣府那边要是三天的路程还没有山匪,那多半不会有了,毕竟是边镇,有官军镇守,而且那边山势也越来越平。

反而朝京师方向可能有些戏,还得穿过太行山余脉,有山的地方才会有土匪。

第182章 赶集

天色尚未大亮,黄四就带着人离开了这个小山村。

相较于之前在太行山深处的地势,这些丘陵就好走多了,黄四等人只花了大半天,下午的时候,就来到了一片地势平坦的地带,一条还算宽敞的道路横亘在他们面前。

按照之前说好的,四人就此分道扬镳,两两组合,黄四和十一折向东南,朝京师方向而去。

不知是不是靠近帝国边境的缘故,路上行人不多,黄四和十一两人不露痕迹地和一些人家搭了几句话,发现还是难民多些,多从晋西大同府逃过来的,极少数是黄河封冻后,从陕北的最北端过河,然后一路跑到这儿的。

既然是逃难的,那么对周围的各种情况,了解的还没有黄四和十一多,剩下的几个本地人,问出来的东西也和那老者说得差不多。

当天直到天黑,也没有路过什么村镇集市之类的,让他俩想进一步打探讯息的想法落了空,只得与其他难民凑在一起过夜。

两人睡了一夜,第二天、第三天继续东进,仍是这般情形。

好不容易从后面来了一只商队,黄四和十一腆着脸地过去攀交情,得到的讯息是从宣府到京师这一路,数保安州这一带山势最为险要,但土匪却是没有听说过,一边是军镇,一边是京师,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儿立寨。

黄四只得耐着性子,等去宣府的那两人也是一无所得地赶上来以后,带着三人离开官道,又去周边村寨打探消息。

他总觉得附近不会像这几天表现的那样太平,别的不说,就刚出太行路过的那个小村子,听十一的口气,那老者对他还是有些戒心的,看来还是得找这些实打实的本地人才行。

三天后,几人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官道上,仍是一无所获,不过好歹打听到前面不远有个集镇,再过几天那里要赶集,方圆几十里的山民都会聚到此地,相互交换些东西,勉强算个好消息。

来的人多,又是四面八方都有,是个打探消息的好时机,黄四带着三人出了山,向着集市赶去。

等他们紧赶慢赶地到了集市,已经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派热闹的模样了,不过据说这个集要赶好几天,黄四等人也不着急,开始慢慢地闲逛起来。

这里卖的大多都是核桃、板栗等山货,山民们都指望着靠这些东西换些粮食,可这年头普通老百姓粮食都紧张,谁舍得用来换零嘴。

因此,山民的指望就都放在了那些外地人身上,当然,难民不算,主要是那些游走宣府京师的行商。

难民们中也不乏有头脑灵活之人,有的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已经派不上多少用途的瓶瓶罐罐拿出来摆摊,有的则为了换口吃的,不惜将自己最珍贵之物也要卖了。

比如从陕北过来的,就有人在卖自己身上的羊皮袄,别看这玩意儿腥膻,虽然志文他们,包括黄四自己都不太爱穿,要不是为了打探消息,他们几个才勉为其难地穿上毡衣,否则肯定也是穿毛衣的,但一般人家对此物还是挺稀罕的,只要价钱合适,哪怕是旧物也要。

“哟!原来是方管事。”黄四却是见到了熟人,急忙拉了十一和其他两人一把,四人齐齐施礼,“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上您,是小的几人的福气。”

此人乃是几天前他和十一在官道遇上的那队行商管事,黄四本以为自己几人走路有些磨蹭,后来还进了趟山,这支商队想必已经走得很远了,谁知还能在这儿再度遇上。

“是你们啊。”方管事矜持地点点头,并不还礼,对黄四身后的两个新面孔也是视而不见,继续与一个山民讨价还价。

他看上的是一担核桃,觉得品相不错,想带回京师给家人尝尝鲜。

黄四像是丝毫不觉尴尬似的,接着赔笑道:“您忙,您忙!”

然后带着十一他们离开了。

没走几步,又见到商队里的一个熟人,这回是十一打的招呼,“杜大哥!看背影就知道是你了!”

说罢走上去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这人正拿着一件羊皮袄仔细踅摸,被人这么一打断,有些不太高兴,不过一回头,见是黄四和十一,却又笑了。

“是你们啊,怎么不尽快赶去京师,还在这里?”

这杜大哥是商队里的一个脚夫,黄四和十一为了套话,那天很是帮了他不少忙,所以他对黄四和十一感觉不错。

“我们就是靠两条腿走路,还饱一顿饥一顿的,能走多快?”十一说道,“杜大哥,想买件羊皮袄?”

“是啊,想给家里的小子添置一件,其他地方我可买不起,正好遇上这里有便宜的卖。”

说罢,将手中一个大点的褡裢递给了对面明显就是难民的人,黄四瞟了一眼,应该是粮食,不超过五斤,不由暗叹,这些人都被一口吃的给逼成啥样儿了,一件羊皮袄五斤粮就换了!

“杜大哥,怎么你们也这么慢,不着急回家啊?”十一等他办完事,才又开口问道。

“事儿办完了,难免有些懈怠,回去走得就慢些,都是惯例了。”杜大哥包好羊皮袄,笑道,“再说,大家伙儿知道这里最近有个集市,都想捡些便宜,故意磨蹭到这个时候才到这里的。”

“杜哥,你们都赶集来了,那羊呢?”黄四挺热心地问道。

这只商队具体做什么买卖,那天两人都没有打探清楚,单凭车上的麻袋,也判断不出来,只知道经常跑京师宣府一线,这次从宣府回来,方管事特意买了几十只羊,说是给大家过年的福利。

“放心,在集外,有人守着呢,我现在买好了也要出去帮忙的。”杜大哥将包好的皮袄挎在肩上,抱拳道,“抱歉,我就不和你们闲聊了,几位!告辞。”

黄四他们也是抱拳回礼,“无妨无妨,我等还要呆上几天,自有机会再见。”

四人接着闲逛,在各种山货摊前停留的时间最长,主要还是想找几个山民打探下附近的情况。

至于那些难民摊上卖的瓶瓶罐罐和皮袄等物,他们就看不上了,而且也不可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什么讯息的。

第183章 给你们交个底

黄四在一担板栗前停了下来,随手拿了几个在手中问道,“老丈,这板栗卖相不错啊,只是有些不够新鲜。”

“都是入冬前山上摘的,这个季节,怎么可能有新鲜的板栗?”老丈看出这人乃是难民,未必有粮与他交换,不过本着来者是客的道理,并未恶言相向。

“老丈说的有理,是您亲自上山摘的么?”黄四问道。

“那当然了,你别看我一把年纪,在山上你未必走得过我。”老丈很有些得意。

“老伯老当益壮,在下佩服。”黄四不动声色地换了称呼,与老者不知不觉中拉近了距离。

“什么老当益壮,谈不上,还不是为了讨口饭吃。年轻人,我看你虽然是逃难来的,但身轻体健,要是没有粮食,有什么猎物,也可以和老朽换的。”老者估计也是觉得能有粮食拿来换的人不多,不得不退而求其次。

黄四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他和这老者,将嘴巴凑到老者耳旁,低声道,“猎物倒没有,不过昨天挖到几棵山药,不知您要不要?”

山药是他特意找志文要的,拿出去送人也好,交换也好,既不显眼,别人也乐意要,小麦高粱什么的,可就不敢拿出来显摆了。

“那敢情好。”老者眼睛亮了,这山药算得上一宝,虽然不是正经粮食,可它管饱,天天吃也没问题,不像板栗,吃多了拉不出屎。

当下黄四从怀里掏出一根又粗又大的山药偷偷递给老者,老者将大半筐板栗都倒进一个麻袋里,递给黄四后许是觉得自己占便宜了,又抓了几把放进去。

“够了够了,老伯,再给我的话您就亏了。”

“你是实在人,我也不能让你吃亏不是。”老者说道,年纪一大,肠胃本来就弱,这玩意儿他是吃怕了,多送出去些也无妨。

“老伯,您一个人上山,可要当心啊。”黄四将老者的手挡了回去,关切地说道,“大冬天的,伤人的野物倒是没有多少,我就怕您遇上土匪,我们从陕北过来,这一路上土匪可是遇到不少。”

老者听了呵呵一笑,“这方圆几十里啊,老汉我熟得很,不用担心,那土匪啊,伤不了我。”

黄四听得一怔,这老者话里有话啊,正寻思着怎么从他嘴里再多套点话出来的时候,十一从他身后过来了,刚才和那商队的杜大哥辞别后,他们几人就分开来,各自在这市集中打探消息。

“黄四哥,”十一见黄四站在一担板栗前,正要问他怎么想着要买板栗,“咦...?”

却忽然觉得眼前这老者有些眼熟,“您是...,叔!,还记得我吗?”

老者抬眼看看十一,“你是...十一?”

“叔,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十一笑道,又对黄四说道,“黄四哥,咱们才出山时给了我碗热水的就是叔了。”

“哎呀,你们怎么还在这儿,在村里我不是和你说过了么,让你们尽快到京师去,那里是天子脚下,讨口吃的还不容易吗?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这边十一还在向黄四做着介绍,那边老者却突然生气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呃,叔,咱们路不熟,又是饥一顿饱一顿,走不快的。”不得以,十一又把这个借口搬出来了。

“唉,算了算了,”老者叹口气,“你这孩子乖巧,我挺喜欢的,还有你这同伴,为人也实在,我给你俩交个底啊,你们心里有数就成,别到处嚷嚷,听到没?”

黄四和十一连连点头。

老者招了招手,示意二人挨近些,低声道,“你们啊,要么就立即启程去京师,要么就在这儿多呆几天,最好等集散了一两天后再走。”

“市集外面赶了一大群羊的那只商队看到了吧?千万不要跟他们一道,别想着跟他们混点吃的。行了,我话只说一遍,你们要想不被人伤着的话,就乖乖地照我说的做。”

老者说完,也不待他俩有什么反应,挑起担子,自个儿走了。

“这老头啥意思?”十一看着老者远去的身影问道,“他是土匪?”

十一年纪不大,这么慈祥和蔼的一个老人居然是个土匪,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黄四就见的多了,不过还是劝解道:“也未必是土匪,不过通风报信是免不了的了,他这是担心我们呢,给咱俩透了信儿。”

“看来咱们的事情,就得着落在这只商队上了。”

黄四的心总算是落下去了一半,这些天一直打探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是真着急啊,再拖下去,志文他们都快要到了。

看附近这地势,已经快要走出太行山余脉的范围了,合适的落脚点那是越来越少,要是自己在大队人马到来前没有什么进展,那就丢脸了。

当晚四人一致决定,紧盯这只商队。

此后商队又在市集呆了两天,很是搜刮了一通便宜货,他们手里有粮,不论是山民还是难民,都乐意把东西卖给他们。

这天清晨,商队的营地早早得就热闹了起来,简单地吃过饭,他们开始收拾东西,在将东西都搬到车上之后,随着领头护卫的一声令下,车队开始缓缓前行。

这只商队其实规模不算大,三十多个人,三辆马车,其中一辆还是那方管事的座驾,其他十多辆都是手推车。

黄四他们等商队走远之后跟了上去,远远地吊在后面。

只是既不能让商队的人发现,也不能让即将出现的土匪发现,这罪可就遭得大了。

黄四这几人武力只能说过得去,单打独斗比孤儿们强上一丝,对上三人小队那是一招落败,令行禁止方面更是远不如少年们。

不过这吃苦耐劳的狠劲儿,还真不是盖的。

商队赶路的时候,他们得跟着赶路,商队打尖休息时,他们得找好一个隐秘之地继续盯梢,吃饭喝水不敢生火,吃的喝的都是冷的,就是晚上睡觉,也只能刨个雪窝子,就着羊毡,轮流来上那么一小会儿。

就这样,一连三天,在出了保安州,进了顺天府的地界,即将走出太行山,远处已经看得到一片平坦无垠的大地,黄四等人的耐心和耐性也快要达到临界点之时,终于出事了。

第184章 诡异的打劫

清晨,黎明时分,商队的人都已经醒过来了,纷纷忙乱着。

黄四等人自然也没有清闲,实际上,他们还要更忙些,这种时候,除了安排人盯梢之外,其他人得准备路上的饮水吃食,解决三急问题。

不能生火,就只能捋一些干净的浮雪装进水囊,放进怀里后,用体温慢慢融化。

吃食就更麻烦了,只能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派两个人远远离开商队,在无人之处才能生火,做些炒面干饼之类能存放很长时间的食物,而且得一次多做些,免得每天都要弄。

黄四他们做这些事儿都是老手了,早早地吃好喝好,就等着商队开拔,他们继续尾随。

当他们以为今天又将继续之前那种让他们快要丧失耐心的跟踪之时,负责盯梢的十一突然说话了,“有动静,黄四哥。”

黄四和剩下两人闻言,急忙趴在十一旁边,透过草窠的缝隙,向商队营地看去。

商队正在准备早饭,七八个火堆上都架着一口锅,热气翻腾,黄四他们即便隔得这么远,仿佛也能闻到香味,个个都忍不住干咽了一口唾沫,这几天他们吃的实在是有些惨。

官道顺着右前方迤逦向下,通向远方,这场景看上去平静无奇,甚至还有些温馨,哪有什么动静。

十一似乎知道他们心中的疑问,朝右手边指了指,也就是正南方向,示意往那儿看。

那里,是一座山势还算高大的山丘,在它后面,就是连绵不断的太行山了,细看山脚下,有一群小黑点正在不住攒动,然后渐渐变大。

黄四他们看出来了,那是一群人,他们的目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眼前这只商队。

此时天色微明,东方只冒出个鱼肚白,其他方向仍有些黑暗,这群人又是沿着山脚过来,是以并不显眼,商队之人个个都在忙着吃东西,目前还无人发现。

直到嘈杂的脚步声隐隐传来,连黄四他们都听见了,商队才被惊动,护卫头领丢下手中碗,带着十多个人朝着这群人迎了上去。

商队虽然有三十多个人,但大多不是伙计就是脚夫,真正的护卫就是这十多人。

对方速度极快,护卫们才冲出营地没几步,双方就撞上了。

“这群人来意不善啊。”黄四眯着眼睛说道,他们隔得虽然远,也能看到,这群人数量远超护卫,大概有三十多人吧,都用布把脸包了起来,仅露出眼睛。

只是武器就有些不上档次了,除了领头的三人手持钢刀,其他拿的都是木棍。

果然,才一接触,商队护卫头领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盘盘对方的道,但这群人却是丝毫停顿都没有,举起手中的武器,就向护卫们招呼了上去。

虽然这群突然出现之人的本事在黄四他们看来确实不咋滴,手上没个章法,队形也乱哄哄的,但有备打无备,人数又占优,况且护卫们的技艺也好不到哪儿去,双方才一接触,商队这边瞬间倒下去四五个人,一下子就吃了大亏。

护卫头领急了,手里拿着刀想要拼命,但围攻他的三人也拿着刀,武器不占便宜,武艺也没高多少,明显处于下风。

在其他护卫被一一击倒后,斜刺里突然伸出的一根木棍也将早已心神不宁的护卫头领绊翻在地,几把刀将他架住,头领只能束手就擒。

这边很快有人拿出绳子,将护卫们捆了起来,剩下的人则在那三人的带领下,向商队逼去。

“黄四哥,这帮人有些奇怪唉。”十一说道。

黄四点点头,这帮人不讲规矩,连招呼都不打就动手,但下手却又不重,他们隔得远,刚才动手时看不真切。

但现在绑人时却看得出来,护卫这边不但没有见红,就连受的伤都不算重,一个个被捆住后,还能挣扎着挪到头领身边,而那些人似乎也懒得管他们。

商队剩下的人都没有什么战力,明显慌乱了,有的放下手中碗,只知道发呆,有的则在对方的步步紧逼之下缓缓后退,看来是想伺机而逃。

就在这时,场中唯一的那辆马车的门帘似乎动了一下,方管事出来了。

据黄四他们这几天的跟踪观察,这方管事不知是谱儿大,还是习惯晚起,反正他每天都是在其他人的早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慢悠悠地从马车里出来,洗漱之后又回车上,上路后自有人将吃食递进去。

不过今天看这状况,方管事应该是真没醒过来,否则车外面动静不小,他能坐的住?

黄四他们远远看去,方管事走下马车后,似乎并不慌张,只见他先向对方作了一个揖,问了对方一句什么话之后,这群人明显态度缓和了下来。

双方就这样互相交谈了几句,这群明显是劫匪的人不但不再动手,还后退到了倒在地上的那群护卫附近。

而方管事则冲商队说了几句话,商队之人的慌张情绪明显轻了很多,至少没有想要逃跑之人了。

随后黄四他们看到的是,商队的人开始在自己的车上翻箱倒柜地折腾,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被他们最先放在地上,然后是那些没有装满的麻袋也陆陆续续地集中在了一起。

土匪这边有几个人走上前,一一打开麻袋,有的还用手从袋中抓出一把细看,黄四借着东升的阳光,看得出从他们手中飘落的是粮食。

土匪们验完货,扎好口袋,把粮食都扛上肩膀后,商队这边的方管事又示意几个伙计,将那几十只羊分了一半出来,牵到土匪面前交给他们。

随后土匪的领头人之一抱了抱拳,双方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土匪们带着粮食和养只离开了。

一场前期正常争斗,后期却有些诡异的打劫,就这样结束了。

黄四急忙低声吩咐手下两人速速跟上这队土匪,不可掉队,务必要探清他们的老巢所在位置,这二人都极为擅长追踪,其中一人就是黄四也自认有所不及。

[.]

第185章 涿鹿山

待商队启程出发之后,黄四安排十一独自一人跟了上去,让他弄明白这场诡异的打劫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为何一开始土匪们二话不说地就动手,但下手却又极有分寸。

而方管事出现后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劫匪对方管事主动拿出来的粮食显然还算满意,并未赶尽杀绝地全部抢光。

“黄四哥,我一人去啊?前几天可是咱俩和他们在一起的,会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十一问道。

“你还真把咱们自己当回事儿了?咱们的身份,多一人少一人的,那些人谁会在意?”黄四反问道。

黄四本想自己和十一一道跟上去的,只是想想,现在还是先把土匪们的巢穴弄清楚更重要些,自己还是留在原地,等那两人回来禀报情况,万一那山寨离此地很近呢。

“那倒是。”十一叹口气,远远地吊在商队后面跟着去了。

黄四独自一人留在原地,焦急地等待两边的讯息。

十一当天傍晚就回来了,黄四倒不意外,这小子面相讨人喜欢,嘴巴又甜,能说会道的,这么点儿小事儿难不住他。

“黄四哥,这帮土匪还有点儿讲究。”十一坐在火堆旁,喝着热水,吃着热饼,惬意地说道。

这是几天来他第一次吃到热食,中午跟着商队,自然没有他的份儿,还是在一边吃着自己带的干饼子。

黄四往他碗里添了些热水,问道:“怎么个讲究法?”

“他们啊,只劫粮,不劫货,还真算不上货真价实的土匪。”十一边吃东西,边将他打听到的消息娓娓道来。

这帮人在这一带极为神秘,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特别是大商队和官府。

原因就在于他们极为谨慎,从不对规模在三十人以上的商队出手,三十人以下的,也要落了单才会遇到他们。

这些人露面后很少废话,也不与商队盘切口什么的,只自称是涿鹿山的,下手不重,不是反抗特别剧烈那种,不会下死手,往往都是将商队所有的人打翻,捆好后只拿走商队的粮食,其他东西再值钱,也一概不要。

捆人用的是活扣,力气大些的,或是筋骨软些的,多挣扎一会儿,也能挣开,不过那会儿他们已经走远了,再想要跟踪他们,以便日后报复什么的,就不可能了。

就是自行拿粮也极有分寸,不全部拿完,会给商队留下些粮食,够他们勉强吃到京师的。

这些土匪每次在附近出现的地方并不一致,但对商队的各种情况却拿捏得很准,不仅大致清楚商队的粮食数量,还专挑小商队落单,前后十里范围又无其他商队之时出现,人人蒙面,劫粮之后又极为小心地掩盖行踪,不露丝毫痕迹。

有些小商队事后也曾打听过涿鹿山的所在,但不论是官府,还是本地山民,都不曾听说过,只得作罢。

久而久之,这伙人在小商队中有了些名气,为了不受罪,小商队们在遇上他们之后,往往主动交出粮食。

反正这些人要的不多,交给谁不是交呢,就是打点官府军队,也比这多些,当然,要是能喊出他们曾经报过的山头-涿鹿山,粮食能交的更少些,他们对商队也会客气些。

“那这次他们怕是缺粮缺得狠了,才来劫方管事他们的商队。”黄四听到这里,插了句话,方管事他们可是有三十多人了,已经超出了这些人以往下手的界限。

“我觉得也是。”十一点头赞同,“据杜大哥说,方管事不知从哪里听说过涿鹿山的名号,能及时在护卫们被打翻后报了出来,大伙儿这才没有受罪,作为他们福利的羊也才能留下一半。”

“有意思,”黄四笑道,“涿鹿山这名儿估计是他们自己取的名儿,这方圆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山民,恐怕都是他们的耳目,所以踩点才能踩得这么准,那天卖我板栗的老丈,肯定就是其中一份子。”

说到这里,黄四突然有些担心跟踪土匪的那两个手下,他俩可是生面孔,又不知道这伙人有这么多耳目,要是不小心在山民眼里露了形迹,那就糟糕了,不但不能找到山寨的位置,就是他俩的自身性命也有危险。

“唉,没想到那老叔居然会是土匪的耳目,”十一还在叹息,“只是他也算有心了,提前给我们透了信儿,怕我们跟着商队遭罪。”

黄四这时心思已经不在十一身上了,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看看,他相信这两人沿途肯定留了记号的。

只是他还有些心存侥幸,知道这两人也很机敏,不会轻易露出行踪,再说大冬天的,即便是山民,也很少会有人在山上闲逛吧。

另外,黄四还担心,两个手下真要被捉了,土匪们会不会就地设个圈套,就等他和十一去钻呢?要是他四人全军覆没,自己的身家性命不说,也太对不起志哥和马二哥了。

当然,他也可以和十一分开行事,一人留守此地,一人追踪而去,只是人本来就少,再这么一分开,力量更弱,就更容易失手了。

至于那两人会不会吐露什么机密,黄四却不愁,他们跟着马二的时间也不短了,自有应付刑讯的手段。

想来想去,黄四还是选择了相信两个手下的能力,决定在这儿呆上三天,时间一到,要是两人还不回来,那他就和十一退回去,找些帮手再来,那些记号短时间内是不会消失的。

“黄四哥,黄四哥!怎么了?”十一说完话,见黄四没有反应,在那儿呆呆愣神,不由问道。

“哦!没事儿,这几天你我二人在此,也不能松懈,还是得轮流值守,特别是晚上。”黄四并未把他的担心说出来,做好警戒就行,以免被人偷袭,阴沟翻船。

“那是自然,咱们干这个,脑子里什么时候都不能缺了这根弦。”十一点头,深以为然。

就这样,黄四和十一在这片雪地里呆了三天。

第一天,黄四心情还比较放松,第二天上午也是如此。

当晚还没有见到两个手下的时候,他有些着急了。

整个第三天,两人仍然没有出现,而黄四是在焦虑中度过的。

第四天清晨,头晚值最后一班哨的黄四,唤醒了还在熟睡的十一,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就在他俩即将出发之际,那两个让黄四等得心焦的手下,终于出现了。

[.]

第186章 山中围猎

太行山,靠近西麓的一片密林。

往日里平静无波的雪地,现在却是人声鼎沸,一帮衣衫褴褛的少年,三五成群,正在围堵几只被他们惊动,露了形迹的羚羊。

羚羊天性胆小,本就容易受惊,此时面对这么多人的围堵,只能仗着自己的速度快,顺着山坡,朝人数最少的地方跑去。

只是往往当羚羊刚觉得安全,速度稍稍放缓之时,斜刺里就会突然冲出几个少年,将羚羊惊跑,朝着某一方向驱赶。

就这样,几只羚羊被一路追撵,丝毫没有发现,跑了这么长时间,绕了个大圈,又回到当初被发现的地方了。

它们鼻孔里呼出的白汽越来越浓,脚步越来越沉重,速度再不复初时那般快捷,原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警惕之心也变得迟钝了,没有注意到侧方有两个手持弓箭的人,离它们已经很近了。

“嗖!嗖!”两道弓箭响声几乎同时响起,两头速度慢了不少的羚羊应声而倒,脖颈上各自插着一只利箭,鲜血冒着热气将地面染红了一大片。

另外两只受到惊吓,骤然加速,想要逃离此地,只是刚才被这一番追逐,明显力不从心,速度并没有快多少。

刚跨出一步,又是两声弓弦响,两只利箭转瞬即到,毫不留情地将最后两只羚羊的脖颈射穿。

“好箭法。”赞叹声才响起,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就掠到了已经倒毙的四只羚羊边上,正是志文和八千。

“跑得这么慢,要是咱哥俩还射不中的话,才是丢脸。”老三懒洋洋地说着话,和老言一前一后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并不兴奋。

“行了,少说两句,老三。”老言捅了他一下,“都知道是为了操练那帮小子了,还抱怨什么。”

这是定国向志文提出来的建议,自打进山以来,每隔那么几天,就组织一次围猎。

说是围猎,除了老言和老三各有一副弓箭外,其他人还是拿着白蜡杆子,极少数的那么几个人装着枪头,以这些武器,实际上是很难打到什么猎物的。

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操练一下少年们,像这样追一趟猎物,能练体力,能练相互间的配合,能练高速行进中的交替掩护前进,还能增加在这种山地丛林里对抗的经验,总之,好处多多。

最后再由老言和老三哥俩发出最后一击,收获的猎物还能用来改善伙食。

只是如此打猎,这两人未免有些不爽,特别是老三,明明才一发现猎物的时候,他就能用箭射中,猎物被追得东奔西突的时候,要射中虽然不太容易,但也绝对算不上困难。

却非要等到将这些猎物追得跑不动了才能开弓,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完全没了打猎的乐趣。

“老三,看你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要不今天我们少赶些路,就在这儿不走了,你和老言自己进山,打些猎物回来?”志文自是知道老三一脸不爽的原因,想想干脆让他二人自己去过把瘾。

“算了吧,就咱们这通折腾,方圆几里的活物都被吓跑了。”老三将弓收好,又到羚羊身上仔细地把箭头取下来,在这深山里,箭头可没法补充,能节省就尽量节省些。

志文失笑,大家刚才那番动静的确不小,还真如老三所说,什么动物还敢留在附近。

“射中没?射中没?”可旺急不可耐地也赶了上来,追了这许久,那么香的肉要是没了,才是最可惜的。

为了这顿肉,他可是特意和定国换了几天的位置,从前锋跑来押后了。

老三抓了把雪,正在擦拭箭头上的血迹,闻言说道:“你是怀疑我和言哥的箭法咯,可旺?”

“啊?哈哈哈,三哥,别误会,我可没有那意思。”可旺尴尬地笑了,生怕老三因此对他不满,急忙过去帮着老三擦箭头。

自从在路上见识了老言和老三的箭法后,包括志文在内,大家眼睛全看直了,都想拜他哥俩为师,学学箭技。

他二人自然也愿意教,只是缺乏弓箭,他哥俩所用的,可旺、定国和小捷等人倒是能拉得开,只是按他们的说法,初学箭还是先用软一点的弓,好培养感觉。

另外志文还知道,人体尚未完全长成定型之前,过早的、大量的进行开弓射箭练习,容易造成脊椎永久性的变形,遂将此事暂时停了下来。

不过可旺早已定了,一旦可以学箭,他就拜师老三,他和老三现在很谈得来,生怕对方以后不教他。

“大柱,来得正好。”志文高兴的是,可旺一来,有扛猎物的人了。

傍晚,少年们兴高采烈地生火,给猎物剥皮、清洗,忙得不亦乐乎,好像即将到来的是一场饕餮盛宴,其实后队这么多人,四只羚羊只能弄碎了,和苜蓿一起煮成肉汤,分到每个人碗里,一口肉都没有,就是那么点儿肉沫儿。

只是即便如此,大家仍然很兴奋,现在能吃到一口肉不容易,哪怕就是加了些肉沫儿的汤,也香得很。

等这肉沫儿汤真正吃到嘴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消失了半天的马二也出现了。

他挤到志文身边坐下,语带兴奋地低声说道:“小志,黄四传话回来,说是已经找到了一个落脚点。”

“是么?!”志文骤闻这个讯息,也是多了些莫名的兴奋,终于...要有个窝了么。

“那我让大家明天就加速赶路。”志文说完,就要站起来大声吩咐。

马二一把拉住了他,“别急,小志,你还是先听听具体情况再说吧。”

语气颇为古怪,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失望。

在少年们都围在火边开心吃喝的时候,志文跟着马二,进了一个僻静的窝棚,里面一个年青汉子,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

听到响动,抬起头见是马二,急忙站起来打招呼。

马二示意他坐下,“十一,这是...志哥,咱们的领头人,你把你们打探到的情况仔细说说。”

十一喝了一碗水,将还在嘴里的饼子几口咽下去,开始详细地讲述他们找到的这个落脚点。

[.]

第187章 险要山寨

“原来你们找了个土匪窝啊!”听十一说了一阵后,志文喃喃自语道。

不待那二人说话,志文又接着说:“不过土匪窝好啊,这些人找的地方,那肯定在隐蔽和安全上都没得说。”

“那是,”十一也兴奋地说道,“黄四哥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就带着我们到处打听当地土匪的情况。”

“志哥,我跟你说,从这山头往西北走,最多三天的路程,就能到保安州的官道上,往东北走,只要两天,能到顺天府的官道。”

这也是黄四的那两个手下为何花了三天才赶回当初打劫商队现场的原因,土匪们得了粮食,速度自然不慢,但也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到了山寨,两人探明位置后立即返回,紧赶慢赶,总算在黄四和十一即将出发的时候赶到了。

好在他俩这一路来回,始终小心谨慎,没有在任何人前露了痕迹,到让黄四白担心了一场。

之后黄四等人急匆匆原路返回,想尽快与志文他们接洽上。

只是再次路过那老者所在的小山村时,黄四起了点疑心,总觉得既然这里都有那群土匪的眼线,那山寨离此地应该不会那么远才对。

在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和方位后,果断带着三人,稍稍向东南方位偏离了些当初他们从太行山里出来的线路。

果然,在走了两天后,探明山寨的那两人就觉得越来越眼熟,只花了半天时间,就找到了那个让他们追踪了两天的山寨。

黄四于是临时改变主意,他和那两人留在当地,继续探查山寨周围地形,也好为即将抵达的大队人马做准备。

让十一独自一人回来禀报情况,那一带他们其实之前是到过的,只是觉得地势险峻,不像是能到官道的地方,才又换了方向走的。

十一虽然只是一个人,但并不会迷路。

“那咱们还等什么呢?马二,这就抓紧时间赶过去啊。”志文问道,这地方既然如此之好,马二是在担心什么呢?

“小志,这个山寨不是不够险要,而是太险要了,你听十一好好说道说道。”马二回答。

“呃,志哥,那山寨实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咱们几人别说是摸进去探探情况,就是想在周围山上远远看一下也做不到。”十一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身为探子,却对这样一个地方束手无策,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打探不到,实在是有些丢脸。

十一是到现场见识过那个地方的,居然有一个关隘将入口挡得严严实实,关隘前是一大片空地,白天就不用说了,只要一出现,铁定被人发现。

就是晚上想多待会儿也不行,实在是太容易暴露了。

绕到离关隘远一些的地方,只看得到对面是一座高山,中间是一道又宽又深的沟壑,除非能飞,否则断然是过不去的。

至于那座关隘后面是不是有座桥,土匪们是怎么过去的,都不得而知。

正是因为对这个山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黄四才决定让十一回来报信,他们三人留在那里继续探查,看会不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这么好的地方,那咱们就更要将它拿下才是。”听到这里,志文更高兴了。

“地方好是好,就是什么讯息都没有,如果真如十一所说,那我的人谁都进不去。”马二说道,“小志,你看,是不是你亲自去一趟那山寨,把情况摸清了以后再说。”

那晚打闫家村,马二没有跟着去,不过事后他可是听不少少年提过,志文是如何一纵几丈高,像飞一样的就到了城头,可能说得有些夸张,但他绝对是相信的,不然几十个小子怎么进的城,梯子都没有,一晚上也不可能现造出来。

那山寨虽然有关隘,但他相信肯定难不住志文,难道还比得过闫家村的城墙么。

马二正满心期待着志文的答复,他相信志文不会拒绝的,没想到听见的第一句话却是“不必!”

马二一下愣了,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志文接着说了。

“我明天就和大柱一道,加速赶到前队,然后带些人过去,咱们一鼓作气,先把它拿下来再说。”

马二的心放了下来,原来是说话大喘气啊,倒也是,既然志文都去了,那干脆先打下来得了,自己的想法还是局限在打探消息这上面啊。

第二天,志文安排小捷负责后队,与可旺和十一火速赶往前队,随后带着五十多个人,在十一的引导下,向着涿鹿山去了。

可旺知道志文又要带着他去干仗,喜不自胜,在定国面前很是得瑟了一下。

其实志文本来想带定国去的,前面有宋献策盯着可旺,这一路走来,也没出什么事儿,只是前队都是可旺的手下,定国用着不方便,再回后面去调人,又耽误时间,还是再让可旺这小子跟着吧。

......

“宋婶儿,你说我哥他们到了吗?”囡囡坐在窝棚旁问小英娘。

“到了吧,那个叫十一不是说过,最多三天就能赶到,到今天不是正好第三天么。”一旁的小捷说道。

“肯定早就到了,小志哥跑得可快了。”小英说道。

“你这丫头,说些什么呢,又不是小志一个人去,他还能丢下其他人不管,自己一个人去啊?”小英娘嗔怪道。

“那...,反正肯定到了就是。”小英理屈,嘴上却不服软。

“唉,也不知道那地方到底怎么样,房子会不会有我们在县城的那座舒服。”囡囡忍不住悠然神往。

在县城的那段日子,是她有记忆以来,过得最开心、最快乐,也最舒服的时光。

志文出发前,囡囡还有些舍不得,哥哥又要离开她一段时间了,但是当志文告诉她,大家很快就会拥有自己的房子,像在县城那样的房子时,囡囡眼睛都亮了,几乎是撵着志文走的。

“有炕就成,”妞妞突然插了一句,“我都多长时间没有睡过炕了。”

“我也是。”

小英带头,其他人都跟着应和,是啊,有多久没有睡过炕了,都快忘了那滋味儿了。

[.]

聊聊,兼求支持

这两天讨论区书友的一些意见和建议,在这里都说说。

关于更新的问题。

有书友要求加更,这里只能跟大家说对不起,每天两更算是我的极限了。

还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大家,为了不断更,下个月不但不能加更,恐怕还得减更了。

为什么?

其实老书虫应该看得出来,现在第三卷快要结束了,对,主角进了基地后,再有个小高潮,这一卷就完结了。

后面的内容,现在只有很简陋的大纲,要想把它写出来,还要细化,所以,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能保证每天一更,不断更,不定时两更。

感谢书友司马小杰的建议-为粉丝设置称号,这个问题真没想过。

这样吧,大家都说说自己的想法,取什么称号好,一会儿我在讨论区发个帖子,大家一起发表意见。

对了,你问的换装备的事儿,快了,就不剧透了。

感谢书友痛扁花开的建议。

和大家的交流确实不够,以后多逛逛书评,能回复的尽量回复。

不过我这人确实不太会交流。

书评区里胡喷乱骂的,我都是直接删除,看着闹心。

加油的留言,我觉得用实际行动来回报最好,所以没有回复。

至于对情节和节奏的建议,我就为难了,都是我想好的,要改的话,整本书的走向都会受影响。

再说,真改的话,有些人满意了,肯定就有人不乐意了。

所以,怎么互动,还请大家多多指教,尤其是书友痛扁花开。

最后,为了感谢书友的支持,我明天发些推荐票红包,投了推荐票的书友可以领取,先到先得,红包不大,每个二十起点币,可以看两章书,一点小小的心意,还望笑纳。

这玩意儿第一次玩,要是有什么纰漏,还望大家海涵。

第188章 山中关隘

“马二哥,我们还有几天能到那里?”定国问道。

同一时间,定国和宋献策、马二也在讨论着即将抵达的落脚点。

“按十一的说法,小志他们走三天能到,我估摸着,咱们得走五天吧。”马二回答。

“那还有两天,咱们就到了。”一旁的宋献策将手中舆图摊开,指了指舆图上的某个点,“马二哥,你看,涿鹿山是不是在这里?”

“哎哟,宋小郎,这玩意儿我可看不懂。”马二连连摆手。

“看方位和路途应该差不多了,老宋。”定国伸出手,在舆图上指指点点,认可了宋献策做的标记,他这段时间跟着宋献策,基本学会了怎么看舆图。

“不过我觉得,咱们可能要不了两天就能到了。”定国将双手枕在脑后,仰面躺在地上,惬意地说,“唉,走了大半年,总算能有个安稳的立足之地了。”

宋献策点头,“照这两天的士气,快是能快些,不过一天半是要的。”

自从目的地就要到了的讯息传开后,很多人都像囡囡和定国他们这样,凭空生出了希望,原本因为过度疲惫而有所下降的行进速度,又快了起来。

“也不知道那地方能不能容下这么多人?”宋献策说着话将舆图收了起来,他关心的是更实际的问题。

至于能不能拿下这个地方,几人谁都没有担心。

此时此刻,志文、可旺正趴在涿鹿山关隘外的野地里,听着黄四等人介绍具体的情况。

山寨中的人可能是怕在夜里暴露位置,也可能是对这里的隐蔽程度十分自信,虽然天色已黑,并未用火把或灯笼照明。

“志哥,这座山不小,方圆有十几二十里,这几天我们都绕了一圈,不是沟壑就是悬崖,除了这里,其他地方都上不去。”黄四简单地说了下他们最近探查的结果,总之就是两个字-险峻。

“那不更好,咱们就安全了。”志文说道。

“对了,有条溪流从山上流下,汇到涿水去了。”黄四接着禀报。

志文更开心了,还有水源,那就更好了。

“行了,除了值夜的,大家都睡会儿吧。”志文决定后半夜甚至黎明的时候再开始行动,这次不用像在闫家村那样赶时间,可以选择最佳的出击时间。

等志文他们被值夜少年一一从沉睡中唤醒,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跟我来!”志文说完,率先窜了出去。

眼前这一幕仿佛闫家村那晚的经典重现,这关隘的高度与闫家村的城墙差不多,志文很轻松地爬了上去。

关隘很窄,需要志文一个人进到门楼里,将守卫解决后,再放绳子让可旺他们爬上来,否则一下上来很多人,容易惊动守卫。

三个守卫睡得很熟,志文并未下杀手,只是将他们击晕。

据黄四所说,周围山民都是这些土匪的眼线,说明他们与本地人关系不错,甚至他们自己就是本地人。

今后志文可是要带着大家扎根于此的,滥开杀戒的后果很可能就是与周遭的关系弄僵,那么地方再隐蔽,也会被出卖。

可旺顺着绳子,第一个爬上关隘,待人都齐了之后,又是第一个冲进了关隘后那漆黑的夜色之中。

“小心!”志文跟在可旺后面,眼疾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可旺跨出去的第一步,还没有落到地上,就被志文扯了回来。

志文紧接着又低呼“止步!”,生生把即将启动的队伍喊停了。

“咋了?志文。”可旺问道。

“好好看看。”

大家伙低下头,待看清了后都是一声冷汗,特别可旺更是后怕不已。

在他们面前的,大部分都是悬空的山崖,可旺刚才那一步就踏在空处,要不是志文拉他一把就掉下去了。

正中一条窄窄的路面,看上去勉强够三个人挤着并排而过,不过更远些的地方,能有多宽就看不清了。

亏得志文眼力好,又下过雪,夜色虽黑,但有雪和没雪还是有些区别的。

真是好地方啊,志文暗忖,凭这地形,就算有人攻进来,也要在这里吃个大亏。

可旺神经大条,刚才差点踏空那一步也没把他吓怕,又带着人要往那条路上去。

“算了吧,”志文阻止道,“等天色亮些再去。”

这条路不熟,又有雪,脚底打个滑就可能摔下去,反正关隘已经进来了,不必急于这一时,黎明再行动也不耽误什么事。

这山范围虽大,但志文相信那些土匪住的地方不会离关隘太远的,否则换防、报信儿什么的很麻烦,只要过了这条路,应该很快能找到他们。

这一等,又是大半个时辰,直到东边的天空微微透出些亮色,借着这些许亮光,路面的情况和边界总算能看得比较清楚了。

“志文,可以了吧?”可旺等不及了。

“行了行了,去吧,千万不要伤人性命。”志文交待道。

“好嘞!”可旺的声音已经远去了。

志文并没有跟着去,当时这群人打劫商队的经过,他已经听黄四说过了,以那样的水准,不是可旺和他手下的对手,何况现在己方还是偷袭。

等可旺和少年们消失在小路上,志文招呼黄四等人和他一块儿进去,他也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这个即将成为他们落脚点的地方。

路面被可旺他们踩得已经有些烂了,又湿又滑的,就连志文自己都不得不小心应付,平地上摔一跤,滑出去一截路没什么事,在这里可能就会丢掉小命。

几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前进,在走了差不多一百多米的距离时,终于到了尽头,一片还算平坦的斜坡在就这样展现在他们眼前。

黄四等人急不可耐地沿着脚印追了下去。

而志文却转过身,看着来路和对面的关隘,突发奇想,要是在路的这边再修一道关隘,那才真的是固若金汤了。

想想看,敌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打下第一道关隘,关隘后面却是这种有些坑人的小路,不好说还会被自己人挤了掉下去几个。

等他们再走到这里时,发现又是一个这么险要的关隘,会不会被虐哭?

而且这么窄的路,人再多,都是关隘上的活靶子。

想到这里,志文禁不住乐了,就这么办,尽快在这儿再修一座关隘。

[.]

第189章 困不死的营寨

两天后,天意外地晴了,雪后的蓝天显得格外得碧蓝清澈。

涿鹿山上,人身鼎沸,格外热闹。

定国、宋献策以及小捷,先后带着人到达。

“哥,咱们有房子住吗?”囡囡才见到志文,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有有有,咱们都有。”志文当时对她说有房子住,是给囡囡个念想,自己也好脱身,早已做好了真相大白时被囡囡埋怨甚至惩罚的准备,没想到被他说中了,现在真有房子住,当然,没那么好就是了。

“有炕睡吗?”妞妞问道。

“呃,这个就不清楚了,房子在那边,你们自己去看吧。”

那天早上,在可旺的偷袭之下,这一群人数不超过五十人,男女皆有的土匪,完全没有任何悬念的就全部被拿下了,事后检查,除了三人各有一把刀之外,其他人就只有长棍,更多的还是锄头铲子等农具。

与其说他们是土匪,还不如说他们是山民。

黄四自告奋勇前去招揽,这些人大多默不作声,领头三人则觉得自己大意而被偷袭,有些愤愤不平。

黄四在征得志文的同意之后,向他们许诺,只要入伙,每人先发五斤粮安家,以后也都有活儿干,饿不着。

当志文和可旺等人真的扛着粮袋放在他们面前时,所有人都激动了,领头的三人纳头便拜,自此,算是收服了这群涿鹿山的土著。

志文知道粮食是个诱惑,但能有如许威力,还是大大出乎他和黄四的预料,他们不是才劫了一批粮么,才几天工夫,又没了?

一个名为柳才的头领主动解释了缘由。

他们原本都是附近的山民,以种地、打猎、采摘山货为生,只因无法承受朝廷越来越重的赋税徭役,不得不进山为匪。

家中剩下的就是老父老母,放心不下老宅,仗着年纪大,可以免除徭役和部分赋税,勉强苟活。

而这也是他们耳目灵通的原因,方圆上百里地的人,都和他们沾亲带故,都能为他们传递讯息。

落单小商队的情况被有心的山民看在眼里后,不断报到他们这儿,所以他们能了如指掌。

当然,这些消息不是白拿的,而且山下多半还有亲人,谁也不愿看着亲友挨饿,所以每次劫了粮,大半都要分出去。

这回也同样如此,他们所剩不多,眼瞅着就又要断粮了。

现在志文给他们现场发粮,还允诺以后有正经营生,谁还愿意与志文他们为敌。

山民们聚居之处不出志文所料,离路口并不远,这里没有寨墙,没有寨门,没有聚义厅等土匪山寨必有的建筑,与其说是土匪山寨,不如说是一个普通村落。

有的是高矮不同,大小不一的几十座房屋宅子。

房子不少,是因为周围山民来报信儿,来探亲,来拿粮食,躲避官兵衙役,难免会呆上几天,为了让大伙儿都有个住处,他们就陆陆续续地建了不少,反正地方不小。

只要亲友不一窝蜂地跑来,房子其实空的不少,足够志文、囡囡、小捷、可旺、孙大夫等这些最核心的人员住下,只是少年们和难民们就不够了,得先搭窝棚将就下。

志文大致转了一下,这片山虽然险峻了些,大一点的平整之处,就是目前这个小村落,但地方够大,就是住上几万人都没问题。

难民和少年们只能暂时先安顿下来,开春后再慢慢建房。

当然,这么好的地方,不可能全部拿来住人。

志文已经想好了,山顶还是单独划出来,作为洗羊毛的场所,村落及其周围则是住人的地方,上限是五千人,目前虽然人数还不够,但以后就只能是亲近之人才能呆在涿鹿山,再多的话,就只能在关隘外面住了。

其他空地,除了弄个操练的场所外,可以种粮。

至于路口那座关隘,柳才他们也不知其由来,不知什么时候被某个山民发现的,知道的人一直不多,因为这里十分隐蔽,关隘又是唯一进出口,这几年渐渐成了没有活路的山民们最后的去处。

柳才说,他落草之后,看着关隘有些残破,还组织大家修缮过。

“涿鹿山这么险要,可能是某个前朝在这里修的营垒吧。”宋献策猜测,只是不知什么原因,就只修了个关隘,想来没多久就被放弃了也说不定。

“哥!快来,有炕。”囡囡的声音从旁边一座房内传了出来。

志文推门而入,屋内一大群人争先恐后地都想往炕上趟,可旺个高力大,一个人占了一大片,谁都拉不起他来。

妞妞没有抢到位置,有些气急败坏,“大柱,你再不起来我可挠你痒痒了啊。”

“挠痒痒也不起。”可旺把身子缩成了一团。

孙大夫年纪大,自然不可能和小辈们玩闹,在一边看着好笑,上去拍了一下可旺的屁股,“行了,可旺,又没生火,炕是冷的,你躺着作甚?”

“义父,你就让我躺会儿呗,快一年没睡过炕了,尽睡地上,我这腰都睡酸了。”可旺嚷嚷着。

“臭小子,你才多大,腰就酸了。”孙大夫笑骂。

“哥,进来,我让你躺一会儿!”囡囡早早地就占了一个位,看见志文进到院里,想要起来让他。

“不用了,你多躺一会儿。”志文没有进屋,就站在院里看大家打闹,有房有炕,再看看灶房,有锅有灶,嗯,这才是家啊。

“志哥,志哥!”正感慨着,听到黄四在叫他。

“这儿呢。”

闻声进到院子里的,除了黄四,还有马二和柳才。

“小志,老柳带我们去看过那条溪了,水不错,就是小了些,他们原来几十个人没问题,现在恐怕有些不够用。”马二喜气洋洋地抬手擦了把汗,他这不是热,是兴奋。

“去找老李,让他安排人在旁边挖几个大坑,蓄满水,省着点用,应该没问题。”这个问题志文早想过了,既然有水,就不能让它白白流走。

这下齐了,志文觉得,就算外面有千军万马,只要攻不破关隘,山里有水有粮,那是困不死自己的。

对了,人多的话山上柴禾可能不够,不过有志文在,那就不是问题,以后再建几个仓库,把柴禾堆满,就算他不在也没事儿。

[.]

第190章 冬日午后

“来啦,老柳叔?”十一和一个老者打招呼,“粮领了没?”

大中午的,他懒洋洋地躺在台阶上,边晒太阳,边啃着饼子。

“领了领了。”老者乐呵呵地走过来,肩上扛着一个装了半满的麻袋,“大当家的真是仁义,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发粮给咱们了。”

这老者正是十一他们初出太行,先在村里向他打探消息,后在市集又巧遇的老汉,说巧不巧的,他还是原来涿鹿山三大头领之一-柳才的父亲。

“就数你积极,老柳叔,其他乡亲还没到呢,你那柳家村离这儿可不近啊,难得您老腿脚这么便利。”十一打趣道。

志文为了进一步稳定涿鹿山原来这些人的人心,又宣布,凡是他们的直系血亲,都可以到山上来领三斤杂粮,其他亲友也可以领一斤粮。

这样做既是为了收买人心,也是为了让原来这个庞大的情报体系尽快地运转起来,这些山民愿意通风报信,固然有部分原因是能分到粮,但其中的血缘关系也有很重要的作用。

现在涿鹿山一下子涌入这么多人,做主的人也换了,亲情关系势必淡薄了不少,那么,适时地用财物奖励刺激一下,是很有必要的。

“领粮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柳老汉来到十一旁边,就势坐下,拍拍口袋,心中很是满意。

三斤粮可不算少了,要知道,最近一次劫的粮,分到手中还没这么多呢,毕竟不是大商队,能有多少粮食。

那十多只羊也就是每人沾了些油荤,过了下嘴瘾而已。

柳老汉伸脚在十一脚上踢了一下,“咋了,十一,怎如此惫懒,你以前可不是这模样,黄四呢?”

新来的这伙儿人,他就认识十一和黄四,以前处得也不错,对他俩有种亲切感,这时见十一的状态似乎不太好,不由得有些关切。

“病了,提不起劲儿。”十一说道,“黄四哥还不如我呢,这会儿躺在炕上,只能喝点高粱糊糊。”

“哟,病的人是不是挺多的?这么好的天气,村里村外也没几个人走动的。”刘老汉问道。

“病的人是挺多的。”十一回答。

“你们这是水土不服。”刘老汉断言。

......

“这不是水土不服,”孙大夫声音暗哑地对志文说道,“放心,也不是瘟疫什么的,就是长期劳累,现在一下子闲下来,有些不适应而已。”

自从进了涿鹿山,才几天工夫,人是成片成片地病倒。

小英娘和囡囡她们三个丫头,还有小捷、宋献策、小林等人,此刻都躺在床上发着烧,少年和难民们病倒的也不少,包括孙氏父子也不太舒服,两人是强撑着给大家把脉看病。

就是志文也觉得自己这两天异常疲倦。

可旺或许是在路上病过一场,有些抵抗力,没见他有什么异常。

定国算是个特例,病得最晚,喝了孙大夫熬的一碗药,睡了一觉后,就又生龙活虎的了。

还好在太行山中之时,孙大夫带人采了不少药,志文也和小捷出了几次山,到附近乡镇甚至县城买药,药材现在是不缺,不过这次病的人这么多,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此时志文他们几个没生病的,加上原来涿鹿山的柳才等人,都在一起,帮着孙氏父子二人熬药。

听了孙大夫的话,志文稍稍放心,他是见囡囡发烧,典型的关心则乱,现在静下心来,其实这种现象也算正常。

这些人在外面走了快一年了,其间经历了酷暑、严寒、疾病、饥饿、劳累等等,就算后期跟着志文能不挨饿,但身体终归是有些亏虚。

之前要赶路,脑子里那根弦一直紧绷着,现在有了自己的地盘,人一放松,病就来了。

......

“十一,你给老汉说说,这大当家的到底多大?”柳老汉挺好奇。

志文今年其实才九岁,不过一直锻炼,营养也跟得上,这一年多的时间,身子骨是蹭蹭往上蹿,已经和一些身材矮小的汉子差不多高了,只是面相还嫩,看上去最多十三四岁的样子。

其实不光是他一人这样,其他人包括后来找的孤儿们,个子都拔高了一截,特别是可旺,已经和他义父孙大夫差不多高了。

“你猜猜?”十一挤挤眼睛。

“看那个头,应该有十六七了吧,可看面相,就只有十四五的样子,老汉可猜不出了。”

“嘿嘿,我也不知道。”十一笑道。

这次到了涿鹿山之后,孙大夫和李智连那名义上的领头人都不愿意做了,执意把志文从幕后推到台前。

其实不仅少年们都知道志文才是真正的话事人,难民们大都也心里有数,志文也就不再推脱,这次让山民们来领粮,也算是一个认识他的契机。

只是志文年龄实在太小,让人知道了未免有些不妥,知道他底细的,最亲近的那几个人,都有意无意地替他隐瞒,他的年龄算是一个小秘密。

“你小子。”柳老汉高高举起手,最后轻轻落在十一的头上。

“对了,老柳叔,你可别叫大当家大头领什么的,志哥不喜欢这样叫他。”十一提醒道。

“那我们该叫什么?”

十一抓抓头,他也有些迷惑,“像我和黄四哥还有你儿子柳大哥,都叫他志哥,马二哥跟他跟得早,年纪也大,叫他小志。”

柳老汉傻眼了,这两个称呼他都不合适啊。

“要不你叫他公子,或是少爷吧。”十一说道。

“公子!少爷!啧啧,”柳老汉叹道,“这可不是山寨头领的称号啊,你们不打算开山立柜了?不立旗号了?”

“立什么旗号,”十一说道,“志哥说了,咱们不做土匪不劫道,要立什么旗号!”

这个问题,在攻下涿鹿山之前,黄四和十一就问过,被志文断然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他现在就想躲起来,默默地积累财富,壮大实力,现在陕北那些造反头子还没什么名气,在这么敏感的地方开山立旗,那是公然挑衅边军,挑衅朝廷,是找死的行为。

“真不劫道?不立旗?”柳老汉有些不信,这么多人啊,吃啥喝啥?

[.]

第191章 没人会种的东西

“真不立旗?”一间屋内,柳才也在问志文。

心里有些可惜,这涿鹿山的名儿还是他取的,上古炎黄二帝与蚩尤的那场著名战役据说就发生在这一带,柳才读过些书,灵机一动就把涿鹿用在这山名上了,也算是他们之前劫道用的旗号。

“不立了,柳大哥,咱们以后做正经营生,这匪号对咱们是有害无益。”志文耐心解释,按老宋的说法,要学本朝太祖,高筑墙,广积粮,不称王。

倒是涿鹿这名儿不错,以后弄个公司,不,应该是商社,就叫涿鹿商社。

正经营生?什么正经营生养得起这么多人。

柳才心里直犯嘀咕,和他爹柳老汉想的一样。

别看志文答应他们的就是做正经营生,可真正吸引他们的是粮食,对志文所说的并未放在心上,在柳才看来,能像他们那样,只劫粮,还不伤人,就算不错了。

志文笑而不语,知道他不太相信,以后他自会知道,这毛衣毛布的生意一旦做起来,利润到底有多大。

就算现在什么也不做,系统仓库里的粮食也够全部人吃上将近一年的。

况且他还有三大神器呢,他之前在自己田里种下的已经快要收获了,等开春就在附近山上都把它们种上,用不了一年,志文相信粮食不再是问题。

想到这里,志文不露痕迹地掏出一只红薯和一个土豆,“柳大哥,这东西你认识吗?”

玉米志文没有拿出来,那玩意儿据说费水,现在水源紧张,以后再说罢。

柳才摇摇头。

志文也不奇怪,向他解释道:“它们俩啊,易种,耐旱,产量还高,以后粮食咱们是不愁的。”

柳才狐疑地从志文手中把东西接过去,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这玩意儿能吃?志哥,你会种吗?咱们可是见都没见过,谁都不会种。”

志文抬起下巴,刚想点头,却突然想到,自己所谓的种田,都是用意念把种子放到田的上方点一下就完事儿,后面就只管等着收获了,可在现实里种田,他哪会啊?

坏了,光有种子,却不会种,这可咋办?

志文眼珠转了转,看来得找些庄稼把式问问,看看他们会不会种了。

想到这里,志文头又痛了,现在缺人啊,一个个的都病倒了,只能先问下李智,看他知不知道难民里的种田好手,然后自己一一去问了。

可旺和定国,一个没病,一个病已经好了,可是也忙得很。

一天后,志文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屋内,没人见过,也没人会种。

倒是有人说,看这两个玩意儿,应该都是长在土里的,可以埋在土里试试,看能不能自己长出来。

志文自然知道红薯和土豆长在土里,可却不愿让人就这么埋在土里试种,要知道,如果失败了,很可能就是耽误一年的收成。

看来,只能这样做了。

......

“什么?你要去京师?”喝着高粱糊糊,病仄仄的小英娘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志文他们这一帮子人,住的地方都挨在一起,吃饭还是和以往那样一起吃,只是这几天小英娘和囡囡她们都病了,做饭的重任就落在了志文、可旺和定国三人身上,他们仨儿做的饭能是能吃,这口味嘛,就有些欠佳了。

“小志啊,你是真闲不住啊!”小英娘忍不住低声抱怨,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这么好的地方,她还想着一家人能安安稳稳地在一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呢,没想到,这炕还没睡热乎,小志就又要走了。

“宋婶儿,这么多人的生计,我不得不去啊。”志文耐心地向小英娘解释着。

他本来的打算是在山上呆上几天,能过完年再去京师找毛衣的销路自然最好,快一年了,都在外面奔波,志文自己也挺累的。

可眼下红薯土豆的种植问题,让志文不得不把行程提前,算了,趁着天冷,毛衣也应该会好卖些罢。

京师是大明的政治文化中心,志文相信,既然这三大神器都有了,那在京师里找个会种红薯和土豆的人不难,搞不好还出书了,有明一代,可是出版了不少很有名气的农书的。

就算人、书都没有,总有欧洲传教士的,这些东西就是他们从南美传播出来的,应该会种的罢。

“好了好了,还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过年呢,我除夕之前肯定能带着年货回来。”志文向大家保证。

“囡囡,哥给你带几个泥偶回来。”

“是了是了,小英,不会忘了你要的吃食的。”

“香囊?好,妞妞,志哥会记着买回来给你的。”

随后志文就是一大堆的各种承诺,总算摆平了几个丫头。

“正好,小志,去京师记着买药啊,需要什么药材,要多少,我一会儿写个单子给你。”孙氏父子这几天早出晚归地给人看病,知道药材不多了。

“宋婶儿,要我带些什么?”

“你啊,平平安安把自己带回来就是了。”小英娘早把志文他们几个看成了自己的孩子,担心的是他们的安危。

“大柱,你和我一块儿去。”志文开始安排。

其他人都生着病,这边只能是可旺和他自己去了,再加上原涿鹿山上的柳才和他爹,一老一大两小,人数和年龄结构正合适。

可旺兴奋地答应了,京师啊,他可没想过自己有去京师的一天。

吃完饭,志文把定国单独拉到一边。

“定国,辛苦你留守此地了。”宋献策和李智等人,包括小英娘他们的病应该快好了,再过几天应该能帮的上忙了。

定国知道是去京师,不是去打仗,并不在意。

“嗯,这几个事儿你得抓紧弄一下。”

“你说,志哥。”

“水坑还没完全弄好,你上点心。”头天才吩咐李智的,他第二天就病了,进度受到了影响。

“招人,可以多招些,一个是修仓库,一个是在路的这边再修建一座关隘。”志文准备实施他初进涿鹿山的想法。

修仓库更是必须的,他得把系统仓库里的粮食、羊毛、盐巴、柴禾还有芒硝等腾出来,既能增加众人的信心,他不在山上的时候也不会断顿、停工。

现在腾了些物资放在几间空房里,不过与他的存货比,还远远不够。

第192章 战队

“不用担心,我看李智的病过两天差不多能好了,到时候这几件事儿还是交给他来做,仓库先在山顶上修一个吧。”志文接着说道,“你的重心放在战队的扩充上。”

战队,是志文对今后涿鹿山武装力量的称呼,军队、部队等称呼不太合适,志文觉得念起来也不顺口,他最后把游戏里的称谓用上了。

现在能战之人就是一百多个,有些薄弱了,今后不但要防守两道关隘,物资要有人看守,运货出去也得有人护卫,增加人手是必然的。

“扩充战队?”定国眼睛开始发亮。

“对!咱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志文说道,“把参加了山谷伏击战的那些人先挑出来,以他们为主,人要是还不够,就继续挑,扩充到一千人。”

“好嘞!”定国捋捋袖子,干这事儿可比什么挖坑、盖房来劲儿多了。

“我亲自操练他们!”定国的笑容有些狰狞。

“不妥,定国。”没想到旋即被志文否决了。

定国有些诧异地看向志文,他知道志哥在训练上基本是个甩手掌柜,很少管事,都交给他和可旺,不知为何要反对,还反对他亲自操练?

“我和可旺都不在,你一个人操练新人,非累趴下不可,我可不希望你再生病。”志文说道,“再说,你这样做效率低下,不妥。”

“那...,该怎么做呢?志哥。”

“这一百多个孤儿,应该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吧?”志文问道。

定国点点头。

“那他们不就是现成的教官嘛,干嘛非得你一个人单独上阵?”志文说道,“这些少年一个人训练九个人,应该没问题吧?”

定国点点头,他们都是孤儿,吃苦耐劳,有口饭吃,能玩儿命的练,经过这半年的操练磨合,不但枪技娴熟,他当初设想的三三阵型,这些人也能非常熟练地运用了,一人教九个人,自然没问题。

“那不就结了。”志文一拍手,“你最多也就教九个人,再不时检验下其他人的训练成果,轻松多了,是不是?以后战队也就按训练时的人员组成定下来,不用再打乱了。”

定国由衷地佩服,这以老带新的法子,的确是既省心省力,成果还出的快。

至于那些已经成年的难民们,会不会不服少年们的管教,志文和定国都不认为这是个问题。

起初因为年龄小,或许还会被人轻视,可自山谷的那场伏击战后,难民里再也没人敢小看这些少年人了。

孰强孰弱,这一对比就出来了,少年们从前后夹击,再到追击,都是面对面的搏杀,最后十多人轻伤,一人重伤,没有死亡的。

而那好几百个青壮难民,不但人数多得多,而且只是作下配合,打打秋风,却有二十多人轻伤,两人重伤,一人死亡。

现在难民们见到少年,只有尊敬加畏惧,哪里还会有轻视什么的。

......

“柳哥,柳叔,走啦!”大清早的,可旺按耐不住兴奋,跑到柳才的门口敲门。

“年轻人就是性子急。”柳老汉乐呵呵地打开房门,身上破天荒地穿着一件半新袍子。

那天中午和十一唠完嗑,嘱咐他好好养病,柳老汉正准备回村,被柳才叫住了,让他住下来,过几天他父子俩要和志哥、可旺一道去一趟京师。

这可把老头高兴坏了,一大把年纪了,就只在方圆百里的地方转悠过,没想到临到老了,还能去一趟京师,当下不住抱怨柳才怎么不早点告诉他,他好带件像样的衣裳。

在柳才仅有的几件衣服里左挑右选,柳老汉看中了一件还算满意的袍子,一大早就套在身上了。

“老柳叔,”可旺乐了,“京师还远呢,您现在就穿上,不怕弄脏了磨破了啊,咱们这一路可是要骑马的,对了,您会骑马吗?”

志文他们在太行山里的时候,马车没了,就专门挑了两匹马出来,让老言和老三教大伙儿骑马,到现在,他们几个都勉强能骑了。

“骑马啊?那...有什么不会骑的。”柳老汉声音挺大,但听上去怎么都有点心虚的感觉。

“就是,爹,你先脱下来,到了京师再换上。”柳才背着包袱从屋里走出来。

柳老汉悻悻地脱下衣衫,“郑...公子呢?”

“您说志文吧,他去马厩挑马去了,我这不是担心你们还没起嘛,就过来催催。”可旺嘿嘿笑道。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的!”柳老汉把衣衫朝柳才一扔,拔脚朝马厩去了。

“柳叔,柳哥,来,上马!”志文已经挑好了四匹马等着他们了。

柳老汉接过马缰,笨拙地踩上马镫,腿脚倒还挺有力,一使劲儿,坐上去了,只是这马头怎么没了呢?

“哈哈哈!”可旺在一旁大笑,“老柳叔,您坐反了。”

志文骑在马上看着这一幕,也不知这老头的身子骨经不经得住这一路的颠簸,本来老言和老三他是要叫上一个的,能保证队伍里有个弓箭手,可这两人也都病倒了。

叫上柳才一道去,既能把他这个影响力最大的人调开一下,还算得上是一项福利,能拉拢人心,毕竟去的是京师。

自己的人再没有能去的,那干脆再多拉拢一份人心吧,志文这才决定把柳才他爹柳老汉叫上。

“坐稳了啊,柳叔。”志文等柳才帮他爹坐好,自己也上了马之后,又交待了一句。

看这样子,大家骑术都不好,路上有雪,先慢跑到顺天府的官道上吧,大家都适应一下。

“走了,驾!”

可旺性子最急,一挥马鞭,当先冲了出去,浑没把出山的那条逼仄小路放在眼里,关隘的门他早让人打开了。

等一行四骑冲出关隘后,大门在他们身后徐徐关上。

志文回头看了一眼,今天没有人来送行,是他不让的,就怕徒增伤感,再说,都还生着病,被冷风一吹,难免又重了。

“大柱,别跑太快!”志文一催马,也追了上去,“你不认识路,让柳哥跑在最前面。”

第193章 再遇难民

“志哥,前面有个茶棚,咱们要不去歇歇脚?”柳才问道。

“歇歇吧,郑公子,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都快被颠碎了。”柳老汉从马鞍上站起来,扭了扭腰。

“那就歇歇,大家都累了吧。”

志文他们从涿鹿山出来后,当晚在那只小商队被劫的地方过夜,现在骑了半天的马,正准备找地方解决中饭的时候,就见到了这个茶棚。

这里是顺天府,已经完全出了太行山的地界,周围再见不到一座丘陵山头,放眼望去,全是一片平坦无垠的平原。

四人到了茶棚前甩鞍下马,志文让其他三人先找个空桌坐下,自己则将马牵到隐蔽处,不动声色地掏出苜蓿,喂起马来。

这一路都是他喂的马,柳氏父子只当他爱惜牲口,都不以为意。

这个茶棚简陋,别说没有供客人喂马的草料,就是有,志文也不放心,还是自己的更安全、更有营养。

等志文喂完马,坐到桌边时,三人已经喝了会儿茶水,柳才将头凑到志文耳边低声道,“志哥,有些不对劲儿啊,这逃荒的人也太多了些。”

才上官道,柳才就发现人多出来不少,这会儿定下心来仔细看,发现都是逃难的。

志文开始听到他说不对劲儿,还紧张了一下,待听清他说是逃荒的人多,遂放下心来,“这...,没啥吧,我们一路过来,都是这样的。”

茶棚外不时有三五成群的逃难之人路过,志文觉得,与河西相比,还少了呢。

柳才摇摇头,“我们上次劫粮,可没有这么多人。”

上次劫道,要有这么多人的话,那只商队落不了单,他们也未必再敢动手了。

“没事儿,”志文安慰道,“逃荒的人多,兴许还安全些呢。”

“就是。”可旺啃着面饼,“我刚才还见到了几个熟面孔呢,只是他们没认出我来。”

“是吗?”志文有些意外,他们是专门找的地方,这一带已经离边塞很近了,实在有些想不通和他们一路逃难的人怎么也会跑到这儿来了。

“那之前你是在哪儿见过他们的?大柱。”

可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这一路上见过的人太多,记不清了。”

要说这逃荒的人为什么多了起来,还和志文他们在河西的所作所为有关。

由于他们的殓尸、消毒等措施得当,不但少死了很多人,还控制了鼠疫的爆发性传染,这样一来,逃难人的数量与原本的历史相比,多了不少。

黄河封冻后,无需再靠渡船,原本困于河西的人,从黄河各处大量涌入晋西,除了极少一部分人循着志文他们的路线,到达蒲解两州,其他大部分人都是冲着晋西首府-晋阳去的。

但是晋阳也容纳不下这么多的难民,不论是官府还是士绅施舍的薄粥,都远远不够,难民们为了活命,只得再度动身,前往京师,那里是天子脚下,总不会不管他们罢。

难民们自发地分做两部,一部东进,穿过太行山而去,一部北上,绕过太行山后再东去。

别看志文他们两千多人年轻力壮,可在太行山里赶路,真心快不起来,这批北上的难民,其实落后志文他们并不远。

好巧不巧的,与志文四人同时到了这一带。

而柳才并没有因为志文和可旺的话而安心,“不知怎么回事儿,我总觉得要出事。”

这下由不得志文不上心了,这种老江湖的直觉,有时候很准的。

“那咱们都小心些,柳哥,以后这种茶棚、饭馆还进吗?”志文开始担心,会不会在饮食中着了道。

柳才摇摇头,“感觉跟这个没有关系,而是和逃荒的人有关。”

这就麻烦了,这么多逃难的人,那是防不胜防啊。

最后四人只能相互提醒,千万小心。

饭后四人继续上路,和上午一样,虽然有马,但是路上人多,速度快不起来,和在山里小道上差不多。

他们不愿意纵马踩踏路两边的田地,虽然不知那田还有没有人种,而且田地土质松软,在上面跑还容易伤了马。

可旺颇不痛快,这一路就只在关隘门口那片平地过了一小会儿纵横驰骋的瘾,其他时候都得小心翼翼的,不是看路,就是看人。

晚上歇脚的时候,志文本不想在野外过夜的,既然柳才都说了,出事的根在逃难的人身上,那还是在集镇里找个客栈安全些,也开开荤,这么美好的愿望,当然...落空了。

这一天都没有遇上集镇,只路过几个小村子,看他们都深怀戒心,怎么可能让他们住下。

天黑后,志文他们又跑了不短的一段路,仍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只得勒住马,开始找地方宿营。

柳老汉经过这两天的颠簸,算是初步适应了,下马后和柳才很快刨出一个雪窝子,又找了些干草垫上,升了堆火,一个宿营之地就这样成了,的确是久居山野之人。

“大柱,你和柳叔先睡,等会儿我叫你。”简单地吃了些东西,志文看着柳老汉和可旺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安排他俩守下半夜。

等志文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就只叫醒了可旺,柳老汉年纪大了,看他睡得正香,实在不忍心打扰他,而柳才刚一倒在地上就已经睡着了。

可旺抓了把雪擦擦脸,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火堆旁。

正当他昏昏欲睡之际,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粮袋那里传来,可旺晃晃脑袋看过去,一个嘴边有长须,色泽灰黑的小脑袋从缝隙中探了出来,黑漆漆的小眼睛倒映着火光,似乎正看着可旺。

老鼠!可旺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下意识地就把手里的一根柴禾扔了出去。

经过志文的谆谆教导,见到老鼠就打,已经成了大家的习惯。

而粮袋被柳老汉枕在头下,老头对粮食看得可重了,白天是放在他的马上,晚上则要靠在头下面才踏实。

可旺扔过去的这根柴禾打在粮袋上,把老鼠惊跑了,然后被弹起来,第二下落在了柳老汉的头上。

“干啥呢?”老头睡得倒是不深,这一下力道并不大,但他还是醒了。

“打老鼠呢,柳叔,抱歉哈,把您弄醒了。”

“老鼠?到处都是,你打得过来嘛。”

“它想偷咱们粮食。”

“什么?!”柳老汉一下子炸毛了,粮食这么金贵,怎么能让这小畜牲给糟蹋了,“在哪儿?我非拍死它不可。”

“跑了,好像往那边去了。”可旺指了指不远处挨在一起的几个窝棚,那是几户难民的所在之处。

宿营前志文他们没有凑热闹,有意与其他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没钻进地里?”柳老汉问道,“那不是田鼠,肯定是从这些人的家伙什儿里跑出来的,你等着,我找他们算账去。”

第194章 打地鼠

“啪啪啪!”柳老汉用力拍打着一个窝棚。

“谁啊?”一个中年汉子从里面探出脑袋问道。

“出来,都给我出来!”柳老汉或许是在睡梦中被惊醒,有些起床气,刚才不好撒在可旺身上,这会儿火气特别大。

可旺拿着杆长枪,笑嘻嘻地跟在后面,只要保护好老头,不让他吃亏就行,自己就在一旁好好看热闹,一个人值夜真挺无聊的。

“咋的了?”中年人从窝棚里钻出来问道。

“咋的了?有老鼠偷了我们的粮食,我看见它跑到你这儿来了,说,这老鼠是不是你养的?”柳老汉这话有些蛮不讲理了,老鼠偷没偷到粮食先不说,这年月,谁家会养老鼠呢。

中年人被这话呛得面皮发胀,想高声反驳,见到高高大大的可旺手持武器跟在后面,强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叔,你这话咋说的,人都吃不饱,谁会养那玩意儿。”

“哼哼,知道你不会养老鼠,”柳老汉可能也知道刚才那话有些过份,语气缓和了些,“但它肯定藏在你那些家俬里,来来来,让老汉我去把它找出来拍死。”

中年人面色尴尬,“叔,这逃荒的,谁家没捎带着几只老鼠,您...,管得过来么?再说,里边儿有女眷,不方便。”

“让开!”柳老汉突然发火了,“那粮食多金贵,你就忍心让这小畜生天天跟着你们糟蹋?我这是为你好,明白不?有女眷?让她们穿好衣服出来,老汉我今天非拍死它不可。”

中年人无奈,这老汉虽说有些霸道,可刚才这话说得又有些道理,一家人还指望着这点粮食熬到京师呢,可没有老鼠的份儿。

再说,真抓到老鼠了,那是意外之喜,好歹算点肉吧,之前也不是不想抓,只是这玩意儿精得很,有点动静就不知所踪,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又跑回来,今晚就让这老头试试,抓不抓得到都让他无话可说。

当下拍拍窝棚,“孩儿他娘,带着娃儿们出来吧。”

这时志文已经被惊动了,来到可旺身边问道,“怎么回事儿?”

可旺把前因后果交待一番,笑着说道,“柳叔可真猛。”

志文哭笑不得,柳老汉今晚虽说霸道了些,可他也不能拆自己人的台,再说,打老鼠这事儿,志文一向是支持的。

旁边几个窝棚有人也被惊醒了,骂骂咧咧的,志文急忙解释道,“没事儿,抓老鼠呢。”

大冬天的,又是逃难,睡觉其实都穿着衣服,很快,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小孩,拎着一袋粮出来,这是家里最金贵的东西了。

柳老汉一低头钻了进去,里面很快传出了“乒乒乓乓”的声音。

“叔!”中年人心疼得直皱眉,“您轻点儿。”

“放心,弄不坏你的东西。”柳老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一道小小的黑影突然窜了出来,“出来了,出来了。”可旺大呼小叫地追了上去。

柳老汉也飞快地从棚子里钻出来,跟着可旺去了。

没多大工夫,两人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在这旷野里,大白天捉只老鼠都不容易,何况深夜。

“叔,没事儿了吧?没事儿我们可要接着睡了。”中年人说道。

柳老汉摇头,自顾自地回去了。

“你是...,大柱吧?”可旺也正想跟着回去,从窝棚出来的那个妇人叫住了他。

可旺扭头看向她,“你是...?”

“哎呀,大柱,不记得我了?我是你赵婶儿啊,和你们宋婶儿一道挖过野菜的。”

可旺就着火堆微弱的光亮细细打量了下,感觉是有些眼熟,“赵婶儿,抱歉哈,有些记不太清了。”

“没事没事,来来来,坐下来烤会儿火,咱们好好聊聊,都多长时间没见过了,当家的,添块柴。”

可旺看看志文,见他微微点了下头,两人一起坐下了,正好志文想打探些消息。

火势在中年人的伺弄下大了起来,妇人挨着男人坐下,“这位小哥也挺面熟的,和你一道的吧,大柱?”

“是,他叫志文。”可旺答道,说起来志文之前很低调,认识他的人真不多。

妇人开始絮絮叨叨地问他们的情况,包括小英娘和几个丫头,被志文含含糊糊地混过去,又反问了些他们的状况。

原来这家人很早就和志文他们一道了,见识过可旺与李智一家的争斗,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走散了,黄河封冻后到的晋西,之后一路走到这里。

“你们那袋粮,也是在晋西官府那儿领的吧?”赵婶儿指指不远处被柳老汉枕在头下的那袋粮问道,一副我早已看穿的神情。

“啊...?是。”尽管不明所以,志文还是点头。

“哎,这晋西各地的官府,可比陕北的好多了,好歹能发点儿陈粮给我们。”中年男人叹道。

志文和这两口子又聊了几句,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过河以后,他们每到一处,当地官府士绅均设有粥棚,衙役士兵不说笑脸相迎,但态度也比想像中的好多了,与陕北相比,完全是两种待遇。

不过难民中始终有传言,让大家到京师去,圣天子脚下,会有更好的安排,后来更有人在州府边界设点,只要出了这一地,就会奉送一定的粮食,虽说都是陈年粮食,但对难民的吸引力还是非常大的,拿在自己手中总比去粥棚领粥要好。

就这样,很多难民被一路“礼送”出了晋西地界,向京师进发。

“赵婶儿,你们到的地方,官兵多不多?”听到这里,志文突然发问。

夫妇俩想了想,摇头道,“咱们小老百姓,不太注意这些,不清楚。”

晋西官府的表现非常反常,就像是怕难民们在他们的地头上闹事一般,这本不奇怪,奇怪的是他们给了难民如此的礼遇。

他们初到蒲州时就发现,蒲州的赈济措施要比陕北好得多,只是他们没有和其他难民混在一起,不知道有没有发粮的举措,当时以为这里产盐,当地官府手里不缺钱粮,现在看来是整个晋西都是如此。

志文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晋西官兵的数量恐怕严重不足,才让官员士绅们没了底气,哪怕多出些钱粮,也要把这些随时可能爆发民乱的难民送出去。

第195章 己巳之变(1)

恐怕是哪里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事,才会让整个晋西都有兵力不足的情况。

这次出来,马二他们全部病倒,没人前后打探消息,完全是盲人摸象的感觉。

想到这里,志文不由得悔恨地拍了下自己的头,穿越前哪怕多看点明末的历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无所知,全靠自己的判断。

那还要不要继续前往京师呢?志文暗忖。

“赵叔,赵婶儿,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你们要不再眯一觉?”志文没心思继续闲聊,站起身告辞。

双方又客气了几句,方才散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刚才那只被柳老汉撵跑的老鼠,在黑暗中又偷偷地跑了回来,顺着缝隙又钻进了赵氏夫妇的窝棚。

回到雪窝子,志文没有再接着睡觉,而是叫醒柳才和他爹,开始收拾东西,天虽未亮,但已经勉强能看清了,趁着官道上没人,多跑些路。

志文决定了,还是继续向前,真要遇上什么变故,他们还有马,能比这些难民跑得快些,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要是什么事儿都没有,就这样被吓回去,那就丢人了。

果然,清晨的道路十分好走,人和马都跑得十分畅快。

只是天亮后,随着路上行人的渐渐增多,才不得不慢了下来。

就这样,志文四人花了一天多的时间,赶到了逃难队伍的最前方,行人越来越稀少,最后他们身边都没有人了。

眼看就可以纵马狂奔的时候,前方响起了马蹄声,有四骑迎面向他们奔来。

为首之人头戴束发金冠,身着蓝色武士袍,腰悬宝剑,英武不凡,身后两个护卫,还有一人应该是他的伴当。

双方都是四人四马,交错而过之时,不免相互打量了一下,转过头去,志文只觉得为首的这人好眼熟,忍不住又回头望去,却见那人也回过头来。

“你是...,周公子?”

“郑小郎?”

两人同时发声,都认出了对方。

周承允此刻的服饰、气质,与在解州喝茶时文质彬彬的样子大不相同,志文一时没有认出来。

那边周承允也同样如此,志文此刻有些破烂的衣衫,与初次相见也不太一样。

周公子哈哈大笑,止住了还欲前行的手下三人,甩鞍下马。

“郑小郎,没想到在这儿还能见到你。”

志文也示意大家下马,“周公子...”

“什么公子,叫我周大哥。”周承允一句话就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行,”志文也不客气,“周大哥,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是去哪里看什么货吗?怎不见孙大哥?”还把他们当时说的话记在心头,当他是孙大夫的侄子。

“对不住了,周大哥,当时没跟你说实话,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细谈?”志文见他们从京师方向而来,正好找他们打探下消息。

“我也正有此意。”

“大柱,柳哥,柳叔,这位周大哥,当初在蒲州可送了我们好大一笔粮食。”志文向另外三人介绍道。

“哦?”周承允闻言,不由问道,“你们不会就是从河西过来的吧?孙大哥就是孙神医?”

志文拱拱手,“抱歉,周大哥,你不会怪我们吧?”

“无妨,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错过了与孙神医相识的机会。”

柳老汉听到眼前这英气逼人的贵公子送过粮食,一下子好感大增,手脚麻利地在路边收拾出了一块空地。

周承允跟着志文他们,毫不在意地坐到了地上,手下三人见怪不怪,也坐下了。

双方相互介绍客套了一番,志文这才认出周承允身后那伴当就是书童司茶。

“郑小弟,”周承允不动声色地又改了称呼,“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京师,有笔生意,想看看能不能做。”志文回答。

“去不得了,回头吧。”周承允说道,脸色前所未有得严峻。

“咋了?”可旺沉不住气了,回头?这才出来几天,连京师的影儿都还没见着呢。

“司茶,你跟郑小弟说说咱们的遭遇。”周承允交待道,“不用有什么隐瞒,都不是外人。”

“是,公子。”司茶微微躬身,开始讲述他们的经历。

蒲解两州才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周承允带着他们三人北上,准备先进趟京师,再赶往津门,路线和志文他们不一样,到晋阳后向东,穿太行山井陉口进入冀北,然后过真定府、保定府。

周承允这次出门虽说是轻车简从,连上他自己只有四人,但有自己的情报系统,不像志文他们这样两眼一抹黑。

在十一月上旬到达京师附近的良乡时,他们与周家在京师的人员取得了联系,得到的却是坏消息。

十月底,后金兵分三路,避开关宁防线,绕行蒙古,一路攻入大安口,参将周镇死亡;一路攻入龙井关,一路攻打洪山口,参将张安德等败逃,建奴酋首黄台吉抵达遵化,蓟州被围。

十一月初,从辽东率先回援的大将赵率教阵亡,重镇遵化失陷,京师戒严。

堂堂大明京师,就这样暴露在了后金的爪牙之下,从遵化到京师,一路再无险要可守,至于与敌野战,沿途那点可怜的守城明军是没有这个实力和胆量的。

周承允这下进退两难,京师进不去,他所在的良乡还算安全,但京畿周围建奴的哨骑遍布,前往津门的路上并不安全。

他不愿半途而废,就此退去,仗着消息灵通,耐心地在良乡守候。

周承允坚信建奴只是一时得逞,必不会长久,各地军队定会入京勤王,他打算等待局势好转后,继续赶往津门。

十一月十日,蓟辽督师袁崇焕率军抵达蓟州,及时地挡在了后金军兵进京师的路上。

只是京畿附近一马平川,黄台吉并未与袁崇焕死磕,而是绕开蓟州,继续向京师挺进,三河、香河、顺义一路过去,所到之处都是大肆抢劫,而袁督则一路跟在屁股后面吃灰。

后袁崇焕走南路,趋河西务,总算在十一月十七日,先于建奴抵达京师。

十一月二十日,黄台吉到达京师,并于当天发起了攻击,此后明金双方一直在京畿一带鏖战,基本上是后金在野外攻,大明凭坚城守。

这就是明末著名的后金攻明京畿之战,因崇祯二年是已巳年,史称己巳之变。

稍后,各地勤王军陆续进抵顺天府,其中与周承允相熟的晋西巡抚耿如杞与总兵张鸿功也率军到达良乡。

[.]

第196章 己巳之变(2)

听到这里,志文总算明白了晋西各地善待难民的原因,原来是主力入京勤王,才不得不放下姿态,又千方百计地诱惑难民离开晋西,好将祸水东引。

不对啊,志文突然想到,既然京师爆发了如此大规模的战事,周承允为何不在良乡就地返回晋西,而要从京师西北端的保安州绕道呢?

而且还应该有大量人口外逃才对,怎么一路而来,只有前往京师的饥民,没有从京师逃出来的难民呢?

志文将心中疑问合盘托出,周承允苦笑道,“说来话长,还是让司茶慢慢说与你听。”

身为晋南大盐商,又是蒲解商会会长,周承允与晋西巡抚耿如杞及总兵张鸿功自是相熟,在获得耿巡抚的应允之后,周承允一行跟着晋西军兵前往兵部指定的第一个驻防地-京师东部的通州,打算看看路上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是要去津门。

只是这一路上建奴、鞑虏、溃兵、难民不知凡几,局势异常混乱,就连晋西明军也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周承允单独前往津门的计划不得不取消。

谁曾想到了通州还不满一天,兵部又令晋西明军前往京师西北的昌平,即刻出发,不得延误。

晋西军入京勤王,所带物资不多,到良乡时粮饷已基本耗尽,本指望到了通州后能得到朝廷的补给,客军赴异地作战,由当地官府负责供应粮草,这是大明的规矩。

在京师有些特殊,客军的粮草不是顺天府供给,而是兵部核准,户部发放,但有个前提,客军须在某地驻军一天以上,才能获得朝廷的补给。

兵部下达给晋西军的命令,明显是用频繁地调动,赖掉本应给他们的粮饷,士兵们怨声载道,好在耿巡抚和张总兵素有威望,大伙儿饿着肚子又跑到昌平。

周承允自然也一路跟随,他们可不敢留在通州,就算建奴不来攻打,遇上其他地方的军队也不安全。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兵部同样的伎俩,调令随之而到,这次让晋西军再度返回京师西南的良乡,全军哗然,两位大人凭威望再也镇不住,眼看就要兵变之时,想起了周承允这位大财主。

周承允自然不会坐视不管,真要兵变的话,乱军之中谁都讨不了好,当下资助了三万两的银票作为军饷,这才平复了晋西士兵的军心,没有出什么乱子。

在原本的历史上,晋西巡抚耿如杞与总兵张鸿功最后凭借个人威望,还是将全军安抚下来,并依令到了良乡,只是在良乡再次接到兵部的调令时,终于对晋西军失去了控制,全军哗变,士兵们四处抢粮充饥。

之后两人被崇祯帝传令逮捕,崇祯四年被斩于京师西市。

周承允在良乡与他二人相遇,算是救了他俩一命。

耿巡抚和张总兵虽然不知道他们原本的历史轨迹,但得了这么大一笔赞助,也心下感激,在前往良乡的路上,力劝周承允从通往保安州的官道离开京师,绕过太行山后南下回转晋南,不要再跟他们一起去良乡。

据探报,良乡的局势也紧张了起来,已经出现了建奴的小股军马,他们无法再保障周承允的安全,也就是说,周承允从良乡原路返回晋西是行不通了。

时间已经进入了十二月,周承允知道,哪怕他现在能安全到达津门,也出不了港,港口应该已经被封冻了。

要想北上东江,需得来年开春解冻后才能出海,京畿周围现在都是兵荒马乱的,留此无益,无奈之下,只得听从耿、张二人的建议,带着手下赶往保安州。

至于志文问到的,为何没见到难民往保安州方向逃,那是因为建奴不但四处抢夺财物,还掳掠人口,现在京师到保安的这条道,估计已经被建奴的军队遮断了,京畿西部的难民要么已经被掳,剩下的就算想往这里逃也逃不出来。

而且,就周承允绕着京师走了这么大半圈的情况来看,京畿附近的难民都是向南方逃,没有往北方去的。

“郑小弟,京师局势糜烂至此,你们还是与我一起,先到保安州再做计较吧。”待司茶说完后,周承允规劝道。

“也只能如此了。”志文叹口气,京师进不去,一路上还尽是各种危险,那还去了作甚,这一趟看来是白跑了,原本打算好的两件事,一件都没办成。

志文倒没想过周承允会在这事儿上骗他,因为他隐约记得崇祯登基后,后金的确有几次兵进关内,最远的甚至还打到鲁东一带,客观上与李自成、张献忠等流民相互呼应,加速了大明的覆亡。

只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后金第一次闯进关内就被自己遇上。

这时柳老汉早已升了一堆火,烧了些开水递与众人,颤巍巍地问道,“辽东不是有百万大军么,怎会让东虏轻易就闯了进来?”

周承允毫不介意地接过缺了个口的碗,喝了口水后说道,“百万大军那是唬人的,连上辅兵民夫,能有十多万算不错了,多了朝廷可养不起,晋西大部军队入京勤王,也不过才五千人。”

“啊?这么少?”这下志文都吃惊了。

周承允瞥了他一眼,“养兵很费钱的,要是人再多些,我怕三万两也不济事。”

“晋西不是很有钱么?”志文问道,他在蒲解两州及运城看到的士兵可是盔明甲亮,装备很好的。

“就是晋南有盐湖好些,其他地方可好不到哪里去。”

说完周承允叹了口气,“要不是袁督糊涂,杀了东江毛帅,黄台吉怎敢如此肆无忌惮地率大军绕道蒙古,袁督这是自毁前程啊。”

志文知道毛帅指的是毛文龙,关于袁崇焕和毛文龙的恩怨,还有两人的忠奸之辩,后世争议很大,他还是听说过的。

而且志文还大致知道,自毛文龙、袁崇焕先后死去,原本明金双方还算得上是僵持的局面,演变成大明全面的守势,辽东局势迅速糜烂,后金越发猖獗,大明朝廷可以说已经是束手无策。

让志文想不到的是,才崇祯二年,李自成、张献忠还未出现,或者说还不出名(志文实在不知道这两人什么时候造的反),辽东局势就恶劣到如此程度。

[.]

第197章 鞑子出现

几人这一番谈话,从晌午直到黄昏,见天色已晚,无法赶路,索性就地宿营。

志文他们倒是可以弄个雪窝子将就一下,多了周承允四人,再这样的话感觉不是待客之道,人家说了这么多的讯息。

志文和可旺假意出去转了一圈,实则把仓库里的材料取出,回来搭了两个窝棚。

柳氏父子忙着准备吃食,周承允等人也帮着打打下手,吃完东西后,该睡觉的睡觉,该警戒的警戒,一夜无话。

天色微明,周承允等人就已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周大哥,怎不多睡会儿?”昨晚见周承允等人疲惫不堪,志文就没有让他们值夜,周承允也没有客气,大大方方地带着手下三人钻进一个窝棚就睡。

“早,郑小弟,”周承允打着招呼,“建奴侦骑四布,还是尽早离开此地为上,等到了安全之地再睡不迟。”

就在众人收拾洗涮,准备吃食的时候,志文隐隐听到京师方向的路上,有细碎的马蹄声传来,他耳力过人,自信不是幻觉,一纵身,跳到马背上向远处眺望。

周承允被他这一下唬得一愣,“怎么了?郑小弟。”

志文将食指竖起放在嘴边,“嘘!”示意噤声。

没错,是马蹄声无疑,再凝神细看,官道的远处有两个小黑点不断跳动。

“有两骑直奔我们而来,周大哥。”

周承允闻言,脸色微变,“你没看错?”

“没错,公子。”这时他的一个护卫耳朵紧贴地面说道,“的确有两匹马正跑向这里。”

周承允对志文不禁有些刮目相看,他这护卫最擅追踪与反追踪,但也要通过地面的震动来判断,但志文却无需如此,也不知他是怎么听见的,还有,刚才跳上马背这一下,可是漂亮的紧。

其他人都静了下来,等着志文进一步的观察,判断是敌是友。

只有柳老汉忙着弄吃食,要走远路,得做些抗饿的,还要方便携带,所以他做的是烙饼,别看柳老汉把粮食看得挺紧,可他一旦认定是自己人,就一点也不小气。

昨晚司茶本要将四人的口粮补上,柳老汉死活不要,人家已经送了一大笔的粮食,一起吃几顿饭还要再收粮,丢不起那个人。

一人四个,他都记着数呢,眼看就要好了。

正站在地上盯着志文的周承允眼前一花,也不见志文怎么动,就下到地上了。

“快走!”志文语气有些急迫,“是鞑子。”

虽然孙大夫已经科普过建奴与鞑子的异同,但志文从服饰上只看得出那两人不是汉人,哪里分得清是建奴还是鞑子,还是将其称之为鞑子。

周承允喃喃道,“没想到建奴的哨骑已经游弋到这一带了。”

可旺嘿嘿一笑,翻身上马,调转马头,竟欲向来敌迎去。

“不可!”

志文和周承允同时高呼,一左一右牵住了可旺的缰绳。

三人都有些意外,可旺意外的是不就两个人嘛,别说这边有八个人,就是他自己单独对上也不怵。

志文与周承允意外的则是,对方难道也看出了不能动手的原因?

周承允本有心考较志文一番,但眼下情况紧急,却是没有这个工夫了,“可旺小弟,这是鞑子哨骑,他们出来前都是划分了地头的,按时回去交差,杀了他们,反而会引来鞑子的大队人马,还是速速离去为上。”

“周大哥说的没错,大柱,不要胡闹,你带着柳叔和周大哥他们先撤。”志文说完,顺手牵着马调了个头。

“来来来,都拿上。”柳老汉手忙脚乱地把烙好的饼给大家递上。

可旺最后一个接过,从马上一伸手,把柳老汉从地上提起来放到另一匹马上,“走了,老柳叔。”

既然志文说不能杀,那就饶这两人一命吧,这柳叔动作慢,先把他弄上马再说。

“哎,东西还没收好呢,还有那锅,烫着呢,要一会儿才能凉下来。”

柳老汉还在说着话,可旺分别朝两匹马的匹股上甩了两鞭子,两骑一前一后窜了出去。

“别操心了,柳叔,志文会收拾的。”

柳才见状,也不多言,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周承允虽然对志文还有些不放心,但见他们自己人都率先走了,又想起志文刚才的身手,也不矫情,带着手下打马走了。

志文不慌不忙收好东西,等两个鞑子嘴里的呼喝声都能听见时,才上马离去。

他身子轻,倒是没花多长时间,就追上了可旺他们。

两个鞑子大概是见到周承允他们衣饰华贵,认为有财可发,一直在后面紧追不舍。

八个人的骑术都不算太好,明显不如两个鞑子,被咬得很紧,好在这时官道上没有什么人,对方一时还追不上。

只是随着太阳渐渐升起,路上逃难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昨天与周承允聊了半天,志文他们本来已经领先难民一大截的距离又被追上了不少,所以今天才跑了一会儿,就撞上了大队的难民。

这相对而行的难民一多,志文他们不但要开路,而且还怕撞到人,速度大受影响,双方距离越来越短。

“大柱,改道!”志文嘴里含着块饼子,含含糊糊地喊道,柳老汉的饼没白烙,现在大家都是边跑边吃。

冲在最前面的可旺听到喊声,扯了把缰绳,下了官道,带着后面的人开始在旷野里飞奔,这时也顾不得是不是踩坏别人的田地,马会不会受伤了。

鞑子也跟着下了官道,这下前面没了阻拦,松软的地面对大家都是公平的,双方的距离不再拉近。

“周大哥,鞑子怎么不用弓箭射我们?”志文与周承允并排而行,他一直担心对方边追击边射箭,可到现在也没见鞑子用箭。

“你以为骑射是那么容易的?”周承允笑道,“别看鞑子从小和马打交道,可能在飞奔的马上射箭,还有些准头的,真不多,再说骑弓偏软,他们现在就是想射也够不到我们。”

志文稍稍放心,要是真像他想像中那样,对方边追边射,那己方就非常被动了,看来这骑射还是要人多,覆盖式的打击才有效果。

第198章 两块狗皮膏药

或许是志文他们骑术有限,也可能是马没有两个鞑子的好,长时间的追逐之下,志文他们的速度慢了下来,而对方的速度则始终不减,双方的距离又开始渐渐拉近。

两个鞑子或许是没有吃东西就出来了,见志文他们边逃还边吃饼子,大受刺激,追得越发紧了。

一追一逃之际,志文忽然听到后面传来“嗡嗡”两声响动,回头望去,两个鞑子一人手持一张弓,弓弦兀自还在颤动,迎空两只羽箭,遥遥向他们飞来。

“糟糕!”周承允也回头看见了,“咱们已经在他们的射程内了。”

羽箭划出两道抛物线,从最高处向他们落下,不过周承允说的不错,骑射难度的确不小,准头不够,力量也不足,最后软绵绵地掉在他们身旁。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不得不分心后顾,如此一来,速度更慢,两个鞑子眼见追上有望,在后面兴奋的大呼小叫。

周承允的两个护卫身手不错,也掏出弓箭往回射,只是这难度就更大了,两个鞑子初时还吃了一惊,稍稍放慢了些马速,但这几箭毫无准头可言,两人不再理睬,又把马速提了起来。

两个护卫还待再射,被周承允制止了,既然连阻敌的效果都没有,就没必要再浪费箭支。

“郑小弟,看来这两个鞑子是不打算放过我们了。”周承允骑在高速奔行的马上,不得不大声对志文说道。

“周大哥,你们穿的太光鲜了,这两人是想在你们身上发笔大财!”志文也大声回应。

“哈哈,”周承允大笑,“本来只是不想招惹麻烦,没想到遇上两块狗皮膏药,还当我们真怕了他!”

“既然逃不掉,那就不逃了,周小弟,我们齐心协力,干掉这两个鞑子如何?”

“那敢情好。”可旺在前面听到了这句话,他早就想明刀明枪地与这二人对决,而不愿像现在这样被撵得像狗一样的逃窜,“周大哥,咱们一家对付一个,看谁先拿下,如何?”

周承允本打算以自己的两个护卫为主,一人对付一个鞑子,其他人包括他自己,不过是凑个数,助助威而已。

现在见可旺跃跃欲试而又信心十足的样子,倒是不太好拒绝,也有心看看志文他们的份量,遂答应道,“行,咱们就比比。”

“周大哥,大柱,别在这儿动手,咱们再跑一段,离官道远些再说。”

“好嘞!”可旺应道,他自然是志文说什么就是什么。

周承允微笑点头,知道志文的用意,此处尚能看见官道上的不少难民,杀了两个鞑子,难免传扬开去,暴露自己的行踪。

虽说少了两个哨骑,鞑子很快能够知道在哪里出的事,但至少不能让他们轻易掌握自己人等的相貌特征。

可旺轻扯了一把缰绳,带头开始远离官道。

“郑小弟,差不多了罢。”周承允眼见官道消失在视线里,此处地势平坦,周围又无一人,正是一个好地方,而后面,两个鞑子追得越发急迫,羽箭不时从他们身旁掠过。

“周大哥,咱们左右分开,看两个鞑子怎么办,要是只追一边,那另一队兜个圈子后攻击鞑子后方,要是分开追,咱们一边对付一个,如何?”

“正有此意,司茶,跟我来!驾!”

周承允一挥马鞭,率先从左侧跑了开去,可旺见状,则是领头向右转。

志文扭头,见两个鞑子只稍稍犹豫了下,就一左一右地分开,单枪匹马地分别向他们追来。

或许是入关以来太过顺利,两个鞑子都自大地认为,他们一人对付四个汉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柱,兜个圈子,绕到他侧面。”志文吩咐道。

己在前敌在后,对方还有弓箭威胁,骤然停下然后反身作战,马跑不起来,于己不利,而且还弱了气势,在这样的空旷地带,最好的方式就是跑圈后,正面或者侧面迎敌。

可旺也不出声,回头稍稍观察了下局势,继续领跑。

志文拖在最后,从褡裢里掏出碎石往后抛,以图减缓对方的马速,要是被他逼得太紧,这圈子可是兜不过来的。

这一篷碎石的打击范围可比箭支要大,即便在鞑子眼中没什么杀伤力,可要真打在人脸或是马脸上,也能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和鞑子的骑射一样,高速奔跑中,准头和力量都无从谈起,不过还是起到了骚扰的作用,双方一前一后的距离渐渐又拉了开来。

那鞑子正被志文弄得不厌其烦,眼看对方越来越远,懊恼不已之际,却见对方领头那一骑将马头向右一偏,竟然斜刺里反向他冲过来了。

此人不惊反喜,在他眼里,这些人是自己找死,见双方距离已经来不及再射出一箭,忙收好弓箭,拔出弯刀,横在马前。

可旺一马当先,手中端着长枪,微微躬身,并未将枪头早早伸出马前,而是收在马颈处。

鞑子自然看见了可旺手中的长枪,不过以他的经验,这东西虽说攻击距离比他的弯刀长,但使得好的人没几个,只要将第一下的那一刺挡开,弯刀顺势直切,都不必怎么用力,凭马速就能将对手胸膛轻松切开。

当下狞笑一声,紧了紧手中弯刀,眼前这个对手面相挺嫩,明显还小,杀了他实在是没有什么挑战性。

双方越来越接近,“杀!”随着可旺的一声暴喝,手中长枪向鞑子刺去。

鞑子心中冷笑一声,果然是个雏儿,这出枪速度慢得可怜,而且...还刺歪了?

在鞑子眼里,可旺这一枪并未刺向他身上或是马身上任何一处,而是落在了他的右侧,离着他还有一小段距离。

不会吧,怎么如此离谱,鞑子举着手中刀,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枪远比刀长,现在对方能攻击到他,而他却还够不到对方。

鞑子正愣神间,忽然听到“嗡”的一声闷响,他刚才觉得无比可笑的、刺歪的长枪,猛地抬起枪头,犹如一条大蟒一般,向他横扫过来。

这一下,速度远超刚才那一刺,鞑子精力又不集中,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可旺的枪杆狠狠扫在身上。

[.]

第199章 轻松解决

别看可旺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你要以为他缺心眼的话,那就错了,关键时刻他还是会动脑子的。

第一次骑战,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可旺知道自己这第一击事关重大。

长枪虽长,能率先发动攻击,但直刺的话,攻击范围太小,碰上经验丰富的敌人,很容易被对方躲过,或是格挡开,可旺马术不精,也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就凭双方战马交错的这么点时间,再想凭手中长枪发动二次攻击是不可能的,一旦刺之无功,反被对方欺进,不但自己有危险,还会连累身后的柳才和柳老汉。

柳才有些武艺,可旺知道,但不如他,而柳老汉更是手无寸铁。

为了不让自己的这一击落空,可旺灵机一动,将本是防守的格挡用上了。

为了不让对方有所防备,可旺并未直接用枪从左至右拨挡,而是大喝一声后,似模似样地刺在鞑子的右侧空处,迷惑对方的同时,也为接下来的横扫做好蓄力的准备。

在长枪刚刺到位的同时,可旺骑在马上,以腿为根,用腰发力,带动双臂向右挥动,再加上白蜡杆本身特有的弹性,枪头带着虚影向鞑子扫去。

这一下,哪怕对方反应迅捷,能及时格挡,哪怕对方手中弯刀够快,能将枪杆砍断,单凭这一击的力量,也能将他扫落马下,可旺有这个自信。

而骑战中,一旦落马,那就意味着败亡。

果然,鞑子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被可旺狠狠一枪杆打在身上,落于马下后,身子跟着马跑的方向连打了几个滚,手中弯刀掉落一边,不知是死是活。

“哈哈哈!”可旺纵声长笑,心中畅快至极,这次干翻的,可是一个鞑子啊。

跟在他身后的柳才第一次见到可旺正面对敌,以前还有点不服气的小心思烟消云散,这哨骑算得上是鞑子中的精锐,能如此干净利落地击败对手,柳才自问办不到。

回头再看周承允那边,两个护卫刚刚先后与鞑子打马交错而过,双方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周承允和司茶在一旁策应。

“我们赢了!”可旺欢呼道。

“行了,过去帮忙,柳哥,你去把鞑子的马给稳下来,我看看这鞑子是死是活。”志文吩咐道。

“驾!”可旺将放慢速度的胯下马再次催动,那边双方的第二个回合已经开始了。

两个护卫手持长刀,一改上一回合一前一后的态势,而是分列左右,并排向鞑子冲击,鞑子身为哨骑,并无盾牌防身,防得住右边防不住左边,终被一刀斩落马下。

“不用去了,”可旺兜了个圈子,又回到志文身边,“他们也得手了。”

“死了吗?”又问志文。

志文蹲在鞑子旁边,看他口中鼻中不断冒出血来,摇摇头,“还没死,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就凭可旺那一下,也能将他打个筋断骨折的,何况掉下马后和地面做了这么多次的亲密接触,现在浑身上下骨头都不知断了多少根。

说着话,志文将他头上已经歪在一边的帽子拿下,说来也怪,这鞑子在地上滚了这么几圈,帽子居然还没掉。

这人居然是个光头,头上没有那根“鼠尾”。

“是个蒙古鞑子。”柳老汉在一旁说道,他所在之处也算临近边关,见过蒙古人。

志文和柳老汉胡乱用些碎雪和枯草将此人盖住,与柳才一起赶到周承允那边时,他们也正在掩埋尸身。

“是蒙古鞑子。”周承允也对志文如此说,指了指那人的头,与志文他们杀死的鞑子发型不太一样,中间剃光,四周留了些头发。

蒙古鞑子的发型与建奴独特金钱鼠尾不同,有全部剃光的,有脑袋周围留些头发的。

“看来这次跟着黄台吉入关打秋风的蒙古部落不少。”周承允忧心忡忡,这次入关寇掠,黄台吉号称十万众,但就算没了东江镇的牵制,真建奴最多能到两万了不起了,其他都是之前掳掠的包衣阿哈们。

但再加上蒙古仆从军的话,局势不容乐观。

“公子,咱们赶紧走罢。”司茶劝道,现在不是感概的时候,而是要尽快逃离这混乱的区域。

“柳哥,不走官道,你能带咱们回到保安吗?”志文问。

不论是建奴还是蒙古鞑子,发现少了两个哨骑都需要些时间,最快也应该要晚上回去交差的时候才能知道,也就是说,明天白天志文他们很可能就要面临鞑子们的报复了。

这种情况下,再走官道就不合适了,不但跑不快,还容易漏了形迹。

柳才四周望望,确定了下方位,“路我不算熟,不过大致方向没问题。”

“那就好。”周承允说道,“咱们稍后就走,柳兄弟头前带路。”

经过刚才这一番追逐,现在已是正午,尽管饥肠辘辘,但大家都知道事态紧急,并未生火做饭,而是先喂马。

志文假意拿着一个麻袋,不住地往外掏出苜蓿,还喂了些粮食给它们。

看得柳老汉眼皮直抽抽,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为了让马更有耐力,忍痛没有说话。

鞑子的两匹马都没跑掉,等会儿勉强可以轮换下。

然后齐齐上马,边跑边就着凉水啃早上柳老汉烙的饼子。

这一路下来,除了逼不得已之时让马休息下,直到天色完全黑了,才找地方休息。

“不用麻烦了。”周承允伸手止住了想外出找材料搭窝棚的志文和可旺,“就扒几个雪窝子,吃了东西休息,明天早点出发是正事儿,我也不是那么金贵的人。”

等吃东西的时候志文问道:“周大哥,鞑子会不会为了两个失踪的哨骑来找咱们的麻烦?”

“难说,”周承允喝了口糊糊,“本来我以为这一带虽说也属顺天府,但产出贫瘠,应该不会有鞑子,他们现在在京畿一带抢劫忙都忙不过来,没几个愿意把精力花在这穷地方,谁曾想鞑子还是出现了,所以不排除他们会为了这两人而报复。”

“咱们都跑了这么久了?他们还能追的上不成?”可旺问道。

“今天这两个鞑子,肯定是就近刺探的,所以一人只骑了一匹马。他们要是想追咱们,肯定是一人双骑甚至三骑,可以一直不停地追赶,不像我们还要让马休息下,你觉得能不能追的上?”

“而且蒙古人游牧为生,擅长这种平地追踪,女真人以前是以渔猎为生,擅长山林追踪,他们要想找到咱们,不算难。”

第200章 逃亡太行(1)

同一时刻,在志文他们已经远离的官道附近,一小队人牵着马,头戴避雷针似的铁盔,看着远近犹如繁星似的篝火堆。

“本以为明国京师西北荒凉,没想到还会有这么多人。”一人用满语说道。

一个蹲在地上仔细观察的人站起来说道,“那两个蒙人就是奸猾,定是又跑去哪里快活了,他们的马就是从这里去的,我们要不要追上去看看?这么多人,能抢多少东西啊?”

“啪!”第一个开口的人赏了这人一鞭子,“蠢货,你这一去,能抢多少财物,还不把这些人都惊散吓跑了?”

挨了鞭子的这人不敢回话。

那人又接着说道,“咱们回去将这情况上报,明天把这些人全都一锅端了,这么多人,就凭咱们禀报消息的功劳,还能分不到几十个人做阿哈?到时候,他们的财物不全都是咱们的?”

“说得对!”其他人破颜笑道。

“有了这些人做阿哈,还愁自己的地没人种么?”那人又说道。

“是是是,”挨打的人连连点头赞同,又问,“额真,那两个蒙人还管不管?”

“又不是我们旗人,没了就没了,人手不够的话,随便找个蒙古小部落要些就行了。走罢,咱们这就回去,这路还有些远呢。”

随后一阵细碎的马蹄声渐渐消失。

......

“郑公子,下来吃饭罢。”柳老汉抬头,冲站在马背上的志文喊道。

“来了。”志文答应一声,从马背上跳下,来到火堆旁。

今天他们赶路是一个多时辰就要稍稍休息一下,这会儿是正午,也找了地方生火做饭。

再没有像头天那般,再那样不管不顾的话,马都受不了,毕竟只多了两匹马来轮换。

周承允也大致断定,建奴没时间理会那两个蒙古鞑子,可能连他们是死是活都不太关心。

“没事儿吧?”周承允问道。

“没事儿,周大哥。”志文端起碗答道。

虽说有追兵的可能性很小,但志文还是十分谨慎,休息时都主动警戒,这里一马平川,站在马背上能望到很远的地方了。

志文接着说道,“刚才我在马背上往西北方向看时,能隐约看见些青色的山头了。”

“我估摸着也应该快到了。”柳才插话道,“咱们黄昏时候应该能到太行山的范围了。”

周承允闻言,明显松了口气,“进了太行山,咱们才算是真的安全了。”

“为什么这么说,周大哥?”可旺很是不解地问道。

“你想啊,都是山地,这骑兵就不容易跑起来,就算鞑子来了,咱们也好与他们周旋,对吧?”

“哦!是这个理。”可旺恍然大悟。

“再说,”周承允忽地冷笑,“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鞑子是不会进入到保安、宣府去捣乱的。”

“周公子,”却是柳老汉说话了,“这保安、宣府的军兵我都见过,要是没有长城,连蒙古人的对手都不是,凭他们还能拦得住建奴?”

众人齐齐看向周承允,等待他的解答,尤其是志文。

“这就要先说说晋北八大粮商了,你们都知道不?”周承允问道。

志文与可旺先点了点头,见柳氏父子稍做犹豫也点了头,不由得好奇地问道,“柳叔,你们也知道?”

“嗨,不就是范家嘛,那家伙,排场大得很,每回粮食都让我们眼馋,就是不敢...”

柳老汉话没说完,柳才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爹,别乱说话!”同时暗叹好悬,差点把“劫”字说了出来。

周承允一直以为这父子二人是与志文他们一道逃难的,现在看来却不太像,不过他并不多嘴,而是接着说道:

“知道就好,这八大家不但卖违禁之物给建奴,帮建奴渡过粮荒,还要替建奴销赃,你们说,建奴舍得动他们吗?”

“周大哥,你的意思是...?”志文心里隐隐有些明白了。

“没错,八大家的老巢,就在宣府北端的张家口堡,宣府、保安,算得上他们的势力范围,除非有什么意外情况,我认为建奴是不会进到这两地,动他们养的狗的,那些抢来的金银珠宝又不能吃,要想换成粮食军械,还得靠这八大家。”

原来如此!

没想到兜兜转转的,来到的是范家的势力范围,就是不知道范永斗的死能掩盖多久,看来早晚得和范家杠上啊。

这地方可是宋献策选的,他与范家有仇,会不会是故意找了这么个地方,好让大家帮他报仇啊,倒是有这个可能。

不过要想做羊毛生意,应该没有比涿鹿山一带更好的地方了罢,管他的,对上就对上吧,生意做大了,就算没有以前的恩怨,估计也会被范家给盯上成为仇敌的。

想到这里,志文心下释然,而且他发现,其实在此地还有个好处,就是建奴和鞑子因为八大粮商的存在不会轻易进犯,无形中反而少了一个大麻烦。

“郑小弟!”周承允将志文从沉思中唤醒,“发什么愣?”

“哦!周大哥,你是不是和范家有些不对付啊?”志文突然想到范永斗死在闫家村,要是被范家发现,不知道会不会把帐算在周承允的头上,唉,闫家村那一把火,也不知道是帮了他还是坑了他。

“嗯,有些过节,主要是我看不惯他们为了钱,竟然资敌的行为。”

“走罢。”周承允站起身,并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事实上,在于晋北粮商的争斗中,他是落于下风的,“咱们还是尽早赶到太行山为好。”

八人再度打马而行,向西北而去。

在跑了一个多时辰后,果然看见了太行山层峦叠嶂的青色山头,只是望山跑死马,要想进到山地,恐怕还真如柳才所说,得黄昏才行。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志文估计,按后世的时间来算的话,应该是下午三点左右。

“郑小弟,”周承允叫道,“咱们再歇一歇,养养马力,等会儿一气冲进太行。”

休息的时候,志文照旧站在马背上四处观看,照旧没有什么发现,不过没有发现才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在即将重新上路之际,周承允那个会地听的护卫突然脸色一变,跪到地上,将耳朵贴上了一块还算干爽的地面。

第201章 逃亡太行(2)

已经回到地面的志文见状,再度跳上马背四处张望,仍旧没有什么发现。

当他学着那护卫的样子,将耳朵贴在地面后,却是明显感觉到了异常,有隐隐的闷雷似的响声从大地深处传来,看来声音在大地中的确比在空中传播要快。

“公子,”护卫站起身对周承允说道,“有不少人马在我们的侧方,似乎也是向着太行山而去。”

“有多少人马?”周承允问道。

护卫为难地笑了笑,“公子,光凭地听,我还没这本事,但肯定比我们人多。”

“快走!”周承允闪身上马,以目前的局势,有人有马能出现在这里的,多半是建奴或者附庸他们的蒙古人,顺天附近府镇的明军早已到京畿勤王去了。

至于鞑子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估计还是为了那两个失踪的蒙古人,这些道理,不说大家也都清楚,纷纷上马。

“柳兄弟,麻烦你头前带路,无论如何,要赶在他们前面进入太行。”周承允这时也顾不得是否僭越,直接向柳才吩咐。

柳才也不多话,脚下磕了磕马肚子,冲到了最前,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他还只能凭借太阳的方向来确定方位,现在既然能看到山峦,那他就熟了,要想尽快到太行,最近的路线,自然是已经凸现在他们面前,离他们最近的那座山头了。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里就是官道进入太行的入口。

随着志文他们策马狂奔,山形渐渐清晰的同时,右侧轰隆隆的马蹄声也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这下能判断出有多少人了吗?”周承允边跑边问他的那个护卫。

“马大概有两百多三百不到,不过鞑子至少是一人双骑,不然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护卫答道。

“那就是有一百人。”周承允接着说道。

“鞑子还真看得起咱们。”可旺闻言嘟囔着。

志文等人也都有些奇怪,鞑子如此大张旗鼓地追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失踪的那两个人吗?那两人的尸体他们都未必能找到,看来只能归结为鞑子睚眦必报了。

“周公子,志哥,咱们快到了。”又跑了一会儿,柳才突然说道,“糟糕,情况不妙。”

这时他们在马上已经能够看到,在右方,黑色的官道从平地蜿蜒延伸进入山地之中,只是官道上有大群黑影,正是从陕晋两地逃荒而来的难民。

原本是往京师方向去的,现在却调转方向,正不要命地向太行山方向跑,隐隐有哭喊声传来,仿佛身后有什么妖魔鬼怪正在追赶他们。

而更远些的右前方,一道黑线,正似慢实快地向官道进入山地的官道口而去,看那速度,定然能赶在大队难民之前,将官道口封住。

“是鞑子,”周承允说道,“看来他们不是来追杀我们,而是来掳掠这些难民的。”

说完狠狠地抽了马一鞭子,“快,一定要赶在鞑子前面冲过去。”

要是被鞑子将路口封住,在这平原之上,他们万万逃不脱这些一人双骑的鞑子追杀。

志文他们此时离官道的进山口尚有一段距离,对比己方与鞑子的速度,谁先抵达路口还真说不一定。

当下人人都拼命催马,朝官道的进山口跑去,这会儿不是爱惜马力的时候。

好在他们才歇脚不久,又喂过马,马儿们这时都很给力,速度提了起来,竟然比那边的鞑子还要快些,照这速度,志文他们将将能在鞑子之前冲过路口。

鞑子显然也发现了志文他们这几骑,同样想将他们留下,以鞑子目前的速度,封住路口,堵住难民绰绰有余,但他们的速度却始终不曾稍减,只是他们之前可能没有休息过,速度提不上来。

“臭鞑子,等着吃我们的灰吧。”眼看离路口越来越近,可旺按耐不住,得意地笑道。

蓦地里鞑子那边响起一声唿哨,骑阵中分出一队马,一阵马鞭声落下后,那队马骤然加速,向着路口奔来,速度不但远超鞑子,也在志文他们之上。

志文他们这边一下子个个脸色铁青,都看出那批马背上无人,高速奔行之中,鞑子来不及换马,将他们的空马给驱赶出来,目的就是要将他们这队人留下。

这些马没有负人,气力悠长,速度飞快,目测竟然会在志文他们之前将路口堵住。

“柳哥,附近还有没有其他进山的路?”志文在颠簸的马背上问道。

“有是有,”柳才答道,“不过在鞑子的追杀之下,以咱们的马力,怕是赶不到那里。”

既然如此,那说不得只能拼一把了,志文虽然自负功夫还不错,但也不想被这些鞑子追杀。

“谁有小刀?”志文急促地问道。

一只苍老的手握着一把粗陋的匕首递到志文面前,那是柳老头,志文接过,冲他点点头。

“我这儿还有。”周承允从怀里掏出一把做工精美的短刀,“郑小弟,你这是要...?”

“周大哥,快拿给可旺。”时间紧迫,连解释一下的时间都没有了。

“大柱,跟我来。”待周承允将短刀交给可旺后,志文趋马来到那两匹空闲的马旁。

“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志文说完,稍稍抬手,然后将匕首整个地没入了一匹马的屁股里。

那匹马被这一下弄得惨叫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速度骤然加快了许多,向着路口狂奔而去。

可旺如法炮制,另一匹马跟着也蹿了出去。

照这速度和方向,这两匹马能在路口稍偏右的位置与那群马撞上,给志文他们进山留个通道,刚才事态紧急,志文来不及将马的眼睛蒙上,不知道这两匹马在与那群马撞上前会不会改道。

而且对方马匹数量多,就算真撞上了,后面的马收不住脚,仍然会把路口阻断,还得再想个招儿。

志文这时也顾不上会泄露自己的机密,从仓库里拿出一摞白蜡杆,架在马鞍上,递了几根给可旺,“朝那群马扔。”

好在这时其他人都盯着那两匹惊马看,没注意到他凭空多出来的白蜡杆。

然后率先做了一个示范,只见他先向后仰,杆尖指向前方,身子猛地直立而起,右手一松,长杆破空而去,落向对方马群。

第202章 逃亡太行(3)

志文和可旺手速飞快,在其他人还没有注意到之前,就把那摞白蜡杆全都扔了出去。

两人虽然准头不好,可鞑子的马群目标太大,他俩手再偏,居然也都没有落空。

这十几根白蜡杆首尾相连,在两匹惊马尚未撞上马群之时,就一根接一根地落进了那群马之中。

在志文扔出去的第一根长杆落下之后,爆出一声长嘶,马群陷下去一小块,高速奔跑的马与飞速落下的白蜡杆撞在一起,那力道足以穿肠破肚。

周围的马受到惊吓,队形一下子有些散乱,方向也不再是统一朝着路口了。

随后接二连三落下的长杆,犹如在潺潺流动的溪水里丢下的乱石,让整个马群彻底受惊,除了头前的四五匹马没有受到打扰,还在继续向着路口奔跑,其他马匹全部乱了,四散奔逃。

“快,快跟上!”周承允见时机难得,大声叫着,又将本已跑得很快的马催了一催。

“轰隆隆!”接连两声巨响,随后是马群成片的惨嘶。

那两匹屁股上被插了刀的惊马,或许是被疼痛弄得彻底失去了理智,并未如志文担心的那样,在见到成队的奔马后避让开来,而是毫不犹豫地沿着既定方向直直地撞了上去。

而对方硕果仅存的领头的那四五匹马,反而在这两匹马毫不相让的势头下做了避让,结果就是两匹马反而将那四五匹马全部撞到在地,紧随其后的一些已被白蜡杆惊到的马匹也受到牵连,又跟着倒下去好几匹,整个马群彻底大乱。

而官道通向山地的路口,就这样毫不设防地静静地等着志文他们。

“哟呵!”可旺兴奋地吆喝一声,手持长枪,将斜刺里撞过来的一匹惊马一枪杆扫翻在地,率先冲过了路口。

即将进入山路之时,可旺还将他特意留下来的最后一根白蜡杆挑衅般的向着鞑子冲来的方向扔去。

志文则稍稍放慢了些马速,不停催促其他人尽快通过路口,等最后的周承允和柳老汉都已越过他时,这才打马紧随其后。

“大柱!志文!”就在他刚越过路口之际,在这马嘶人吼,马蹄声阵阵的嘈杂疆场上,志文竟然神奇地听见了有人在喊他和可旺的名字。

志文转过头,目光透过身后纷乱的现场,远远地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涕泪交流,正在向他挥手,脚下玩命地向路口跑来。

那是...那晚柳老汉去她家打老鼠的赵婶儿一家人。

建奴骑兵瞬息而至,将路口彻底遮断,也阻断了志文的视线,那尖尖的避雷针头盔,在志文眼里已是清晰可见。

志文微微摇头,抱歉了,不顾自身安危地去救人,他还做不到。

在他转头的那一刹那,柳老汉追杀了一整晚的那只老鼠,从赵婶儿肩上的包袱里露出了大半个身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人类正在相互残杀的现场。

或许被刚才可旺扔出去挑衅的那根白蜡杆激怒,建奴的骑兵中分出一小队,约有十余骑,紧随志文追来。

志文见状,猛一磕马肚子,跟在周承允和柳老汉的身后。

山路就在眼前,必须冲上去,才能摆脱身后的追兵。

可旺一马当先,第一个从平地踏上坡道,竟还有余力回头,看看后面的情况。

本来他们骑马只能算刚入门,但在经历了这几天玩命的奔跑,还有骑战的考验后,潜力被逼了出来,骑术竟然突飞猛进,看来生死之间的大恐怖能逼人成长啊。

这一回头,可旺脸色大变,“志文,小心!”

志文刚听到可旺的提醒,脑后就传来“嗡”的一声脆响,那是射出箭后弓弦颤动的声音,远比当初追他们那两个鞑子的要刚劲有力得多。

志文骑在马上回过头,一个建奴骑兵单手擎弓,正往回收,而那只利箭犹如流星追月一般,已经到了他们的身后,射程远远超过那两个鞑子的骑弓,目标直指志文...旁边的周承允,他的衣着最为光鲜亮丽,而周承允只顾低头策马狂奔,丝毫没有察觉即将到来的危机。

“周大哥!”事发突然,志文情急之下,从马上探出大半个身子,用手中的白蜡杆向那支箭刺去。

但终归是反应慢了半拍,那箭又快得出乎意料,志文刺的地方是箭头,最后刺中的却是箭尾。

“噗嗤!”那支箭箭尾被志文这么一碰,歪了一歪,原本直指后心的箭头换了方向,深深地扎进了周承允的右肩。

周承允闷哼一声,直立挺拔的身躯伏在了马背上。

“周大哥!”志文又喊了一声。

周承允侧脸看向他,强笑道,“郑小弟,帮我牵着马绳。”说完用左手紧紧箍住了马脖子。

志文无奈之下,只能先将手中白蜡杆向追兵扔去,然后一手擎着自己的马缰,一手牵着周承允的马缰向前狂奔。

至于追兵的弓箭威胁,一时却是顾不上了,刚才回头那一忽儿,他看得出对方速度并不快,看来也是强弩之末,只要自己跑得够快,出了他的射程就没事了。

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柳老汉的马越跑越慢,到最后几乎停下了。

刚才志文随手扔出去的白蜡杆,虽然没有特意瞄准,却好巧不巧地直奔射箭之人而去。

“呯!”射出箭的那人拔出顺刀,将飞到马前的白蜡杆挡开,但是他有些托大,竟然单手持刀。

志文那一下,即便是随手掷出,也是力道十足。

那人手中刀刚碰到长杆,就知道自己单凭右手,决计挡不开,急忙将头向左一偏。

“啪!”

白蜡杆在他用刀格挡之后,仍然将他的头盔击落,露出了那根细细的金钱鼠尾。

“有意思。”此人还刀入鞘,右手又伸进了箭壶。

“哒!哒哒!哒哒哒哒!”

前方突然由远而近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这建奴惊异地抬起头,才发现这帮逃亡的汉人中,有一人一马,不知什么时候调转的马头,不但没有继续逃跑,反而赤手空拳得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第203章 逃亡太行(4)

“柳叔!你要作甚?”可旺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队尾,率先看见了柳老汉的异常。

志文、柳才听到可旺的声音,回头看去,才发现柳老汉竟然向着鞑子冲去,都是惊骇异常。

“爹!!!”这是柳才。

“柳叔,快回来。”这是志文。

而周承允此刻牙关紧咬,全力抵御右肩的剧痛,不让自己晕过去,却是顾不上这突发的情况了。

可旺见刚才射箭那建奴,右手又伸进了马鞍旁,显然是要掏箭,而他的目标,首当其冲的,就是正冲向他的柳老汉。

情急之下,可旺也顾不得他手里这只长枪有多珍贵,弯腰松手,将它朝建奴扔了出去,意图阻止此人继续往外掏箭。

这一下算得上超水平发挥,长枪越过志文他们头顶,追上了柳老汉,直指建奴。

建奴不得不将伸进箭壶的右手腾出来,再度拔出顺刀,向长枪砍去。

这次他有了之前的教训,再不敢小看这几个明人,将长弓也收了起来,腾出左手,双手持刀,总算是将这只声势惊人的长枪给挡了下来,没再丢脸。

柳老汉见状松了一口气,要是没有可旺扔出来的这只长枪,估计这会儿他已经被射杀了,而现在自己与建奴剩下的这点距离,估计他们是再来不及弯弓搭箭了,心下大定。

“柳才!回去赶紧娶个媳妇儿,别让老柳家断后,听到没有!”柳老汉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

柳老汉知道自己骑术不精,又不通武艺,刚才为了帮志文,还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那把匕首送了出去,现在不但是整个队伍里最没有战斗力的人,还是个累赘,不但不能帮大家逃离险境,还会拖累大家。

而胯下这匹马,柳老汉能明显地感觉得到,它不行了,气息急促,汗如泉涌,把他的裤子都浸湿了。

虽说逃生的希望就在眼前,但那是山路,有了坡度,比平路更加难行,更加耗费体力。

在山路上如果不能维持一定的速度,一旦慢下来,反而会被还在平地上的追兵给赶上。

建奴刚才射中周承允的那一箭,柳老汉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准头、力量都没得说,要不是志文的反应和身手也不赖,周承允周大公子是绝无可能幸免的。

以这个建奴如此高明的箭术,本就对自己一行人有了巨大的威胁,要是再因为上山时被他拉近距离,大家在山道上奔跑,反而成了他的活靶子,那就危险了。

志文他们虽然以强龙之势,占了原本属于他们自己的山头,但柳老汉却没有一丝怨恨,人家不但没有伤人,还主动提供粮食给他们,包括他们这些沾亲带故的亲属,之后更承诺不再劫道,要把大伙儿带上正途,这是真正把他们当作自己人看待了。

再想到这次京师之行,志文与可旺表现出来的能力、担当,还认识周承允这样的贵公子,柳老汉相信,涿鹿山今后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柳才跟着志文他们,不会吃亏,也不会被埋没。

既然如此,那就把自己这把老骨头舍弃了罢,柳老汉下定决心,既不会拖后腿,也能给大家一条活路。

柳老汉两只脚拼命往马肚子上磕,想要让马跑得再快一些。

“爹!”柳才见到这一幕,知道父亲是要想用自己的死,换来大家的生,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

要是拨马回头,不但救不了人,也辜负了柳老汉的一番苦心,他爹说得对,老柳家不能绝后。

想到这里,柳才强忍悲痛,咬紧牙关,狠狠抽了马一鞭子,让马速又快了几分。

“你放心,爹,回去我就成亲。”柳才大声咆哮着,泪水滚滚从脸庞滑落。

“快走!”柳才对其他人说道,特别是有些犹豫的志文和可旺。

柳老汉听到柳才的回应,明明是上前送死的他,却欣慰地笑了,又狠狠地踢了马肚子一脚,加速向那个刚刚挡开可旺长枪的建奴冲去。

那马吃痛不住,“唏溜溜”一声悲鸣,奋起四蹄,迎头向着建奴马队撞去。

柳老汉畅快大笑着,回头又看了一眼柳才的背影,这或许是自己看儿子的最后一眼了罢。

依依不舍地回过头,柳老汉准备迎接马与马相撞地那最后一下。

柳老汉座下的那匹马,没有被蒙住眼睛,也没有受到什么难以忍受的伤痛,面对十多匹马的队伍,在两匹马的马头就要撞在一起的那一霎,终究是胆怯了。

它将头向左稍稍偏了一偏,马蹄也奋力地扒拉着,脚下泥土在身后溅得老高,最终险之又险地避让开来。

“畜生!”柳老汉破口大骂。

那建奴刚把可旺掷出的长枪挡开,就看到那个只身匹马冲向他们的老汉已是近在咫尺,眼看就要撞在一起了,忍不住心下大骂“疯子!”

左手扯了一把缰绳,用力把自己的马头避让开,而对方的马在最后关键时刻明显怂了,这才没有撞在一起。

这建奴连呼“侥幸”,光溜溜的脑门上沁出一圈细汗,随即阴阴地笑了,右手顺刀“唰”的一下向身侧的老汉砍去。

既然没有撞上,须怪不得我,把命留下吧。

柳老汉“畜生”二字刚骂完,眼角就见一道寒光亮起,直奔自己而来。

罢了,马不给力,就自己上吧。

腿上使力,两只脚也不从马镫里退出来,而是死死夹住马腹,不管那把刀会砍中自己哪里,柳老汉身子一矮,然后向前一扑,将建奴拦腰抱住。

两匹马相向而行的巨大冲力,在这一刻完全释放了出来。

柳老汉那匹马刚才为了避让,本就力竭了,被这么一带,终于失去了平衡,跟着柳老汉侧身倒了过去。

建奴刀还没有落下,以往熟悉的血光四溅的景象自然也没有出现,就觉得腰上一紧,竟然被一个名人老叟给抱住了,紧接着对方一人一马压了上来。

建奴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他的马左后方失蹄,被柳老汉的人马组合压倒在地。

他的身后是一片手忙脚乱的嘈噪声,显然是其他建奴没想到他会被这样一个老头给扑倒了,来不及反应,跟着摔了不少。

第204章 取箭疗伤

志文打马上山,在马迎着山路疾驰之时,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建奴骑兵的前队人仰马翻,好几匹马倒卧在地,将后面的骑兵成功拦住。

马上骑士倒在地上,狼狈地相互纠缠着,其中有几片熟悉的衣衫角,那是柳叔。

后队手忙脚乱地勒住马,欲进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志文他们离去,有机灵一点的,已经下马去帮忙了。

志文咬咬牙,狠心一磕马肚,绝尘而去。

志文他们连上几道坡,在到了一处垭口后,确定身后已无追兵,这才有空向山下看去。

建奴骑兵如同赶羊一样,正在驱赶着大群逃荒的难民,震天的哭喊声,即使在志文他们这里,也能隐隐听见。

偶而有几个小黑点跑出人群,那是有人不甘被建奴就此俘获,想要逃离,但都很快被骑兵纵马追上。

有被直接用刀砍杀的,那是建奴,也有被套索套住,在地上活活拖死的,那是鞑子干的。

为了震慑难民,建奴弓箭都不用,而是用这两种种血腥残酷的方式恫吓。

很快无人再敢逃跑,人群、骑兵缓缓向着京师方向而去,渐渐隐没在已经发黑的天际下。

“也不知老柳叔...”可旺突然冒出一句话,却又无法接着往下说。

其他人都保持着沉默,这种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也就是可旺向来鲁直,一般人不会与他计较。

“志哥!求你件事儿。”柳才突然说道。

“您说,柳大哥。”志文急忙回到,这些人的性命可以说都是柳老汉换来的,由不得他不郑重对待。

“回去后,帮我说门亲事。”

众人无语,都以为他在想着怎么给他爹报仇,特别是志文,如果柳才真提出这个要求,哪怕明知不容易,志文也得先应下来再说。

谁知柳才提出的却是这个要求,这种事儿,你对一个十岁都不到的人说,好么?志文心里吐着槽,全然忘了他身形已不矮,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不是小孩,而是成年人了。

“怎么样?志哥,这个忙帮不帮?”柳才见志文没有回答,接着追问,“爹说得对,柳家不能绝后,我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众人心下恍然,想起柳老汉冲阵前的那声大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柳才今年二十多,在这个时代算得上高龄剩男了,之所以一直不成亲,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字-穷,以前做山匪,能混个半饱就不错了,哪里有条件娶媳妇。

再说长期呆在山里,也见不到合适的女子。

这回跟着志文他们进了涿鹿山的有一千多人,男女都有,柳才算是有了选择的对象。

“行,柳大哥,回去我就让宋婶儿帮你张罗。”志文急忙回答,这种事儿,还是让小英娘去忙活吧。

“你放心,柳...兄弟,郑小弟要是搞不定这件事儿,你去我府上,使唤丫头随你...挑。”趴在马背上的周承允也断断续续地说着。

“这可不敢,周公子。”柳才正要谦让几句。

却听司茶突然叫道:“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刚才还与柳才说话的周承允,这时彻底没了声音。

志文急忙扒开司茶,“我看看!”

周承允此刻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就连嘴唇都没了血色,已经昏迷了。

那只箭仍然插在他右肩,鲜血已经将半边身子都浸湿了。

志文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刚才发什么呆啊,应该及时给周承允处理伤口才对的。

“快!先找地方生堆火!”志文急忙吩咐道,“司茶,你们谁来背着周大哥。”

周承允现在不宜再骑马了,否则伤口再被弄大,还会失更多的血。

志文则带着可旺手脚麻利地找了块空地,很快生起一堆火。

等一个护卫背着周承允来到火边时,司茶咬了咬牙,把手伸向箭只,要是不把箭拔下来,他们公子的血止不住。

“别急!”志文伸手拦住司茶,“这样拔的话,会把周大哥的伤口弄得更大。”

“那...,怎么办?”司茶没了主意。

“大家谁还有小刀?”志文问道。

一个护卫不声不响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刀递给志文,这把刀卖相没有周承允那把精美,入手有些沉重,拔刀出鞘,却是寒光闪闪,端的一把好刀。

志文沿着箭只方向,小心翼翼地在伤口周围又切开四个口子,一时血流如注,比刚才流得还要多些,好不吓人。

“郑小弟,”司茶终究沉不住气,“你这是作甚?”

志文一时忙不得和司茶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条——那是他们还在河西之时用来做口罩的,煮过,算是勉强消过毒,还剩不少——把血吸干,用刀继续往下切,直到看见箭头才舒了口气。

周承允运气还算不错,箭射得虽深,但还没有伤到骨头。

等志文顺利将箭取出,昏迷中的周承允轻哼了一声,又塞了块布上去止血,这才对司茶他们解释道:

“要是直接拔箭的话,箭上的倒钩会带下一大块肉,周大哥的右手指不定就废了,我这手段就是看着害怕些,绝无恶意。”

司茶等人在志文取出箭的时候就已明白,都为刚才自己生出的误会有些不好意思,默默点头,不再说话。

志文从地上抓了把雪,把刀仔细擦干净,放到火上左右炙烤,直到刀身变得通红,一只手猛得扯开那块用来止血的布片,一只手将刀身印在了伤口上。

“嗞...嗞...”,皮肉在高温下发出一阵瘆人的响声,一道白烟冒起,焦臭味扑鼻。

周承允在昏迷中痛得醒了过来,翻了个白眼又晕了过去,满头的汗珠滚滚而下。

“你...!”司茶猛得站了起来,想要阻止志文的行动,只是很快被一个护卫给拦住了,这人阅历丰富,知道志文的用意,被刀箭所伤之后,这样一弄,往往就不容易发烧。

“别担心,他这是在帮公子。”护卫说道。

志文其实也很无奈,要消毒的话,用生石灰粉更好,但是周承允伤口很深,为了减少出血量,他都不敢用水冲洗一下,生怕血出得更多。

扒开伤口往里撒的话,就更不妥了,要是引发大出血,生石灰还没敷上去就会被冲开。

而用刀烤红后直接印上去,虽然只对表面伤口消了毒,但有个好处就是,至少高温之下能封住部分血管,帮助止血。

但后续会不会感染,引发高烧等并发症,就要看周承允的体质和运气了。

第205章 回山路上

“快快快!”司茶不停催促着一个护卫。

此时周承允的伤口已经止了血,但仍然处于昏迷状态中,并且不出志文所料发起了烧,所幸烧得不高。

不过在这种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又没有什么药物(志文仓库里的药材全都拿给孙大夫了),要是发烧出身大汗着了凉,也是十分凶险。

大家稍作商量,将周承允捆在马背上,两个护卫轮流牵着马,谁都顾不上休息一下,径直往志文他们的老巢-涿鹿山赶去。

按柳才的说法,从此地回到涿鹿山,日夜兼程快马加鞭的话,需要九到十个时辰,而顺着官道去最近的集镇,也差不多要这么长的时间,只是集镇上的大夫靠不靠谱,能不能治好周承允,他是没有把握的。

这样一来,有孙大夫坐镇的涿鹿山,自然成了最佳选择。

司茶还在蒲州时就听说过孙神医,声望在难民中如日中天,虽然他有些狐疑,但渡口话事人陈力赞不绝口,想来还是有些本事的,因此他觉得还是比去一个陌生的集镇,找一个陌生的大夫要靠谱些。

至于听到志文他们说的涿鹿山,还有什么山寨,司茶并不太担心,他相信孙神医治病救人的风范,也相信这几天患难与共的交情。

“哎呀,慢些,别这么快,小心公子的伤口!”司茶关心则乱,刚才还着急忙慌地催着赶路,现在却又嫌护卫跑得太快,担心把周承允的伤口给再度弄破。

护卫闻言,不得不稍稍降些马速,只是没多久,又被司茶嫌弃速度太慢。

一路行来,都是司茶不停的抱怨声和嘱咐声,大家知道他心忧周承允,没有抱怨,都尽量配合。

就这样,众人足足赶了一夜的路,眼看天色微明,志文才不得不开口说道,“还是找个地方,烧些热水,弄些吃食,休息一会儿吧。”

算起来从头天早上开始,除了遇到建奴前偶而休息过几次,志文他们已经不眠不休地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了,不要说人,就是马也受不了了,而且现在又没有富余的马,想轮换下都不行。

“郑小弟,那我们公子他...”司茶明显不太乐意。

“司茶大哥,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这么赶路的话,会把马累坏的,到时候恐怕只会走得更慢。”志文耐心解释着。

司茶明显不太情愿地同意了。

在找好地点,趁着其他人生火烧水的工夫,司茶将扎在周承允头上的湿布条解下,和着碎雪揉了揉,又小心翼翼地绑在周承允的额头上。

这是志文教他的降温方法,算是聊胜于无吧,不敢指望能就此退烧,但至少可以不让体温继续上升。

“司茶大哥,来喝口水,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志文见他忙完了,才开口说道,知道司茶不先把周承允的事儿忙完,自己是不会休息的。

等司茶来到火堆边坐下,志文递给他一碗水说道,“司茶大哥,你自己也要保重身体。”

“我知道,”司茶接过碗喝了口水,梗咽着说道,“可一看到公子受的这份儿罪,我就...”

志文看看仍趴在马上的周承允,之前苍白的脸庞现在又多了两团病态的嫣红,知道以他目前的状况,确实拖不起了。

可是以目前的行进速度,至少要深夜,甚至明天凌晨才能抵达涿鹿山,就是说走了一晚之后,还需要花六个时辰以上的时间。

柳才说的十个时辰,那是正常人的骑马速度。

而以周承允那道箭伤的状况,确实不能太快,否则一旦将伤口颠裂,那就更麻烦。

“司茶大哥,你看这样可好?”志文想了想,还是说道,“咱们等会儿还是走一段路歇息一会儿...”

“那怎么行。”不待志文说完,司茶就急冲冲地打断。

志文怕他想歪了,无奈而又急迫地接着说道,“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司茶大哥!

我留下来和你们一道慢慢赶路,可旺和柳大哥休息好以后,快马加鞭地赶回山寨,把周大哥的情况告诉孙神医,请他熬好药后再派人送过来,你看如何?”

“别担心,山上还有几匹马,赶过来会更快些。”

司茶通红的脸色渐渐褪去,拱了拱手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他刚才的确是想歪了,以为志文不愿再在自家公子身上下工夫,总算志文抢在他翻脸之前把话给说完了,司茶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人家。

“大柱,柳哥,你们吃饱喝足,把马也喂饱了就去吧。”志文见司茶总算是回过味来,转头吩咐道。

二人自是应下不提。

......

等志文回到涿鹿山的时候,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他们在半路上遇到了闻讯而来的涿鹿山众人,小捷带队,十多个少年跟着,为了不让周承允再受颠簸之苦,还弄了副担架。

以这副阵容,本来可以快些的,问题出在孙大夫身上。

他觉得仅凭可旺与柳才二人的口述,难以确诊,一旦有什么差错,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因此带上药材,亲自跟着过来了。

在路上见到周承允后,又是把脉,又是撬开嘴巴察看舌苔,确诊后才开了药方,让八千去熬药,自己则将伤口的布条解开,敷上伤药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司茶服侍周承允喝下汤药后,本待就此上路的,可孙大夫不同意,又待了一会儿,见周承允呼吸变得平缓起来,一直不曾停过的冷汗也渐渐没有了,这才让大家出发。

一番折腾,司茶见自家公子伤情好转,放下心来,倒是不再催着赶路了。

反而是孙大夫的要求不少,比如要抬担架的人走路尽量轻缓些,尽量不要颠簸等等,这么一来,速度比之前还要慢些。

不过周承允伤势既然无忧,大家心事尽去,紧张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一直紧缩眉头的司茶和两个护卫,神情都明显轻松了许多。

“志文,这次的事儿办的如何了?”小捷问道,可旺与柳才只告诉大家有重要人物受伤,其他都来不及说。

听了小捷的问话,志文有些郁闷地摇摇头,“别提了,啥事儿都没办成,等回去和大家细说。”

第206章 劫后余生话未来

“事情就是这样,这一次因为遇上建奴入寇,不但白跑了一趟,还把柳叔也陷了进去。”

志文回到山寨,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缓过劲儿来,在吃了一顿不知算作早饭还是午饭的吃食后,开始和大家讲述这将近十天的经历。

大体内容众人从可旺那里了解了一些,一些细节-比如难民中竟有河西的旧相识-却是初次得闻。

“柳大哥,柳叔极有可能还没死。”把整个经过说完,志文忽又说道。

柳才猛地抬头,目光烁烁地盯着志文。

关于柳老汉,提前回来报信的柳才与可旺,一个不愿说,一个不知怎么说,大家都猜测怕是遇了难,不过听志文这么一说,似乎还有生还的希望。

“当时我在最后,亲眼看到奴首挥刀砍向柳叔,不过被柳叔一扑,并未砍中,之后他们连人带马倒在地上的有好几个,有些混乱,但至少我没有看见血光。”

自从回到山寨,柳才的脸就阴沉得可怕,简单的宽慰是开解不了他的,志文生怕他还没完成柳老汉交代的传宗接代的任务,就抑郁而亡。

为了宽慰人,志文是特意这么说的,只要没有亲眼见到柳老汉的尸身,那就是个念想,总算有点希望。

对了,还有一点,或许能让柳才更有些信心吧,想到这里,志文接着说道,“柳大哥,你也听周公子说过了,建奴这次入寇,一是打劫财物,二是掳掠丁口,好给他们干活种地。”

“当真?”柳才终于开口,说出了他自回山后的第一句话。

“当真!柳大哥,是我亲眼所见。”

“后来在山上你也看到了,建奴并不轻易杀人,更多是为了威慑。”志文知道柳才简单两个字里的两重含义,接着说道,“柳叔身子骨还行,干农活也不错,兴许建奴舍不得下手呢?”

志文这话把柳老汉生还的希望全部建立在建奴的心思上,可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武装抢劫集团,建州女真只会破坏,不会生产,自上任奴首努尔哈赤丧心病狂地大肆屠戮辽东汉人之后,整个辽东大地百业凋敝。

在后世被称为“北大仓”,随便撒点种子就能长出东西的地方,就建奴那点人口,粮食非但不能自给自足,竟然还需要从大明境内大量走私。

老奴死后,黄台吉即位,更改了些倒行逆施的举措,开始重视农业,可他们使刀用箭在行,挖地种庄稼就不行了,不得不依赖汉人百姓。

这次黄台吉首次入寇关内,除了抢劫财物,掳掠人口以便开荒种地,也是重中之重。

像柳老汉这样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农,遇上个有些见地的建奴头子,还真未必舍得杀,反正他们没吃什么亏。

听志文说完,柳才仿佛即将溺亡的人抓到了一块木头,眼里渐渐有了生气,志文知道,自己的话管用了。

“志哥,那岂不是毛衣生意一时做不成了?”宋献策眉头紧锁地问道。

“在建奴退走之前,恐怕都做不了了。”志文叹道。

去京师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会遇上这么倒霉的事,而以他那点可怜的历史常识,也根本不知道建奴何时退走,现在消息闭塞,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想到这里,志文问道,“马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打探一下京师的消息?”

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马二,毕竟事关长途跋涉后还剩下的这一千五百号人的生计问题,趁着现在还是冬天,建奴早一天退去,就能多卖一天的东西,要是等到天热,这毛衣可就不好卖了。

“算了,兵危战凶的。”志文见马二嗫嗫喏喏,欲语还休的样子,以为他害怕直面建奴,毕竟自己都是九死一生才逃回来的,要他们到京师打探消息,强人所难了。

“要是找几个原来山里的弟兄,最好路特熟的那种,我可以带人吊在鞑子后面,探听一些消息。”马二低声说道。

本已不抱什么指望的志文闻言大喜,只要能做到这一步,其实也就够了。

“那行,马二,人手你去找,嗯,这次奖励会多些,告诉大家,不用跟得太紧,只要知道建奴大致在哪里,有没有退走就行了。”

马二张张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又忍了下来。

“唉!”宋献策叹了口气,“看来开春这粮是必须得种了。”原本他是没想过要在山里种粮的,条件差,产量低,怎么都觉得不划算。

但是毛衣既然一时卖不出去,那么这地就不得不种了,宋献策不知道志文有多少存粮,但坐吃山空总是不行的,还有,不能让那些从难民变成涿鹿山山民的人闲着,总不能白养他们罢,再说,人一闲是非就多。

“地要种,毛衣也要织,要是建奴一走,能卖得出去了,咱们的货反而跟不上,那就亏大了。”志文说着话,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薯和土豆,

“这玩意儿据说挺高产,还不挑地,可惜没人会种,原想去京师找人请教的。”

志文说完把红薯和土豆递给李智,“老李,还是麻烦你去找几个庄稼把式试试,看能不能种出来。”

要论对人员的熟悉,非李智莫属,志文有些怀疑,上回自己到底有没有找到真正的行家。

“郑小弟,郑小弟在吗?我家公子特来拜访!”众人正说着话,院外响起了司茶的声音。

“周大哥,司茶大哥,在呢,快快请进。”志文大声回应着,又扭头问孙大夫:

“孙伯,周大哥的伤怎么好得这么快?我都才刚睡醒,他就能下地了?”

孙大夫轻轻哼了一声,“你当我这‘神医’二字是白叫的?”,神情十分得傲娇,接着解释道,“他的箭伤虽深,却没有伤到骨头,箭头也没有抹上毒或污物,否则的话,有他好受的。”

志文听着,背上一紧,汗毛直立,这才想起似乎西南那片的人喜欢在箭伤涂抹毒物,而在北方,由于植物品类不够丰富,多在箭头涂抹粪便,以增强杀伤力。

还好,不知那建奴是自负箭法,不屑为之,还是入关时间太长,原来的毒箭已用完,而新的还来不及准备。

第207章 周承允来访

众人都有自己的事儿,见有客人来访,纷纷告辞。

小英娘带着三个丫头正欲离开正屋,被志文拉住了,“宋婶儿,柳叔临行之际,让柳大哥赶快成亲,我已经答应帮忙了,嘿嘿,你看...?”

“行行行,这事儿我来张罗。”小英娘没好气地笑道,才多大点的孩子,就给人保媒,蓦地又有些心酸,这么多人的生计大事,重担都压在这孩子还不够强壮的肩膀上,真是难为他了。

“公子,你说你伤势刚有些好转,干嘛就急着出门,这要是受了风着了凉可咋办!”司茶一边唠唠叨叨地抱怨着,一边跟着周承允走进院门。

“我没那么娇气,”周承允穿得挺厚,右肩尤其显得臃肿,“炕上躺不住,出来走走,活动活动,还能好得快些。”

说罢把外衣撩开,“再说,郑小弟他们给咱们穿的这毛衣,还真是暖和,有什么好担心的。”

“哎哟,公子,您可别闹腾了。”司茶急忙上前把周承允的外衣整饬好,“这毛衣是不错,亏得他们有心了。”

“公子,你说这毛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些年我也跟着你跑了不少地方,可这玩意儿还真没见识过。”

周承允笑而不语。

他昨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和司茶他们都换了身粗布衣衫。

之前为了减轻负重,他们的行李都放在缴获的那两匹马上,自然随着志文和可旺的那两刀冲向马群了,现在这身行头都是山寨里的人送来给他们换上的。

衣服虽然不够华美,但看得出是新做的,只是不知放了多长时间舍不得穿,周承允足感盛情。

不过最令他感兴趣的,是穿在罩衫里面,被称之为毛衣的东西,别说司茶没见过,他周承允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是闻所未闻。

之所以今早刚能下地,就急着来见志文,一个是对救民之恩表示感谢,另一个就是商人的本性发作,这毛衣嘛,他觉得十有八九是志文他们弄出来的,这东西,大有可为啊。

至于为什么找志文,陈力的信里都和他说过了,而经过这一路的逃亡,周承允也早看了出来谁是带头的人。

“周公子好。”李智第一个从屋里出来,手上拿着东西,就没有抱拳,只微微鞠了个躬。

“周公子好。”跟着李智出来的其他人也纷纷打招呼。

周承允连忙一一还礼,“承蒙诸位照顾,承允死里逃生,多谢,多谢!”

“别那么多礼。”却是孙大夫说道,“伤刚好,不在屋里呆着,跑出来作甚?”

周承允刚还完礼,司茶正要给他介绍孙大夫,却被他抬手止住,“这位眼熟的很,想必就是孙神医了,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说完双手抱拳,就要躬身,腰刚弯了一半,两只手就被孙大夫握住,“行了,咱们又不是初次见面,治病救人乃是我的本份,来来来,让我给你把把脉。”

片刻后,孙大夫放开周承允的双手,“不愧是富商出身,从小好东西没少吃吧,底子不错,刚才听到是你在外面,我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倒是白操心了一场。”

周承允此时虽然气色还有些差,但精神已经很好了。

“让神医见笑了。”

“小志就在屋里,你自己进去找他吧,我们还有事儿,就不陪你了。”孙大夫说完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改日定当登门拜谢。”周承允在孙大夫身后拜道。

等众人都走出院门,司茶突然神秘兮兮地靠近周承允说道,“公子,咱们遇上的第一个人,他手里拿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周承允点点头,目光更加深邃了。

他们说的是李智,手里拿的正是红薯和土豆,志文第一批从系统里收获的,个大饱满,又不沾泥土,卖相甚佳,周承允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两种东西也是今年上半年他去闽南之时才见过的,收成还不好说,有的地方产量很高,有的就只能算马马虎虎,不过最主要的是不挑地形和土质,周承允一时兴起,也带了些回晋南,想试种一下,只是还没腾出空来。

毛衣!红薯!土豆!

这些东西都出现在了这小小的山寨之中,看来当初黄河渡口的船工头子陈力给自己的禀报,对这伙人的评价算不上夸张,自己还是有些小瞧了他们。

“走,咱们进去再说。”

正屋内,只剩志文独自一人,小英娘她们已经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和当初逃难时一样,小英一家三口和志文兄妹三人仍是住在一起,可旺则在这里和孙大夫那儿都有张床,随他住哪里。

进屋后,双方照旧是一番客气却又不失热情的寒暄。

“周大哥!”

“郑小弟!”

两人几乎同时发声,随即相视一笑。

“你先说!”

双方又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客随主便,那我就先说了。”周承允端起茶杯,喝了口白开水,他现在重伤未愈,还吃着药,就不能喝茶了。

“咱们相遇之时,我记得你说的是要去京师做笔生意,不知介不介意和为兄说说呢?”

其实周承允当时就想问了,作为一个优秀的商人,不放过商机算得上是一种本能了。

只是当时交情尚浅,贸然相问,终归不妥。

现在大家一起经历了一番逃亡,已经称得上是生死之交,再来相询,却是不显突兀了。

而且周承允有把握,志文怕是早就等着他问了,他们身上穿的这几件毛衣,除了帮他们御寒,恐怕也有故意显摆的目的。

“哈哈哈,周大哥真不愧是晋南商家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志文见周承允促狭地看着他,就知道自己那点小心思已经被看穿了。

无功而返涿鹿山后,志文就把主意打在了周承允的身上,大佛就在眼前,何苦还要到京师去拜,只要周家愿意帮忙,那把毛衣生意做大做强,志文相信不是什么难题。

所以他在睡觉前,特意安排人把周承允他们四人已经脏污的衣服换了,重点是要让他们穿上毛衣。

范永斗都能在一见到毛衣后,立即判断出它的商业价值,随后不惜杀人灭口,派人抢夺,志文觉得,周承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相信他很快就会上门来找自己的。

涿鹿山是自己的地盘,志文的底气可是足的很,不怕对方有什么幺蛾子。

第208章 君子协定?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不玩虚的了。”周承允说道,“郑小弟,开个价吧。”

不待志文开口,忽地冲司茶挥手道,“司茶,你先出去,我和郑小弟好好说道说道。”

不是对司茶不放心,只是后面事涉机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志文那边也只有一人,周承允觉得要是司茶留下来,对方没准儿不愿意深谈。

“不论大小,两钱银子一件。”志文实在,也没有先报个虚价,然后再互相讨价还价,开的价钱与当时给宋掌柜的一样,生意嘛,细水长流才是正理。

周承允沉吟了一下,平心而论,价不高,只要比棉衣便宜些,销路是不成问题的,如果再使些手段,就是棉衣贵些,但只要比丝棉便宜,也能卖得出去,只是销路没那么广而已。

“一个月能有多少件?”周承允问道。

志文盘算了下,现在能组织五百个人织毛衣,熟练的话,一人大概两天能织一件,一个月就是七千五百件,如果能再发动些人,一个月一万件问题不大。

“九千件。”志文稍稍保守了些。

“有些少啊,这样吧,我全包了,你们只管做,哪怕是夏天也不要停工,有多少我要多少。”

周承允竟然连价都没有还,就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银钱方面,我先付你三万辆银子,交货结算后,不足三万的部分我再补上,如何?”

志文呆了,他没想到周承允的诚意这么足,按他自己报的数量,一年的货款也就两万两白银出头,周承允这是长期预付了一笔款项放在他这里,心中却有些不安。

见志文没有说话,周承允以为他被自己开的条件打动,已经同意了,又问道,“郑小弟,你们既然能将羊毛织成线,不知能不能纺成布呢?”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按周承允的设想,如果真能纺出毛布,那将撬动棉、麻、丝绸的市场,整个大明及其周边国家穿的衣服,恐怕都要发生变革。

而自己,也必将凭着毛纺业的崛起,成为真正的大鳄,到时候,晋北那八家粮商,充其量只是小丑而已。

与之相比,毛衣不过是个开胃菜,能用区区三万两白银换来对方的好感与合作,那是十分划算的。

当然,如果能掌握毛纺的核心机密,那是最好,不过这个想法,在周承允脑子里闪了一闪,就湮灭不见。

周承允为人处事,权谋机变,有手段,也有魄力,但自幼在他父亲的言传身教之下,最痛恨的就是这种强取豪夺,在他看来,这样做的话,人与野兽何异。

这些年来,他都是堂堂正正击败对手,哪怕使些手段,也并不下作。

能合作愉快的话,大家都有钱赚,何必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为人不能太贪,那是会折寿,并且祸延子孙的,周承允对此深信不疑。

志文回过神来,果然,和范永斗一样,都是人精啊,窥一斑能知全豹,看到毛衣,就会想到毛布。

“可是可以,”志文也不隐瞒,“只是目前我认为,还不宜推出毛布,再说,我们现在人手也不足。”

周承允听到志文的话,脸色微变,不过只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志文的意思,刚才有些狂热的心情瞬间冷静下来。

在毛衣都还是一个新鲜事物,没有被广泛接受的前提下,又贸然推出毛布,风险很大,甚至可能会出现两者互相竞争、两败俱伤的局面。

想到这里,周承允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志文,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识,难得。

“那我就先订了,我会预付十万两白银作为订金,等毛布出来的时候,我再存二十万...,不,四十万两银子在你这儿,还是和毛衣一样,我全包了,结完货款后不足五十万两的我都补上,怎么样?”

先存十万两,再存四十万两,够大气,够豪爽!

只是志文突然明白了心中的那份不安,自己这是要被“包养”了啊。

一般人要是听到周承允的这些条件,恐怕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这么多的订金放在自己手里,销路不用愁,只管可劲儿做。

可志文却看到了深藏在其中的危机,自己的销路全由一家把控,一旦对方出事,或是存心找你麻烦,那你会死得很难看。

在后世,先是那些著名的连锁大超市,后是某宝某东的平台,当厂家在里面卖货卖得眉开眼笑的时候,已被套上了重重枷锁,入场费、推广费、限时打折、违规罚款,等等等等,弄得你欲仙欲死的。

什么?你不做?对不起,有的是人想进来做。

而你一旦离了这个平台,销量一落千丈,哭都没地方哭。

“周大哥,”志文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感谢你这么青睐我们的毛衣和毛布,不过,我不打算全部交给你一人来做。”

周承允闻言一愣,他今天来此,诚意十足,预付这么多的货款,并保证这个数额不会减少,在他的合作伙伴中也是绝无仅有的,没想到被志文给拒绝了?

是嫌钱少么?周承允有些焦急,这生意要不是由他独家来做,那钱会少赚很多的,没有细想,接着说道,“那毛衣我出三钱银子一件,怎么样?毛布的话,等做出来后再定价,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是钱的问题,周大哥。”志文说道。

脑子一转,周承允明白了志文的担心所在,急忙说道,“郑小弟,不用担心,我还指望靠这个多多赚钱呢,要不咱们来个君子协定?”

志文摇摇头,君子协定只防得住君子,存心要翻脸,什么协定都没用。

谈判一时陷入僵局,双方都沉默不语。

对周承允来说,如果毛衣和毛布不能拿到独家代理,就不能掌控整个市场,那这门生意于他不过是锦上添花,意义不大,刚才那些优厚条件,自然也不愿意给出。

而对志文来说,则是不愿意下家一家独大,从而反过来要挟自己。

良久,志文开口,“周大哥,我倒有个主意,不如...”

“我也想到一个主意,”周承允笑道,“咱们也不用学三国,把各自的想法写下来,再一起相互对照,一切从简,就一起说出来如何?”

“行!”志文答道。

第209章 涿鹿商社

“公子,吃饭了公子,您伤还没好呢!”司茶在门外喊道,打断了两人进一步交谈的意图。

屋内志文和周承允相视一笑,不知不觉中,两人从中午谈到晚上,要不是司茶这么一喊,还不觉得饿呢。

“把饭送进来罢,我们边吃边聊。”周承允吩咐。

志文也喊道,“囡囡,把饭抬进来。”

“还没完啊?”司茶不满地嘟囔道。

片刻后,囡囡和司茶把饭送进正屋,随后又一起出去,囡囡还细心地把门带上。

“对了,周大哥,你是怎么听说孙伯的呢?”志文趁着吃饭,扯几句闲话。

其实这个问题他在顺天遇到周承允时就想问了,只是当时急于打探京师情况,得知建奴入寇后又一路逃亡,把这茬给忘了。

“要不你猜一下?”周承允故作神秘。

志文沉吟着,“你在难民里有眼线?应该不是,我们过河后到达蒲州算是早的了,哦,我知道了,你的眼线在渡口的那些船工里面,对不对?”

“不错,陈力、陈强兄弟就是帮我打探消息的。”周承允咽下一块饼子。

“你能让他俩为你做事?厉害呀,周大哥。”

“经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消息灵通!同一条消息,我如果早一刻知道,就能早一刻布局,早一刻赚钱,你晚这么一刻,可能就再也不能入局了。”

“怎么才能消息灵通?当然是在码头、渡口,还有客栈布局咯。”

志文这下是真的佩服到五体投地了,这份见识,就是到了后世,也丝毫不比那些商业大鳄差。

“孙伯和我们...,不过是逃荒的难民,周大哥,你有必要又是送粮又是送衣服的吗?”

“嘿嘿,陈力给你们的评价可是很高的,尤其是你,郑小弟。”

志文有些自得,能被人看重,哪怕他是想要利用你,也充分证明了你的能力。

“倒是你们,怎么不呆在蒲州过冬,反而跑到这里来落脚呢?”周承允也是早想问这个事儿了,蒲州怎么都比这里好在罢。

按志文他们的脚程,应该是在他离开解州后没几天,也紧跟着北上了。

“嘿嘿嘿...”,志文笑得让周承允有些莫名其妙,感觉这小子是既自得,又有些愧疚似的。

志文一时还真没想到把闫家村的事儿告诉周承允,也不知给他挖了一个坑,还是帮了他一把,也罢,既然要合作,不妨坦诚相待,还能给周承允看看自己的实力。

当下,把在蒲州与范永斗和闫修诚的争斗过程,还有为何选择这里落脚的想法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一开始,周承允的脸色有些凝重,因为他知道范永斗与闫修诚的实力到底如何。

等到全部听完时,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凝重到将信将疑,再到彻底叹服。

周承允能够确定,志文不会以虚言诳自己,这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他不用回晋南也能有办法确认。

“厉害呀,郑小弟,一下就把我最想对付的两个人都给灭了,为兄佩服!”周承允心下决定,等会儿就是再让些步,也要促成双方合作。

不仅是志文这小子手段不低,还有人也能帮他。

志文却是有些担心,“会不会把火烧到你身上啊?周大哥?”

“没事儿,反正我与晋北粮商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真凭实据,他们不敢乱来的,再说,这事确实不是我做的啊!”周承允故意看着志文说道。

“对,不是你做的,也不是我做的,谁做的咱们都不知道。”志文笑道,“来来来,周大哥,咱们继续。”

直到深夜,周承允是伤势未愈,而志文还没发育完全,两人身体都有些支持不住了,才结束了这次马拉松式的会谈。

“公子,昨天你和郑小弟谈了些什么啊,弄得这么晚?”天色大亮,司茶一边服侍周承允洗漱,一边问道。

头晚周承允是被司茶背回去的,还未进屋,半路上就睡着了。

周承允将擦过脸的面巾递给司茶,“还叫郑小弟?要叫郑公子了,以后他就是咱们涿鹿商社的大东家。”

“啊?!”司茶没有接稳,面巾落在地上,他很难相信,这么个小孩,难民不是难民,土匪不像土匪,怎么就成了“咱们”涿鹿商社的大东家。

司茶飞快地从地上拾起面巾,“公子,说说呗,到底怎么回事儿?”

“也罢,反正过几天你就要出发,北上张家口,开始替我为商社做事了,正好给你说说。”

“你不去啊?公子。”

周承允朝自己右肩努努嘴,“你就不怕我伤势恶化?怎么,不敢去?”

“哪有。”司茶还在嘴硬,不过这确实是他第一次离开周承允,单独做事,说不心虚是假的。

“放心,事情也不复杂,就是以我的名义,把张家口那些南方商帮的大掌柜们都请到此地。”

司茶这才宽心,就是送个请柬而已,这种小事儿还是没问题的。

“那我走了谁服侍你?”司茶又想到了这个问题,“那两个护卫笨手笨脚的,我可不放心。”

周承允看看他,“还想不想听昨晚的事儿了?”

“公子,您说!”司茶陪笑道。

“两个护卫也不会留在此地,一个陪你去张家口,一个南下回解州筹银子,除夕前后就得带几个钱粮师爷过来。”

“洗漱我一个人还应付得来,吃喝就到宋婶儿家混,衣服嘛,脸皮再厚些,请宋婶儿帮我洗,嘿嘿。”

周承允把自己安排好,开始给司茶说起了昨天他与志文相商大半天的成果。

在周承允意图获取整个毛纺织品的独家代理未果的情况下,他和志文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招-合股。

志文以整个毛纺织品的独家经营权入股,负责供应产品,占六成份子,而周承允以六十万两白银入股,负责销售产品,双方在扣除经营费用后,按份分红。

鉴于六十万两白银数额有些大,周承允可以分两年分笔入账,但第一次不得少于三十万两。

“咝...”,司茶抽了口冷气,六十万两白银,只换来四成的份子,“公子,咱们可有些亏啊。”

周承允摇摇头,“司茶,要是不让志文占大头,他们怎么会尽心尽力地供应物品呢?你不知道这小子有多难缠,一开始他只愿意给我三成五,要不是我使出杀手锏,还争取不到那半成呢。”

“杀手锏?什么杀手锏?”

“就是你啊。”周承允笑道,“在闽南的时候,我不是让你学过番薯和土豆的种植方法吗,还没忘吧?”

司茶摇摇头。

“那就好,从张家口回来,你就得教他们怎么种了。”周承允说道,“我向志文建议,除了毛衣毛布,再把粮食也纳入商社的经营范围,我们负责教会他们种番薯和土豆,作为交换,我多了半成的份子。”

司茶有些疑惑,这么简单就多了半成份子,他不觉得这两种东西有什么稀奇的。

周承允见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想通,“你不知道他们对粮食近乎执拗的渴望,志文这小子那么精明,半步不让,一听到我会种番薯和土豆,二话不说就让了半成。”

其实周承允觉得,当时他再多要半成份子,估计也能到手,只是却与他的初衷相违背了。

别看昨天他与志文寸土必争,但实际上超过四成的份子他决计不要,原因还是他和司茶说的那句话,只有让对方占了大头,他们才会全身心的投入。

当然,少了也不行,四成最为理想。

志文这小子油盐不进,周承允当时觉得,再多拿半成的希望恐怕没了,只是突然想到进院门时见到的那个手拿番薯和土豆之人,试探性地问了一下,果然不出他所料,这里没人会种。

当时周承允也是暗自庆幸,多亏闽南之行的那份好奇心,自己还专门和司茶一起学了下种植方法。

在这涿鹿山上,的确更适合种番薯和土豆,有了粮食产出,不论多少,人心才稳,也才能更好地为商社织毛纺衣。

说实话,涿鹿山上出产的这点粮食周承允根本没放在眼里,能自给自足就不错了,拿什么向外兜售,之所以提出把粮食也纳进来,不过是借此机会教对方种,多得了半成份子固然不错,但他更在意的是能以此博得对方的好感。

“公子,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种的?”

“你没看到拿着番薯和土豆出来的那个人,愁眉苦脸的么?我就是大胆猜了一下。”

不过周承允没有料到的是,这个时候他一点也看不上的粮食生意,到后来竟然成了一个吸金怪物,不但不逊色于毛纺生意,恐怖之处还犹有过之,倒是让他大呼意外,当然,此是后话。

“对了,公子,你刚才说的那个独家经营权又是什么意思?”司茶又问。

“就是整个涿鹿山的毛纺品,只能以商定价钱卖给涿鹿商社,目前只有毛衣,暂定的价是银子一钱五一件。”

“啊!还要再跟他们山寨买?”既然两家都合二为一了,难道不应该无偿提供吗?

这难道不是花大价钱获得独家代理么,对了,还得分红给他们,还是大头。

司茶有些愤愤不平了,这便宜他们占得也太多了罢。

第210章 涿鹿工会

“你呀,”周承允对司茶说道,“就是太斤斤计较了些,所以一直不能独当一面。”

“商社从志文那儿花钱进货,看似亏了。但是,你想过没有,假如从羊毛到毛衣、毛布的出产全由商社来安排,收料、组织人手加工、筹算发放薪水等等,一件毛衣的成本要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司茶眼珠乱转,真的在那儿算账了,他也是能写会算的。

“别算了。”周承允说道,“我也没算过,这账不好算,羊毛虽然值不了多少钱,但是把它制成成品,要花的工夫不少,一钱五一件,他们虽然有得赚,但给商社省了多少事儿,这笔钱,值得花。”

最为关键的,是处理羊毛的费用不知道,方法仍然掌握在志文手里,周承允并没有要求对方将这个秘密并入商社,看似吃了亏,花了这么大的价钱连核心机密都不能掌握。

但周承允知道,惟其如此,才能展现自己没有一窥秘密后,另起炉灶的想法,也才能让志文他们完全放心,双方才能真正的合作下去,商社也才能真正地运转起来。

“行了,你也别不开心了。”周承允劝解司茶,“现在公子我可是涿鹿商社的那什么,按志文的说法叫西易欧,对外,我就是大东家兼大掌柜,对内,虽然只是二东家,但是也能监督银钱的使用。”

这也是双方比较有默契的一点。

志文他们这些人里面,能在商业头脑上和周承允比肩的,还真没有,既然没有那个金刚钻,那就老老实实地隐在幕后,认认真真地供货就是了。

至于银钱的使用,凡是购买毛衣毛布的花费,按协议价支付给志文他们山寨,有多少要多少,周承允派来的账房负责记账。

其他花销,双方人员各有一定的权限,这里就不详述了,年底自会查账清算。

“西易欧?”乍闻这个从没听过的称呼,司茶还懵了一下,不过听周承允讲完,嘀咕道,“不就是个权限大点的大掌柜嘛。”

......

“咱们虽然是商社的大东家,但是自己的本事自己清楚,除了供货还有货物在路上的护卫,其他事情咱们就不要掺和了。当然,周大哥若有其他需要,该出力还是要出力的。”

同一时间,志文也在和大家说着商社成立的事情。

在周承允那里,他虽然是六成份子的大东家,但只是整个涿鹿山寨的代表而已,份子实际上是大家的,他不可能独吞,否则这么多事,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志哥,你说这商社叫什么名字?”柳才突然问道。

“用的就是咱们山头的名儿-涿鹿商社,嗯,总部就设在涿鹿山。”

“哦!”柳才脸上的神情表明他对这么名称很满意,毕竟涿鹿二字是他琢磨出来的,现在虽然不开山不立旗号,但用在商社的名称上也不错。

“志哥,那护卫,也就是战队的费用怎么算?”宋献策问道。

他很开心,昨天的谈判尽管没有参与,但志文说的这些条款来看,算得上是非常优厚了。

其中他最满意的,就是毛衣还有以后的毛布,由商社向山寨采购,价钱虽然低了那么一点,但宋献策相信,既然志文同意了,那就有得赚。

这不但保证了羊毛的秘密不会泄露,也保障了山寨一定程度的独立性,而不是彻底沦为商社的附庸。

其实粮食也是这样的,凡是商社要贩卖的粮食,都是由山寨提供,只不过和周承允一样,宋献策也下意识地忽略了。

卖粮?能不买粮就不错了。

“战队肯定还是山寨负责。”志文明白宋献策的意思,要是由商社负责供养,山寨的负担就更轻了。

不过讲道理,战队的所作所为,如守关隘、守仓库,基本上都是为山寨服务的,应该算在毛衣的成本里面,而且,武装力量还是完完全全地掌握在自己手里更放心。

志文相信,以那每件毛衣一钱五的银子,除了支付山民们的工费,养自己这些人和战队那是足够的,而且还有每年六成的分红。

“商社如果需要战队出动的话,另行结算费用给山寨,由山寨发放。”志文接着解释,这相当于是商社出钱雇佣战队干活,只不过战队并不是独立的,而是隶属山寨,所以钱粮的结算是在山寨和商社之间,再由山寨根据完成情况发放钱粮。

听到这里,小捷想到一点,“志文,咱们既然与商社并不是完全一体的,那还是应该有个自己的称呼才好,这山寨嘛,我觉得就不要再叫了,传出去不好罢。”

志文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不偷不抢的,再叫山寨就不合适了,自己内部说说无妨,但一旦传扬出去,别人还是把你当成是土匪的话,那对商社的生意也会有影响。

叫什么好呢?既能体现与商社的关系,也要有所区别。

对了,山民们纺线织布,换取钱粮,算得上是工人了罢,这边为他们向商社争取酬劳,勉强算得上是...工会?

好像有些名不符实,毕竟不是全部发完,还要截留一些养人,如战队。

不过,谁在乎呢?这年头,能让人有吃有穿就是大恩了。

“工会,咱们以后就叫涿鹿工会。”志文还是把这个后世的称呼给用上了,只是后来这“涿鹿工会”的含义与他今天所想的相比,完全变了味,却是他始料未及了。

这样一来,除了成品必须以协议价卖给商社外,涿鹿工会实际上是完全独立的。

毛纺织品,从羊毛到成品,全部都是工会组织人完成,粮食也是同样如此,商社不会插手干涉。

众人听着这两个陌生字眼,都是不明觉厉,感觉比“山寨”那种自曝土匪身份的称呼好多了。

“来来来,咱们再商定一下,那些人得在工会和商社两头跑的。”

这也是两边合作,草创阶段的必然经历,双方都向里面塞些自己人,既能互相牵制,用着也放心、顺手。

当然,周承允那边除了他自己和司茶,派来的几个账房都是专职的。

志文他们在商社里的事其实不多,主要是花钱进工会的货,监督检查售卖情况,需要能写会算,这就淘汰了一大部分人。

最后,作为工会代表为商社效力的,就是这么寥寥几人:志文,小捷,宋献策,囡囡,小英,妞妞。

后三人年纪虽小,但跟着李智发放任务,统计钱粮这么长时间,也不算滥竽充数。

而其他人,要么是自身能力不足,要么是工会这边的事情太多。

第211章 北上前的准备

“什么?你又要外出?”小英娘不满了,才回来两天啊,这年还过不过了。

“不过了,”志文说道,“除夕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张家口。”

“就不能晚两天,咱们好好地过个年再走,不行吗?”小英娘苦口婆心地劝道。

“不行啊,宋婶儿。”志文耐心地解释,他也想偷个懒,奈何正事儿更重要。

“周大哥说了,咱们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要争取元宵前把张家口的大掌柜们请来,让他们见识见识毛衣,这样春暖花开前也能卖出去一批,要是年后才出发,就来不及了,那么只有明年秋后才能卖毛衣了,咱们要少赚好多银子的。”

“那...,送请柬不是周公子的护卫和司茶去吗?你凑什么热闹?”小英娘仍不甘心。

志文苦笑道,“宋婶儿,初次合作,咱们还是要有所表现罢,不能什么事儿都让周大哥他们做,对不?”

小英娘默然,不太情愿地同意了。

更重要的因素志文没有说,一个是借机出关,找找收羊毛的途径,大规模的生产迫在眉睫,一个稳定的供货渠道是必不可少的,虽说现在系统仓库里羊毛还不少,但总不能快完了再去找吧。

另一个则是粮食问题。

目前毛衣的产量,周承允和志文都不太满意,而要扩大规模,只有增加人手。

人倒是不用发愁,从陕北河西逃荒过来的难民多的是,尽管在顺天被建奴掳走一批,但那连一成都占不到。

晋西各地仍然散布着大量难民,只要有粮,稍一招揽,必将云者从集。

周承允的意思是,尽快招一万人以上,经过短期培训后,都能织毛衣、纺毛布,这样能在极短的时间内,用大量的货物给市场造成冲击,形成先发的竞争优势。

要真有这么多人,志文的系统仓库里尽管存粮不少,但最多也只能支撑一个多月,必须另想办法。

正好司茶要去张家口,志文就把主意打在了那里的晋北八大粮商身上。

根据周承允的分析,建奴这次入寇,抢掠了大量财物,不日就要北返,急于将手中金银财宝等“无用”之物,换取粮食、军械,以壮大自身。

而帮建奴忙的,无疑就是以范家为首的这八家人,想必这时已经在大肆收购粮食了。

“他们不是粮商吗?还要向其他人收购?”志文当时很好奇地问。

“他们又不产粮,当然要买咯。”周承允解释道。

只是这八家人财力雄厚,无需自己去采购,相反,由于他们收购价格比市价要高出一到三成,反而是大量粮区行商自行将货送到张家口卖予他们。

这对志文来说,岂不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从这些人的手里拿走上万人的口粮,对志文来说难度不会太大,还可以打击对方,算是为他们的罪孽提前还上的利息吧。

“周大哥,粮食我来想办法解决罢。”志文向周承允承诺,这本来就是工会的份内之事,“该招人就招人,还撑得住。”

一听这话,周承允就知道,闫家的钱粮肯定被这小子给收入囊中了,这反倒让他有些放心了,闫修诚的家底他还是清楚的。

就算现在真有上万人,短期内也是没有问题的。

志文主动把粮食的事情揽上身,他倒也没有拒绝。

只是周承允认为,要想解决粮食问题,还是得找湖广商人,那里是天下粮仓,这也是他为何让司茶邀请张家口的南方各系的掌柜们,里面就有湖广商帮的,要是谈得好,完全可以用毛纺品换粮。

招工与粮食问题,名义上商社是不管的,但事关重大,由不得周承允不上心。

“哥,这次我要跟你一道去。”好容易把小英娘安抚下来,囡囡又跳了出来。

“那里可是边塞,很危险的,听话,就在山里乖乖和宋婶儿他们过年,哥元宵前肯定能回来。”

“不!就是因为危险,我才要跟你一道。”囡囡的语气很坚定。

志文他们从京师逃回山寨后,虽然和他们说的时候表现得漫不经心的,但囡囡还是从中听出了刀光剑影和重重危机,看到周承允的那道箭伤,更是令她心惊肉跳的。

她就这么一个哥哥了,姥姥姥爷的印象在囡囡脑海里已经淡得快要想不起来了。

一想到这一次的分别很可能是永别,囡囡就止不住得害怕,要是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她该怎么办?

不行,不能再让她哥一个人出去了,她也要跟着去,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这,就是囡囡此刻的想法。

志文从她的眼里读出了丝毫不肯妥协的坚定,知道劝不住了,只能让步,“行,咱兄妹俩一起去。”

话刚说完,捅了马蜂窝了,小英、妞妞、可旺等人纷纷开口,都想跟着去。

志文举手作投降状,示意大家安静。

“小英,你要去的话,先得宋婶儿同意。”打发了一个。

“妞妞,你...要去就去吧。”这丫头孤身一人,自己身为她的堂兄,也算得上是家长了,一起带上罢。

“大柱,你得留下来,和定国一道练兵,再说,你不是要和老三学箭么。”又打发一个。

“小捷,你...”

“志文,我没说要去啊,我留下来招人。”志文话未说完,就被小捷打断了。

志文感激地冲他点点头,小捷就是省心啊。

接下来的事情也很令人头痛,比如招人,要在哪里招难民,给什么待遇等,不过这些事儿现在已经难不倒李智,宋献策也已上手,再找几个山民帮忙就没什么问题了。

志文唯一的要求,是新招的难民不得进入涿鹿山,让他们统统在关隘外面立脚。

而他需要做的是,把粮食、羊毛、芒硝、柴禾等等物资留足,关隘、仓库都还尚未建成,不过山顶附近找到了几个山洞,由于地势高,都挺干燥,适于存放东西。

同样的,从山洞以下的大片范围一直到山顶,都成了禁区,由战队巡守。

山顶是洗羊毛的地方,俘虏的闫家村那几十个护卫就被看管在此处,以后洗羊毛都由他们来做了,按志文的说法,这叫劳动改造。

洗羊毛实在是太臭了,一开始难民们为了粮食还有人愿意做,到后来手头稍微宽裕些,就没人来干了,用俘虏是迫不得已,这也是志文当时没杀他们的原因。

不过现在志文倒觉出好处来了,洗羊毛完全成了封闭式的,配方、工序要想泄露出去,就更加困难了。

只是这洗羊毛的人手嘛,恐怕很快就不够用了,得再想办法。

最头疼的应该是田地问题了。

要招人种粮,势必要分配涿鹿山的土地,怎么分,分多分少就非常考验人了。

国人向来是患寡而患不均的,要是按户数每家都分一样的,是最省心的办法,但也是最不科学的。

人数少的人家可能种不了这么多的地,人多的又会不够种。

要是按人头分的话,各家田地有多有少,恐怕就更麻烦了。

“让各家自己报数吧,能种多少就种多少。”想来想去,志文觉得还是采取志愿加半强迫的方式,各家能种多少种多少,就不会有什么怨言了罢。

“但是,不能有抛荒的田。”志文接着对李智交待,那种狮子大开口,先把地拿下来,却又不种的现象绝不允许。

“要是有人不愿意种地呢?”李智问道。

这是很有可能的,毕竟山地贫瘠,大家都知道,种的又是红薯和土豆这两种大家没有见过的玩意儿(志文他们现在还不允许种其他粮食),起早贪黑忙活一季,很可能还没有给志文他们做工赚的钱粮多。

“不行,每家最少要种五亩地。”志文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下限。

粮食是根本,是稳定人心、招揽人手的利器,就是发放纺线织布的报酬,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也是以粮食为主。

哪怕志文现在对红薯和土豆的产量不太有底,不知道涿鹿山能种出多少粮食,但也必须先行把这个事情做起来。

“每家种的地不能超过十五亩。”志文又说道,这是上限,“每户人家至少有一人得参与纺线织布的工作。”

不排除有些人家对土地根深蒂固的热爱,只想种地,不愿做工,那也不行。

志文心中的理想状态,是男的种地,女人和小孩做工,那粮食和毛衣毛布就都有保证了,毕竟这些人算得上熟练工,比新招的人要好得多。

“那租子怎么收?”李智问道。

租子?志文摇摇头,“老李,咱们可不是涿鹿山名正言顺的主人,就这么公开地收租子,传扬出去可不太好。”

“不收租子了?”李智很惊讶,即便他们没有涿鹿山的地契,可他们是这里事实上的主人,难民们也是跟着他们到这里的,种子也由他们提供,收租子在李智看来那是天经地义的。

不收租子的话,他们辛辛苦苦地分地分种子,图的是什么?

“嗯,租子不收了,不过种子却不能免费提供。”志文说道,“他们收成的三成,算作种子费吧,这头一次,可以先赊着,以后可要用粮来换的。”

听到这话,李智颇有一种被志文调戏的感觉,租子换成种子费,不就是换了个名目嘛,不过三成不高,山民们不会有意见的,至于缴的粮是租子还是种子费,谁会在乎?

志文没有说话,并不打算解释种子费和租子的区别,时候到了,他们自会明白。

之前在河西的时候,他与小捷找的粮食并不多,所以志文没有把这些粮食存放在系统仓库中。

而闫家村缴获的那一笔粮食,数量太多,当时就被他放入了系统仓库中,那会儿他还有些奇怪,这些粮食,即便是品种与系统里的一样,也没有合并在一起,而是单独显示,并且颜色还是黑白的。

之后长途跋涉赶路,还有随后的京师之行,志文就没有过多关注,直到前两天把红薯和土豆拿给李智的时候,他才无意发现,缴获的那批粮食颜色全部正常,包括红薯、土豆、玉米这些系统里没有的作物,其他原来有的粮食,则已经合并在一起了。

从时间上看,应该是入库后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后发生的变化,见到这一幕,志文不由得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或许,系统真正的作用不是用来爆粮的,而是...爆种!

第212章 初到张家口

“呼...,终于到了。”司茶长叹一声,一道白汽从他口里喷出,随即被风吹散,他们终于在除夕前两天赶到了张家口。

几匹马不停地打着响鼻,显然都累了。

囡囡从马车车厢里伸出头,好奇地打量着不远处的城郭,“这就是张家口啊!怎么和县城州城都不太一样呢?”

志文、柳才与司茶、护卫骑马,柳才情绪一直不好,留在山上又帮不上什么忙,志文干脆一起带上他,多个成年人也好,他们去哪里也能方便些,司茶可忙不赢陪他们。

至于成亲,小英娘还没张罗好呢。

丫头们则坐着马车,进太行山之前收起来的车厢又派上了用场。

“就是就是。”赶着马车的小英叽叽喳喳地嚷道,“怎么城外还有这么多房子?”

这丫头,也不知怎么说服的小英娘,最后居然还是跟着来了。

妞妞没有说话,眼睛忽霎忽霎地眨巴,打量着车厢外的景致。

志文则微微皱眉,作为一个边塞堡口,城墙就只比闫家村高了那么一点点,城池似乎也大不了多少,有些不够格啊。

“这是下堡,张家口堡指的就是这里了,俗称‘堡子里’,离长城还有五里呢。”司茶笑着向大家介绍。

而上堡又称来远堡,俗称“市圈”,位于长城边墙旁,真正对外起防御功能的是这里。

下堡位于长城内,自然用不着修太高的城墙。

张家口,又称“张垣”“武城”,嘉靖八年守备张珍在北城墙开一小门,曰“小北门”,因门小如口,又由张珍开筑,故称“张家口”。

张家口属宣府,而宣府为大明九边重镇之一,是对蒙古作战的重要方向,同时掩护京师侧翼,与另一边镇大同合称宣大。

时人称宣大为京师项背,可见其重要性。

从军事上来说,张家口不过是宣府镇的一个普通长城边堡,建堡之初,就只有堡内的官衙、官邸、军营等建筑。

但是从经济上看,它是实实在在的重镇。

随着贸易不断发展,在万历年间,张家口就已“百货坌集,车庐马驼,羊旃毳布缯瓦缶之属,踏跳丸意钱蒲之技毕具”,一片繁荣景象。

商行、寺庙、豪商私邸在城墙外陆续开始出现,造就了这独特的城外有城的景象。

随着辽东建奴崛起,大明对其实施经济封锁,张家口更加繁华,成了大明北方的经济重镇,不夸张地说,大同以东的边贸交易都在这里。

这样一块超级大肥肉,自然很多人眼馋,因此张家口既有范家这样扎根于此的超级大商家,也有不少来此寻找机会的小商人。

更有像周承允这样的,实力虽强,却因与范家有隙,难以插足进来,只能安排少量人手虎视眈眈盯着的外地大商家,只待一有机会,就要狠狠从范家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此地官、商、匪皆有,汉人、蒙古人还有女真人混杂一处,大明、后金、蒙古各部的探子,加上各商家的密探,势力错综复杂,颇像后世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旧沪上。

“郑公子,请,我们这就到蒲解会馆落脚。”司茶打了声招呼,与护卫一道,头前带路而去。

......

按司茶的说法,张家口的蒲解会馆条件不算好,但还是让志文他们这些山沟里出来的土包子开了眼界。

除了一进门的正房是会客办公之用外,后面还有几进大院,有招待贵宾饮宴的,还有留宿宾客和同乡的,志文他们就被单独安排在其中一套院子里。

手忙脚乱地梳洗完毕,又在丫鬟的服侍下换好衣服,志文逃也似的离开。

太腐败了,从脱衣服开始,就有人随侍在侧,要是你不想动,整个洗浴过程自会有人把你洗得干干净净,再将你穿得整整齐齐地送出来。

志文两辈子加在一起都不曾有过这种待遇,实在不习惯这种高级会员服务,在制止了丫鬟的服侍后,自己动手,三下五除二,飞快地洗完后就跑到前院堂屋来了。

柳才早到了,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旁喝着茶,静等开饭,只是忸怩不安的神情却出卖了他,想来也是无福消受。

志文无心拿他打趣,打了个招呼,也在桌旁坐下。

稍候,司茶满面红光地进来了,看来他倒是很享受这种待遇。

然后是囡囡她们,被丫鬟服侍,三个丫头倒是不会害羞,只是看她们兴奋的样子,应该没少玩水。

见人齐了,司茶冲门外一招手,菜肴流水般地端了进来。

“尹大哥呢?”一路而来,大家也都熟了,尹护卫跟了周承允三年多,算得上忠心耿耿。

“不用管他,”司茶脸上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低声道,“找他相好的去了,你懂的。”

“来来来,郑公子,请。”司茶伸手虚引,开始给大家介绍菜品。

“张家口地处边塞,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这道‘烧南北’还能勉强入眼。”

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这道在他嘴里“勉强入眼”的菜肴黄白相间,鲜香扑鼻。

“大家尝尝,黄的是塞外口蘑,白的是江南竹笋,算是下了些功夫。”司茶说道。

众人咋舌,塞外口蘑倒也罢了,江南竹笋弄到这儿,得费多大劲儿啊。

就这都只能算勉强入眼,志文算是见识到了这些大商人的豪奢。

“司茶大哥,张家口八大粮商到底是哪八家?”吃着饭的时候,志文开始请教。

这八家后世被称为满清八大皇商,但志文除了知道领头的姓范之外,其他还真一无所知。

“这你算问对人了。”司茶咽下一块口蘑,“这些年我们晋南与他们晋北,明里暗里不知争斗了多少次,我们公子算是最了解他们的人了,在下虽不才,还是能和大家说道说道的。”

“这八大家以范姓为首,你们应该都知道,剩下七家是靳家、梁家、田家、翟家、黄家和两个王家。”

“范家最出色的人物范永斗,虽是庶长子,但有手腕,有决断,最有希望接任家主,其他七家也各有出色人物,分别是王登库、靳良玉、王大宇、梁嘉宾、田生兰、翟堂、黄云发。

不过刚才会馆通报说,范永斗自去了晋南后,就好久没出现了。”

志文暗笑,范永斗是永远不会出现了。

这件事儿,志文他们凡是知道内情的,口风都很紧,而对外,就只告诉了周承允,看来他的嘴巴也很严。

第213章 张家口初体验(1)

司茶话音刚落,墙外忽然“咣咣”两声铜锣脆响,然后一个大嗓门喊道,“收粮了,收粮了!要卖粮的,自行到范家、靳家、梁家、田家、翟家、黄家和王家商号售***平日高两成,多少都收!”

一声冷笑从司茶嘴里发出,“郑公子,你听听,京畿之围刚解,这八家就忙着不惜高价收粮,银子从哪儿来的,粮草是为谁准备的,不问可知。”

“京畿解围了?”志文惊喜地问道,不论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件大喜事。

志文他们出发来张家口之时,马二尚未有消息传回,而周承允一时也与周家眼线失了联络,对京师的情况一无所知。

不过既然到了张家口,蒲解会馆的人自会将最新情况通报司茶。

司茶点点头,将他所知一一告诉志文等人。

十二月初一,蓟辽督师袁崇焕被崇祯投入大牢,属下祖大寿惶恐不安,于十二月初四率关宁军离开京师,返回山海关一线。

其后祖大寿虽被袁崇焕狱中信件感化,再次赴京师勤王,但与朝廷已是貌合神离,能发挥多少战斗力实在是堪虞。

十二月十七,奴酋黄台吉猛攻京师永定门,大同总兵满桂战死,后金也损失惨重,全军撤离京师北返,但仍在遵化、滦城、永平、迁安四城留下士兵,并指派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镇守,想以此为据点,等待时机再次入关捞一把。

孙承宗再次起复为大学士,替朝廷收拾烂摊子,调遣各路勤王兵马,准备拿下被建奴占据的四城。

志文等人听得半懂不懂的,志文还好些,好歹知道袁崇焕和祖大寿,其他人包括柳才就完全抓瞎了,不过知道建奴退兵,总是好事。

等大伙儿心思从京畿回到张家口,自是明白了司茶刚才那句话里的意思。

“哼!”柳才怒哼一声,自柳老汉失陷建奴后,他就视建奴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与老言和老三一般激进,恨不得杀光所有东虏,对这些建奴的狗腿子痛恨之余,更是十分鄙视。

柳才高高举起手,想重重拍一下桌子泄愤,却又顾忌在别人的地头,恨恨将手收回,憋得满脸通红。

志文见状,安慰道,“这些人为虎作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要让他们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嗯,这一趟就当是先收一笔利息好了,志文暗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就是不知道这份儿大礼能给他多大的惊喜呢。

北地连年大旱,粮食产量低到令人发指的地步,志文不认为陕、晋、冀三地能提供多少粮食,恐怕主要还是依靠湖广江南的稻米,只是千里迢迢地贩运过来,这粮价可低不了,这八家能吃得下吗?

还有,鞑子也好,建奴也罢,吃的惯大米么?

饭后众人各去休息,赶了这么多天路,大家都累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司茶就出门了,他要忙着去给南方各大商家在此地的大掌柜们送请柬,这事儿务必得在年前完成。

这任务可不轻,为了不耽误开春前这最后两个月的时间,也为了博个好彩头,周承允定的时间是崇祯三年正月初八。

考虑到山路难行,也不想让这些商家产生什么勾结土匪的误会,周承允选的地点是离涿鹿山最近的一个市集,就是黄四他们与柳老汉再次相遇的那个地方。

准备花些银钱,在此地购置几套宅院来招待这些人,以后也作为涿鹿商社对外联络商家的地方,想必这时已经有所行动了。

志文当时还有些奇怪,毛衣为何不就近在北地售卖,反而把主攻方向选在南方。

周承允的解释是,北方除了京师、鲁东、晋南,还有诸如晋阳等几个大点的府城,其他地方都异常贫瘠,不太容易卖出去。

而南方大不一样,从湖广到江南,人口众多,土地虽然不够,但各种行业兴旺发达,只要不懒,家里都能有些盈余,买毛衣的银钱不是问题。

况且这几年气候异常,北方大旱,南方则是异乎寻常的寒冷,就连帝国最南端的琼州,听说也有降雪,江南一带这几年都要到二月底三月初才有春暖花开的迹象,这样一来,毛衣尚有将近两个月的售卖期。

更重要的是,在北方行销,势必会被晋北八大粮商发现,到时候少不得又是一番明争暗斗,早期把力量用在这上面,不值当。

在南方,完全可以大家一起发财,等范家发现时,先赚了一笔钱不说,市场已经形成,势力也更加壮大,到时候,可以从容与这八家人周旋,慢慢布局收拾他们。

说白了,在毛纺这个即将新兴的行当,周承允不想过早与范家怼上,他不亲自来张家口,除了伤势未愈,也是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打草惊蛇。

至于司茶,在这些人的眼里份量还不足,不会过多关注,反倒能把差事办好。

志文一行五人,则是从小门出了会馆,开始逛张家口。

这一逛才知道,蒲解会馆所处位置并不位于闹市,居然有些偏,难怪昨天他们没见到几个人,当时还以为是快要过年的缘故。

这时向张家口堡没走多少路,各式商铺林立,店伙在门口卖命叫喊,有收货的,也有卖货的。

酒店、饭铺也不少,饭菜的香气飘荡在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间或有几个房子大门紧闭,看那偎红倚翠的装饰,志文猜是青楼,时间还早,没开业也正常。

“哥,这些人都不过年吗?”

听到囡囡发问,志文心底蓦地涌上了“商人重利轻别离”的诗句,“有钱赚,谁还顾得上过年啊。”

自己等人不也是如此嘛,为了生存,压力山大啊。

“走,咱们找家店面,吃早饭去。”志文提议,昨晚在会馆吃的那些菜,精致极了,但却不过瘾,几人担心失了规矩,都吃得束手束脚的,所以今早并未在会馆用饭。

相比起来,还是这种市井酒店更对志文他们的胃口,只要有钱,谁会在乎你的吃相。

话音刚落,小英已经拽着囡囡和妞妞朝她早就相中的一家馆子跑去了,那里正在出笼一屉热气腾腾的包子。

第214章 张家口初体验(2)

吃完饭,走出饭店的时候,小英还回头看了一眼,摸了摸已经圆滚滚的肚子,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志文看得好笑,刚才要不是他竭力阻拦,一笼包子就能把这三个丫头打发了。

进了馆子后,在伙计的推荐下,点的是这里很有名气的八大碗,顾名思义,有八种名肴。

分别是五色相间的“丝子杂烩”,肥而不腻的“炒肉”,隔壁相望的“酌蒸肉”,荤藏素裹的“虎皮丸子”,肥瘦相兼的“浑煎鸡”,鲜嫩别致的“块子杂烩”,调味精美的“清蒸丸子”,和素淡清香的“银丝肚”。

在这“八大碗”中,前五碗是重口味,其调味浓郁,甚饱口福,后三碗属于清汤菜,清淡爽口提振食欲。

与蒲解会馆里精致素雅的菜式相比,这些菜更合志文他们的口味,个个都吃得心满意足。

“客人有粮卖吗?咱们这儿收粮价可是比其他地方高出一成。”没走几步,两个店伙模样的人凑上来问道。

一成?志文与柳才对望一眼,昨天不还是两成么,这么快就降价了?

刚想回话探探底,远处又是“咣咣”两声锣响,还是昨天那个大嗓门,还是那套辞,高出两成购粮。

志文玩味地看着这两人,二人干咳两声,悻悻地退下了。

这两个伙计见他们面生,把他们当做冤大头,志文他们真要有粮卖,这二人一进一出就能赚一成的利,打的倒是一手好算盘。

不过与那些坑蒙拐骗,让人血本无归的骗子相比,却又好得多了。

再走一段路,又有几个店伙凑上来说道,“客人有铁么?本店高价收购,肯定让你满意。”

志文他们不想理会这些人,摇摇头,径自朝前而走。

一个店伙见志文年纪虽然不大,但却像是能做主的人,低声说道,“客人慢些走,有广铁么?广铁价高,若有苏钢更好,不会让你们大老远白跑一趟的。”

柳才听到“广铁”二字,蓦地停下,手扶刀柄,冷冷扫了这人一眼,身上积年的匪气让这店伙打了个寒战,连同其他几人,不敢再来纠缠。

稍稍走远,志文好奇地问道,“柳大哥,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这些人真是死不足惜。”柳才恨恨说道,“他们收潞铁卖到塞外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广铁和苏钢也往外卖。”

“潞铁只能做锅和农具,广铁和苏钢却能直接做兵刃,苏钢还要更好些。”

柳才种过地,当过土匪,这些东西他还是清楚的。

志文听了,也是愤恨不已,他没想到这八家粮商,不但下作到这等地步,还能猖狂地在光天化日之下收购铁器。

说话间,街面上开始拥堵起来,到后来更是将前面围得水泄不通,为了怕三个丫头走丢,柳才将小英和妞妞一边一个,扛在肩上,而志文则是紧紧抓着囡囡的手。

“堵在那里作甚?”志文个子不够,看不见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柳才也茫然地摇摇头,他虽高些,但前面人实在太多,只能隐约看出是在做什么交易。

坐在柳才肩上的两个丫头坐得高看得远,小英更伶俐,看出了些名堂,低头悄悄和柳才说了,柳才冷哼一声,面露不豫。

“范家在前面收粮。”柳才低声告诉志文,他虽然对这八家人没什么好感,但是在人家的地头,得收殓一下,这个道理,柳才还是懂的。

“哦?”志文不爱凑热闹,本想走的,听柳才这么一说,反倒来了兴趣。

“跟紧我,柳大哥。”志文说完话,一只手在前左一拨,右一晃,硬生生弄出条缝隙,一只手牵着囡囡钻了进去。

柳才见状,忙不迭跟上,也不理会那些抱怨和咒骂。

“高粱,足称五百斤,白银三十五两,您收好。”志文刚挤进内圈,一个师爷高声唱诺,将银子递给一个商贩,旁边伙计将称好的粮食搬到一辆马车上。

嚯!志文飞快地心算了一下,好久没买粮,没想到粮价又涨了不少。

“借过借过。”那商贩接过银子,拱手作揖,眼睛眯成一条缝,拉着板车,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呸!”有人看不过眼,狠狠啐了一口,“这小子的粮食,指不定是从哪儿坑来的。”

看来像志文他们刚才遇上的第一拨人,专门倒买倒卖的,为数还不少。

“下一个!”师爷高声喊道。

一声吆喝,五辆马车被赶到师爷面前,与上一个的一辆板车相比,声势大多了。

就这样,收粮缓慢而有序地进行着。

每当粮食装满马车,自会有人牵上马缰,向上堡的方向而去。

看了一会儿,志文不免有些疑惑,如此收粮,看着声势不小,可每次不过是几百上千斤,想要满足建奴所需,志文觉得,那差得还远,不知何时才能完成。

就呆了这么一小会儿,志文又带着几人钻出人群,不再向堡内行去,反而走出了下堡。

志文本想跟着那几个范家伙计,去上堡看看,踩踩范家的点,谁知才从下堡出来,就被吓了一跳。

路边全是一辆接一辆排好队的马车,车上装满货物,绵延不断,源头正是上堡,而队尾,还不断有马车加入。

“这马车不会是从上堡那里排过来的吧。”志文喃喃自语,几人都被这么大规模的车队给惊住了。

“切,土包子!”旁边有个伙计听见了志文的话,不屑地说道,“上堡到下堡才五里地,咱们商队最少也能排出十里,排出二十里的时候都有。”

志文遭人鄙视,却是不怒反喜,这么多的东西,才不枉他跑这么一趟啊。

其他货物先不论,只是这粮食,就凭刚才这三瓜两枣地收,能有这么大的规模?志文心里随即升起了些许疑惑。

柳才见这伙计如此嚣张,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正想回敬两句话,却被志文抢了先。

“是是是,我们小地方来的人,见识浅了些,见笑了。”

说罢拽拽柳才,示意他不要多嘴,随后几人原路返回会馆。

规模这么大的商队,已经没必要踩什么点了,上堡不去也罢。

第215章 不肖子孙

“给,这是你们的通关文书。”吃晚饭时,司茶把手里的几个纸卷递给志文,这自然不是他去办的,他可没那工夫,是他让会馆里的人办的。

志文伸手接过,随意看了看就收进系统,上面有他几人的身份信息,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都是假的,不过抽空要熟悉下这些身份倒是真的,以免露馅儿。

“出了关小心些。”司茶叮嘱道,“这一带倒是没什么大的马贼,小股马贼就不好说了,你们自己多加留意。”

司茶与志文和柳才一起经历过建奴的追杀,对他二人还是很放心的,但是现在多了三个小丫头,让他有些担忧。

不过塞外风俗,一向是对商队礼敬有加,不会轻易加害,哪怕马贼也很少打劫商队,要是把商队祸害了不敢出塞交易,不论是蒙古鞑子还是马贼,煮饭的锅和缝衣服的针都要短缺。

想到这里,司茶问道,“对了,你们不是要出塞找蒙古人换羊毛吗?货备了没有?”

从涿鹿山出来,为了赶时间,他们可是什么货物都没带,再说司茶也知道,张家口百货齐备,只要有银子,货就不是问题。

“备了...一些。”志文眼珠一转,答道。

其实他哪里备了什么货,再说了,这一趟志文也不打算花钱备货,尽管他系统仓库里的银子不少,范家的货就在那儿,静静地等着他去取呢。

不过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的,嗯,到时候从仓库里弄几袋粮放在马车上装装样子,再多的志文现在也没有了,他现在穷得只剩下银子了。

随身除了有几袋粮食和几捆柴禾应急,几根白蜡杆防身,其他的东西都被他一股脑地留在涿鹿山了,银子在山上没用,志文随身带着。

不过这些东西大部分对志文来说都是可再生资源,要不了多久,又能源源不断地出来了。

司茶不疑有他,“银子不够就跟我说,可以先借你们些。”

“知道了,司茶大哥,多谢。”志文回道,“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们。”

“我也没空管你们。”司茶说道,“再有两天,请柬就送完了,我和尹护卫得回山帮公子张罗,全靠你们自己了。”

蒲解会馆使唤丫头有些,但能做事的人就那么几个,平时联络下交好的商帮,打探些消息,确实腾不出手来。

不过这样也好,要是司茶真安排人帮忙,志文他们与周承允的关系必然已被人看破。

而现在志文他们进出都很小心,相信还不会有人留意到他们。

“司茶大哥,那八家人怎会容忍蒲解商会在此地设置会馆呢?”这问题志文想了不少时间,始终不解,这范家怎会容忍对头在自己的眼皮下插根钉子。

司茶白了他一眼,“这里的地又不全是他们的,我们愿买,人家愿卖,范家能咋地?

再说了,又不是强盗,他们还能明火执仗地动刀动枪不成?”

倒也是,生意场上,不论双方有多大仇多大怨,见了面还得客客气气的,这就是做了那啥,还要立贞节牌坊吧。

“那他们在晋南也有会馆咯?”志文接着问道,要是真的话,自己在闫家村的所作所为恐怕瞒不住这些人,周承允怎会毫不在意,还一力与自己合股?

司茶点头,“原来是有的,只是他们可能觉得,在晋南设会馆作用不大,没有哪家敢正大光明地和他们做生意,徒耗钱粮,干脆就撤了。”

志文这才稍稍放心。

“对了,司茶大哥,今天我们出去逛了一圈,范家的商队都排出五里多地了,他们收粮有这么快吗?”志文岔开话题,顺便也问出了白天就有的疑问。

“你是不是见到他们在街上收粮了?”司茶笑问。

志文点头,“排队卖粮的倒是不少,可量都不大,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就会有这么多的粮了呢?”

“那是因为,真正的大宗交易,早就完成了,现在街面上收的这些粮,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司茶说完,见志文仍是似懂非懂的,也罢,这小孩也是涿鹿商社的大东家了,能说就多说些与他吧,看他自己能领会多少。

“郑公子,不知你对大明各路藩王有没有了解?”司茶问道。

志文果断摇头,开什么玩笑,他就知道明成祖朱棣原是燕王,夺嫡成功后登的基,对了,还有个什么宁王,和唐伯虎不对付的那个,其他就一无所知了。

司茶扶额叹气,大明藩王的各种事儿十分繁杂,要想讲清,恐怕得从开朝就说起,一时半会儿的,可没那么多时间。

当下只得长话短说道,“简单说,就是‘中州地半入藩府’,陕、晋、冀三省,差不多一半的土地,都在各藩王名下,北地以藩晋阳的晋王,藩大同的代王为首,即便是连年大旱,但土地广袤,每年收的租子仍然不少。

再加上历年存粮,这么多的粮食要是不想放着发霉,最好的变现途径就是...”

“卖给这八家粮商。”司茶尚未说完,志文接话了。

“对!”司茶首肯道,这小子没那么笨嘛,“这八家人收粮价格高,银子给的也爽快,这些藩王最爱和他们交易了。”

一番话解了志文不少疑惑,原先他一直以为,这么多的粮食,大部分得靠南方稻米,建奴鞑子恐怕吃不惯,现在看来,即便湖广商人将粮食运到此地,范家也不会要。

山高路远的,价格肯定不会低,哪有附近这几个藩王的粮食性价比高,而且不是小麦就是高粱,不用担心他们的主子吃不惯。

上下堡之间早早就排好的车队,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只是...,志文无奈叹惜,想大明开国帝王朱元璋何等英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尽复汉家衣冠,谁知子孙后代如此不成器,为了这等蝇头小利,置家国大义不顾。

平日里也还罢了,可现在建奴刚破关退走不久,就这么把粮卖了出去,也不知这些王爷们是怎么想的。

这是赤裸裸地挖自家基业的墙角,养寇而不自知,朱重八若得复生,不知会不会把这些不肖子孙剥皮实草,传首示众,就像对付那些贪官一样。

第216章 柳才的乌鸦嘴

“冷不冷?”志文心疼看着囡囡被冻得通红的小脸。

囡囡骑在一匹小母马身上,摇摇头,紧了紧身上的羊皮袄。

一过长城,还真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景象,感觉比在张家口要冷的多。

多亏司茶再三提醒,出关前,志文给每个人都买了件羊皮袄,这才没怎么受冻。

毛衣虽然保暖,可挡不住这凛冽的寒风,要是不在外面穿件皮袄,风能把人的骨头都吹酥了,味儿再膻,也得忍住。

崇祯三年正月初三,张家口八大粮商的商队终于集结完毕,开始出关。

整个队伍前后加起来有十多里路,过关都用了整整一天。

为了方便行动,志文特地给丫头们买了三匹性情温顺的小母马,又往马车上放了些粮食,把几人装扮成小小的行脚商人,初四这天,紧跟着出关去了。

这么庞大的商队,行动必然不便,速度慢,痕迹多,追踪起来方便得很,只需远远吊着,看准时机下手即可。

志文当先开路,柳才断后,三个丫头骑着马,与马车一道在中间。

拉车的马已经被他们养得很熟了,即便没有人驾驭,也会乖乖地跟着志文,志文喂它的那些东西,可是很有吸引力的。

“志哥,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啊。”中午打尖休息的时候,柳才说道。

志文禁不住低头抚额,又来了,这乌鸦嘴,去京师的路上就是他说难民不对劲的,没想到还真被他说中了。

京师之行的真正威胁,不是那两个鞑子哨骑,而是要掳掠难民的建奴,归根结底,还是与难民有关。

“怎么个不对劲儿法?”志文问道,他刚才也特意站在马背上看了一下,又学着尹护卫,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都没有什么发现。

眼下他们周围,寂静而空旷,天空中堆着低沉的乌云,除了一直延伸到远方的杂乱的脚印、马蹄印和车轮印,什么都没有,“呜呜”鸣叫的风声让人心慌。

“不知道。”柳才摇头,“就是直觉,总觉得有人在盯我们的梢似的。”

有了上次的教训,对于柳才的直觉却是不得不重视,稍稍想了下,志文说道,“等会儿上路,囡囡你们三个还是进车厢里去吧。”

主要是怕这不知名的敌人突然出现,然后在远处放箭,三个丫头要是避让不及,那就悔之晚矣。

至于那三匹马,把它们拴在马车上跟着走就好了。

柳才的直觉真是很准,短暂的休息后上路,没走多远,前方就传来了零碎的马蹄声,听这声音,并不密集,想来人数不会太多,志文有了底气。

对方是敌是友一时不辨,志文干脆勒住马,在原地守候。

不多时,前方出现了几个小黑点,柳才稍等了一会儿,后方并无异常,也打马上前,与志文并排而立。

“回去!”志文转头把刚从车厢探出头的小英大吼,这个距离,对方随时可能放箭,志文自己都不敢大意,怎放心让她们置身险境,车厢好歹有木板,有防护作用。

小英瘪瘪嘴,还是缩回了车厢。

马蹄声越来越近,等看清对方不过是寥寥三人的时候,“嗖嗖嗖”,弓弦连响三声,“啪”,第一箭插在他们马前,随后两箭则是先后落在马车两边,看来是意在警告兼立威,并无伤人之心。

看这几箭的力道和准头,箭术不凡啊。

是敌非友,对方是马贼无疑,只是看着这仅仅三人的马贼队伍,志文忽然有些想笑。

人这么少就不说了,身为马贼,连点像样的装备都没有,身上穿的,是脏兮兮的皮袍,头上毡帽糊着厚厚的油污,看这装扮,这三个马贼混得很惨啊。

前面两骑手中弯刀倒是雪亮,落后那人的长弓看上去似乎也还可以,吃饭的家伙还不错,就不知他们的专业技能如何了。

眼见最后那人将长弓收好,志文突然说道,“柳大哥,跟紧我。”

说罢两手端着白蜡杆,催马而去。

柳才稍稍愣了一下,随即也意识到,对方弓手既然收了弓,己方少了弓箭威胁,正是发动攻击的最好时机。

当下一打马,拔出腰刀,紧跟志文而去。

志文一马当先,朝着前面两个马贼的正中直冲而去。

两个马贼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志文此举,在他们眼中不啻是自投罗网,口中怪笑连连,手中弯刀虚砍,意图在气势上压倒志文,不战而胜。

志文不为所动,奔行中骑在马上的身子猛地站起,手中白蜡杆忽地向前伸出,随后看似僵直的长杆蓦地一软,犹如长鞭一般,先是向右一扫,“啪”的一声,领头的马贼虽然及时用刀挡了一下,仍然被打落马下。

“大哥!”第二人大喊道,用的是汉话。

汉人?!志文心存疑问,手下可不慢,白蜡杆借着刚才那一挡向左反弹,再加上他本身的力道,威势更足,这人即便有了准备,却也挡不住,步他大哥的后尘,掉下马去了。

志文如法炮制,第三下带着风声朝最后那人扫去,此人收好弓箭,刚拔出弯刀,仓促间哪里挡得住,而看前两人,准备得再充分也不是对手。

这人倒也了得,知道志文这一下力道奇大,双手握刀前挡的同时,两只脚已从马镫中退出了大部分,只留脚尖还踩在上面,待志文的长杆扫中他的弯刀,脚尖使力,又借着刀上传来的力道,从马背上腾身而起。

待志文骑着马兜了一圈回来后,此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待要跑,被志文手疾眼快地将棍尖抵在后脖颈上,登时不敢再动了。

“别杀他们!”志文大喝。

此时柳才在马上,借着马力,刚刚将第二人的手中刀磕飞,正要往下砍之际,听到志文的喊话,刀锋轻轻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而第一人,正被不知何时从马车里出来的三个丫头杀得狼狈不堪,听到志文的话,只稍稍愣了那么一下,就被三根棍尖分别抵在了喉头、胸间和小腹上。

“认栽,我们认栽!”这人嘿嘿笑道,身上一动不敢动,五指一松,将手中刀丢在地上。

第217章 三个马贼

“小英,去车里找几根绳子,把他们捆上!”志文大声吩咐着。

在山谷伏击闫家村的护卫时,几个丫头都跟着帮过忙,捆人不是问题。

小英性子跳脱,要她定定的指着马贼要害,半晌不动有些为难,去捆人倒是正合适,囡囡和妞妞沉稳,留在原地没问题。

待小英兴高采烈地把三个马贼捆好后,大家这才收了兵刃,柳才下马,将他们拖在一处。

三人的马没有跑,还在原地等着主人,志文将它们一道牵回来,三匹马性子温顺,居然都是母马。

志文神色平静地看着这三人,心底却是有些吃惊。

制服他们的过程看似轻松,但志文知道,三个马贼一点都不简单,比在京畿遇上的那两个鞑子哨骑要强不少。

自见到可旺在马上别出心裁地用拨挡这招,出其不意地将鞑子扫落马下,志文大感兴趣。

回山找人演练了几次后,发现这招能以少敌多,特别是在骑战的情况下,效果比单纯的突刺好得多,前提是力量要跟得上,才能一击见效。

为此,志文特地让那些力量不错的小伙伴们将此招加入了日常练习,有备无患,他自己当然也不例外。

与可旺相比,从个头和身形上看,志文要差上一些,但在力量上,却强了不少。

刚才这三记拨挡加横扫,志文发力顺畅,威力远比可旺突发奇想用出来的那次要大,自信能像可旺那般,将这三人打得重伤频死,至不济也是筋断骨折。

可看眼下这情形,马贼们最多受了些轻伤,这三人功夫不弱啊。

只是有这功夫,怎地却又混得如此之惨?

“汉人?”沉吟了好大一会儿,志文才开口问道。

“是是是,这位公子,我和这位兄弟都是汉人,不信你把我们帽子摘了看。”为首那人急忙回答,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一人,志文看得分明,就是喊他大哥那个。

刚被捆上的时候,马贼头心里反而放了心,说明对方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他们,谁知过后就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就在他对自己的判断也生了疑虑的时候,对方终于问话了,对他来说,这问话不啻是天伦之音。

“那他呢?”志文把三人帽子扒落,两人果然留着汉人发髻,而持弓那人则是光头,遂指着最后一人问道。

“他是女真人。”

“女真人?!”柳才额头青筋暴露,“唰”的一下拔出刀,就要上前砍下。

建奴、东虏、女真指的都是同一个族群,这一点,久居北地的柳才还是知道的。

“别啊!”马贼头急得大喊,“他是叶赫部的!”

心中暗暗叫苦,原想老实些,用实话博得对方好感,不想遇上的却是与建奴有深仇大恨之人,也不知他们知不知道女真各部之间也是有着仇怨的。

“当!”关键时刻,志文及时出手,将柳才已经落下的刀挡住了。

见柳才不解地看着他,目光中有隐隐的愤怒,志文不得不解释道,“柳大哥,这叶赫部的女真人与黄台吉不是一伙儿的。”

这点可怜的认知,志文自然是受后世那些传奇故事的影响,在他印象中,似乎叶赫部被灭后,其首领临终发誓曰,“吾子孙,虽存一女子,亦必覆满洲!”

其后清末慈禧太后和她的侄女光绪皇后隆裕都是叶赫纳拉氏,宣统退位的诏书又是由隆裕签发的,这誓言似乎得到了神奇的验证。

当然,传奇归传奇,事实上,叶赫部被努尔哈赤灭亡后,族人大部都加入了建州女真,但也不排除仍有心怀故国的勇士,不愿为建州女真效力。

“啊,公子说得对,他们不但不是一伙的,还有世仇。”马贼头见志文出手,如释重负,这叶赫人跟他们这些年,也算得上兄弟了,自然不愿见他就此丧命。

这时那女真人呜哩哇啦地说了一通话,想来是能听懂些汉话的。

“他说什么?”志文问道。

“他说,他是叶赫勇士,杀他可以,但不要把他和那些建州女真混为一谈,这是对他的侮辱。”马贼头子当起了翻译。

柳才听罢,怒火褪了些,将信将疑地问道,“他们叶赫部与建奴有何深仇大恨?”

话音刚落,那女真人情绪突地激动起来,又是一通鸟语。

这次不待志文他们问话,马贼头子主动说道,“他说,叶赫部助老奴酋努尔哈赤复国,他却恩将仇报,灭了叶赫,这算不算深仇大恨?”

柳才闻言,叹了口气,还刀入鞘,听了志文之前的解释,再看这女真人的神态、语气不似作伪,心中已是信了。

既然都视建奴为仇寇,就没必要专门为难他了,至于怎么处理这三人,还是让志文决断吧。

“你二人既是汉人,怎么跑到塞外做了马贼?”见柳才心结已解,志文开始盘问了。

“你这话说的,好像谁天生愿意做马贼似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个汉人开口,怼了志文一句。

马贼头子急得踹了他一脚,“有你这么跟公子说话的吗?”,生怕志文被他激得发怒,杀了他们。

志文闻言失笑,这话说得没毛病,真没几个人天生爱干这等穷凶极恶之事。

“说说罢,你们仨都叫什么。”

见志文没有追究自己兄弟,马贼头赶忙说道,“我叫薛平,我这兄弟叫陶勇,那叶赫人嘛,名字一长串,谁也记不住,他说叶赫部崇拜海东青,我们就叫他海东青。”

听他说罢,志文没有说话,只绕着他们踱步,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志文这是起了爱才之心,想要收伏他们。

三人马上马下功夫都不赖,那叶赫人箭法又好,作比较的话,应该与建奴的精锐哨探不相上下,甚至犹有过之。

更重要的是,他们既为马贼,想必对这里的地形,还有附近蒙古各部落的分布很熟悉,更兼通蒙语甚至女真语。

志文这次出塞,除了要想把前面八家粮商的物资全部纳为己用,就是要探一探收羊毛的路子,有他三人相助,应该能省不少事。

只是不知他们匪性有多重,三人抢劫之前,射箭为的是立威,并没有直接朝着人去,如此看来,倒也不算穷凶极恶之人。

也罢,不妨直言相告,如果愿意,就让他们发下重誓,以后耳濡目染,就算有些匪气,相信也能慢慢磨平了。

要是不愿意效劳,那就怪不得自己了,这三人既不能放,也不想让他们成为累赘,那就只能杀了了事。

第218章 收伏马贼

“薛平是吧,我就不兜圈子了,你三人愿不愿意为我效力?”思忖良久,志文直言道。

薛平闻言大喜,心情瞬间从地狱到了天堂,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他也不愿意做马贼。

眼前这少年,看上去虽然不像是大富大贵之家,但气度沉稳,想来管他们这三张嘴是没什么问题的吧,可比那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马贼生涯要好多了。

薛平正待答应,旁边陶勇却抢先问道,“为你效力?管不管饱啊?”

恼得薛平踹了他几大脚,“吃吃吃,就知道吃,公子还会短了我们的吃食啊。”

言罢对志文表态道,“公子,我等愿意效劳。”

“既如此,起誓吧,空口白牙的,我可信不过。”志文道。

“应该的,应该的。”薛平连连点头。

接着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开口道,“我薛平,在此立誓,今后誓死效力...”

说到这,看了看志文,志文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郑志文。”

“...郑志文公子,永不背叛,如有违背,天打五雷轰。”

紧接着,是陶勇大声立誓,就连那叶赫人海东青,也呜哩哇啦地跟着起了誓。

志文这才放下泰半的心,让柳才解了他们的绑。

要知道,这个时候,几乎所有人对自己的誓言都是看得非常重的,不轻易立誓,但只要立了誓,则终生不会违背,就连那些穷凶极恶之人也是如此。

与后世那种动不动就发誓,却转眼就忘的情形相比,好得太多了。

“还没吃饭吧?”志文问道,刚才牵马他就发现马鞍上的褡裢空空如也,他们身上想必也藏不住什么吃食。

三人摸摸肚子,都不好意思地笑了,要不是实在饿不住了,也不会大白天的来打劫。

志文他们出关不久,就被三人盯上了,原本打算是等到晚上再动手的,只是仅剩的吃食早上就吃完了,骑的马也再挤不出一滴马奶,白天不行动,晚上怕是没力气动手了。

“既然起了誓,就是自己人,自然是管饱的。”志文听着三人肚子里的咕咕叫声,笑道。

随后生火做饭不提。

“我看你三人武艺都不弱,怎会混得这么惨?连饭都吃不饱?”志文见他们吃相难看,几口就把面饼咽下去,连嚼都顾不上嚼,也不知是有多少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

陶勇刚把嘴里的东西咽下,顺嘴说道,“吃饭?这几天没有进项,有马奶喝就不错了。”

志文恍然,怪不得他们骑的都是母马。

“让公子见笑了。”薛平咽下饼子,“现在的商队,很少有你们这么少的人了,像昨天那只,前后十多里,我们敢去劫么?”

志文想想也是,那么多人,就是站着不动让他们砍,他三人也得累虚脱了。

“那...,干嘛不多聚些人呢?”以他三人的本事,不会招不到人吧。

“公子有所不知,”薛平边吃边说,“从张家口出塞直到辽东,这一路对后金来说,至关紧要,只要出现大股的马贼,必将面临附近蒙古各部乃至后金精兵的围剿,只有我等这样的小打小闹,才不会引起关注。”

“这附近的蒙古人都听从后金的调遣?”八大粮商不是傻子,既然敢如此招摇地走这条路,安全肯定是有所保障的,但要说后金已经完全掌控了这一带,志文却是有些难以相信。

“自察哈尔部西迁归化城,朝廷又革了蒙古诸部的赏赐,东边的这些部落,在后金的威逼利诱之下,都接受了封赏,投靠过去了。”薛平叹道,他在塞外诸年,对这些事情,倒也门儿清。

志文听了,不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后少不得要在这一带收羊毛、搞事情,得小心谨慎些才好。

没想到后金势力已经延伸到了这里,怪不得避开山海关的重兵之后,能像在自家后花园那样轻松毁关入寇,张家口一带不过是因为有人为他们卖命,不然也难以幸免。

薛平这时吃得已经差不多了,就着手上油腻污黑的皮袍袖子擦了擦嘴,一番举动看得三个丫头眉头直皱,志文也有些看不惯,他们现在差不多每人都有一小块方帕,用来擦嘴擦鼻子,看来这三人还得好好教导教导。

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那你说说这附近蒙古人的情况给我们听听。”

“公子出关就是要和这些蒙古鞑子交易么?”薛平问道。

志文点点头,指着马车说道,“弄了些粮食,先来探探路。”

陶勇也刚吃完,听到这句话却是暗自撇嘴,要说这新投靠的郑公子是正经商人,打死他都不信。

他兄弟三人,凭着马上马下的功夫,在这张北一带也算得上略有薄名,可在这少年手下,竟然连一合都走不了。

那姓柳的跟班,身上的匪气藏得虽深,他也闻的出来。

还有那三个丫头,居然能把自家大哥制住。

这区区五人,看似弱小,却强悍得不像话,要不然他们也不会看走眼,一头撞了进来。

就凭这么一马车的粮食,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出塞行商的?

不过也好,算是混了个长期饭碗,至于这郑公子到底是什么人,陶勇已没了心思关心,只要能吃饱饭,像现在这顿就挺好。

“张家口以北,我们称之为张北,这一带是蒙古苏尼特部左旗游牧的地方,偶而会有右旗的人。”薛平道。

“哦?这苏尼特已经被后金分成左右旗了?”志文问道,一听有“旗”字,志文就知道是后金的手笔,似乎在中国历史上,只有他们喜欢用“旗”这个不伦不类的单位来划分各部。

薛平点头,接着说道,“左旗首领叫达布海胡舒其,投靠后金之后,被封为台吉,不过此人年事已高,又常年有病在身,部落里的事基本都是其子唐吉思在打理。”

“右旗呢?”志文接着问。

“右旗所在要偏西一些,首领叫朝尔洪,也被封了台吉。”

“那他们的汗帐在哪里?”说到这里,志文问道,“汗帐,这么说没错吧?”

“没错,公子。”薛平道,“一个部落首领就是一个小可汗,只是投了后金后,才被称为什么台吉。”

一般来说,汗帐占据的都是水草丰美之地,人口、牲畜都要多些,做生意自然更合适。

“左旗汗帐离此还有些距离,在一个叫额仁的湖畔,其实右旗汗帐也在此湖旁,只不过两旗一东一西,各自占了该湖的一角。”薛平说道。

第219章 不速之客

“公子,咱们不往北走吗?那是苏尼特左旗汗帐所在!”薛平在志文身后问道。

眼看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蜿蜒向北,只有零星的马蹄印,另一条路径直东去,各种脚印、蹄印、车轮印凌乱不堪。

领头的志文没有北上,而是率先向东而去。

“咱们先往东走几天,看看能不能碰上几个小部落,要是没有,再回来北上。”志文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他们,就随便编了个借口。

实情他连囡囡她们都没有告诉,尽管三个丫头可能有所猜测。

刚出塞外,八家粮商的商队警惕性必然还很高,不过随着这单调的景色,日复一日的劳累,还有一直未曾出过事的自信,警惕性必然会渐渐降低,到那时,才是志文出手的最好时机。

眼下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就行,只要动手的时候距离不要太远,志文就能趁夜独自前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儿做了,再偷偷回来。

“哦!好的,公子。”薛平嘴里回应着,打马带着陶勇和海东青向东,跟着志文去了。

胆大如他们三人,就算觉得志文他们不简单,但也没有想到,志文此行的第一个目标,是前面那只庞大得能让人心生恐惧的商队。

......

“来来来,大家都尝尝,看看这玩意儿味道如何。”志文边说着话,边从火堆里扒拉出几个黑乎乎的东西。

这天中午打尖休息,面饼做的少了些,大家都没吃饱,尤其四个大肚汉,更是一脸的不满足,志文偷懒,不想再做,也不愿当着三个新入伙之人的面,轻易暴露系统加工坊的秘密。

灵机一动,干脆掏出几个红薯,扔进火堆里,想看看大家对这东西的接受程度。

烤到这时,应该已经熟了,志文一边用嘴对着红薯吹气,一边飞快地剥下已经焦黑的皮,其他人没有见过这玩意儿,都坐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随着皮被剥开,露出了里面金黄色的红薯肉,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香四下弥漫,志文眼角的余光里,分明看到大家都是一副迷醉的神情,看来红薯轻易就俘获了众人的胃,这味道,让人一闻就倍儿有食欲啊。

“咕嘟!”一声响亮的咽口水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小英,刚吃的饼子,你不至于馋成这样吧。”志文开着玩笑,把剥好的红薯递了过去。

小英嘟着嘴接过,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道,“刚才这声音可不是我弄出来的,小志哥你别冤枉人。”

“不是你?”志文奇怪了,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小英这小吃货,其他人没谁有这么馋的,再说都是吃了东西的,烤红薯闻着是挺香甜,但也不至于让吃过东西的人馋成这样罢。

“刚才咽口水的是谁?快坦白交待,第二个红薯就归他了。”志文问道。

众人齐齐摇头,没人承认,怪了,有鬼不成?

第二只红薯剥好,志文正要就近往外递的时候,“咕嘟”,又是一声大大的咽口水的声音。

“谁?!”志文猛地站了起来,这次他听得分明,声音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发出的,而是从他对面,囡囡的身后传来的。

其他人也都听清了,齐齐转头,朝囡囡身后看去。

一个小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两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志文手中的红薯。

身上穿着蒙古牧民常见的皮袍,头上戴着顶毡帽,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羊。

与脏兮兮的薛平三人不同,衣服干干净净的,倒是与志文想像中的蒙古人不太一样,脸上几道被寒风吹裂的口子和两坨高原红,方才有些牧民本色。

“哎呀!”丫头们发出几声惊叫,纷纷围了上去,逗弄着陌生女孩怀里的小羊,志文也放松了戒备,一个小女孩而已,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只是这警戒看来有些放松了,嗯,以后得注意。

女孩子嘛,总是容易被这类萌物吸引,小英也不例外,甚至把她手里的红薯掰下一小块,凑到了小羊的嘴边,弄得它“咩咩”叫唤。

陌生女孩把怀里的羊羔紧了紧,冲三个丫头摇摇头,拒绝了她们的好意。

志文看到她的喉头上下滑动了一下,分明是又咽了一口口水,上前一步,把红薯递了过去,“尝尝吧,我们还有。”

女孩看看志文,又看看三个围着她叽叽喳喳的丫头,仍是摇头。

“吃吧吃吧,我哥烤了好多,我们一人一个还有多出来的呢。”囡囡说道,“你能不能把小羊给我抱抱?”

这句话算是暴露了她的真实目的。

女孩把羊羔递到囡囡怀里,却仍是倔强地摇头。

这下薛平都看不过眼了,用蒙语说道,“丫头,你来到我们这里,算得上我们的客人,蒙古人不是说客随主便么,我们作为主人,请你吃东西,你不能拒绝罢。”

“我哥不让我...”,女孩终于开口了,不过话音未落,就被妞妞用从志文手里夺过的红薯堵在了嘴上。

“哈...”,妞妞和小英拍手大笑,“你都吃了,这只红薯归你了。”

就连抱着羊羔的囡囡,也费劲地鼓着掌。

“你会说汉话?”志文问道,刚才薛平说的蒙语他自然是没有听懂,不过女孩的回答用的是汉话,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唔...”,女孩慌忙用手接住要往下掉的红薯,又把嘴里的咽下去,这才说道,“我是汉人,当然会说汉话呀。”

声音清脆动听,语调字正腔圆,说的一口标准的汉话。

汉人?志文上下打量,一身的蒙古装扮,她是汉人?

“汪...汪...汪...”,远处突然响起犬吠声,一条黑色大狗,如同闪电一般窜到女孩身旁,抬头冲着志文他们大叫。

“好了好了,黑子,”女孩另一只手轻抚狗头,“他们不是坏人,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呜...”,这条叫黑子的大狗,在女孩的安抚下,很快安静下来,蹲在她脚旁,尾巴左右乱晃。

“我能分些给黑子吃吗?”女孩举着手里的红薯问道,她现在也想通了,人家诚心诚意请她吃,东西也进了自己的嘴,还回去不合适,不如大大方方地吃,嗯,黑子也饿了,让它也吃些罢。

“都说请你吃了,你想分给谁,请便。”志文回答。

第220章 套羊少年

“给!黑子。”女孩将红薯掰下一大半喂给那条大黑狗,自己则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囡囡他们和羊羔玩耍,一边小口小口地开吃。

一时间丫头们的笑声,小羊“咩咩”的叫声,女孩与黑子一小一大的吃食声,在这寒风凛冽的蒙古草原上,奏出了一支温馨的乐曲。

远处原本平静无波的雪地,不知何时,竟似有了一片白云飘过,雪地本白,大家一时都没有发现。

薛平等三人不愧在塞外呆过,最先察觉有异,急忙指给志文看,那是一大片白色的羊群,正不疾不徐地向着志文他们而来,几只或黄或黑的大狗,忽而在前,忽而在后,已经隐隐能听见它们的叫声了。

而薛平三人不经意间,已经站在了最前方,倒有些忠心护主的派头。

“哎呀!我哥来了。”女孩显然也已看见羊群,忙不迭地把手中红薯吃完。

羊群中闪出一人一骑,伴着“哒哒”的马蹄声,越过羊群,直奔志文他们。

“不好!”薛平怪叫一声,拔出弯刀,飞快地挡在了志文和三个丫头的前方,陶勇和海东青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嘣!”三人刚刚就位,一支箭从天而降,插在了他们脚前,箭羽兀自颤动不已。

薛平暗自舒了口气,这一箭,显然与他们那天打劫志文的那三箭一样,意在警告,而不是开战。

陌生女孩却急了,冲出人群,朝着远处用力挥手,大声喊道,“哥!别伤人!”

话音刚落,伴着越发急促响亮的马蹄声,马背上忽然飞出一条黑影,准确地落在了正和囡囡她们玩耍的那只羊羔身上,随后黑影一紧,羊羔腾空而起,刚“咩咩”地惨叫了两声,就已落在了马背上那人的怀里。

这一下,就连薛平也赞道,“好俊的套索功夫!”

“吁!”来人将马在陌生女孩前勒停,跳下马,把羊羔还入女孩怀中,“找只羊羔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女孩脸一红,手指不安地玩弄着自己的发辫,“我...,我闻着香味,不知不觉就走到这儿了。”

来人吸吸鼻子,“是这味道吗?”

女孩点点头。

“是挺香的。”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方帕递过去,“把嘴擦擦,一个女孩吃完东西不擦嘴,像什么话!”

随即不理吐舌做鬼脸的女孩,上前两步,将插在地上的羽箭拔出,插回箭壶,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刚才离得太远,以为舍妹遇上的是马贼...”

说道这里,瞟了一眼薛平三人,接着道,“...情急之下,这才射了一箭,还好没有伤到人,还望见谅。”

薛平等大为尴尬,知道自己几人的装扮确实会让人误会,也就是这陌生女孩年龄还小,阅历不足,否则在这塞外,随便一人都是把他们视作马贼,老脸一红,自动退下,把主位让给了志文。

志文从来人的话中听出了言外之意,知道薛平三人的问题多半出在衣服上,可现在他也没有衣物给他们换,大冷天的,就是让他们脱了洗一下也不可能,只能这么将就着。

上下打量了下,来人是个少年,身材颀长,穿着蒙古皮袍,或许是刚才急着赶过来,热得脱了帽子,露出的不是光头,也不是那些奇怪的蒙古发式,而是标准的汉家发髻。

再结合此人略带秦腔的汉话,和标准的汉家礼仪,对女孩刚才说的-他们是汉人-已是信了,只是既为汉人,又怎会到塞外来牧羊。

心中想着,志文手上没有丝毫怠慢,还了一礼,“无妨,阁下心系令妹,倒是令人佩服。”

“对了,还要多谢你们对舍妹的招待。”蒙服少年道谢,也打量着志文。

眼前这伙人可是奇怪得紧,那三人看一眼就知道是马贼,要不然他也不会情急之下射出那一箭,另外那个汉子看得出是从关内而来,不过身上也有一股让他不安的气息。

倒是和他答话的这个少年,气质温和,再加上他旁边的三个女孩,给人感觉很舒服,让他戒心去了大半。

只是三个马贼加一个强悍的汉子,看似都听命于这少年,倒是有些稀奇,看他穿着,也不是那种富贵之家的派头。

“哪里,阁下客气了。”志文回答。

少年看看马车,又问道,“贵客到关外,是来行商的么?”

“正是,小小的一个行脚商,拉些粮食,出关碰碰运气。”志文笑道。

“只有粮食吗?”少年脸上略微有些失望。

“哦!还有些青盐。”志文系统仓库里还剩几十斤的盐,倒也可以拿出部分来交易。

“其他还有吗?”少年眼中闪动着光芒。

志文正待摇头,他记得确实没有东西了,不过看到少年满是希冀的目光,心中一动。

塞外最缺乏的,除了粮食,就要算食盐和茶叶了。

没盐吃,人会没有力气。

而茶叶对塞外牧民也很重要,他们日常饮食缺乏蔬菜,长期没有茶喝的话,不但大便困难,还容易得败血症。

茶叶!志文急忙在系统仓库里找,周承允送他们的那提普洱茶,他自己留了两饼,不过这个他可舍不得拿出去交易。

有散茶!量还不少,有将近一百斤。

这是...,志文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当初刚从村里到县城时,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到粮店买了些粮充数,顺手也在粮店里买了些茶叶放进仓库,只是后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志文很快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时间虽然已经很长了,不过放入系统仓库里的东西都不会坏,用来交易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是这茶叶,志文有些看不上,当初在县城也是别无选择才买的,不知道在塞外,人家要不要。

想到这里,志文假意从怀里掏出一把茶叶,“倒是还有些茶,不过质地太次,也不知你们看不看得上。”

边说边把茶叶递给少年。

少年小心翼翼地从志文手里拈起一小片茶,放进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品味了一番,半晌喉头一动,咽了下去,随即睁开眼道,“这茶不错啊,贵客太谦虚了!”

第221章 种田部落

这是好茶?志文有些呆了。

不论前世今生,他都谈不上锦衣玉食,对饮食向来不挑剔。

前世有个喝茶的小爱好,虽然顶级的茶没喝过,不过茶好茶坏还是分得出来的。

这茶他自然喝过,苦涩味都很重,还有股子烟熏味,要不是最后能有那么一点点回甘,志文直接就想要扔了的。

现在对方居然说这茶不错,志文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贵客,这茶已经比我们之前喝过的要好很多了。”少年见志文双眼发直,解释道。

志文不知道的事,大明销给边境牧民的茶,用的都是最次的茶叶,按后世的说法,那是等级最差的,当然,八大粮商卖给后金贵族们的茶不在此列。

他拿出来的这茶,好歹还能喝出点回甘,普通牧民能喝上的茶,就只有浓浓的苦涩味,这也是牧民们要加奶或酥油,做成奶茶和酥油茶的原因之一。

“贵客既有上好货物,不妨与我兄妹二人一道,一起回转部落,也好交易。”少年接着说道,“我部上下,必将因为贵客的到来而蓬荜生辉,只要不嫌弃我们部落小就好。”

这话说的还文绉绉的。

“不嫌弃,不嫌弃。”志文急忙说道,他目前就这么些东西,真要遇上一个大部落,人家未必看得上这点货。

随即又有了疑问,“咦,对了,前两天不是刚有一只大商队经过嘛,你们怎么不与他们交换些物品?”

少年苦笑道,“那只商队是专门贩运物品到辽东后金那里的,看不上我们这种小部落,也不会与我们交易。”

“哦。”志文恍然,店大了欺客嘛。

“那...,咱们这就出发?”少年试探性地问道,心中很是高兴,部落里茶叶已经断了好几天了,谁都没得喝,粮食和青盐也亟待补充,自己能带回这么一只商队,算得上雪中送炭,首领一高兴,说不定会赏些粮食给他。

想到这里,看看自家妹妹,唉,这都多长时间没吃到正经粮食了,整天不是酸奶疙瘩就是奶豆腐,吃得人腻烦,怪不得小妹闻着那味道走不动路,就是他自己,也被这甜香馋得不要不要的。

这还是因为他兄妹俩在部落里有些特殊,首领才发善心,分了些口粮给他们,其他人可是连酸奶疙瘩都快吃不上,有些人家熬不住,已经开始杀自家仅有的几只羊了,也不知他们以后日子怎么过。

“行,走!”志文简短而有力地回答完,翻身上马,示意少年头前带路。

......

“郑兄弟,快到了。”路其实不远,当两边开始出现一垄一垄明显有耕种痕迹的麦田时,领头的少年骑在马上,回头对志文笑道。

少年姓林名远,年纪比志文大些,估计和可旺差不多。

吃了志文他们一只红薯的女孩是他妹妹,叫林巧,小名巧儿,看上去倒与囡囡他们差不多大。

“林兄,这里怎么会有麦田?”在塞外见到田地,志文不免很是奇怪。

“呵呵,”林远笑了,“那是我们部落种的。”

“你们种的?”志文惊诧莫名,蒙古人种田了?这就像狼开始吃草一样让人不可思议。

林巧得意地一皱鼻子,“还不是靠爹爹与哥哥的指点,这些人才能种出粮来,要不然,哼...”

“林兄,你们一家在此种田?”志文问道。

“确切地说,是教人种田。”林远解释道,顺便把他们家的经历说了。

他爹林大为,老家与志文他们一样,也是陕北,种庄稼在当地那也是出了名的能手,只是善种田者,自己却没有一块地,只能靠给各乡绅种田来谋生。

不过他有本事,口碑又好,给人种田挣的钱粮,勉强够他成家立业,传宗接代。

林远二人的娘亲,在生林巧时大出血,之后没多久就死了,林大为本来就身无长物,又不愿留在旧地睹物思人,干脆带着两个孩子北上出塞,到蒙古草原谋生去了。

机缘巧合,遇到了眼下这只部落,首领相中了他的种田本事,林大为一人带着两个孩子,走得也有些累了,遂留了下来,指导并帮助这个部落种田。

前几年林大为积劳成疾,丢下兄妹俩驾鹤西去,不过林远从小耳濡目染,到也有他爹的八成本事,在部落里的地位还是很稳当的,上至首领,下到牧民,都要给兄妹俩几分面子。

当然,仅靠着种田的“技术指导”这个工作,兄妹俩的口粮是不够的,闲暇之余,还得替首领放羊牧马,才能混个温饱。

这不是一千零一夜吧,志文听完,仍是不太相信,一个蒙古小部落的首领,居然有开田种粮的远见,为此还专门找大明的庄稼把式来指导工作?这算不算技术输出?

“呃,公子,其实塞外已经有不少部落,开始找汉人帮忙开地种田了,有不少北上的汉人,如林小弟一般,留在蒙古各部落帮忙。”薛平见志文半信半疑,也开口说道,“不过这些部落都是因为规模不大,牛羊数量不足,难以换取足够的粮食,才不得不这么做的。”

薛平的这番解释说得有理有据,这才让志文信了。

“那...,林兄,此地粮食出产如何?”志文现在最多的就是粮食了,可不要派不上用才是。

林远摇摇头,叹口气,“只能说聊胜于无罢。”

这几年北地大旱,塞外自然也不例外,除了靠近河道湖泊的田地还能有些收获,其他地方都是颗粒无收。

还有就是这里的土地肥力不够,正常情况下产量也比关内的要低。

“肥力不够?”志文不解,不堆肥么,养这么多的牛羊马匹,粪便少得了嘛。

林远解释道,牲畜粪便得用来烧火,而人的粪便嘛,你懂的,蒙人没有茅厕,不能聚在一处,自然无法堆肥。

“这样种田,怕是不能长久。”志文听完,嘀咕道。

“蒙人本就是逐水草而居,所以这田,种上一两年也就抛荒了,需得另寻他处,再次开荒种地,堆不堆肥,他们也不放在心上。”林远再次解释道。

第222章 火大的首领

“到了,郑兄弟!”林远驻马,指着前方的一片营帐对志文说道。

这是一个很小的部落,志文扫了一眼,目测所有蒙古包加在一起不超过三十顶,部落人口撑死了也就是一百多两百不到的样子。

一条小河,从左前方的山丘迤逦而下,在此地转了几个弯,向着右前方远去。

场地正中,被一道河湾三面包围之处,矗立着一座最大的蒙古包,想来就是该部首领的营帐了。

此时冰天雪地,河面已经封冻,能看到有人正在凿开的冰面上取水。

“啪!!!”一道又一道的鞭打声从营帐里隐隐传出,和着不停的咒骂声,还有偶而的几下闷哼声,破坏了这宁静安详的画面。

林远侧耳细听,稍候神情微变,“郑兄弟,我先行一步,向首领禀报一下,巧儿,你陪着他们先到咱们帐篷安歇,好好招待,不可怠慢!”

“驾!”说完话,林远两腿一夹马肚子,向大帐而去。

“郑大哥,跟我来。”和囡囡她们三个丫头的选择一样,林巧骑的也是一匹母马,在前方带着志文他们缓缓而行。

林远打马狂奔,到了大帐前甩鞍下马,一头钻了进去。

这种小部落,哪里会有什么侍卫守护在外,偶而有几个人,都和首领沾亲带故,见是林远,并未阻拦,任由他进了大帐。

“头儿!”刚进大帐,林远就大声喊着,又上前几步,单膝跪地,用自己的脊背硬生生挡住了落下的一鞭。

“啪!”,一声脆响,林远嘴角微微一抽,却不呼痛,双手抱拳说道,“头儿,有好事儿!”

“是林远呐。”手持皮鞭的是一个光头中年汉子,大冷的天,露着半条膀子,头上身上有细密的汗珠。

打了半天,或许也累了,又见林远闯了进来,干脆就坡下驴地停了手。

“你刚才说什么?”首领把皮鞭扔在地上问道。

“有好事儿!”

“不是,前面那句!”

“哦!”林远心下大乐,看来这马屁还是拍对了,“头儿!”

“唉!”首领长应一声,一脸满足的样子,就数这个称呼让他最满意了。

想他一个小部落的领头人,没资格被后金封为“台吉”,也不能称“可汗”、“大汗”,就连在名字后面加个“汗”也不行,他要真是发了疯,敢如此狂妄的话,转眼就能让人灭得渣都不剩。

就算没人来找麻烦,以这么丁点儿人马就称“汗”,也只会让手下人笑话,徒留笑柄而已,他还没这么愚蠢。

只是手下人对他的称呼五花八门,也确实让他不喜,“首领”、“头领”、“头人”等等,给人感觉总少些霸气,还有些上了年纪的人,竟然直呼他的大名-达林台,真是让人忍无可忍,却又不得不忍。

这么些的称呼里,就数林远这小子不时冒出来的那声“头儿”最让他满意了,够响亮,还能听出那种匍匐在自己脚下的感觉,啧啧,这小子,不但种地有一手,就是打招呼都这么有水平。

达林台首领微眯双眼,一边捻着胡须,感受着那声“头儿”带来的畅快感,一边问道,“什么好事儿啊?”

“商队,头儿,”林远说道,“有只商队被我请到咱们部落了。”

“哦?”达林台双眼猛地睁开,随即又合拢,“不会是前往大金的那只商队被你请来了吧?哈哈哈,林远,你小子也真能吹。”

“不是的,头儿,那种大商队我怎么可能请得来,是一只小商队。”

“嗯?”达林台再度睁开眼睛,他们这种小部落,也只有小商队愿意上门交易,“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们都有些什么货物?”

“林远怎敢骗你,他们有粮食、青盐,还有...”林远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小撮从志文那里讨来的茶叶递了过去,“...茶!”

达林台双眼大睁,眼里似乎都能放出光来,从林远手里拈起一小片茶叶放入嘴里细细咀嚼。

“不错吧?头儿!”林远问道。

达林台狠狠往地上一拍,站起来说道,“好茶,这才是茶,以前的都白喝了,这些黑心奸商!”

说完一把夺过林远手里的茶叶,“来来来,咱们这就把茶泡了喝上一些,怪不得我这火气这么大,都好几天没喝茶了。”

嗯,他火气的确很大,大到好几天没大便了。

“头儿,那孟根...?”林远问道。

达林台一愣,这才想起营帐内的地上还趴着一个人,一脚踹了过去,“滚,出去干活,晚上要招待贵客,再敢偷懒,仔细你的皮,一个二个笨嘴笨舌的,连声‘头儿’都不会叫。”

孟根穿上衣服,小声对林远说道,“多谢思勤。”

思勤是贤者的意思,林远能让他们偶而吃上几顿粮,又得首领欢心,时不时还能像今天这样,想些点子把他们从首领手下救出来,当得上“思勤”一词。

“干嘛不穿着衣服!”趁着达林台去泡茶,林远忍不住抱怨,虽然他知道原因,这些人被打都是光着上身,宁肯自己皮肉吃苦,也不愿衣服被打坏。

“嘿嘿!”孟根憨笑一声,退出去了。

“一道尝尝!”达林台递给林远一碗茶水,自己顾不得烫,“咕嘟”两下,已把自己的那碗给喝光了。

“头儿!”林远喝了一口茶,“孟根又犯什么事儿了?”

“哼!让他挤奶,往天都有十多桶,今天却只有八桶,该不该打?”

林远暗自摇头,他就猜到多半还是这些事儿。

部落里的普通牧民,私产都不多,一到冬天,吃食往往不够,要想不被饿死,除了给大牧主干活,还得在大牧主的身上打些主意才行。

比如像今天这样,挤出来十多桶奶,却说只有八桶奶,为了多出来的这两桶奶,挨上一顿打也值得。

这种事情,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首领自然也知道,只是部落人口这么少,他总不能就为这么点事把人杀了罢,再说这个孟根,年纪虽轻,却也是部落里有点名气的勇士,只能打上一顿,解解气罢了。

不过有时候性子大发,难免会把人打成重伤,这时候就需要像林远这样的人出来劝解,让双方都有个台阶下。

第223章 与孟根闲聊

达林台连喝几碗茶,直到把瘾头过足了,才摸着唇边的胡须问道,“商队呢?安排好了吗?”

“放心,头儿。”林远回道,“我让巧儿带着他们去我那儿休息了。”

“嗯。”达林台点点头,林远办事,他还是放心的,“你等会儿出去,叫上些人,杀几只羊,晚上好招待客人。”

这也算得上是蒙古各部的传统了,一俟有商队到来,都会弄些好吃的,既是招待商队,也是给普通牧民们开开荤。

对蒙人来说,最能体现他们好客名声的一道菜,莫过于烤羊了,羊只都是大牧主,比如首领这样的免费提供。

因此林远他们这样的小部落,也就只敢和志文这样的小商队交易,来一次杀上三五只羊也就可以了,要是真把范家那样的大商队给请来,达林台非破产不可。

达林台们虽然心痛,但却不得不如此,部落招待客人由首领负责,这是惯例,哪部首领要是不这样做的话,不但名声烂大街,就是下属牧民也会看他不起,甚至转投其他部落。

说起来蒙古各部民众,除了卖身给各牧主的,大部分人与牧主之间,并没有很强的人身依附关系,牧民们今天为达林台效劳,要是他待人过于苛刻,或是看他不爽,明天就可以弃他而去,为他人牧羊放马。

“是,我这就去安排。”林远礼毕,转身出了帐篷。

“孟根!孟根!”林远大呼。

“这儿呢,思勤,什么事?”孟根颠儿颠儿的跑过来,嘴角还挂着白色的奶渍。

“走,挑几只羊杀了,晚上好好吃一顿。”林远笑道。

“有客人?”孟根惊喜地睁大双眼。

林远点点头,“我请了只商队回来,晚上要款待他们。”

孟根兴奋地搓了搓手,随即又有些沮丧,这样一来,为了那两桶奶挨的这顿打,岂不是有些亏了,早知道就等思勤回来了。

林远见他这模样,知道他的想法,“行了,就这两鞭子,对你来说也就是挠痒痒罢了。”

“可不能这么说,思勤,现在后背还火辣辣得疼呢。”孟根不满。

“晚上多吃几块肉就补回来了,嗯,我先回家看看野葱野蒜和野姜还够不够,不够的话,还得出去找些回来。”林远翻身上马道。

孟根刚伸舌把嘴角的奶渍舔干净,听到林远的话,忍不住又咽了一口口水。

他还记得小时候部落烤羊,就是褪干净毛,清理内脏后,直接放在火上烤,期间抹些盐,当时觉得已经很好吃了。

自从林氏父子三人来到部落后,羊只烤前要用盐腌制一会儿,烤的时候还要在羊肚里放上些葱姜蒜,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被他们这么一弄,烤出来的羊只,比以前好吃太多了,原来的那种弄法,部落里再也没人爱吃。

“我和你一块儿去。”孟根也翻身上马,跟在林远马后。

“你不去杀羊啊?”

“嘿!杀几只羊,用得了多少工夫,先去见见贵客。”孟根答道,其实是这小子出账前见到了林远掏出来的茶叶,想跟着去蹭些茶喝。

林远没空揭破他这些小心思,当先走了。

两人赶到林远帐篷的时候,不出所料,志文他们正在泡茶。

孟根眼睛一亮,后发先至,挤到林远前面,右手抚胸,微微躬身道,“孟根见过贵客。”

语调虽然不太标准,但用的是汉话。

志文等人起身,学着他的样子还了一礼,问道,“你也是汉人?”

“我是蒙人,汉话是跟着思勤兄妹学的。”

林巧得意地向志文他们解释道,“这里的人都叫我哥思勤,就是贤者的意思。”

说罢没好气地冲孟根翻了个白眼,“坐下吧,想喝茶就直说,玩儿这么多花样。”

孟根嘿嘿一笑,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茶可不是我们的,你想喝就先谢过郑公子。”林巧对孟根说道。

孟根坐在地上,冲着志文抱了抱拳,“谢过郑公子。”

“哥!找什么呢?过来喝茶。”林巧边给大家碗里冲茶,边问林远。

他们这里喝的不是泡茶,而是冲的奶茶。

没办法,志文嫌这茶不好喝,三个丫头则想尝尝蒙古奶茶,林巧主随客便,就遂了他们的愿。

“哦!我看看调料够不够,晚上要烤羊。”林远答道。

“好像没多少了,要不我和你一起出去找?”林巧问。

“哪有把客人扔下不管的,你陪着郑兄弟他们,我去找。”林远说道,“孟根,喝完茶就赶紧去杀羊,别耽误时间。”

“嗯!”孟根“咕嘟”喝下一大口茶,“放心放心,耽误不了事儿。”

“好喝吧?”林巧给已经喝完了的小英碗里又续上茶,“我哥烤的羊可好吃了,晚上放开肚皮吃。”

小英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顺便把已经快要流出来的口水“呲遛”一下吸回去。

......

“你叫孟根是吧?”志文漫步来到孟根身后。

喝完茶后,大家各自行动,囡囡她们跟着林巧去玩,薛平三人和柳才一道,搭好两个帐篷后钻进去呼呼大睡。

而志文则跟着孟根,看他杀羊,这人粗通汉话,看上去又全无心机,正是交流的好对象。

“对,郑公子您记性真好。”孟根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没有停歇,转眼间,一张羊皮已经被他剥了下来。

“孟根,你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志文问道。

“哦,孟根是银的意思,可能是我爹娘希望我很有钱吧,”孟根笑道,“可惜,我到现在还是个穷光蛋,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儿。”

“那可不一定,你还年轻,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志文宽慰道。

孟根但笑不语,开始清理内脏。

志文看似无意地拿起那张还沾满血迹的羊皮,“这羊皮你们平常怎么处理?”

“嗨,还能怎么处理,用水冲净风干就成,再复杂点的,部落里倒有那么几个人会,但咱们没硝,那也白搭。”

“你想要的话,找我们头领,他那儿存了好几百张,都是这样弄的,对了,今天杀的羊,羊皮也是他的,弄完了我还得去送给他,少一张都要挨顿打。”孟根边干活边和志文聊着。

第224章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志文微微皱眉,这里处理羊皮的手法这么粗糙?

不过羊皮他并不太在意,他关心的是羊毛,和孟根聊天,前面那些都是铺垫,归根结底是想了解蒙人对羊毛的重视程度,收购时也好定价,还有这个部落会不会留存些羊毛。

聊天摸底,一开始自然不能找他们首领,这些人老奸巨猾,察觉到自己的意图,指不定来个坐地涨价。

林远他也不太信任,塞外呆了这么些年,谁知道他的心是向着哪里的。

眼前这蒙古小哥,看上去憨厚老实,就他了。

“这冬天放羊,挺辛苦的吧?林远今天就是放羊途中与我们遇上的。”志文接着闲扯。

孟根摇摇头,“最累的不是冬天,而是秋天。”

“怎么说?”志文饶有兴趣地问道。

“秋天先得给羊剪毛,然后割草,给它们准备冬天的食料,忙起来累得要死,冬天还好些,也就是放他们出去遛遛。”

剪羊毛?重点来了,志文暗道。

“秋天剪羊毛?不怕冬天冻到它们吗?”

“不剪不行啊,毛太长的话,它们走路困难,还浪费草料。”孟根说道,“所以得早些,差不多一入秋就要剪了,还不能像春天那样剪得太短,不然冬天它们可能会被冻病冻死。”

“春天也剪?”这一年就能剪两次了,好消息啊。

“肯定得剪啊,不然夏天来了还不被热死。”孟根看着惊讶的志文,有些不解,“你们关内不是也有人养羊么,这些你不知道?”

“不知道。”志文老实摇头,“我没养过羊。”

“这么一只羊,剪下来的羊毛能有多少?”志文问出了最为关键的问题。

谁知孟根摇头,“不太清楚,没称过。”接着又不太确定地说道,“不过最少五斤是有的罢。”

五斤?一年剪两次毛就是十斤,志文突然激动起来,整个蒙古草原有多少只羊,几十万只还是几百万只?那羊毛能有多少,几百万斤到几千万斤!

要是能全部收下,原料根本就不用愁了。

不过这件事规模太大,光靠志文自己是不可能完成的,虽然他有系统仓库,容量无限,可他没有分身术啊,得好好合计合计,怎么把这么多的羊毛吃下来。

“郑公子,你要收羊毛啊?”孟根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志文对羊毛的关注。

“啊,羊皮羊毛都要些。”志文含糊地应着。

“啧啧,你要是秋天来就好了...”孟根叹道。

这不废话嘛,秋天?秋天我来得了吗,黄河都还没过呢。志文心里吐着槽。

“...去年秋天我们剪的羊毛,好多用不上,都扔了。”孟根把话说完了。

扔...扔了?

志文眼前一黑,还好是坐在地上,才没有出丑,“干嘛扔了?”

孟根已经把第一只羊打理干净,擦上了盐,开始杀第二只了。

“没什么用啊,还占地方,开始烧了一些,后来思勤嫌太臭,我们就挖个坑埋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与留下一些。”说话声中,羊只“咩咩”的叫声戛然而断,颈间鲜血喷进盆中。

“怎么会没用呢?你们不拿来做毡衣吗?”志文耐心地问道。

“那玩意儿啊,你们关内汉人爱用,塞外还是皮袄好穿,有几户,包括头领,跟着思勤做了些毡衣,不过那也用不了多少。”孟根又开始剥皮。

“咦?不对啊。”志文突然反应过来,“这些羊不是你们的吧?”

孟根摇头,“反正我是一只羊都没有,思勤有几只,其他人家和思勤差不多,一家也就是三五只的样子,大部分的羊都是头领的。”

“对啊,这羊不是你们的,羊毛你们怎能随意处理,想烧就烧,想埋就埋,还拿了做毡衣,你们首领能同意啊?”志文问道。

“嗨!”孟根完全不以为意,“这羊毛没多少用,向来是谁剪谁处理,谁若想要,我们留些便是,首领巴不得我们帮他处理掉呢,我们若是不管,留在草地上,他还担心被羊给吃了,弄些病出来,全蒙古都是这样的。”

这还真是...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啊,没想到羊毛在蒙古这里居然一点都不被看重,收购羊毛这事儿,难道得去找这些普通牧民就行了?

“好了没有,孟根?”这时候林远骑着马来了,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装得满满的。

“还有一会儿。”孟根开始宰第三只羊,“要杀几只啊?思勤。”

“五只差不多了吧。”林远合计着,少了的话,不够吃没面子,杀多了的话,达林台又要心疼。

“行!”孟根一听有五只羊吃,咧嘴一笑,手上动作更快了。

“郑兄弟喜欢看杀羊?”林远下了马问道。

“闲来无事,和孟根大哥聊聊天。”志文回答。

“有空的话,不如与我一道,整饬下我挖来的这些葱姜蒜,蒙人缺乏耐心,收拾的可不精细。”林远邀请道。

“好啊,我正闲得无聊,同去同去。”

志文二话不说跟了上去,倒让林远有些发愣,按蒙古人的习俗,是不会让客人帮忙的,只是他觉得大家都是汉人,没必要那么客气,又见志文太闲,才试着开口相邀。

但在关内上门做客,那些闲不住的客人,往往会和主家一起拾掇,不过林远见志文年纪尚小,商队是他说了算,穿得虽然并不出挑,但出身恐怕不低,想来是不太会做事儿的,没想到志文居然一口答应了。

“走啊,林兄。”志文发觉林远落在后面,回头催道,“咱们手脚麻利些,我可等着吃你的烤羊呢!”

......

夜幕降临,达林台部升起了几大堆熊熊的篝火,架在火堆上的羊只被人不时翻动着,色泽金黄,脂香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达林台作为首领,自然以主人的身份先向志文他们表示欢迎,然后是敬酒。

对此,志文只能以年纪还小,不会喝酒的理由拒绝,开玩笑,他才多大,这么早喝酒,不是戕害自己么,和囡囡她们三个丫头一道,喝的是酸奶。

或许是他的脸实在是显得很稚嫩,蒙人们并没有对他不依不饶,而是将敬酒的对象,转到了薛平和柳才等四人身上。

薛平三人很兴奋,吃着肉,有人敬酒都是来者不拒,还不时与几个蒙古大妞调调情。

而一直抑郁的柳才,喝了几碗酒后,也明显放开了,高声嘶吼着,和蒙人们一起,围着火堆载歌载舞。

志文在旁边见到柳才这副模样,也有些开心。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225章 午夜行动

午夜时分,漆黑的夜幕下,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正是志文。

志文仔细打量周围,除了从各个帐篷中传出来的是此起彼伏的各种鼾声,再无其他动静,就连他一直提防的林远,帐篷里也是鼾声大作。

此刻本就是人睡得最深沉的时候,为了招待志文他们,很多人睡前还喝了酒,睡得就更死了。

暗自点了点头,志文很满意,情况比他设想的还要好,连个警戒的人都没有,不知是全都喝醉了,还是本来就没有这样的安排。

如此正好,方便他的行动。

志文悄悄来到马车旁,他们的马都栓在这儿,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那匹马唤醒。

先掏出几把苜蓿喂马,趁它吃得正香的时候,将四只马蹄都裹上了布,以防等会儿骑上马声响太大,然后解开缰绳,牵着马,几无声息地朝营地外走去。

志文今晚的目标,是在他们前面,已经跟了好些天的八大粮商商队,他打算先顺着痕迹骑一阵马,到了商队附近再弃马步行,潜入对方营地中,将物资一扫而空。

之前志文一直刻意保持距离,既不远也不近,快马加鞭,一个多时辰能够赶上。

本来还可以再拖几天,等范氏商队的警惕之心再低些动手更好,只是今天到了林远他们部落,势必要被耽误些时日,虽然不必担心会失去对方踪迹,但距离远了行动不方便,他不想生出什么变数。

志文不愿夜长梦多,干脆提前动手,出塞已经有些时日,商队的警惕之心应该还是降低了不少,虽然还不是出手的最好时机,但也还算不错吧。

等志文一人一马的身影隐没在夜色中后,他们那辆马车的门帘被拉开,探出三个小脑袋。

“囡囡,要不咱们跟上去,看看小志哥要做什么?”小英小声提议。

囡囡缓缓摇头,“哥肯定是去做大事,咱们跟着去,反而是累赘。”

志文觉得地气潮湿,对三个丫头的健康不利,就没让她们睡帐篷,将马车腾空,让三人睡在车上,马车门帘很厚,不用担心寒风。

刚才志文在马车边喂马、解缰绳等,动作虽轻,还是惊动了三个小丫头,她们与志文一样,都没有喝过酒,睡得不是那么死。

只不过三人都默不作声,直到志文走远了才敢动弹。

小英瘪瘪嘴,知道囡囡说的是实话,她们仨儿现在骑马都还不够利索,未必能跟得上志文,就是勉强跟上了,以志文那超凡的听力,十有八九也会被发现,到时候志文还得分心照顾她们。

“好困,睡吧。”妞妞打了个哈欠,“我们还是不要打扰小志哥了。”

......

林远从沉睡中醒来,天际已经有了微光,这让他有些自责,酒还真是误事儿,以后要少喝,平常他都是天不亮就起了。

林巧在帐篷外,手提两只桶,桶里装着工具,正要去河边取水。

“巧儿!”

“哥,你醒了?再睡会儿吧,昨晚喝了那么多酒,我去打水。”

“别,还是我去吧,你力气小,凿冰费力,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说着话,林远套上衣服,走出帐篷,从林巧手中桶拿走。

“回帐篷里呆着吧,哥一会儿就回。”

来到河边,林远找到昨天曾经凿开的河面,几下把冰弄开,露出下面缓缓流动的河水。

刚打了一桶水,听到有马蹄声响起。

谁呀,起这么早。林远暗自疑惑。

要知道,平常整个部落都是他起得最早,今天虽然因为喝酒耽搁了下,但其他人还不是一样。

“哟,郑兄弟,这么早,出去遛弯啊。”林远回头,见志文正沿着河边骑马。

嗯,昨晚他没喝酒,怪不得能起这么早。

志文暗自庆幸这马已经被他的苜蓿喂的撵都撵不走,昨晚他到范家营地附近,连个栓马的东西都找不到,只能留了几把苜蓿,让它自个儿呆着,生怕等自己办完事儿,马就跑了。

让他惊喜的是,等他顺利返回原地,马仍好生生地在那儿等着他。

有马骑,回来得就够及时,应该没人能发现他罢。

正这么想的时候,林远突然打招呼,倒把他吓了一跳。

“啊...!林兄。”志文这才看见河边的林远,“啊...对,我向来起得都早,没事儿做,干脆出去遛遛马。”

说完,志文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猛搓了几下,想要掩盖满脸的倦意。

这一夜他几乎没睡,午夜前虽然有空,可不敢睡,生怕睡过头,午夜之后,那就更加忙碌,忙得现在都还没空好好清点下收获。

“怎么,昨晚没睡好吗?”林远将工具别在腰上,拎起两桶水问道。

“是没睡好。”志文知道蒙不过去,干脆果断承认,随即编了个借口,“我这人有些认床,换个地方睡觉,第一晚都不太好睡。”

“一会儿上我那儿,好好吃上一顿,人就清醒了。”

“不用不用,你们粮食也不多,我们自己弄。”志文知道他们的家底,不愿占便宜。

“嘿,小看我,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

二人在此聊天不提。

却说同一时刻,八大粮商营地,一个老者,帽檐下的鬓角和胡须都有些花白,穿戴整齐,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年纪大,睡不好,起得就早,老者也是如此。

他习惯趁着离吃早饭还有那么一会儿,在周围转上一圈,活动活动筋骨,也顺便看看这些值夜的保镖护院们有没有偷懒。

“来人,把车推开,我出去走走。”像往常一样,老者来到一辆马车旁,沉声吩咐,嗯,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塞外行商赶路,晚上歇脚时,都是把车围成一个圈,人在圈里休息、警戒,遇上马贼,可以倚仗车辆防护。

以老者的体力,自然没法独自一人弄开一辆车,再说,他身份尊贵,这种事儿,怎么也轮不到他自己做。

往日只要他这么一说,自然会有人上前,替他把车推开,让他出去遛弯。

只是今天嘛,这话都落下一会儿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来人,都死绝了吗?”老者火了,他知道出塞后经过这么些天,值夜的人难免会大意些,偷懒睡觉,可天都开始亮了,他这么大声地叫人,还一点动静没有,也太不像话了。

第226章 被盗

“老爷,来了!”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从帐篷里跑出来,衣服尚未穿好,边跑边揉眼睛。

“老爷,有何吩咐?”小厮来到老者身前,点头哈腰地问道。

“把车推开,我出去走走。”

“是!”小厮连忙推开一辆车,打开了一道口子。

老者抬腿正欲走,又停下来指着正中央那几个围着火堆躺在地上的人说道,“把他们弄醒,一人领十鞭,怎么值的夜!”

说罢拂袖而去。

刚走了几步,却听到那小厮在里面嘶声大喊,“老爷,老爷!”

“何事惊慌!”老者面露不悦,返身踱步来到火堆旁。

“死...死人了!”小厮神色紧张,指着地上东倒西歪、一动不动的几人说道。

老者面色一变,急忙蹲下身,逐一查看这几人的呼吸和脉搏。

“找些水来。”老者吩咐。

小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老爷,您说什么?”

“我叫你找些水来,他们还没死光呢!”老者怒喝,接着又恨恨地说道,“再把其他人叫醒,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哦!”小厮如梦初醒,急忙进帐篷去了。

片刻后,周围的帐篷都喧闹起来了,有两个人各捧一罐水,率先冲到老者身边,其他人也陆续围了过来。

“看什么热闹!”老者对围上来的人怒骂,“都去车上看看,清点下货物!”

众人一下朝四周散开,只剩几人还留在老者身边。

“哗!”几捧水被分别泼到地上这些人的脸上,其中几人呻吟两声,幽幽醒了过来。

唯独一人,却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一个彪形大汉仔细查看了几人的伤势后,在老者耳边轻声说道,“都是被人用重手法击中脖颈后昏倒的,死的那个,应该是对方没收住力造成的。”

老者面色铁青,“恐怕不是没收住力,而是根本就不想收力吧。”

大汉点头,“也有可能。”

“不好了,老爷,货没了,全都没了!”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报信。

随后,刚才散开的人都纷纷回来禀告,他们车上的货物,全都没有了。

老者脸色越来越难看,等最后一人也跑回来说没货时,突然飞起一脚,将此人踹得后退两步,“我又没瞎,难道我看不见么?”

说罢指指自己双眼,又指指周围的车辆,原本鼓鼓囊囊,用油布盖着的车辆,全都干瘪了下去,除了偶而还剩几块油布,车上的各种货物竟然被搬得干干净净。

难怪今早从帐篷一出来,他就觉得不对劲儿,只是当时没有往四周细看,这才没有发觉。

等发现值夜的护卫们晕倒时,老者就注意到车辆的异常了,只是还心存侥幸,这才让人去清点,只是这暗中的对手,却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留给他。

嗯,还给他剩了些,刚才老者出去时,被搬开的那辆车,货就还在,所以当时才没有立即发觉。

“多派些人出去,看看其他车队的情况,尽快回来禀报于我。”老者说完,径自朝帐篷走去,都这个时候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出去散布,就是等会儿的早饭都未必吃得下去。

对了,也不知还剩下多少粮食,这前后可是上千号人啊。

这八家粮商的商队规模庞大,往往是二三十辆车围成一个圈,从空中俯视的话,是一个接一个的圆圈串成一串,宛如一只巨型蜈蚣。

这只死气沉沉的蜈蚣,从中间的某个圈开始,仿佛突然活过来了一般,原本严丝合缝的圆圈,先后被打开了一个或几个缺口,有小黑点进进出出,然后渐渐的,都朝着最初开始发生混乱的那个圈涌去。

“范兄,这可如何是好?”帐篷里,几个人都急得团团乱转,其中一人开口说道。

“是啊,也不知是哪路贼人,有这等通天手段,竟然在没有惊动我们的情况下,把货物全都搬空了。”另一人也说道,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周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真是神了。”还有一人心大,居然有些佩服。

“两位王兄稍安勿躁,几位,都先坐下再说。”最先发现异常的老者开口了,他就是八大粮商的带头人,范永斗之父范轩。

其他几人,分别是剩下七家的家主。

此次塞外之行,货物繁多,数量巨大,干系匪浅,八家粮商都是家主亲自出马,生怕出什么纰漏,没想到被人给连锅端了。

范轩表面上还很平静,但是内心里也是焦躁万分,他最为器重的长子范永斗还下落不明,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想到范永斗,范轩心下一阵烦恶,喉头一甜,一股血腥气从嘴里涌了上来,“咕嘟!”,这口已经到了嘴边的血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种时候,身为晋北粮商的领头人,他可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倒。

“各位,都有没有看过,还剩下些什么?”范轩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又掏出块方帕,将嘴角擦干净。

“我还有十车粮食,两千斤吧。”一人说道。

“我就只有五车盐了。”另一人满脸狰狞。

其他人也纷纷报上自己仅有的东西,旁边有人记下,最后将结果递给范轩。

还好,粮食还有接近万斤,够商队十天左右的吃食了,盐也还够,其他的东西,范轩就不放在心上了,对眼下的情况没什么帮助。

这帮贼人,看来是人手不够充足,根据现场探查的情况,每一圈车队,总有那么一两车的物品遗漏,而且车辆越多,这种情况越明显。

他哪里知道,这岂是人手不够充足,而是只有一个人手,志文施展“妙手空空”的手段,初时脑子清醒,还能做到没有遗漏,到后来,一方面是被这么多的车弄得有点晕,哪些车光临过,哪些车没有,都有些记不清了。

另一方面则是要赶时间,这才没有一扫而空,算是给八大粮商留了些活路,否则的话,在这冰天雪地的草原上,没有粮食,只能等死,就凭那些骡马,可挤不出多少奶来。

“诸位,事已至此,再怎么抱怨也没用,不如好好想想,如何共度难关。”范轩抖了抖手中的那张纸,对大家说道。

第227章 应对

“我等唯范兄马首是瞻。”七人纷纷如此表态,在这样的大危机之下,也只有范轩有威望和能力带领大家渡过难关,这些年他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

“既如此,我也就不推脱了。”范轩当仁不让,“诸位稍后回去,把所有的物资,特别是粮食和青盐,集中到我这儿来,今后几天,统一发放,任何人不得擅留,没意见罢?”

“没有没有。”七人说道,都是老狐狸,知道粮食的重要,在这种时候,稍微处理不好,就可能引起哗变,到时候生命安全都成问题。

范轩此举,看似霸道,却是最好的办法了。

“各家抽派些信得过的人。”范轩接着安排,“等会儿都来我这儿,领些干粮,火速赶回张家口。”

“范兄,你这是要...”有人问道。

“回张家口,筹银子,重新收购物品。”范轩说道。

“啊?!”有几人张大嘴巴,随后垮下脸来,“范兄,又要筹钱收购?我等...我等可比不得你家大业大,这现银一时周转不开啊。”

他们倒也不是推脱,而是的确如此。

与后金来往,获利虽然丰厚,但大部分时候,需要自己预先垫出巨额钱款,还是有些风险的。

比如这次,接到后金通告,要他们收集大量的各种物资,运到辽东后,方才能用入关寇掠的银钱与这八家结算。

所以,每家都垫付了数目不等的巨额钱款,基本把他们的现银都掏空了,再要掏钱的话,一些资产就不得不变卖或是抵押了。

“哼!”范轩轻哼一声,淡淡扫了这几人一眼,“那你们说该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样两手空空得去到辽东,跟大金可汗说,我等物品被盗,请大汗先拨个几千万两银子给我们,我们再去筹集物品?”

几人被范轩的目光逼得不敢直视,低头无语。

“你们信不信?如果这次我们不把东西如约交付过去,要不了几天,张家口就会被破,你我几人的身家灰飞烟灭不说,就是性命,也由不得自己做主!”范轩突然提高声音,大声说道。

众人一时无语,都知道范轩所言不虚,沉默良久,有人问道,“那...咱们这次的亏空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范轩说道,“要说亏空,在座各位恐怕都及不上我,打落的牙齿,大家就自个儿咽回去吧,只要再不出这等事儿,以后多跑几趟辽东也就回来了。”

几人相互对望了一下,也只能如此了,难道还能去找黄台吉要些补贴不成?

“各家派回去的人,除了能干,更重要的是嘴严,不能透露分毫今天的事儿。”范轩接着强调。

“那是,那是。”众人应和道,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八大粮商颜面扫地不说,会有不少人借此机会落井下石。

他们八大家主就别想着回去了,乖乖在这儿带着吧,他们一旦在张家口露面,那属于不打自招。

“其他物品还好说,就是这粮食,恐怕再不能如以往那般,坐等人家上门了。”范轩沉吟了一会儿,“让收粮的人亲自登门,拜访各大王府罢。”

“这可有些坏了咱们以前的规矩,范兄。”有人说道。

“顾不得了。”范轩摆手道,“回到张家口,放出风声要收粮,再等人家送上门,这得耽误多少时间,若再被人看出苗头,哄抬价格,咱们非得被挤兑死。”

众人悚然而惊,一时还没想到这里,要知道,张家口虽然以他们八家为主,可也不是铁板一块,有不少人暗中窥伺,就等着他们的破绽呢。

“对对对。”大家纷纷附和。

“好了,回张家口的事儿就这么定了。”范轩说道,“我再派些人,快马赶往辽东,把这里的情况向大汗禀报一下,但求他能宽限我们一些时日。”

“不过,”范轩接着说道,“却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些蒙古鞑子。”范轩话题一转,说出了他的怀疑对象。

“范兄此言,甚得我心。”

“说得对,我也觉得就是这些鞑子们干的。”

众人纷纷发话,都把这一次被盗事件的怀疑对象,指向了这一带的地头蛇-蒙古人。

要说在这蒙古草原上,有什么人能在一夜之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天量物资弄走,除了蒙古人,不做它想。

“这些鞑子,何时变得如此奸诈,我的人刚才看过了,周围几里地,一丝痕迹都没有。”一人说道。

“他们是顺着我们留下的印迹来去的,事后肯定又做了掩饰,怎么可能留下什么痕迹。”范轩虽然没有查探过,但只要稍稍一想,就能得出这个结果。

几人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把现场几乎没有痕迹的这个事实给忽略了。

“范兄打算怎么做?”有人问道。

“来人哪,笔墨伺候。”范轩先大声吩咐完毕,才对诸人说道,“一会儿派人去辽东,我会附上一封书信,派专人送给范大人。”

“范兄说的范大人,莫非就是文程兄?”有人问道。

“正是。”范轩点点头,有些自得。

其余诸人,眼光复杂,有羡慕的,有嫉妒的。

范大人,文程兄,指的都是同一个人,后金可汗黄台吉的文馆生员,虽然到目前尚无具体官职,但因智谋不凡,一心为后金效命,后金的很多策略,他都参与其中,深受黄台吉器重。

本着“五百年前是一家”的观念,范轩与范文程很早就有来往,后来更结为兄弟,有了范文程的相助,张家口到辽东贸易兴旺,八大粮商的腰包也日益丰厚。

八大粮商以范家为首,除了范轩的确能干,在后金那儿有这么一个强援,也是很重要的。

难道要请范文程出面说情,再顺便教训下蒙古人?在场的不少人都是这个想法。

这时,帐篷中唯一的那张桌上,笔墨纸砚都已摆放好。

“事无不可对人言,我等俱为一体,诸位若是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大可一观。”范轩边说话,边走到桌前,提起笔,唰唰几下,几个字跃然落在纸面上,一封信就此完成。

旁观诸人,有做恍然大悟的,有深深佩服的,也有懵然不懂的。

第228章 减丁...与收获

整张纸就四个大字。

右上方第一个字是“金”,右下方则是一个“元”字,左边从上到下两个字-“减丁”。

范轩将墨吹干,叠好后放入信封,又烙上火漆,招手唤过一个心腹,吩咐道,“你一会儿跟其他人去辽东,什么事儿都不用管,就负责把这封信送给范大人,一定要亲自递到他手中,然后找地方住下,范大人有何消息,尽快回复于我。”

心腹接过信件,拱手告别。

“对了,多带上些飞奴,不然来回骑马,耽误事儿。”范轩又交待。

安排好事情,范轩这才对其他人说道,“我与诸位所见略同,能瞒过我们,搬走物资的,非蒙古人不可,这其中,恐怕既有几个大部落的勾结,也有当地小部落甘当向导走狗的功劳。”

众人点头赞同,刚才说是蒙古人干的,那是本能,现在听范轩仔细分析,都深以为然。

他们这回运送的物资,那可是天量,哪怕是蒙古那几个有数的大部落,如科尔沁,单独一家也是吃不下的,而且此地正处在几个大部落之间,谁要想单独行动,还得顾忌其他部落。

因此,几个大部落联合起来,出人出力,附近的小部落仗着熟悉地形,充当带路党的角色,才能完成这看似不可思议的行动。

“这么多的东西被他们吞下,要是要不回来了,哪怕大金可汗黄台吉出面也不行。”范轩叹道。

谁见到狼把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过?

蒙古人凭空得了这么多的东西,这会儿想必已经分得差不多了,即便黄台吉愿意出面,可蒙古人怎么舍得还回来,肯定是抵死不认账。

“只是我们的东西,是那么好吃的么?”范轩语气转厉,“这次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生生世世给大金作奴才。”

“那范兄你怎么不在信中写的更具体些。”有看懂了那四字含义的人问道。

“嘿嘿,有些事,点到为止即可,要是太过,反而招人怀疑。”范轩说道,“我们派到辽东的人,只需如实向大汗禀报我们的损失,一点水份都不要加,就足以让大汗对蒙古生出戒惧之心。”

“哦?这是为何,范兄?”

“我来问你,咱们这次都运了些什么货物?”

“嗯,主要是几百万斤的粮食,还有青盐、茶叶、棉布、精铁、硫磺、铠甲和弓箭...,啊,我明白了。”这人恍然大悟。

粮食、青盐和茶叶,还有棉布,丢的虽多,黄台吉却不会放在心上,反正这些东西还没交到他手里,吃不了亏。

可后面这几种东西,就由不得他不上心了,虽然后金不会吃亏,但这些东西落在蒙古人的手里,转眼间就能形成战力的,蒙古劫掠这些东西,到底意欲何为?

精明如范文程,只需知道事情的前因,再看到那封信上的四个字,自然知道该如何顺水推舟地给蒙古人下眼药。

这四个字就算泄露出去其实也无妨,完全可以看作是他范轩替大金着想,要是多写些内容,难免不会被人认为有私心。

“明白就好,”范轩点点头,“诸位都回去做做准备吧,一会儿派人出发。”

......

不提八大粮商在此商议对策,却说志文告别林远,回到自己帐篷,薛平和柳才等人还在大睡。

身上虽然疲倦,但志文精神却很亢奋,这会儿也睡不着,干脆开始清点这次的收获。

刚打开系统面板,就被这些数额巨大的数字惊得呆住了,随后一阵狂喜,却又不得不忍住,憋得很是辛苦。

别的先不说,光是那粮食,就有...,个十百千万,志文专门数了数数字,高粱小麦加起来有几百万斤,虽然在仓库里是黑白的,与旁边它们金灿灿的同类相比,显得有些不起眼,可架不住它数量庞大,而且也能吃能卖的。

精铁、铠甲、弓箭,武装他那小小的战队,就是十只同样规模的都绰绰有余,志文赶紧把精铁弄进加工坊,开始制造枪头。

看着这么多东西,志文恨不得现在就飞身赶回涿鹿山,把它们分发下去,该招人的招人,该练兵的练兵。

可是不行啊,这边收羊毛的事儿还没弄好呢。

听了孟根的说法,志文现在也不知道,收羊毛到底是找牧主们谈呢,还是找普通牧民谈好,还有,就他们涿鹿山现在这点人手,怎么在这茫茫草原上收羊毛,也是个问题。

对了,还没跟人家部落交易呢,昨天一到,都是忙着吃肉喝酒了,正事儿都没做。

不过现在志文底气更足了,原先就那么百十斤的粮食、盐和茶叶,生怕不够对方分的,现在嘛,呵呵,志文不用担心自己东西不够了。

“哥,出来洗脸了。”不知何时,三个丫头都起了,还把水都打来了。

“来了。”志文乐呵呵地钻出帐篷,开始洗漱。

囡囡见志文顶着两个黑眼圈,一阵心疼,不由问道,“没事儿吧,哥。”

“没事儿啊,就是昨晚睡得不太好。”志文边洗边答,他是真不知道昨晚自己的行踪被丫头们发现了。

囡囡见志文虽然有些疲倦,但兴致很高,虽然不知道志文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但看得出一切顺利,也把心放了下来。

“囡囡,等会儿吃完早饭,你们把粮食、盐还有茶叶搬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志文洗漱完吩咐道,“定价的事儿,你们看着办吧。”

三个丫头力气大,又和李智一起分发过东西,这些小事,难不住她们。

“对了,记住,咱们的重点是羊毛。”志文低声说道,不管以后要怎么办,眼下能收多少是多少,“忙不过来的话,找柳才他们帮忙。”

囡囡点头,表示知道了。

“小志哥,那你呢?你吃完早饭做什么?”小英促狭地问道。

“我啊,我去找他们这里的贤者林远聊天去。”志文见林远在此地威望很高,又是汉人,觉得要想在这个部落长期收购羊毛,恐怕还得着落在他身上。

直接找他们首领达林台?要么被达林台宰上一刀,要么达林台还是把这事儿交待给林远来做。

“小志哥偷懒,哼!”小英故作不满。

“嘿嘿,我做的可是大事儿。”志文笑着回应。

PS:飞奴就是鸽子。

第229章 找羊毛

“林兄可在?”志文来到林远的蒙古包前喊道。

“是郑兄弟吗?快快请进。”林远在里面应道,“刚煮的奶茶,一起喝点?”

志文走进帐篷内,见两兄妹还在吃早饭,笑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刚才诚心请你你不来,现在怎么又不请自来了?”林远揶揄道。

“要怪就怪你们奶茶太香,我这是被茶香味儿给吸引过来的。”志文也开起了玩笑。

林远哈哈大笑,顺手给志文倒了一碗茶,“吃了没有?和我们一起吃点?”

“别!”志文摆手,“我喝茶就好。”

吃早饭时,几个丫头嫌他吃得太少,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添,不吃完还不行,现在有些撑,正好喝茶解腻。

林远知道志文到此,定然有事,几下把碗里的食物吃完,问道,“郑兄弟有事?不妨直说。”

“林兄,不知贵部还有没有羊毛,有的话,不论多少,我都要,价钱嘛,定让你满意。”和聪明人谈话,志文就不绕圈子了,而是开门见山地把自己的需求说了出来,免得生些罅隙,而且情况从孟根那里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

“羊毛?”林远摇摇头,“我倒还有些,只是不多,几十斤罢了,这东西占地方,也不好存放,又没多少用,原本是准备做羊毡的,你若需要,可以与你交易,对了,我和达林台有不少羊毡,你要么?”

志文有些失望,这羊毡是已经做过些处理,再想用来纺线织布是不行的,不过本着千金买马骨的想法,还是应下了这笔交易,反正在蒙古收这些东西那是极度便宜,自己就是用不上,运到张家口转卖出去也不会亏。

林远见志文兴致不高,又想了想,“对了,去年入冬前,我们剪的羊毛没有全部烧掉,埋了些在地下,要不去看看?那地方我还记得,今年雪少,兴许还没坏。”

“好啊。”志文眼睛一亮,“烦请林兄带路。”

路不远,两人又骑着马,没多长时间就到了。

林远带着志文,很快把土扒开,看那量应该不少。

只是那股恶臭扑鼻而来,熏得两人连连后退。

志文掏出方帕,捂着鼻子,强忍不适,上前细看,羊毛大都已经变质,开始粘连在一起,霉斑也很多,看来是用不成了。

“林兄,要不你帮我问问,部落里还有没有人家有羊毛的?”志文心里本就不抱太大希望,因此倒也不太失望。

“行啊。”林远边刨土将这些散发着浓郁臭味的羊毛盖住,一边答应道,“只是你别抱太大希望就是。”

志文也跟着刨土,闻言道,“嗯,我心里有数。”

“咦,林兄,今天怎么有空陪我,不去放羊啊?”志文干着活,却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冬天哪有天天放羊的,没那么多草料喂它们,隔三差五地让它们活动活动,以免生病就行了。”

“这么说,冬天你们都不忙咯?”志文问。

“和其他三季比,算是有些闲罢。”林远答道,把最后一铲土盖上,“走吧,路上聊。”

“既然不忙,林兄能不能带我在周围部落转上一转,我还是想看看他们有没有羊毛,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帮忙的。”

“哎,郑兄弟这话就见外了。”林远跨上马,“你我都是汉人,相互帮衬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不过,像这样一家一家地去收,你不觉得太耽误时间了吗?”林远问。

“林兄有高招?”志文问道。

林远的身子随着马儿的奔跑上下起伏着,“高招谈不上,何不把这些部落请到我们这里,搞一次大的交易呢?”

“可以这样弄?”志文惊喜地问道,这可比他一个部落一个部落地上门去收快多了,“达林台首领不会反对么?”

“他反对什么?”林远说道,“我跟你说,冬天蒙人们无聊透顶,有个什么集会啊,活动啊什么的,都兴奋得很,他们恨不得天天都能像昨晚那样,吃肉喝酒唱歌跳舞呢,只是没这么多东西给他们挥霍。”

“那...这事儿就拜托林兄了?”志文问道。

“嘿嘿,光靠我一人可不行。”林远笑道,“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么?”

“部落里有不少像孟根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半大小子,你只需拿些粮食出来作为报酬,保证他们争着抢着地替你把这事儿漂漂亮亮地做好。”林远接着指点道,这个主意,他多少也算是有些私心,就想让好友孟根挣点外快。

志文在马上双手作揖,“多谢林兄妙计!”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极好的主意。

只是林远却又替志文担心了,“郑兄弟,我们替你找来的这些部落虽小,可要都聚在一起,这人也不少了,到时候交易量一大,你有那么多货物么?”

志文傲娇一笑,这话要是昨天问他,他定然是不敢回应的,不过从今天开始,咱可是大财主。

“放心,林兄,货物不会缺,我自会派人到张家口押货到此地的。”志文拍着胸口承诺,到时候他只需随便叫上个丫头,赶着马车出去转上一圈,就说去接货,回来自是满当当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林远说道。

说话间,两人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营地,却见小英正焦急地站在林远的帐篷前,林巧在一旁陪着她。

“小志哥,”刚一见到志文,小英就焦急地说道,“快去看看吧,我怕要出事。”

志文骑在马上,闻言向自家营地的方向看了一眼,牧民们牵着自家的羊和马聚在一起,显得有些杂乱,但并没有什么失控的现象啊。

“怎么了?不急,慢慢说。”志文下马安慰道。

林远也劝慰道,“放心,蒙人虽然悍勇,但对客人和商队,历来都是很敬重的。”

“你不是说重点是羊毛吗,囡囡和我们商议了一下,就只收羊只,其他一概都不要,蒙人们不太高兴,非要我们再收些马,可我们收羊的价定的挺高的啊,他们这是怎么了?”小英很是委屈地说道。

第230章 刷好感

“郑兄弟,你们只收羊啊?”林远听了囡囡的话问道,脸上有些失望。

如此一来,他自己也没有什么能和志文他们交易的了,家里仅有的那几只羊,林远可舍不得卖,一旦缺粮,兄妹二人的吃食可就全指望这几只羊了,羊奶虽然腥膻,吃多了也不舒服,可总比饿肚子强。

可惜了,去年家里新添的一匹小马驹,是匹公马,甚是雄壮,还想着便宜些卖给志文呢,也算还了昨天送茶的情谊,这下可就没辙了。

志文有些无奈地看着小英,知道三个丫头把自己的话理解错了,自己要的是羊毛,而不是羊,涿鹿山附近并没有适合大规模牧羊的地方,买这么多羊回去,如何处理?难道还得再招人来养羊?

当初选定太行山北麓落脚,就是看中这里靠近边塞,方便收购羊毛,而不是靠自己养羊,自己剪羊毛,那得费多大功夫。

再看林远,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失望,但志文知道,只收羊只肯定不行,忙解释道,“林兄勿忧,是我没有把话说清楚,舍妹误会了,放心,肯定不会只收羊的,羊收多了,我们也没有你那本事赶回去。”

这边又安抚小英道,“怪我没有把话说清楚,走,咱们这就过去。”

林远舒了口气,“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就说,你们大老远从关内来,怎么会连马都不要。”

“嗯?林兄,蒙古人可以卖马给我们吗?”志文问道。

“卖啊,不卖马,蒙人用什么东西交换日常所需?”林远反问道。

“不是说,蒙古对自己的战马资源很是看重,不允许向中原贩卖战马吗?”志文又问。

“那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俺答汗之后,就基本废了。”林远摇头道,“再说,又没个统一的政令,怎么管得住,我等普通牧民,除了那几匹马,还能卖什么?”

语气有些惆怅。

“羊...,你们不愿意卖吗?”志文有些好奇,虽然他并不想收羊。

“郑兄弟,这么和你说吧,马,是我们牧家的工具,没了它,我们出不了门,干不了活,狗,是我们牧家的伙伴,牧羊放哨都离不开它,羊,却是我们的粮袋啊,普通人家就那么几只羊,缺粮的时候,就全靠它过活了,怎舍得轻易卖了。”林远说道。

“这马不是也有马奶么?”志文想起了初识薛平的时候,他们三人就是靠马奶过活的。

林远摇摇头,“马吃的比羊多,产的奶却比羊少,你觉得养什么更划算?”

而且还得是母马才有奶,公马就纯粹没有什么产出了,所以,一个蒙古部落,尤其是林远他们这种小部落,往往就只留几匹公马做种马。

普通牧民家里的马匹数量,也就是人均一匹多一点,人均两匹马的人家,日子已经算得上小康了,多出来的马,都得想办法卖出去,无他,养不起,比如林远兄妹俩,现在有三匹马,林远就想卖一匹给志文。

听了林远的解释,志文和小英这才明白,为何价定的那么高牧民们也不愿卖羊,而要卖马。

“林兄放心,我不收羊了,只收马和...”说到这里,“咦,林兄,怎不听你提起牛呢?”

“牛啊。”林远接着说,养的就更少了,就达林台首领养了些,主要用在祭典上,平常很少舍得杀,原因嘛,和马一样,养了不划算。

“那个...,郑兄弟,你还是收些羊吧。”说完,林远又吞吞吐吐地道,“只是价钱上,看能不能多给些。”

有几户人家,没有多余的马,若不卖些羊,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就算是饮鸩止渴,也得先把渴止住再说。

林远能做的,也就是帮这些人多争取些优惠。

听了林远的解释,志文一时没有开口,林远以为他不同意,“郑兄弟,你若为难,那就算了。”

“啊,林兄不要误会,我是在想,价钱给得再多,他们能坚持多久呢?到时候卖羊的粮吃完了,羊又没了,他们如何是好。”

林远无话可说。

志文不是圣人,这会儿也不是对素不相识的蒙古牧民大发善心,之所以这么说,还是因为羊毛。

零星地收几只羊,价给得高些,没问题,可这些羊历经千山万水,与他们一起回到涿鹿山,被杀了吃肉似乎就是它们最好的结局了,对志文他们没多大用。

而卖羊的牧民,今后要面对的,却是生死存亡的危机。

在志文眼里,这些人今后就是廉价向他提供羊毛的“员工”了,自己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顺便卖个好。

“林兄,羊我还是都不收了,但我要收药材,只要新鲜不沾土就行,也不分种类了,一斤药材换一斤半,不,两斤粮食如何?”志文眼珠一转,随即想到上次京畿之行,孙大夫要的药材没弄到,不如在此地用粮食换上一些,等到张家口再买一些,这样牧民们不用卖羊,自己也能刷些好感。

“这...,多谢郑兄弟。”林远郑重行礼,说实话,志文的这个价不高,不过药材嘛,只要愿意出力,总能挖到些的,真正是给了那些贫苦牧民一线生机,就连他自己,也可凭此赚些粮食,不用指望达林台首领赏赐了。

说着话的工夫,已经到了志文他们的营地,现场气氛有些杂乱,不过还好,没有发生冲突,柳才和薛平等人挡在囡囡和妞妞身前。

“哥!”囡囡冲志问喊道。

志文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稍安勿躁。

“林兄,刚才你我二人商讨的这些事,麻烦你和大家说一下吧。”志文向林远做了个请的动作。

林远没有推脱,他知道志文与牧民们语言不通,走上前,大声地用蒙语,把刚刚志文决定的两件事宣布出来。

现场一片欢呼。

志文走到薛平三人旁,安排他们负责把控马的质量,自己这帮人中,没有人比他们三个更合适做这个的了。

囡囡虽然不懂蒙语,也从周围各种人的行动中看出了端倪,“哥,咱们不收羊了?”

“傻丫头,咱们要的是羊毛,要羊做什么?涿鹿山有养羊的地方吗?再说了,谁会赶羊?”

“可咱们也不会赶马啊。”囡囡说道。

已经有人牵着马在排队,薛平等人开始忙起来了。

志文指指三人,“忘了他们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第231章 毛衣大卖

“郑兄弟,你真决定要这么做?”林远问道。

刚开始收马,志文就再次找上了他,请他按之前出的主意,帮忙把附近的部落都邀请过来。

虽然佩服志文小小年纪就很大气,帮了自己和部落不少忙,但林远对志文携带的货物还是有些怀疑,和他们这么一个小部落交易没问题,可真要把周围百里的部落都找来,那最少都是上千人,他有那么多货应付吗?

“放心好了,林兄。”志文故弄玄虚地说道,“我已经传信回去了,过不了几天,就会有货抵达,到时候你自能看见。

现在涿鹿山那里,志文最担心的不是粮食,他走前留下的粮食足够多,就算招人,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担心的是羊毛,虽然在河西之时找到了不少羊毛,可纺线织布这种活儿,对这个时候的汉人女子来说,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几天就能上手,那些羊毛到底能消耗到什么时候,志文心里没谱。

当然,要想大量地织毛衣、纺毛布,前提还得看洗羊毛的速度跟不跟得上,也不知道俘虏的那帮闫家村护卫,干活给不给力。

志文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尽管他已经知道牧民大部分没有积存羊毛的习惯,但还是抱着能收一点是一点的原则,这么多人,终归能捡到些漏吧。

捡漏之余,还能在这些蒙古人面前混个脸熟,要是能在其他部落里找到类似林远这样的角色就更好了。

等他忙完这回,先回趟山,把那如山的物资卸了,开春再出关,到时候人熟了,收羊毛就方便的多。

林远点头,“行,我找人帮你安排。”

“谢了,林兄。”志文说道,“部落里愿意出去送信的人,都可以先到我这儿预支些粮食,皇帝还不差饿兵呢。”

“哎呀,郑兄弟,你这一套一套的,弄得我都想帮你送信去了。”

“林兄哪里话,你帮的可是大忙,稍后自有厚礼送上。”

......

涿鹿山。

一座院落内,宋献策、李智、宋才捷(小捷)、孙可旺、李定国、孙八千等人团团乱转,正忙得焦头烂额。

“老李,招了多少人,粮食够吗?”宋献策问。

“五千人,连上家属上万了,都安排在关隘外,粮食不用担心,再招一两万人,几个月内也够了。”李智答道。

志文走前是这样安排的,文事,也就是经营和田地上的事,由宋献策主管,李智辅之。

武事,练兵加护卫,李定国负责,孙可旺辅之。

嗯,可旺有感于孙大夫对他的关怀,已经让孙大椿(八千)都有些嫉妒了,在志文他们离开前,正式向大家宣布,易胡姓孙,自此后,他的大名就是孙可旺。

洗羊毛一事,由孙大椿单独掌管,洗羊毛的俘虏们,有专人负责看押。

“毛衣呢?毛衣织了多少件了?”宋献策又问。

李智擦擦汗,“交回来五千多件了,主要是羊毛有些跟不上。”

“不够啊。”宋献策说道,“周公子那边已经又来催了,让我们最好能拿出一万件毛衣来,趁着融冰前,还能赚一笔。”

毛衣生意能火,宋献策他们都有信心,但能火到爆,就是他们没有料到的了。

正月初八,周承允在山下的那个市集宴请了自张家口而来的各大掌柜后,涿鹿商社就向涿鹿工会发来了毛衣订单,只要有货,都是现银交易。

对了,那个市集已经被涿鹿商社全部买下,还改造了一番,并命名为“涿鹿集”,做为商社招待客商、洽谈业务的地方,客商自行上门取货,也是在此,就不进山了,同时,工会招难民做工也是在此,涿鹿集比邻通往京师的官道,路上难民不少。

先期交付的五千件毛衣,才露面就被各个掌柜哄抢一空,现在又要一万件,织毛衣的速度已经赶不上需求量了。

“八千,羊毛还能洗得再快些吗?”宋献策问道。

孙大椿顶着两个黑眼圈说道,“不行啊,已经是白天黑夜连轴赶了,再逼他们,估计要出人命了。”

宋献策咬咬牙,“多出些钱粮,招人来洗羊毛,行不行?”

“钱粮上没问题。”李智说道。

“行是行,”孙大椿说道,“我就怕照这速度下去,羊毛不够啊。”

“啊?”宋献策急了,羊毛不够?这可不行,急忙问道,“小捷,羊毛还有多少?”

库存的所有物资,都是宋才捷掌管。

“还有几万斤吧。”宋才捷只说了个大概数字,实在是这数量变化频繁,每天都有人来领羊毛。

“八千的担心有道理,照这消耗速度,怕是撑不到三月。”宋才捷说道。

宋献策放下心来,“那就还好,这两天就是最后的疯狂了,进了二月,我估计量就会下来,能撑到春暖花开剪羊毛的时候。”

“定国,”这里最忙的估计就是宋献策了,“周公子说,一万件毛衣一旦完成,要我们派出战队,护送到胶东港口,从海路下江南,你和可旺安排一下吧。”

此时他们自然也都知道,京畿之围已解,可以通行了。

“好的。”

“没问题。”

李定国与孙可旺双双应道。

“干嘛走海路?不是说从运河下江南么?”宋才捷问道。

“这不是运河还没开冻嘛,”宋献策解释道,“周公子说了,海运更快些。”

“种子呢?老李,都领的差不多了吧?”宋献策又问。

“嗯,差不多了,愿意种田的人家都开始翻地了,等天气再暖些,就能下种了。”

“我们自己的地呢?有没有人去伺弄一下?”宋献策问道,志文走前再三交待,一定要留块地自己种,做那什么“试验”,不过这也算是合了孙可旺等人的意。

“宋婶儿在弄呢,我偶而去帮下忙。”孙可旺有些惭愧,本来说好他要亲自上阵种地的,结果实在是忙不过来,现在基本都丢给小英娘了。

不过现在田里事情不多,一个人还顾得过来,等忙的时候,他是肯定会去帮忙的。

“哟,诸位都在呢。”一道声音从院外传过来,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进院内,正是周承允与司茶主仆二人。

“见过周公子。”众人一一行礼。

“怎么样,毛衣数量够了吗?”周承允还了礼后,也急切地问,他现在在江南把毛衣定位于中高端的档次,比普通棉衣还要贵些,但因为毛衣轻便、保暖、透气的特性,还是供不应求。

春暖前卖得越多,名气自然越大,来年自然能卖得更好。

“还差些,周公子,能否宽限几天?”宋献策回道。

“三天行不行?”周承允问道,“咱们得多预留些时间在路上,毕竟有个什么事情耽误,谁都说不清。”

“行!”宋献策应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就不信招不来洗羊毛的人。

第232章 黄台吉的犹豫

辽东,盛京,后金皇宫内。

黄台吉阴沉着脸,坐在御书房内,不住地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

刚从大明回来,满载而归的好心情,就这么被破坏了。

晋北张家口的范轩使人来报,他们押送的巨量物资,在蒙古苏尼特部和科尔沁部交界的地方,被人尽数盗取。

这种事本来他是不上心的,东西还没有运送到盛京,损失再大,也与大金无关,范轩来使也再三强调,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恳请宽限些时日,让范轩他们重新筹措物资。

黄台吉没有为难范轩派来的人,这一趟大明京师之旅,收获颇丰,粮食也有不少,还是等得起的,和颜悦色地答复了来人,让他们尽快筹集就好,连时间都没有限定。

只是随后递到他手中的损失清单,却让黄台吉瞬间就黑了脸。

粮食,布匹,这些东西被那些蒙古人拿了去,他不会放在心上,但是后面损失的这些东西,就在黄台吉的心里扎了根刺。

铠甲、箭支、硫磺,还有精铁,数量巨大,像科尔沁这样的大部落,都能装备两个了,这帮蒙古人想干什么?这次入关给他们的收获还嫌不够丰厚吗?

这帮贪得无厌,厚颜无耻,居心叵测,反复无常的小人!

与范轩等人的看法一样,这么多海量的物资被盗,黄台吉也认为不是几个小部落能做到的,必然是几个大部落相互勾结才有这个能力。

现在已经不是还要不要处置蒙古的问题了,而是怎么处置,蒙古人凭空得了那么多的军事物资,大金不可能视而不见,给自己留下后患。

黄台吉刚借这次入关的大获全胜,打压了一直与他不对付的另外三个大贝勒-代善、阿敏和莽古尔泰的气焰,树立了自己的权威,但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又会再次影响他的威信,大好局面就此丧失。

想到这里,黄台吉又狠狠问候了下蒙古人的祖宗八代。

刚才的御前会议,除了阿敏尚留在关内外,两大贝勒加四小贝勒全数到齐,为的就是讨论此次事件后,怎么应对蒙古人。

身为大金可汗,居然不能如南朝皇帝那般乾纲独断,而要与三个大贝勒和四个小贝勒共商国是,实行什么“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黄台吉也是异常憋屈。

不过这是努尔哈赤的遗命,黄台吉暂时也反抗不得,好在目前四小贝勒基本已经被他掌控在手,话语权大增。

莽古尔泰那个夯货,只知道舞刀弄枪,除了喊打喊杀,能有什么好建议。

代善也好不到哪去,居然提议,强行将已归顺的漠南蒙古各部,全部编入已成型的蒙古左右两翼中,这与直接向这些部落开战有何分别。

倒是多尔衮的提议有些意思,按他的说法,他的措施若能实施,首先能给蒙古人一个狠狠的教训,震慑诸部。

其次,能使蒙古战力大降,再无人有统一蒙古的能力,从而彻底丧失威胁大金的能力。

“范章京,你怎么看?”黄台吉踌躇着,多尔衮的建议还是有些强硬,他就怕引起蒙古人的强烈反弹,反而让已经西遁的察哈尔林丹汗渔翁得利。

一个人影从房内的黑影中走了出来,来到黄台吉面前,跪下行礼,“陛下,奴才在!”

这个被称为范章京的人,就是范文程,此时他在文馆任职,被黄台吉称为“章京”,意即“将军”,并不仅仅以文官视之。

“起来吧,这里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不用这么多礼。”

“陛下,礼不可废。”范文程坚持道。

“你呀。”黄台吉貌似责备,心里却是非常享受。

这陛下二字听上去,就是要比其他人喊的什么“可汗”、“大汗”舒服,还有阿敏这厮,居然还在喊他登基前的称呼-四贝勒,是可忍孰不可忍,早晚要把他废了。

再加上这一套规规矩矩的礼节,这才是皇帝啊。

“好了,说说吧,你怎么看?”

“陛下,大贝勒和三贝勒的提议过于强硬,不可行。正白旗旗主多尔衮贝勒的提议不错。”范文程站起来后回道。

“我问的是你的看法,范章京无需顾虑。”黄台吉和颜悦色地说道,范文程刚才这几句话,没有任何意义。

“陛下,宋元之交,完颜金国的教训,不得不防啊。”范文程这才吐露心声。

听到“完颜金国”四个字,黄台吉悚然而惊,那段历史他是知道的,完颜阿骨打建立的金国强势崛起,以席卷天下的姿态,先后灭了辽和北宋,但最后却被蒙古灭了国。

他们建州自承是女真后人,所以定的国号也是“金”,范文程这是在提醒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要小心蒙古,不要重蹈完颜氏的覆辙么?

完颜金国,这四个字让一直有些犹豫的黄台吉,瞬间做了决定。

“范章京,我是怕太过强硬,引起蒙人反弹,反而坏了眼下的大好局面啊。”黄台吉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担忧。

“陛下,这次跟我们一道入关的蒙古人,表现如何?”范文程反问。

黄台吉被这么一反问,心下一片雪亮,心中主意已定。

这次入寇大明京师,以归顺的蒙古各部为向导兼仆从军,除了破长城关口的时候起了点作用,其他时候的表现,实在是不成器。

顺风仗的时候,蒙人的军队拖后腿说不上,但进退之间杂乱无章,在战事上不要说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就是辅助作用都没有多少,抢东西倒是挺积极的。

为此黄台吉数次申斥随行的蒙古各部台吉,要他们约束下属,整饬行伍,都无济于事,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些蒙古台吉们,心无大志,跟着他入关不过是想捞点好处而已。

抢东西的时候就是这些台吉带头,上梁不正下梁歪,个个腹无韬略,胸无点墨,哪里能够约束自己的下属。

遇上硬仗,比如与满桂和袁崇焕交锋的那几次,对方大炮一轰,蒙古各台吉立即带头作鸟兽散,跑路的本事,和明国的那些废物军队有得一拼。

就这些他册封的蒙古台吉,怎么可能有胆子反抗大金的雷霆之威?

真正要做的,是提防蒙古又出现一个铁木真似的雄主,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

“范章京说的有理,我意已决,你还有何建议?”黄台吉问道。

“陛下,以利诱之,以力压之,占据大义,佐以多尔衮贝勒之策,可矣。”

黄台吉眼睛一亮,“哦,怎么个利诱力压,章京好好说说,我洗耳恭听。”

第233章 范轩的愤怒与惊喜

天空中乌云密布,天色阴沉沉的。

范轩坐在营帐内,看着门外的天空,心情也是阴沉沉的。

好几天过去了,他们只能逗留此地,苦等消息,偏偏到目前为止,不论是张家口还是辽东,什么消息都没有,这种等待中的煎熬,才是最难熬的。

“老爷,你派出去的哨探,有新的发现。”营帐外,有仆役禀报。

“嗯?”范轩恍惚了一会儿,才从失神中清醒过来,“让他进来。”

自物品被盗后,他们八家人,都各自派了护院保镖侦缉四周,既熟悉地形,也希望能找到些被盗的蛛丝蚂跡。

很快,一个普通牧民打扮的人走进营帐,向范轩施了一礼。

“老爷,在我们身后,离此最近有一个小部落,从前天起,差不多每天有一个部落到达,与他们汇合。”

范轩猛地坐直了身子,这些蒙古鞑子还想要干什么?难道是在此停留太久,引起了这些鞑子的注意,想趁火打劫么?

“现在那里聚集了多少人?”

“禀老爷,不超过六百人。”侦骑答道。

范轩稍稍放心,六百人,可战之兵最多也就一百多个,远不是他们的对手,还翻不起什么浪来。

“密切关注,最好想办法混进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有什么新情况,及时向我禀报。”范轩吩咐道。

“是。”侦骑躬身退出。

两天后,新的情报显示,仍有新的小部落陆续抵达他们身后那个部落的所在之地,一百人左右规模的最多,能达到两百个人的部落偶而也有,与那些小部落相比,已经算得上中型部落了。

范轩有些坐不住了,再这样下去,对方的人越来越多,己方可就有些危险了。

好在混进去的人很快将里面的情况向他做了禀报,每个部落一到,都是生火烤羊,吃肉喝酒,载歌载舞,似乎蒙人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吃喝玩乐的。

不要怪这个侦骑没有探查到志文他们与这些蒙古部落的交易。

这些部落并不是一起到达的,而是有先有后,陆续抵达,规模又都不大,人数少,那么点交易量,也就是半天到一天半的时间就能完成,因此始终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排队交易人潮。

而林远他们的部落又已被其他部落给围了起来,处于正中位置,这个侦骑虽然装扮成蒙古人混了进去,但也没有走到志文他们所在的附近,所以没有发现这些部落聚集在此,是为了交易。

范轩听完,先是有些庆幸,载歌载舞、吃喝玩乐,应该没有什么敌意。

继而大怒,那些蒙人,有不少连裤衩都穿不起,头领、牧主们也都是些土财主,平常杀只羊都肉痛得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方了?

哪里来的这么多钱粮让他们大吃大喝的?不问可知,定是盗了自己的东西后分到的赃。

更可气的是,居然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分赃加欢庆,范轩眼皮子直抽抽。

就先让你们嚣张一时,范轩恨恨地想到,过几天秋后算账,让你们哭都哭不出来。

随即眼珠一转,冷冷一笑,如果黄台吉大汗真要施行自己的那个建议的话,那这些蒙古人算得上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老爷,有飞奴。”一个仆役进了营帐,躬身对正在阴阴思索着的范轩禀报。

“哦?这么快?”范轩有些意外,看来是有好消息,伸手接过仆役递上的一小卷密信,费了些周章才将其打开。

“嗯,不错。”范轩看了一会儿,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接着吩咐道,“你安排些人,将其他各家的家主请到我这里,就说有要事相商。”

“是,老爷。”仆役躬身退下。

不一会儿,晋北八大粮商家主就已齐聚营帐。

一番客套寒暄后,范轩道,“想必各位也已知道,重新筹集的首批物资,主要是粮食,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是啊,我等也是刚刚得知,范兄就来请了。”

“这一回不容有失,不但来的路上增加了护卫,我们还要抽派人手去迎一下,大家意下如何?”范轩问道。

“那是当然,”有人说道,“在我等身后聚集的这些蒙古人,总让我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兄台说的是,我也是不放心这帮鞑子。”

看来在他们身后有大批蒙古人聚集的消息,不止范轩一人得知。

范轩点点头,正要作出安排,又有仆役在营帐外禀报,“老爷,又有飞奴。”

“递进来。”范轩吩咐。

在看了仆役送进来的密信后,这些天一直阴沉着脸的范轩,脸上终于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范兄,可是有好消息与我等分享?”有人忍耐不住,率先发问。

“正是。”范轩将密信用烛火点燃,“从辽东传来的消息,我等押运物品被盗一事,大汗已经知道了,不过却并没有怪罪下来,只让我们尽快筹措,尽早送到辽东就好。”

“那就好,那就好。”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与大金已是捆在一起了,后金翻脸的话,都不用对他们施以刀兵,只要与他们断了往来,他们八家人就等着被各色人等撕碎吧。

“范兄,大汗有没有限定期限?”这也是关键,要是时间卡得太紧,也是要命的事儿。

“这倒没有。”范轩有些自得,用手捋着颌下胡须。

“看来大汗这次京畿之行,收获不小,粮食想必也有些着落,这才如此宽待我等。”众人都很庆幸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我等不可怠慢,需尽快筹措,方才对得起大汗。”范轩说完,还朝东北边拱了拱手。

“范兄说的是,我等谨记在心。”

“还有一事,也不怕告诉大家,我等这回被蒙古鞑子坑害的仇恨,有望得报了。”范轩等众人安静下来,接着说道。

“难道大汗要为我等做主,让鞑子们交还货物么?”有人问道。

“王兄,你想多了。”范轩失笑,此人这次算是损失最重的一个,再次筹集物资,也数他最吃力,所以才如此口不择言。

“文程兄传信,大汗已决定对蒙古施行‘减丁’之策,半个月后,多尔衮贝勒将率正白旗军马到此,我等需听从安排,相助贝勒爷,并提前准备好军粮,以供大军消耗,诸君,切不可怠慢啊。”

“什么?多尔衮贝勒亲自来此?”众人既喜且惊,看向范轩的目光有些复杂,震惊中带着惶恐,却又有一丝庆幸。

震惊和惶恐的,是范轩居然能通过范文程,对后金的决策施加影响。

庆幸的,则是范轩与他们是一路人,而不是对手,同时蒙古人这次害他们损失惨重,能受到教训,他们自然是喜闻乐见。

“正是。”范轩手捋胡须,很是自得,“这是我提前获得的讯息,稍后几天,应该会有大金信使前来传信。”

他也没想到自己那封信能有这么大的成效,这算得上是通过范文程影响了大金的决策了吧。

他们有所不知的是,范文程对后金的影响力,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大,真正打动黄台吉的,是范文程话里的“完颜金国”四字。

“好了,”范轩抬手示意众人安静,“诸位就不要耽误时间了,现在就各自回去,每家调派一百人,都到我这儿集中,即刻出发。”

几人纷纷告辞,匆忙往回赶,丝毫不敢怠慢。

多尔衮及其正白旗军马的即将来临,及时并安全地运抵粮食,成了他们这几天的重中之重。

第234章 吃到怕的烤羊肉

“来来来,郑小公子,难得来一趟大草原,多吃些肉才是,看你长得那么瘦。”一个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哈哈大笑着,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对志文说道。

其实靠近长城的这些蒙古人,多少都能说些汉话,身为首领,见多识广,会说的更多些。

此人也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今天上午刚到,卖了十几匹已经长成的雄壮公马给志文,换了一笔不菲的粮食,价格比以往那些明人商贩给的要高些。

这些公马,或许在这些明人眼中是难得的良驹,但在他们这种蒙古小部落中,就是麻烦,草料吃得多,却一滴奶都没有,杀了它们吃肉吧,却又舍不得,拿给明人换粮,是最好不过的事儿。

除了这些马,去年秋天他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留下的那几百斤羊毛,在他眼里分文不值,也被志文用二十斤的粮食换走了,这两件事加起来,让他对志文好感大增,这不,非拉着志文来吃他们的烤羊肉不可。

“这位头领,”志文强颜欢笑道,没记住人家的名字,只能统称头领,这些蒙古人的名字,对志文来说都有些难记,“小子胃口有限,实在是吃不下了。”

志文心里苦,脸上还不能表现出来,这是他第一次亲身体验吃肉吃到怕的经历。

自从林远帮他安排孟根等人送信,各部落陆续到来后,恶梦般的日子就开始了。

基本上每来一个部落,就要开一场烧烤大会,区别在于宽裕的部落交易前弄,穷的部落交易后搞,总之都逃不掉。

要是一年才能吃上一次肉,那肉在你心里就是无上美味,吃之前期盼,吃之后怀念。

要是隔三岔五地就能吃上一顿肉,那肉于你而言,与其他食物就没多大区别。

要是天天顿顿都吃肉,吃的还是这种烹饪手法及其落后,腥膻之气扑鼻的烤羊肉,对志文来说,就是受刑。

“啊?吃不下了,来喝点酒就能吃下了...对了,你不能喝酒。”这首领还没喝醉,记得志文还小,喝不了酒,倒不勉强,不过他接着大喊,“来人,给郑小公子倒碗奶,顺顺食。”

喊完接着对志文道,“听我的,郑小公子,喝碗奶就能再吃些了。”

志文暗自苦笑,此刻的他,无比怀念逃难路上的野菜饼和苜蓿汤。

“咦!这位兄弟,怎么停手了?”这首领看到陪着志文赴宴的薛平在一旁发呆,“是我们的肉不香,还是酒不甜?”

“哪里哪里。”薛平急忙说,“我歇口气,歇口气,来,首领,我敬你一碗酒。”

说罢一仰脖,把酒灌入自己嘴里。

这个曾经吃了上顿没下顿,要靠着马奶才能勉强过活的马贼头子,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吃肉吃到怕,喝酒喝到吐的时候。

可谁叫他汉蒙两语皆通,两族的各种风俗习惯也都知晓呢,陪志文与各部首领洽谈、喝酒等事务,责无旁贷地落在了他身上。

其他人都忙着与蒙人们的交易,先是没空参与,后来是被他与志文的惨象吓到,不敢来,这几天一直都是他和志文顶着。

一开始,林远凭借汉人身份,还跟着志文,帮忙出头了几次,不过很快也就吃不消了,宁愿带着林巧,去帮囡囡她们的忙,也不愿再跟着志文了。

嗯,孟根倒是挺愿意帮这个忙,也不缺他这口吃的,不过他酒量太差,两口就醉,这不,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这小兄弟,酒量太差。”这首领看看地上的孟根,嘴里啧啧发声,“郑小公子,你们吃好喝好啊,我去招呼其他人。”

“哎,首领你忙你的去。”志文和薛平巴不得他早些走开,自己也能喘口气,休息一下。

等志文和薛平扛着孟根回到自己营地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囡囡她们三个丫头还在等着他。

把孟根弄了和薛平他们一起睡,这小子,这几天几乎都和他们混在一起。

“有事?囡囡。”志文来到马车旁问道。

“哥,马已经上百了,还收么?”囡囡指指马车旁的马圈问道。

林远他们部落专门腾了一块地方,还修了围栏,用来给志文他们关马,坐在马车上往里看,已经有不少马了,匹匹都算得上是好马。

“有这么多了?”志文没料到,这才几天的工夫,收的马就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他最想要的羊毛,却是不尽如人意,所以这几天再是吃不消,志文也没有退缩,就是为了混个脸熟。

按林远的说法,才来了三四个部落,只能算刚开个头,最少也要来十几个,多的话,二十多个也不是没有可能。

“咱们现在能不收么?”志文双手一摊,真要不收的话,就等着被那些闻讯赶来的蒙古人追杀罢,这几天好不容易攒下的人品也会被败得一干二净。

“这么些马,就凭咱们几人,到时候怎么赶回去?”草料囡囡不担心,志文总能及时地拿出新鲜苜蓿和粮食喂马,她担心的是怎么把马弄回涿鹿山。

志文一拍脑袋,还真是,这几天光顾着跟人吃肉喝奶,却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那三个曾经的马贼再厉害,能赶多少马呢,再这么下去,马匹数量还会增加,他们仨儿到底能不能行啊。

志文踌躇片刻,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主意,“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罢,大不了找林远和孟根帮忙...”

孟根,对了,可以找孟根他们帮忙啊。

林远他们部落,向孟根这样无父无母,已经成年的半大小子有五个,付钱粮给他们,让他们帮忙赶马,走一趟关内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几人都不是别人的家奴,谁也束缚不了他们的。

而且孟根他们不仅仅只能赶马,更难得的是,他们弓马娴熟,是天生的马上战士,要是能让他们留在涿鹿山,嘿嘿!

想到这里,志文得意地笑了,“没事儿,囡囡,接着收马就是。”

嗯,看来今后还得去其他部落,多认识些像孟根这样的人才是。

第235章 想法各异的蒙古各部

“郑兄弟,你可知道,达林台首领知道你要收羊毛,肠子都悔青了。”林远笑着对志文说。

两人此刻坐在火堆旁,皱着眉头吃着烤羊肉。

薛平昨天喝醉了,闻见酒味儿就恶心,宁肯干活也不愿陪着志文了。

没奈何,其他人要么语言不通,比如柳才,要么不太会说话,比如陶勇,只能赖上林远了,而且今晚举办烧烤晚会的这个部落-乌特拉部和林远也熟,非他莫属。

“呵呵,”志文笑道,“后悔就好,今年想必来过这儿的部落,都会把羊毛留下了吧。”

“那还用说,一斤羊毛换一两粮食,傻瓜才扔呢,幸好去年我羊毛留了一些。”乌特拉部的思勤笑着接话,他叫汤和志,也是汉人,年纪比林远大,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已经蓄起了胡须。

乌特拉部,与达林台部一样,都是一百人左右的小部落,也是苏尼特部的附庸,他们这种小部落,不像那些大中型的部落,如科尔沁、土默特、苏尼特等,有传承已久的部落名称,而是用首领的名字作为部落名。

所以乌特拉部首领就叫乌特拉,一旦换了首领,部落名称自然就换了,达林台部也是如此。

平心而论,志文收羊毛的这个价格,实在是...低了些,一斤成品毛衣的成本,不过是收购羊毛的一两粮食和织毛衣的手工费用一斤粮,算上损耗和洗羊毛的费用,全部加起来不会超过两斤粮食,粮价再贵,折合成银子也不会超过一钱。

而一斤成品毛衣有几件?少则三件,多则五六件,每件毛衣商社用一钱五的价格收购,这利润,呵呵!

可羊毛在蒙古人眼里历来都没什么大用,现在废物利用,多少能换些粮食,他们都是喜出望外。

再说各个部落羊只总数不少,像达林台和乌特拉这样的部落虽小,上千只羊还是有的,只要以后不把羊毛扔了,一年下来,一只羊能剪下十斤毛,那就能换一斤粮了,上千只羊能在志文这儿换不少粮食,冬春之交青黄不接的状况将大大缓解。

“汤大哥在乌特拉也是帮他们种田吗?”志文注意到,越是小的蒙古部落,越是重视种地,达林台和乌拉特即是典型,再比他们小的部落,估计没有了,人口数量不足,很难生存下去。

“是啊,”汤和志笑道,“我在乌特拉和林远一样,就是教他们怎么种田的。”

“汤大哥,那些大部落,他们种田么?”志文很好奇,大中型部落的羊只多,但人口也不会少,食物的产出,如羊奶,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应该是差不多的,小部落缺粮,大部落也不会例外。

汤和志摇头,“不种,这些人自命不凡,都不愿意种田。”

志文随即想到,前两天来的那个中型部落,在看到达林台部种的田后,眼神中明显流露出鄙夷和不屑,看来大中型部落对农事并不热衷。

“那他们粮食够吃么?”志文问道。

“一样的,都不够吃,”林远插话了,“那些自命不凡的部落,不过是仗着被后金册封为台吉,每年可以从辽东领些赏赐罢了。”

语气中是深深的不屑。

“还有,”汤和志接着说道,声音却是有些低沉,“要是还不够,那些大部落会联合起来,入关抢掠。”

“那看来年前这些人收获不小咯。”志文冷笑道。

汤和志点头,“这一次那些跟着后金打秋风的部落,想必收获是不少的,你们看...”

志文和林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有几个中型部落之人,言行举止,极是张狂。

“...林远,和往年相比,他们是不是不太一样了?”汤和志低声问道。

“嗯。”林远认真地点头,“暴发户嘛,都是这样。”

“那达林台和乌特拉怎么不跟着黄台吉,一起入关呢?”志文目光灼灼,看看林远,又看看汤和志,想知道他们真正的想法。

“郑兄弟,你就别试探我们了。”林远说道,“塞外的其他汉人他们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至少我和汤兄所在的部落,我俩能保证,绝不会去大明犯边。”

“不是所有的蒙古人,都愿意去寇边的。”汤和志也说道。

尤其是小部落,可战之兵就是十几个到几十个,就算全都去了,也分不到多少功劳,抢不了多少东西。

但只要有人受伤或身亡,绝不仅仅是受伤战士所在家庭折了一个壮劳力,损失惨重那么简单。

部落里派出去的都是最勇敢善战之士,不是短时间内能出现的,就是损失一个,对部落的影响也很大,要是伤亡的多些,失去了顶尖战力,几个马贼都能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整个部落会面临倾覆灭亡的危险。

所以,越小的部落,越不愿意去长城边上搅和,他们更喜欢的,是用自己出产的羊、马、牛,与汉人交换必须的粮食、衣物和用品,自己若能有粮食出产,以弥补不足,当然更好,所以他们对林远和汤和志这样的人十分尊重。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论后金也好,还是科尔沁、苏尼特这些蒙古大部落,对他们这么点人也看不上,都不屑带他们去,达林台和乌拉特这些小部落,自然也乐得意地不用去。

原来如此,志文暗道,怪不得这些天来,那些小部落的蒙古人见到他们都是热情万分,就是那个中型部落的有些人,阴阳怪气的。

被林远和汤和志这么一说,志文心里对他二人替蒙古人做事的那么一点小小的心结,终于完全消失,又替他们操起了其他的心,问道:

“对了,林兄,汤大哥,现在羊毛有我来收,那以后你们替人牧羊,工钱有没有涨?”

原本志文想瞒着各部首领和牧主们,私下从普通牧民那里,以超低价收购羊毛的想法,完全是一厢情愿。

首先这些牧民敢不敢背着主家与人交易,就是一个大问题。

其次,这种交易注定了是私下的,是偷偷摸摸的,收购量小,一次两次还可以,要是大规模、长期收购的话,想要不惊动首领和牧主,是很困难的。

“涨了。”两人异口同声地笑着说道。

以前给人剪羊毛都是白干,现在嘛,托志文的福,他们剪三到五只羊的毛,能有一两粮食,具体数额,各部不太一样,不过总体就是这个水平,给多了,首领不乐意,给少了的话,又怕牧民们不乐意,出工不出力,或者干脆走人。

第236章 神秘的那达慕大会

“林远呐,我这有封信,来,给我念念。”这天,达林台找到正在给志文帮忙的林远,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没办法,这个时代,汉人大部分都是文盲,更别说这些蒙古人了,达林台虽是首领,也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识一个。

林远一脸为难,“头儿,我也就是识几个字,要我给你念信,太为难我了吧?”

达林台牛眼一瞪,“那咋整?整个部落就你兄妹俩识字,我不找你,难道找孟根那混小子去?”

林远勉为其难地接过信封,照着封皮上的两个字念道,“请...”。

咂咂嘴,林远无奈地看着达林台,“头儿,第二个字我就不认识,让郑小兄弟替我们看看,不打紧吧?”

“行行行!”达林台很不耐烦地挥挥手。

“快,郑兄弟,帮我们念念。”林远一把将信封塞到刚才为避嫌而闪到一旁的志文手中。

“请柬!”,志文没有推脱,大声念道。

“咦,达林台首领,这可不是信件,而是有人要请你啊,送信的人呢?没和你说什么事儿么?”

“送信的人我不认识,就说有个那达慕大会,请我们参加,可时间地点啥都不说,让我自己看信,特娘的,这不是为难我么。”达林台抱怨道。

志文打开请柬,取出信件,飞快浏览了一遍,从上到下,从左至右的阅读方式让他很不习惯,两排汉字之间还夹杂着曲里拐弯的符号,应该是蒙文吧,倒也有心,可惜在达林台面前,完全是无用功。

“达林台首领,林兄,我就不照着念了啊,之乎者也的,我看着都头痛。”志文说道,通篇文稿,骈四俪六,文绉绉的,他要真照着念,估计没人能听懂。

“行,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就成。”两人都答道。

“嗯,正如达林台首领说的那样,有人邀请你们参加那达慕大会,限部落首领和各部勇士参加,优胜者有丰厚奖励,时间嘛,我算算,还有八天,地方倒是离这很近,上面画了个图,都标出来了。”

志文絮絮叨叨地说着,面色突然有些古怪,这举办那达慕的地方应该就是之前他去掏空八家粮商时他们的驻地,请柬的落款,“晋北张家口范、王、靳、王、梁、田、翟、黄顿首”,他就没有说出来。

“到时候会有个重量级的人物出现。”

“谁?”达林台和林远异口同声地问道。

“多!尔!衮!”志文一字一顿地回答,这个人的名气实在太大了,大到志文这样一个历史小白也听说过。

他英明神武,率清军入关,夺了汉家天下。

他杀人如麻,剃发易俗,使神州汉风沉沦。

这样一个人,与已经被志文洗劫了一番的晋北八大粮商在一起,到底有何意图?

要接待多尔衮,举办那达慕,这八家人又筹集了一批物资?啧啧,这实力不错,这动作也够快的啊。

“只让各部首领和勇士参加?嘿,这不太像是那达慕啊。”林远嘀咕道,那达慕是蒙古人的盛会,有竞技,有歌舞,有娱乐,男女老幼,皆可参加,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蒙古人的一场欢庆。

“看来就是借个那达慕的名头罢了,时间上也不对啊。”达林台也说道,“估计是大金想要以此选拔各部勇士吧。”

随后,半天不到的工夫,大金贝勒多尔衮即将莅临八天后那达慕大会的消息就在周围传开了,已经到达的十几个部落,全都收到了请柬。

作为后金名义上的下属,不论这些部落对后金的看法是什么,亲疏远近如何,以多尔衮的身份,都必须要去,而且得认真对待,不能打马虎眼。

“林远,孟根,你们就不要去了。”临近那达慕大会前几天,达林台在部落里选了五个已经成年的勇士,个个都是脸上有胡须,身上有胸毛的那种汉子,去参加此次那达慕大会。

而那几个虽然前景不错,但年纪还小的,如林远、孟根等,则没有带上,这些人是部落的未来,可不能因为一个所谓的那达慕和不知道价值几何的奖励,就把这些底牌亮出去拼。

“林远,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把部落里的事情负责起来,行不?”达林台问道,其他人他要么是不放心,要么是没那个能力。

“成!”林远干脆利落地答应。

“巴根,别仗着你是我儿子,我不在就到处捣乱,林远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见没有?”达林台大声地对他身旁的一个少年咆哮。

“听到了,额祈葛(蒙语父亲)!”少年懒洋洋地回答。

“大点声儿,我听不见。”达林台一脚踢在巴根屁股上。

“听!见!了!”巴根几乎是咆哮着吼出来的。

“嗯。”达林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检查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弯刀和弓箭,与另外五人一起翻身上马,径直去了。

“小子们,等着我们从那达慕凯旋而归吧,哈哈哈。”

一道悠扬的声音,蓦地从已经走远的达林台那里飘了过来,曲调虽然平缓,但歌声浑厚,这么粗旷的一个汉子,居然也能唱得这么如泣如诉,具有穿透力的嗓音,让志文身上的汗毛直竖。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听过歌声了,尤其是这么动听的歌声,虽然没有乐器伴奏,但也唱到了志文的心坎里,一瞬间,让他想起了前世那模糊的家,更清晰的,是这一世的家,陕北那个漆黑的窑洞。

“达林台首领在唱的什么?”志文偷偷拭了一下眼角,问身边的林远。

“草原在哪里,草原就在你的目光里,”林远轻声地为志文解说着这首歌的汉语释义。

志文双眼微闭,一边听着林远的解说,一边听着达林台那起伏的歌声。

歌声拖得很长很长,人已经转过山头不见了,还有袅袅余音,不绝如缕。

“草原在哪里,草原就在我的心底

草原在哪里,草原就在你的生命里

草原在哪里,草原就在我的梦里

草原儿女相聚在一起,草原就在我们的歌声里

今天在一起,明日又别离

草原祝福你,祝福你!”

一曲听罢,人已消失,志文心底突然涌上一阵不安,他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此时此刻,其他部落也都在送行,请柬上说得分明,除了各部首领和勇士,闲杂人士,不得前往。

牧民们多以为大金是以那达慕的名义选拔勇士,不愿公开进行,都不以为异。

有兴高采烈的,那是对自己部落的武力有信心。

有垂头丧气的,那是觉得在那达慕上没什么指望的。

还有像达林台那样,把这次那达慕之行当做一趟游玩,丝毫不放在心上的。

第237章 建奴骄纵

早春的清晨,虽然还是很冷,但是已经有了些许春意,至少寒风没有那么凛冽了。

志文穿着毛衣,身上热气腾腾,正在给围栏里的马儿们喂食,羊皮袄被他放在一边,其他人都还没起。

这段时间,他和薛平两人是吃怕了,喝吐了,其他人则是被各种交易累惨了。

自各部首领带着人去参加那达慕后,交易就少多了,志文他们总算能歇口气了。

为了让囡囡她们多睡会儿,志文主动承担了喂马的差事。

现在马的数量已经是四百多匹,又没有把它们固定地拴好,绕着围栏扔苜蓿,这么一圈下来,还是挺累人的。

志文好不容易忙完,身上的汗水刚收了些,就赶紧穿上皮袄,春寒料峭,小心着凉啊。

看着马儿们欢快地吃着草,志文心里却是有些发愁。

这么多马,要弄回涿鹿山还真是件头痛的事情。

薛平等表示,仅靠他三人,要想把这么多马赶回关内,有些困难,马群一旦受惊,他们怕约束不住。

之前帮志文送信的孟根几人,志文找过,他们倒是愿意帮忙,不过最后被林远给拦住了。

说是为了部落安全,在达林台等人不在的情况下,孟根这些人就不能再走了,否则一旦有事,谁来守护部落。

林远说的有理,志文自然不能强求,只得安心住下,耐心等待达林台的回归。

料想这那达慕又不是后世的奥运会,少则五天,多则十天,定然就能结束了。

志文熟练地打水,洗漱,然后架锅烧水。

水开后自己倒了一碗水放在地上,打算等凉些再喝,这睡了一晚上,早上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及时补充水份。

估摸着差不多了,志文伸手想要抬碗,却发现碗里的水荡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此起彼伏的,根本停不下来。

骑兵!敌袭?

志文一口将碗里的水喝光,周围已经响起了牛角号声,那是蒙古各部发现敌情后的警报。

马车门帘一掀,囡囡她们三个丫头下到地上,那边营帐一动,薛平和柳才等四人冲了出来。

“上马!”志文已经解开了几匹坐骑的缰绳,把囡囡她们三个先扶了上去。

“驾!”志文一夹马肚子,带着众人,率先向林远的营帐驰去。

这种时候,就得抱紧部落里最粗的那条大腿,而现在,毫无疑问就是林远。

这时,已经能听到隆隆的马蹄声了。

“跟我来!”林远已经骑在马上,一阵风似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旁边孟根等人紧随其后。

志文等人也混入了马队之中。

其他各部反应基本相同,不多时,十多个部落,一百余骑汇合在一起,在营地的边缘地带停下,静静地看向远方。

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在这大草原上,能造成这等声势的骑兵,不是蒙古人就是后金,一般不会是敌人,不过嘛,万事小心为上,就算是蒙古人自己的骑兵,也保不齐会顺手抢点东西的。

声音越来越近,骑在马上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临时凑在一起的这一小队人马,开始有马匹不安地打着响鼻。

“你估计有多少人?薛平。”志文低声问道。

“有五六千匹马吧,人就不好说。”

东边的地平线上,首先出现的,是高高的帽尖,然后才慢慢看见上下起伏的骑士,和他们脚下的马,是建奴骑兵。

一杆白色的方形大旗猎猎作响,随着它越来越显眼,旗上的图案愈加清晰,一条青龙,龙首向右,周围有几朵祥云环绕,龙身在风中不住扭动,倒是还有些传神,旗下环拥着数人,也不知谁是多尔衮。

“正白旗!”人群中有人大呼。

“贝勒爷!”

“多尔衮!”

称呼不一,不过都表明了,眼前这只声势惊人的骑兵,属于后金正白旗,而率领他们的,正是声威赫赫的多尔衮。

有一人双骑的,旁边的马上驮着铠甲,身上则未着甲,也有一人单骑的,想来不是包衣就是阿哈,是这些旗兵的仆役。

“我们要不要上去接应一下?”有人问道。

志文听得分明,他现在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蒙语了。

没有人搭理此人,在其他人的眼中,后金骑兵在见到他们后,无动于衷,不但没有减速,反而隐隐提了些速,向他们撞来。

这是怎么回事儿?志文和薛平面面相觑,不是满蒙一家么,这里的部落都是大金的附庸,又没得罪过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马儿们更加不安,除了不停打响鼻,已经开始在撂蹄子了,有人低声吆喝,想要安抚它们,只是收效甚微,就连志文自己,也快要镇不住脚下的马了。

再不催动马儿,让它们跑起来,要么冲锋,要么避让,就只能眼睁睁地被后金骑兵撞上来,任人宰割。

志文有些急了,偏偏周围的人都不动,他们被围在中间,想要动起来,却是没有办法。

“林兄,在这儿等死不成?”志文问道。

“不急。”林远沉声回答,声音压抑,有隐隐的怒火,“你看他们的眼睛。”

志文抬头,按着林远的示意,仔细查看已经近在咫尺的后金骑兵。

这些人身不着甲,手不持刃,队形散乱,着实不像是要发动进攻的样子。

嘴角上扬,眼角上挑,气势汹汹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戏虐的笑意。

“公子别怕,他们这是戏弄我们。”薛平看出来了,在一旁安慰道。

果然,就在志文他们这边有两匹马被惊跑,双方堪堪就要相撞的时候,蓦地响起一声唿哨。

建奴领头的几骑一拨马头,带着身后的众骑从蒙人们身前擦身而过,马蹄带起的碎雪和泥土,将当头的几人淹没,猖狂的笑声轰然响起。

和着隆隆的马蹄声,后金骑兵就这样耀武扬威地、肆无忌惮地将蒙人们逼得连连后退,然后扬长而去,没有丝毫停下来交流问候的意思。

等后金骑兵远去,蒙人们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多尔衮贝勒不是应该还在那达慕上么,怎么到了这里,他们这是要去哪儿?”有人问道。

“散了吧,散了吧,问这么多做什么,那达慕多半已经结束了。”另一人没好气地说道。

“就是,人家可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看这那达慕,怕是没安什么好心。”林远说道。

“呸!”孟根狠狠地啐了一口,又猛地挥了一下手中弯刀,低声诅咒道,“该死的建奴。”

“额祈葛应该回来了吧。”巴根低声说着,拨转马头,跟着林远回去了。

第238章 惊变(1)

等待总是容易让人焦虑,众人回到部落营地后,就开始焦急地盼望着达林台等人的回归,特别是巴根,更是坐不住。

既然多尔衮已走,那达慕也应该结束了才是,他们从早上女真人挑衅的行为中,已经嗅到了一丝不安,都急切地盼望着亲人和首领的出现。

其他部落亦如是。

中午,出去的各部首领和勇士,仍没有一个回来。

已经透出明媚春光的天空,乌云开始密布,北风由小变大,吹得蒙古包和帐篷哗啦啦作响,蒙人们忙着加固帐篷,安抚牲畜。

“倒春寒啊,看来又要下雪了!”志文与薛平等人一起忙完后,看着天空感叹道。

天空愈加阴沉,还是白天,却黑得如同傍晚一般。

“额祈葛!额祈葛回来了。”那是巴根的声音,他虽然干着活,却也时刻关注着当时达林台离去的方向。

志文听到他的喊声,举目望去,也看见了远方奔来的十几骑身影。

不对劲儿!

志文突然反应过来,去的时候,每个部落至少五六个人,十几个部落加起来,能有七八十人,不至于才这么点人吧,难道是分批回来的?

念头刚起,这十几骑轰然四散,分头朝不同的部落跑去,其中一人,朝着志文所在的方向而来,定睛细看,正是达林台。

马速极快,巴根刚上马,想去迎他父亲,达林台就已经进了部落的范围,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甩鞍下马,来到了一众人等的面前。

早已望眼欲穿的几个蒙古妇人迅速围上去,七嘴八舌地说着话,语速极快,志文听得不太清楚,不过猜也能猜得出来,肯定是问自家男人的情况。

他们一起出去参加那达慕的有六个人,而现在回来的,只有达林台一个。

这五人,个个都是家里的擎天柱,要是出了事儿,剩下的孤儿寡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

“额祈葛,你怎么了?”巴根大喊着,挤进包围圈,伸手朝达林台的头上抓去。

顺着巴根的手,志文也才注意到,达林台头上裹着几圈白布,两耳位置,有几丝血迹渗出。

“一边儿去!”达林台一把推开巴根,双膝一曲,“噗通”一声,在几个蒙古妇人的身前跪下了。

“各位额格其(蒙语大姐),我达林台对不住你们。”说罢“砰砰”磕了几个头,“几位兄弟,都是好汉子,他们被女真人杀了,只有我这个废人,被他们放了回来。”

几个妇人闻言,犹如当头一棒,先是怔怔地愣了一会儿,随之而来的,是震天的哭声。

“啪!”一声脆响,其中一个妇人,尤为彪悍,竟然边哭,边打了达林台一巴掌,声音很大,周围的人都听见了。

“你干什么!”巴根急了,他看到裹着父亲脑袋的白布下面,血渍的范围扩大了,伸出一只手,朝那妇人抓去。

“滚开!”达林台虽是跪在地上,却眼明手快,抓住巴根的衣服,将他扯了回来。

“额祈葛!”巴根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要是敢阻拦,就不是我达林台的儿子!”达林台双目赤红,冲巴根大吼。

“动手吧,各位额格其,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气,怎么解恨怎么来。”达林台说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旁的林远伸手拦住了其他想要上去劝阻的人,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死了五个部落勇士,但他看得出来,达林台心痛异常,悔恨不已,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犹如即将爆发的火山,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或许让这些人打几下,他心里能好受些。

五个妇人也没有客气,哭喊着,对达林台又踢又打,终于在耗尽了气力之后,瘫坐在地上。

孟根极有眼色地带着几个人,把妇人们拖开了。

大伙儿其实都看得出来,这几个妇人踢打达林台,看着声势不小,实际上没有多大力道,不会造成多严重的伤害。

“额祈葛!先治伤吧。”巴根冲过来,将达林台从地上扶起。

“跪下!”达林台的口气不容置疑,巴根不明就里,不敢违逆他爹的意思,稀里糊涂地跪下了。

达林台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将缠在头上的白布割开,有的部位,血痂已经和白布紧紧地粘在一起,达林台用手撕了几下,没有撕开。

当下不再耐烦,两手抓住头两边的布条,猛力向下一扯,“呲啦”一声,布条带着血迹被撕了下来,那里原本应该是长着耳朵的地方,现在空荡荡一片。

达林台本就是光头,再没了耳朵,显得有些滑稽。

残留的肉芽本已经凝结,被这么一弄,鲜血又淌了出来,缓缓地顺着脖子,流到了衣襟上,滑稽的脑袋,消失的耳朵,加上刺目的鲜血,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谁干的!”巴根勃然大怒,士可杀不可辱,蒙古人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可也有这种精神,被割去双耳,对他们来说是奇耻大辱,他们宁愿被人杀死,也不愿受这种侮辱。

其他人也是怒气勃发,自己部落的首领受辱,不啻于自己受辱,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男人们呼吸都急促了起来,有几个更是已经拔出了弯刀。

“是不是女真人干的?你放心,额祈葛,我这就去替你报仇,早上就看他们不爽了。”巴根从地上跳起来,冲身后大呼,“是蒙古汉子的,跟我来!”

他刚才听到父亲说,那五个勇士就是被女真人杀的,那这件事想必也是女真人干的。

“啪!”又是一身脆响,却是达林台扇了巴根一嘴巴,“报仇,你拿什么报仇?”

“早上你们都见过那些女真人了?他们刀比你快,箭比你利,他们有你用弯刀砍不破的铠甲,他们人比你多,你拿什么去报仇?”

“我宁愿受辱,也要活着回来,难道就是为了看你把部落带向毁灭吗?”达林台咆哮着。

“那你说怎么办?”巴根也冲他父亲大吼,“他们杀了五个阿巴嘎(蒙语叔叔),又把你弄成这样,难道就此罢休不成?”

“罢休?”达林台大笑起来,脸上殊无欢愉,“当然不罢休,但我们现在是弱者,只能忍,等我们强大了,自然不会罢休!”

“那要忍到什么时候?我可忍不了。”想想现在建州女真的强大,再想想自己部落的弱小,巴根就觉得绝望。

“废物!就没指望你能替我报仇。”达林台说道,又冲林远招手,“过来,林远!”

第239章 蒙古部落的汉人首领(1)

“头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林远面色沉静地来到达林台身边,刚才他就有心想问一下,只是达林台情绪不稳,巴根又很冲动,一直插不进嘴。

达林台被几个妇人打了一顿,心里的愧疚稍稍缓了一些,又通过对巴根的打骂,释放了些许愤怒,这会儿情绪稳定了下来,面色平静地对林远说道,“你就是不问,我也会说与你听的。”

“我们按照请柬上的指示,赶到举办那达慕的地方,接待我们的,是这些年一直与女真通商的那些汉人,简单登记了一下谁是首领,然后就说人还没齐,多尔衮也未到,让我们再等等。”

“等了几天,人齐了,多尔衮也带着他的正白旗大军到了,当晚还杀了羊,让大家痛快喝了一顿,就在我们以为那达慕第二天就要开始的时候,女真人趁夜将我们分割包围,在那些汉人的指认下,将各部首领挑出来,都割了双耳,剩下的蒙古勇士们,则全部被他们杀了。”

说到这里,达林台声音发颤,显然情绪又有些不稳。

“头儿,这个所谓的‘那达慕’聚了多少部落?”林远问道。

“大概能有四五十个吧。”达林台答道。

四五十个部落,都是些中小型的,按着请柬上的要求,去的人加起来,也不过是三百出头,如何是几千个全副武装的正白旗旗丁的对手,更何况还喝了酒,被人有心算无心,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咝!”周围众人都吸了一口冷气,女真人不分青红皂白,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还明目张胆地侮辱各部首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林远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为何女真人会无缘无故地戕害我们?”

一直在旁边安静听着的志文,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达林台首领,这些部落,平常大致都在哪里?”

“在哪里?”达林台低头想了一下,“差不多都在这方圆两三百里的范围内吧。”

该不会是因为自己盗了范家的货,让蒙古人背了黑锅,从而引来的后金报复罢?

志文心里突然泛起了这个念头,当时看到请柬的时候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要不然怎么会是以范家为首的八家出面,那达慕的地点也选在他们停留之处,邀请的是出事周边范围的部落呢?

“头儿,那多尔衮说了什么没有?杀了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连个借口都没有吧?”林远待达林台说完,开口问道。

达林台冷笑两声,“他们抓那五个兄弟时,我不服,脑后被人来了一下,晕过去了,没听到。”

听了这话,大家这才注意到他后脑勺高高坟起一个包。

“后来听其他人告诉我,那多尔衮说我等与察哈尔林丹汗勾结,意图不利于大金,本该夷灭全族,黄台吉大汗慈悲为怀,这才只杀首恶,罚首领,让我们以后好自为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等与归化城远隔千里,再说林丹汗也看不上我们这些小部落。”林远冷哼道。

“谁说不是,”达林台也说道,“我看是女真人不知为何对蒙古生了忌惮,找借口削弱我们而已。”

别看达林台大老粗一个,这番话却道出了此次事件的真相。

察哈尔,又名插汉或察罕,原是蒙古左翼,也就是蒙古东部的盟主,科尔沁、喀喇沁和苏尼特这些大部落,以前都臣服于他,首领被称为林丹汗。

天启七年,不知什么原因,有说被建人所逼,也有说为报祖先被蒙古右翼逼迁辽东之仇,总之,林丹汗率整个察哈尔部全体西迁,击败右翼,攻占了蒙古的政治中心-归化城,但蒙古东部各部就此失去了领袖。

适逢新登基的崇祯,“锐精边事,欲矫时弊”,尽革塞外蒙古之“赏”,在女真的威逼利诱之下,“于是东边诸部落群起扬去,尽折归建州,而建骑直叩宣、大矣”。

察哈尔西迁之前,素来就与后金不对付,双方都视对方为一统大草原的最大劲敌,西迁之后,还于崇祯元年爆发过战事,彼时,东部蒙古曾出人出力,襄助后金,两边自此结下了仇怨。

当然,当时也有不少心向察哈尔的蒙古民众给林丹汗通风报信,此番西进震慑蒙古诸部,经多尔衮首议,黄台吉和范文程完善后的“减丁”策略中,为了师出有名,杀戮武士、羞辱首领用的借口就是勾结察哈尔,图谋不轨,倒也还算是有些水平。

“好了,林远,能说的我都说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以后有时间慢慢查探,现在我问你,你可愿成为这个小小部落的首领?”说完自己的遭遇和对女真意图的判断后,达林台突然问道。

“啊?!”还在沉思的林远被这句话问懵了,“头儿,你才是咱们的首领,你这话...?”

“我时日不多,很快就不是了。”达林台摇头道。

不待众人回过味来,达林台大声问道,“我欲让林远来做首领,诸位有没有意见?”

众人面面相觑,现场一片安静,他们这种小部落,首领一职基本上是由上一任指定的,不过大部分是世袭,即便是少量没有血脉关系而成为首领的,也是蒙古人,像达林台这样,让汉人做首领的,还真是闻所未闻。

“头儿,我可是汉人!”林远急忙推辞,突然出现的这个情况,就连他自己也是始料未及。

达林台却不理他,大声说道,“谁要有什么意见,现在赶紧说,不说话我就当你们都承认了啊,谁要是事后反悔,可别怨我死后去找他麻烦。”

刚才是“时日不多”,现在是“死后”,一旁的志文从达林台的话中听出了不对劲儿的地方。

蒙人们仍是无人说话,显然是默认了达林台的话。

“没有意见,是吧!”达林台顺着看了一眼这些部众,“那好,林远,跪下吧。”

林远不明所以,先是要他做首领,现在又要他跪下,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不过当他看到达林台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流露出无尽的悲哀时,还是依言跪下了。

第240章 蒙古部落的汉人首领(2)

达林台见林远依言跪下,有些欣慰地点点头,又见巴根呆头呆脑地愣在一旁,不由怒道,“发什么呆,你也跪下!”

然后看看其他部众,叹口气道,“下面是我个人对林远和巴根的要求,你们可以听听,要是愿意做,也能做到,那就留下,要是不愿意,尽可离开。”

说罢,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小刀,反转刀刃,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脸上狠狠割了一刀,霎时间,脸上皮肉绽开,鲜血横流。

见到这一幕,三个丫头虽是经历过搏杀,也见过血,但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

就连志文也被达林台这出人意料的行为惊得眼皮直跳,他也是第一次见人自残,而且还能如此下得了手。

“公子别怕。”薛平见状,知道他们不了解达林台这一举动的含义,低声解释道,“他这是要与林远和巴根一起发血誓了,一旦立誓,不得违背。”

“林远,巴根,我要你们立誓,终你二人一生,还有你们的子孙,生生世世不为金人卖命,可能做到?”达林台面色狰狞地问道。

这一次巴根反应快了,首先嚷道,“额祈葛,我发誓,我巴根,还有巴根的子孙,生生世世不为金人卖命。”说完,也拔出一把小刀,朝自己脸上割去,鲜血涔涔而下。

早上金人那番挑衅,却又发作不得,早让巴根窝了一肚子火,现在达林台要他发誓不为金人卖命,自是想也不想地做了。

林远做为汉人,又在塞外,很清楚金人在辽东的所作所为,身在蒙古,今天又亲眼目睹了金人的猖狂和暴行,对达林台的这个要求,也没有丝毫抵触。

他在蒙古时间也不短了,知道血誓的规矩,紧跟在巴根之后,嘴里报出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誓言,拔出小刀朝自己脸上划下。

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吸了口冷气,眼睁睁看着林远那年轻却已饱经风霜的脸庞多了道血淋淋的口子,在她们旁边的林巧虽然也心痛,但她知道,自己兄妹二人虽然不是蒙古人,但既然在人家部落求生,就得按规矩来,所以只微微皱了皱眉。

“我孟根发誓...”

“我......发誓...”

林远话音刚落,以孟根为首的几个热血少年“噗通”一声跪下,也跟着大声说出誓言,在自己脸上割了一刀。

部落里剩下的蒙古人,包括林巧,只相互稍稍看了下,就跪在了地上,发誓后纷纷用刀在自己脸上拉了一道口子。

一时声震云霄,场面颇为壮观,现场就只有志文几人还站着。

这些蒙古人知道,眼下这个局面,以后要想继续呆在这个部落,不跟着这么做是不行的,就算厚着脸皮留下来,也会遭人鄙视。

达林台并未理会其他人的行为,又朝自己脸上割了一刀,接着说道,“林远,巴根,我要你二人发誓,终你二人一生,还有你们的子孙,让部落沿袭下去,可能做到?”

这个誓言没啥好说的,部落众人纷纷起誓。

达林台第三次举起小刀,在自己脸上划下第三道口子,“林远,巴根,我要你二人发誓,终你二人一生,还有你们的子孙,生生世世,与金人为敌,可能做到?”

巴根这次反应更快,他父亲的话尚未说完,他就跟着起了誓,脸上也添了第三道血痕。

部落里被金人杀了五个勇士,父亲还受金人侮辱,被割去双耳,这等深仇大恨,性子向来暴躁的他,早就想要报复了,只是被达林台压着,现在要发誓与金人为敌,巴根求之不得。

待众人起完誓后,达林台特地指着巴根说道,“你给我听好了,与金人为敌,不是让你去送死,更不是让你给部落带来灭顶之灾,要怎么做,做什么,听林远的,知不知道?”

巴根低着头,瘪瘪嘴,大声说道,“听到了!”

“好了,我现在正式宣布,自此时此刻起,林远!就是咱们部落的首领了。”小部落,也没什么仪式,凭着达林台的这么一句话,汉人林远,就此成了一个蒙古部落的头领。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尽管林远是汉人,年龄也不大,但他有勇有谋,更重要的是,能指点大家种地,收获的粮食多少缓解了部落的粮荒问题,部落上下,对他素来敬重,尊为思勤,拥有着一帮如孟根这样的拥趸,对于他的上位,这些人都是喜闻乐见的。

还有一点,这个小部落,就只有达林台这么一个大牧主,其他人家就那么几匹马,几只羊,还得靠给达林台干活才能活下去,缺乏足够的实力挑战达林台的权威,并质疑他的决定,也就不可能阻碍林远的上位。

“林远,我的那些牛羊马匹,以后都归你了。”达林台说道。

林远大吃一惊,“头儿,这些东西应该是巴根的才对。”

首领这状态不对啊,怎么像是交待遗言一般。

达林台轻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就他那脑子,这点财产早晚得被他败光,让他跟着你吧,我相信你不会亏待他的。”

“巴根,你以后就跟着林远,听到没有?”达林台问道。

“听到了。”巴根点头应下,虽然他搞不明白,额祈葛好好的,为什么又要让出首领位置,又要把牛羊送给林远,还要让他跟着林远。

“那几个额格其,麻烦你以后多多照顾一下,”达林台拍拍林远的肩膀,指了指那几个刚才还对他拳打脚踢的妇人,“毕竟没了男人。”

见林远点头,达林台欣慰地说道,“行了,该交待的也交待了,林远,好好干,我相信你的才能,部落定然能在你的手上壮大起来。“

“头儿,还需要你的指点。”林远见达林台此时情绪好转,赶紧拍马屁,希望能让他尽快恢复。

达林台面色平静,微微一笑,说道,“指点?我可指点不了你,以后都靠你自己了。”

说罢抬头看看天空,此时已经飘起了雪,达林台张开双臂,任由雪花落在自己身上,深深吸了口气,“这雪,下得真好啊。”

然后虔诚地跪在地上,扒开积雪,将头深深地埋进土里,好半天,才站起来,苍凉悲哀的歌声从达林台的嘴里传出。

第241章 惊变(2)

初时声音低沉,听得还不真切,渐渐高亢起来后,志文才听出来,这歌没有歌词,也没有固定的曲调,就是达林台自己随意地哼唱,大伙儿对他的这一曲不熟,没有和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歌声流淌,仿佛在回顾自己的一生,有哀愁,有欣喜,又好像在感慨,感慨生活的艰辛,最后还有一丝眷恋,对天空、大地、雪花和绿草的眷恋。

一曲哼罢,达林台厉声喝道,“金人给我的羞辱,就是给部落的羞辱,给蒙古的羞辱,我是不会让它留在世上的。”

言毕,举起手中众人没有留意到的小刀,狠狠朝自己的咽喉插下。

“额祈葛!”巴根眼尖,第一个察觉到了异常,只是刚才达林台唱歌时,有意走得离他甚远,他有心却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手中的刀毫无阻碍地穿进咽喉,直没入柄。

达林台微笑地看着巴根,嘴巴动了动,却已说不出话来。

“额祈葛!”巴根一声悲呼,就要朝达林台扑去。

达林台伸出另一只手,示意巴根不要过来,咬了咬牙,腮帮子鼓了鼓,握着小刀的那只手一使力,刀被拔出来的同时,鲜血狂飙而出,打在地上“噗噗”作响,热气腾腾升起,将积雪融化的同时,也将地面染成了红色。

这一下,不但丫头们惊呼出声,就连志文,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发出了惊呼。

“他觉得自己受人侮辱,血液已脏,只有自己把血放干,死后才能得到腾格里的原谅。”薛平低声地给志文解释着。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呆在原地,林远、志文等寥寥几人先前倒是察觉到了达林台的异常之处,但没有想到,他会以这种刚烈而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事已至此,蒙人们知道了达林台的目的,没有上前搀扶或是帮忙什么的,巴根也不例外,都是眼神复杂地看着达林台用短刀,又插进了自己脖颈的右侧,跟着刀一起出来的,是另一股滚烫鲜红的血液。

“噗通!”,达林台此时面色苍白,已经站不住了,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但他的行动还没有停止,短刀再一次被达林台一插一拔,左边的脖颈也喷出一股血泉。

“呯!”达林台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脸上是欣慰的微笑。

鲜血从喷发,慢慢变成了缓慢流出,达林台的双眼,也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

......

去参加那达慕之前,蒙人们都以为是喜事,优胜者说不定会被大金选入军中,所在部落还能被赏赐些钱粮。

就是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歹能混几顿肉吃,蒙几碗酒喝。

可他们迎回来的,却是伤心和愤怒,先是得知部落身手最好的武士被杀,连尸首都见不到,紧接着的,就是动人心魄的首领自戕。

喜事变丧事,一时间六场葬礼同时举行,部落里人人都扎着黑头绳,志文他们为了应景,也扎上了。

按蒙古习俗,还应该穿黑衣服,罩黑纱的,奈何实在是没有这么多的黑布,志文的系统仓库里虽然有不少棉布,可都是白色,此地又缺乏染料,只能因陋就简了。

部落里没有哭喊声,蒙古人认为,丧葬期间,不能大声哭叫,否则会惊吓到死者,也不能泪流成河,那样会阻碍死者回归腾格里之路。

“思勤,不好了。”孟根慌里慌张地跑进大帐,向林远禀报,他仍是按照以往的习惯,叫林远思勤。

林远正在大帐中处理事务,这一下死了六个人,得办丧礼,达林台临死前把自己的牛羊马匹都交给了他,但却没有详细的数字,这确切的数字,恐怕达林台自己也一直都没有。

除了把数目统计出来,还得安排人放牧、挤奶,等等等等,忙得他焦头烂额,除了让林巧来帮忙,还毫不客气地把志文和三个丫头也拉过来了。

“怎么了?”林远头也不抬地问道。

孟根汗也不擦,喘着粗气答道,“巴根带着两个人,向西追金人去了。”

林远“唰”的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蒙古包里没有桌椅,都是就着矮桌坐在地上,“你怎么不拦住他?”

“拦了,拦不住。”孟根说道,“再拦他就要和我干架了。”

“干架也要把他拦下来。”林远眼睛一瞪,“要是真追上金人,不但他们自身小命不保,就是咱们这十几个部落,也得化为齑粉。”

孟根缩缩脖子,以前觉得思勤和蔼可亲,怎么才当上首领,一下子就有了这么大的威势?

“哎!算了算了。”林远有些焦躁地在帐内绕圈,他知道巴根沾他父亲的光,在部落里历来是没几个人能管下他来,孟根武力是强,但只要巴根搬出“为父报仇”的名分,孟根肯定是拦不住的。

“走了多久了?”林远问道。

“他们刚上马,我就跑到这儿来了。”孟根回答。

嗯,跑得不远,追上他们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派谁去能降服巴根,并把他们带回来。

整个部落,除了自己,其他人恐怕都不行,在巴根面前,先天就矮着一截。

可他现在偏偏是走不开的那个人,各种大小事情都要向他禀报,由他拿主意。

正焦虑间,看见志文坐在地上,拿着笔正慢条斯理地写写画画,嗯,这不就是现成的人选么,他们定然是不会怕了巴根的。

武力嘛,虽然没见他们施展过,可区区八人,其中一半还都未成年,就这样,还敢在大草原上行商,没有本事的话,早已经化为一抔黄土了。

“郑兄弟,帮个忙怎样?”林远凑到志文面前笑道。

“好啊,没问题。”志文知道他想说什么,早就不想在矮桌旁盘腿坐着受罪了,现在有这么个机会,还不赶快溜。

林远双手一拍,“哈,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你知道我要你帮什么忙了?”

“不就是去把巴根他们逮回来嘛,放心,小事一桩。”志文说道,“不过,我三个妹妹在这儿给你帮忙,你可不能饿着渴着她们,嗯?”

“我和巧儿不吃不喝也要供着她们。”林远催促道,“快去快回,别在这儿练嘴了。”

“放心,”志文边走边说,“我把那三个手下带上,他们跑不掉的。”

三个手下,指的是薛平、陶勇和海东青,林远早看出他们是积年马贼,只是不知何故,被志文收伏了。

有他们去追,巴根那三个小子定然不是对手,林远放心了。

第242章 达林台部的契机(1)

哒哒的马蹄声在大帐外响起又落下,“林兄,不负所托,三个人都给你带回来了。”是志文的声音。

“郑兄弟出马,果真不同凡响,麻烦你把他们带进来罢,我实在忙不开。”林远在帐内说道。

稍顷,志文打头,薛平三人一人拽着一根绳子,将巴根三人牵进了大帐。

本来志文是不想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对待他们的,只是这三个小子颇不老实,被薛平等人追上并轻松擒住后,就时刻都在想着逃跑,这才被他们用绳子栓了起来。

“啪!”,见到巴根,林远连绳子都不给他们解开,二话不说,避开了发血誓时留下的刀口,伸手冲脸上就是一巴掌。

巴根的脸上霎时出现了五个清晰可见,深深陷下去的指印,随后指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先是填满了陷下去的指坑,接着很快变成了五道红通通、高高坟起的肿块。

摸着自己脸上的伤,巴根满脸错愕地看着林远,他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被打了。

在部落里,他虽然不是欺凌弱小的小霸王,但也是能横着走的,从小到大,除了他爹,没人打过他。

在他眼里,林远除了会种田,能给他爹出些主意,其他的,真没被他放在眼里。

哪知才在他父亲的帮助下当上首领,这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一旁的志文也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林远也有如此狠厉的一面,看来部落首领这个位置,他是能坐得稳的。

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巴根回过神来,勃然大怒,只是还没等他说话,反被林远劈头盖脸地骂道:

“你想干什么,巴根?你忘了在你爹面前发下的血誓?”

“我没忘!”巴根梗着脖子说道,“生生世世与金人为敌,我就是去找金人麻烦的!”

他的想法,也就是偷偷尾随上去,找几个落单的后金士兵下手,以泄胸中之愤。

“那是第三条,第二条是什么?说来听听。”林远揶揄道。

“让...让部落沿袭下去。”巴根一下子蔫了,他不傻,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部落带来什么后果,只是亡父的伤痛和暴躁的脾气,让他暂时失去了理智。

同时也抱着侥幸心里,万一要是没被金人发现呢,万一金人怀疑到其他人身上呢,那不就没事儿了嘛。

林远见他声音越来越低,知道巴根已经想通,不过还是要再敲打一下,“你听好了,三条血誓,每一条都要做到,不能顾头不顾腚,要是再犯,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将你们逐出部落。”

“哦。”巴根闷闷地答应。

“来人。”林远朝账外喊道。

孟根应声而进,“思勤,什么事儿?”自林远成了首领后,他就一直跟着,俨然一副亲卫的样子。

“找个帐篷,让他们单独呆着,好好清醒清醒。”林远指着巴根说道,“一天不许吃饭。”

林远不想向达林台那样,对部落里的人动辄打骂,虽然大家都知道达林台心眼不坏,就是脾气坏些,可林远不愿浪费气力。

在食物本就短缺的情况下,不让人吃饭,恐怕是既省心省力,又卓有成效地方法了,尤其是对于巴根这样的半大小子而言,一天不吃饭,绝对要比打他十顿强。

孟根怜悯地看看巴根等人,做了个自求多福的表情,将他们带出大帐。

三人不敢反抗,各种点子瞬间都没了,林远祭出的终极大招,让他们不敢造次,真要被逐出部落,发的那些血誓他们就都无法做到了。

见事情已了,志文正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不想林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郑兄弟哪里去,我和囡囡她们都盼着你回来帮忙呢。”

志文嘴里发苦,脸上却还不能表露出来,“我就是口渴了,打算和薛平他们一起去喝点水。”

“那不正好,巧儿刚刚泡好的茶,就等着你了,囡囡,快,给你哥把茶倒好。”林远的手毫不松懈,似笑非笑地看着志文脸上的精彩表情。

志文眼里,是满满的不情愿和无奈,强撑着微笑上翘的嘴角也慢慢垮了下来。

林远知道志文呆不住,没有定力坐下来帮他,这番举动不过是和他玩闹而已,待志文脸色不善,正要饶他时,却见志文两边嘴角又高高地扬起,双眼一眯,眼角也翘了起来。

“汤大哥,你来了!”志文张嘴,冲林远身后打招呼。

“行了,少来这套。”林远笑骂,“你这趟跑得也辛苦,休息半天,明天再来帮忙。”

志文耸耸肩,双手一摊,“汤大哥真来了。”

“还来?”林远作势欲打,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举着个拳头干嘛呢,林远?”正是汤和志的声音。

“啊?哈哈哈...”林远终于松开了抓着志文的手,转身抱拳行礼,“汤兄来了,没事儿,我和志文闹着玩儿呢。”

汤和志看上去有些愁苦,没和他二人玩闹,“林远,有空么,有事儿找你商量下。”

“您二位要商量事儿啊,那我和囡囡她们避避嫌?”志文就坡下驴,还想连带着把囡囡他们也解救出来。

“不至于,不至于。”林远急忙拦着志文,“你说是吧?汤兄?”

他现在把部落里最重要的讯息-牛羊马匹的数量都交给志文他们统计了,还有什么事儿不能让志文他们知道的。

汤和志点点头,“郑小弟听听也无妨,反正这事儿估计很快就要传开了。”

“我们部落的首领也死了,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汤和志问道。

志文和林远都点了点头。

一道从那达慕回来的十几个部落首领,竟然死了八个,除了达林台是自戕而亡,其他人回到部落,都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七个人就再也没有醒过来,而乌特拉就是其中一个。

按中土的说法,这叫羞愤而亡,蒙古人虽然不懂这个成语,却也是这种看法,都认为这些人是受了侮辱,急怒交心而死。

不过志文却不这么看,他认为多半是因为割他们耳朵的刀,还有他们包扎的布不干净,各种知名不知名的细菌病毒才是真正的致命因素,关于这一点,也可以从这些人都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的现象中得到印证。

身体好的硬抗过去,不行的自然就一命呜呼了。

第243章 达林台部的契机(2)

“麻烦啊。”汤和志感慨。

乌特拉一直到死,都没有清醒过,自然无法指定继任的首领,等他死后,整个乌特拉部群龙无首,一片混乱。

乌特拉的独子顺理成章地接收了他爹的财产,自然也认为这首领的位置非他莫属。

本来这种理解是没什么毛病的,草原上大小部落的权力交接,不是每一次都能由上一任首领指定继任者的,各种意外不是没有,真遇上这种情况,除非部落里有其他更强势的大牧主,不然首领最终都是要在上一任首领的子侄中产生。

特别是大中型部落,自铁木真一统草原后,讲究血脉传承,哪怕是手握实权的大牧主,做个曹操这样的权臣可以,想做首领就很难了。

明英宗时期,蒙古瓦剌的也先即是代表人物,其人不仅号令蒙古,还在土木堡之变中俘虏明英宗,包围京师,万幸当时大明出了个于谦,不然估计就亡国了。

如此赫赫功勋,也只能做个太师,被尊为准王,多出来的这一个“准”字,是尊称,但更是一种嘲讽,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也先不是铁木真的后裔,非黄金血脉而已。

当时的可汗脱脱不花,仅仅因为是元室后裔,就能坐实君王之名,哪怕也先权势滔天,也不敢动他。

可惜天不遂人愿,横空出了个达林台。

达林台临终前指定的继任者不是他儿子巴根,而是林远,算是打破了首领要血脉相承的潜规则。

其后以血腥而壮烈的方式自戕,洗刷了金人加诸他身上的耻辱,赢得了众人的尊敬,还以这种方式让林远的身份获得了稳固和加持,更何况林远本就出色,不但本部落无人反对,其他部落的人也毫无意见。

要知道,回来的十几个部落首领,病死七个,活过来的,有三个虽然无颜再当头,把位置让出来之后,也还好好地活着,最后一个脸皮更厚些,连位置都不愿让。

与这些人一比,达林台的所做所为简直完美得无可挑剔,他选定继任者的方式和人选,尽管有人腹诽,却不敢说出来。

当然,这也与林远自身能力不错,能让大家吃得上饭有关,要是他能力低下,就未必是如此局面了。

但达林台如此做法,算是给讲究血脉传承的权力交接方式开了一个“坏头”。

乌特拉之子乃是一平庸之辈,开拓不足,守成也不足,本来他做部落首领,下面的牧民是无可无不可的。

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与达林台和林远一比,乌特拉和他儿子的表现就不能让人服气了,乌特拉之子自封的部落首领,也被大部分人借口名不正言不顺而不予承认。

乌特拉之子一气之下,带着牛羊马匹,还有家奴和部分投靠他的牧民,东去投靠科尔沁,乌特拉部就此散了。

汤和志此来,就是受乌特拉部余下的牧民所托,想问问林远,他们能不能加入达林台部。

弄清了汤和志的来意,林远是既开心又为难。

想要与金人为敌,必须壮大部落,有人来投,自然是好事,能迅速增加人口,人多了,部落才能变大变强。

但林远知道,这些想要投靠的乌特拉部众,算得上赤贫,能养活自己的很少,要是不投靠一个部落,凭他们自己是很难生存下去的。

可现在达林台部牛羊马匹就这么些,从牲畜身上能获得的食物就这么多,也就勉强养活达林台部的一百多人,再增加些人的话,可就...

“你们有多少人愿意加入?”林远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这个...”,汤和志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有七十多号人呢。”

他也知道人数有些多了,就算林远愿意接纳,可未必养得活多出来的这些人。

果然,林远听了之后眉头紧皱,半晌,才颓然叹气,“汤兄,我们部落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觉得,再加这么些人,每人还能分到多少吃的?”

汤和志异常窘迫,“林远,我知道你脑子好使,想想办法吧,否则我们这些人,就只有活活等死了。”

“不至于吧,汤大哥!”志文在一旁插嘴道,“你们还可以投靠其他部落啊,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汤和志苦笑道,“郑小弟,我刚才话还没说完,这附近的十多个部落散了八个,两个没散的,也人心大失,走了不少人,他们许是觉得留在此地丢脸,已经走了,现在此地唯一还保留完整的部落,就只有达林台了。”

“再说了,”汤和志撇撇嘴,“其他部落就算没散,咱们也不愿去投靠,丢脸!”

地方远些的部落也不是不能投靠,可就凭他们自己那点可怜的牛羊,是没法走那么远的。

而达林台部经过此事之后,名声极好,是这些人目前的首选投靠对象。

志文和林远听了都是一惊,这几天他们忙着葬礼、统计等等事务,消息闭塞,竟然不知道其他各部竟然已经乱到这个地步了,原本还以为乌特拉部是个例呢。

“我也就是仗着和你熟,才第一个跑来麻烦你,再过一两天,那些部落散了的人,熬不下去了估计都会来找你的,林远。”汤和志语不惊人死不休,接着放话道。

“那咋整?”林远苦着脸,要有足够的食物,他肯定是全都收了,这样达林台能从一个小部落,一跃而为中等部落,也算是没有辜负达林台的期望。

“要不咱们多开些田?”汤和志建议道。

林远摇摇头,“远水解不了近渴,收粮前的这几个月怎么办?再说这几年,年年大旱,能收获多少粮食,实在不好说,去年我们要不是靠着旁边这条河,说不定就颗粒无收了。”

粮食啊粮食!

林远有心一口拒绝汤和志,可实在难以抗拒壮大部落的诱惑,也不忍心让那些蒙人饿死,只要有粮,人多就不是问题。

看着林远在大帐内转来转去,汤和志想帮忙却帮不上,有心无力的感觉实在难受,一旁老神在在的志文让他眼睛一亮,这不就是个大金主么?

第244章 讨要人手

这些天来,汤和志可是亲眼看到志文用一袋又一袋的粮食,换了几百匹的好马和大量羊毛,还有新鲜药材,要是他肯帮忙的话...

“郑小弟,帮帮忙吧,你还想要些什么,我们不怕吃苦,都能给你弄来,给些粮食就成。”汤和志抓住志文手臂,近乎哀求地说道。

林远闻言,眼睛也是一亮,对啊,怎么把这小子忘了,他先前收药材、收羊毛,让大家多少都发了一笔意外之财,到了初夏,剪羊毛了就又能解决部分口粮问题,要是再收点其他什么东西,这粮食问题说不定就解决了。

“是啊,郑兄弟,帮我们想想办法吧,这些人可有不少都与你喝过酒吃过肉呢。”林远打的感情牌。

志文暗暗翻了个白眼,我喝过酒么,我喝的是奶。

“别急,两位,容我好好想想。”志文心里砰砰乱跳,他突然意识到,眼下这里的乱象,对他来说,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一个通过林远等人,利用粮食,逐步控制蒙古各中小部落的绝佳机会,至于大部落,根深蒂固,仅靠粮食恐怕不够,以后再说罢。

“这样吧,两位大哥,小弟呢,人手不足,以后的羊毛,我就都从你们手上收购了,价钱嘛,三两粮食一斤,如何?”志文故意转悠了一会儿,把那两人的心吊得高高的,这才开口说道。

“啊?!”一阵狂喜涌上林远和汤和志的心头,志文的潜台词他们都听出来了,自己的羊只不够,多余的人手完全可以去其他部落,用之前一两粮食换一斤羊毛的价格收购回来,再转卖给志文,一进一出,净赚二两粮食。

志文微笑地看着二人,就算用一斤粮食换一斤羊毛,工会也有得赚,只是这价钱不能一下抬高,以后慢慢来。

两人还未回过神,志文紧接着又放出一个大招,“三十万,我先预付你们三十万斤粮食,我来收羊毛的时候,再从里面扣,低于十万斤,我会给你们补上,怎么样?”

这一招,志文还是跟周承允学的,用来收买人心,让对方死心塌地为你卖命,最好不过。

这两人的人品,志文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认为还是值得信赖的,而三十万斤粮食,对于他现在的身家来说,也不过是毛毛雨而已。

林远和汤和志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齐齐朝着志文长揖到地,肃声道,“我等!谢过郑兄弟!”

凭这三十万斤粮食,达林台部就是把这十几个部落都吞并下来也没有问题,牧民们不会被饿死了,部落振兴有望!

与林远和汤和志二人达成协议后,志文找了个晚上摸出去,在回张家口的路旁寻了个地方,从系统仓库里腾了三十万斤粮食放置在此,第二天一早,谎称自己的人已经将粮食堆在指定地点,让林远派人跟他取粮。

三十万斤,足足三千袋装得满满的粮食,全部落的人都出动了,牛背,马驮,勒勒车拉,花了整整一天,才将粮食运回部落。

好在现在部落已经不再只有百把人,在一口气将愿意投靠的牧人吞并后,达到了六百多人的规模,已经是一个实打实的中型部落了,没这么多人的话,一天还运不完这么多粮食。

看着堆得高高的粮堆,部落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满足的笑容。

对了,为了纪念达林台,林远主动提出,部落名不再更改,以后永远都叫“达林台部”,此举为林远又赢得了些声望,不管是老部众还是新部众,对已故首领达林台都是敬佩不已,用他的名字命名部落并延续下去,大家都认为是无上荣光之事。

“林兄,”志文对和他一道并排站立,看着粮堆的林远说道,“我得告辞了。”

“啊?”林远错愕,“要走了?这都二月了,再呆个把月,就是剪羊毛的季节了,不如留下来等等?”

“不了,”志文拒绝道,“家里事情多,必须回去处理一下,天气热的时候,我会来寻你们的。”

“那行。”林远也不矫情,“客气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这里永远是你的另一个家。”

“嘿嘿,既然是我的家,那我就不客气了。”志文立马顺杆爬,“跟你要几个人,要不我这些马可赶不回去。”

“你自己挑。”林远豪爽地说道,现在部落里汉人都有十多个,他可不缺人手。

志文指了指不远处有气无力的巴根,掰着指头说道,“巴根,孟根,还有汤大哥...”

“不行不行,”林远慌得直摆手,“除了孟根,另外两人可不行,巴根是达林台首领之子,我可不放心他到处乱跑,汤兄现在是我的左膀右臂,也不能让你拐走了。”

志文一把拽过林远,在他耳边轻声道,“你不放汤大哥也就算了,巴根你还是让他跟我走的好,我这可是替你着想。”

“你看看巴根,”志文指指不远处有气无力的巴根,“别看他现在跟丢了魂似的,保不齐哪天脑子一热,又自不量力地跑去找金人麻烦,咱们部落可就是灭顶之灾,你看的住一时,你能看的住一世吗?”

这倒是志文的真实想法,达林台部现在生机勃勃,是他重要的合作伙伴,可不能让巴根这个二愣子破坏了,把他带在自己身边更把稳些。

他明明知道林远是不会放汤和志跟他走的,却故意提了汤和志的名字,就是为了跟林远讨价还价的,志文可以不要汤和志,但巴根他必须带走。

林远看看巴根,没有说话,但明显被志文的话打动了。

志文接着诱惑道,“你想啊,我把他带回关内,他就是再能闯祸,也惹不到金人头上了,对吧?”

“那...好吧。”林远不得不承认,志文说的很有道理,终于被说服,“你可不能怠慢于他,毕竟他父亲对我,对整个部落都有大恩。”

“切!”志文哼道,“别的不敢说,吃的穿的都要比你这里好,行了吧?”

林远讪笑,不敢回话,志文大大方方地提前付了三十万斤的粮食,还会招呼不好巴根?

“对了,巴根的那两个跟屁虫,也一并给我吧,都不是安分的主儿。”志文这是要打包,把惹祸精都带走。

林远没有拒绝,连巴根都要送出去了,再多两人也是无妨。

第245章 离开达林台部

“砰!砰!砰!”三声响动,是巴根和他的两个跟屁虫,还有孟根在达林台坟前磕头的声音。

孟根和那两人先站了起来,侧立一旁,而巴根则继续,叩了九个头后才停歇,跪在地上,愣愣不动。

“走吧,巴根,”孟根劝说道,“郑公子他们还等着我们呢。”

“嗯。”巴根轻哼一声,又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站起身后,谁也不理,径自翻身上马,朝远处奔去。

那里是一大群色泽各异,但都毛色发亮,剽悍健壮的马匹,有几个人骑在马上,手中挥舞着套马杆,正在缓缓地驱赶着马群。

......

孟根喜滋滋地从囡囡手里接过烙饼,也不管有多烫,狠狠地咬了一大嘴,麦香充斥了整个口腔,全身上下都被这香味熏得欢呼,孟根舒坦得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面饼了,去年种的那点粮食,年前就吃完了,多亏林远思勤,孟根才吃上了小半个面饼,味道还不如现在吃的这个。

其他时候,不是奶豆腐就是奶疙瘩,早腻味透了。

咽下饼子,孟根睁开双眼,发现巴根和他的两个跟班还在远处发呆,大呼道,“巴根,快来,这饼子香得很。”

巴根斜斜扫了一眼,过来接过饼子,一言不发地又走开了。

跟在巴根身后的两个跟班,一个叫朝鲁,一个叫查干,迫不及待地一把夺过饼子,对视一眼后,也跟着去了。

他俩早就想过来了,那味儿直往鼻子里钻,怎一个香字了得,奈何巴根一动不动,两人也不敢造次,巴根这是怎么了,帮着郑公子赶马,一起进关不是挺好的么,别的不说,光这吃的,以前达林台首领也未必能吃得上。

“嘿!这几个小子怎么了?”陶勇大口吃着面饼问道,这三个小子不对劲儿,他也看出来了,特别是巴根,从部落营地出来后,就没听他说过话,另外两个小子以巴根为首,自然也不敢和他们表示亲热。

薛平抬头看看,道:“有父仇不能报,还得离开部落,帮人干活,这小子多半以为被林远变相驱逐了。”

“公子不是当着他们和林远的面说过了么,就是请他们帮忙赶马,等天热了,收羊毛的时候会送他们回来的。”陶勇不解。

“关键是他不信啊,要不是知道自己不是我们的对手,这小子早跑了,你信不信?”薛平说道。

坐在他们旁边的孟根摇摇头,低头继续吃饼,他对巴根的想法不能理解,郑公子那么大方,三十万斤粮食说给就给,亲口讲的话还能不算数?

“哼!”小英皱皱鼻子,“不识好歹!”

志文放下面饼,将手上残渣拍落,从怀里掏出一包茶叶道,“喝茶喝茶!”

从八大粮商那儿弄来的东西里,可有不少好茶,志文不用忍受劣质茶水的荼毒了。

至于巴根,他早想好了办法,不但能收拾得他服服帖帖的,还要一扫他的颓废和沉默。

诱人的茶香很快弥漫开来,饭间一碗茶,用来止渴解腻,最是合适不过,孟根接过茶碗,“呼噜噜”的喝水声震天响起。

朝鲁和查干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偷偷看了一眼巴根,欲言又止的样子,这面饼虽香,可是很干,初时咽下去还不费劲儿,到了后面,可就有些噎脖子了。

“看我作甚?”巴根头也不抬,“想喝茶,过去端就是了。”

“巴...巴根,”朝鲁大喜,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把你的也端过来。”

巴根没有说话,默许了,看来他对这干巴巴的面饼,也有点难以忍受了。

“巴根,一起坐过来喝茶嘛,别那么见外,大家一起聊聊天多好。”志文耳朵尖,听到了他三人的谈话,主动邀请道。

“没什么好聊的,”巴根闷闷地说道,“活儿我会帮你干好的,我赶的马,定不会跑了一匹,你放心就是。”

话虽如此说,巴根还是走到火堆边坐下,茶水很烫,端过去不方便,他不愿意麻烦两个兄弟。

“巴根,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部落。”志文优哉游哉地喝了半碗茶水,接着说道,“强扭的瓜不甜,要不这样,咱们比试一番,要是你赢了,我放你回部落...”

志文话还没说完,就被巴根急急打断,“当真?”

“那还有假?”志文斜睨他一眼,把剩下的半碗茶喝完,“放心,你赢了的话,我会写封信,将前因后果说明,你带回去给林远看,他不会责怪你的,要是你输了...”

“要是我输了,”巴根将满满一碗茶水囫囵喝下,急冲冲地说道,“这条命卖给你又何妨?比试什么?”

“慌什么?”志文老神在在地接着冲茶,“才吃完饭就比试,小心得肠痈!”

巴根狐疑地看看志文,眼光掠过薛平三人,忽地丧了气,一屁股坐到地上,“不用比了,我们不是你手下那三人的对手。”

志文哑然失笑,如果他真用薛平三人来压服巴根,怎会让他心服口服呢。

“我想你误会了,巴根。”志文道,“他们三人要是出战的话,这场比试就没什么悬念了,想必你也不会服气。”

“那是跟你比试了?”巴根上下打量着志文,“你虽然不算矮,可还是瘦了些,别说我欺负你啊。”

“噗嗤!”旁边的闷嘴葫芦海东青,听到这话登时岔了一口气,将正喝着的茶水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薛平和陶勇用手拍着地面大笑,“你欺负我们公子?”

怎么回事?难道这个郑公子很厉害不成?

巴根又打量了下志文,倒的确不是那种细皮嫩肉的货色,可要说他是高手,巴根还是不太相信。

“也不是和我比试。”志文右手虚引,遥指囡囡三个丫头,“我这三个小妹,你任选一个,只要她们输了,我都认账。”

“吧嗒!”一只空茶碗掉了下来,所幸地面有杂草,这才没有摔碎。

那是孟根,要说志文能和巴根一战,他还有些相信,可让这三个小女孩去斗巴根,这郑公子是不是太托大了些。

巴根虽然不如他,但恐怕也不是这三个女孩能比的吧。

第246章 与巴根的比试(1)

“你看我不起?”巴根大怒。

“输赢都还未见分晓,怎的就说我看不起你?”志文摇头叹息。

“就是就是。”三个丫头因为被人小视而很不高兴,“还比不比?不比就乖乖听我们的安排。”

巴根沉不住气了,“比就比,谁怕谁,看你们年纪还小,比试什么,你们定吧。”

志文笑了,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马战、骑射既耽误时间,又容易伤了和气,咱们就比试一下步战如何?”

说实话,也就是步战志文觉得丫头们颇有胜算,换了马战和骑射,肯定不是对手,她们仨刚会骑马而已,年龄也小,志文暂时没有让她们学射箭的打算,就是他自己,现在都还不会射箭呢。

“行啊。”巴根“呛啷”一声拔出弯刀,“你们...谁上?”

“小志哥都说了,让你随便挑。”小英呛声道。

“那就你了。”巴根用弯刀指着小英说道,“牙尖嘴利的,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哼!”小英傲娇地扬起下巴,“有什么本事,打过不就知道。”

又问志文,“小志哥,可不可以开打了?”

“肚子吃得撑不撑?撑的话就再多歇会儿,咱们又不赶时间。”志文答道。

“我又不是饿死鬼,还会把自己吃撑了。”小英鄙夷地看了一眼巴根和孟根等人,又问巴根,“你呢?要不要再歇会儿,动起手来肚子疼的话,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巴根被小英这两句话激得脑门上的血管都“突突”乱跳,“不需要,我现在感觉好得很,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说罢,恨恨看了看孟根、朝鲁和查干,这三个家伙,吃饭的时候就不能斯文些,被一个小妞挖苦讽刺,居然不自知,还在傻乐呢。

“那就好,”小英拿起白蜡杆,“我们用的武器历来都是这个,比你的刀可长多了,别说我以长击短,欺负你啊。”

听着小英用言辞先是激怒巴根,现在又故意说出自己长武器的优势,志文心里暗暗为小英点了个赞,要是换了囡囡和妞妞,就是直接开打,哪里会有她这些心眼。

这么一说,算是把巴根的嘴给堵上了,对方输了的话,也不能再拿武器来说事儿。

果然,巴根自负地说道,“放心,我还没这么没品,弯刀虽短,可比你那把烧火棍锋利,你倒是要小心些,输了的话,可别怪我的刀太快。”嘴上半点不愿吃亏,把小英呛他的话全都怼了回去。

小英两只脚一前一后,不丁不八地已经摆好了造型,双手持棍,棍尖正对着巴根,“准备好了么?我可要开始了啊,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磨磨唧唧的,废话这么多。”

巴根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被小英这两句话又弄得火气大发,弯刀狠狠地虚劈了一下,“好了!开始!我让你先出手。”

“那我就不客气...”小英话未说完,就使出了那练过成千上万次的弓步冲刺,整个人向前一动,消失在原地。

“...了”,等众人再次看到她的身形时,小英手中的白蜡杆杆尖已经抵在了巴根的喉间,这时她的话才刚刚说完。

不知这丫头是故意想让巴根吃点苦头,还是求胜心切,真没收住力,棍尖刺破了巴根的肌肤,喉间已有血点渗出。

志文在一旁暗自庆幸,自劫了范家等人的物资后,他的加工坊已经造了不少的枪头,但一直都挺忙,居然忘了给自己几人换武器,没想到这反而成了好事。

这次要是在白蜡杆上装了枪头,小英对重量、长度没那么熟,说不定巴根就真的被一招毙命了。

巴根手里拿着刀,僵在半空,一动不敢动,他根本没想到,这么小的丫头,动作会这么快,出手会这么准,要说轻敌,他虽然是有那么一点,却也不是毫无防备之心,但还是就这么败了。

小英保持着动作不变,两只大眼睛忽霎忽霎地眨了两下,“怎么样,服不服?”

不等巴根回话,忽地笑道,“哎呀,刚才力使大了点,把你弄伤了,要不要紧啊,需不需要包扎一下,都出血了。”

这丫头,绝对是故意把巴根给弄伤的,志文敢肯定。

巴根梗着脖子说道,“包扎什么,不需要,再来,我不服,还没准备好呢就动手。”要是不想办法找回些场面,就此认输的话,他的脸往哪儿搁。

“哼!”小英故意不屑地说道,“堂堂男子汉,居然说话不算数。来就来,打到你服为止。”

说罢后退一步,棍尖离开了巴根的喉间。

巴根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却连自己的伤都来不及看一下,急忙竖起弯刀,护住要害,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生怕这丫头说打就打,要是刚才这情景再来一次的话,他也没脸再说不服了。

“小英!”志文突然开口,喊住了正蠢蠢欲动的小丫头,“差不多就得了啊,别太过份。”

小英嘿嘿一笑,伸伸舌头,朝志文做了个鬼脸,知道刚才故意伤人的小把戏被看穿了。

巴根见小英走了神,觉得有戏,后脚使力,向前迈了一大步,挥刀砍下,也想像刚才小英那样来个偷袭,要是赢了这一回合,能挽回不少脸面。

到时候,自己不妨大方些,饶过这丫头,再来一场真正的比斗。

只是他不知道,小英她们几个丫头,可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这一身的武艺,不但是学出来的,更是实打实练出来、打出来的,经验可一点都不比他少。

为了怕她们在真实的打斗中吃亏,志文可没少下心思,除了苦口婆心地用魔音灌脑,练习时也不时地偷袭,让她们养成了任何时候都保持警惕之心的习惯。

别看小英眼睛看着志文,余光可一直都没离开过巴根,他肩膀刚动,就被小英察觉到了。

洋洋得意的巴根还在脑补着自己获胜后该说什么做什么的时候,却突然惊骇地发现,刚才那根让他蒙羞的长棍,本应离他很远的,却突然活了过来,“唰”的一下,狠狠朝他脖颈间扑去。

此时他的刀也正往下落,但离着小英还有一截距离,看上去,更像是巴根举着刀,自己主动往小英的棍尖上撞一样,要是不管不顾,和对方拼速度的话,多半是他还没有砍中小英,喉咙就先被她洞穿了。

第247章 与巴根的比试(2)

好在这回是巴根先发动的进攻,小英虽然后发先至,他却也来得及反应。

原本砍向小英的弯刀,不得不中途变向,向下一转,朝长棍磕去。

然而满心以为能扫中对方武器的巴根,却未能如愿。

刚才那如同蟒蛇一般迅捷,凶猛朝他扑刺的长棍突然消失了,就好像他刚才看到的不过是个幻象而已,向下格挡的弯刀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手上蓄得满满的劲力落了空,让他好不难受。

“唰!”没等巴根从击到空处的难受中缓过劲儿来,一个黑点由小变大,刚才消失的棍尖再度出现在他眼里,并且目标都没有变化,仍是直指他的咽喉。

巴根没奈何,脚带腰,腰催手,手发力,抬起已经挥落的弯刀向上格挡。

只是刚刚将要扫中的时候,长棍又缩了回去,巴根再次做了无用功。

就这样,在围观众人眼里看到的,就是小英不断地用白蜡杆刺向巴根,目标大部分时候都是指向巴根咽喉,偶而换一下,也是刺向胸、腹这些要害部位,

而巴根只能不停地挥刀,上下左右地格挡,连一丝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每当长棍要被巴根的弯刀碰到时,小英就会及时收回长棍,让巴根徒劳无功。

有几次他明显是想豁出去,和小英以伤换伤,来个同归于尽式的打法,可武器不够长,速度也不快,反而被小英逼得手忙脚乱,要狼狈地抵挡好几招,才能稳住阵脚。

旁边孟根、朝鲁和查干三人都看直了眼,怎么也没想到,这小丫头会如此生猛,他们自忖,换做自己,现在恐怕也是这个下场,在这样凌厉的攻势前,区别无非是谁坚持的时间长些而已。

“有本事别这么躲躲闪闪的啊。”巴根气喘吁吁地哇哇大叫着,头上的皮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和他爹一样的光头上沁着汗珠,冒着热气。

明明是他狼狈不堪地在格挡,手中刀连长棍都碰不到,偏偏说小英躲闪,无非是想用话激得小英和他来一次硬碰硬的碰撞。

志文暗笑,小英受他哥宋才捷的影响,与人打斗时不像孙可旺那样喜欢硬碰硬,而是更加灵活多变,偏爱避实击虚,但如果你要以为他们力气小的话,那可就错了,巴根自以为能在力量上占上风,注定要吃大亏。

“如你所愿!”小英轻哼一声,又一个弓步冲刺,手中白蜡杆再次刺向巴根的咽喉,看她这一往无前的样子,竟是不打算再撤回长棍,而是要和巴根来一次实打实地碰撞了。

巴根大喜,哼哼,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有多大力气,狠狠向上挥动着的弯刀又加了几分力,只要能扫中长棍,巴根相信,定然能将其磕飞,到时候凭自己手中的弯刀,还对付不了她么。

“呯!”一声巨响,是刀棍相撞的声音。

“嗤!”一声轻响,是长棍被弯刀削中的声音。

随后众人看见的,是右手持刀的巴根将刀杵在地上,而小英则手持一根短了一截的长棍,棍尖再度抵在了巴根的喉间。

事情并没有像巴根所想的那样,虽然小英的长棍被削断了一截,但却没有被磕飞,反倒是巴根自己,右手被这一下弄得酸软酥麻,险些握不住刀,哪里还能挡得住小英接踵而至的攻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棍尖轻轻地搭上了自己的脖子。

要不是巴根急中生智,将刀顺势插进土里,刀很有可能会离手而去,那脸就丢得大了。

“服了没?”小英笑意盈盈地问道,微微有些喘,鼻尖、额头上有汗珠渗出。

志文见状,急忙捅了薛平一下。

而巴根则羞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丫头击败,这叫他怎么抬得起头来,以后怎么面对那两个跟班。

薛平不知何时出现在巴根身边,将棍尖轻轻扒开,又冲小英使了个眼色。

“打这半天,我又有些饿了,小志哥,还有吃的没?”小英闻弦歌而知雅意,收回长棍,走回火堆边坐下。

薛平搂着巴根的肩膀说道,“小兄弟,别气馁,想当初...,我也是被这三个丫头生擒的。”

声音虽低,却足够让这几个蒙古小子都能听见。

“啊?!”四人都低呼出声,巴根三人是亲身体会过薛平他们的身手的,知道自己远远不是对手。

孟根虽然没有见识过,但看这三人上马下马,挥舞套索的手段,想必身手也不会差,又是成年壮汉,他说自己不敌三个丫头,四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呃,一对三,一对三哈。”薛平有些尴尬地解释着,虽然他奉志文之命,来安抚巴根,可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声全给毁了,再说,这是实情啊。

四人这才有些信了,不过,即便是三个打一个,擒了薛平,这三个丫头也是很了不得了。

巴根这才释然,这位大叔都不是对手,自己败了,又有什么打紧的。

当下走到志文身前,按着记忆中的汉人礼节,双手抱拳道,“郑公子,我愿赌服输,以后但有差遣,无不听从。”

“当真?”志文问道。

“当真!”巴根凛然直立,异常严肃,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不相信我?”

“那好,”志文笑道,“我现在就有个差遣,你...做是不做?”

“那还用说,尽管吩咐。”巴根拍着胸脯说道。

“这附近有没有游牧的人家或是部落什么的?”志文问道。

“嗯,我想想,”巴根说道,“往南走的话,应该是没有了,你们当初过来的时候,我们部落恐怕是你们遇上的第一个罢。”

“谁说要往南走了,”志文说道,“等会儿收拾收拾,咱们朝东边儿去。”

“啊?”志文话音一落,不仅是巴根,其他人都疑惑地看着他,纷纷问道:

“不往南走了?郑公子。”

“不回张家口么?哥。”

“还要去哪儿玩?”

最后这个,是还没玩够的小英。

第248章 一路向东

“我可一直没说过,这就回张家口啊!”志文笑眯眯地回答大家,“咱们一路向东而去吧。”

“向东?”薛平低语,“再过去是科尔沁的范围,公子,你这是还想再去收些羊毛么?”

志文摇头,“这个季节,没多少羊毛,不收也罢。”

那晋北八大粮商,想必要急着赶路,再慢腾腾地收羊毛,怕是跟不上。

“你不是发了血誓,要与金人为敌么?”志文转头问巴根。

“是啊。”巴根迷茫地看着志文,不明白这与向东走有什么关系。

“笨啊。”囡囡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往东走能到辽东,那里是金人老巢,你要找金人麻烦,去那里对付金人,难道不比在这儿好?”

别看囡囡只是粗通文墨,可她记性好,只凭孙大夫时不时地聊聊后金概况,还有老言和老三两个辽东遗民的只言片语,对后金的方位和情况也有了大致了解,此刻听志文说了这么几句话,立时就明白了她哥的心思。

“对啊!”巴根“啪”的在自己光头上一拍,“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到了辽东,杀几个金人解恨,难道还能把帐算到他们部落头上么?

随即看向志文,“郑公子,你怎么不早说,早知道你要去盛京找金人麻烦,我肯定是乐意之至的,哪里还会和你们别苗头。”

眼中隐隐露出了感动之意。

“别别别,我要是早些说,林远还能让你跟着我么?”志文见不得他这副模样,帮巴根找金人麻烦只是顺手之劳,既能让他心中仇恨消解些,也能让他对自己等人更服气、更感激。

但到辽东,志文有更重要的目的。

刚刚预支给林远的那三十万斤粮食,对现在的志文来说算不得什么,但一想到涿鹿山要广招难民,以便纺线织布,而同时,在草原上,随着羊毛收购规模的扩大,粮食的消耗自然也会越来越惊人,这样一来,粮食就是多多益善了,要种的红薯土豆虽好,收获却是需要时间的。

自从得知晋北八大粮商召开那达慕,迎接多尔衮,志文就觉得,他们肯定是又筹集到了一批粮食,否则的话,是万万不敢操办这些事情的。

而多尔衮随后领兵西去,估计是到哪里吊打教训蒙古人去了,但范家这些人想必还要继续运粮到辽东,八大粮商新筹集的粮食,就又成了志文的目标。

他虽然有些担心涿鹿山的羊毛不够用,但事已至此,志文又飞不回去,要是不够用的话,他就是赶回去,也已经过了天冷,需要穿的季节了,再说,这一次也没收多少羊毛,不如再干一票大的。

不过这一回,志文却不打算在蒙古草原上动手了。

那场那达慕上发生的一切,志文已经可以肯定,是蒙古人替自己背了黑锅,后金为此展开的报复。

以蒙古如今的实力,想要就此事与后金撕破脸,却是力有未逮,既无强力领袖,各项实力也是远远不如,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特别是东部各部,早已经被后金驯服得如同一只忠犬,不过经此一事,多半能在蒙金之间埋根刺,特别是蒙古的中小部落,对后金尤其不满,那就值了。

只是达林台自戕那一幕,志文见了,也有些不落忍,要是还在蒙古劫粮,这些部落还不知会被后金收拾成什么样呢,也与他的利益不符。

要知道,现在达林台部已经和涿鹿山绑在一起了,他们遭受的损失,就是涿鹿山的损失。

因此,志文决定,继续追踪范家商队,到了辽东再动手盗粮,这样一来,金人就是再有火,也不能往蒙古身上发了。

要是可以的话,尽量在盛京动手,这样蒙古应该能逃过一劫,而且那黄台吉不是才从京畿发了一笔横财么,志文想看看,能不能到盛京去,在这些女真人身上打打秋风。

不过这些打算,自然不能明说,志文只能另找借口,“我其实是想到盛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买卖好做,探探路。”

三个丫头个子矮,无人注意到她们在听到志文这句话时,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们三人,尤其是囡囡,对志文的本事很清楚,那晚亲眼见他神秘消失,第二天一早又很快出现,都不知道志文到底干了什么,成没成功。

现在见志文提出要东去,再结合出塞后他们的行踪,似乎一直都是有意无意地吊在范家商队后面,对志文的心思,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咱们可说好了,”志文接着给巴根敲警钟,“想找金人麻烦,得我点头同意才行,要么不做,做就不能留下任何后患,知道吗?”

“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可没法跟林远交待,”志文接着说道,“这次去盛京,都是特意瞒着他的,他要知道我的真正目的地,肯定不会让你跟着我们的。”

“知道了。”巴根忙不迭点头,阴沉了许多天的脸色,终于放晴了。

志文又左右看了看柳才和海东青,这二位也是和后金有深仇大恨之人,也不能放松。

果然,柳才双眼放光,摩拳擦掌,海东青则是残忍而冷酷地笑了笑,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柳大哥,海东青,我刚才的话可不是只说给巴根听的,你们也不能违背。”志文正色道。

“志哥,你放心,我们出手,肯定是不留活口的,对吧,海东青。”柳才亲热地搂着海东青说道。

海东青没有说话,伸手拍拍柳才的后背,表示同意。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问你这附近有没有牧民了吧?”志文问巴根,好歹让这小子动动脑,不能脑子里尽是浆糊。

巴根又懵了,他们去辽东与这附近的部落有何关系?

“笨呐。”囡囡早明白了志文的打算,再度对巴根的智商进行无情打击,“你看看咱们的衣服,再看看你们自己穿的衣服。”

“哦...我知道了!”却是孟根抢先说了出来,试探性地问道,“你们这是要找地方把身上的汉人服饰都换了,装扮成和我们一样的蒙古人,对吧?”

“哈哈,总算有个脑子够用的人了。”小英拍手笑道。

我脑子不够用?巴根狠狠瞪了一眼说这话的人,发现是小英后,急忙低下头,生怕被小英发现,刚才那一场打斗,已经让他心里有了阴影。

他这时也明白过来,志文他们几个穿的汉人服饰,在蒙古大草原上行走,倒是不太碍事,但要去盛京的话,就太显眼了,还是换成蒙古人的衣物更方便。

“行,咱们路上边走边找。”志文开始扑灭火堆,“然后到金人的老巢盛京去玩玩。”

第249章 周承允辞别

“诸位要是不放心,不妨与我一道回晋南解州如何?反正那里你们也熟。”周承允停下脚步,对身后送行的涿鹿山诸人说道。

以宋献策和李智为首的众人,都是哂然一笑,他们这一路相送,从涿鹿山送到涿鹿集,都到官道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英娘越出人群,“承允,要不你还是再多留几天,等可旺他们从鲁东回来,我们安排人手护送你更安全些。”

周承允初到涿鹿山时身受重伤,小英娘要照顾他的吃喝,还要帮他洗衣服,小英、志文等人又不在身边,满满的母爱不由自主地都转移到了他的身上,几个月相处下来,已经把周承允当成了自己的又一个子侄。

“等不及了,宋婶儿。”周承允低着头,轻声解释,“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老家的事我再不回去处理,恐怕就要乱成一锅粥了。”

去年冬天出的芒硝,还等着他回去卖呢。

“可你这护卫...,会不会少了些?”小英娘担心地问道。

和周承允一道回晋南的,除了司茶,就只有两个护卫,看上去的确是单薄了些。

周承允接着宽慰,“宋婶儿,你别看我们人少,那两个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我和司茶也有些自保功夫,你就别担心了。”

“再说了,我现在可是晋西巡抚和总兵的座上嘉宾,整个晋西可以横着走,不用担心的,宋婶儿。”

“唉!”小英娘有些伤感,抱怨道,“一个个的都有事,都忙,你看志文和小英他们,出去这么长时间,连个音信都没有。”

“他们啊!”周承允失笑道,“有志文在,出不了什么事儿的,你大可放心就是。”

“话是这么说,可刀箭不长眼啊,你看你从京畿来我们这儿,受的那伤...”小英娘至今对周承允的箭伤仍记忆深刻。

“这不是还得多亏了志文和孙神医的救助,才把我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周承允感慨道。

“娘,有志文在,你不用担心小英她们的。”宋才捷也在旁边劝慰着,“再说,他们去的地方,离那辽东建州女真还挺远的,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这可不好说,你不惹事儿,可事儿偏偏会找上你,唉,只是我再担心也没用,但愿他们都好好的。”小英娘叹道。

“对了,孙神医呢,怎么没见到他?”周承允见小英娘开始伤感起来,故意岔开话题问道。

“周大哥,你是贵人多忘事啊,孙伯一直担心药材不够,之前志哥去京师又是空手而回,他坐不住,和孙可旺一道押货去了,打算在京师或是通州买些药材。”宋献策说道。

“对对对,是有这么一回事,我给忙忘了。”周承允笑道,“献策兄说笑了,我哪是什么贵人,你们才是我的贵人,要不是认识了你们,毛衣这么好的生意,怎么轮得到我。”

“周公子谦虚了,要没有你,毛衣可卖不出这么多,我们也赚不了这么多的钱。”李智说道。

“哪里哪里,这都是大家一道努力的结果。”

“李兄,二位宋兄,辛苦了。”周承允开始顺着打招呼,笑道,“番薯土豆的种植窍要,我和司茶可是毫无保留地都奉献出来了,要是收成不好,可别怪我。”

李智、宋献策和宋才捷都抱拳行礼,“周公子太谦虚了,我等还要感谢你的倾囊相授。”

番薯土豆,找几个老农,摸索一下,估计也是种得出来的,只是这样一来,耽误的可是一季的收成,这里基本都是山地,种其他粮食很不划算。

按志文的说法,这两玩意儿产量很高,真被耽误了,大家都会心疼的。

“李定国小兄弟,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你练兵的手段,真真是一等一的。”周承允真诚地夸着李定国,“下次我一定把我的护卫带些过来,让你好好地操练一下。”

“还要多谢周大哥相助,帮我们买了些长枪和弓箭,要不我们还在用着木根呢。”李定国也是心怀感激地道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帮你就是帮我自己,对吧!”周承允说道,“那两个辽东遗民,弓马娴熟,你可不能让他们闲着,得把他们的真功夫掏出来。”

“瞧你说的,周大哥,我与老言和老三,关系好着呢,怎会让他们有清闲的时候,不过现在马不够用啊,”李定国有些苦恼,“也不知道志哥这次出塞,除了买羊毛,会不会再弄些马回来。”

“放心好了。”周承允哈哈笑道,“你觉得志文是那种死脑筋的人吗?”

“说的也是,”李定国道,“但他们只有五个人,马少的话,无济于事,马多了,他们可怎么弄回来啊。”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周承允劝道,“那小子比猴还精,定然不会让你失望的。”

“八千呢?”周承允左右望了望,“他不会还在山顶盯着人洗羊毛吧?”

见众人都在点头,当下无奈地说道,“这小子真是死心眼,也不想着来见见我,和我道个别。”

“宋婶儿,我这就走了,你保重身体。”周承允再次来到小英娘身前拜别。

小英娘双眼微红,“你自己也多保重。”

见小英娘情绪不高,周承允笑道,“哎呀,宋婶儿,过不了几个月你就能见到我了,我可是急切地想看到你新织出来的薄毛衣呢。”

前段时间周承允突发奇想,觉得可以把毛线再纺得细些,这样织出来的毛衣应该能薄些。

他把这想法和大家一说,众人都觉得不错,小英娘拭了几次后,终于如愿以偿地纺出了细毛线,这样一来,毛衣在春秋两季也能穿,销量势必大增。

谈到这个,小英娘有些自豪,“你要是再多呆两天,第一件薄毛衣都能织好了。”

“下次,下次。”见小英娘终于有了丝笑意,周承允也笑眯眯地说道,“宋婶儿,你现在可是咱们商社和工会的顶梁柱啊。”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周承允长长作了一揖,“诸位请回吧。”

第250章 末将李自成(1)

晋西,保德州,黄河东岸的一片空地。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大部分人衣衫褴褛,一幅难民打扮,忙着找爹找娘找小孩,哭喊声,呼唤声,怎一个乱字了得。

地形最好的一块地方,被一群精壮汉子占据,个个有马,手持刀枪,剽悍异常。

其他地方再乱,也没有波及到这里,忙碌的难民们都有意无意地与此地有一段距离,偶有莽撞之人无意闯入的话,就会被几个全副武装的精悍之士,用刀鞘打得哭爹叫娘,狼狈逃离。

场地正中,熊熊燃着几堆大火,一群人围着火堆坐在地上。

“老高,还是你那个手下脑子好用,要再晚一天,这黄河咱们就过不来了。”说话的是一个大汉,上身极长,即便坐在地上,也比其他人高出一截,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随着他说话上下蠕动,异常得狰狞恐怖。

离他们不远的黄河河面,看似平静的冰面下,不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坚固的冰层不时颤动几下,几道裂缝油然而生,河的中央已经露出了奔腾的水流,几块浮冰随波逐流,向下游飘去。

“大头领过奖了,那小子还得多多历练一下。”被称作老高的人回道。

“唉,咱们可不搞朝廷官军的那一套,有本事就要上,”大头领说道,“要不是他极力劝说,咱们现在还在陕北,那里哪还有什么粮食,只能吃土了。”

“这倒是,当初在神木,不是有人提议,要多呆几天么?”老高用眼睛斜睨着火堆边的一个人,有些得意地说道,“现在如何?要是真听了他的话,那咱们可就...嘿嘿!”

被他蔑视的那人如同被戳到了痛处,倏地站起来戟指大骂,“什么‘有人’,高迎祥,你把话说清楚,我也是看弟兄们都累得很了,才劝大家在神木多呆几天的,当时你也没有反对,怎么这会儿又来挑事儿。”

高迎祥被这人反驳得无言以对,恼羞成怒,“王二,要不是你胆小,这也怕那也怕,我们到神木怎么会花了这许多时间?”开始翻起了旧账。

“就是,”人群中突然有人冷声说道,“王二,我看你是被北上府谷前的那把火给吓破胆了吧,哈哈!”

“够了!”大头领一声怒喝,赶在王二发飙前喝止了众人的行为,要不然的话,接下去估计就是一场拳拳到肉的混战了。

别看其他人尊他为大头领,那只是因为他名气大,起事早而已,相互之间并不统属,很多人彼此之间并不太服气,有的还有不小的仇怨,他这大头领,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平息事端,维持平衡以免窝里斗。

“大家兄弟一场,何苦自己为难自己,有那力气,去找官军的麻烦啊。”大头领说道,这王二是他起事后第一个来投奔他的,一贯以他为首,算得上他的心腹,多少得帮衬他一下,不能让他太难堪。

王二颇给他面子,二话不说,坐回地面,其他人也悻悻住了口。

“好了好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了啊,谁也不许记仇。”大头领警告道,“接下来大伙儿都说说,咱们下一步去哪里就粮?”

他们携带的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几大营都是只能保证老营的精锐人马有吃的,被他们裹挟的难民就只能饿着肚子,喝点清水,自生自灭了。

几大头目都有些担心,要是再没有粮去哄哄流民们的肚皮,他们自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别看这些流民平时老实巴交,唯唯诺诺的样子,似乎谁都可以欺负他们,可要是真被饿极了的话,转瞬之间能变成狂暴的凶兽,他们又不是没见识过。

火光熊熊,发出“必必剥剥”的响声,刚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流民头目们,全都沉默了。

他们大都是农民出身,大字不识一个,要不是拉杆子起事,一辈子估计都走不出出生之地,晋西大地对他们来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之处,怎么知道去哪里。

大头领王嘉胤,虽然当过边兵,可晋西他没来过,自然也是抓瞎。

“刚才吵架的时候,不是声气挺大的么,怎么一到正事儿,就都怂了?”大头领不满地说道,“王二,你先说说。”

“大头领,这晋西我以前从未到过,也说不出个道道来,不过,我认为咱们得小心为上,别往官军多的地方去。”

“切...!”火堆周围响起几声不屑的嘲讽声。

“切什么切?难道我说的不对么,咱们人数虽多,碰上官军,哪次不是被打得溃不成军的,我这是为大家好。”王二很不服气地说道。

“有谁对晋西熟的?给大家说说?”王嘉胤继续询问。

迎接他的,还是一片沉默。

“大头领,末将不才,对晋西倒是略知一二。”就在王嘉胤即将暴走之际,一道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王嘉胤循声望去,那是一个在为他们警戒的小将,正双手抱拳,向他行礼。

“来来来,别那么多规矩了,快来和我们分说一二。”王嘉胤大喜,总算不会抓瞎了。

“遵命。”小将也不怯场,来到王嘉胤身边坐下。

也不管大家看不看得懂,随手在地上画了个图,指着其中一点说道,“咱们现在在这里,晋西西部稍靠北的地方,再往北是边镇,边军咱们目前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那是,那是。”不知何时,各头目都凑了过来,死死盯着地面看,也不管自己看不看得懂。

“东南方是首府晋阳,重兵云集,自然也不能去,”小将接着说道,“咱们只能夹缝中求生存,要么往东,在边镇和首府之间活动,要么顺着黄河往南,在黄河与首府之间活动,至于选哪个方向,大头领做主就是。”

王嘉胤虽然看不懂那幅图,但好歹听懂了该去的方向,南与东嘛,心下大喜,看向这小将的眼光就有些欣赏。

“你叫什么名字?”王嘉胤问道。

“禀大头领,末将李自成。”

第251章 末将李自成(2)

“大头领,他是我的手下,让我们尽快东渡黄河的,就是他,怎么样,厉害吧。”高迎祥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得意个屁,又不是你出的主意。”王二不忿,挖苦道,“再说,这小子指的方向也是让我们避开官军主力,与我一贯小心为上的看法不谋而合。”

王嘉胤眯了眯眼,将眼中闪过的精光盖住,这样的人才,可不能让他死心塌地的给高迎祥卖命,随即和颜悦色地问道,“看来你是识字的,读过书?以前是做什么的?”

“禀大首领,末将受先父启蒙,粗通文墨,归义前做过驿卒,晋西虽然没来过,但是看过舆图和驿报,这才能给大头领提些建议。”李自成回道。

“秀才啊,没想到咱们这帮大老粗中,居然出了个秀才。”王嘉胤大笑,又接着说道:“这么年轻,来来来,介绍两个青年才俊给你认识。”

“张献忠,浑号‘黄虎’,”王嘉胤指着一个身形极高,但有些瘦削的年轻汉子说道,“做过捕快,从过军,也识得几个字,打仗很有一手。”

张献忠早已站起,待王嘉胤说完后,抱拳行礼,“嘿嘿,都是大头领抬举。”

“有本事自领一营,怎么抬举都不为过。”说到这儿,王嘉胤瞟了李自成一眼,见他见过礼之后,目露兴奋和向往,暗道有门。

“这是罗汝才,绰号‘曹操’,只听他的外号,我想你也能知道他的本事了吧。”第二个被王嘉胤介绍的,是一个普通汉子,长相普通,身形普通,属于那种丢到人群里你就很难把他找出来的人,只有眼珠转动时偶而露出的精光,才能看出不是个普通人。

“行了,用不着这么多礼,”王嘉胤见三人还在相互作揖,有些不耐烦,“你们三人都是年轻有为,以后要多多亲近亲近,黄虎和曹操虽然已自领一营,但也不可自大,以后有什么事情要向李自成兄弟好好请教才是。”

“大头领说的是。”王嘉胤话音才落,曹操罗汝才立刻亲热地走到李自成身边,“自成兄弟大才,在下可是万万不如的,不说别的,就凭提议咱们过河,还有刚才对晋西的分析,就不是我们这些大老粗想得出来的,大头领,自成兄弟这可是大功,我在这儿厚颜替他向你讨个赏了。”

罗汝才从王嘉胤的几个小动作察觉到了他的心思,立即展开了配合。

坐在这里的各路义军,谁都不希望一家独大,势力均衡才是大家愿意看到的,这高迎祥地位虽然比王嘉胤略低,但实力已经隐隐在诸家之上,又自号“闯王”,野心表露无疑,能借机打压他,罗汝才自然不会错过。

“不敢,诸位头领,末将些许建议,不敢居功。”李自成抱拳致谢。

黄虎张献忠却是不依,“你先是让咱们过河,现在又为大家指点了今后的方向,都是大功,咱们这儿不像朝廷官军论资排辈,讲究的是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对吧,大头领?”

张献忠不傻,罗汝才的话才一说,他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对对对,”王嘉胤恍然大悟般地说道,“两位兄弟不说,我几乎给忘了。”

“自成,想要什么奖赏?”王嘉胤亲热地问道。

“自成自成的,多见外,大头领,我可不习惯这么叫。”罗汝才说道。

“就是,别人都是叫我黄虎,本名许久不叫,都快忘了。”张献忠也接话道。

“这倒是。”王嘉胤很是认可地点点头,转朝高迎祥问道,“老高,这小子有浑号了没有?”

高迎祥心里咯噔一下,坏了,这几个家伙云山雾里的,原来是这个目的,之前没有和李自成这小子沟通过,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

“没有,他还没有立旗,要浑号作甚?”高迎祥硬梆梆地回答道。

“不妥,不妥,这么个将才,还是要有个浑号才霸气,”王嘉胤说道,“你是闯王,他身为你的手下,又是将才,这样吧,就叫‘闯将’如何?”

“末将,谢大头领赐号。”王嘉胤话音刚落,李自成大喜过望,立即单膝跪地,抱拳拜谢,他知道有这么一个诸位头领都认可的浑号意味着什么。

高迎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他不是蠢人,到现在他要还不明白王嘉胤的居心,那这个闯王就白叫了。

而更让他心痛和愤怒的,是李自成居然这么快的就接受了王嘉胤给他取的浑号,这表明了他李自成也是不甘久居人下之人,这个白眼狼,白养他了。

“恭喜恭喜。”王二、罗汝才和张献忠带头,大伙儿纷纷向李自成道贺,“这下好了,咱们又添一个闯将。”

“走走走。”罗汝才和张献忠一左一右拉着李自成的手,“我二人有空,这就陪闯将兄弟去挑选人马。”

“去吧,既有浑号,那就自己去流民中选人,自建一营,仍归老高节制,明白吗?”王嘉胤忽地放大声音,义正辞严地说道。

“末将明白。”跪在地上的李自成低着头,生怕别人看到他眼里兴奋的目光,自建一营,不就是他的目标么。

看着这几人在他面前一唱一和,高迎祥不由冷哼一声,归他节制,都自建一营了还怎么归他节制?

在场的各大头目,都认他王嘉胤为大头领,名义上都归他节制,可除了他自己手下的兵马,还有那个马屁精王二,他节制得了谁?

但是王嘉胤身为名义上的大头领,赐人浑号,并不算过份,而且他最后还说了,李自成仍归他高迎祥节制,这一手玩的漂亮,把其他人的嘴都堵得死死的。

高迎祥要是因为此事和王嘉胤翻脸,名声上须不好听。

再说了,刚到晋西,人生地不熟的,还是跟大伙儿混在一起更安全些。

“散了散了,”王嘉胤哈哈大笑,“咱们往东走,大家没意见罢?老高,老高,你听到没有?”

“没!意!见!”高迎祥一字一顿地说道,强忍不快,从地上站起来,离开火堆,径自去了。

第252章 初至辽东

一条土路自西南向东北蜿蜒盘旋,路两边的雪已化去,青草开始探头,一大群马低着头,正在静静地啃食嫩叶。

路边燃着一堆火,围着火团团而坐的,正是志文一行人。

志文他们早已换了装束,身上的是蒙古草原上常见的短袍和马靴,头戴毡帽,配上小麦色的肌肤,还有脸上被寒风吹出来的裂口,一幅标准的牧民打扮。

囡囡她们三个丫头,露在帽子外面的众多小辫,平添了几许异域风情,尤其可爱。

薛平三人也换了衣服,原来他们穿的,汉、蒙、女真三族衣饰混杂,不伦不类的,又脏得泛起了油腻,配上他们凶悍的外形,一看就知道是马贼。

众人的发型就不太相同了,巴根、孟根等四人,按着达林台的传统,都是光头,不过有阵日子没剃了,黑乎乎的发茬已经冒了出来。

海东青原来按女真习俗,留的是金钱鼠尾,只是在叶赫部被灭后,流亡大草原之际,就早早地剃了光头。

志文、薛平和陶勇三人,则将发髻解开,在脑后松松地扎了个马尾,一幅文艺青年的范儿。

志文原本也想剃成光头的,这长发打理起来实在是太过麻烦,只是这个时代讲究的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光头在塞外倒是没什么,可到了内地,就活脱脱的是异端了,除非去做和尚。

此时的他们,已是吃饱喝足,正在闲聊。

“已经到辽东地界了,巴根,把你那一点就着的性子好好收收,别惹事儿,听到没有?”志文警告道。

“听你的。”巴根答应得挺快,“只是郑公子,你不是说要带我找金人的麻烦么,怎么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到目前为止,咱们见过的金人,都在墩堡里住着,你找他们的麻烦,是想要咱们被整个金国通缉追杀么?”志文反问。

之所以能肯定这里已是辽东,就是因为他们见到的住所,已经从蒙古包,变成了聚在一起的房屋,当地人称之为墩堡,其实就是被金人强占的原来辽东汉人的村落。

能遇到的人,也从发型各异的蒙古牧民变成了顶着金钱鼠尾的女真人。

巴根知道自己有点操之过急,讪讪笑了笑,不再言语。

“薛平,再往后遇到的人,都由你们三个应付。”志文接着交待,这三人蒙语和女真语说得都挺溜,让他们出面更好些,虽然在辽东说蒙语也无妨,但你能指望巴根和孟根几人会和金人好好交流么。

至于志文他们,现在蒙语大致能听懂,简单的交流也没有问题,只是声调就不那么标准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做事少说话吧。

“是,公子。”薛平领命。

“对了,如果有人问咱们是哪儿的,你就说是科尔沁的。”在志文印象里,科尔沁部和后金的关系极为密切,康熙的祖母,那个在后世名气很大的太后,似乎就是出身科尔沁,拿来打个掩护也好。

“对了,科尔沁有些什么人,你知道么?”志文问道,功课得提前做好,要不然被人一盘问就会露馅儿。

“我记得他们有个首领叫奥巴的,被老奴努尔哈赤封为土谢图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薛平答道,“不知几位小兄弟还认不认识其他什么人?”

巴根和两个跟班一脸茫然,显然不知情。

倒是孟根经常跟着林远,似乎还有些了解,“我听思勤说过,好像还有几人被封为台吉和贝子,但是名字我就记不清了。”

“行,那咱们就咬死自己是奥巴的部属,其他人一概不认识。”普通牧民只认识管自己的大人物,倒也说得过去。

正说着话,地面开始微微颤动,几人都还坐在地上,感觉尤其明显。

紧接着,西南方向烟尘大起,晴了些时日,地面已经干透,到了晴天一身土的时候了。

两骑身着蓝色服饰的旗丁从飞扬的尘土中出现,打马向他们飞奔而来,隐隐有兴奋的话语声传过来。

薛平低声在志文解释,“他们似乎对咱们的马很感兴趣。”

巴根神情一动,这可是两个实打实的建奴骑兵,本能地就想要去找这二人的麻烦。

志文眼疾手快,巴根眉头才挑,就把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巴根两只脚使劲儿往地面上一蹬,想要站起来,却纹丝不动,这才发现肩上两只手将他按得死死的,转头见是志文,心下骇然的同时,也有些不满。

“郑公子,你可是答应了我们要找金人麻烦的,这么两个人,难道还拿不下吗?”

说罢还有些不服气,又全身用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仍是无济于事,只能颓然放弃。

这下他算明白了,志文这些人里面,就没有谁是弱鸡,估计个个都能完虐他。

“别闹,”志文低声呵斥道,“你再看仔细些,这么大的扬尘,是他二人能弄出来的动静么?”

薛平在旁边解释道,“巴根,不要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们身后定有大军尾随,你以后多经历些战事,自然就看得出来了。”

“你们是什么人?”

“你等从何而来?”

“你们要到哪里去?”

这时两骑已到他们身前,劈面就用蒙语,问了他们三个哲学意义上的终极问题。

“这位...章京。”按照先前的安排,薛平站起来,有模有样地按蒙古人的习俗,行了个礼,接着说道:

“我们都是科尔沁的部属,来辽东别无他意,不过是想用好马换些钱粮回去而已,还请章京行个方便。”

“科尔沁的?来卖马?”其中一人问道。

出乎意料的是,两个旗丁并没有详细盘问他们的底细,或许是志文等人装扮得非常地道,也可能是他们对后金实力的蜜汁自信,觉得没有什么人敢到辽东的地盘上来搞事情,反而把注意力放在了这几百匹马的身上,“不错,你们这些马的确上佳。”

说完话后,干脆策马进了马群,各自挑了一匹马,边细细查看毛色、马口,边啧啧赞叹,一幅满意之极的神态。

志文等人面面相觑,心中都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第253章 这些马不错

如雷般的马蹄声很快又响了起来,一队身着蓝色铠甲的骑兵再度出现在视野里,这一次,起码有十多人。

巴根这才明白志文和薛平的苦心,彻底放弃了袭击眼前两人的打算。

正在看马的两人回头,兴奋地打着招呼。

而为首一人应该是个小头领,人还未到,就在马上大声朝正在看马的两人问话。

两边汇合在一起,双方呜哩哇啦地说着志文听不懂的女真语。

“先前的这两人夸咱们的马好,后到的这个小头领不信,说蒙古人最喜欢在好马里混上劣马,要其他人多看看。”薛平在志文身边低声地翻译着。

果然,旗丁们很快四散开来,顺着马匹一一细看。

“这些金人来意不善啊,志哥。”柳才也不通女真语,但从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也看出了不妙。

这时,大家注意到,西南方向的尘土更大,模糊的视线里,影影绰绰的是大队的骑兵、步兵,还有不少车辆,马蹄声、脚步声还有车轮滚动的声音隆隆响起,声势骇然,显然是金人的大队主力到了。

薛平苦笑着说道,“这下咱们恐怕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了,又来人了。”

志文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抓了一把碎石土屑,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些金人从何而来?又有战事?”

薛平一无所知地摇摇头,他就是蒙古草原上的一个马贼,哪里知道这些军国大事。

囡囡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在张家口的时候,司茶大哥不是说过,金人还在关内留有部分军兵,会不会是他们回辽东了?”

志文看看这队军马的行进路线,的确应该是从关内的方向而来,点头道,“应该没错了,囡囡,亏得你记性好。”

只是这队军兵多有奇怪之处,人少之时还没什么感觉,比如正在查探马匹的那队哨探,志文他们都没有觉察出异常。

可这人数一多,不正常之处就太明显了,简单点说,就是从他们的阵容士气上看,辨不出他们到底是胜了还是败了。

盔甲多有破损,不少人脸上还有烟火印迹,不过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不论是胜是败,自身都难免有所损伤。

队形凌乱,大部分人只顾低头赶路,士气不算高,有些士兵可能是死了亲友罢,更是如丧考妣的感觉。

看这模样,似乎是打了场败仗。

可偏偏这些人不但身上大包小包地背着东西,就是他们自己的坐骑上面,也被各式包裹堆满,这也是他们马虽不少,但大部分人却是走路的原因。

要是败仗的话,能逃的一命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有这么大的收获?

大队人马尚未到达志文他们近前,查看马匹的哨骑们仍在忙碌着,不过为首之人已经停了下来,连看了几匹马,他发现都很不错,而其他手下也还没有发现劣马,看来这些蒙古人,不是偷奸耍滑之辈。

“这些马不错。”队官趋马来到薛平身前,用蒙语说道,志文他们此时的站位,隐隐是以薛平为首的。

“我们征用了!”那口气,仿佛征用了你的马,是你的无上荣光似的。

说罢,转身对还在看马的手下们说道,“行了,不必再看了,差不到哪儿去,把这些马都聚到一起赶过去,旗里还等着用呢。”

征马?不出所料,果然是没安好心啊。

薛平大惊,急忙说道,“这位章京,我们是科尔沁土谢图汗的部属,这些马可是要用来换钱粮的,如果就这么被您征用了的话,我们回去交不了差啊。”

“科尔沁土谢图汗?”队官双眉微皱,刚才两个前锋只说了这些马贩子是科尔沁的,没说是土谢图汗的部属。

不过旋即展开眉头,“土谢图汗财大气粗,这几百匹马想必是不会在乎的,你们回去就跟他说,马匹被大金和硕二贝勒、镶蓝旗旗主阿敏大人征用了,他定然不会怪罪你们的。”

说罢,转身打马,朝着马群而去。

这个队官在得知志文他们来自蒙古科尔沁,又是土谢图汗的下属,本来是不欲再强行征马,以免坏了蒙金双方的和气。

奈何这一趟的关内之行,他们镶蓝旗的马匹损失不少,连行军速度都受到了影响,再不想些办法,能不能按时赶回盛京都是问题,到时候免不了受大汗责罚,只能硬着头皮地上了。

在他看来,自己都报上了贝勒爷的大名,已经算是给了对方台阶和面子,相信这些蒙人不敢造次。

就算事情闹大了,那土谢图汗也不会为了区区几个牧民还有几百匹马和贝勒爷翻脸。

这一回,不但巴根大怒,就是其他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强征自己的马匹,这些金人完全是强盗啊,蒙古人的原则向来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对方不讲道理,巴根孟根等人也不打算客气。

一时间几个蒙古人都是剑拔弩张的,囡囡她们三个丫头,特别是小英也跃跃欲试的,只要志文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就只有薛平柳才四人还勉强沉得住气,不过也是面色阴沉,目光冷冷地盯着那旗人队官的背影,向来都是他们抢人,这回倒被人抢了。

志文一把拽住了即将暴走的巴根,又对其他人说道,“别乱来,我自有办法。”

不提别的,光是眼前这些旗人哨探就不易对付,更别提紧随其后的大队人马,当场反抗的下场,就是被这些后金士兵无情镇压,在场的这些人,能逃得一命就不错了,紧随其后的,必然又是一场无休无止的逃亡,志文这一趟辽东就白来了,前方范氏等人的如山粮食,可就失之交臂了。

“沉住气,等会儿见机行事。”志文又低声向众人吩咐,紧了紧手中刚才从地上抓起来的那把碎石。

就是志文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怎会甘心将这大群好马拱手相送,虽说换这些马的粮食现在在他眼中不值一提,可你不讲道理,那志文自然不会让这些金人白白落了好。

再说了,要是就这么怂了,不做丝毫反抗地任由金人将马带走,那志文不但在巴根孟根这几个蒙古小哥的心里形象大跌,就是薛平柳才四人也要看他不起,这人心一散,以后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只不过反抗嘛,却不一定非要和这些旗人刀对刀,箭对箭地厮打,想办法下点眼药,让局面失控进而大乱,不失为眼下一个较为可行的方法。

只有乱起来,才有机会,进能借机出气,退能趁乱逃跑,而不会像直接反抗那样那么被动。

第254章 马群大乱

待那队旗人哨探趾高气扬地赶着马群从他们身前经过时,志文为了避嫌,还特地带着众人,牵着自己的坐骑往后退了好几步,落在了马群最后,以示清白。

只是右手却借着其他人的遮挡,悄无声息地将手中碎石掷了出去。

目标是马群中最后那匹高大健壮、毛色发亮,还有些桀骜不驯的大黑马,它是志文买下这些马之中,经过一番争斗后“晋位”的马王,只要它带头发飙,马群必然大乱,区区十多人,可控制不了这几百匹马。

经过持之以恒的练习,志文现在扔石子的准头可比以前好多了,何况用的还是一把碎石,范围更大,也更容易些。

“噗噗”的响声中,碎石准确地击中了大黑马的屁股,只是被周围嘈杂的各种响动掩盖,旗人们并未察觉到异常。

为了彻底激怒它,志文手上的劲儿可没少使,碎石打得大黑马屁股上的肌肉都在不住颤动。

果然,不出志文所料。

大黑马先是重重地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随后“希律律”一声暴叫,两只前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身子都差不多站了起来。

随后,两只后腿一蹬,将身一纵,开启了暴走模式,不管不顾地在马群里横冲直撞。

它是头马,这么一弄,其他一些本就不太服管的公马受它影响,也开始撒着欢地跑了起来。

而剩下的那些原本温顺的马匹,有些是受了惊,有些则是为了避让这些马中疯子,变向的变向,加速的加速,马群一时大乱。

十多个旗人哨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手忙脚乱地想要将马群安抚下来,只是女真人以渔猎起家,手中又没有套马索这类器具,游牧并非他们所长,他们的一番所作所为,只能是无用功。

而志文等人,则是在马群最后,状似悠闲地看着这场好戏。

“郑公子,你这脑袋是咋长的,怎么就能想出这么个主意?”巴根心情舒畅地感概道。

志文的这一招,他们自然是看了个清楚,虽然没有杀伤一个金人,但看着这些旗人手忙脚乱的狼狈样子,却也让大家出了一口恶气,胸中块垒顿消。

“大家不要放松,保持戒备,”志文低声吩咐着,“如果这些金人恼羞成怒,想要擒拿我等的话,咱们就近多抢几匹马,等会儿好跑路。”

虽说表面上看不出他们和这场骚乱有什么关系,可谁知道这些旗人会不会迁怒于他们,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外面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大的动静?”一个中年大汉坐了起来,随手掀开盖在身上的衣物问道。

此人年逾不惑,后脑勺上的金钱鼠尾中,已有了白发,下颚的胡须也是花白的。

不过半裸的上身仍然十分精壮,右肩被层层白布包裹,显然有伤在身。

“阿玛!”

“你醒了,阿玛!”

两个少年从车厢外钻了进来,一脸惊喜地喊道。

“就是死人,也要被这响动给吵醒了。”中年汉子语气十分不悦,但眼神却十分温和地看着少年们。

“阿玛,你昏迷的这些天,可把我们担心坏了。”其中一个少年说道,“快穿上衣衫,小心着凉。”

“你阿玛福大命大,还死不了,不然,岂不是遂了某些人的愿。”中年汉子嘿嘿冷笑道,接着又问,“不是在我昏迷前就进了大金地界么,外面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在跑?”

“这...”,两个少年相互看看,无言以对。

他们所在,乃是中军位置,虽然听到了动静,但被外围士兵保护得好好的,也没有人来通报情况,又心忧自己的父亲,并不知道详情是什么。

“哼!”中年汉子冷哼一声,“你们就是这么领军的?还不去打探清楚。”说话间,已经穿好了战袄。

两个少年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车厢,片刻之后,复又返回,向中年汉子禀报道:

“阿玛,是前锋的一个牛录,强征了几个科尔沁蒙古人的马群,驱赶的时候不得法,马群大乱所致。”

“强征了科尔沁人的马?糊涂啊。”中年汉子叹道,“当事的几人,每人事后赏十鞭,领头的二十鞭。”

“阿玛,他们也是好心,咱们镶蓝旗这次在关内吃了大亏,战马折损不少,用不着为了区区科尔沁,如此重罚吧?”

“你们懂些什么,正是因为我们在关内吃了亏,才更要小心谨慎,我怕的不是科尔沁,而是以前的四贝勒,现在的大金可汗啊。”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都不明白自己的父亲阿敏,身为堂堂四大和硕贝勒之一,在朝堂上是可以和黄台吉平起平坐之人,怎会对那个四叔如此忌惮。

见两人一脸懵懂,阿敏知道这种事情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既然咱们缺马,又发现科尔沁人有马,为何不用金银去换,而要强征呢?”

“阿玛,咱们...,你...”,两个少年吞吞吐吐的,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完,这些年来,他们除了对大金的自己人会守规矩,对待外人,何时会像他们阿玛今天这样,规规矩矩地去和对方等价交换?还不都是看上了就抢,能不杀人就不错了。

哪怕是归顺他们的蒙古人,今天这样的做法,两个少年也不认为有何过错。

“榆木疙瘩。”阿敏怒其不争地说道,“那些抢来的金银,花了我们多少力气,能吃?能穿?还是能骑?与其留着发霉,不如拿去换马,你们俩以为,那些马会平白无故地乱起来么?”

此人年老成精,即便不在现场,也猜到马群的骚乱,多半是那些蒙古人不忿自己的马被强征而做的手脚,而且还没留下任何证据,让他大金之人,即使想要发难,也是师出无名。

“你阿玛我的时日恐怕不多了,”阿敏见两个儿子始终不开窍,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能做的,就是少为你们树些仇敌,黄台吉的侧福晋本布泰,可是出身科尔沁,就算不指望她为咱们说说好话,也不能让她说咱们的坏话。”

“去吧,”阿敏吩咐道,“多拿些金银给那几个蒙古人,有他们帮忙,马群很快就能安定下来的。”

第255章 金人买马

吊在马群最后,正在悠闲看戏的志文几人,忽然看到金人大队的中军之处,也就是有马车的地方,裂开了一道口子。

几个金人士兵,簇拥着两个金人少年,骑在马上,小心避开混乱的马群,直奔他们而来。

“呯!”待来到志文他们身前,其中一个少年一扬手,将手中的一个大包裹扔在地上,包裹沉甸甸的,打在地上“叮当”作响。

“这些金银,换你们的马够了吧?”少年骑在马上问道。

他是阿敏之子,名唤爱尔礼,这在行军途中,花钱向外人买马,算得上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怕下属不理解不执行,他和他的另一个兄弟,干脆亲自出马,以免把事情搞砸。

志文这时是随从的身份,自然是手脚麻利地上前,将包裹扒开一道缝隙,只见里面满满的一堆,其中一半是金锭,剩下的则是银锭。

在心里大致估算了一下之后,志文觉得这笔买卖不亏,朝薛平微微点了点头,尽管他没有弄懂,为何强横霸道的金人会突然转了性,在马匹都已征用的情况下,还会又花金银来向他们买下。

薛平见到志文点头,心中有了数,上前行礼道,“够了够了,二位...贵人,多谢赏赐。”

“既然够了,那还不赶快动手,把马群安抚下来。”爱尔礼冷哼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马群是怎么乱起来的,要不是看在你们是科尔沁人的面上,定不轻饶。”

其实他哪里看得出来,不过是阿敏告诉他们哥俩的,只是爱尔礼心中对这些狡诈的蒙人有些不忿,忍不住说了出来,想要敲打敲打这些鞑子。

薛平心中大汗,没想到隔得如此之远,自己等人的小花招也能被人看破,金人之中也不乏精明之人啊。

嘴上却是坚决不承认,“贵人说笑了,这马群骚乱,与我等毫无干系,全是因为它们吃草之时被打扰所致,本来想和几位赶马的章京说说的,只是他们...嘿嘿,再说我等也没有那个胆子和大金做对。”

“行了行了,”另外一个少年不耐烦了,“都说了不计较,我们就肯定不会计较的,你们几个,既然拿了钱,愣着干什么?还不去赶马。”

“是是是,我们这就去,这就去。”薛平转身,冲大伙儿使了个眼色,带头翻身上马。

巴根等人虽然有些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擎上套马索,朝马群奔去。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金人大军在后虎视眈眈的,再说还得了金银,看志文的神情,应该没有吃亏。

志文等人虽然还不太会赶马,但只要跟在薛平、巴根等人身后,挥舞几下套马索,再大喊几声,倒也似模似样的。

能不与金人翻脸也好,至少不用逃亡了,不过要想去盛京的话,恐怕得等这只军兵朝前走过之后,才能继续了。

不然你马都卖了,两手空空的,还要去盛京,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是这样一来,与那八家粮商的商队,隔得可就有些远了,在野外,凭地上的痕迹还能找得到。

要是他们脚程快,先进了盛京,再想找到他们,就得费些周章了,如果他们手脚快,在志文找到他们之前,就把粮食交割给金人的话,这麻烦就更大了。

没花多大工夫,志文他们就把马群归拢到了一块儿,只有大黑马还在不时地尥蹶子,不过在志文趋马上前,隐蔽地喂了一把紫花苜蓿后,它也老实下来了。

对不住了,志文暗道,刚才那把碎石打得挺重的。

“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吗?不急着回科尔沁罢?”爱尔礼见事情平息,主动找上了薛平问道。

薛平不知道志文到盛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他知道志文答应了巴根,要想办法找金人的麻烦,有些心虚,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我们还想去盛京逛逛,长长见识。”

马都卖了,想要继续前行,总得找个借口,薛平这时又不好问志文,急中生智,总算是找了个过得去的接口,倒也与他们现在的身份相符,毕竟身为蒙古牧民,想去看看盛京,是说得过去的。

爱尔礼哈哈大笑,“怎么,没去过?”

心中却有些鄙夷,果然是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这盛京虽好,可与明国京师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

“禀贵人,没去过,之前都在草原上。”薛平恭谨地回答。

“那感情好,咱们正好顺路,你们就和我们一道走吧。”爱尔礼说道。

他倒不是对志文他们起了疑心,而是见这几个牧民赶马套马之时,身手矫健,临时起意,想让他们帮着把马一路赶到盛京。

这些马,一般的等会儿就要分下去,用来拉货拉车。

特别好的那几十匹马,特别是那匹大黑马,可舍不得这么糟蹋,那是要用来做战马的。

可马越好性子越烈,这些马刚被他们买下,和他们不熟,而他们又没几个驯马的好手,难保路上不会再出什么乱子,干脆让这些蒙人帮忙送到盛京好了。

“啊?”薛平愕然,不知这金人少年到底是何用意,跟他们去盛京是好是坏,愣了一下。

志文闻言却是暗自窃喜,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啊,他刚才还在担心,要是跟在跟在这队金人后面,会离范氏等人太远,盗粮行动不方便,结果这会儿人家就来邀请同行了,这下好了,既能名正言顺地跟着商队,还不用担心路上有其他金人来刁难找麻烦。

他倒不认为这些金人别有用心,想对他们不利,真打算拿下他们,不过是一声令下的简单事情,没必要花那么大的心思。

“怎么?不敢去?怕我们吃了你们?”爱尔礼嘴角有些讥嘲,“放心,我别无他意,仅仅只是想让你们在路上帮我们约束一下新买的这些马而已。”

薛平这才稍稍放心,同时,低着头的他,看到仅仅落后他一步的志文,正微微冲他点头,当下心领神会,急忙回答道,“贵人相邀,怎敢不从,贵人放心,咱们一定把这些马招呼得好好的。”

第256章 金人内讧

“爱尔礼,这几个蒙人,是你留下来的?”阿敏坐在马车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正在照顾马匹的志文等人问道。

“正是,阿玛,那些马里有几十匹皆是上乘,孩儿担心咱们手下这帮丘八不会照看,没得可惜了这些好马,就擅作主张,让这些蒙人留了下来。”爱尔礼说道。

阿敏微笑点头,“不错,会动脑子了,咱们女真人,养马驯马的功夫的确不如蒙古人,让他们留下来帮忙,也算是人尽其用吧。”

爱尔礼难得听到父亲对自己的夸奖,兴奋地说道,“阿玛,那匹大黑马你看见没,真是一等一的好马,驯服后就作为您的坐骑,如何?您原来的坐骑不是在关内折损了么,正好补上。”

“不错,”阿敏看着窗外正在纵横驰骋的大黑马,也不住赞叹,“这匹黑马已经算得上千里挑一的好马了,难得你有心了,爱尔礼。”

“孩儿为阿玛分忧,乃是份内之事。”爱尔礼说道。

“公子,打听清楚了。”薛平和志文并排而骑,低声禀报着。

志文这几天安排他和陶勇,想办法打听这只旗人的具体情况,两人都是老江湖,又是汉、蒙、女真三语精通,混在兵丁之中,一捧一哏,插科打诨,偶而给点小恩小惠,很快就把情况摸清楚了。

“说来听听!”

“这只军马乃是镶蓝旗主力,去年底金人劫掠京师后,大部人马返回辽东,他们留在关内,镇守遵化、滦城、永平、迁安四城,不久前被那个大学士,好像叫孙承宗的击溃。”

“当然,他们自己说是关内呆腻了,想要回家,主动退走的。”

“遵化,孙承宗。”志文觉得有些耳熟,念叨了两遍后,想起来他们初到张家口时,司茶在告知他们京畿状况之时提到过。

“没错,就是他,孙承宗,这人可有些了不起,居然能击败女真人。”薛平也是一脸的佩服。

虽说金人不擅守城,可是能领着一帮乱哄哄的勤王兵马,击败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金人,那也是相当有本事的了。

“这些金人提到孙承宗三字,居然会有些怕,嘿嘿。”薛平笑道,身为明人,得知这样的消息,也是有些痛快和解气。

虽然不知道孙承宗此人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志文还是由衷地赞道,“此人的确了得,看来金人已经被彻底赶出关内了。”

这样一来,初见镶蓝旗军兵,他们的那些奇怪之处就解释得通了。

看上去垂头丧气,那是因为他们的确吃了败仗。

随身还有不少缴获,则是仅仅被击败而已,未伤根基。

他们自己说是主动撤退,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估计是抢够了东西,早已没了战心。

要还是破关前的穷酸样,孙承宗也未必能轻易将他们击败。

“我明白了。”志文突然恍然大悟般地低声说道。

“明白什么,公子?”

“他们一开始要抢咱们的马,肯定是因为在关内吃了败仗,马匹不够用了。”志文说道。

薛平点点头,有道理,“可为什么后来又主动用金银向咱们买马呢?”

“这个嘛,恐怕就与他们内部的争权夺利有关了。”志文接着分析道,“这镶蓝旗旗主叫什么?”

“阿敏。”

“阿敏?”志文差一点乐出声来,怎么叫这么个女里女气的名儿,“这阿敏估计是怕有人借他战败之际夺权,才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不敢这么嚣张跋扈,要是搁平时,怕是没有这么好说话。”

尽管志文对现在后金的权力结构并不了解,也不知道黄台吉的心思,可是把这些事情前后一串,也分析了个八九不离十。

“嘿嘿,有好戏看了。”

当晚,志文把薛平和陶勇探得的讯息和他自己的分析给大伙儿一说,众人都幸灾乐祸地乐了。

在场诸位,几乎人人都与后金有着深仇大恨,志文也曾在京畿之行中被建奴追杀得有些狼狈,连带着囡囡她们也对建州女真颇为仇视,现在仇家后院就要起火,大家自然是喜闻乐见。

就这样,志文他们跟着镶蓝旗人马又走了好几天。

眼看道路越来越宽,金人士兵也越来越兴奋和不安,盛京快要到了。

晋北八大粮商留在路上的痕迹倒是始终都在,旗人们对此视若无睹,看来阿敏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已经知晓了前方这只车队的身份,并不前去招惹。

只是志文却有些犯难,不知道该怎么脱离旗人队伍,在范氏等人进入盛京之前追蹑上去,以免失了他们的踪迹。

这时前面的人马突然停了下来,有几名身穿黄色衣甲的精骑快速跑过,口中大声吼叫着。

“这几人传令,所有人就地止步,不得擅动。”薛平急忙给志文翻译道。

有事!志文轻咳一声,见大家都把目光看向他,偷偷使了个眼色,示意众人悄悄围到那十几匹好马的附近,一有变故,就夺马跑路。

谁知道这些女真人是为何而来,万一要对自己等人不利呢?

紧接着盛京方向啼声如雷,各色旗帜突然出现,簇拥着大队骑兵,烟尘漫天,然后来到镶蓝旗周边,隐隐有将整个镶蓝旗包围起来的势头。

形势突变,镶蓝旗上下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站在原地发愣。

这时各色旗帜陆续来到,停在了阿敏所在的马车周围。

一大群身穿黄色衣甲的精骑接踵而至,把警戒马车的一个镶蓝旗牛录的士兵全部一一缴械,甚至他们身上的各种战利品也没有放过,全部都收缴了。

镶蓝旗的士兵惊问,“兄弟,这是要干啥?”

黄甲骑兵并不理睬,带着人,从马车开始,收缴镶蓝旗士兵的武器和战利品。

而志文他们的马群离阿敏的马车并不远,在将马车周边的士兵缴械之后,几名精骑很快来到志文他们身前,冷冷地看着他们,用蒙语问道,“你等何人?在此作甚?”

问完话也不待志文他们答复,将手一挥,十多个劲装骑兵围了上来,就要缴志文他们的械。

眼看这些金人越来越近,志文心下长叹,没想到金人窝里斗会来得如此之快,还把自己等人给连累了,他可不放心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就这样交到金人手中,不动手是不行了,看来又要亡命逃亡了。

第257章 盛京到了

这种场面下,志文也有些紧张,这形势可比前几天遇到镶蓝旗兵马之时还要严峻得多。

那时阿敏新败,军心士气没剩多少,对志文他们也没有多少防备,暴起发难之下,再夺几匹马,逃脱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可今天,这些身着黄甲的士兵也不知是正黄旗还是镶黄旗的,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戒备森严,出其不意的效果微乎其微。

动手的话,能否带着大伙儿安然冲出去,志文是殊无把握。

众人都有意无意地看向志文,只要他一有动作,立即跟进。

一心复仇的巴根,兴奋中也有些害怕,不停地咽着口水,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志文等人剑拔弩张,只待这些新来的金人士兵走得再近一些,就要动手之际,一声长叹从马车内悠悠传出:

“这几人是蒙古科尔沁的,不过是路上偶遇,我买了他们的马而已,与我全无关联,放他们去罢。”

几个精骑勒住坐骑,回头以目请示一个身着红甲,高踞马上的年轻汉子。

年轻汉子只稍稍犹豫了下,就故作爽朗地大笑道,“也罢,既是科尔沁友人,二贝勒又亲自求情,那就放他们离去吧。”

一名什长模样的人听罢,将手一挥,马上就有两名黄甲士兵上前,用蒙语斥道,“岳托贝勒宽宏大量,你等谢恩后速速离去。”

志文听罢,浑身上下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能安然无恙地离开,比在千军万马中冲杀,可是好得多了。

志文跟在薛平等人身后,远远地躬身行礼后,低下头,牵着马快步离开。

穿过包围圈之时,志文偷偷往马车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阿敏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车厢,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着他,弓着身低着头。

而那个所谓的岳托贝勒则安然坐在马上,手拿一个手札,摇头晃脑地大声念着,听那语气,似是在严厉斥责阿敏。

“快走,别磨蹭。”志文一把逮过还在恨恨看着马车的巴根,骑上马,快速离去。

直到周围再无一个金人,大家才放慢马速。

“真是好险!”志文叹道,他此刻都还有些后怕,刚才如果真的动起手来,在后金八旗精兵的环伺之下,他们这些人,能逃出几个,真是不得而知,包括囡囡、小英和妞妞三人,年小体弱,更是难以幸免。

不过既已脱险,志文的好奇心又上来了,“薛平,咱们走的时候,那个什么岳托贝勒在对阿敏说些什么?”

不通女真语的几人都竖起了耳朵,这明显是金人内斗的好戏,大家都挺有兴趣,想听听阿敏这次关内之败,到底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而他自己又会不会反抗。

薛平知道他们关心的是什么,摇头道,“我也没能听得完整,那阿敏下场如何,实是不知。”

“那手札应该是奴酋黄台吉的手令,我听到的,都是在斥责阿敏,说他畏敌退缩,坠了大金的威名,只顾金银绸缎,不顾大金士兵的性命等等。”薛平接着说道。

“嘿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志文倒不认为阿敏该为这次战败负多大责任,兵无战心,孤军深入,以寡击众,还不擅长守城,不败才怪。

“哥,你说,那个叫阿敏的,干嘛要帮咱们说话?”囡囡突然问道。

志文摇摇头,难道就因为自己等人宣称是科尔沁的,不但阿敏求了情,岳托居然也同意了,他也很不解,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真正的原因其实并不复杂。

阿敏算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既然前面已经示过好,那现在也不妨出言帮个忙,尽管他并没有多大把握,但只要把姿态做出来就行。

而岳托,则是清楚他们这段时间对蒙古的一系列打压之策,其核心在于刚柔并用,一味强硬只能适得其反。

既然多尔衮还在蒙古草原施霹雳手段,那他在这里展现一下菩萨心肠也无妨。

再说阿敏都愿意出面讲情的科尔沁人,他岳托又不傻,怎会轻易得罪,在这关键时刻节外生枝呢。

“行了,他们狗咬狗,与我们无关,马都歇得差不多了罢,那就继续,前往盛京。”志文朝马匹股上甩了一鞭子,越众而出。

他们现在每人只有一匹坐骑,长途跋涉之际,再不能肆无忌惮地跑了,须得爱惜马力,否则把马累伤,吃亏的可是自己。

而刚才这一场变故,虽然惊险,却也不是没有好处。

原本志文还在苦恼该怎么脱离镶蓝旗,尽快赶上范氏等人的商队,这下好了,可以全力追赶了。

这晋北八大粮商在路上留下的痕迹,虽然被刚才从盛京过来的这些金人士兵面目全非,不过既然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只要顺着这些杂乱的印迹去就行了,反正最后肯定是盛京。

“吁...”一道城墙横亘在远处,而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城门洞口一直延伸过来,队伍人数众多,志文他们不得不将马勒停。

这只队伍规模庞大,马车、牛车、手推车一辆接一辆,车上都是堆得高高的麻袋,还有不少精壮民夫,肩上挑着的,也是鼓鼓囊囊的麻袋。

看发型服饰,队伍里蒙古人不少,女真人也有些,不过最多的,还是留着发髻的汉人。

如果没错的话,这就是那晋北粮商的商队了,也只有他们才有这个实力,弄出规模这么大的队伍。

而远处那座城池,与志文他们见过的相比,规模并不算大,和蒲州城差不多。

城墙上影影绰绰的有几个士兵的身影,更多的则是在城外维持秩序。

“你们是干什么的?速速离开!不得在此逗留!”志文等人刚将马停下来,就有几个穿着黄色衣甲的后金士兵骑着马过来撵人了。

又是黄甲士兵,这正、镶两黄旗的实力不小啊,那边在缴着镶蓝旗的械,这边他们还能有人守城。

“几位章京,我们是科尔沁过来的。”薛平急忙上前打招呼。

“科尔沁?”其中一人脸色稍霁,“想进城?”

“对对对。”薛平陪着笑。

“从其他门进吧,”那人解释道,“你们也看见了,现在这道门专供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进出,其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这就是盛京啊?”巴根孟根四个蒙古小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墙,呆呆地问道,他们之前从未离开过大草原,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城池。

“嘁!”其他几个金人士兵目露鄙夷之光,真是没见过市面的蒙古鞑子,“快去快去,再晚些那几道门可要关了。”

第258章 金人皇宫

“进吧进吧!”

在绕行了小半个城池后,另一道城门的士兵见他们都是蒙古人的装束,又用蒙语随便问了几句话,就挥手放他们进城了,连进城费用都没有收,也不知这后金是不是真的清廉如斯,都不收入城费。

不过随后的景象很快就改变了志文的看法,几名头留金钱鼠尾,身着红色衣甲的旗人,招呼都没有打,就大摇大摆地进了城,守城士兵视如未见,根本都不上前盘问,就更别提收费了。

志文特意在城门口呆了一小会儿,发现情况都是如此,凡是旗人,守城兵丁都不会去管,蒙古人会盘问几句,但也都流于形式,并不严格。

偶有几个虽然留着金钱鼠尾,但却面黄肌瘦、缩头缩脑之人,兵丁则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在验了他们类似腰牌的东西后,仍不罢休,还要凶狠蛮横地搜身,直到身上再榨不出一滴油水,才会放行。

志文注意到,这几个被区别对待之人,发根的头皮青白,显然是才留的辫子,估计原是辽东汉民,现在则是旗人的奴才。

看来进城不收费用并不是因为清廉,而是惹不起、不敢惹的人实在太多。

其他人见志文站着不动,虽然纳闷,却也不敢多嘴,只得和志文一道,站在路边发呆。

小英的心早就飞进了城里,想催志文快走,偏偏蒙语说得不够溜,怕说话露了馅儿,只得来扯志文的衣袖。

“公子,我们这是...?”薛平见有丫头行动了,也在志文耳边小声地问道。

志文一只手被小英晃悠着,又听到薛平的询问,收回望着城门的目光,低声回答,“没事儿!走,先找地方吃饭!”

后面这句话,是对着小英说的,他知道小英这吃货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至于那范氏商队的货物最终会去往何方,志文并不着急,就凭在盛京城外见到的那个规模,仅卸货估计也得到上半夜才能完成,再加上入城、盘点等等,通宵都是有可能的,有的是时间去探查。

话音刚落,小英已经一左一右地拉着囡囡和妞妞头前带路去了。

饭后,志文并不急着找住处,而是带着大家瞎逛悠,美其名曰“消食”。

小英兴致不高,闷闷地走在最后,她费了老大劲儿,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汉人风味的酒店,里面灯火辉煌,高朋满座,说不定是盛京唯一一家能吃到汉人菜肴的酒店。

从里面飘出来的香味儿,和关内比虽然还有些差距,可出关这么久,一直没吃过什么像样的饭菜,早馋得慌了,三个曾经的马贼和四个蒙古小子,更是不堪,闻着味儿就走不动道,孟根的口水把自己的衣服弄湿了一片都不知道。

大家满心欢喜,小英抬脚就往里冲,都以为能甩开腮帮子大吃一顿的时候,志文大煞风景,生生拉住了小英,然后带着大家,找了个蒙古小饭馆,继续吃那酸奶疙瘩和奶豆腐,嗯,一人添了一块面饼,算是加餐。

“小英,现在咱们在其他人眼里,可都是蒙古人,还不是那种有钱的蒙古人,那家汉人风味的酒店,肯定不便宜,要是咱们在里面熟练地点菜,然后大吃大喝,落在有心人眼里,他们会怎么想?”志文陪着小英、囡囡和妞妞,也走在最后,小声地向她们解释着。

志文马上要进行的行动,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造成多大后果,他自己都无法预测,所以,就不能露出什么破绽,既然是蒙古平民装扮,那就做蒙古平民该做也能做之事。

以免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事后成为怀疑对象。

“哦!”小英虽然接受了志文的解释,但仍然提不起精神。

志文见状,只得使出杀手锏,“等咱们出了盛京,你负责找河,我负责抓鱼,一定让你吃个痛快,如何?”

“你说的,小志哥!“小英终于欢快地在原地蹦了一下,志文做的鱼,她觉得可比酒店饭馆的那些菜要好吃得多,虽然没吃过几次,可记忆犹新,“囡囡,妞妞,你们都听见了,到时候可得给我作证,不能让小志哥耍赖。”

“且住!此路不通。”正当志文他们说着闲话,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一名黄衣黄甲的旗人什长,带着几个旗人兵丁,拦住了志文等人,见他们一身蒙人装束,还特地用蒙语对他们说的。

路被封了?志文伸头看了一下,几个旗人的身后,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宽阔大街,与志文他们走的这条小巷十字相交,街上车轮声滚滚,马蹄声阵阵,人影幢幢,正是他们在城外见到的那只商队,由南向北,正在搬运货物。

“抱歉,几位章京,走错路了。”薛平在前面打着招呼,志文则是扭头,带着大家走出这条巷道,往北走了几步,在遇到另一条东西向的小道后右转,接着朝那条大街的方向走去。

刚才一开始,志文其实是听着嘈杂的响动,走在最前面的,直到确认了范氏商队所在的位置,才陪着囡囡她们三个丫头慢慢落在了后面。

果然,和刚才一样,还没到路口,就有金人士卒出现,将他们又堵了回去。

看来通往这条大街的所有路口都有人把守,想到这里,志文从小巷里退出来后,不再试图接近大街,而是顺着脚下这条道路向北而去,它的走向也是由南向北,与旁边那条被封了的大街是平行的。

走到尽头,横在志文他们面前的,是一条东西向的宽阔大道,紧挨在道路后面修建了一道城墙,没有盛京的外墙那么高,但比闫家村的要高一些,城墙上火把林立,天色已近黄昏,但城墙上下仍是亮如白昼。

“站住!什么人?”城墙下一队巡逻的黄甲士兵发现了志文他们,口气可没有刚才那么友好,用的是女真语,有两人已经拉开了弓,箭头直指领头的薛平,城墙上的士兵听到动静,也有几人看向了这里。

“误会误会,各位章京,”薛平急忙高举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武器,“我们科尔沁的,瞎逛到这里,巧合,巧合而已,嘿嘿!”

“此地乃大金皇宫,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你等速速退去,否则,格杀勿论!”什长冷冷地看着薛平,不容辩驳地说道,身后拉弓的两人也没有放松,仍是张满手中弓,死死盯着志文他们。

“这就走,这就走!”薛平带头,其他人跟着他,呼啦啦地向后退去。

志文磨磨蹭蹭地留在最后,偷眼朝东看去,那里有道城门,士兵更多,分两排站立,中间留出的过道,人挤人,车跟车,正是范氏等人的商队。

第259章 密谋逃亡线路

“公子,你这是...?”离开金人皇宫,薛平低声问志文,他也是老江湖了,要是还看不出来志文是有意在找那只商队,那就白混了。

“先把落脚处找好,我会和你们细说。”志文也低声回答,“还是找那种符合蒙古人身份的小店吧。”

薛平心领神会,点头去了,很快找了一家行脚店,花了些钱,包下了有一整个大通铺的那种房间,倒也符合他们乍然小富的蒙古牧民身份。

在薛平有些夸张的催促声中,店家把炕烧好,又送了几桶热水供大伙儿洗漱。

“去去去,这里用不着你了。”薛平见一室皆春,暖意融融,沉下脸把伙计撵走,“公子,你不是要和我们说什么吗?”

“哦,不急,你们先洗漱一下。”志文说着话,取出一匹布,在通铺的最里面挂了道布帘,三个丫头虽小,洗漱、睡觉还是得尽量让她们有个隐蔽一点的空间。

随后,志文也跟着出了房间,把室内让给了丫头们。

“公子,你不洗么?”室外都是男人,没什么顾忌,几人脱得剩一条犊鼻短裤,见志文无动于衷,薛平不由好奇地问道。

志文摇头,“你们洗吧,我等会儿有事儿,还得出去一趟,回来再说。”

“有事?要出去?那干脆我们也不洗了,等和你办完事回来再洗。”薛平说道,把已经脱的差不多的衣服又开始往回穿。

“不用不用,”志文急忙阻拦,“这个事儿你们谁都帮不上忙。”

等薛平带着大老粗们在房外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回到屋内时,丫头们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袍,坐在炕上等着他们了。

“小英,囡囡,妞妞,你们仨去门外把风,有人靠近,及时通报,明白么?”尽管志文觉得自己等人已经很低调了,应该不会被人盯上,不过“事不密则害成”,还是小心些好。

小英瘪瘪嘴,跟着囡囡和妞妞出门去了。

之所以安排最亲近之人警戒,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生出芥蒂,自家人即便有些像小英这样的小情绪,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咱们千里迢迢地来盛京,是为了什么,还记得吗?”志文敲着黑板,错了,是拍着炕上的桌子问道。

“反正我是来找金人麻烦的,郑公子,这还是你教我的。”巴根第一个抢答。

“没错,不过既然进了盛京,大家觉得这找金人的麻烦...容易吗?”志文故意问道。

众人沉默了,别看盛京进出城门管得似乎并不严,可在城里这半天逛下来,大家都能看得出,这盛京算得上人人皆兵,真要在城里惹是生非,一声唿哨,金人就都能过来帮忙,甚至一些蒙古人也不会闲着。

巴根见左右无人答话,急了,“郑公子,你说要我听你的,这一路上我可没犯过什么差错,你不会说话不算数吧?真要这样,那咱们现在就一拍两散,你做你的生意,我自去教训金人。”

说罢,竟然站起来就要走。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志文伸手拦住他,“你觉得,是杀一两个无关紧要的金人解气呢,还是把金人最重要的东西毁了,让他们既心痛又肉痛更解气?”

“那当然是毁了他们重要的东西更解气。”巴根想也不想地答道。

“公子,你的目标莫非就是...”薛平若有所悟。

志文点点头,“没错,今天在城外的那只商队,你们都看见了罢?知道是什么来头,来干什么的么?”

孟根犹犹豫豫地说道,“他们似乎就是你们来我们部落前,路过的那只大商队,当时我和思勤还远远地看过他们,只是不知为何,走得如此之慢,现在才到盛京。”

“没错,就是他们。”志文一拍手。

走得慢是因为不但货被盗了个干净,还帮着多尔衮杀了不少人,不过这等隐秘之事,志文就没有说了,否则以巴根的脾气,立马就要去找商队的麻烦,他不一定镇得住。

当时达林台等各部首领受辱后回到部落,从那几个还活着的人的口中,倒是传出了多尔衮营中有不少汉人,不过辽东后金,本来就是靠着杀戮和奴役辽东汉人起家的,包衣阿哈们多是汉人,有汉人并不奇怪,是以蒙人们并未放在心上,也丝毫未怀疑范氏商队这始作俑者。

否则的话,各部总会有些巴根这样不计后果的二愣子,粮商们到盛京的路就不会那么好走了。

“他们是干什么的呢?”志文自问自答,“他们可是金人的狗腿子,他们拉的那些货,基本上都是给金人准备的粮食兵刃,要没有他们,建州女真不可能壮大得这么快。”

“难怪!”寡言少语的海东青突然开口,“以前和他们干仗,我们即便胜了,粮食箭支也要很长时间才能准备好,他们即使败了,也能很快反扑,生生把我们给耗死,原来是这样。”

“你们说,”志文又把声音压低了些,“要是把这些粮食放火烧了,金人会不会心痛?”

“这...”薛平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志文,“郑公子,金人戒备森严,咱们可是无从入手啊。”

他们都看得一清二楚,从城门到皇宫,一路上士兵遍地,这时候去放火劫粮,和找死没什么区别,再等一会儿,粮食要是进了皇宫,就更没戏了。

巴根却是两眼放光,“郑公子果然是胆气过人,我和你去,一把火烧了这些粮食,让他们也尝尝挨饿的滋味,能饿死些人更好。”

志文摇头,“你就别去了,你跟不上我的。”

又对其他人道,“至于怎么放火烧粮,大家就不用担心了,我自有手段。今晚和大家相商,是要好好合计一下,大火一起,咱们怎么逃,往哪儿逃。”

这才是志文与众人分说的真正目的,辽东形势错综复杂,地形他也不熟,不事先定好出逃线路,很可能会栽跟斗。

巴根大大咧咧地说道,“咱们从西边来,自然是回西边去咯。”

“不行!”孟根不同意,“不要忘了,金人镶蓝旗和正、镶两黄旗的人马,都还在我们身后,现在应该还没有回到盛京,咱们往西边逃,十有八九会和他们撞上。”

第260章 巴根的心思

“那...那就再过几天,等他们回到盛京咱们再动手,路不就空出来了。”巴根还是不以为然。

“没那么简单。”薛平也不同意,“镶蓝旗的人马可不止我们见到的那么一点,后队肯定还有不少,再加上劫掠的财物和人口,可不是几天就能全部回到盛京的。”

“咦,郑公子,你们都是汉人,咱们往南走如何?过了山海关不就是中原了么,正好你们还可以回家。”孟根说道。

“不行!”薛平想都不想就否决了,“不提咱们这一身的蒙古装扮,就算咱们全都是正宗汉人,穿的是标准汉服,山海关守将也不可能为了我们区区几个平头百姓打开关门,放我们入关,迎接咱们的,多半是利箭。”

“这...”,孟根也无言了。

“东边如何?”志文问道。

“东边...”薛平摸了摸下巴,“除非公子你认识海上跑船之人,还能及时到达海边接应我们,否则也是死地。”

“那...就只剩北边了。”志文终于说出了他早就想好的逃跑方向。

其实一开始,他定下的逃亡路线就是先向北,然后转西,绕道回蒙古草原,这条路虽然远了些,但其他三个方向比,还算坦途,金人恐怕也料不到犯事之人会往北边逃亡,从而派兵围追堵截。

只是这帮人除了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其他人都是出关后才跟着他的,志文觉得自己威信没有在涿鹿山那么高,要是他一言而决,在逃跑的路上,一旦遇到什么阻碍,难免会有人心存芥蒂,故而他才在此让大家讨论,把其他三个方向一一否定,让众人心服口服。

当然,要想往北边走,还得看薛平、陶勇和海东青三人的,特别是海东青,他出身海西女真,应该对被后世称之为大兴安岭甚至外兴安岭的地区比较熟悉,如果他能点头带路,那么问题就不大了。

少顿一会儿,又故意说道,“只是这北边据说山高林深,咱们路不熟,能行吗?”

果然,海东青站了起来,激动地用女真话哇哇地嚷了一会儿,薛平等他说完,笑吟吟地对大家解释道,“海东青说他从小就在那里长大,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建州女真要是敢追来,定要让他们好看。”

“巴根,你就打算在墙根脚坐一夜么?”薛平问道。

这小子,自志文换了一身黑衣黑裤,身态轻盈地纵上院墙,消失在茫茫黑夜中后,整个人就像中了邪似的,就这么坐在地上,一直盯着墙头发呆。

当然,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先前志文说他自有手段进金人皇宫放火烧粮的时候,可没几个人相信,特别是以薛平为首的这三个老江湖,能飞檐走壁的奇人异士他们也是见过的,不过至少也需借助绳索、飞爪等物,在墙头屋顶奔跑之时,为了减小动静,还得轻手轻脚的,那速度可是快不起来。

当志文犹如飞鸟一般,丝毫不受自身体重的影响,脚尖轻轻一点,就上了院墙,再一点,人已经远去了,要不是没有翅膀,人也是始终顺着院墙而行,薛平都以为志文是会飞的,更难得的是,整个过程,志文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从见到那一幕开始,所有人就都信了志文的话,他有手段,能把金人的粮食焚烧殆尽。

“啊,你们睡吧,我就在这儿等郑公子回来。”巴根头也不回地答道。

薛平点点头,这一回好多了,知道答话了,刚才和他说话,可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放任他就这么在院子里坐一夜也不成啊,志文临走前说了,他去金人皇宫探查粮食的存放地点,鉴于皇宫戒备如此森严,可能需要整晚的时间,不过天亮之前一定赶回来,让大伙儿不必等他,安心睡觉。。

薛平正待再劝巴根,见囡囡她们从屋里出来,径直向巴根走去,把心放了下来,这块硬骨头,让三个丫头去啃吧。

“巴根,回屋睡觉。”囡囡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就是,你在这儿又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坏事儿。”小英抱怨道。

巴根一回头,看见三个丫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三个人有两个是他的克星,一个在武力上战胜了他,另一个则是在智力上碾压过他,面对这三个小丫头,他心里底气不足。

“我...我就在这儿坐着,哪儿也不去,不会坏什么事儿吧。”巴根小声说道。

“那也不成。”囡囡板着脸,“这个院子虽然被咱们包下来了,可院门锁不起来,要是店里巡夜打更的经过,他会看不见你这么个大活人?你说他会怎么想。”

“就是,”小英打了个哈欠,“再说明天还得上街呢,你想偷懒不成?”

小英说的上街,是他们刚才商量的,要购买些草鞋草绳等利于在山林穿行的物品,时间并不充裕,需要在志文动手前准备妥当。

“行行行,我回屋睡觉。”巴根举手投降,站起身朝屋内走去,随即又谄媚地笑道,“三位...女公子...”

之前他对这三人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从来不正面对话,今天这称呼,是巴根急中生智,觉得他叫志文“郑公子”,那志文的这三个小妹既然是女的,不妨就在“公子”二字前加个“女”字,想来应该不会错,却也误打误撞,算是勉强叫对了,

“咦...?干啥?”小英对巴根原本满是横肉的脸突然堆上的笑容很不适应,吓了一跳,警惕地问道。

“嘿嘿,不干啥,郑公子那飞檐走壁的本事...你们都会罢?”进了屋,巴根讨好地问道。

“这本事啊...”妞妞说道,“小志哥倒是教过我们。”

巴根耳朵都立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妞妞。

“可惜我们都没学会。”囡囡把话接过去说道。

“啊...”巴根难以置信,“一个都没学会?很难学吗?”

“我们都不会,难不难学我们怎么知道,”小英凶巴巴地说道,她对此也是耿耿于怀,想当初,在张府的院子里,志文横空飞掠的身影让她印象深刻,她可是眼馋好久了,可惜就是学不会啊。

“只有八千哥学了个皮毛,这本事,怕是要有天赋才行罢。”囡囡有些遗憾地总结道,全然没有注意到,四个蒙古小子和三个曾经的马贼,在听了她的话之后,眼睛一亮,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倒在炕上准备睡觉。

嘿嘿,巴根心里直乐,既然有人能学会,那他相信,自己应该是有这个天赋的,这一刻,他仿佛看到自己施展飞檐走壁的本事,遁入多尔衮房内,一刀砍下了他的人头,为自己父亲报了仇。

第261章 会审阿敏

“起床起床,起来吃早饭了!”

躺在炕上,睡得正香的几个人,被这大声的呼喝给吵醒了,睁眼一看,只见志文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屋内,衣服都换了,正坐在炕桌旁。

桌上热气腾腾,是烙好的面饼。

“你回来了?公子。”薛平急忙翻身,从门口地上坐了起来,尽管知道志文的本事,还是有些骇然。

昨晚为了让大家好好休息,他自告奋勇守夜,不但从屋里扣上门闩,还在门后铺了一条草席,自己躺在上面,想着只要有人进来,哪怕他睡着了,也会被惊醒,没想到还是被志文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屋。

看看不知何时打开的窗户,薛平猜测,志文多半是从窗子摸进来的。

“抱歉,公子,”薛平惭然道,“我守夜的,居然睡着了。”

“没事,”志文说道,“你已经想的很周全了,快来吃饭,吃完出门,今天事儿还多着呢。”

孟根最积极,第一个坐到桌边吃了起来,“郑公子,情况如何?”

“没问题,今晚就行动。”志文答道。

昏昏沉沉的巴根,听到“行动”二字,一下有了精神,“真的?我昨晚本来是想在院里等你回来的,可是他们不让,结果回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怎么去了这么久呢?公子。”

对志文的称呼,巴根不知不觉从“郑公子”变成了“公子”。

“嘁,换了你,怕是有去无回了。”三个丫头从门帘后转了出来,小英不屑地对巴根说道。

“那是,那是。”巴根诺诺地回答。

“主要是昨晚金人皇宫的戒备,实在太严了。”志文解释道,整个城墙上下,灯火通明,还有士兵来回巡逻,稍微露个头,就可能暴露。

他是耐着性子在黑暗中等待,直到窥得一根火把燃尽熄灭,志文才趁机蹿了进去。

等看清粮食等物品的存放地点后,出来时也是同样经过了漫长的等待,这才耗费他差不多一整晚的工夫。

“既然守卫如此森严,那今晚...”薛平有些担心。

志文沉吟了一下,说道,“估计没问题,昨晚应该是因为要连夜存放粮食,所以才加强了戒备,平常不会有这么多的士兵巡逻才是,放心,如果真的不行,我是不会硬来的。”

午后,盛京城外,志文带着大伙儿,在北边选了个背风向阳之地,随便吃了几口东西,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说道,“天黑之后把我叫醒。”

然后倒头就睡,他也是累得很了,整整一天一夜再加一个上午,都没有休息过,不抓紧时间补个觉,今晚可没体力去干大事。

......

“公子,醒醒,公子。”见天已黑透,薛平轻声将志文唤醒。

志文坐起来,接过囡囡递过来的面饼,几口吃完,又喝了些水,正要出发,孟根巴巴地说道,“公子,要不我跟你一道去吧。”

“你怎么去?”志文皱皱眉头,“现在城门都关了,你又上不了城墙。”

“我就陪你到城墙下呗,给你站个岗,放个哨。”巴根讨好地笑道。

志文想了想,点头应道,“也行,你就在城外候着,替我把马照看好。”

“行,公子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巴根站在盛京城外一处隐蔽的墙根下,这里离两边的城门楼都很远,插在墙垛上的火把又熄了好几根,正是偷偷溜进去的好地方。

而巴根,则是再次目瞪口呆地看着志文的身影。

与昨晚在院墙上看似凌空虚度,直欲飞去的感觉不同,在城墙上,志文更像是一只大壁虎,四肢并用,“蹭蹭蹭”几下,也没见他怎么用劲儿,人就上到了城墙中间,巴根再眨眨眼,志文已经到了墙头,很快,一只手从墙垛里伸出来,冲巴根挥了挥,随后消失在了城墙上。

盛京,后金皇宫,崇政殿内外灯火辉煌。

殿内人数不少,后金一众权贵正在此处商讨要事。

四张大椅高踞首座,分别坐着大贝勒代善,三贝勒莽古尔泰,以及后金可汗黄台吉,空着的一张椅子,本来应该是二贝勒阿敏的座位,只是他在关内新败,今晚的议题,就是如何对他进行惩治,故此,在黄台吉的提议下,其他贝勒也都同意,阿敏暂时不得坐于此高位上。

首座稍下,左右分别坐着的是三小贝勒:阿济格、多铎和济尔哈朗,本该到场的多尔衮尚在蒙古。

其他的贝勒贝子还有台吉们,挨着阿济格四人的椅子,站立两旁。

二贝勒阿敏,则是面向首座,孤零零地站在中间。

“二贝勒,我来问你。”黄台吉首先开口。

“大汗请讲。”阿敏躬身答道,心中苦涩难言。

“栾城力战而失,尚可原谅,遵化、永平、迁安三城,明兵尚未攻城,你等不向敌兵张一弓,射一箭,就弃城而逃,甚至不收兵尾,致为明人所袭,是何缘故?”

阿敏心中苦笑,旗人本就不擅守城,滦州一战,孙承宗火炮攻城,用得出神入化,将镶蓝旗一众士卒打得失了胆气,就是他自己,也因此重伤昏迷。

此后三城,没了他的临阵指挥,士兵们畏孙承宗如虎,又挂念着自己的战利品,全无战心,在城头一见孙承宗的大旗,就轰然逃窜,要不是勤王明军之前被他们打怕了,畏缩不前,整个镶蓝旗全部陷在关内都是可能的。

“怎么?无话可说么。”黄台吉冷笑,“以明人的金银绸缎,还有女人为贵,逃跑都不忘带上,以我堂堂大金士兵为贱,对后军不施以援手,致使我大金勇士,损失惨重,二贝勒说说看,这是何道理。”

阿敏进退两难,自己要是不认错,必须得推出一个替罪羊来,可旗里被自己打造的铁桶一般,都是心腹,放弃谁都不忍心,罢了罢了,还是自己认错吧,不然寒了将士们的心。

长出一口气,阿敏道,“此战是我指挥不当,我甘受责罚。”

此时阿敏不认怂都不行,他的镶蓝旗主力,昨天都被缴了械,主要将领也被看管起来,就是怕他铤而走险,拼死反扑。

不过阿敏是真没想到,黄台吉手段如此凌厉,关内的几场败仗,受损的是镶蓝旗,他比谁都心痛,偏偏黄台吉还要在他伤口撒盐,借此问罪于他。

第262章 定罪阿敏

“甘受责罚?”黄台吉说道,“哼哼,那丢弃永平三城的罪状,你是无话可说了?”

阿敏点点头,默不作声。

“我再问你,四城之中,已归顺我大金的臣民,现如今人在何处?”

黄台吉此话一出,不但阿敏被问得发愣,就是其他各贝勒贝子台吉们,也都处于呆愣状态,那些投降的汉人,包括明国官员、士卒还有百姓,在诸位后金权贵的心中,哪里算得上大金臣民。

“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除了女人,恐怕都被你屠尽了罢?”黄台吉目光灼灼地看着阿敏。

“左右不过是些明国降人,屠了也就屠了,要是不杀,一旦反复,置我大金将士于何地?”阿敏反问。

“胡说八道!”黄台吉重重一拍椅子把手,“我大金丁口历来不足,要是不靠明国百姓补充,何人种地,何人放牧,何人锻铁?没有粮食军械,拿什么和明国周旋?只要归顺了,就是我大金子民,你残杀降民,坏我大金名声,使我大金恶名扬于天下,该当何罪?”

黄台吉义正辞严地呵斥,令整个崇政殿都鸦雀无声,后金权贵们都没想到,黄台吉会以此事给阿敏定罪,要这样算的话,在场诸人,人人都有“残杀降民”的罪状,众人一时都不寒而栗。

阿敏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黄台吉是要借着此事,将他往死里整,不要说大贝勒之位不保,就是性命能不能周全都不好说。

当下不再辩驳,就盼着自己这番姿态,能让黄台吉手下稍稍留情,保得自己及几个儿子的性命。

黄台吉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来回走动,继续罗列阿敏罪状,甚至一些陈年往事都翻了出来。

“太祖努尔哈赤在时,挑唆其父,欲离兄汗”,这是指责阿敏之父舒尔哈齐意图分裂后金,阿敏染指其中。

“自视为汗,欺凌在下诸贝勒”,这是指责阿敏在出征朝鲜之时,意图自立为汗。

最终黄台吉林林总总,罗列了阿敏的十六条罪状。

阿敏低着头,冷汗从额头涔涔而下,滴在地上,黄台吉这是要把他往死里整啊。

“诸位,二贝勒阿敏,这些年来,竟然犯下了这么多的罪状,该如何处置,大家议议吧。”黄台吉一口气说完,才坐回椅子,喝了口茶水润润嗓子。

“趁他病,要他命。”这是黄台吉一贯信奉的准则,他就是要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将阿敏一撸到底,顺带着,再把代善和莽古尔泰的权力收回来一些,进一步加强他身为大汗的权威。

起初,崇政殿是死一般的寂静,不知谁带头低声说了几句话之后,整个殿内慢慢被嗡嗡的低语声充斥,黄台吉板着脸,冷眼看着众生相,内心充满了快意。

亏得范文程,绞尽脑汁地想出了这么多的罪名,有些罪名,就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有点过份了,偏偏大义凛然,让人无可辩驳,嘿嘿,要是没有意外,阿敏将任他宰割。

一个宦官快步来到黄台吉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黄台吉点点头,挥挥手,宦官躬身急退,很快出了大殿。

“诸位,夜色已深,御膳房准备了些小吃食,都垫垫肚子,一会儿再议。”黄台吉拍拍手,殿门被打开,一队宫女抬着食盘,莲步轻迈,从三大贝勒开始,依次将吃食送到各权贵手中。

唯独漏了阿敏,孤零零地站在殿中,也不知黄台吉是有意还是无意。

待众人吃完,宫女们收好食具,又迈着莲步,退出了崇政殿。

殿外,几个宦官打头,宫女们排着队,从灯火辉煌的崇政殿离开,越走周围越暗,渐渐的,就只能靠前面的几盏灯笼来照明了。

这队人谁都没有发现,一道小小的黑影,贴着墙角,悄悄地跟在了他们身后。

黑影正是志文,他其实早就进了后金皇宫,今夜城墙上下的守卫,与昨夜相比,就没有那么森严了。

志文基本没花什么工夫,就越过城墙,到了昨夜早已探查好的,屯放粮食等物品的栈房守候。

只是栈房的情况没有他之前估计的那么乐观,隔几步就插着一只火把,火把下站着一个士卒,还有几队士兵来回交叉巡逻,一旦某支火把烧得差不多的时候,就会有人及时更换,算得上是全方位无死角的警戒,看来黄台吉对这批货物看得很重。

志文在暗中守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窥得一丝机会,看这些后金士兵的样子,如此严密的护卫措施,恐怕短时间内不会松懈。

无奈之下,只得暂时离开,不过志文并不愿意改天再来,夜长梦多,他又不能时刻在皇宫里盯着,谁知道金人会不会将粮食转移,或者分发下去。

他的打算是,去皇宫其他地方看看,搞些破坏,制造混乱,将这边的兵力吸引一部分过去,如此他才有机会趁乱摸进栈房。

在黑暗中踅摸了一会儿,没有丝毫头绪的志文,被大放光明的崇政殿吸引过来,刚在暗处藏好身,就见几个太监和一队宫女从殿中退出,志文眼力好,远远地看见她们手里拿的是食盒,灵机一动,悄悄地坠在了他们身后。

刚才那处宫殿,守卫森严,决计不可能是做饭的地方,那么这些人多半是给宫中某处送饭去了,现在要去的,应该就是厨房,厨房有灶,失火的话也比较正常,不容易引人怀疑,要是能有油脂等物,志文还能拿了,等会儿在栈房那里再放一把火。

没错,志文今夜的打算,就是要在后金的皇宫里闹个天翻地覆,烧出个黎明。

“...鉴于二贝勒阿敏,犯了以上十六条大罪,条条罪不容赦,经议政王及诸位大臣会商,理当处斩。”四小贝勒之一的多铎,此刻站在座位前,大声宣读着对阿敏的处置决定。

阿敏面如死灰,汗如雨下,完了,没想到黄台吉一点情面都不讲,誓要将他斩尽杀绝。

大贝勒代善欲言又止,既想出面讲情,保阿敏的同时,也是保住“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的惯例,不让黄台吉专权,却又怕被黄台吉盯上,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只以眼光拼命示意三贝勒莽古尔泰,希望这个莽夫能第一个出面说情。

第263章 走水(1)

莽古尔泰性子素来直爽,没有代善等人心思深沉,多铎宣读的话音落下之时,他稍稍犹豫了一下,在看到代善的目光后,倒是没有辜负代善的期盼,开口说道:

“大汗,诸位,二贝勒是犯了不少错,理应处罚,但处斩是不是重了些?不管怎么说,他也是我爱新觉罗一脉的子孙,想当年,我大金在萨尔浒与明国那一战,还有灭叶赫部,克辽阳等战役,二贝勒都亲身参与,立下了赫赫战功,即便是功过相抵,也罪不至死罢。”

莽古尔泰心思单纯,对于阿敏的遭遇,有点兔死狐悲的感觉,黄台吉列出阿敏的十六条罪状,他虽然无法反驳,却本能地觉得不妥,既然讲道理不行,那就从感情还有阿敏立下的大功来说罢,希望能有些作用。

代善暗暗点头,没想到历来看似粗旷,没有脑子的莽古尔泰,居然也会用脑子了,这番话说得不错,且看黄台吉如何应对。

果然,在莽古尔泰的话说完后,在座的诸贝勒贝子台吉们,似乎大半被打动了,又开始了窃窃私语。

刚才迫于压力,大部分人都同意了黄台吉对于处置阿敏的建议,但这不代表他们真的希望处死阿敏。

汉人说的好,“刑不上大夫”,后金权贵们虽然未必知道这句话,却都不约而同地认同这个理念,辛辛苦苦地靠着抢劫明国发了家,致了富,却仅仅因为杀了些投降的汉人,就要处斩,也太让人寒心了些。

今天能以这些罪名杀了阿敏,明天说不定屠刀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当然,折损了八旗精锐,这个必须要罚,毕竟这些精锐之士是他们发家致富的根本,大金人口不足,一旦有所损伤,短时间内很难补充。

至于其他罪行,说大也大,但先汗努尔哈赤都不处罚阿敏,黄台吉即位后也不提,偏偏这个时候罗列出来,目的是什么,不言自明。

见场面有些失控,再不出面,可能会丧失主动权,黄台吉重重哼了一声,“三贝勒此言差矣,功是功,过是过,立了功,难道没有得到赏赐么?那犯了过,为何就要与功绩相抵?”

平心而论,黄台吉倒不是一心非要弄死阿敏不可,毕竟杀一个这种甚至能与他平起平坐的大贝勒,影响太大,对他自己的声名也不太好。

能削了他的贝勒爵位,再夺了他的旗主一职,其实也就差不多了,如果能借此再将其囚禁起来自然最好不过,失爵失位,又没了武力,阿敏就是一只无牙老虎,何惧之有?

不过“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要赦免阿敏,也应该由他这个大金可汗来做,这个好,可不能让其他人给卖了,尤其是代善和莽古尔泰这两个大贝勒,要是顺了他们的意赦免阿敏,岂不是凭空又增加了他们的威信。

崇政殿内,再度被黄台吉问得鸦雀无声,后金权贵们都有一种“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感觉。

刚才宣读会商决定的多铎,见无人再敢出言,无奈地挥了下手,示意殿前武士将阿敏拿下,这口黑锅,他是背定了。

“慢着!”就在几个武士将阿敏擒下,拿手拢肩,就要捆上绳索之时,黄台吉开口了。

“我也不是不念旧情之人,二贝勒从小与我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死于我手,于心不忍,更无颜面对阿玛,”黄台吉装模作样地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角,“这样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饶,革其贝勒爵位,免其镶蓝旗旗主一职,圈禁起来,终生不得参与大金政事,如此,诸位意下如何?”

大殿内轰然作响,莽古尔泰点点头,心满意足,代善眼神复杂地看着黄台吉,这一手玩得好啊,既彻底废了阿敏,又落了一个心念旧情的好名声。

黄台吉心情舒畅,这一次,他大获全胜,四大贝勒只剩其三,还狠狠打击了剩下两个大贝勒的威信,等殿内无人出声,正要继续开口,正式赦免阿敏,殿外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喧哗声,后金权贵们的注意力就此被转移,都朝外看去。

“来人。”黄台吉满心的欢喜被强行打断,怒火上涌,强忍不悦,朝殿外喊道。

一个宦官滚进崇政殿,不等黄台吉询问,就结结巴巴地说道,“大汗,走...走水了!”

黄台吉闻言,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面色大变,“走水?哪里走水了?”

昨夜从范轩等人那里接手的物品,除了少量精铁、兵刃,大部分是粮食,乃是易燃之物,更黄台吉担心的,是为了利用投降的汉人,组建大金自己的炮队-乌真超哈,以对抗明国火器,他特意让范轩运来了硫磺,这玩意儿不但易燃,更能助燃,其威力是他亲眼所见。

一旦存放这些东西的地方起火,不但救无可救,整个皇宫恐怕都有被焚毁的危险。

那宦官磕了个头,“回大汗,走水方向乃是御膳房,火势颇大。”

黄台吉稍稍放下心来,御膳房与栈房之间还有些距离,只要及时将火势控制下来,那么粮食硫磺等物就无需担忧,“谁人前去救火了?殿外喧哗,又所为何事?”

这些该死的奴才,做饭怎么这么不小心。

“回大汗,御膳房那边现在还无人前来禀报,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宦官答道,“殿前侍卫有的想去救火,有的又觉得需在此守卫大汗及诸位爷,救不救火,需听从大汗安排,是以争执喧哗。”

黄台吉心底一阵火起,救个火还磨磨唧唧的,“殿内诸位,谁不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区区走水,用得着他们守护?让他们全滚去救火,若是火势失控,我要他们好看。”

说罢,抬脚将几个欲捆缚阿敏的侍卫都踹了出去。

“嗻!”宦官从地上站起,倒退出门。

黄台吉脸色有些讪讪,不管怎么说,这皇宫都是他的地盘,走了水,丢的是他的面子,他仿佛看到了大贝勒代善那若有若无的笑容下,隐藏的一丝嘲弄,刚才廷议阿敏罪状,大获全胜的喜悦被冲淡了不少。

第264章 走水(2)

大殿里沉闷异常,最尴尬的,莫过于阿敏了。

此刻阿敏是待罪之身,最终如何处置尚无定论,他仍然只能孤零零地站在大殿中,内心异常的焦躁不安。

在黄台吉的坚持下,他被议罪当斩,最后关头,偏偏又是黄台吉出面,为他向众人求情,尽管诸贝勒贝子和台吉们还没有最后表态,不过这条命应该是保下来了。

虽然这条命的代价大得有些难以接受,不但失去了全部的权力和地位,余生还失去了自由,一开始,阿敏以为自己是万万不能接受这个结局的,“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与其这样窝囊地活着,还不如一死了之。

在黄台吉说出饶他一命,圈禁终生后,阿敏的第一个想法,是一头撞死在崇政殿的柱子上,既能保有自己最后的尊严,还能好好恶心恶心黄台吉。

只是千古艰难唯一死,看了看那几人才能环抱过来的柱子,阿敏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这柱子看上去坚硬异常,撞上去得多疼啊,要是一下撞不死该咋办?

这么几个念头一转,阿敏求死之心也就没了,对这个原先他看不上眼,却又痛恨异常的黄台吉,居然生出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和感激。

半柱香之后,看似平静的黄台吉坐不住了,火势如何,有没有扑灭,一点讯息都没有,这让他觉得大失颜面。

“来人!”黄台吉压抑着怒火喊道。

防盗模式: 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第265章 代善出马

一众后金权贵们此刻都站在崇政殿外,眺望着远处火光冲天的栈房。

火势猛烈,不时还会有小小的爆炸,再加上臭味不但扑鼻,还熏人眼睛,导致根本无法近前扑火。

看着躺在空地上呼痛呻吟的士兵,黄台吉心痛得直抽抽,这些都是他两黄旗的精锐,不少还是最精锐的巴牙喇,被刚才突如其来的大爆炸炸伤的最多,还有烧伤的,被毒烟熏伤的,为数不少。

此事过后,这些受了伤的士兵能活下来多少,实在是不得而知,就算侥幸伤愈,多半也失了战力。

这个时代的医护水平实在太低,一处小小的刀伤都有可能致人死命,烧伤就更难处理了,况且后金本就缺乏大夫郎中。

周围未曾受伤的士卒有些手足无措,每每想要上前救火,都被大火逼退,眼看大火有逐渐蔓延开来的趋势。

唯一让人心安的,是御膳房的火已被扑灭,不虞两处火势连成一片,也腾出了部分人手。

范文程跟在黄台吉身边,犹如一道影子,“陛下,恐怕得壮士断臂了。”

他身为汉人,目前还没有进崇政殿议事的资格,一直在御书房呆着,等候拿下阿敏的好消息,只是接连的两场大火,让范文程不得不从御书房出来找他的主子。

“来人!”黄台吉咬咬牙,哑着嗓子说道。

随行的宦官应道,“请大汗吩咐。”

“告诉这些蠢才,让他们不用扑火了,”黄台吉指着那些士兵说道,“去把栈房周围都给我清理干净,有房拆房,有树砍树,务必要留出一块十丈以上的空地。”

宦官吓了一跳,“大汗,栈房周围有几个宫殿,都是才新建起来的,耗费不少啊。”

“让你去就去,恁多废话。”黄台吉气急败坏,狠狠一脚,踹在宦官身上,这时,他已经顾不得自己这番举动会在其他人面前失态了。

这场大火眼看是很难扑灭了,黄台吉也舍不得用自己精锐士卒的性命去填,干脆清理出一条防火带,让它自灭吧,宫殿被拆了固然心痛,但士兵,尤其是精锐士兵才是他的根本。

见宦官狼狈万分地跑去传令,黄台吉向前迈了几步,与后金权贵们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低声问紧随在他身后的范文程道,“范章京,你怎么看?”

“陛下,连起两场大火,是有些蹊跷。”范文程躬身行礼后答道,“不过我大金将士人人用命,又都是精锐,若说有外人能潜入皇宫,在他们眼皮下做手脚,我却是不信的。”

黄台吉点点头,范文程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他心里去了,这时候的八旗子弟,可不是后世的窝囊废,而是战力强悍,令行禁止的强军,在栈房周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情况下,哪怕是抽调了部分人手去御膳房,黄台吉也不认为有什么人能潜入进来搞破坏。

“那...是内鬼咯。”黄台吉轻声低语。

范文程不敢接话,后金内部的权力倾轧,他可以给黄台吉出主意,但在这种场合,还是小心为妙,祸从口出,要是被哪个贝勒惦记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微微扭头,黄台吉扫了一眼身后这些贝勒贝子和台吉们,一时觉得这些人,个个面目可憎,都有收买自己两黄旗的嫌疑。

嗯,还在形只影单的阿敏例外,在这件事上,他反而没什么嫌疑,从去年就入关征战,昨天还没到盛京就被拿下,他是没时间也没人手的。

莽古尔泰?这个夯货应该没有这份心机。

代善?他倒是有这个能力,不过说老家伙看重钱财也好,说他顾全大局也罢,这批粮食他可是眼馋好久了,就等着分上一大块肥肉呢,他怕是舍不得就这么一把火烧了。

那会是谁呢?黄台吉有些头大。

后金内部争权夺利之事不少,不过大都还有些底限,像这样不管不顾,宁肯自己得不到,也要把大家伙应该分得的粮食焚毁的手段,之前还真没出现过。

代善被黄台吉眼睛这么一扫,犹如被毒舌盯上一般,背上生出了丝丝寒意。

难道刚才与莽古尔泰的眼神交流,被黄台吉看到了?若真如此,以黄台吉的个性,自己今天出不出面,说不说话,都被他记在心上了,然后嘛,就如同阿敏一般,找个由头把自己废了。

罢罢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代善决定,豁出去把阿敏保下,让四大贝勒共存的局面更长一些,自己也能更安全一些,眼下这场大火,正是契机。

“大汗!”代善有些阴沉的声音,将黄台吉从沉思中唤醒。

“大贝勒有事?”黄台吉问道。

“粮食...怕是没得救了罢?”代善也不待黄台吉答话,接着说道,“可惜了了,这么多的粮食都被烧了,再过一个月,咱们吃什么,大汗可有想过?”

在两黄旗将士的行动下,栈房周围的空地已经成型,火势不再蔓延,此时能做的,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栈房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硫磺的臭味已经淡去,空气中充斥的,是浓浓的焦糊麦香味,任谁都知道这些粮食没救了,能及时隔断火源,保全皇宫就不错了。

黄台吉眼皮跳了一下,淡淡回道,“这个就不劳大贝勒操心了,金银珠玉还有,让范轩再跑一趟就是。”

还好金银珠宝等物没有和粮食放在一起,要不然这趟关内之行算是白跑了。

“金银还有啊?那就好,我还以为都被这把火给烧了,若真如此,那大金勇士们去年淌的汗,流的血,死的人,就都做了无用功。”代善笑道,“我这把老骨头,都做好了骑上战马,再次出征的准备了呢。”

黄台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是火光摇曳,旁人看不出来罢了,“大贝勒放心,今晚两黄旗值夜的各个额真,我定然严惩不贷,给大伙儿一个交待。”

他以为代善这是借着起火,导致粮食尽毁的由头,敲打他来了,什么做了无用功,什么再次出征,不过是因为分不到粮食,心有不满罢了,看来不得不找几个替罪羊出来,给这些人消消气了。

代善笑了笑,他的本意其实并不在此,不过黄台吉要杀他自己的人,代善也不会拦着,“这是大汗自己旗里的事儿,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说罢,看似无意地扫了阿敏一眼。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4手机版阅读网址:m.

第266章 阿敏翻身

阿敏站在代善的斜对面,虽然半低着头,却一直都留意着周围这几人的动静,见代善的目光掠过了自己,心下却是有了些想法,这个老家伙...,他想做什么?

“不过,关于二贝勒,我想卖个老,给他说说情,大汗。”代善终于露出了他的目的。

阿敏心下一阵激动,代善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刚才给自己定罪之时,从头到尾,他可是头都没有抬起来过,可见那时候他把握不大,现在既然当面求情,那定然是有了杀手锏。

“二贝勒?”黄台吉眉毛一挑,“还需要再说什么吗?不是已经廷议过了,理当处斩,不过本可汗念及旧情,建议免其死罪...”

说到这里,黄台吉脑中轰然作响,他所建议的圈禁刚刚提出来,就被接连而起的火情打断了,对阿敏具体如何处置,廷议其实并没有形成最终的决议。

代善笑眯眯地看着黄台吉,“对啊,大汗您自己都说了,建议免其死罪,我身为大贝勒,也有建议的权力,对吧?”

黄台吉无奈地点点头,懊恼地直想扇自己几个耳光,刚才干嘛不趁热打铁,把阿敏的处置给定下来,留下这么个尾巴,给了代善可趁之机。

“八和硕贝勒共治国政”,代善身为大贝勒,自然有建议的权力。

只是他刚才不说,偏偏现在来建议,难道说...?

“大贝勒有何高见,愿闻其详。”黄台吉暗暗警惕。

“二贝勒在关内损兵折将,坠了我大金威名,理应责罚,这我是赞成的。”代善慢悠悠地开口。

“不过呢,关内折损的,都是他镶蓝旗自己的人马,我想二贝勒恐怕比谁都心疼,他这也算是受了教训,咱们呢,再罚他几个牛录,也就差不多了,毕竟这是镶蓝旗内部自己的事儿,对吧?就像今晚宫内值夜的额真们,是打是杀,还是罚,都是大汗您自己的事儿,咱们外人可不方便插手。”

阿敏脑中轰然作响,代善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懂了。

镶蓝旗对外征战失败,他身为镶蓝旗旗主,该罚。

今夜一场大火,将去岁掳掠所得的大半化为烟尘,除了没在明人面前丢脸,若按损失程度比较,恐怕比他在关内战败丢失的财物丁口还要大。

那么守卫皇宫的正、镶两黄旗,还有两旗旗主,自然也该罚,这两旗旗主是谁呢?黄台吉!

他阿敏战败受损,丢了颜面,就要被夺爵罢职,监禁终生,那黄台吉害大家损失了这么多的粮食财物,又该如何责罚呢?

若是黄台吉坚持,不改变对他阿敏的处置,那么贝勒贝子台吉们,是不是也可以发起廷议,罢免他的汗位,然后......

阿敏强忍内心的激动,他知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的危机,消除了。

刚刚升起的那一丝对黄台吉留他一命的感激,对黄台吉手段的恐惧,都烟消云散,对黄台吉的厌恶和仇恨,则更加的刻骨铭心。

黄台吉不可能容忍让廷议来决定他的汗位,即便他赢了,保住了汗位,却大失了颜面,他一直以来加强汗权的努力,也成了白费心机。

果然,黄台吉只稍稍愣了一小会儿,就爆出一阵大笑,“大贝勒真是睿智,高见,高见!”

说罢环顾四周,“诸位意下如何,如无异议,就按大贝勒的建议,二贝勒拿些牛录出来,每旗分几个作为补偿,如何?”竟是比代善和阿敏自己还要积极,迫切地想要将此事定下来,只字不提原先给阿敏定下的罪状和处置。

其他的贝勒贝子台吉们有些愕然,没想到已经是一条死鱼的阿敏,除了损失些牛录,居然还能咸鱼翻身,重新成为和硕贝勒。

不过既然黄台吉都同意了,还能落些实惠,谁会惹人嫌地跳出来反对。

“陛下!”范文程等这些后金权贵们以飞快的速度,通过了对阿敏的处置,还形成了廷议,冲着黄台吉微微努嘴,示意他看皇宫外的方向。

理应是一片漆黑的皇宫外,竟然也星星点点地透出了红色火光。

权贵们自然陆续也看到了皇宫外的火情,有的从容不迫,那是他的宅子离火还远,站立不安的,多半是火已经烧到自己的府邸了。

“行了,廷议就此结束,我想有的人恐怕比我还急,诸位都回府领兵,灭火去罢。”黄台吉见很多人已经心不在焉了,干脆把他们放出了皇宫。

待众人走完后,黄台吉脸色阴沉得可怕,到底是谁,实在太过份了些,竟然在盛京也放起了火,到底还把不把自己这个大金可汗放在眼里,其实刚才他就看到了盛京城里零散的火星,要是不及时处理,盛京全城都有危险。

偏偏那时候被代善话里话外的意思弄得措手不及,阿敏能想到的,他自然都想到了,权衡利弊之下,索性大方些,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同意了代善的建议,对阿敏只罚些牛录了事,还飞快地促成了廷议。

现如今皇宫内的大火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盛京全城的这场火,仅凭他两黄旗剩下的人马,已是力有未逮了,不如把这些贝勒贝子台吉放出去,让他们自救罢。

这才导致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本已是待宰羔羊的阿敏,又成了四大贝勒之一。

此刻黄台吉越发笃定,今晚之事,肯定是自己人做的,十有八九就在眼前这群人中间,而且不止一个,很可能是好几个人相互已经勾结在了一起,要不然,在宫内不会这么顺利,在宫外,也不会配合得如此之好。

“陛下,”范文程在他身边叹道,“可惜了,功亏一篑啊。”

“那倒未必。”黄台吉冷笑,“这牛录怎么罚,罚哪些,可是大有文章可做。”

廷议只是说了要罚阿敏镶蓝旗里的牛录,具体怎么罚,时间仓促,还来不及定下来。

“陛下,您的意思是...”范文程有些惊喜地问道。

“到时候,把阿敏最富的那些种田牛录拿出来,分给其他各旗,难道代善和莽古尔泰还会不要?”黄台吉哼道,“只给他留下些放羊、牧马和渔猎的牛录,我看他还怎么和我掰腕子。”

“陛下高明。”范文程叹服道,他终究是汉人,对建州八旗里的这些道道不熟,哪里想得到罚牛录也能阴人一把。

如此一来,镶蓝旗势必成为八旗中最穷的一旗,阿敏大贝勒的位置能有多少人服气就不好说了,他的话语权也必将大降。

第267章 事了拂衣去

志文将手中最后一只火把扔向远处,火把打着转落下,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屋顶,不一会儿,就引燃了一小块屋顶,转眼又是一场大火。

他脚下所在,是盛京城内靠近北边的一个角落,看着后金皇宫里的滔天大火,还有盛京城内已呈燎原之势的火光,志文内心极为畅快。

尾随那队宫女找到厨房后,志文特地将里面的牛油羊脂弄得到处都是,成功地将厨房点燃,然后迅速回到栈房附近潜伏,耐心等待机会。

果然,为了迅速扑灭厨房的大火,栈房这里抽调了部分人手过去帮忙,再加上护卫们心神被火情吸引,注意力不再那么集中,终于被志文觅得良机,潜入了栈房。

后金皇宫栈房里的那些物资,差不多被他一扫而空,留了些粮食和硫磺作为引燃物,先点粮食,临走前又引燃了被他集中在一起的硫磺,在志文刚刚纵身跃出皇宫城墙之际,巨大的爆炸声将他也吓了一跳,这么好的效果,志文事先是没有想到的。

出了皇宫后,志文一不做二不休,又在盛京城的东、西、南三个方向继续纵火,既能给后金以持续打击,又能扰乱后金的兵力部署和行动,方便自己等会儿从北边潜出盛京,下一步的出逃行动也能更顺利些。

栈房里没能找到后金从关内掳掠的金银等财物,看来这些蛮夷之辈也懂得狡兔三窟的道理,要不然将财物粮食一锅端了,必将给后金以沉重打击,志文略微有些遗憾。

不过,这应该算得上是自穿越以来,对原有历史做出的最大一次改变了罢,而且,是志文所希冀的、有利于汉人的改变。

志文历史再差,也能肯定,盛京城内这场他亲手导致的大火,原本肯定是不存在的,想到自己改变了部分历史,或许还能造成更大的后果,志文不免也有些自得。

而志文不知道的是,由于他的出现,获利最大的,却是倒霉蛋阿敏。

在原本的历史上,因阿敏弃关内四城逃跑,被诸贝勒廷议为死罪,黄台吉为示仁慈,改为幽禁,仅留庄六所、园二所、奴仆二十,其余财产归济尔哈朗。

阿敏被囚,客观上为黄台吉加强汗权扫清了道路。

十年后,阿敏病逝,享年五十五岁,其子爱尔礼也获罪而死。

而志文的这一把火,却让后金权贵们认为他们的掳掠所得损失不小,也让黄台吉无端躺枪,背了黑锅,自己有过错,黄台吉自然不敢再对阿敏穷追猛打。

这让本已是将死之人的阿敏,又回到了四大贝勒的位置上,黄台吉苦心扫除障碍,加强汗权的努力,算是白费了,尽管他还留有些许后手,但短期内,对其余三大贝勒,黄台吉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了。

只是这番阴差阳错的结果,始作俑者志文,与受益者阿敏,都是浑然不知。

不过,一只在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都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更何况是如此之大的变动呢。

趁着盛京北边的士卒都跑去其他三个方位救火,志文又在北边也点了几把火,行了,该走了,要不然等人来了容易暴露行踪。

一团黑影从天而降,悄无声息地落在正发愣的巴根面前。

巴根吓了一跳,“公...公子,好了?”

尽管见识过志文的本事,可还是没料到志文能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他面前,要知道,他可是一直死死盯着城墙的。

“快走,上马。”志文没有和他废话,率先打马向下午休息的地方而去,他是从其他地方下的城墙,然后顺着墙根溜过来的。

巴根赶紧打马跟上,“公子,城里面的事儿,都是你做的?”

他以为志文说的放火烧粮,也就是小打小闹一下,能让人晚上多跑几趟,接几桶水灭灭火,恶心一下金人,出口心中的恶气就不错了,哪里想得到竟然闹出了这么大的阵仗。

城里那火光冲天的势头,和刚才那声巨响,巴根在城外都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听到了的。

不过看着金人遭殃,这感觉,的确不错,就像是三伏天喝了一桶深井水,一个字,爽。

“嗯,多放了几把火,所以耽误了些时间,不然早出来了。”志文点头应道,神色平静。

这倒不是他故作深沉,喜欢装佯,而是自打逃难以来,他已经放了好几把火,每把火的场面都不小,也死了不少人,盛京的这场火虽然规模大了些,也不过是多跑几趟的事儿,已经很难让他动容了。

“嗯,公子!”巴根突然正色道,“没说的,你能为了我做出这等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巴根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说东,我绝不往西。”

“别介,慢来慢来。”志文怎么听怎么觉得巴根的这句话容易让人产生歧义,为了他做大事?他以后就是自己的人了?

志文觉得自己年龄虽然还小,但取向还是正常的,爱好嘛,应该是女,“我可不是为了你放的火哈,我纯粹就是想恶心一下这些金人,顺便替被这些金人欺辱的大明百姓收点利息而已,你可不要弄错了哦!”

“那我不管。”巴根还挺犟,“你今晚做的事,算是替我额祈葛报了仇了,你就是我的恩人,我跟定你了。”

“跟我?”志文斜睨着巴根,“你不回达林台部了?”

“这...”巴根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林远不是说了嘛,你和咱们都是一家人,跟着你也是一样。”

哟呵,这倒是意外之喜,志文一直想收伏的,其实是孟根,巴根武艺就差了些,不过他还有两个跟班,算是买一送二?

“这就算报了仇了?”志文故意激他,“你也太没有追求了,好好跟着我,以后让你亲自动手报仇。”

“好勒。”巴根两眼发光,他就等着志文这句话呢,如此一来,可以名正言顺地向志文讨教了,那高来高去的功夫,还有那几个小妮子的枪棒功夫,他可是眼馋得紧。

囡囡等人也看到了盛京城里的动静,在薛平的建议下,早早地上了马,等志文和巴根一到,都没有停留,在夜色掩护下,向北方驰去。

“哥,完事儿了?”囡囡骑着马,与志文并排而驱,旁边还有小英和妞妞。

志文点点头,侧身看着三个丫头,四人都会心地笑了。

第268章 受困狼群(1)

汤和志将牛粪添到火堆上,已经微弱的火苗重又旺了起来,看了看周围黑暗中绿油油的、似乎发着光的密密麻麻的眼睛,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块牛粪了,不知道这堆火还能烧多久,火焰熄灭之时,或许就是他们身死之时罢。

“呜...嗷!”狼群似乎也知道了他们的困境,让它们惧怕的火焰看上去摇摇欲坠,维持不了多久了,饕餮盛宴即将到来,都兴奋地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嚎叫。

“巧儿,怕不怕?”汤和志紧了紧手中弯刀问道,他现在最后悔的,是不应该把林巧带出来。

部落里能识文断字算数的人没有几个,林巧是其中之一,这次林远让他拉着粮食北上收羊毛,他鬼迷心窍地想省点力,就向林远提出,让林巧跟着他帮帮忙。

这林远也是,不懂拒绝,自己那么一说,他居然就同意了。

唉,自己这些糙老爷们儿,葬身狼腹倒是没啥,反正临死前怎么也不能让这些畜牲好受,能杀一只是一只,亏不到哪里去。

可巧儿才多大,还是个孩子,还有大好的年华等着她呢。

“啪!”想到这里,汤和志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

“汤大哥,你怎么了?”林巧抓住汤和志的手,“巧儿不怕,不怕。”

说罢,也举起了手中的短刀,眼里却有藏不住的惶恐。

“汤大人,”一个粗壮的蒙古汉子忽地站了起来,“你放心,我豁出去不要这条命,也要保住你和巧儿的性命无忧。”

汤和志自加入达林台部后,用他的精明与勤劳征服了部众,被尊称为“大人”。

“说的对!”火堆边又站起了四五条汉子,“汤大人,我等上前冲杀,你和巧儿跟在我们身后,一有空隙就跑,别管我们。”

说罢,汉子们都举起手中已经豁了不少口子的弯刀,去牵卧倒在地上的战马。

只是这些马的腿上,甚至是胸腹上,都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看上去都是奄奄一息的,无论汉子们怎么用力,没有一匹马能站得起来。

“都省省吧。”汤和志长叹一声,“这些马伤势太重,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那...”领头的汉子看看自己的爱马,知道汤和志说的没错,心中悲痛,却仍然接着说道,“咱们步战也不弱,以命换命,和这帮畜牲拼了,兄弟们,好不好?”

汉子们轰然允诺,纷纷拔出弯刀,就要向狼群冲去。

汤和志拼命抱住领头之人,“莫日根大哥,你是部落里的神箭手,为了保护我,背上已经中了一箭。”

莫日根背上的衣物破了个大洞,附近血迹半干,伤口处简单用布包扎了一下,隐隐还有血渍浸出。

“你右手中了一刀。”

“你左腿中了一箭。”

......

汤和志一个一个地说着,几乎是人人有伤,个个染血,“诸位兄弟为了保护我和巧儿,都已受了伤,怎可为了我汤和志,再把性命也搭上。”

莫日根以刀杵地,说道,“汤大人,你和林头领都是我们达林台部的顶梁柱,巧儿呢,也是能写会算的,部落可以没有我,但却不能没有你们,如果能用我们的命,保得你二人的平安,那我们死了也值。”

“莫日根说的没错。”其他几人纷纷赞同。

眼见众人又要冲杀出去,汤和志急忙连连作揖,“诸位兄弟,我再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莫日根忽地往地上一坐,展颜一笑,“汤大人,这堆火熄灭之前,你好好地想,熄灭之后...”

说到这儿,莫日根面色异常严肃,“...我们护着你和巧儿,誓死冲出去。”

这时,最后添上去的那块牛粪已经烧了一半,火焰已经有些黯淡了,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汤和志知道,要是自己在这块牛粪烧完之前,还想不出什么招儿,那么等待自己和巧儿,还有这几个热血汉子的,就只有死亡。

他可不认为,以这区区不到十人,还几乎个个受伤的团队,能在周围一百多只狼的利齿下逃生。

“黑子,疼吗?”林巧轻抚着她的那只大黑狗,眼泪滚滚而落。

黑子为了保护她,后腿和脖颈被群狼撕开了一道口子,昔日围着林巧,马前马后跑个不停的它,此刻只能躺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用舌头舔着林巧的手,连叫都无力再叫了。

“你冷啊?”初夏时分,白天已经有些炎热了,晚上也只稍微有些凉,又靠着火堆,但林巧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大黑狗在簌簌发抖。

她不知道这其实是失血过多的症状,问完后也没想等到什么回答,径自跑到自己那匹也已经倒在地上的马旁边,伸手想要将马鞍上的一个包裹取下来,里面有衣物,她要拿去给黑子盖上。

正急得团团乱转的汤和志,看到林巧很费劲儿的样子,下意识地上去帮忙。

孰料这包裹被倒卧在地的马和马鞍压住了半截,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拿,汤和干脆用刀将系带切断,将马鞍整个地从马身上取了下来。

将马鞍下的包裹递给林巧后,汤和志捧着手中的马鞍,放声狂笑。

“汤大人,汤大人!”莫日根伸手在汤和志眼前晃了晃,见他仍是只顾狂笑,没有反应,以为他在重重压力下魔怔了,扬起一只手,打算把他打醒。

“别,莫日根大哥,别打。”汤和志说着话,仍在大笑,“咱们死不了了,至少今晚死不了了。”

说罢,将手中马鞍举到莫日根面前,“这个可以烧,马鞍可以烧,莫日根大哥。”

莫日根一看,显然想到了什么,也是脸现喜色,一把抢过马鞍,向其他人招呼道,“来来来,都来帮忙。”

边说边用弯刀将包裹马鞍的皮子割开,露出了里面的木头,“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

汤和志止住笑,看着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将马鞍卸下,他们还有七八匹马,把做马鞍的木架拆下来,应该够他们烧到天明了。

而天一亮,狼群多半要退走,他们的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至于明晚?明晚再说呗!

第269章 受困狼群(2)

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黑如墨汁的夜空,在群星渐渐淡去之后,露出了深邃而又纯净的宝蓝色,显得幽远神秘。

汤和志坐在火堆旁,将最后一具马鞍拆开,往火里添了几块木头,微弱黯淡的火焰有了燃料补充,不一会儿,复又明亮起来。

环顾四周,尽管狼群依然未退,不过天快亮了,多年草原求生的经验告诉他,只要太阳一出来,这些畜牲多半会退走。

狼群不愿意在白天活动,高温和刺目的阳光,会使它们的体力很快丧失,这个时候捕猎,往往徒劳无功,它们更喜欢在夜间捕猎,尤其是夏天。

最后这具马鞍,足够撑到天色大亮了,对此汤和志信心十足。

林巧抱着黑子,躺在地上睡得正香,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团。

几个蒙古大汉也横七竖八地围火而躺,他们都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先前全凭一口气支撑着,自从汤和志想出了用马鞍来继续生火的招儿,生存有望之下,再也支持不住,全都相继昏睡了过去。

最外围,汤和志用已经倒毙的战马,团团围了一圈,算是屏障。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气,汤和志初时不以为异,他们之前被人追杀,粮食被夺,人手折损大半,剩下之人,差不多个个身上都有伤,失血不少,有血腥味儿不奇怪。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劲儿,这血腥味儿可比夜间浓郁得多,远处还有隐隐的“吧嗒”声。

汤和志四下细看,这才发现,有几匹被他用来做为屏障的死马,大腿、脖颈等处已是血肉模糊,旁边,有数只灰狼,正在撕扯着地上的肉块,血液、唾液滴滴答答地从它们嘴角流出,“吧嗒”声就是从它们嘴里发出的,看来正在大快朵颐。

汤和志悚然而惊,狼群什么时候叼走的死马肉,居然未曾察觉,要是突施袭击...,想想就不寒而栗。

想到这里,汤和志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昨夜一直是他在值守,估计什么时候睡着了都不知道,这才让狼群钻了空子。

好在还有火,要不是火堆不熄,他们恐怕早就无人生还了。

他们是昨天黄昏遇上的狼群,第一夜就如此难熬,连马鞍都烧得精光,要是被这群狼盯上,穷追不舍的话,今晚铁定是难以幸免了。

“汤大哥,怎么了?”林巧被汤和志自己打自己的那一巴掌惊醒,从地上爬起来问道。

“有蚊子,巧儿。”汤和志自然不会说实话,转而安慰道,“醒了?放心,天马上就亮,到时候这群狼肯定退走了。”

“汤大哥!”林巧指着地上狼藉的马尸,一声惊叫。

“别怕,巧儿!”汤和志安慰道,“是死马,狼吃了马肉,吃饱了我们就安全了。”

这话说完,汤和志自己心里都升起了一丝侥幸,或许这些狼吃了马肉就不会再缠着他们了罢。

“我看未必,”莫日根也醒了,斜倚在地上说道,“这些狼说不定会变得更加凶残。”

莫日根说的没错,没有吃到马肉的饿狼,在饥饿和血腥味的双重刺激下,狼眼中凶光大盛,缓步逼了上来,性子急的,张嘴开始抢马肉,抢不到马肉的,则把凶光看向了汤和志一众人等,跃跃欲试,唯一的顾忌,就是还在燃烧的那堆火了。

汤和志暗叫糟糕,干脆把手中的木头全都丢入火中,深吸一口气之后,把篝火吹得旺旺的,火光大盛之下,倒也有些效果,狼群往后退了几步,但仍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这时,太阳终于露出了小半个头,金灿灿的阳光,从遥远的地平线一路洒下来,给万事万物都镀上了一道金边,狼群被突然出现的光线所惊,齐刷刷地又后退了几步。

汤和志长吁一口气,“莫日根大哥,出太阳了,这些畜牲该退了罢。”

莫日根盘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一截草根,不置可否,眼睛死死盯着远处。

有其他的蒙古汉子低呼,“狼王!”

汤和志不明所以,顺着众人目光看去,一头浑身雪白,体型明显高出一截的大狼,正威风凛凛地坐在那里,以居高临下的姿态打量着他们。

“这...这是狼王?”汤和志的声音微微发抖,他虽然在草原上呆的时间不短,也见过狼,但如此大规模的狼群,也是第一次碰上,更别提那传说中可遇不可求的狼王了。

“呸!”莫日根吐出口中嚼烂的草根,“应该没错了,你看,它周围还有侍卫呢。”

果然,白狼周围还四散着几头黑狼,看上去像是在拱卫自己的王者一般,若有狼不知好歹,想要闯入,黑狼们先是低声咆哮,像是警告,要是再闯,则会有一到两只黑狼,将其撞飞出去。

黑狼虽然比白狼要小上一号,不过和其他狼一比,还是强壮得多。

狼王在定定地盯着汤和志他们看了半晌之后,抬头仰脖,发出了长长的,“呜嗷”的叫声。

这叫声气息悠长,好半天才停下来,群狼中,没抢到马肉的也不抢了,抢到的,几口把肉囫囵吞进肚里,不敢耽搁,纷纷向后退去。

“咝...”待狼群退下,众人倒抽一口冷气,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几具马尸已被啃噬大半,露出了森森白骨,骨头上鲜红的血迹,历历可见。

“这回该走了吧?”汤和志低声说道,也不知他问的是谁。

“未必,”莫日根此刻站了起来,手里拿着弯刀,“以往天一亮,太阳一出,狼群差不多也就退了,可今天有点邪性,我看它们不像要退走,更像是要发动总攻的样子。”

正如莫日根所说,狼群并没有就此退走,在退了那么几步后就停了下来,身子转了个圈,狼头对着的,还是汤和志他们,只是包围圈大了那么一些而已。

“那它刚才那声嚎叫...?”汤和志大惑不解。

“我想,是让它手下群狼不得自相残杀吧。”莫日根推断道。

众人一想,似乎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为了争抢马肉,群狼间已经相互厮打起来了,要不是狼王的叫声,说不定真的就开始自相残杀了。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但狼群全然没有退意,狼王引颈,又是一声长嚎,这一声,比刚才还要悠长,群狼在狼王的叫声中前脚趴地,身体后伏,颈毛倒竖,摆出了一幅即将攻击的样子,刚才冲天的火焰已经渐渐淡了下来。

“准备战斗吧。”莫日根站在最前面,“火堆一熄,我估计它们就要发动最后的进攻了。”

第270章 大白(1)

“大白,你跑那么快干嘛?”

“大白,你慢点儿!”

“大白,等等我们,大白!”

囡囡、小英和妞妞三个丫头,嘴里大喊大叫的,骑在自己的马上,追着一匹神峻异常的大白马去了。

在她们身后跟着的,是遮天蔽日的一大群马,蹄声隆隆。

志文一行人各自骑着自己的坐骑,在马群的边缘跟着,这里,是蒙古草原。

他们从盛京出来后,一路北上,在海东青的带领下,穿过他嘴里的东金山,也就是后世所称的大兴安岭,到了大草原,继而紧临着北边的瀚海沙漠西行,据薛平介绍,这一带是漠北与漠南的交汇之处。

从盛京到蒙古,的确与他们之前设想的相同,一路上无人前来追杀他们,只是赶路着实辛苦,特别是在山里的时候,道路狭窄,很多地方都无法骑马,得下来步行,马儿们因为体型高大,走得更是异常艰难。

偏偏还不能弃马,四个蒙古小子就不说了,马是他们最好的伙伴,根本没想过要将它们抛弃,三个曾经的马贼和十多个新加入的东金山猎手,也把马看作是自己逃命、维生的保障,不到生死关头绝不会考虑放弃。

况且到了大草原,没了马,仅凭两条腿,得走到猴年马月去。

没几天,马就瘦了不少,志文心疼,就加大了苜蓿的供给,一来二去,成了习惯,进了草原也没变,为的是让它们赶紧长膘,好尽快赶路。

当然了,志文对外宣称,那苜蓿是他自己找来的野草。

对了,那十多个猎手,是在翻越东金山的时候,海东青招揽来的,他们世居山林,以渔猎为生,是天生的战士,说女真语,兼通蒙语,族群复杂,并不是专一民族。

这些人就是后金口中的生女真,八旗精兵的重要补充来源,后金会定期北上,将他们掳掠为奴,兵器铠甲的落后,使得他们不是后金的对手,因此,他们和后金之间也是仇深似海。

凭着共同的语言,还有共同的仇敌-建州女真,再加上一点食物的诱惑,海东青很容易地就把这十几个精通箭技,在丛林中行走如风,还会骑马的剽悍汉子网罗了过来,整个队伍战力大增。

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志文用苜蓿喂马,倒喂出了一段奇遇。

刚进大草原没几天,午时,大伙儿打尖休息的时候,一匹马闯进了他们的视野,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身形高大,远超他们自己骑的这几匹马,马腿粗壮,马蹄子恐怕有他们吃饭的碗那么大。

绝对是一匹好马,甚至超过了他们卖给阿敏的那匹大黑马。

孟根这个一吃饭就顾不上其他事儿的人,都喜得丢下了手中饭碗,也顾不得这马是不是有主,擎上套马索,跨上马就去追,更遑论其他人。

当然,主力是四个蒙古小子,其他人只能打打下手,帮点小忙。

半天下来,大伙儿的坐骑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大白马呢,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众人只得作罢,毕竟赶路更重要。

可谁曾想,他们套马的这番举动,似乎激怒了这匹大白马,从那天起,大白马天天都要在他们面前晃悠,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了它没有主人,是野马。

一开始,四个蒙古小子还不服气,还想把它套住,可大白马左冲右突的,套马索总是不能建功。

有几次眼看就要套上它的脖子了,它轻松的一个加速,闪电一般地避开,套马索还是落在空处。

大家这才知道,这畜牲竟然还留有余力。

更气人的是,大白马往往要眼见这帮人跑不动了,拿它再无办法,这才“希律律”长嘶一声后离去,如同嘲笑他们一般。

既然抓不住它,就只能不再理会于它,一心赶路,而大白马见无人来套它,就开始前后左右地捣乱。

有时候,它会蹿到某匹马旁突然大吼,将马吓惊后再跑开,得意洋洋地看着马上的人手忙脚乱地安抚马匹。

有时候,它则跑到志文他们前方,故意尥蹶子,扬起高高的沙尘泥土,让大伙儿吃一脸的灰。

众人气得牙痒痒,偏偏拿它没招儿,有几次海东青和柳才都拿出了弓箭,想要将它射杀,以解心头之恨,可面对如此神骏通灵之物,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手。

就这么闹了几天,转机出现了。

往常它都是午后出现,折腾到下午,一旦志文他们停下来休息,或许是因为没人陪它玩了,大白马觉得无聊,往往就自行离去。

这天傍晚,志文他们安营扎寨,准备休息之时,大白马仍未离去,站在远处,眼睛死死盯着志文。

大伙儿诧异,仔细观察,才发现它盯的哪里是志文,而是志文手中喂马的苜蓿,鲜翠欲滴,还有紫色的小花点缀其中,对马来说,真是莫大的诱惑。

这天路赶得有些多,志文早早地就拿出苜蓿来喂马了。

见有门儿,志文扬扬手中的苜蓿,示意它上来吃。

大白马犹犹豫豫地走了两步,打了个响鼻,又退回去了,不过仍然没有离开,一幅欲走还留的模样。

还是孟根驯马更有经验,让志文把苜蓿放在他和大白马的中间后退开,又挥手让大伙儿都退得远远的。

果不其然,大白马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踱步上前,低头嗅了嗅,终究抵不过这诱惑,伸出舌头,几口吃个精光。

那天之后,大白马仍是天天出现,不过不再捣乱了,而是安静地跟着志文他们,傍晚痛快地吃上一顿苜蓿后离开。

没几天,似乎是嫌只是晚上吃不过瘾,中午也来叨扰,然后是早上,然后就不走了。

大白马和志文的距离,也从最初的十几丈远,缩到几丈的距离,最后是形影不离地、颠颠地跟在志文身后。

志文用手喂苜蓿它也不再拒绝,摸它也不再抗拒,至此,除了因为它长得实在太高大,志文还骑不上它之外,算是彻底将它收服了。

在志文的引导下,从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开始,大伙儿和它渐渐熟了,可以喂它,可以摸它,众人还给它取了个“大白”的名字。

第271章 大白(2)

巴根孟根等人自然有些眼红,他们用套马索没能套住的野马,居然被志文用区区野草拿下,实在是让他们大失面子。

可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某天傍晚,大白吃饱喝足,又玩够了之后跑了,志文他们没放在心上,都当它野性未改,出去撒欢去了。

这家伙,虽说已经算得上是被收服了,可时不时的,也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反正早上它都会回来的,那苜蓿,它可舍不得漏掉一顿。

第二天一大早,当班值夜的孟根还来不及唤醒众人,大伙儿就被隆隆的马蹄声给惊醒了,一开始都以为是大队骑兵,敌我不分的前提下,都想要跑路。

多亏志文眼力不错,站在自己马背上看清了来犯的马群背上无人,领头的又是大白,再等它那熟悉的叫声传到耳中,大伙儿这才安下心来。

铺天盖地的马群,在大白的带领下将志文他们淹没,这时大家才反应过来,一开始大白还真是和他们闹着玩儿的,要是那会儿大白就带着这么多的野马来找他们的麻烦,那真是跑都没地儿跑。

几个人大致合计了一下,马匹怎么都上了一千,而且匹匹都是好马,可把大伙儿给乐坏了。

而大白,则洋洋得意地在志文面前打着响鼻,似乎在昭告,它把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带来吃志文的大户了。

大白矫情,一天三顿,顿顿以苜蓿为主,偶而吃点杂粮,或是自己吃点野草换换口味。

好在其他马不像这样,只要隔上三五天能吃上一顿苜蓿,它们就很满足了,其他时候,吃杂粮也行,或是自己去啃些野草亦可,比大白好打发多了。

要是都像大白这样,志文的这点存货还真不够它们吃的。

“公子,你哪里找的野草,居然能引来这么大一群野马,这便宜可占大了。”巴根骑在马上啧啧感慨。

“怎么?你想学啊,我告诉你,这可是祖传的,而且传男不传女。”志文忽悠道,其实哪是什么野草,而是志文系统里的紫花苜蓿。

巴根嘿嘿干笑两声,随即抱怨道,“大白实在是太生龙活虎了些,这两天可把我累坏了,公子。”

大白精力充沛,每天天不亮就要开吃,吃完苜蓿,就要带着马群上路,要是不起来理会它,它有很多种方法折磨大家,最常见的就是围着营地疯跑,让大家不得安眠。

自它带着马群归附以来,大伙儿不得不起得更早,睡眠都有些不足,巴根趁机抱怨,不过是想让志文出面,让大白安生些,大家也能多睡会儿觉。

斜睨了巴根一眼,志文说道,“你也看见了,我拿它也没办法,要是不喂它,它能用舌头给我洗脸。”

志文不是没想过让大白晚吃一会儿,也好多睡会儿,可在这方面,大白是寸步不让,非得把人折腾醒才罢休。

面对这么个大宝贝,打骂不得,就只能顺着它的意了。

“起得早是早了点,”志文接着说道,“不过,有了大白,你们连马都不用赶,省了不少力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大白作为这群马的马王,地位毋庸置疑,只要它在,不用担心其他的马会走散走丢,一个个都乖乖地跟在它身后,老实得很,志文他们根本无需驱赶,只管埋头赶路便是。

“公子说的是,”薛平接上话头,“要不是大白,这一千多匹马,就我们这些人,还真忙不过来,啧啧,大白是真不赖,就是还没长成,性子有些顽劣。”

志文点头赞同,大白虽是马王,在马群中威信很高,但应该年岁不长,喜欢疯跑,喜欢玩闹,有时还会撒撒娇,像个顽童似的,大伙儿都十分喜爱。

“嗯?”志文微微皱了皱眉。

薛平以为他是担心跟着大白跑在前面的三个丫头,安慰道,“不用担心,公子,有大白在,三位小姐骑野马也没问题。”

如果说其他人对大白是喜爱,那三个丫头对它就是宠溺了,每每都骑马跟着它在前面疯跑,要是坐骑累了就换马,反正现在马多的是,有大白在,野马们都乖乖地让丫头们骑,跑起来也是稳稳当当的,即使没有马鞍也不用担心她们的安全。

“让她们骑骑没有鞍的马也好,还能练练骑术,这个我倒不担心。”志文摇头说道,“老薛,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薛平愕然,他的耳力远不如志文,是真没听到。

“像是...狼叫声。”志文也不太确定,他之前听过家狗叫,听过野狗叫,就是还没听过狼叫。

薛平脸色微变,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志文在听声辨形上的本事,几乎没有不准的时候,让大家都很佩服,他说听见了狼叫,那就基本上错不了。

“在那儿?”薛平有些急切地问道,要是孤狼,或者就那么几只狼,一千多匹马倒是不怕,就怕遇上规模大点的狼群,就算狼群数量不如马群,但先天上的克制,也会让马群大乱。

“就在前面。”志文心里也有些不安,一夹马肚子,冲了出去。

就在志文隐隐看到大白和三个丫头身影的时候,又是一声狼嚎响起,这一次,距离更近了些,其他人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大白听到狼叫,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更加兴奋,不但没有减速,反而身形向前一晃,速度更快了,将原本就落在它身后的囡囡她们又拉开了一段距离,“呼啦啦”一下,紧随其后的马群跟上去,将空隙填补上了。

志文奇怪地问身边的薛平,“这马不是应该怕狼么,怎么我看大白它们这么兴奋呢?”

“公子,这...我也看不懂了。”薛平也是满脸疑惑,大白的表现,再一次颠覆了他对马的认知。

对于狼群,他反倒没有刚才那么忧心了,毕竟有一千多匹马,而狼群则很少上百,数量对比悬殊,踩也能踩死,再加上这么一个不可理喻的大白,到底谁该怕谁,还真说不清。

这时囡囡她们的马体力已经透支,速度渐缓,终于被志文他们撵上了。

第272章 狼群VS马群(1)

那头雪白的狼王,已经站了起来,迈着优雅的步伐慢慢向汤和志他们走来,而火苗,已经微弱得快要看不见了。

“唉,”莫日根忽然叹气,“我要是还有箭,怎容得这畜牲如此嚣张!”

他们的箭支,在那场追杀中已经消耗殆尽,此刻的武器,就只有手中的弯刀。

“要不是唐吉思这奸贼,我们怎么会死那么多弟兄,也不会落到这般田地!”有人恨恨骂道。

这人口中的唐吉思,正是之前薛平给志文介绍的,蒙古苏尼特部左旗台吉之子。

汤和志摇摇头,“都怪我,要是在路上就把粮食都换成羊毛,或许就不会有这场杀身之祸了。”

“汤大哥,你就不要自责了,那唐吉思不安好心,一开始就没想好好交易,咱们的粮食,他早就视为囊中之物了。”一直沉默的林巧突然开口安慰道,“咱们这些人的性命,他怕是早就想要了。”

“巧儿说的对。”莫日根也很赞同,“汤大人,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和巧儿要紧跟着我们。”

“就是,汤大人,你和巧儿一定要活着逃出去,有郑公子帮忙,有林远头领和你们用心,咱们达林台部早晚能壮大起来,到时候不要忘了找唐吉思,给兄弟们报仇。”另一条大汉说道,将手中弯刀举了起来。

“嘘...”,汤和志一扫刚才的垂头丧气,突然示意大家噤声,“什么声音?”

众人全都住了嘴,隐约间,有轰隆隆的声音从北边传来,汤和志顾不得大敌当前的狼群,又趴到地上贴耳细听。

稍顷,他站了起来,有些兴奋地说道,“马队,有大队马队正向这儿来,马的数量不太清楚,不过肯定比这群狼要多不少。”

到了这个时候,其实不用他说,其他人也都听出来了,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必然是大量马匹奔跑起来才能有的动静。

“难道是唐吉思派来的骑兵?”莫日根说道,“这厮非要亲眼见到我们的尸首才安心?”

“应该不是,”汤和志摇头道,“如果是唐吉思的人马,应该从南边来才对,而这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

“莫非是...”莫日根有些犹豫,“大漠以北的喀尔喀人?”

喀尔喀,是蒙古草原上大漠以北的大部落,除了少部分南下东迁投靠后金之外,大部分仍然留在漠北,名义上臣服于黄金家族血脉的蒙古汗庭,但也只是听宣不听调。

所以莫日根的推测不是没有道理,他们一路北逃,已经离瀚海大漠很近了。

“喀尔喀?他们来做什么?”汤和志疑惑地说道,与莫日根对视一眼,都是又喜又忧。

喜的是这大队骑兵一来,狼群必将退去,眼前的危机算是解除了。

忧的是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大家并没有彻底脱离险境。

地面的震动,还有如雷的蹄声,狼群自然也听见了。

在这滔天的威势下,群狼脖子上倒竖的毛都耷拉了下来,有些退缩了。

狼王侧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北方,有些犹豫。

“嗷!”不过当它鼻头耸动了几下后,似乎又淡定了下来,厉叫了两声,意欲退却的群狼在它的威势下,又稳住了阵脚。

“呜...”狼王抬头,冲着北方又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嚎叫,那感觉,似乎在宣示,这里是它的地盘,同时,也是警告。

“希律律”回应它的,是长长的一声马鸣,那声音,暴烈而清脆,直入云端,并未将狼王的警告放在心上。

“驾...”志文带着其余人越过三个丫头,紧追大白,第三声狼叫更加清晰,算得上近在咫尺了,他们要赶上去帮忙。

大白冲在最前面,它是马王,要是被狼所伤,马群必将大乱,大家也都得心疼死。

“哥,保护好大白!”囡囡在身后大声地交待着,最后这两声狼叫她们也听见了,只是三人的马力已竭,这时候也没时间让她们换马,想要追上去也是有心无力。

“知道了。”志文头也不回地应道。

本以为狼群会很快退去的汤和志等人,见狼王不但不退,还挑衅似的朝北方长啸,一开始还有些奇怪,不过当他们听到紧随其后的那声响彻长空的马嘶,随即一道高大雪白的马影闯入眼帘时,他们就明白了。

“野马群!”莫日根说道,狼王不知用什么方法知道了前来此地的不是人类骑兵,而是马群,是以并不急着逃跑。

他们的所在,是一个小小的山包,是被狼群围困后莫日根特意选的,居高临下,利于防守,当然也能看得更远些。

此刻,辽阔无垠的大草原上,一匹雪白的骏马从北边飞驰而来,高大雄壮,四蹄翻腾,长鬃飞扬。

应和着它刚才的那声嘶鸣,紧跟着出现的,是一片杂色的马群,海潮般势不可挡地从夏日清晨苍茫的草地上涌了过来,成百上千匹马聚集在一起,呼啸奔腾。

长长的马鬃马尾随着马儿的奔驰飘动起来,一个接一个,一个重叠着另一个,凝成一个整体,飞快地向前推进。

这些马,背上全是光溜溜的,旁边也没有赶马的牧民,是以莫日根才说它们是野马群。

“啧啧...,真是好马!”有人由衷地赞叹道,身为蒙古人,见到好马就心喜,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这样一来,刚才来者是敌的担忧去了,不过,新的担忧又出现了。

狼群对马群,虽然数量对比悬殊,但狼作为猎食者,先天有压制优势,马群要是被狼群唬得大乱,汤和志他们作为池鱼,在这乱马奔腾的情势下,难免遭殃,好在他们的地势要比周围高些,多少还是有些防护作用的。

马群在狼王的那声警告之下并未退却,方向也未变,仍是朝着狼群直直撞来,巨大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都在颤动,群狼在这种威势下,不知不觉又退了几步,有几只狼甚至转了半个身子,想要逃窜。

以往遇上马群,只需叫两声恐赫一下,就能把马群吓得大乱,之后狼群想要怎样,都是予取予求,怎料今天这群马,在大白马的带领下,竟是丝毫不为所动,这样一来,狼群的后招,如马群乱起来之后的侧面进攻等,就全无用处了。

第273章 狼群VS马群(2)

狼王见马群不乱,知道不妙,正面相撞,由于双方体型的差异,狼群必吃大亏,要是不及时将马群的气势打压下去,这么多的马,纷至沓来的马蹄,能将这一百多只狼踩为肉泥。

当下纵身前跃,孤身向领头的大白马扑去,它身后的黑狼和其他群狼,被马群的威势所慑,犹犹豫豫的,并没有跟着头领前冲,看样子是想等狼王和马王分出胜负后再行动。

马王、狼王,二者都是一身雪白,全速奔行之下,化为两道白光,眼看就要相撞之时,狼王蓦地向侧面一闪,与马王错开,待马王前冲了小半截身子后,两条后腿一蹬,向马王的脖子咬去。

汤和志他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蒙古人爱马,尤其爱好马,这大白马如此神骏,谁都不忍心看它丧生狼吻之下。

何况大白马带着马群跑到这儿,还算是帮了他们的忙,只是他们离得既远,手中又无箭支,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狼王的利齿离大白马的脖子越来越近。

眼看狼嘴就要叼上马的脖子之际,不想大白马再度加速,旁边观战的汤和志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马王竟然全身都脱离了狼王的攻击范围,还不等他们庆幸欢呼,大白马的后蹄已经扬了起来,电光火石般地踢中了狼王的小腹。

“呯!”一声闷响,狼王发出“呜”的一声痛呼,随即被踢上半空。

呼!汤和志他们全都长长的舒了口气,这匹大白马表现机智神勇,倒是大出他们的意料,如此一来,它是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狼王受这一击,虽伤未死,不知后面的马群会不会遭殃。

果然,狼王机敏异常,被踢中的瞬间,就把小腹往后一弓,卸下了这一击的大半力道,随即将全身都缩成了一团,以防接踵而至的其他马的撞击。

不过马王的这一踢,力道大得出奇,将狼王高高送上了半空,后面跟来的几匹马,竟然都够不到它,倒让它躲过一劫。

“糟糕!”莫日根自言自语地说道。

“怎么了?莫日根大哥。”汤和志问道。

“狼王应该伤得不重,马王又将它踢得这么高,等会儿它只须往下这么一扑,后面这些马不是它的对手,马群必将大乱。”

话音刚落,狼王已经升到了最高处,这畜牲随即舒展身躯,张开大嘴,就要顺势向下扑击,狼眼中有几分恼怒,也有几分得意。

作为狼王,不知道有多久,它都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亏了,特别是在这种被它视为食物的东西身上吃亏,更让它觉得颜面大失,只不过最后的胜利还是会属于它,就算被踢了这么一下那又如何,只要它往下一落,这些马都是它的猎物。

汤和志等人看在眼里,心急如焚。

这群野马在大白马的带领下,是冲着狼群而去的,他们所在的小山坡,与马群奔跑的方向有些偏差,如果马群不乱,不会受到多大波及。

但是狼王只要往下一扑,无论它攻击哪一匹马,那匹马都不是对手,惊慌失措之下,马群定会引起骚乱,旁边这些虎视眈眈的群狼再上前攻击,整个马群都会大乱,汤和志等人所在的山坡势必受到波及。

面对大乱的马群,他们手中的弯刀可以说毫无用武之地。

“嘣!”就在汤和志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狼王目露凶光,张开大嘴,直扑马匹,却又毫无办法之时,一道弓弦的响动声传入了他们的耳中。

“噗!”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一只利箭从狼王大张的嘴中穿过,贯入狼头,箭头带着鲜血在狼王后脑出现,箭支携带的巨大力量将已下坠的狼王又送上了半空。

前方高速奔行的大白马,这时居然回头看了一眼,见狼王受了这一箭,“希律律”叫了一声,竟似在欢呼一般。

“好箭法!”莫日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这一箭,准头、时机和力道都是恰到好处,哪怕是全盛时期的自己,也不过就是这个水平了,狼王受此一击,必死无疑。

狼王一死,它身后的这群狼就不成气候了,在马群的冲击下,能活下来几只都不好说。

此时,汤和志等人才反应过来,这是箭!有人?这群马不是野马?

往后看,果然在几匹马的身上坐着人影,人不多,二十个不到,其中一人正在收弓。

莫日根有些佩服了,这么多的马,只有这么点人放牧,箭法又如此之好,实在是一群豪杰之士,双手抱拳,想要道谢,眼睛却瞟过那只再次下坠的狼王,心中不由暗道可惜。

这么漂亮的一只狼,通体雪白,即便挨了一箭,也只有脑后那一个洞,要是整张狼皮剥下来,硝制好,不知多少王公贵族都争抢着要,能换不少粮食。

就这么掉在地上,只能被马群踩为肉泥,再无任何价值。

这番念头转瞬即逝,莫日根正要开口道谢,却见一道人影忽地从那骑马奔行的十几个人中升起,也不见他如何作势发力,人就越过马匹上空,飘到了狼王下方,一伸手,将狼王稳稳抓到了手中。

这一番举动,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将众人都惊得张大了嘴,莫日根想要道谢的话也忘了说。

“咦?好像是小志哥。”被莫日根护在身后的林巧声音低低地说道,还有些吃不准。

不过很快,汤和志也认出了来人,“没错,巧儿,是郑兄弟,就是他!他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小志哥!小志哥!”林巧冲到莫日根身前,挥着手,兴奋地高呼着。

“郑兄弟?”莫日根转头问汤和志,“莫非就是那个留粮食让咱们收羊毛的郑公子?”

“就是他。”汤和志答道,莫日根等人是后来加入的达林台部,虽然见过志文,但终归不熟,是以没有认出来。

“嗯?巧儿,怎么是你们。”志文人还在空中,就听到了林巧的喊声,刚才他就看到这个小山包上有人,没想到居然是熟人,原想就势落在某匹马身上的他,瞬间改变了主意。

第274章 脱困

“接着!”志文双臂向前一送,将手中的狼王朝汤和志他们抛去,自己的身体受力后急速下坠。

他现在施展轻身功夫,还是不能带人和活物,这狼王虽死,但体重不轻,即便能带上,志文也不想费这个劲儿。

紧接着伸出右脚,在脚下某匹马的背上轻轻一点,再次腾空而起,随后几个起落,在莫日根和汤和志等人刚刚手忙脚乱地接下狼王尸首的时候,他人就到了林巧面前。

“巧儿,汤大哥?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汤和志和莫日根等人将狼王放到地上,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志文,在他们的印象里,志文年龄不大,虽然看上去并不文弱,可也决计想不到,他会有这般高来高去的本事。

志文身后,大白带着马群,将失去狼王后士气大衰的群狼冲得七零八落,差不多一半的野狼在它们的蹄下化为肉泥,剩下的狼狈逃窜,困了汤和志他们一夜的狼群,就此烟消云散。

“嗯?你们这是受伤了?”这群人除了汤和志和林巧,人人身上有伤,志文才落地,就看出来了。

志文话音刚落,噗通几声响,这帮汉子一个接一个地都坐倒在地,他们实在是太累了,从苏尼特部出来就被追杀,一路提心吊胆的,昨夜虽然就着火堆眯了那么一会儿,也是半梦半醒,随时准备战斗的。

今早又与狼群对峙了好一会儿,现在外敌已去,强援又至,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就再也支撑不住了。

唯一站着的只剩林巧,她抱歉地对志文说道,“小志哥,别怪我们失礼,实在是...太累了!”

汤和志也坐在地上,“郑兄弟,我们的事儿等会儿和你细说,有什么吃的没有?饿坏了。”

他们自粮车被抢,随身携带的干粮又没有多少,没多久就陷入了缺粮的境地,算下来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饿着肚子与敌人交战,结果如何,不问可知,这也是他们损失如此惨重的原因。

志文急忙从怀里掏出一袋炒面,这是特意准备了在马上吃的,图个方便,天天骑马赶路,体力消耗很大,往往不到饭点肚子就会饿,为了不耽误行程,骑在马上吃点炒面,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你们这是饿了几天了罢,少吃些,垫垫肚子,等会儿给你们弄些好吃的。”志文特意交代。

“哟,是你们啊!”薛平带着人也到了。

莫日根嘴里嚼着炒面,含混不清地问道,“刚才那一箭是谁射的?”

“那还用问,老莫,海东青啊。”

莫日根点点头,果然是他,此人的箭法以前见识过,不比自己差,有此神射并不奇怪。

双方大都认识,一时相互寒暄打趣,好不热闹。

“哥!”这时,囡囡三个丫头,骑着她们喘着粗气的马终于赶到了,“大白呢?”

马都不下,就忙着问大白的下落,志文很不爽地答道,“撒欢去了,用不着担心。”

“囡囡,小英,妞妞。”坐在地上安安静静吃着炒面的林巧欣喜地站了起来。

“巧儿!”囡囡她们看到林巧,终于下了马。

四个丫头刚抱作一团,林巧嘴一瘪,先是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林巧终究还小,这几天的遭遇,要说不怕,那是假的,只不过强忍着而已,此刻见到几个亲近的同龄丫头,内心的恐惧和委屈再也控制不住,都化作眼泪流了出来。

志文以目示汤和志,汤和志此刻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让她哭会儿吧,这群狼你们都看见了吧,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们此刻怕都已葬身狼腹了。”

“到底怎么回事儿,老汤,你们怎么这么狼狈?”薛平刚才就想问了,只是他见志文先到,以为已经问了,汤和志等人又忙着吃东西,这才没提,但现在看这情形,竟是志文也不知道原委。

“就是,”海东青都沉不住气了,“你刚才怎么不用箭,我都能射中这头狼,你也不会落空的,怎么眼睁睁地看着这畜牲跃武扬威的?”

“此事说来话长,诸位都坐吧,咱们慢慢聊。”汤和志接过薛平递给他的水囊,喝了一口说道。

自志文他们离开达林台部之后,天气渐暖,到了这个月,已经可以开始剪羊毛了。

由于志文已经和附近各部交待过,换羊毛找林远就行,所以时间一到,那些之前尝到甜头的人,就陆续拉着羊毛来找林远换粮食了。

一传十,十传百之后,附近的那些小部落蜂拥而至,把他们今夏剪下来的羊毛都换给了林远。

看上去挺热闹,但羊毛数量与志文定下的量相比,还是远远不足,留给他们的三十万斤粮食,根本没有消耗多少。

两人一合计,干脆由林远坐镇本部,收送上门的羊毛,再顺便种种田。

而汤和志则带上精挑细选的三十多人,拉了十多车粮食北上,既是换羊毛,更多的也是宣扬达林台部粮食换羊毛的名声,以便让牧民们自动送羊毛上门,方便今后行事。

之所以北上,是因为那里是这一带大小各部落的盟主-苏尼特部左旗的汗帐所在,除了人多羊也多之外,这一路再怎么说都是自己人,大家觉得安全上无需顾虑。

东边,是科尔沁部,虽说都听命后金,但达林台部毕竟不归科尔沁管辖,后金又严禁各部跨境游牧,为了不落口实,暂且作罢。

西边,是林丹汗的察哈尔部,目前算是敌对关系,也不考虑。

南边,是大明,就更不用说了。

这一路行来,汤和志多转了点心思,他决定一口气走到汗帐,到了苏尼特左旗再换羊毛,尽管同样的粮食,换来的羊毛都是一样多,但那是大型部落,又是这一带的最北端,只要与左旗首领达成协议,达林台部的声名会传得更远,也更响亮。

汤和志没有想到的是,之前无往而不利的用粮食换羊毛的交易,会在左旗台吉之子唐吉思这里碰了钉子。

10

第275章 反击

本来羊毛对于蒙人来说,算得上是无用之物,用无用之物换粮食,不论多少,蒙人们都觉得是赚了,所以争先恐后地用羊毛换粮食。

可偏偏唐吉思觉得一斤羊毛换一两粮亏了,汤和志将价格提到二两粮仍不满意,狮子大开口要五两粮换一斤羊毛。

本来汤和志的底限是三两粮,就算不赚钱也咬牙认了,就当是提升名气,结交左旗的代价,可五两粮换一斤羊毛,每换一斤羊毛他们就要亏二两粮食,这让汤和志如何能接受。

苏尼特左旗台吉达布海胡舒其年事已高,身体又弱,部落大权基本已被唐吉思把持,他说的话在左旗算得上一言九鼎。

既然双方谈不拢,汤和志自然是准备拉着粮食回部落,这一路上各色部落不少,十车粮食根本不用愁。

可谁曾想唐吉思眼红这十车粮食,竟然派人冒充马贼来抢,为了不走露风声,还要灭口。

汤和志他们一行三十多人,为了躲避劫杀,不得不北上,一路上不但粮食被迫舍弃,羽箭消耗殆尽,人手也折损得只剩这七八个人。

慌不择路之下,误入狼群的领地,唐吉思的人这才退去,当然,汤和志等人也陷入了绝地。

“你们这十车粮到底有多少?唐吉思怎么就会动了贪心呢?”听到这里,志文皱眉问道。

苏尼特左旗怎么说也是大部落,应该不缺这点粮吧,又是这一带的领袖,要说为了这区区十车粮食就杀人越货,有点说不过去,一旦走露风声,可是会寒了下面这些中小部落的心,得不偿失。

汤和志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志文问话的真正意思,“也就五六千斤,不算多,不过苏尼特左旗最近日子不好过,所以唐吉思这小子才动了贪心。”

“不应该呀,”薛平说道,“他爹不是被金人封为台吉了么,这台吉金人可是每年都有不少赏赐的,年前还跟着入关抢了一通,怎么会缺粮?”

“老薛,你忘了你们走之前的那场那达慕大会了么?”汤和志反问。

“你是说...”志文若有所悟,“那多尔衮以勾结察哈尔林丹汗的名义,不仅仅杀了咱们这些小部落的人,连这些被封了台吉的大部落也没放过?”

“没错!”汤和志说道,“你们走后,我们才知道,多尔衮一进草原,最先对付的是科尔沁,其次是我们,苏尼特左右两旗应该是他最后收拾的部落了,反正我们到达时,听说多尔衮已经离开草原回辽东了。”

“不过对这些被封了台吉的大部落,多尔衮就不敢再割了他们首领的耳朵了,只是仍以勾结察哈尔的名义杀了些刺头,又罚了不少钱粮。”

“所以这些大部落不但白帮金人入了趟关,还都缺粮了!”志文接着说道。

汤和志点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儿。”

随即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道,“对了,郑兄弟,你们怎么又会在这儿,此地离瀚海沙漠不远,你们脚程再快,回一趟中原也赶不到这儿吧?”

汤和志刚才就始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只是被救与重逢的喜悦,让他一时没有想起来,这时吐完苦水,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嘿嘿,我们没有回中原,而是去了一趟盛京。”巴根傻笑着插话。

“对,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回到中原没几天就又要来找你们,这一来一回,太耽误时间,就干脆带着大伙儿去了趟盛京,探探路。”

志文不待其他人说话,急忙解释,生怕这帮人一不小心把火烧盛京的事儿说出来,这一旦要是传扬开去,不管金人信还是不信,达林台部都要受到牵连甚至灭族。

当下隐去火烧盛京的一段,把他们一路的行程大致说了一下,连收伏大白的事都说了。

“郑兄弟,你运气真好。”汤和志等人听完,都是满脸羡慕,这么好的马,甚至能和狼斗,谁不想要啊。

“别说不照顾你们啊,等大白带着马群回来,你们每人挑一匹作为坐骑。”志文也不小气,见汤和志他们的马都死完了,手一挥,送了他们一人一匹马。

莫日根等人大喜,没有马,在草原上可说是寸步难行,那群马他们都是见过的,每一匹都不会比他们原来的坐骑差,忙不迭道谢。

汤和志却是有些不好意思,“郑兄弟,那五千多斤粮食,一根羊毛都没有换到就被抢了,现在又要你的马,这...这多不好意思。”

“都是自己人,客气啥。”志文混不在意,不过他这一提,志文倒是对抢他们粮食的这帮人生了兴趣,“照你的说法,唐吉思的人把你们逼入狼群后才退走的?”

“没错,”汤和志愤愤地说道,“二十几个兄弟都折在他们手上,我...我辜负了林远的一番信任啊。”

“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志文安慰道,“不过,既然吃了亏,咱们就想办法把场子找回来。”

“郑兄弟你的意思是...”汤和志看着他。

志文问道,“既然有粮车,那么他们应该走不快罢?咱们如果追上去的话,需要多长时间?”

“咱们都是用牛拉的勒勒车运粮,肯定快不起来,快马加鞭的话,一日之内,必然能将他们追上。”汤和志如实回答,“郑兄弟,你是想再去将粮食夺回来?”

“没错,”志文说道,“咱们的粮,是这么好拿的么,这帮家伙还有多少人?”

汤和志闻言,眼睛一亮,“这主意不错,他们的人也没剩多少了,郑兄弟你们是生力军,人数嘛...”

说罢看看跟在海东青身后的十多个汉子,接着说道,“...也不比他们少,以有心算无心,还真能杀他们个措手不及,那些粮食也能抢回来了。”

竟是越说越兴奋。

“呃...汤大哥,你还没说他们有多少人呢。”志文咳了一声,提醒道。

“哦,”汤和志回过神来,“他们一开始追杀我们的时候,应该有六十多人。”

志文心中冷笑,派六十多人来劫杀,这唐吉思估计也是怕人多了走露消息。

就是不知还剩下多少,要是人多可有点不好弄,都是骑兵,自己就算用马群去冲击,能把粮食抢回来就算不错了,搞不好还会有点小伤亡。

19

第276章 一条大鱼

没想到汤和志接着说道,“不过现在他们也没剩几个了,能有十多人顶天了。”

志文吃了一惊,“怎么就剩这么点人?”对方这战损也实在太大了些。

“嘿嘿,那要看他们的对手是谁!”莫日根在旁边傲然说道。

这唐吉思派出的六十多人固然是精兵,可汤和志带的三十多人也是在部落里精挑细选后的强悍人马,守护的又是自己的粮食,面对敌人,个个用命,竟是硬生生将唐吉思的人灭杀了这许多,要不是箭支耗尽,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还真不好说。

志文听完,肃然起敬,朝莫日根鞠了一躬,“莫日根大哥,你们都是部落勇士,死去的叔伯兄弟,等回到达林台后,我自会补偿他们家里。”

“这...”听到补偿,莫日根等人不知怎么回答,以前替部落上阵,死了都是白死,哪里有什么补偿一说,再说志文也不是他们部落的人,要补偿似乎也不是他的事吧。

“郑兄弟,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你之前已经给了我们不少好处,再补偿的话,咱们可受不起。”汤和志急忙说道。

“汤大哥这话可就见外了,林远大哥都说我和你们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何来受不起之说,就这么定了。”志文不容置疑地说道,要想将达林台部绑上自己的战车,这个时候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志文怎会放弃。

莫日根带着剩下几人,朝志文鞠了一躬,“既如此,我等替兄弟们谢过郑公子了。”

死去之人家里能得到补偿,那是好事,莫日根为兄弟们感到高兴的同时,也对志文充满了感激。

“好了,咱们接着说抢回粮食的事儿。老薛,”志文喊道,“让你兄弟三人,再加上海东青的族人,去追杀这十多个苏尼特人,不得走脱一人,抢回粮食,如何?”

那十几个山林猎手,也不知怎么搞的,愣把海东青视作自己的族人。

“嗯...”薛平稍稍沉吟了一下,“这人数差不多,不过咱们是生力军,以有心算无心,打败他们,抢回粮食倒是没什么问题,就怕有个把人逃脱,走露风声。”

“带上大白它们,”志文说道,“有这家伙相助,没问题了吧?”

薛平笑了,“公子放心,有了大白,这帮人一个都逃不掉。”

“等大白疯回来,吃了午饭,这就去吧,我与汤大哥他们一道,慢慢跟来,你们事儿完了就原地等候。对了,人别杀光了,留几个活口,我要问话。”

“是,公子。”

......

“嘿嘿,公子,抓了条大鱼。”等志文和汤和志等人第二天中午追上薛平时,薛平一脸猥琐的笑容,迫不及待地来到志文身边说道。

当天傍晚,他们就追上了那十几个苏尼特人,上千匹野马一冲,几乎是瞬间就击垮了这些人的斗志,薛平他们混在马群里,海东青射箭,了结了几个负隅顽抗的人之后,这些人就缴械请降了。

“大鱼?有多大?”

“有几个活口,据他们交待,其中一个半大小子,是唐吉思的爱子,满都拉图,唐吉思派他跟着出来,本想涨涨见识,积些功劳的,谁知道落在咱们手里了。”薛平得意地笑道。

志文听完,若有所思。

将粮食抢回而又不走露风声,志文最初的想法,更多还是出于自保,这样能拖延唐吉思知晓真相的时间,以便偷偷摸摸、顺顺利利地回到达林台,若是就在这里惹恼了唐吉思,和苏尼特这么个大部落对上,即便有大白这群野马帮忙,也决计讨不了好。

不过既然捉住了唐吉思的爱子,这计划似乎可以改一改了,还在达林台部就生出的想法,此刻又浮上了志文的脑海,倒是不妨一试,反正经此一事,想要与唐吉思合作收羊毛的事是黄了,达林台部与苏尼特部也算是翻脸了。

“老薛,你确定这个叫满都拉图的,是那唐吉思的爱子?”这一点很重要,要是唐吉思对这个儿子不上心,死不死的都不太在意,那志文接下来的行动就不好开展了。

薛平本想点头,但看着志文的目光,又犹豫了,“要不公子你去盘盘道?”

志文正抬腿欲走,想了想,随即止步,摇头道,“我和汤大哥等人另行有事,不能在他们眼前露面,老薛,看来你这马贼得改行当绑匪了。”

“啥?”薛平大张着嘴。

“别跟我说你们仨没干过绑票的事儿。”志文鄙夷地看着他。

薛平这才嘿嘿笑道,“这不都以前的事儿了嘛,还提它作甚,你放心,公子,咱们可是没有撕过票,毕竟信誉还是要讲的。”

“就没有碰上对方不愿交赎金的么?”志文问道。

“咱们是谁,既然出手,那肯定是找那些既有钱,又舍得出钱的人家下手,要不然岂不是白干了,还得管饭,那就更亏了...”薛平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忽然察觉志文有些揶揄地看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这些话似乎不合时宜。

面皮微红,口中喃喃说道,“公子,都是老黄历了,你就别取笑我们了。”

“我说过,你们以前做过什么我是不会管的,”志文笑道,“不过,眼下这个事儿,你们还真得用上以前的本事了。”

“公子的意思是...用这个满都拉图,去找唐吉思要赎金?”薛平反应倒也快,瞬间明白了志文的意图。

“没错!”志文赞道,“这个满都拉图是条多大的鱼,到底受不受唐吉思的宠,看唐吉思愿不愿意付赎金不就知道了么?”

“对呀!”薛平双手一拍,随即兴奋地说道,“这么大个部落,又是台吉的孙子,这赎金该要多少好呢?咝,要少了不划算,要多了,又怕他给不起...”

竟是就地开始盘算起了赎金的高低问题。

志文看得好笑,忍不住出言打断,“老薛,要多少赎金你等会儿自己慢慢合计,不过咱们的目的可不是那点赎金。”

“啊?”薛平思路被打断,被志文这番话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公子,这赎金不是咱们的目的,到底什么意思?”

第277章 不为赎金

志文耐心地给薛平释疑,“苏尼特部现在的状况你也听汤大哥说了,你觉得唐吉思拿得出多少钱粮来赎他儿子?再说了,他那点赎金,我还真不看在眼里。”

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志文先后两次从范氏还有后金身上捞的好处,其他不论,仅粮食来说,已经称得上富可敌国了,苏尼特仅为蒙古一部,它那点财富,志文还真看不上。

当然,这国指的是后金这种小国、穷国,与大明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还是力有未逮。

“那...公子此举是?”薛平虚心求教。

“若唐吉思当真看重满都拉图,那么此事必将扰乱他的心思,他的精力就不会全部放在部落事务上了,我们接下去要做的事,才有机可乘。”志文说道,“所以,你们的任务,不是要拿多少赎金,而是要用这件事不断滋扰唐吉思,时间拖的越长越好。”

虽说这件事未必真能达到志文的目的,不过总比什么事都不做,让唐吉思能全心全意地关注他自己的部落要好些,至少,能让他暂时放下对汤和志等人的心思。

“这样啊,”薛平道,“那还真得弄清楚,唐吉思紧张不紧张他这个儿子了,公子,属下告退,这就去安排。”

“等等,老薛,”志文虽然对薛平三人这方面的能力与水平毫不怀疑,不过事关重大,又有些好奇,还是想问个清楚,“你打算怎么通知唐吉思他儿子被绑了,派去的兄弟会不会有危险,会不会暴露位置,让他调兵遣将,包了饺子?”

“嘿嘿,公子,这你就不懂了。”说到自己擅长的东西,薛平开始眉飞色舞起来,“这次不是俘获了他们不少人么,挑个俘虏去报信就行,而且他一走,我们就换地方,不用担心。”

“那对方要是愿意付赎金,但没那么多钱,怎么通知你,和你讨价还价呢?”志文又问。

“假设赎金我要五百两银子,那我会让报信的人告诉对方,愿意给的话,就在自家帐篷,或者某个我指定的地方插上五杆白旗,不插旗,或是插其他颜色的旗,我们都视为不愿给钱。”

“要是愿意给,但是没那么多,那就少插些白旗,比如只插三杆,那就表示他愿意给三百两银子,我要是同意呢,就派人去通知交易的时间地点,要是不同意,那就派人去和他还价,这回他们的人抓的多,够用了。”薛平道。

“那要是没抓到人怎么办?”志文问。

“没抓到人,怎么会?”薛平道,“随便找个牧民去传话都可以啊,只要有信物,就由不得对方不信。”

“只不过最后交易这一关,对方如果下定决心要与我们鱼死网破,还真有点危险,所以我们都是一个弟兄带着人去,对方要是真翻脸的话,也不会被一网打尽。”薛平接着介绍。

“干嘛不让他们把钱粮放在指定地点,然后你们再去悄悄取出?”志文又问。

薛平摇头,“不妥,万一被其他人撞见拿走了呢,双方都说不清楚,再说他们仍然可以在那里设伏,守株待兔。”

“我们以前做过几起,倒是都没遇上这么狠辣的,终归还是怕我们报复。”

志文有些惊异,“你们就三个人,还怕你们报复?”

“可对方不知道啊。”薛平有些得意,“再说,就算只剩两人,一般的小部落也经不起我们闹腾,所以我们之前找的都是小部落。”

“像苏尼特这样规模的,还是第一次,这赎金不好拿啊。”薛平叹道。

“又不是要你真拿赎金,忘了?”志文笑问,听完薛平所言,心中大致有了谱气,薛平那边应该不会把事情弄砸。

“哦?!对,赎金不是目的!”薛平回过神来,“那...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公子,没事儿了吧?没事儿的话我这就安排人行事去了。”

“去吧。”志文吩咐道,“对了,再想办法问问这些人,看看唐吉思和他爹,那位金人的台吉,在部落里的威望如何?”

这二人威望越高,越不利于志文的行动,哪怕这些俘虏嘴里的话不那么真,也有必要提前打探一下,等到了苏尼特部附近,再找人印证一下就是。

“遵命,公子!”薛平转身离去。

吃晚饭的时候,薛平挤到志文身边,“公子,安排好了,俘虏我放了一个,让他带着满都拉图的信物,回去转告唐吉思,准备钱粮赎回他儿子。”

接着有点得意地说道,“他们对我们绑匪的身份,那是深信不疑。”

“就你们仨那样,凶神恶煞的,不是马贼就是绑匪,有什么好奇怪的。”旁边孟根打趣道,他还在部落里的时候,就看出这三人不是好鸟。

“孟根兄弟,呵呵呵...”薛平干笑两声,为掩饰尴尬,又接着向志文禀报,“公子,你让我打听的事情,也问出来了,唐吉思和他爹达布海胡舒其,现在在部落里面,名声算是烂大街了。”

“当真?”志文有些惊喜,这二人名声越烂越好啊。

“应该不会有假。”薛平说,“这几人都说了,要不是身为唐吉思的家奴,他们这次才不会出来呢,现在苏尼特部里的自由民,除了给他们家赶马放羊,挣点吃食,都不愿给他们父子俩卖命。”

“这是怎么回事儿?”志文没想通。

汤和志在一边说道,“怪不得追杀我们只出动了这么点人,除了他唐吉思不愿走露风声,没人卖命看来也是个原因啊。”

接着对志文解释道,“我觉得应该是多尔衮的缘故,他在苏尼特部里大开杀戒,要是这父子二人表现不如人意的话,部落民众必然会大失所望的。”

“对对对,”薛平急忙说道,“他们说了,部落里不少颇得人心的勇士,被多尔衮不分青红皂白地以勾结察哈尔的罪名杀了,这两父子连气都不敢出一口,部落里的人现在都说苏尼特没有可汗了,有的只是金人的台吉。”

10

第278章 燎原星火

“汤大哥,你觉得这些人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听了薛平的话,志文问道。

汤和志沉吟了一会儿,“我觉得可信度还是很高的,老薛问的不是部落里的机密之事,他们应该不会有什么戒心,况且几个人的说辞都一样,不至于是谎言。”

志文也试着分析道,“多尔衮带着正白旗大兵压境,这两父子即使想反抗,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不敢出头的表现也在情理之中,这威望大降,也就不奇怪了。”

“对,”汤和志说道,“这算得上是另外一种折辱了罢,看来不管用什么方法,打击蒙古各部首领的威望,是这次金人行动的目的之一。”

志文没有说话,他隐隐地有些猜到了金人的用意,不过是惧怕蒙古各部一统之后实力惊人,再现当年元代金的历史而已,现在金人这样一弄,各部首领被下属牧民们唾弃,这些人不论谁想要一统草原都不可能了。

这个手段,倒是比一味地杀人要高明些。

只不过多尔衮这番行动,他们的目的是达成了,却也无形中帮了志文一个忙,让志文接下来的行动,更方便了一些。

“多想无益,”志文说道,“到了苏尼特,咱们找些人打探一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老薛,尽快把唐吉思对他这个儿子的反应探听清楚,接下去该怎么做,咱们要根据他的反应行事,还有,此地既已暴露,那明天...不,今晚就换地方歇息。”志文吩咐道。

“公子,要不等陶勇回来再走如何?”薛平问道,“我派他跟着那人盯梢去了,差不多该回来了。”

“也行,大家边收拾东西边等他罢。”

饭后,虽然天色已晚,但大家还是纷纷收拾行李,准备换地方歇息。

马蹄声响起,不一会儿,薛平带着陶勇,匆匆来见志文。

“公子,那唐吉思有反应了,我见他的帐篷上树了一杆白旗,这才赶回来的。”陶勇抱拳禀道。

一杆白旗?志文狐疑地看了薛平一眼,“你们赎金要了多少?他树一杆白旗是什么意思?”

“呃,那个...公子。”薛平说着话,伸出了两根指头。

“二百两?”志文正想说少了。

薛平接话道,“两千两,公子,是两千两白银。”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要的太狠了。

“两千!”志文也被薛平狮子大开口报的这个价给吓到了,“会不会太狠了,老薛,唐吉思给的出来么?”

“不是公子说要磨时间么,他可以还价啊。”薛平嘿嘿笑道,“他插一杆白旗,应该是还价一千两,没想到这厮还真挺看重这个满都拉图的。”

“难道不会是还价一百两么?”志文问道。

“哼哼,他要是真敢还一百两银子的价,那就要做好满都拉图缺胳膊少腿儿的准备。”陶勇冷哼,浑身上下匪气四溢,薛平急忙捅了他一下,陶勇这才收敛了一些。

志文假装没看见,这些人,哪个不是狠角色,不可能调教成小白兔,只要能为他所用即可。

“既然已经证实了唐吉思确实看重满都拉图,那今晚咱们就分头行事。”志文说道,“薛平,你带着你的兄弟们,还有大白,负责和唐吉思打交道,一句话,就是尽量拖延时间,越长越好,注意自身安全,不要被人给一锅端了。”

“放心,公子,我自省的。”薛平应道,“那公子你呢?”

“我和汤大哥去苏尼特部收羊毛,有什么变故,尽快和我们联系。”

“啊?公子,还去找唐吉思收羊毛?不是说这厮心黑得很么?”薛平问道。

“嘿嘿,谁说收羊毛就非得找唐吉思不可?”志文反问。

“找其他牧主?倒也可行,不过唐吉思终究是部落的掌权者,其他牧主未必有胆量和你交易,公子。”薛平说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志文突然说了一句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话,才问薛平,“老薛,你说这羊毛是谁剪的?”

“给唐吉思等人干活的牧民啊,怎么了?”

“那你觉得,咱们直接找这些人换羊毛如何?”

“这...”薛平被问住了,他和这个时代的人想法一样,都觉得羊是谁的,那羊毛理所应当也是谁的,要换羊毛,自然得找羊的主人。

这个想法没错,不过,牧主如果从羊毛当中获得了利益,那么,辛辛苦苦地修剪羊毛,帮牧主干活的人,也理应获得一份报酬,如达林台活着时给林远他们就加了钱粮,这才合理,当然,这是题外话。

“可是可以,”薛平想了想,说道,“只是,这些人敢么?”

“当粮食放在他们面前,用无甚大用的羊毛就能换取时,我相信,总有人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吃饱饭才是硬道理,你说对吧?”志文说道。

现在唐吉思既然如此心黑,不愿合作,那就不要怪志文不讲规则,直接找牧民交易去了,志文相信,只要把粮食亮出来,总有那胆大之人的,而一旦有人开了头,那后续之事就好办了。

之所以让薛平以绑架之事拖住唐吉思,就是为了让他尽可能晚地发现志文的小动作,他发现得越晚,规模就越大,到时候他再想阻止,也是有心无力了。

至于被其他牧主发现了怎么办?愿意合作的,那就合作,不愿合作嘛,嘿嘿...志文眼里掠过一丝杀机。

“公子高见,属下明白了。”薛平叹道,不得不承认,志文这个想法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可行性还是挺大的,毕竟羊是被牧民们放的,羊毛也是要经牧民之手的。

“既然如此,老汤他们与唐吉思照过面,再去苏尼特的话,会不会...?要不让老汤他们和海东青等人换一下如何?”薛平建议。

“这倒不必。”志文摇头否决,“我问过汤大哥了,他们见过唐吉思,交易没谈拢之后就走了,见过他们的人不多,况且我们也不到汗帐附近,问题应该不大。再说,这是要去用粮食换羊毛,你觉得海东青他们那些人,行么?”

薛平与陶勇相互看了看,都是无可奈何地笑了,这帮山林猎手,脑子里都是肌肉,谁会算数啊,还是砍人更适合他们些。

210

第279章 牧仁(1)

“起了,牧仁。”几声轻柔的呼唤,将牧仁从深沉的睡梦中唤醒。

天还未亮,牧仁还不想起,他这些天放羊,跑的地方很远,实在是累得很,挪了下身子,“再让我睡会儿,额吉(蒙语娘)。”

“不早了,去晚了小心又挨管家的鞭子。”牧仁娘絮絮叨叨地说着,“这管家也真是心狠,你就藏了那么一点羊奶,居然抽了你十鞭,还疼么?”

“咝...轻点儿,额吉。”不提还好,一提鞭子,睡梦中已经遗忘的火辣辣的痛楚,瞬间在背上烧了起来,疼得牧仁直吸冷气,偏偏他娘不小心又碰到了他的伤口,更是火上浇油。

牧仁娘本想帮他一把,扶他起床的,见状只能将他放下,“自己快些起,要不然等会儿有你好受的。”

牧仁哼哼唧唧磨磨蹭蹭地穿好衣衫,胡乱擦了把脸,接过他娘递过来的土碗,一看里边清可见底的羊奶,忍不住抱怨道,“额吉,这唐吉思也太抠了吧,咱们活儿没少干,可他给咱们这奶,水却是越掺越多了。”

牧仁娘闻言,慌得放下自己手中的碗,捂住牧仁的嘴低声说道,“要叫大人,听见没有?你直呼其名,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告发,少不得又是一顿打。”

“他算得什么大人,”牧仁满不在乎地说道,“他额祈葛(蒙语父亲)可还没死呢。”

“唉,老大人年事已高,已经很多年都不管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台吉的位置啊,早晚是唐吉思大人的。”牧仁娘低声说道。

“哼哼,对,他两父子都是金人的台吉,再不是咱们苏尼特的可汗了。”牧仁“咕嘟”灌下一口那清淡如水的羊奶,勉强压下了肚中的饥火。

牧仁娘慌得恼了起来,也不顾牧仁背上还有伤,狠狠在他肩上抽了一巴掌,“这话你也说得?要是被人听到,你小命不保。”

说罢放下手中碗,抽泣起来,“你额祈葛还有阿赫(蒙语大哥)都走了,就剩下你和哈森,哈森病了这些天,一点好转的迹象都没有,要是你再有什么意外,可叫我怎么活下去。”

“那有什么,现在全部落上下,谁不这么说他们父子。”牧仁颇不服气,不过见自家额吉伤心了,也不敢再顶嘴,只小声嘟囔着。

为了转移他娘的注意力,牧仁指着还躺着的哈森问道,“虎都(蒙语小弟)到底生的什么病,要不要我去请额慕其(蒙语医师)或是萨满来给他看看?”

“吃都吃不饱,拿什么去请?”牧仁娘叹道,“哈森这病啊,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没吃饱,活儿又干多了,太阳再这么一晒给弄的,说白了就是饿出来的病,要是能有些粮食,熬点糊糊,热热地给他灌下去,一准儿就好。”

“年前额祈葛在关内阵亡,那唐吉思...大人不是答应过,要给一袋杂粮的么?额吉,你等着,我找他要去。”牧仁喝完最后一口奶,放下碗说道。

他昨天趁着挤奶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奶,也是为了哈森,只是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牧仁娘本想阻拦,可看看仍昏睡不醒的小儿子哈森,终是没有再劝阻牧仁,去试试也好,即便要不到粮食,顶多也就是被唐吉思的家仆们踹上两脚,对牧仁来说没什么问题,这万一要是要到了,哈森的一条命就捡回来了。

“唉,要是你阿赫还在,凭他的本事,随便打点野物,也能换些粮食。”说到这里,却是想起了什么,禁不住泪如雨下。

“额吉!”牧仁轻拍着他娘的背,安抚道,“别难过了,部落里的人都说了,阿赫是被冤枉的。”

牧仁的大哥朝力泰,乃是苏尼特部赫赫有名的勇士之一,骑射无双,本来入关伐明他应该去的,但他们的父亲知道兵凶战危,硬是没让朝力泰去,自己顶上,结果就是不但没有抢到什么东西,还糊里糊涂地把小命丢在了关内。

逃过一劫的朝力泰却没有逃过第二劫,年后随着多尔衮的到来,如牧仁他大哥朝力泰这样既年轻,又有本事,还有些名气的勇士,泰半被多尔衮以勾结察哈尔,意图不利于大金的罪名给杀了。

牧仁一家再次遭到重大打击,生活水平从基本温饱,一下子变成了特困人群。

他和哈森年龄都还不大,没有他们大哥朝力泰的那个本事,一家三口只能靠着给部落里最大的牧主唐吉思赶马放羊挤奶,勉强维生。

牧仁娘这回没有再挑他的刺,而是抽噎着说道,“朝力泰这孩子我知道,从小到大都没有离开过苏尼特,怎么可能勾结察哈尔呢,唐吉思大人也不出面分说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这群孩子被金人给杀喽,真是...”

言辞间,对唐吉思还是有隐隐的不满。

“行了,我没事儿,你先去吧,我收拾收拾就来,别让那管家挑刺儿,你放羊的地方,离这可远。”牧仁娘调整情绪,擦了擦眼泪,冲牧仁道。

这两天为了照顾哈森,牧仁娘都没有出工,她放的羊一块儿交给牧仁照看,为了不让唐吉思的管家知道,每天她先去点个卯,把羊交给牧仁后再偷偷溜回来,晚上差不多又去半路上接牧仁。

今年又是大旱之年,草原上野草枯死了不少,苏尼特部所在之处,原是水草丰美的地方,受的影响也不小,放羊不得不跑得更远,才能找到些青草。

各大牧主蓄养的牲畜,因此死了不少,牧主们分发的吃食,主要是羊奶和马奶,掺的水也是越来越多。

人多活儿少之下,像哈森这样一生病,就别想着还能干活挣口粮了。

干活的牧民,要是倒霉遇上羊只饿死,往往是被打一顿之后丢了活计,遇上心狠的牧主,还要被勒索些钱粮。

现在部落里有些人家已经是一点收入来源都没有了,就靠着自家养的那三五只羊苟延残喘,有的人家饿不住,已经开始杀羊了,自己的羊吃完喽,那就只能等死了。

20110

第280章 牧仁(2)

“对了,”牧仁刚抬腿欲走,牧仁娘又喊住了他,“咱们一起放的那两群羊,毛开始剪了没有?”

牧仁苦着脸说道,“额吉,你刚才都说了,我放羊的地方远,每天来回这么一趟就累得半死,哪还有工夫剪羊毛啊?”

牧仁娘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累,可羊毛不剪也不行啊,天气越来越热,你我放的羊要是死上那么一只,咱们可赔不起。”

按惯例,这羊毛剪不剪,各牧主一般不管,除非他们想做些羊毡,才会特意交代,不过要是羊因为没剪毛而生病,甚至死亡,牧主们可是会找牧民们的麻烦的。

“知道了。”牧仁拔腿就走,边走边说,“这两天我找几个安答(蒙语兄弟朋友),他们放的羊也还没剪羊毛呢,大伙儿凑一块儿,一起把羊毛给剪了。”

牧仁娘自言自语道,“有几家人倒是闲着,要不请他们帮帮忙?”

“额吉,咱们自己都吃不饱了,拿什么答谢他们,难不成再往奶里掺水分给他们?”牧仁停步,转头苦笑着对他娘说。

牧仁娘反应过来,“倒也是。”

随后又交待道,“那你上点儿心,咱家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牧仁赶到唐吉思家羊圈的时候,时间还早。

专事羊群的管家抬起眼皮,微微斜了他一眼,“哟,牧仁,今儿来得挺早啊,看来有些人还真是记吃不记打啊。”

尽管牧仁昨天挨打的原因并不是迟到,可这管家还是把牧仁来得如此之早的原因,归在那一顿打的效果上。

这管家是唐吉思的家奴,向来不把这些普通牧民放在心上,于他而言,只有把主人讨好了,才是安身立命之道。

“来早些,能多干些活,也能多分些吃食,不是么,管家?”牧仁不卑不亢地回答,他不傻,尽管不待见这管家,却也不愿和此人抬杠,毕竟是在此人手下做事,得罪了他,自己没好果子吃。

“嗯,你能这么想就好,自己赶羊去吧,熟门熟路的,我就不清点了。”管家很满意,牧仁那看似恭敬的态度,让他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故作大度地说道。

其实早上出去,这羊只点不点都没甚关系,每个人放多少只羊,都是定了数的,晚上回来再清点即可,不管是谁,只要少了一只,管家是不会放过他的。

牧仁作了一个揖,转身自去,他来得这么早,可不是想在管家面前表现一下,而是在打唐吉思答应给的那袋杂粮的主意,眼前这管家别看在他面前架子挺大,可牧仁知道,这种事儿找他,没戏。

就凭他的地位,还够不上唐吉思,再说以他两人的关系,管家也未必肯帮忙。

牧仁要找的,是一个汉人管事,姓钱,在部落里虽然没什么实权,但却负责唐吉思全部财产的记录、清点等工作,算得上是唐吉思的心腹,像刚才这个管家,只是能简单地数数羊只,一旦数量超过三百,也就晕乎了,要想不出纰漏,还得巴结钱管事帮忙。

这钱管事虽被唐吉思委以重任,视作心腹,但他不是唐吉思的家奴,又是外来之人,为人处事,还是与唐吉思的家奴们显出了不同。

对上,与唐吉思及其家人相处融洽,深受信任,对中,能与唐吉思的一众家奴,特别是这些管家打成一片,对下,部落里普通牧民需要他帮的忙,比如写信念信什么的,都不会推脱,钱管事精通汉蒙两语,读写都不是问题,因此深受牧民们的敬重。

牧仁与他哥不太一样,虽说身为蒙人,骑马套羊这些本事都有,也还说得过去,但对舞刀弄箭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实在没多大兴趣,打猎摔角的本事,与他哥朝力泰相比,那是天差地远。

相反对于读书识字算数这些蒙人一见就深感头痛的东西,牧仁却十分喜爱,天赋也还说得过去,被钱管事无意发现之后,见猎心喜,传了他些本事,从这一点来说,钱管事算得上牧仁的半个老师。

正因着这层关系,牧仁才敢跟他娘说,找唐吉思要那袋应得的杂粮。

当然,牧仁没想过要钱管事替他出头,钱管事对唐吉思来说虽然重要,但还是被视作下人,要是出面替外人说话,事情不一定能办成,但肯定会在唐吉思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不能为了自己的事,砸了老师饭碗,这一点,牧仁还是知道的。

牧仁找钱管事,不过是想打探一下,唐吉思现在心情如何,要粮这种事儿,总要趁着对方高兴的时候再去,把握也能大些,否则粮要不到,又挨一顿打,岂不是亏了。

“咦,牧仁,找我有事儿?”钱管事从唐吉思的大帐里出来,刚转了个弯,就看到牧仁站在一个蒙古包旁,显然是在等他。

牧仁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师,牧仁此来,就是想问问,那唐吉思大人现在...嗯,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吧?”

尽管钱管事没有正式收牧仁为学生,但牧仁向来都是以师视钱管事。

“你这是要...”钱管事不明就里,你一个小屁孩,问唐吉思开不开心干什么。

“老师,哈森的病一直不见好,额吉说了,那是饿的,熬碗糊糊喝下去就行,所以我是想找唐吉思大人要袋粮,要是他现在心情不错,兴许机会大些。”

“胡闹,”钱管事轻声斥道,“你一个小小牧童,大帐都进不去,怎么见得到唐吉思大人,再说,你凭什么找他要粮?”

牧仁有些委屈,“年前从关内回来之后,唐吉思大人不是答应过,阵亡将士家属可以领一袋杂粮么?”

“哦,对,是有这么回事儿。”钱管事想起来了,唐吉思的确当众说过这话,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再要唐吉思拿出粮食来抚恤,却是难了。

今年后金的赏赐没了,入关所获又被多尔衮强行带走,就连给唐吉思干活的牧民们,口粮都不能足额拿到,哪里还有余粮来抚恤。

更何况唐吉思现如今还摊上了个大麻烦,正火急火燎地忙着凑银子呢。

21010

第281章 牧仁(3)

叹了口气,钱管事说道,“牧仁啊,你就别去触霉头了。”

“哦,那我改天再来。”牧仁愣愣地说道,完全没有听懂钱管事话里的意思。

“这段时间都别来了。”钱管事告诫道,“就算你趁人不备,溜进大帐,那也是自讨苦吃...”

话音刚落,“当啷”,一道清脆的响声从不远处的大帐里传出来,如果没听错的话,那是瓷器被摔碎的声音。

钱管事急忙拉着牧仁,一路小跑,远远离开大帐,找了个僻静之地,眼见四周无人,才低声反问,“大帐里的动静你都听见了?你觉得唐吉思大人现在的心情如何?”

“碗都摔了,还能有好?”牧仁有些丧气,“多谢老师,我干活去了。”

“别急着走,”钱管事喊住牧仁,埋怨道,“你这孩子恁犟,我不是和你说过,要是缺粮,就来找我,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粮食吃不完,放在那儿还容易生虫,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钱管事年纪已然不小,但在苏尼特这些年,仍是孑然一身,唐吉思给他的钱粮,一个人的确用不完。

牧仁冲钱管事拱拱手,“老师教导牧仁识字读书,本该牧仁孝敬您的,怎可反过来吃您的粮食,不可,万万不可。”

钱管事哭笑不得地看着牧仁,“蒙古人里面,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异类,竟比我还要迂腐,那我问你,哈森怎么办?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病死吗?”

“这...”牧仁为之语塞,一时陷入两难的境地,要了钱管事的粮,与他心中为人处事的准则相悖,可如果不要,那哈森恐怕就真没几天好活了,作为兄长,又于心何忍。

“好了好了,”钱管事见他为难,主动说道,“那粮算我借你的,以后有了还我就是,如此,总可以了吧?”

牧仁又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老师放心,牧仁定会还你。”终究是救兄弟哈森的心理占了上风。

“那你记好了,晚上干完活来找我,别让人看见。”钱管事仔细叮咛,他的粮食虽然有些富余,可也不能随便外借,要是让人看到牧仁从他那儿拿粮,接踵而至的借粮大军他可应付不了。

见牧仁点头应下,又交待道,“这两天干活仔细些,别让人抓了小辫子,成了他们的出气包。”

“老师,这唐吉思大人到底怎么了?”牧仁不傻,钱管事郑重其事地告诫,他很快就醒过味儿来,肯定是唐吉思心绪欠佳,将火儿都撒到了他手下的管家身上,这些人受了气,当然也要找个出气的地方,像牧仁他们这样干活的,无疑就是最好的受气包了。

“别问了,牧仁,知道的事情多了,对你没什么好处,我先走了,你也赶紧干活去。”钱管事边说,边转身走了,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牧仁站在原地,目送钱管事离开之后,才朝羊圈走去,有些狐疑地说道,“一千五百两银子?乖乖,能买多少粮啊?”

刚才钱管事离去之际,牧仁分明听到了他嘴里的抱怨,“...还价,要一千五百两的现银,这让我上哪儿去凑啊?”

......

百无聊赖地嚼着草根,牧仁伸了个懒腰,刚仰天躺下,想想又坐了起来。

他现在连条狗都没有,家里人都吃不饱,哪还养得起狗,早送人了,放羊全靠自己。

钱管事临行前让他小心行事的告诫犹在心中回响,让牧仁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现在别说丢只羊,就是哪只羊一不小心摔一跤,受点小伤,恐怕也会被管家痛批一顿,然后借机再扣点口粮。

不过总算牧仁选的地方不错,这里是个小山谷,周围有几座小山包围着,羊群在谷底悠闲地吃着草,牧仁只需坐在半山腰,就能对下面的情况一览无遗。

山虽然不高,确切地说,只能算小丘陵,但不论哪只羊要想蹿上山坡逃逸,牧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只需骑上马,沿着山坡追赶,很快就能用套索将它擒拿回去。

他的坐骑,一只灰色的母马,跟在他身边,也正低头吃着草,马不像狗,不养是不行的,没有马连活儿都没法干,不过他们这样的人家,也只能养母马,好歹能挤点奶出来,公马是养不起的。

“咕噜噜...”腹内一阵叫唤,将牧仁从呆滞中唤醒,该吃东西了。

牧仁站起来,从马鞍上解下一个皮囊,拔下塞子,闻着飘出来的酸味,忍不住皱起眉头,里面装的,是酸奶疙瘩。

天气热,鲜奶放不住,发酵酸化之后能多放两天,是他们外出干活必不可少的吃食,只不过顿顿都吃这玩意儿的话,胃里容易反酸,着实难受。

只是现在牧仁哪里还有挑剔的资格,就算是酸奶疙瘩,想痛痛快快地吃饱也不可能,能垫吧垫吧肚子,把饥火压下去一些,也就不错了。

屏着气,仰脖抬头,牧仁灌下一口酸奶疙瘩,任它缓缓流入胃中,肚子里有了东西,终于不再抗议,叫声渐渐没了。

低头看看谷底的群羊,只只都拖着长长的羊毛,步履蹒跚,显然行动已经有些不便了,牧仁深感头痛,他也知道,这羊毛不剪是不行了。

天气越来越热,说不定哪天,某只羊就会毛长被热病,再说身上负担重,又热,体力都会多消耗些,草自然也会多吃些,牧仁辛辛苦苦找的这块草场,或许经不起它们吃上几天的,到时候还得另找草场,这又是一项让牧仁感到头疼的活计。

但剪羊毛可是实实在在的一件苦差事,又热又累,没点体力还真吃不消,偏偏牧仁现在吃不饱,缺的就是体力。

还有事后羊毛的处理,更是件糟心事儿,得先收集归拢,然后再挖坑埋了,放任不管的话,羊把自己的毛吃进肚子里那就麻烦了。

要不今年偷个懒?把羊毛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牧仁有点拿不定主意,这样做固然省力,可火一起,对草场多少有些破坏,天又旱,要是引起大火的话,那就糟糕了。

第282章 做点小买卖

最让牧仁沮丧,也提不起劲儿来的,是这些活儿通通都没有报酬,黑心的牧主们不会因为你如此辛苦地修剪羊毛,而多给你一粒粮,或是一滴奶。

“呸!”想到这里,牧仁狠狠啐了一口,在心里问候了一下黑心牧主们的祖宗八辈,随后还是无奈地决定,今晚回去,就和其他放羊的小伙伴们联络一下,明后天让大家把羊都赶到一块儿,相互搭把手,一起把羊毛剪了。

牧仁舍不得把皮囊里的酸奶疙瘩一气喝光,浅浅尝了两口后又将盖子塞上,距离天黑还早,要是现在就把东西吃光啰,到了傍晚,能饿得人心慌。

周围热气蒸腾,牧仁盯着羊群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眼看就要合上双眼睡过去的时候,一阵悠扬的歌声从山坡后面传来。

“哦...啦...啦...

赶着白云走哟...

追着太阳走,牧马的蒙古人都是好骑手,都是好骑手...

马背上的颠簸,冷淡了温柔哟,马背上的沧桑,来不及回首...”

唱歌的是个男子,嗓音很有穿透力,气脉又长,人离得虽远,歌声却如同夏日里的一缕清风,将牧仁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唤醒。

牧仁呆呆地听着,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一会儿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额祈葛,一会儿是被枭首示众的阿赫朝力泰,二人的音容笑貌,交替出现,不由得痴了。

“这位小兄弟,请了。”一个年青汉子来到牧仁面前,将头上毡帽摘下,微微躬身,行了一个礼。

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牧仁兀自不觉,仍坐在地上发呆。

“汤大哥,这人是不是个傻子?”

一个少女的问话声,终于将牧仁从呆滞的状态中唤醒了,见一男一女站在他面前,男的应该是刚行完礼,手中还拿着帽子,少女则是有些促狭地看着他,眼中含着笑意。

牧仁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还礼,“这位大哥,这位姑娘,请了。”

言毕又小声地咕哝,“我不小了,也不是傻子!”

声音虽小,却足够让对方听到,牧仁显然是故意的,这么做,既算不上失礼,也能表达他那一丝的不满。

少女“噗嗤”笑出了声,随即正色道,“林巧失礼了,还望兄台见谅!”

年青汉子也开口道歉,“舍妹刚才出言不逊,还望大...兄弟海涵!”

牧仁无奈地看着眼前这对男女,正常点不行么,兄弟就兄弟,为什么非要在前面加个大或是小呢?

年青汉子蓦地爆出一阵大笑,“这位兄弟勿怪,见你愁眉不展,和你开个小小的玩笑,不会介意吧。”

到了这步,牧仁还能说什么,蒙古人生性豁达,就是打上一架,也能成为朋友,何况是小小玩笑,“两位贵客叫我牧仁就行。”

不过这一番插科打诨,倒是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牧仁兄弟,我姓汤,汤和志。”

“汤和志,林巧。”牧仁低低重复了一遍,“二位是汉人?”

因着和钱管事学东西的缘故,牧仁对汉人倒是颇有好感。

“正是。”汤和志答道,“不过在草原上讨生已经多年了,我们要是不说,牧仁兄弟也看不出来吧。”

牧仁点点头,这二人不论衣着神态,都与蒙古牧民一般无二,蒙语说得更是地道,已经看不出丝毫汉人的影子了。

“汤大哥,刚才那歌是你唱的?”牧仁问道。

“嘿嘿,那倒不是,虽然我也会唱,不过总是缺那么点味道。”汤和志否认,随即亲热地拉过牧仁,指着山下说道,“喏,那是咱们的神射手莫日根唱的,没想到他箭射的准,歌也唱的这么好。”

山很矮,山脚离此并不远,几辆勒勒车并排而停,车上高高地堆着装得满满的袋子,七八个汉子散落在车旁,虽然没有武器擎在手中,却看得出个个都是悍勇武士,那彪悍的气息,即便站在山腰的牧仁也能感受到。

而汤和志所指那人更是出众,牧仁只扫了一眼,就被他利箭一般的气息所慑,不敢再看。

“汤大哥,林姑娘,你们这是...”

“哦,牧仁兄弟,我们做点小买卖,找你就是想打听下路,看看附近有没有大一点的部落。”汤和志答道。

“那你们算来对地方了,左近就是咱们苏尼特左旗,这一带的盟主,做买卖再合适不过了。”牧仁虽然不待见唐吉思父子,但仍然以自己所在的部落为荣,言语间透着自豪。

“是吗?哎呀,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汤和志故作惊喜,“不瞒你说,牧仁兄弟,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就是苏尼特,其他那些小部落,不过是顺手为之罢了。”

“那就恭喜汤大哥了。”牧仁拱手说道,“不知汤大哥做的什么买卖?”

“噢,就是用粮食换些杂物,看到没有?”汤和志指着山脚的五辆勒勒车说道,“车上都是粮食,好几千斤呢,要是不够,咱们还能让人接着送来。”

牧仁望着车上的麻袋,喉头上下耸动,咽了好几口口水,除了“粮食”二字,汤和志说的其他话他都没听清,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家里能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换粮。

然而想了半晌,牧仁颓然发现,自己那家徒四壁的家里,似乎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拿来换粮。

对了,阿赫朝力泰的那匹马还在,牧仁突然兴奋起来,汉人来塞外做买卖,最爱的不就是马么,阿赫那匹马可不赖,想必能换不少粮罢。

朝力泰还活着的时候,那匹马就有不少人眼馋,死后也有人上门求购,额吉睹物思人,一时还舍不得就这么卖了,只是这回为了哈森,恐怕不得不割爱了。

“汤大哥,马你们要的吧?”牧仁迫不及待地问汤和志。

牧仁刚才的那番举动,都落入了老谋深算的汤和志眼里,汤和志没有回答他,而是笑眯眯地说道,“不急不急,牧仁兄弟还没有吃饭呢吧,走,咱们边吃边聊。”

“啊?我吃过了,汤大哥。”牧仁不愿欠人情,摇头拒绝,只是话未说完,就被汤和志一把拉走。

第283章 不要马

“蒙古人可不会说假话,牧仁兄弟,你这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怎么可能吃过?”汤和志只用手轻轻一拉,牧仁就没能站稳,踉踉跄跄地跟着向山下走去。

“别这样,汤大哥,照理说你们远来是客,应该我请你们才对。”牧仁还待挣扎。

不料此时山下饭食已熟,一阵香味飘过,牧仁刚刚用酸奶疙瘩镇压下去的饥火,犹如问到腥味的野猫,瞬间发出了咆哮。

“咕...咕...”震天响的腹鸣声,从牧仁肚中传出,羞得他耳根子都红了。

“哈...”汤和志一阵大笑,“牧仁兄弟,你就别客气了,蒙古人可不会这么假惺惺的。”

“可...可我还要放羊呢。”牧仁终是忍不住食物的诱惑,态度有些松动了。

“我们的车队就在山谷口,羊要出来,一准能看到,要是它们往山上跑了,我派人给你追回来。”汤和志不为所动,硬拽着牧仁下山。

“那...好吧,多谢汤大哥了。”牧仁妥协了。

......

“慢点,牧仁,哎呀,我们管饱。”汤和志嘴里说着,又递了一块烙饼给牧仁。

牧仁接过烙饼,仍是像一开始那样,三两口就吞下,又把碗里的糊糊喝光,这才作罢,心里既羞惭又满足。

羞惭的是,自己怎么可以这么不顾廉耻,吃了人家这么多东西,满足的是,烙饼有多久没吃过,肚子又有多久没吃饱过,牧仁都快记不清了,这吃饱的感觉真好啊。

“这个...牧仁大哥,这马你们要的吧?”牧仁有些尴尬,想起刚才他的问题汤和志并没有回答,主动问道。

汤和志饭前说边吃边聊,实际上大家都忙着吃,根本没空聊。

“呃,牧仁兄弟,这马...咱们目前不缺,所以,就不要了。”

牧仁脸色一怔,刚才他还满心期待着,朝力泰这匹马换来的粮食,在救活哈森后,多少还有些富余,这样他和额吉也能沾沾光。

只是汤和志的这句话,却是让牧仁的心情瞬间从天堂跌倒了地狱。

“不要马,你们来草原怎么会不要马呢?”牧仁看着汤和志,声音越来越小。

汤和志看着牧仁,坚定地摇着头,在他们分头行事前,志文专门交待过,这一次,马就不要了。

一来已经有了大白和它的那群马,数量还不少,再换些马,怕招呼不过来。

二来,志文有意要用这种方法逼一逼这些牧民,要是能换马,这些人恐怕就会想着用自家的马来换粮了,这一有退路,没准儿就不敢拿牧主的羊毛来换了。

马都不要,看来他们交易的对象是唐吉思这类人,牧仁彻底沮丧了。

“好了,汤大哥,别和牧仁大哥开玩笑了,我们虽然不要马,可其他东西是要的,你就快告诉他吧。”一旁的林巧似乎看不下去了,主动开口说道。

牧仁没有因为林巧的话高兴起来,意兴阑珊地说道,“除了马,我可没有其他什么能拿来换的了。”

“那可不一定,牧仁兄弟。”汤和志见火候差不多了,不再吊胃口,“我们要换的东西,你可有不少呢。”

说罢用手朝山谷里指了指,那里是他早就看中的一群羊,数量不少,羊毛也还没剪。

“啊?”牧仁大惊,“汤大哥,这不行,这些羊可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你要换羊,还是去找唐吉思大人吧。”

“看你说的。”汤和志故作不悦,“我汤和志走南闯北,难道看不出这群羊不是你的?会让你行那不义之事,让你用不属于你的东西,来换我们的粮食?那我不成奸商了。”

“这...汤大哥,你直接给句实话吧,到底要换什么?”牧仁快要抓瞎了,指着羊群却说不要羊,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羊!毛!”汤和志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要换的是羊毛,你...能做主的吧?”

“啊?这...”牧仁一时不知怎么回答,“这羊不是我的,按理说羊毛也不是我的...”牧仁嗫嚅着。

“可羊毛是你剪下来的,你出了力,得些报酬那是理所应当。”汤和志循循善诱,“再说,这羊毛剪下来也没人要吧?”

“是...是没人要,可...”牧仁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牧仁兄弟,你剪下来的羊毛,不但没人要,你还得挖个坑埋了,对吧?啧啧,与其费那力气,不如卖给我们算了,你不说,我们更不会说,谁会知道呢?”汤和志悠悠地说着,每个字都像那晨钟暮鼓,重重地敲在牧仁的心上。

“汤...大哥,让我想想,我...考虑考虑。”牧仁结结巴巴地说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要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地方。

只是汤和志怎么会就这样轻易放他离开,打铁要趁热,又说出了一番让牧仁心理彻底崩溃的话,“牧仁兄弟,我们出的价可不低哦,一斤羊毛能换一两粮。”

轰!刚刚站起来的牧仁被这句话震得头晕目眩,险些站不稳,忍不住在心里开始计算,自己和额吉放的这群羊,羊毛都剪下来的话,能换多少粮。

汤和志一看牧仁呆呆发傻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做什么,“牧仁兄弟,你这群羊怎么都有一千只吧,每只羊最少能剪五斤毛,那加起来就是五千斤羊毛,能换五百斤粮食了哦!”

“噗通!”牧仁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被这个数字吓到了,五百斤!这么多的粮,他可是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忍不住掰着指头又算了一遍,没错,是这个数。

这似乎应该比卖了朝力泰那匹马换的粮食还要多吧!

“没错!”汤和志似乎能看透牧仁的想法,“一匹普通的马,我们出两百到三百斤粮,好马能多些,但也不会超过四百斤,牧仁兄弟,现在粮食可金贵着呢。”

“汤大哥,你说的可是真的?”算清了羊毛能换多少斤粮食,牧仁反而安定下来,不再慌乱,还反过来将了汤和志一军,“这里可是苏尼特,你们要是虚言诳我的话,我想你应该明白后果。”

.[.]

第284章 你哪来的粮

汤和志失笑道,“牧仁兄弟,这你不说我也明白,行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们可是很有诚意的,巧儿!”

“哎!”林巧甜甜地应了一声,从一辆勒勒车上拽出一个布袋,递给莫日根,莫日根在手上掂了掂,随手扔到了牧仁面前。

“这是十斤高粱面,”汤和志解释道,“算是我们提前付给你的粮食,最后算账的时候再扣就是,怎么样,看看?这十斤高粱面可不会骗人,拿回去给你额吉也尝尝吧。”

这一招仍然是志文想出来的,与周承允还有他自己在达林台部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都是用预付的钱粮来表示诚意,同时也击垮对方的疑虑和防备之心。

牧仁将袋子拿在手里,不用打开细看,他已经闻见了高粱磨成面后特有的香味,点点头,“汤大哥,感谢你的信任,行,这些羊毛我和你换了,我现在就剪羊毛去。”

说罢站起身就要往山谷里走去。

汤和志笑呵呵地拦住了他,“不急不急,牧仁兄弟,这羊毛也不是一下午就能剪完的,明天再剪也成。”

说罢亲热地搂着牧仁,“我们要的羊毛不少,你今天呢,早些回去,把这事儿和周围的人说说,他们要是愿意,明天赶着羊一块儿过来,有多少,咱们收多少。”

“此话当真?汤大哥。”牧仁双眼放光,直直地看着汤和志。

“那还能有假?我就怕你们羊毛太少,不够我收呢。”汤和志哈哈笑道。

......

午后,牧仁珍而重之地将那十斤重的高粱面在马鞍里藏好,然后跨上坐骑,冲汤和志一拱手,“汤大哥,告辞,你放心,明天我定会带着其他人到此,将羊毛剪了换与你们。”

汤和志也还礼道,“牧仁兄弟既然读过书,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汤某明天在此恭候各位的到来。”

饭后双方又闲聊了一会儿,汤和志总感觉这蒙古小子有些与众不同,一问之下,才知他居然靠着旁人的指点,读过几本汉人的书,不但识字,还能算数,言谈举止、行事准则都不由自主地向汉人靠拢,在一众蒙古人中,实在是个异类。

“驾!”牧仁轻扬马鞭,赶着羊群离去了。

“汤大人,这小子可靠么?”待牧仁走远,莫日根冷不丁地问道。

“可靠不可靠的,总得试试,”汤和志回道,“左右不过一袋面,咱们还赔得起。”

“我担心的不是那袋面,汤大人,”莫日根微微摇头,“我是怕那小子跑去找唐吉思告密。”

“你看他这样子,能见得到唐吉思么?”汤和志笑问。

“话是这么说,可我就怕这事儿还没怎么开始,就被唐吉思所知,那就麻烦了。”莫日根说道。

“捂是捂不住的,而且咱们也不希望这事儿被捂住。”汤和志说道,“相反是传得越快,传得越广越好,只要在唐吉思反应过来之前,咱们的羊毛收到一定的数量,就不用怕他唐吉思了。”

这话是志文说的,尽管一开始有些怀疑,不过汤和志最后还是按志文说的去做,因为志文还说了,即便最后事情暴露,被唐吉思发现,不是他的对手,大不了粮食和收来的羊毛都不要了,有一千多匹马可以给大家换着骑,唐吉思的人肯定追不上。

至于以后唐吉思的报复却是不用担心,达林台部和苏尼特部隔得不算近,唐吉思要想起兵攻打,还得问问金人同不同意,而现在金人最忌讳的,就是蒙古各部间的相互吞并。

有了这么一条退路,算是给大家吃了一个定心丸,要不然在人家的地盘和人家做对,还只有这么点人,那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不过莫日根大哥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汤和志沉吟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这样吧,明天你带几个弟兄,去他来的路上放个哨,有无异常,都尽快回报,我好随机应变。”

“是,汤大人。”莫日根应下了。

......

管家清点完羊只,点点头,示意牧仁和他娘可以走了。

回到家,牧仁栓好马,前后左右仔细看了看,确信周围无人,才从马鞍下掏出藏好的粮袋,偷偷跑进帐篷。

“额吉,你看,这是什么?”牧仁有些小得意。

他娘闻着粮食的香味,眼睛亮了一下,小心接过袋子打开,用手拈了一小撮面出来,放进嘴里细细品了品,“高粱面?牧仁,你从哪里弄来的?”

“呃,额吉,你就别管了,总之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放心熬给哈森吃就是。”牧仁暂时还不想把白天的遭遇告诉他娘。

牧仁娘虽说有些狐疑,不过她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品行,他既然说放心,那应该就没事,当下找出瓦罐,准备熬糊糊。

“牧仁,牧仁!”帐篷外突然了低低的叫声,是钱管事的声音。

牧仁一听,暗叫糟糕,白天得了这袋粮食,心情激荡之下,居然忘了去和钱管事说一声,自己已经不再需要找他借粮了,定是钱管事见自己没有去找他,放心不下,专程送粮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牧仁冲出帐篷,果然是钱管事,正拎着一袋粮食等他。

“牧仁,早上不是说好了么,怎么不来找我?”钱管事声音低低地责备着,将手中的粮食不由分说地往牧仁怀里塞。

牧仁急忙把粮食又交还到钱管事手里,“老师,我...我有粮了。”

“少拿这种话来糊弄我。”钱管事根本不信,见牧仁执意不接,干脆把粮袋放在地上,转身欲走。

“老师,真的,我没骗你。”牧仁见钱管事不信,心里着急,拉住钱管事的衣袖,又回头对帐篷里说道,“额吉,把那袋粮食拿出来给老师瞧瞧。”

牧仁娘早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此刻既然牧仁吩咐,也就拿着那袋粮走出了帐篷,“钱大人,牧仁这孩子真没骗你,瞧,这不是粮么?”

钱管事看到牧仁娘手里的那袋高粱面,这才信了,不过疑心更甚,“你哪来的粮食?”

第285章 牧仁的谎言

牧仁一家的状况,钱管事再清楚不过,认识的亲朋好友,现在也没有哪家有余力借粮给他们。

“这...”牧仁历来不会说谎,被钱管事这么一问,吞吞吐吐地不知如何回答,想要把白天遭遇之事说给钱管事听吧,心中却隐隐觉得有些羞耻。

用来换粮的羊毛,毕竟不是自己的,这个做法似乎与往日里从书中所受的教诲有些相悖,说出来钱管事说不定要阻拦,可这样一来,一直在他脑中晃悠的五百多斤粮食就没了,那...那哈森怎么办?

固然可以从钱管事那儿借粮,但现在全家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难道一缺粮就找钱管事借?钱管事愿意借,自己也没那脸。

再说以自己家目前的状况,想要还上也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可钱管事身为老师,问起粮食的来历,却又不能不说。

“我...今天放羊,遇到了一只商队...”牧仁犹豫间,不自觉地嗫嚅道。

“哦...”钱管事却是恍然大悟般地接了话,“你把朝力泰的马卖了?”

钱管事觉得这没什么难猜的,牧仁家徒四壁,还能换些钱粮的,也就是那匹马了,以他们现在的家境,要养这么一匹多余的马,的确有些困难,也不划算。

“啊?”牧仁没想到钱管事的反应是这样,如此也好,倒省了他编瞎话的劲儿了,“啊。”

“你这孩子,怎么性子这么犟,宁愿卖马也不愿找我借粮。”钱管事自以为知道了实情,忍不住抱怨着。

“牧仁,你把朝力泰的马卖了?”牧仁娘在旁边接着问。

牧仁心中哀叹,怎么就把旁边的自家老娘给忘了呢,这下可好,按下葫芦起了瓢,可怎么向娘亲解释。

“牧仁,你卖马你娘亲不知道?”钱管事听了他娘的问话,又盯着牧仁的眼睛问道。

“额吉,老师,事先没和你们说,都怪我。”牧仁此时能怎么办,只能咬着牙把卖马的事给扛下来,总不能又反口否认,说没卖马吧,那粮食怎么来的就更说不清了。

“唉,卖就卖了吧,咱家多养一匹马,要多出不少耗费,怪我没想清楚,卖了也好,能救回哈森就行。”牧仁娘长叹一声,缓缓说道。

钱管事知道牧仁娘不愿意卖马的原因,那是朝力泰的坐骑,只要它还在一天,或许就能多感受一天朝力泰的气息。

“牧仁,既然你娘已经同意了,那...就把粮收好,别弄丢了。”人家当妈的都不计较了,钱管事自然不会做恶人,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多谢钱大人提醒。”牧仁娘拿出绳子,准备将袋口扎起来。

“等等,”钱管事指着粮袋,问牧仁道,“那匹马换了多少粮食,不会就只有这么点吧?”

“对哦,”牧仁娘也边扎口袋边问,“牧仁,朝力泰那匹马可不错,换粮食的话可不止这么点。”

“这...这不是马还没有交到人家手里么,这袋粮算是...算是把阿赫的马给定了,等交了马,人家会把剩下的粮食补足的。”牧仁情急之下,鬼使神差地将白天汤和志的那套说辞给说了出来,只是把换羊毛改成了换马,倒把他娘和钱管事唬住了。

“嗯,如此说来,这只商队做事还算讲究啊。”钱管事摸着胡须赞道。

“那他们说了没有,朝力泰的马能换多少粮?”牧仁娘小心地把粮袋放回帐篷里,又折转身出来问道。

“这个...他们让我明天把马牵过去看看再定价。”牧仁豁出去了,这真是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才能掩盖,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不行明天就真把朝力泰的马牵出去溜一圈,等用羊毛真的换到了粮食,再和额吉交待实情。

“牧仁娘,牧仁,既然无事,那我就走了。”钱管事信了牧仁的说辞,见已无事,提出了告辞。

“老师走好。”

“钱大人走好。”

看着远去的钱管事,牧仁擦了把冷汗,生平第一次在老师面前撒了谎,没有把实情告诉老师,牧仁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错还是对。

虽然这谎言他只是起了个头,剩下的都是钱管事和他娘自己脑补的,牧仁的心里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那五百多斤粮,牧仁又觉得自己这样做没错。

“额吉,我出去一趟。”等钱管事的身影完全消失后,牧仁跟他娘打了个招呼,也离开蒙古包,向外走去。

“什么事儿?饭都不吃了?”牧仁娘问道。

“哦,找几个人商量一下,明天一起剪羊毛的事儿,用不了多长时间,饭弄好了给我留着就成。”牧仁中午吃得太饱,现在其实一点都不饿。

傍晚收工的时候,牧仁没敢把卖羊毛的事儿和小伙伴们说,怕他们按耐不住自己那一脸兴奋的神情,被管家看出什么端倪,特意在收工后再找机会和他们细说。

“嗯,这事儿是得好好商量一下,对了,大家都不宽裕,别在人家里混饭啊。”牧仁娘特意交待。

“放心,额吉,我不进门,把他们叫出来说。”牧仁答道。

虽然听汤和志的口气,愿意换羊毛的人那是越多越好,可牧仁多少有点不踏实。

尽管一袋十斤的粮食他已经拿到了手中,牧仁还是决定,先找几个要好的伙伴,明天一道把羊赶到那个山谷,如果当天剪下来的羊毛真能如数换到粮食,再告诉其他人不迟。

要是没什么把握就把这事儿说出去,让大伙儿兴冲冲地赶着羊过去剪羊毛,结果却一无所得,自己还不得被埋怨死,以后在部落里可怎么做人。

所以,牧仁今晚的打算是,把伙伴们叫出来,聚在一起密谈,而不是进人家里胡咧咧,把事情传扬开来。

“早些回来!”牧仁娘冲着牧仁的背影喊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马棚里的四匹马,叹了口气,把牧仁割回来的野草切碎,细细撒在它们面前。

“吃吧吃吧,”牧仁娘轻轻拍着其中一匹马的脖子,“这是你在我们家吃的最后一顿了,本该让你吃些好的,可家里实在没有啊,对了,有牧仁拿回来的高粱面,你等着啊。”

说罢看看其他三匹马,由于长期只能吃草,都饿得有些瘦骨嶙峋了,心一软,“算了算了,你们都吃些吧,哈森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的。”

说话间,朝着蒙古包走去。

第286章 打开局面

“牧仁兄弟,早啊。”汤和志站在山谷谷口,乐呵呵地打着招呼。

“汤大哥,早。”牧仁跳下马,见到汤和志如约在谷口等他,一路上那颗忐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同时也为自己内心深处的那点小心思感到惭愧。

忙不迭地把七八个伙伴都叫到身边,一一向汤和志介绍,“抱歉,汤大哥,一时之间我就只能找到这么些人了。”

“没事儿,慢慢来,反正我会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的。”汤和志知道,在没有真正把用羊毛换来的粮食拿在手中之前,这些人对他们的信任度是有限的。

对此他并不在意,自己又何尝对牧仁完全放心了呢,要不是莫日根派人回报一切正常,没有可疑之处,他也不会就这么大喇喇地出来迎候,其他人还有粮车现在都还藏得好好呢。

只要今天一过,到了下午把粮食这么一发,汤和志相信,局面定能就此打开。

“汤大哥,我们这就进谷开工,谷里没风,羊毛不会被吹跑。”牧仁说道。

“行,你们忙着,我去准备一下,中午大家一起吃一顿。”汤和志拱拱手,转身欲离开。

“使不得,汤大哥,我们自己都带了吃食的,怎好烦劳你破费。”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牧仁是真不习惯汤和志这样的热情款待,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唉,牧仁兄弟这就见外了,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你们不吃饱了,怎么干活?”汤和志笑问,这牧仁有些迂,传话看得出来也很谨慎,可他带来的这些人就未必了,只需招待他们一顿好吃的,想必用羊毛换粮食的话能传的更快些。

“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和昨天一样,还是烙饼加糊糊,牧仁兄弟就不要推辞了。”汤和志宽慰道,“等今晚你们拿到粮,以后我就不管你们的吃食了,这时间长了,我还真承受不住。”

“那...好吧,多谢汤大哥。”牧仁道完谢,对伙伴们大声道,“快些快些,汤大哥中午要款待我们,我们可不能让他失望。”

众少年听到有吃的,羊毛落在他们眼里,都成了美味珍馐,一个个红着眼,鞭子甩得震天响,恨不得立即就把羊身上的毛给扒下来。

......

牧仁手中拿着一袋粮食,兴奋得微微发抖。

今天他既要与伙伴们协调,安排各自羊群所在的区域,又要与汤和志商讨称重羊毛,换取粮食的事宜,耽误了不少时间,因此羊毛剪的不算多,这一天他也就把十只羊给剪完,六十多斤的羊毛,换了六斤多的粮,比昨天还小的一个袋子,沉甸甸地拿在手中。

牧仁的其他伙伴收获都比他大,人人换得的粮食都在十斤以上,个个拎着粮袋喜笑颜开,嘴巴都咧到了耳根。

想了想,牧仁还是把粮袋又递回给汤和志。

“牧仁兄弟,你这是何意?”

“汤大哥,我昨天不是提前拿了粮么,先把这十斤扣完再说。”牧仁现在对汤和志是完全信了,读过书的他,不愿占这点便宜,家里粮还有,哈森昨晚只喝了半碗糊糊就好多了,已经能坐起来了。

稍稍想了想,牧仁咬咬牙,又对汤和志说道,“汤大哥,最近几天我换的粮,要不都先放在你这儿吧,等多些我再一道运回去。”

其实是牧仁还没想好,怎么跟他娘说这个事儿,干脆粮就先不拿回去了,等想好再说。

“行啊。”汤和志痛快地答应了,“放心就是,你的粮不会少的。”

“还有,汤大哥,”牧仁打蛇随棍上,连忙又指着他大哥朝力泰的那匹枣红马说道,“这匹马...”

“马我们不收的,牧仁兄弟。”汤和志摇头,“虽说收你一匹马不算什么,但被其他人知道的话,都来找我,那我怎么办?”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汤大哥,”牧仁急着解释,“我是想请你帮个忙,你就说这匹马你们没看上,不要了,晚上我回去才好和我额吉交差。”

“不好吧,我和你们说的都是不收马的,现在又说看不上你的马,这...”汤和志故作犹豫。

“那...那你就说只想挑两匹好马,其他的不要,帮帮忙,汤大哥。”牧仁恳求道。

“行罢,牧仁兄弟,不过你这却是为何?”

牧仁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天那袋粮,我跟额吉说是卖马换来的。”

这小子,如此谨慎,在没有真正用羊毛换到粮食之前,都不肯和家里人透露一星半点,汤和志暗想,不过也好,这种人说出来的话更能让人相信,今天他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对他都是很信任的,故意问道,“那马不卖了,你回去怎么和你额吉解释粮食的事儿呢?”

“我想好了,就说帮你们干活换的,反正剪羊毛也算得上是帮你们干活,对吧。”牧仁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有些难为情,人家以诚待己,这交易算得上雪中送炭,自己却有些不太地道,藏着掖着的,今晚回去,定要多转告些人。

“那好吧,你小子,再相处些天,你就知道我是什么人了。”汤和志笑道。

“嘿嘿...”牧仁知道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看破,只能赔笑。

当晚。

“大叔,你家放的羊,羊毛剪了么?”

“没剪啊,那太好了,明天和我们一道吧,相互搭把手,把羊毛剪了如何?”

“行,那咱们说好了,明天从管家那里出来就一起走。”

“嘿嘿,大叔,有好事儿哦。”

“先保密,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是牧仁,吃完晚饭后就到处溜达,见人就邀请人家明天一块儿剪羊毛,虽然话说得语焉不详,不过搭手一起剪羊毛,也算是好事,牧仁平日里的为人也不错,一圈下来,他遇到的人都同意了。

他的伙伴们可就直接多了,把当天拿到手的粮食在人眼前一晃,然后告诉这些人,明天赶着羊群一起走,也能挣到粮食。

牧民们一见粮食实打实地在他们面前,哪里还会怀疑,纷纷和他们约定,一道去剪羊毛。

等牧仁他们准备睡觉的时候,明天确定跟随他们的人家,已经有三十多户了。

第287章 筹赎金

“牧仁,牧仁!”一个中年汉子大声喊着。

“什么事儿,大叔?”牧仁满头大汗地放下手中活计,抬头问道。

“这些羊毛怎么办?不挖个坑埋了么?”中年汉子指着脚边的一大堆羊毛问道。

“你放的羊,毛都剪完了?”牧仁反问。

“那...肯定还没剪完,不过今天差不多了,天色不早,收拾收拾,得回去了罢。”

牧仁指了指谷口,“那里有人排着队,看见没?你把羊毛拿过去,商队的汤大哥会处理的。”

说完,牧仁低下头,又继续剪自己的羊毛,全然忘记了关于羊毛换粮食的事儿,他还没和这人说过。

中年汉子望望谷口,“商队还帮忙处理羊毛?嘿,不错。”说完开始找绳子,准备把羊毛捆起来扛过去。

“大叔,您今天的羊毛有八十二斤,这是八斤二两的高粱面,您收好。”林巧把手里的粮袋递过去,嘴里甜甜地说道。

“你们这是作甚?”中年汉子抓抓头皮,疑惑地问道。

“羊毛换粮食,一斤换一两,你不知道么,大叔?”

“不知道啊,牧仁这小子只说让我和他一起剪羊毛,其他就没说什么了。”中年汉子接过粮袋,“还真有羊毛换粮食这等好事儿啊,前两天有人跟我说,我还不信呢,我说妮子,你们和那些人是一伙儿的吧?”

“哟,那大哥你遇到的是什么人呢,也用粮食换羊毛?”旁边的汤和志问道。

“嗯,有几个小妮我有点印象,和你们一样,还有几辆勒勒车。”

汤和志失笑道,“大哥,你怎么不把羊毛卖给他们呢?”

“除了几个妮子,都是些半大小子,你说,我怎么信得过?”中年汉子摇头道。

林巧捂嘴偷笑,她能肯定,这中年汉子遇到的,就是志文他们,没想到一直以来给人感觉行事稳重的志文,也会被人轻视,看来他们那边不太顺利。

......

“公子,这是咋回事儿呢?怎么就是没人愿意把羊毛卖给我们?”巴根垂头丧气地问道。

志文也有些沮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看谁嘴上有胡子?恐怕就是咱们脸太嫩了,羊毛换粮食,咱们说出去,人家不信啊,”

“柳大哥有。”小英不服气。

“柳大哥啊,胡子有是有了,不过他面相不好,不像生意人,和我们比起来,他更让不人放心。”志文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柳才多少带着些匪气,缺乏亲和力,一般人不敢和他打交道。

“那咱们怎么办?公子,还做不做?”孟根也问道。

“算了,就凭咱们这几个人,看来是不成了。”志文道,“找汤大哥他们去吧,我觉着他们应该有戏。”

当时志文是想一辆粮车配两个人,各自去换羊毛,把摊子全面铺开,只是从安全考虑,这才作罢,本着相互熟悉的原则,将换羊毛的人一分为二。

汤和志带的,是他北上的那些人,志文则带东去盛京的这些人,只是志文万万没想到,他自己带的这队人会这么逊。

“那倒是,汤大哥在部落里人缘就好,能说会道的。”孟根也赞同。

“那大白怎么办,哥?”囡囡问道。

和薛平分开前,志文留了不少苜蓿,但怕大白不够吃,没敢走得太快,又一路留下记号,这也是他们遇到的苏尼特人少的原因。

果然,没几天苜蓿就被大白吃得差不多了,薛平又派人来拿。

“放心,我们都在这一带活动,老薛找得到的。”囡囡她们对大白,真的是很上心。

......

“钱管事,银子筹的如何了?”

苏尼特左旗的汗帐里,唐吉思高坐在一张有些破旧的太师椅上,手中端着茶杯问道。

他虽然还未登上左旗的汗位,不过其父达布海胡舒其早已不管事,连汗帐都让给了他,因此唐吉思平日里行事用度,都是以苏尼特左旗的可汗自居。

“不太顺利,东主。”钱管事站在汗帐中央回禀道,“在下找了部落里的几个牧主大人,想要拆借些银子,他们都说手中没有现银啊。”

“那现在咱们手上有多少银子?”唐吉思冷哼了一声问道,这个情况他早预料到了。

这些家伙,一个个把钱财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紧,想要找他们借钱,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更何况前不久大家才被多尔衮敲了一笔竹杠,银钱方面都有点捉襟见肘。

“也就堪堪一千两,还差着五百两呢。”

唐吉思听罢,端起茶碗,轻轻啜了一口茶。

“东主,要不再和对方还还价如何?”钱管事见唐吉思不说话,建议道。

“没用的,”唐吉思叹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少付点赎金啊,我树的旗号都在往下压价,可对方就是紧咬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肯松口。”

“可恶,满都拉图少爷怎么这么倒霉,打个猎也能遇上绑匪。”钱管事不知真相,还以为满都拉图是真的带着人去打猎,损失的人手也是因为遇上了绑匪。

“那东主现在作何打算?”抱怨完,钱管事追问唐吉思。

“还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筹银子了。”唐吉思回答,儿子他是有几个,不过真正智商上线的,就是满都拉图了,以后苏尼特左旗的基业还得有人继承,由不得他放弃。

接着,唐吉思又喃喃说道,“不过这帮人似乎对草原上的事儿很了解,好像知道多尔衮来草原这一趟的后果,清楚我们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银子,价钱上虽然没有让步,时间上倒是挺宽松,据刚放回来传话的人说,他们让我好好准备,十天后交赎金。”

“十天?少了些。”钱管事沉吟道,“要是给二十天时间,倒是可以跑趟张家口,卖些牛羊马匹,东主,能不能找他们谈谈,再宽限些时日?”

唐吉思摇摇头,“要是能找到他们就好喽,都是些积年匪徒,谨慎得紧,转移也快,每次我们的人都扑空,根本无法掌握他们的行踪,再说,我们人手也有些不足。”

以唐吉思掌控的兵马,想要在大草原上寻找刻意躲避他们的绑匪,无异于大海捞针。

第288章 遇到熟人

让唐吉思心悸的是,他对这伙匪徒的实力实在摸不透,不敢轻举妄动。

按放回来传话之人的说法,他们先是奉命追杀达林台部的人,却被对方硬憾,己方虽然抢到了粮食,并成功将达林台的人逼入狼群,但也损失惨重,从而在回来的路上被这伙歹徒趁虚而入,一举擒获。

这些匪徒据说露面的不多,不过马匹数量着实不少,怎么都上千了,这才是让唐吉思犯怵的地方,一千多的马匹,就算一人三骑,也有三百多人,怎么都算得上是一股悍匪了。

唐吉思自己真正掌握的私兵,也不过就是这个数,若要外出征战,更多的是依靠部落里的自由民,当然,其他牧主的私兵也能凑个数。

而现在因为达林台部的那十车粮食,又损失了五十多人,堂堂苏尼特左旗台吉之子,手中兵马竟然还比不上一伙儿绑匪,这让唐吉思行事不得不慎之又慎。

“要不...去趟右旗,找朝尔洪台吉借些?”钱管事建议道,“来回一趟,十天倒也够了。”

唐吉思认真听完,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钱管事,你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和我跑一趟吧。”

朝尔洪是苏尼特右旗台吉,与唐吉思之父乃是兄弟,苏尼特部投靠后金不久,就被分为左右两旗,兄弟俩都被后金封了台吉,各领一旗。

“这等小事,派几个人跟我去就行,东主,你还是坐镇部落的好,绑匪那边有什么消息,才好沟通。”钱管事说道。

唐吉思摆摆手,“我那个二叔你还不太了解,吝啬鬼一个,若我不出面,银子是肯定借不到手的,部落里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担心了。”

“既如此,钱某告退,一会儿前来汇合。”钱管事作别离去。

......

“志哥,老汤他们不会就在那儿吧?”闷嘴葫芦一样的柳才终于开口了,指着远处的景致惊问。

那里有一个山谷,山谷内外都被左一群右一群的羊只占据着,乍一看,还以为天上的白云落到了绿色的草原上。

“应该没错了。”志文凝神细看,除了羊群,还有不少地方堆着羊毛。

“走,过去看看。”志文招呼大家骑着马赶着车,朝谷口而去。

还未到目的地,羊群人群就越来越多,有不少牧民排着队,脚边放着大包大包的羊毛。

“嘿,我看见汤大哥和巧儿了。”孟根首先叫到。

“我也看见了,汤大哥真是厉害,走,上去问问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巴根说完,催马欲行。

“咦?你是达林台家的小子吧?”旁边一个排着队的中年汉子将巴根喊住了。

“吁...”巴根勒住马,扭头看去,“这位大叔,你认得我?”

那中年汉子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叫巴根,对吧?”

巴根干脆跳下马,来到中年汉子面前,其他人也都停下,反正都看到汤和志他们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大家更感兴趣的,是这里怎么会有人认识巴根。

“记不得了?”中年汉子说道,“去年在苏尼特开部落联盟大会,你应该是跟着你额祈葛一块儿来的。”

巴根想了想,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儿,不过我对大叔你还是没什么印象。”

“嘿嘿,你跟我那小子干了一架,结果输了,记得不?”

巴根脸色蓦然变得通红,被人当面揭疮疤,实在让他有些难堪,看了看四周志文等人,似乎想要否认,然而最终还是颓然承认了,“我是输给了一个小子,大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路过,见到了你们打架的场面,当时不知你的身份,没有放在心上,等事后听人说了,才有些害怕,你要是找唐吉思告上一状,我那小子非得吃点苦头不可,没想到你还挺仗义,居然没有告状,倒是让我高看了一眼。”汉子竖起大拇指赞道。

“哼,打架输了就找家里人告状,这种事儿我可做不出来。”巴根傲娇道,“我要真告状的话,说不定还会被额祈葛一顿暴揍。”

孟根拍拍巴根肩膀,“巴根,我以前还有点看不上你,这件事虽小,倒是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

“去去去,你看不看得上我,我才不放在心上。”巴根嘴里虽然这么说,脸上得意的神情却出卖了他,孟根终究是部落里年轻一代有名的勇士。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中年汉子双手抱拳拜了拜,又问,“巴根,这些都是你们部落里的人?”

“是啊,大叔。”巴根很高兴,中年汉子的这番举动,无形中让他的形象好了许多。

“你们大老远的跑过来,也是卖羊毛的?”中年汉子满脸古怪第看着巴根,从达林台部跑到这儿,已经可以进一趟关内了。

“哎呀!郑兄弟,你总算来了。”

巴根正要回答,被迎上来的汤和志打断了。

汤和志见到志文,那是喜出望外,这几天他放出去的粮食,已经快有一半了。

还有些心大的牧民,嫌一天拿一点的麻烦,放心地把粮食放在汤和志这里,打算攒的差不多了再一起拿走,如果算上这些,那剩的粮食已经不到一半了,他正头痛呢,还打算派人去找志文,讨个主意,没想到志文他们这就找来了。

“你们认识汤大人?”中年汉子问道。

这几天汤和志收羊毛,放粮食,行事公正不阿,在这些牧民心中,威信已然很高,不自觉地将他称为为大人。

“认识啊,汤大哥,巧儿,还有莫日根大哥,这些人都是我们部落的。”巴根向中年汉子解释道,“对了,我们不是来卖羊毛的,我们是来买羊毛的。”

“这么说来,汤大人算是我们蒙古人了?”中年汉子有些惊喜。

正巧走到他旁边的汤和志闻言,双说抱拳道,“这位大哥,汤某先后在乌特拉部和达林台部厮混多年,的确算得上是蒙古人了。”

“哎呀,汤大人,你怎么不早说你是达林台部的。”中年汉子抱怨道。

第289章 帮忙剪羊毛

“啊?这...”汤和志不明白这人的意思。

“汤大人,你要是刚开始收羊毛的时候,就说清楚你是达林台部的人,咱们苏尼特的人也不会对你有所提防了,你们收羊毛的事,一准儿比现在传得还要广,南边来的汉人呐,还是有些奸猾,咱们怕上当吃亏。”中年汉子解释道。

汤和志原以为现在这规模算不错了,没想到还是人家对他有所提防的结果,闻言回道,“多谢大哥提醒,不过我虽然在达林台部做事,但说自己是汉人也没错,再说,要不是你见到巴根,我说自己是达林台部的,你们信么?”

“这倒也是,”中年汉子不得不承认,“不过你放心,汤大人,我今天回去就帮你们宣扬,收羊毛的,都是咱们蒙古的自己人。”

中年汉子说罢,向周围大吼道,“你们都听见了!汤大人,还有这些好汉子们,可都是咱们蒙古达林台部的人,以后啊,可要和他们多亲近亲近。”

旁边的人全程围观,前因后果都很清楚,纷纷回答,“那是自然,既然都是蒙古人,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多谢,多谢诸位!”汤和志团团一揖,又拍了拍巴根的肩膀,“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有福气的。”

巴根不明就里,只跟着嘿嘿傻乐,志文在一旁却是看得很清楚。

这些苏尼特牧民们,自知道汤和志虽是汉人,却与商队其他人一道,都是为达林台部效力之后,原本多少有些生疏提防的神情一下没了,言谈间都透着亲昵,看来因为这件事儿,收羊毛的工作会更顺利些。

“干得不错啊,老汤。”等汤和志打发完众牧民,志文开口赞道,“怎么着,看你这样子,粮食应该放出去不少了吧?”

志文一看汤和志急匆匆找他的神情,再看这还算热闹的场面,就知道了他担心的问题-粮食。

“是啊,你要再不来,我就要派人找你去了,郑兄弟。”汤和志说道。

“你放心,汤大哥,我们的粮食啊...”志文作势提高声调,“一粒也没放出去。”

“噗嗤!”林巧忍不住被逗乐了,“小志哥,你们可有点逊哦。”

“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嘛。”志文指着一辆勒勒车,继续厚颜说道,“看见没,好歹也有几十斤的羊毛。”

“你还好意思说,小志哥,”小英立刻无情地揭穿了,“那是几个婶子,见我们一个劲地问羊毛,心软送给我们的,我们要拿粮食给人家,她们都不要的。”

“哇...哈哈哈!”周围响起一片笑声。

“汤大哥,汤大哥!”笑闹间,有人喊汤和志。

“牧仁啊,有事儿吗?”汤和志边笑边朝牧仁走去。

“是...是这样的,”牧仁吞吞吐吐地说道,“部落里有些人家,生活没有着落,他们让我问问,能不能来帮忙剪羊毛?”

牧仁带着其他人,用剪下来的羊毛换粮食的事儿,终究没能瞒过他娘,虽然他娘这段时间没有出工,都在陪着哈森。

昨晚饭后,牧仁娘扶着身子大好的哈森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路上,被几家人给堵住了,死活要她出面,让牧仁帮忙说一声,看他们能不能去帮忙剪剪羊毛,挣点口粮。

因为他们都听说,用羊毛换粮食这件事儿,一开始是牧仁带头的,和商队那领头的,关系也不错。

牧仁娘从这些人的嘴里,才知道牧仁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有粮食挣是好事,还保住了朝力泰的马,她自然不会苛责牧仁。

而求牧仁娘的这几户人家,都是穷困潦倒的,再没点进项,就是等死之人了,牧仁娘动了恻隐之心,遂让牧仁找汤和志问一问。

“帮忙剪羊毛?”汤和志明白了,牧仁的这幅模样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意思是他们来帮你们剪羊毛,然后我们付给他们粮食?”

牧仁耷拉着脑袋,“我...我也知道这不合适,可...如果不帮帮他们的话,他们就活不下去了。”

起初牧仁倒是想从自己的粮食里分点出去,让这些人帮忙,可他赶的羊才有多少只,用不了这许多人。

而其他人家未必愿意把自己的口粮分出去让人帮忙,这年头,能换来粮食,费些力气又算什么。

牧仁总不能让这些人光拿粮不干活吧,再说他自己那些粮食,也禁不住这些人分的。

汤和志见牧仁这付模样,也拿不定主意,不过好在志文到了,那就把这个难题甩给他吧,“牧仁兄弟,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牧仁的眼睛暗了下去,“那...打扰汤大哥了。”

“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我虽然做不了主,不过你小子运气好,能做主的人刚到,你等一会儿,我去问问他。“

汤和志说完,几步回到志文身边,“郑兄弟,你来的还真是及时啊,除了粮食,现在又有新的情况了。”当下把牧仁刚才向他说的情况都告诉了志文。

“我不知道粮食还够不够,而且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当也拿不准,就没当场答应牧仁,既然郑兄弟你来了,那你拿主意罢。”汤和志最后说道。

志文只略略思索了一下,就开口说道,“汤大哥,这是好事儿啊,告诉那个牧仁,让他尽管去找人来帮忙剪羊毛,口粮我们另开,嗯,一个人一天五斤杂粮,如何?”

“这合适吗?郑兄弟,他们卖羊毛给我们,我们还要另出钱粮,请人来剪羊毛,可有点亏啊。”汤和志问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人多些,羊毛也能剪的快些,我们也能早些回去,就这么着了。”志文不容置疑地回答。

这是在苏尼特部里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志文怎会放弃,如此一来,那些最穷困的牧人,要不了几天就会彻底和志文他们一条心了。

“那...粮食够吗?”汤和志又问道。

“够!”志文答道,开玩笑,他可是吃了两次大户的人,现在系统仓库里的粮食,呵呵,就不细说了。

志文要做的,不过是要在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粮车粮食补上就行,这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困难,即便让汤和志等人察觉不妥,也顾不得了。

第290章 事情败露

“汤大哥,怎么回事儿,我感觉今天换羊毛的人少了不少。”志文站在一辆勒勒车旁,疑惑地问汤和志。

认识巴根的那个中年汉子的确没有食言,以他为首的一帮苏尼特牧民,爆发出了比牧仁等人还要巨大的能量。

志文他们找到汤和志的第二天,卖羊毛的牧民人数激增,规模差不多扩大了一倍。

再加上牧仁找来帮忙剪羊毛的人,使得这一片草原熙熙攘攘,都有些集市的感觉了。

规模的急剧扩大,带来的后果就是称羊毛、发粮食等活计增加了不少,即便多了志文他们这些人,仍是忙得不可开交。

可现在已临近中午,羊群还是稀稀拉拉的,与往日的场面相比,差距可不小,似乎比志文他们找到汤和志那天还要冷清些。

而那些帮忙剪羊毛的人,竟然有几人闲着没活儿干。

汤和志也察觉出了异常,“是有些不对劲儿,昨天都还挺正常的,我去找人问问。”

“等会儿,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跨上马,附近转了一圈,汤和志发现今天没到场的,大部分都是那些后来的牧民,而一开始就跟着牧仁来的,倒还都在。

“走,郑兄弟,找牧仁这小子问问是怎么回事?”汤和志将他的发现告诉志文,两人打马朝山谷里而去。

“啊?!汤大哥,今天好些人没来?”牧仁在羊群中抬起头,他来得早,又在山谷里,是以还未发现异常。

“你小子不知道?”汤和志问道。

“真不知道,汤大哥,这样,我和你们一道去看看。”牧仁放下手中活计,上马和志文他们一道向谷外而去。

“汤大哥,郑公子,给苏鲁特大人赶羊的那些人,今天都没来,还有一些帮其他牧主大人赶羊的,也还没到,是以人少了许多。”牧仁骑着马这么一圈跑下来,情况就大致了解得差不多了。

“苏鲁特是谁?”志文问道。

“哦,苏鲁特是咱们苏尼特部仅次于唐吉思大人的牧主。”牧仁答道。

志文沉吟了一会儿,对这些牧人都是帮谁放羊,他之前并不太在意,不过现在从牧仁话里透露出来的讯息,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牧仁兄弟,你是帮谁放羊?”

“哦,我是给唐吉思...大人放羊的。”在外人面前,牧仁还是给了唐吉思面子,唤他大人。

“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给唐吉思大人放羊的都来了?”志文接着问道。

“没错,都来了,今早我们点完卯,一起过来的。”

志文和汤和志都有种不妙的感觉,给唐吉思放羊的人来了,其他人却...

“嗒嗒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匹马飞快地朝三人而来,马上之人衣袍破旧,马还未停稳就跳到地上,小跑着来到三人面前。

“太好了,你们都在。”此人年纪大概二十出头,属于贫困破落户,生计艰难,托牧仁的福,几天前来此剪羊毛,一天五斤的杂粮,使他从濒死边缘活了过来,自此感恩戴德,干活很是积极,每天来得都很早,今天不知为何,却是这时才到。

“出事了!”此人急冲冲的,边行礼边说道。

“莫慌,乌木格。”汤和志安慰道,“慢慢道来就是。”

“汤大人,郑公子,牧仁,苏鲁特不知怎的,发现有人将他的羊毛拿了换粮,大发雷霆,今早不但将放羊人全部扣下,不得外出,还要他们把换来的粮食全部交出去。”乌木格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今早无意中发现情况不对,特意打探清楚了才来的,是以晚了,见谅。”

志文与汤和志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果然不出他们所料,事情还是败露了。

想要让羊毛换粮食一事让更多的人知道,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尽管这些牧民都是在部落的底层中传扬此事,有意无意地瞒住了各大牧主和他们的管事,但人多嘴杂,捂是捂不住的。

至于部落头领唐吉思为何没有反应,则多半与薛平有关,应该是被其子满都拉图的事儿绊住了手脚,没有心思关注其他事情。

只是这一招的效果极佳,让唐吉思都离开了部落,却是志文所不知道的。

“你这是帮我们,怎会怪你,那苏鲁特应该不会只扣人索粮这么简单罢?”志文问道,光这么做的话,还算不上什么大事儿。

乌木格点点头,“郑公子说的没错,苏鲁特派了手下护卫,现正赶往此地,他说你们不经他的同意,擅自将粮食换给牧民,这是坏了规矩,要拿你们问罪。”

听到这里,汤和志心生佩服,要不是志文一锤定音,出粮让这些穷困之人剪羊毛,施了不小的恩惠,哪会有人前来通风报信。

“多少人?”志文冷静地问道。

乌木格抬头盘算,“苏鲁特有一百多骑,派了五十人到处上门搜粮,再留些人护卫他自己,到这里来的,应该有三十人左右吧。”

“郑兄弟,咱们还是尽快撤离吧。”汤和志闻言,急忙向志文建议。

这三十人在数量上已经超过他们了,更何况志文他们还有粮车等累赘。

“何时能到?”志文并没有急于决定。

乌木格答道,“我偷听到苏鲁特说要拿你们问罪的时候,就立刻往这里赶了,至于他们,还要穿戴铠甲后汇集,我估计,半个时辰左右,他们应该能到了。”

“牧仁兄弟,你现在就去安排,让大伙儿离开。”志文吩咐道。

见牧仁没有反应过来,汤和志解释道,“那苏鲁特的人既然知道这里是羊毛换粮食的场所,他们到了,见你们在此,指不定把你们怎么着呢,还是离去的好。”

“汤大哥说的是,”志文接着说道,“已经剪好的羊毛就别管了,事后我会补偿你们的,安全为上。”

“郑公子说的哪里话,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们怎么能要补偿,半天的时间,这羊毛也没剪下多少。”牧仁还在文绉绉地推让。

第291章 找他好好谈谈(1)

“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先走为上。”志文没空和他理论,“汤大哥,你带着我们的人,现在就离开此地,我留下来断后。”

“这哪儿成,郑兄弟,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断后也应该是我才对。”

“别争了,汤大哥,你忘记我的本事了?”志文把手中的马缰递给汤和志,“把我的马带走。”

汤和志一怔,脑海中随即浮现出了志文在马背上飞蹿的情景,终于不再坚持,手中接过缰绳,“郑兄弟,你多保重。”

“汤大人,郑公子,我...能不能和你们一道,这一带我熟得很,可以给你们带路。”乌木格突然插话问道。

“求之不得!”志文与汤和志异口同声地说道,有这么个熟悉地形的向导,自然更好。

......

“公子,情况如何?”志文刚来到汤和志等人的藏身之所,性急的巴根就冲上来问道。

“没事儿,他们顺着牧仁等人的印迹追去了。”志文答道,这是牧仁主动提出来的。

在将汤和志等人走后留下的印迹小心处理完毕后,牧仁带着人,故意留下自己的印迹后离开,反正他们不归苏鲁特管,剪羊毛换粮食也没被抓到现行,这些护卫即使追上他们,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志文郑重其事地冲乌木格拱拱手,“多谢了,乌木格!”

说起来汤和志他们能带着大批物资脱逃,还真多亏了乌木格,乌木格对这一带的熟悉程度,就是牧仁也比不上。

要不是他在山谷深处为大家找到了藏身之地,想要逃脱苏鲁特护卫的追慑,只有将粮食和收来的羊毛通通舍弃,轻装上阵才行。

乌木格慌忙还礼,“郑公子言重了,要不是你们,我恐怕早已饿死,与我而言,这是大恩,带路这种小事,算得什么。”

“哎呀,大家就别相互谢来谢去的了,”巴根插话,“公子,下一步怎么办?”

“要不找到薛平等人,咱们这就离开如何?”汤和志道,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他不认为与这些人做对能有什么胜算,换的羊毛虽然还达不到志文的要求,但也不少了。

志文缓缓摇头,这个情况他早有预料,之前让薛平出马,只是解决了唐吉思那里可能出现的麻烦,像苏鲁特这些冒出来找不自在的人,得想办法解决掉,不把这些拦路虎扫除,如何能大规模地收羊毛,这可是关系到涿鹿商社发展壮大的根本。

“郑公子,你们要走的话,能不能带上我?”乌木格听到汤和志的建议,可怜巴巴地看着志文,“我什么活儿都能干,什么苦都能吃,绝对不会白白浪费粮食的。”

志文失笑道,“我们可不是苏尼特部的人,你确定要跟我们一道走么?”

“有饭吃,能活下去就不错了,人在哪里又有什么打紧。”乌木格有些凄惶地说道,“我在这里独自一人,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郑公子,你就收下我吧。”

说完双膝一屈,就要下跪。

志文抬手托住他的双肘,“慢来慢来,乌木格,我可没说要走。”

“不走么?郑兄弟。”汤和志闻言问道。

“不走,”志文答道,“有乌木格给我们找的这么好的藏身之所,他苏鲁特在明,咱们在暗,怕什么。”

“那...郑公子,你...我...”乌木格期期艾艾地说道。

“以后我们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志文笑道。

乌木格脸上绽开笑容,“多谢公子。”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是收下他了。

“孟根、巴根、朝鲁、查干。”志文一口气点了四个蒙古小子的名。

“公子有何吩咐?”

“你们几个跟着乌木格,去摸一下苏鲁特的底。”志文说道。

乌木格是新人,让他一个人去的话,志文不是那么放心,而这四人是纯正的蒙古人,正适合在这里打探消息,即便在苏尼特牧民中露了一小脸,破绽也不大,总比其他人好得多。

“郑兄弟,你是想...?”汤和志想到志文那神出鬼没的身法,似乎明白了志文想要做什么。

“先找苏鲁特好好谈谈,看看他愿不愿意与咱们合作,要是不能合作的话,咱们再...”志文没有把话说完,所谓合作,志文的想法是,首先,苏鲁特得把今天从牧民们索来的钱粮退回去,并认可为他放羊的牧民,可以自由地将羊毛卖与志文他们,从而消除牧民的心理阴影,不这么做的话,牧民们恐怕短期内是不敢再来换羊毛的。

其次,若苏鲁特这人知趣,愿意按照志文所说的去做,那么志文可以定期付一笔钱粮给他,算是给他的补偿。

而志文在补偿了苏鲁特之后,再以每斤羊毛二两粮食的差价,全权委托给林远的达林台部来收购羊毛,发放粮食等事宜,他们算是志文在草原上的代理人。

这些琐事,志文他们是不做的,也没空来做,这一次不过是凑巧碰上汤和志他们,才顺手帮忙的,当然,还要解决牧主不肯合作这样的大麻烦。

这个模式放到后世,就相当于志文承包了苏鲁特的羊毛,然后又将具体事宜分包给林远。

作为牧主,只要不贪心,不费一丝力气,就能省心省力地从志文那里获得一笔额外的、旱涝保收的稳定收益。

而牧民们放养羊只,除了牧主给的那点可怜的口粮,每年两季的羊毛则成了收入大头,只要有羊放,又不偷懒的话,至少粮食是不用过多发愁了。

一斤羊毛一两粮食的收购价格,与其说是向牧民们买,不如说是他们剪羊毛的劳动报酬。

达林台部更不用说,作为志文在草原上的代理人,二两粮食的差价,能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

志文作为最重要的一方,从羊毛上获取的收益大得让普通人难以想象,付给牧主、牧民还有林远的费用完全不成问题。

这样一来,羊群实际上成了四方共有之物,这是志文在经历了达林台部和苏尼特部的两次羊毛收购,总结经验教训,结合草原的实际情况,在心底逐渐形成的理想模式,可以说牧主、牧民和林远,还有志文这四方,都实现了共赢。

第292章 找他好好谈谈(2)

对于牧主,为何还要另付一笔钱粮,争取他们的合作?这一点,志文是这么考虑的。

像苏鲁特这等大牧主,如果他不肯合作,那么在收羊毛一事上,就会如这次一般,处处受到掣肘,难以顺利开展。

采取对抗的话,志文他们加上达林台部,实力也远远不足,难言获胜,再说一味对抗,也不利于迅速地、大规模地换取羊毛。

而如果为了羊毛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些牧主,甚至是部落首领暗杀了的话,以他们的地位,肯定会引发混乱,与志文安安稳稳收羊毛,一心一意求发展的宗旨不符。

当然,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置牧民于不顾,直接从牧主那儿用粮食换羊毛,只要这些牧主不像唐吉思那般心黑,漫天要价,这买卖其实有得做,付出去的钱粮,很有可能比志文理想中的模式还要少些。

只是这种方式,志文却不愿意。

要知道,志文打算定期付给这些牧主的钱粮,会令他们心动,但绝不会太多,谁知道这些人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太多的钱粮,只会在增加他们实力的同时,助长他们的野心。

而直接和牧主交易,他们获得的财富只会更多,其下属牧民在羊毛交易中获得的收益,全在于这些牧主的个人品行好坏与心意,牧民即便是自由民,但迫于生活压力,与牧主的人身依附关系将会更加牢固。

以往北方游牧民族之所以频频侵扰中原,归根结底一个字,就是穷,缺吃少穿的,要想活下去,就只能靠抢,遇上灾荒之年,部落首领们根本无需动员,生存的压力就能让他们轻松组织起一只以抢掠为目的的军队。

要是蒙古各部首领和牧主们有钱有粮,加上不得不依附他们的穷苦牧民,不但能轻易驱使牧民为他们卖命,丰厚的钱粮还能使他们的战争能力得到增强,不但会威胁中原,就是作为金主的志文,恐怕也会被他们反过来胁迫,这是养虎为患。

而在换取羊毛的时候,由志文或是代理人林远将粮食发放到牧民手中,牧民们即便还在部落里,但知道他们的米饭班主是谁,对部落首领和牧主们的人身依附关系,自然而然的就减弱了。

牧民们今后能通过剪羊毛获得粮食,基本解决温饱,这是主要的收入来源,与牧主们无关,部落首领与牧主再想驱使牧民们去卖命,就很困难了。

这样一来,即使部落首领和牧主们因为志文给他们的那一点钱粮而萌发了野心,也难以驱使牧民们再为他们卖命,人都是如此,光着脚的时候往往最愿意拼命。

当然,能使人玩命的,除了贫困,财帛也能动人心,但以这些部落首领和牧主们的财富,即便加上志文付给他们的那些钱粮,也很难再如以往那般,将全体牧民动员起来为他们所用。

原因嘛,以前能免费驱使人卖命,而现在却要掏自己的老底,这些人多半不愿意,即便他们舍得花钱,也缺乏足够的钱粮来动员牧民。

至于林远的达林台部,志文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达林台原是小部落,即便现在有了志文的支持,要想发展壮大,也非一朝一夕之功,而且除了部落首领林远,其他上层如汤和志等也大都是汉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放心。

再说与他们打交道的,更多的是其他部落的人,即便他们有钱有粮,也不一定使人为他们卖命。

当然,为了防止达林台部一家独大,在羊毛收购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志文打算另做安排,这一点,他已经在考虑了。

所以,志文今夜去找苏鲁特,首先还是要“好好谈谈”,若苏鲁特乖巧识趣,那自然最好不过,若是他倔强难驯,恐怕就不得不将他除掉了,只是这后续的手段得跟上。

四个蒙古小子傻愣愣地听完志文与汤和志的对话,显然没太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孟根带头,一把搂着乌木格,就要向外走。

“等会儿。”志文将四人叫住,“让你们去摸底,知道该摸些什么底么?”

孟根抓抓脑袋,“应该是看看苏鲁特住在哪儿吧,还有护卫的情况如何。”

听志文这么一问,再想想刚才他与汤和志的谈话,志文想做什么,孟根多少猜到了一点。

乌木格有些犹豫地说道,“如果只是打探这些的话,那就不用去了,我...我都知道。”

巴根猛地拍了一下乌木格的肩膀,“可以呀,乌木格,省得我们再跑一趟...”

“还不够,”志文打断巴根的话说道,“还需打探苏鲁特最喜爱的儿子是谁,有意让谁继承他的家业,这个儿子住在哪里,他最宠爱的小妾又是哪个,晚上最喜欢在哪里过夜。”

“还有吗?公子。”孟根捧着头问道,他很头痛,这些事情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打听清楚的。

志文想了想,“暂时就先打听这些吧,差不多够了。”

“那个...公子,”乌木格举手示意,“还是...不用去了,这些...我也知道。”

巴根大喜,用肩膀一顶乌木格,“乌木格兄弟,这些你都知道啊?”言毕朝他眨了眨眼。

乌木格有些发窘,知道巴根是在挖苦他喜欢打听人隐私,急忙解释道,“这些事情不是什么秘密,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就算不刻意打听,也会有人闲聊之时说出来的。”

志文也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探听这些事儿,怎么也要耽误两三天的时间,“乌木格,这些事儿,你确定你都清楚?”

乌木格很肯定地点点头,“公子,苏鲁特的这些破事儿,真不是什么秘密。”

“那好,咱们今晚就行动。”志文笑道,苏鲁特今天想必从牧民那里掳了不少粮食,正是得意忘形之时,今晚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我要去,公子,你可不能拉下我。”巴根踊跃请战。

“行。”志文点头答应,又带上了剩下的三个蒙古小子,还有莫日根,当然,乌木格是不能落下的,他可是向导。

除了志文自己,其他都是蒙古人,一路上不容易露破绽。

“郑兄弟,人少了点吧,要不再带上几个?”汤和志不放心,他那儿还有几人,都是达林台部的勇士,也符合志文要蒙古人的要求。

“够了,汤大哥,人贵精不贵多,再说这里也需要守卫。”志文答道,薛平等人不在,力量还是单薄了许多。

第293章 深夜来客(1)

“哗...”大醉而卧的苏鲁特,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初夏的草原,白天虽然有些炎热,但夜里还是凉意瘆人,苏鲁特打了个冷颤,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白天从那些穷鬼家中搜到的粮食不少,前段时日被多尔衮勒索的钱粮,多少补了些回来,苏鲁特心中欢喜,晚上多喝了几杯,醉得有些厉害。

任谁在熟睡中被泼冷水都会不爽,何况是苏鲁特,堂堂苏尼特的大牧主,就是唐吉思也得礼让三分的人,感受着脑袋上湿漉漉的头发,和身上薄薄的衣衫被淋湿后逼人的冷意,苏鲁特勃然大怒,就要张嘴发威。

“唔...”只是原本应该是遒劲的呵斥声,此刻通通变成了低低的挣扎声,苏鲁特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被一块破布堵得严严实实,哪里说的出什么话,挣扎着想要动一下也是徒劳,因为手脚都被捆住了。

“啪!”一声轻响,黑暗中亮起一朵豆大的火花,随即一变二,成了两朵,一盏油灯凑到苏鲁特的脸前,然后点灯的火折子熄灭了。

微微眯了下眼睛,等适应了油灯的光亮后,苏鲁特发现黑暗中周围有几张模糊的脸孔,再左右看看,自己被绑在帐房中央的柱子上。

苏鲁特的心跳猛地快了起来,浑身毛孔“唰”地张开,一下子出了不少汗,宿醉头昏的他一下清醒了不少,自己这是被绑架了。

护卫呢?这群饭桶,被人闯进大帐内都没有反应,真是白瞎了自己的好酒好肉,苏鲁特暗骂。

有人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你在找他们吗?”油灯在黑暗中缓缓移动,橘黄色的灯光照到了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几个护卫身上,一个个紧闭双眼,神色安详,像在熟睡。

见到此幕,苏鲁特心里拔凉拔凉的,知道自己在短时间内是无法获救了。

不过当他看到那越来越亮的油灯之时,眼神微微一滞,现在是深夜,这么一点灯光,在黑暗中能传得很远,这些贼人如此大意,自己或许还有机会。

只是对方接下来的话,却让苏鲁特刚刚活泛起来的心思彻底被扑灭了,“还要感谢你的蒙古包用料考究,帐幕甚厚,光亮透不出去,否则,我们就只能在黑暗中交谈了。”

帐幕厚,光亮透不出去?苏鲁特强忍着宿醉后的头痛仔细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前不久多尔衮到此,全部落就是他的这个蒙古包被看上,离开苏尼特之前,多尔衮都是住在这个帐房里的。

“好了,苏鲁特大人,初次见面,幸会幸会。”一个少年缓步走到他面前致意。

苏鲁特双手扭动,在柱子上挣扎了几下,嘴里哼了几声,示意对方将嘴里的破布取出,他有话要说。

少年微微一笑,手一挥,一个粗壮凶狠的汉子走到苏鲁特身后,缓缓拔出弯刀,将刀锋抵在苏鲁特的喉间后,这才用另一只手去掏他嘴里的破布,那意思很明显,只要苏鲁特敢高声呼喊,弯刀保证能在其他人被惊动之前,将他的喉管切断。

破布刚刚掏出,苏鲁特一阵恶心上涌,他酒喝得本就不少,被冷水激醒后又出了身热汗,现在汗水一收,穿的又少,免不得就受了些凉,肚子里翻江倒海的,被对方掏破布的粗暴手法这么一弄,想吐的欲望再也抑制不住,嘴一张,一股酸臭中带着酒气的浆体直直朝面前的少年而去。

苏鲁特这一下,既是无心,也是有意。

说无心,是他的恶心是真的,实在压不下去,无论如何都得吐出来才好受些。

说有意,是他只需稍稍低头,口中的污秽之物就能避开眼前少年。

只是苏鲁特心中有气,偏偏又奈何对方不得,就想借着这一下,恶心恶心这个小子,也算是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眼看自己嘴里喷出的浆体离对方越来越近,满怀快意的苏鲁特,心中冷笑,就等着看对方被自己这一吐弄得狼狈不堪的样子。

忽地眼前一花,少年原地消失,呕吐之物落在空处,然后砸落地面,溅得周围几人口中低声咒骂,纷纷避让。

苏鲁特随即感到自己喉间肌肤一紧,有微微的刺痛传来,那个少年已经神出鬼没地到了他另一侧,与那大汉一左一右将自己夹在中间,一手持着弯刀刀尖,微微用力,脖子被刀锋压破,正是少年所为。

苏鲁特不敢轻举妄动,只用眼角余光盯着少年,心中有些忐忑,不知对方会怎么收拾自己。

这少年正是志文,他自然看得出苏鲁特吐的这一下乃是有意为之,在成功避开之后,将其脖子割破,算是一个小小惩戒,只不过这还不够。

“苏鲁特大人可不太讲究啊。”志文指着溅在苏鲁特衣衫前襟上的污物说道,“来人,再找盆水给苏鲁特大人好好清洗清洗,弄干净些,等会儿才好谈话。”

巴根兴高采烈地从地上捡起铜盆,屁颠屁颠地跑去帐篷角落的水缸打水,刚才这一下可把他恶心坏了,以他的本意,是要揍苏鲁特两拳的,只是志文的这个方法,似乎也不错。

“哗!”又是一盆水从头浇下,冰凉的寒意沁人心脾,苏鲁特的身子开始发抖,接连两盆冷水,饶是他身体壮实,也有些受不了。

巴根心中得意,叫你这老小子不安好心。

“好了,苏鲁特大人既然洗干净了,那咱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志文慢慢走到苏鲁特面前,闻着那股恶臭,忍不住皱眉,只是现在这个情形,容不得他打扫干净后再来装叉,只能将就了。

“你是汉人?”苏鲁特眉毛一挑,问道。

志文现在的蒙语虽然说得还算不错,不过在这些蒙人听来,还是不够地道,用不了几句话就能听出来。

“苏鲁特大人果然老奸...不,见识不凡,在下的确是汉人。”

“咱们没见过吧?”苏鲁特问道。

“此前从未见过。”志文答道。

“你我有仇?”

“无仇无怨!”

“既然如此,你们深夜到访,不但弄昏了我的护卫,还将我绑成这副模样,是何道理?”

第294章 深夜来客(2)

说到这里,苏鲁特忽地想起自己并非是一个人歇息,脸色突变,“我那妾室何在?”

油灯再次移动,照亮了躺在毯子上的一个女人,闭着眼,一动不动。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苏鲁特有些不安地问道。

“放心,一点小手段。”志文说道,“和苏鲁特大人的护卫一样,只是让他们好好地休息一下而已。”

吁了口气,苏鲁特问道,“说罢,你们想要多少钱?”

苏鲁特把志文他们当成了绑架满都拉图的那伙人,毕竟唐吉思曾派钱管事来找他借过钱,这件事儿他是知道的。

“多了的话我可拿不出来,那一千五百两银子你们还嫌不够啊。”苏鲁特嘴里继续嘟囔着。

志文听了哑然失笑,“苏鲁特大人误会了,我们可不是什么绑匪恶徒。”

说完心里汗了一下,这话说的假了,绑架了满都拉图的薛平,不就是自己的人么,这事儿还是自己吩咐他做的。

“苏鲁特大人,白天你不是派护卫去请我们么?那时没啥准备,辜负了大人的一片好心,心中深感愧疚,所以,特地上门拜访。”

苏鲁特暗暗撇了下嘴,还拜访?有这样深夜将人捆起来拜访的么。

明白了,这是白天没抓到的那只商队,人家晚上报复来了。

不过知道不是绑匪,苏鲁特的胆气反而上来了,“你们既是商队,当知要换东西,应找主人才是,怎可背着我与那些穷鬼交易,这是何道理?”反过来将了志文一军。

志文摇头,“苏鲁特大人弄错了一件事,我们今晚上门,可不是来和你谈交易的,你要是酒还没醒,我可以让人再端盆水来帮帮你。”

巴根听到这话,不等志文吩咐,就端着盆巴巴地去了。

“别别别!”苏鲁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态度又软了下来,深夜被冷水浇的滋味可不好受,“你们来此,到底何意,直说就是。”

“嗯,苏鲁特大人终于上道了。”志文赞道,“白天想必你得了不少粮食吧?”

苏鲁特不敢作妖,点头承认。

“其实很简单,今天你怎么抢来的粮食,明天你就怎么还回去,区区半天的工夫,我想你应该还没动过吧?”志文问道,“嗯,动过也没关系,差了多少,你自己贴补上就成。”

“不...”苏鲁特放开声音,就要大吼,莫日根手中弯刀一紧,被迫将声音压了下去,恶狠狠地说道,“...可能,羊是我的,羊毛也是我的,换来的粮食自然应该归我。”

“啧啧,”志文说道,“苏鲁特大人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啊,来人!”

说完一挥手,巴根极有眼色地将早就准备好的一盆水再度浇到了苏鲁特身上。

苏鲁特晃了几下脑袋,将头上的水甩开,又将侵入口中的水吐出,也不说话,只重重地喘着粗气。

“苏鲁特大人,你要弄清楚一件事,今晚我们来此,可不是和你商量的。”

苏鲁特两眼死死盯着志文,“我要是不照着做,你又能如何?嘿嘿,有胆就把我杀了,看看你们能逃出多远去。”

志文不置可否,并未搭理他,接着说道,“这是第一件事儿,第二件,你明天公开宣布,替你放羊的牧民,可以自由地将羊毛卖与我们,你不会阻拦,也不会再将他们换得的粮食索走。”

这个时代做买卖,不论是中原还是塞外,讲究的是言出必行,一旦达成了协议,即便没有契约,双方也都会完成各自的义务,一旦毁喏,那这个人就彻底完了,再不会有人与他交易。

而志文为了放心,更是要求苏鲁特当着牧民们的面宣告这两个条件,除非他麾下的牛羊马匹以后都不再需要人来帮他放牧,否则苏鲁特绝无翻脸的可能。

志文不知道唐吉思在不在苏尼特左旗,而苏鲁特如果真的照做,又会不会惊动唐吉思,但无论此人在与不在,这个险志文都得冒,要不然就无法再度打开局面,那干脆收拾东西走人好了。

真要被唐吉思发现,还是老办法,骑上马跑路,反正他们马多人少,足够轮换。

“哼哼!”苏鲁特怒极反笑,连话都懒得说了。

“这两件事儿你要是按我的吩咐做了,那...我可以付你一笔粮食,五千斤,如何?”志文凑到苏鲁特耳边说道。

苏鲁特恶狠狠的脸一下子被这句话弄得僵住了,这...这有点超出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他牛羊马匹虽然不少,但要养的人也多,一年到头辛苦下来,实在剩不下什么吃食。

特别是中原的粮食,更是不多,真要想吃的话,得用牲畜去换,五千斤粮食于他而言,算得上是巨额财富了。

“每年都有哦!”志文又补充了一句话,彻底将苏鲁特给弄懵了,每年五千斤粮食?

那他苏鲁特一家子十多口人,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干,躺着吃喝就行了。

“你你你,你什么意思?”苏鲁特结结巴巴地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诚心诚意地想与苏鲁特大人合作,羊既然是你的,我们就这么找牧民拿了,确实有些不太合适,这五千斤粮,就当做是给你的补偿好了。”志文正正脸色,解释道。

志文向乌木格打听过了,这苏鲁特的羊大概有三万只,按初见孟根时的算法,每只羊年产十斤毛,那每年苏鲁特这儿,能有三十万斤的羊毛,按与林远达成的协议,三两粮食换一斤羊毛,志文需要付出九万斤的粮食,区区每年五千斤的粮食,就能获得主人苏鲁特的许可,名正言顺地与牧民做交易,实在是划算。

苏鲁特脸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志文,这少年身高倒是不低,都赶上部落里十四岁甚至十六岁的某些少年了,但那张脸却仍显稚嫩,只是这说话行事,却老道得紧。

这是典型的打一...不,打了两巴掌,才给的一颗甜枣,只是这颗甜枣却大得他连拒绝的话都没有勇气说出来。

尽管对数字不太敏感,但苏鲁特知道,若能直接与这小子交易,应该所获更多,可前提是人家要愿意和你交易才行,看对方这态度,明显是要绕过他,与牧民交易,而不愿意和他直接打交道。

自己如果不同意对方这个建议,下场且不论,与对方直接交易是不用想的了,看对方的架势,就是这五千斤粮食也甭想拿到。

苏鲁特转了转眼珠,这每年凭空出来的五千斤粮食,根本不用丝毫的付出,只要他同意对方的建议,就能得到,说实话,他心动了。

有句话说得好,“百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在苏鲁特看来,这轻松到手的五千斤粮食更实在,就算能与对方直接交易,获得的利益更多,可那要付出不知多少的辛劳,要是遇上雪灾或是瘟疫,羊只大量死亡,收益也必然大幅减少,那他还不得心疼死。

虽然有些贪心,但苏鲁特却不是贪得无厌之人,他知道,自己已经被这五千斤的粮食打败了,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都容不得他拒绝。

“如果...我不答应呢?”苏鲁特很没有底气地问道,虽然在心里已经彻底投降了,但他还是有些抹不下面子,同时也有些好奇,要是自己拒绝合作,这少年会怎么做呢?

第295章 深夜来客(3)

“不答应?”志文眼神一凝,挥了挥手,“那就对不住了,苏鲁特大人。”

其实他已看穿了苏鲁特的色厉内荏,不过为了敲打他,有些手段还是得让他清楚。

黑暗中两个人影走了出来,中间夹持着一个少年。

“你们这是做什么?”苏鲁特勃然色变,“宝音,宝音。”

想要大点声呼唤,却又不敢,苏鲁特只得低低地喊着自己爱子的名字,“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苏鲁特没想到这帮人能耐如此之大,短短时间,不但打听清楚了他最宠爱的儿子,还将人都掳来了。

如果说刚才他内心已经愿意与对方合作,更多是出于那五千斤粮食的诱惑,那么现在他是真有点怕了。

“放心,苏鲁特大人,我们是不会为难宝音的,和你那爱妾一样,只是让他睡得深点而已。”志文回答。

苏鲁特见宝音脸色无异,呼吸正常,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对志文说道,“你们中原汉人不是说祸不及家人么,你怎么能这么做?”

“哟,没想到苏鲁特大人对我中原文化也颇有研究。”志文失笑道,“我刚才说过了,宝音我们是不会为难的,你可能没听清。”

苏鲁特想了想,对方的确说过,但仍满脸警惕地说道,“那你们把他弄到这里做什么?”

“你不是说你不愿意与我们合作么?”志文说道,“这是我们的后手。”

“后手?”苏鲁特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攥紧了一般,身上泛起阵阵寒意,“你...你别乱来啊,我答应你们就是。”

尽管根本不知道这后手是什么,但苏鲁特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不想用家人的性命冒险。

志文笑了笑,没想到这人还挺看重家人的,还没怎么的呢,就投降了。

不过这个后手还是要让他知道,既要用利益来诱惑他,也要用凌厉的手段恫吓他,双管齐下,方为上策。

“苏鲁特大人不想听听这后手是什么吗?”

苏鲁特干咽了一口唾沫,“我既已答应你了,这后手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他是生怕对方有什么酷刑用在爱子身上,哪怕只是嘴里说一说,他也觉得受不了。

志文看他表情,知道他想歪了,也不解释,自顾自地说道,“大人若不与我等合作,那我就只好送大人上路了。”

苏鲁特斜睨志文,就这么简单?只取他自己的性命,苏鲁特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而且他也不认为志文他们能逃脱接踵而至的追杀。

“当然,苏鲁特大人死得不会那么体面,”志文接着说道,“我会稍稍做点手脚,让部落里的人都认为大人是酒后行房,得了马上风而死。”

苏鲁特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这种死法不是没有,的确不太光彩,后辈子孙不知会被人嚼多久的舌根子,眼前这少年面相如此稚嫩,相信他还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只是他这话说得如此笃定,却又让人不能不相信,他真有这个本事。

“这位...公子,你就别作贱我了,行不?”苏鲁特不由自主地告饶。

“接下来,就该宝音出面了。”志文没有睬他,继续解说。

“我知道苏鲁特大人向来宠爱宝音,一直都想扶他上位,继承你的家业,只是反对的声音过大,宝音又还小,才不得不暂时搁置,对不对?”志文凑到苏鲁特面前,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苏鲁特被他目光所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大人可以放心了,你这一走,我会扶宝音上位,圆了你的心愿的。”志文笑得很随和,但在苏鲁特眼里,却是有如恶魔一般。

“你...你以为你想扶宝音,宝音就能上位么?”虽然让宝音继承他的位置,一直是苏鲁特的心愿,但由眼前这少年来实现,他却总觉得不妥,是以下意识地反驳道。

“嗯,是不太容易,不过,这个女人...”志文朝毯子指了指,“...是你的宠妾,也是宝音的生母,我要扶宝音上位,你说她会不会配合呢?”

苏鲁特无奈点头,当妈的哪有不希望自己儿子好的。

“我们会伪造一份你的遗书,让宝音继承家业,再摁上你的手印,由您这位...嗯,夫人宣读,即便还有人不服,但也占了大义名分,你说是不是,苏鲁特大人?”

苏鲁特有气无力地问道,“宝音有两个兄弟,桀骜不驯,很有可能刀兵相见,或是找唐吉思介入,你又怎么办?”

“先谢过苏鲁特大人的好心提醒,不过这个简单。”志文笑道,“您过世的消息,还有遗嘱,我会想办法瞒上这么一会儿,以有心算无心,在此期间,宝音的那两个兄弟,要么骑马摔死,要么打猎被野兽咬死,还是很有可能的,你觉得如何?苏鲁特大人,这样一来,宝音上位就再无阻碍了罢!”

“宝音母子靠我帮忙上的位,我再将伪造遗书的把柄攥在手里,你说,你没答应的条件,他们会不会答应,苏鲁特大人?”志文终于将整个后手说完了。

苏鲁特额头上的汗水涔涔而下,他不得不承认,要是自己真不答应合作,对方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十有八九宝音还真能上位,对方从自己身上没能得到的,能轻易从宝音那儿得到,自己死了也是白死,而自己认为对方会被追杀的这种事儿,根本就不会发生。

“公子,这位公子,我苏鲁特服了!”到了这个时候,苏鲁特是彻底没了一丝反抗的念头,“三件事是吧?你放心,天一亮我就召集人,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志文微微点头,他看得出来,苏鲁特是真被自己的那一番说辞吓到了,至少在短期内,是不敢再出什么幺蛾子了,“来人,松绑,给苏鲁特大人更衣!”

天快亮了,要苏鲁特做什么也得让他先梳洗一番,穿齐整些,现在这副模样,仅着小衣,不太雅观。

志文也不怕苏鲁特这会儿高声呼救,他的宠妾爱子都还在自己手里,以他看重家人的个性,应该能掂量清楚利弊。

第296章 合作(1)

“郑公子,又有两个老家伙在我的劝说下,同意与您合作了,自会有牧民将羊群赶到此地,汤大人只管放心收羊毛就是,他们绝不会阻拦,您看...”

苏鲁特小心翼翼,满脸谄媚地站在志文身旁说道,此刻的志文在他眼里,不但是冒着金光的大金主,更是危险的索命阎王,不得不小心对待。

为了加快与苏尼特左旗各牧主的合作,志文又允诺,已经合作的牧主,只要每说服一人,就能得到一百斤粮食的奖赏。

苏鲁特自此不遗余力地亲自出马,到处劝说其他牧主与志文合作,条件都是要他们当众宣告,不会干预牧民们自行处理羊毛,各牧主获得的粮食则根据各自羊群的规模不同,有多有少。

没几天剪羊毛的规模就更胜往昔,这其中,苏鲁特居功甚伟。

不但如此,苏尼特的一些内部消息,特别是那些乌木格等人很难知道的,苏鲁特都主动打探后告诉志文,其中就包括唐吉思离开部落的消息,这也是志文在有了苏鲁特的支持后,敢肆无忌惮,迅速扩大规模的原因。

其他牧主的实力大都不如苏鲁特,心又不齐,很难拧成一股绳来对付志文和苏鲁特,很快就纷纷被苏鲁特拖下了水。

苏鲁特如此积极地帮忙,就连志文都很诧异,他以为是那一百斤粮食奖励的功劳,但洞察世事的汤和志认为这只是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志文有意向他透露了汤和志与唐吉思合作不成之事,苏鲁特是第一个公开与志文合作的大牧主,若不尽快与其他人组成同一战线,怎么与回到部落后的唐吉思对抗。

当然,为了不让牧主们心怀不满,之前准备与唐吉思合作的详情并没有让苏鲁特知晓,要不然他们不仅会恨上唐吉思白白放塌了这么好的合作条件,更会因为现在的这么一点收益而心怀怨怼。

还有一点,则涉及到常人的心理问题了。

尽管每年五千斤的粮食对牧主们来说,算是额外收益,有的人觉得不错,但也免不了有人觉得不划算,认为苏鲁特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要想不被人认为是个白痴,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大家通通都拉下水,这样一来,就谁也说不了谁了。

这是志文自己琢磨出来的,他在后世好歹也学过心理学,这种心理有点类似斯德哥尔摩效应,又叫人质情结,简单来说,就是被绑架的人质,会莫名奇妙地对劫持者产生一种依赖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绑架者的一种心理效应。

志文看看苏鲁特身边的乌木格,乌木格急忙拱手说道,“启禀公子,苏鲁特大人所言不差,那两位大人已经当着给他们放羊的牧人说清楚了,剪下来的羊毛由牧民们自行处理,他们不会干涉。”

虽然同在一个部落,但之前苏鲁特并不认识乌木格,最多觉得不眼生,是在志文以助手的名义将乌木格安插到他身边后,苏鲁特才知道乌木格是苏尼特人,心下不得不佩服志文拉拢人的手段。

乌木格名为助手,实际上主要是跟着苏鲁特,既核实他说服的牧主人数,也起个监督的作用。

志文点点头,“汤大哥,麻烦你把苏鲁特大人的帐给记上,他又多了两百斤粮,乌木格,你把那两位大人的名号告诉汤大哥。”

到目前为止,给苏鲁特等人的粮食还未兑现,都是记在帐上。

粮车的粮食那是用来与牧民们交换羊毛的,一天下来,兑出去的粮食不会太多,再加上志文还能偷偷补充粮食,就是把苏尼特左旗的羊毛全换了也没问题。

但要是现在就兑现苏鲁特等人的粮食,那光天化日之下,把粮车搬空了也不够,之后怎么和牧民们继续交易?除非志文愿意暴露自己的秘密。

一开始,志文不是没考虑过在这些人面前展露“神迹”,“凭空”将系统仓库里的粮食变出来,不但能就此解决问题,估计还能把他们震得服服帖帖,说不定还会成为自己的狂信徒。

不过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志文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想显现“神迹”很简单,让人狂热信仰也不难,麻烦的是由此带来的影响。

现在塞外牧民们的信仰有些杂乱,察哈尔及以西的部落,大部分都已皈依了藏传佛教,从苏尼特部往东,有受此影响而信奉佛教的,如苏鲁特就信活佛,他的爱子名为宝音,寓意为“福气”,也是受了藏传佛教的影响。

也有仍然秉持传统,信奉腾格里或是长生天的。

志文要是就此让苏尼特部成为自己的信徒,势必会与这些教派产生冲突,在自身实力弱小的前提下,树立如此强敌,殊为不智。

而在关内,大明的环境就更不允许志文以神棍的面目出现。

朱元璋靠着白莲教起家定鼎,但立国后,整个有明一代,对于民间教会都是大力打压,掌握庙堂及民间舆论的士人,还有捏着钱袋子的商人,对此也持支持态度,视民间教会为邪魔外道。

毕竟民间教会是不稳定因素,会影响他们执掌权柄,赚取银钱。

志文哪怕只在塞外做神棍,也免不了风传到关内,一旦被人视为邪魔外道,那涿鹿商社的买卖,将寸步难行,实在是得不偿失。

林远那里粮食还多,让他运些过来就是,没必要把自己这个底牌亮出来。

因此,志文还是让汤和志使人回达林台部,请林远派人,押送一批粮食北上苏尼特,付给苏鲁特等人的粮食暂且先从这批粮食中垫付,事后志文再补给林远。

现在趁着唐吉思不在,多多收羊毛才是正事儿。

至于这些牧主,吊着他们胃口也好,这样能逼着他们站在唐吉思的对立面,免得拿了粮食,又装缩头乌龟。

一旁的汤和志听到志文的吩咐,应了一声,手中毛笔飞快地在一个本子上写写画画。

苏鲁特探着脑袋看了一下,尽管他根本不识汉字,不知道汤和志写的是什么,但一张脸还是笑成了一朵菊花,拱手作揖,“多谢郑公子。”

第297章 合作(2)

虽然只是记账,苏鲁特还未真正将粮食拿到手中,而且对志文、汤和志与他们自己这三方的关系也并不是十分清楚。

但自从知道了跟他们打交道的这只商队,其实属于达林台部,尤其是有人认出了达林台之子-巴根之后,心中的那一丝不安,就烟消云散了。

在他们看来,既然都是蒙古人,就不可能坑他们。

苏鲁特伸长脖子,朝着远处大喊,“宝音,回家了,宝音!”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那里有大群的羊只,和不少正在剪羊毛的牧民,中间一群正在打闹的孩童,时值正午,牧民们的羊毛没有剪完,囡囡、小英和妞妞、林巧还不用帮忙记账,赫然也在其中,孟根、巴根等人散落四周,兴致来的时候,也会搀和进去玩闹一番,笑声不绝于耳。

自与志文展开合作,苏鲁特如约将他掳走的粮食退给牧民,不再阻挠牧民们与志文的羊毛交易,剪羊毛的场所就恢复了热闹。

不但如此,志文又有意将唐吉思不在部落的消息传扬出去,这一下,牧民们更安心了,就连牧仁这些帮唐吉思放羊之人胆子也大了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小心翼翼,据说有管事想要阻止,反而被揍了一顿,自此唐吉思的那些家奴就无人敢提了。

一个有点胖的男孩抬起满是油光的大脸叫道,“额祈葛,你自己回去罢,我要在这里玩,等会儿和囡囡她们一起吃烙饼。”

这男孩正是宝音,那晚苏鲁特答应合作之后,第二天志文与乌木格留在现场,亲眼目睹他履行承诺,其他人则将宝音带走,作为人质。

没想到宝音心大,事情了结之后,并没有因此受到惊吓,反而天天带着一帮部落里的二世祖,到志文他们所在的地方玩耍,因此这一带现在不但是集中剪羊毛的场所,还成了儿童游乐园。

“那怎么行!”苏鲁特嘴里嚷着,“你额吉想你了。”

“天天都是奶豆腐,一点都不好吃,我要吃烙饼。”宝音抛下这句话,就再也不理他爹,跑开了继续玩耍。

苏鲁特心中哀叹,这么一帮小祖宗,也不管家里有没有与志文合作,天天在这儿呆着,完全是自己主动送上门的人质啊。

他初当带路党,劝说其他人时,有几个一开始与唐吉思的想法一样,想要集结私兵,把志文等人连同粮食一锅端了,被苏鲁特知道后,软硬兼施、连哄带骂地制止了。

其中最有威慑力的一条理由,就是天天在这里玩耍吃喝的孩子,志文可以轻易地以他们为质,甚至这帮小孩主动配合都说不定。

有试着将小孩禁足不许来的,但很快就发现,这并没有用。

蒙人们住的不是房屋,而是蒙古包,围墙也没有,这些孩童年纪虽小,却可以轻易地钻出来,要是把他们逼急了,甚至用小刀将帐篷割开也要逃出去。

与志文合作的人越多,去那儿玩的小孩也越多,想打志文和粮食主意的几个人,顾忌和阻力也越来越大,最终不但彻底放弃,还都和苏鲁特一样,上了志文的船。

当然,苏鲁特的其他理由也很充分,要知道志文现在苏尼特部里已经有了不少耳目,特别是像乌木格这样的穷困潦倒之人,每天帮着剪剪羊毛,就能领到口粮,对志文是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们都是自发且义务打探消息,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很难瞒过志文。

要是事先捂不住消息,就很难将志文等人一网打尽,那么苏鲁特等人之后面临的报复,将是非常麻烦的。

志文他们既有武力,莫日根等人苏鲁特都见过了,不得不承认,这些人比他的私兵还要精锐,再加上内应,一旦一门心思地与他们苏尼特部做对,那将是比马贼还要可怕的存在。

苏鲁特看看志文,想要上前将宝音拖走,又有些顾忌,一时进退维谷。

志文斜斜看着苏鲁特,“苏鲁特大人,几个人的吃食,我还是管得起的,你不用担心他们挨饿。”

“郑公子误会了,您这儿吃的比我的还好,我怎么会担心呢...”苏鲁特急忙解释。

的确如此,志文他们顿顿吃的烙饼,大小牧主们最少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舍得吃上一回,这也是一帮小孩喜欢留在这里的原因。

“...就是,就是宝音的额吉想他了。”

志文失笑,“那行,苏鲁特大人,你自己去把宝音带走罢,我不会阻拦。”

苏鲁特心中在害怕什么,志文多少能猜出些。

两天前,部落里的一个大牧主突然暴毙,随后他的宠妾爱子,手持他的遗书上位,除了没有莫名奇妙死亡的兄弟,整个过程与那晚志文跟苏鲁特描述的一模一样。

随后,志文又与这位新上位的牧主大人,达成了合作的协议。

被恫吓过的苏鲁特,对那套说辞记忆尤新,自然而然把志文等人视为幕后真凶,之后帮着做事仍然尽心尽力,但从此在志文面前就小心规矩得有些过份。

他从心底上不希望宝音天天呆在志文的眼皮子底下,眼前这小子心狠手辣,又能说到做到,谁知道他哪天会不会把什么主意打到宝音身上,还是尽量远离为妙。

当然,他的粮食嘛,该挣还是得挣,多多益善。

可天地良心,这件事儿,还真不是志文他们做的,完全是一个巧合,苏鲁特误会了,只是志文想要解释也是无从下手,而且,有必要解释么?

从这天后,之前还不情不愿,一直拖着的几个牧主,在苏鲁特的劝说之下,很快答应了与志文的合作。

其中细节,志文不得而知,紧随苏鲁特的乌木格,看到的也只是苏鲁特一到,对方就爽快地答应,不过,志文需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结果么,至于过程,就没必要关心了。

苏鲁特见志文点头,“哎”了一声,亲自下场,一番追逐后,徒劳无功地回到志文身边,喘着粗气道,“这小兔崽子,跑得恁快!”

第298章 合作(3)

“苏鲁特大人,要是骑马,我相信你能追上宝音,这跑步嘛,”志文看看他那圆滚滚的肚子,“没戏!”

“要是不放心宝音,那就别走了,留下来一起吃吧。”志文邀请道。

“不敢,郑公子,我还是回去吃吧。”苏鲁特作势要走。

“行了,就别客气了,我还有事儿问你呢。”

“那...行,不知郑公子何事相询?”

“左旗除了唐吉思,没与咱们合作的还剩几人?”

苏鲁特眨巴着眼睛,盘算了一会儿后说道,“没几个了,十人不到,郑公子,你放心,我会尽快说服他们的。”

“唐吉思去右旗做什么?知不知道?”志文接着问道。

苏鲁特摇摇头,“确切的没打听出来,不过我猜,他应该是为了他的宝贝儿子去借银子的,之前他派手下来找我们借过,不过大家都不宽裕,唐吉思并没有什么收获。”

志文明白了,这唐吉思能不在部落里,说到底还是薛平的功劳。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志文问道。

“不太清楚,”苏鲁特回答,“他走了应该有三四天了,去右旗一趟,来回一般要八到十天。”

“那我们大概还有四天的时间。”志文道,“苏鲁特大人,你...准备好了么?”

“准备好了。”说到正事儿,苏鲁特脸上严肃起来,“凡是与郑公子您合作之人,都已同意我的提议,只要唐吉思一回来,就立即开部落大会,整个苏尼特左旗,在羊毛一事上,都会与您和达林台部合作,他一个人即便反对,也没有用了。”

这也是苏鲁特全面倒向志文之后出的主意,即由他出头,全面联系这些能在苏尼特部落大会里说得上话的人,让他们在羊毛一事上保持一致,与志文合作。

蒙古这些部落的权力结构,与后金差不多,首领或是可汗,在部落里并不是一言九鼎的,如果权力中心的大多数贵族牧主意见相同,完全可以决定一件事情的走向,即使与可汗的意见相左。

“要不...咱们胆子再大点?”志文想了想,“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干脆让大家选你做可汗得了,需要钱粮,我自会资助。”

不料苏鲁特一口回绝,“万万不可,郑公子,这件事情,您钱粮再多也是白搭。”

“为什么?”志文奇怪了。

“苏尼特一部,乃是由大元太祖十六世孙图噜博罗特初建,再传至库克齐图后,才称之为苏尼特,能做苏尼特可汗的,必须是身具黄金血脉之人,而我身上,并无蒙古王室的血脉。”

苏鲁特耐心地将蒙古各部落的传承规矩-注重血脉-大致地向志文介绍了一下,志文这才明白,达林台将部落首领一职,不按常规地传给林远,是有些惊世骇俗。

“那要是全部落上下,都不服可汗管束,那该如何?”志文问道。

“废了他倒是可以,不过新的可汗,仍然得由身具黄金血脉的人来做。”苏鲁特说道。

志文皱着眉头,唐吉思其实还未真正上位,即便把他父亲从可汗的位置上换下来,继任的不是他的兄弟就是子侄,这与志文全盘掌控苏尼特左旗的预想还是不符。

“有没有其他办法?”志文问道,“要还是这家人掌权,你就不怕他们秋后找你算账?苏鲁特大人。”

这一点,苏鲁特当然清楚,苦思冥想了一会儿,“办法倒是有一个,可汗做不了,可以做太师。”

当下,把瓦剌也先当太师,做准王,挟持可汗脱脱不花,号令蒙古的事儿跟志文说了。

志文撇撇嘴,不就是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那套把戏么,不过只要有用,那就可以试试。

“太师不好听。”这个称号志文不喜欢,“还是叫丞相吧。需要怎么做?”

“这个当然还是看实力咯,只要在部落里我的私兵最多,实力最强,那我要做太师,不,丞相,自然没有人敢拦着。”苏鲁特说道。

“不过,明面上也有个规程,需要部落大会通过,再由当代可汗下一道敕令,盖上金印后,从此政令就都出自太师...不,丞相了。”

“哦?”志文来了兴趣,“让部落大会通过,这应该不难吧?”

“这...”,苏鲁特迎上志文的目光,突然醒悟过来,看志文这意思,这丞相之位,似乎...应该...就是他的?

想到这里,大权即将在握的感觉让他兴奋了起来,心脏“嘭嘭嘭”地急速跳动着,脸一下变得胀红,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不难,只是这可汗敕令...”

“放心,我去弄。”志文大包大揽,“那可汗还是唐吉思他爹吧?他应该没有去右旗,你打探好他的起居之处,还有日常习惯后告诉我。”

“多...多谢郑公子。”苏鲁特有模有样地按照汉人的礼节,给志文作了长长一揖,“今后苏鲁特唯你马首是瞻,永不相叛。”

志文的能耐苏鲁特是相信的,从他被悄无声息地制伏就可见一斑,事后想想,即便没有喝醉酒,估计也是这个下场。

苏鲁特以前可是从来没有想过,他有执掌苏尼特大权的一天,这滋味,啧啧,想想就很快意。

对了,还有金印,想到这里,苏鲁特急忙向志文说道,“公子,这金印十有八九在唐吉思手中,就不知道他有没有随身带在身上。”

“嗯,你这一说,金印是有些麻烦。”志文缓缓走了几步,“这样,你打探一下,唐吉思最信任之人是谁,金印如果由这个人保管,那就好办了,他出门在外,我觉得带金印的可能性不大,不论如何,咱们总得试试。”

苏鲁特忽然想起什么,本来挺兴奋的脸垮了下来,“公子,这...这护卫我没唐吉思多啊!”

刚才光顾着兴奋,把最重要的环节-实力给忽略了。

“他比你多几人?”志文问道。

“我跟他比,少不少人呢,”苏鲁特有些颓丧,“大概差着一百五十余骑。”

第299章 心急的唐吉思(1)

“莫慌!”志文抓抓头皮,差的应该没那么多,苏鲁特不知道唐吉思在追杀汤和志他们一役中损失惨重,折了五十左右的人马,这样算下来,差距就只有一百骑了。

“哎呀,被你这么一慌,我脑子都乱了。”志文一拍脑袋,回过味来,抱怨道,“这事儿简单啊,我出粮,你就在此地召些人不就行了。”在蒙古草原呆了这么久,志文多少也知道了些蒙古各部落的权力结构,还有兵员来源的内情。

苏鲁特指了指正热火朝天地剪着羊毛的牧民们,“可我怕他们不乐意啊。”剪羊毛收益不低,他怕没多少人愿意给他卖命。

自志文他们用粮食与牧民们交换羊毛开始,以往那种廉价的“劳力”和战士,其实就不复存在了,只是因为时间还不长,最近也没有哪个牧主征召人手,所以才没人发现而已。

这一点,就是始作俑者志文,目前也还没有一个清醒而完整的认知。

志文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能安稳地挣口粮,又有几个愿意挥刀子呢,他倒是可以多出些粮食,却怕出得多了,剪羊毛的又少了,这其中分寸,当真难以把握。

“算了,你去找部落里那些大人物,把他们的护卫借来用几天,需要多少人马你自己看着办,钱粮我帮你出了。”

对了,还得通知薛平,让他们尽快赶到附近,以便及时驰援。

“是是是,多谢公子,公子说的是,我这就去办。”苏鲁特再做一揖,就要告退。

防盗模式: 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第300章 心急的唐吉思(2)

“东主说的是。”钱管事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有些过于书生气了。

“咱们一回到部落,就去召人。”唐吉思拿定主意,又猛抽一马鞭,向已能看到的汗帐疾速而去。

他们这一趟,不论来去,均是不恤马力的快马加鞭,最少八天的行程,硬生生六天就赶回来了。

“东主不歇一会儿?”钱管事暗暗叫苦,这风驰电掣的来回六天,他骨头都快被颠散了,虽说召人这事儿跟他关系不大,但主家没有发话让他休息,他就不好擅自离开。

“等不及了!”唐吉思在前面说道,“必须得在剩下的四天里将匪徒找出来。”

汗帐周围,不,应该说整个部落所在,都有些冷清,满心急迫的唐吉思并未在意,带着钱管事和十几个护卫,风驰电掣地来到汗帐前甩鞍下马。

“来人!”唐吉思大喊。

无人回应,家奴们显然没有料到自家主子回来的这么快,又时值午后,有忙着干活的,也有找地方偷懒的,无人迎接唐吉思,大帐里更没人侍候。

唐吉思挥挥手,让护卫们自去歇息,骂骂咧咧地与钱管事走进大帐,钱管事眼色极好地就着火堆上的热水,沏了两大碗茶。

“咕嘟咕嘟!”唐吉思大口喝完茶水,手中的茶盏并没有放回桌上,而是狠狠向地上一摔。

“咣当!”一声响,精美的茶碗四分五裂,唐吉思喘着粗气,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帐外,似乎仍不解气。

“来人!”又是一声大喝。

“来了,唐吉思大人,小的来了。”终于有一个人影,连滚带爬地进了汗帐。

“大管家?怎么就只有你一人?”唐吉思皱着眉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其他人等呢?连个侍女都没有,要不是钱管事跟着我,难道还要我自己沏茶不成?!”

唐吉思的声音陡然转厉。

大管家刚回来就听到汗帐里的动静,知道自家主子回来了,本有事要禀报的他急忙冲进汗帐,但此刻唐吉思一发火,吓得正事儿也忘了,只将头紧紧贴在地面,“都是小的疏于管教,请大人责罚!”

他清楚唐吉思的性子,直接认错还好些,要是出声辩解,少不得一顿好打。

唐吉思死死盯着地上的大管家,怒气渐消,毕竟是心腹,认错也快,当着钱管事也不好落了他的面子,“你这顿鞭子暂且记下,其他人等,该怎么责罚,你心中应该有数吧。”

“谢大人。”大管家磕了个头,暗自松了口气,想起正事儿,急忙说道,“大人,小的有事禀告。”

“什么事?”

“收羊毛的事!”大管家有些忐忑地回答,他这几天都在剪羊毛的山谷附近打探消息,这才没顾上汗帐的事务,牧民们私卖羊毛,获利匪浅,他却没能制止,在他心里,这是天大的事,还不知唐吉思会怎样惩治于他,心中惴惴,却又不能不报。

部落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志文他们本就没有隐瞒,只要不聋不瞎,都能知道,大管家也不例外,他算得上唐吉思最亲近之人,自然知道当初唐吉思是怎么对付汤和志的。

现在对方不但没事,还带着粮食,伙同了另一帮人,大摇大摆地来到苏尼特左旗,公开与牧民换羊毛。

更可气的是,以苏鲁特为首的牧主们,趁着唐吉思大人不在,自作主张,宣布羊毛由牧民们自行处理,也不知他们是傻了,还是拿了什么好处。

偏偏大管家拿这些牧主们没办法,以他唐吉思家奴的身份,人家根本连正眼都不会看他一下,也不会接受他的质询和责问,想要发号施令,让他们停止这种愚蠢的行为,更是想都别想。

大管家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等唐吉思回来后报上去。

最让大管家感到愤怒和没面子的,是唐吉思大人下属的牧民,也纷纷赶着属于唐吉思大人的羊只,跑去找那伙人用羊毛换粮,可他偏偏不敢也不能制止。

由于牧民们的刻意隐瞒,大管家是在苏鲁特公开宣布与志文合作之后才发现这件事的,说实话,已经有些晚了。

在牧仁的带领之下,唐吉思下属的牧民们,早就跟着卖了不少羊毛,尝到其中的甜头,又有其他牧主大人的当众允诺,特别是苏鲁特大人先倨后恭的转变,加上不知怎的,他们知道唐吉思不在,也从之前的小心谨慎和唯唯诺诺变得胆大无比了。

第一个跳出来阻止这些牧民卖羊毛的一个管事,被当众狠揍了一顿,之后唐吉思的家奴们,就没人再敢找不自在。

大管家倒是有心教训一下牧民,可手中却没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别说是他,就是唐吉思的妻妾子女,也没有调动护卫的权力,老可汗成天躺在榻上,也指望不上。

护卫人数减了不少,唐吉思又带走了一些,两百骑不到的人马,就算大管家能使唤得动,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以现在这些牧民的性子,要是犯了众怒,就算其他牧主大人们的私兵不出面,牧民们也能自发地组织起一队骑兵对抗,数量上甚至犹有过之。

真要出现了这种情况,这后果,就不是大管家能承担的了。

再说这些护卫,虽是唐吉思的私兵,但除了少量是卖了身的家奴,大多还是自由民,唐吉思为了笼络他们,不但管吃管喝,管兵刃甲胄和粮饷,他们的家眷,也有不少人替唐吉思大人放羊牧马,还不是都和其他牧民一起在卖着羊毛。

因此,这些护卫到底会不会出手也是个问题。

是以大管家这些天对此束手无策,只能打探些消息,就等着唐吉思回来后拿主意。

不料唐吉思听完后却很不耐烦,“收羊毛能有什么事儿?我现在没空,等晚上回来再说。”

“大人,这...这事儿可不小,您还是...”

唐吉思厉声打断,“能有多大?再大比得过满都拉图的性命么?”

大管家嗫嚅着住了口,不敢再说。

[.]

第301章 不期而遇(1)

唐吉思拔腿欲走之际,想了想又停下来问道,“穷鬼们在哪里剪羊毛?”眼下正是剪羊毛的时候,唐吉思知道牧民们喜欢扎堆,相互搭把手,家里其他人即便没有活干,这几天也会去帮忙,只是地方并不固定,他要问清楚了好去召人。

“啊?”大管家一愣,不是说没空听么,怎么又问起来了,急忙答道,“在汗帐东北的一个山谷,距此十多里路,大人,我跟你说,这些人不地道,竟然...”

“好了!”唐吉思没等他说完,就把话打断,“我去那里召集些人手,好救满都拉图,你留下来,给我好好教训下那些偷懒的奴才。”

说话间,唐吉思已经走到帐外,向与他一起回来的护卫说道,“诸位辛苦了,其他人一时来不了,麻烦跟我再跑一趟,晚上请大家喝酒!”

“大人既有差遣,敢不从命!”

“驾!”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响起,渐渐远去。

“大人,大人...”大管家这才知道唐吉思刚才话里的意思,冲出汗帐,看见的,是落在队伍最后的钱管事的身影。

有心想要追上去细说,想想主子的吩咐,还是将念头打消,唐吉思向来说一不二,他刚被记了一顿鞭子,要是再不听话,那可有些不妙。

......

“公子,恭喜!”苏鲁特喜孜孜地跟志文说道,“现在全部落上下,除了唐吉思,其他人全都同意了你的条件,收羊毛一事再无阻碍。”

“哦,最后两家也谈下来了?”志文问道。

“谈下来了,公子。”苏鲁特嘿嘿笑道,心里暗自盘算自己到底能从志文这儿拿到多少粮食。

“同喜同喜,苏鲁特大人,你的收获也不小啊。”

志文看看山谷内外热火朝天的场面,有些开心,“唐吉思虽然尚未同意,不过,他的羊不也都在这儿么?”

说罢,指了指场中某处,那里是以牧仁为首的,替唐吉思放羊的牧民们,全然不顾天热,正兴致勃勃地剪着羊毛。

“那是公子大气。”苏鲁特恭维道,对志文要这么多羊毛做什么他不清楚,可一斤羊毛换一两粮食的手笔是实实在在地让他心生佩服。

唐吉思父子在多尔衮一事后威望大降,眼下又不在部落里,牧民们少了很多顾忌,自然愿意为了数量不菲的粮食冒险,听说唐吉思的一个管事想要阻拦,还被打了一顿。

“其他事儿呢?怎么样了?”志文收回心神问道。

“部落大会啊?没问题,都同意了。”

“这个我不担心。”志文说道,牧民们都知道这些牧主大人与志文合作了,要是他们在部落大会上不同意,那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再说粮食也还未拿到手,不积极点怎么行。

“我问的是,借兵一事谈得如何?”这才是志文最关心的,别看志文与苏鲁特等人现在占尽上风,部落大会上似乎也是胜券在握,但只要唐吉思实力够强,形势顷刻就能反转,粮食还有收的羊毛,都是人家的囊中物。

“这个...不太顺利,公子。”苏鲁特支支吾吾地回答。

“这不行啊。”志文眉头紧锁,他们自己这些人,收羊毛忙得焦头烂额,附近只有莫日根带着三两个人在警戒,人手严重不足,要是被人打个伏击...志文心里有些不安。

“你手下的护卫,有没有散出去,侦缉唐吉思的行踪?”志文问苏鲁特。

“没有,”苏鲁特满不在乎地说道,“唐吉思那厮,怎么也要后天才回得来,我明天安排也不迟。”

志文无法,毕竟自己不能直接指使苏鲁特的私兵,只得说道,“那明天可不能忘记,唐吉思一回来咱们就得知道,然后尽快展开行动,可不能让他咸鱼翻身。”

“知道了,公子。”苏鲁特仍是大大咧咧地回答。

“千万不可大意,”志文不满地瞟了他一眼,叮嘱道。

一转念,想到苏鲁特有些吝啬的个性,忍不住问道,“苏鲁特大人,你向人借兵的时候,有没有说愿意付些钱粮?我记得我说过,这笔钱粮我会预支一部分,事成后再将剩下的结给你,你到底怎么跟人说的?”

“啊,这个...”苏鲁特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志文一看苏鲁特这副嘴脸,就知道其中有猫腻,他答应提供这些钱粮,是想要尽快地召集些人手,加强己方实力,增强警戒,扩大探查范围,以便及时发现唐吉思的行踪并采取行动。

这可都是为了让苏鲁特能上位丞相,没想到这厮连这些钱粮也要贪墨,真是叔叔可忍婶婶不能忍,志文怒从心来,就要呵斥。

“说了,说了!”苏鲁特见志文变了脸色,心下恐慌,他是真有些怕眼前这个少年,急忙说道,“公子,你相信我,我真跟他们说了。”

说是说了,苏鲁特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想要让人拿身家性命来帮忙,不放点血是不行的,只不过志文答应的钱粮,过了他的嘴,就少了一大截,而且预支的钱粮没了,通通都是事后才给。

一开始很多牧主根本看不上,不愿意为这么点粮食让手下人去卖命,苏鲁特才不得不加价,当然,和志文许给他的相比,还是差了些,这才从几个小牧主那儿借到了一百多的兵马,和他自己的私兵加起来,人数上算是占了优势。

“中午,公子,中午兵马就能到位,只要人手一齐,下午我就行动。”苏鲁特举手保证。

“这事儿可不小,你怎么还有空来我这儿?”

“嗨,借兵得我出面,可去拿唐吉思的人这种小事,若还要我亲自上阵的话,那我养这些人干什么?”苏鲁特理所当然地答道。

志文暗暗摇头,这种事关自己亲身利益的事儿,居然不亲自上阵,蒙古各部,最底层的牧民还保持着彪悍善战的特性,与后金的真女真相比,也是不遑多让,只是中上层的这些贵人们,和后金一比,就显得有点不思进取了。

只是苏鲁特并非自己下属,却是不好说他。

[.]

第302章 不期而遇(2)

“嗯,下午就行动么,打算怎么做?”志文问道,塞外牧民,论穷苦程度,与关内相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他们的主食是奶制品,倒是很好地降低了夜盲症的发病率,这也是草原骑兵能昼夜兼程赶路的一个重要原因。

所以夜袭的效果就没有在中原那么好,苏鲁特这些人也不会刻意选择夜间出击。

“那...还能怎么做,直接骑着马抡着刀砍呗。”苏鲁特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志文。

“如此,损伤怕是不会小啊。”志文说道。

“这种事哪有不死人的。”苏鲁特不以为然,“那几人还唠唠叨叨地跟我说,他们的人可不能白死,公子,要不是你大气,哪有什么抚恤,像唐吉思那样发袋杂粮就不错了。”

“你想过没有,苏鲁特大人,要是双方损伤过大,你不但实力受损,就是声名也有影响,以后这丞相之位,恐怕不好当啊。”志文好心提醒,内部争权夺利,杀戮过重的话,可是会让人反感的。

“公子,你有办法对不对?”苏鲁特眼珠一转,明白了志文话里的意思,立即涎着脸讨教。

志文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这玩意儿,溶入酒水,无色无味,半个时辰之内,人必定瘫软无力,你拿去用罢,只是这酒水你得自己准备了。”

进入草原后,志文无意中发现了曼陀罗花,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将其移种到了系统的田地里,也是这几天才完全成熟,将它们全部送进加工坊,出来的就是这些粉末。

溶进水里的确无色无味,不过功效如何,未经检验,志文也不得而知,本着“系统出品,必属精品”的想法,想来不会比那帮吃人肉的家伙手里的货差。

苏鲁特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没问题,这点马奶酒我还拿的出来,公子,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有了它,哪儿还用得着借兵啊。”

说完,惋惜地叹了口气,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他苏鲁特要是出尔反尔,这丞相之位怕是会悬。

志文瞪了他一眼,“狮子搏兔,亦需尽全力,何况对方还不是兔子,多一份准备,就多一些把握。”

一番话说得苏鲁特只能点头称是,其实是定下借兵的那天,曼陀罗还没有成熟而已。

“这量够吗?公子,两百人呢。”苏鲁特打开纸包,闻了闻气味,重又包上。

志文稍稍犹豫了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包递过去,“差不多了,用多了也是会死人的。”

其实功效用量,他一概不知,这次就让苏鲁特去做试验罢。

“公子,公子!”莫日根骑着快马,向他飞驰而来,边跑边喊,将志文和苏鲁特的谈话打断了。

“何事?”

莫日根不等马停好,就从马背上跳下来,向前蹿了几大步,来到志文面前,“公子,那唐吉思带着人,正向此地而来。”神色并不慌张。

“不可能!”苏鲁特在一旁尖叫,“去右旗一趟,来回怎么也要八天,他莫非长了翅膀不成?”

志文没有理睬苏鲁特,就是这老小子贪财吝啬,还不上心,这才造成了唐吉思都到了眼皮子底下才发现的情况,不过眼下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先把这个消息弄清楚再说。

“能确认是唐吉思无疑吗?”志文问道。

“的确是他,乌木格兄弟已经确认过了。”莫日根答道。

一旁絮絮叨叨兀自不肯接受现实的苏鲁特这才闭上了嘴,乌木格身为苏尼特右旗的人,要是能把唐吉思认错,那就成笑话了。

“他带着多少人?”志文又问,这才是重点。

自己这一方真正能用的,只有不到二十人,还有苏鲁特和他的几个护卫,对方要是人多势众,说不得只能暂避锋芒,先走为上了。

别看现场牧民们很多,但若真的与唐吉思起了冲突,这些人到底会倒向哪一方,志文心中是一点底都没有。

莫日根镇定地回答,“也就是十多个的样子,二十人都不到。”

志文心中讶异,怪不得莫日根来得虽急,却一点都不慌张,唐吉思带着这么点人,不像是来找人算账的,到底想要干什么?

正暗自懊恼自己行事不周的苏鲁特,闻言也松了一口气,这么点人,显然不是来找麻烦的。

“公子,要不咱们就在此地将他...”莫日根用手比了一个劈砍的动作,他对唐吉思杀了自己几十个弟兄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有机会报复,自然不会放过。

苏鲁特一听,也点点头,兴奋地看着志文,要是能今天能在这儿就把唐吉思拿下,大事成矣,他的那些护卫,拿不拿下都无关大局,说不定连兵都不用借了。

与刚才有了曼陀罗不愿借兵的情况不同,这兵还没用,事情就已了结,那几个借兵的人想再收粮食,说不过去,只是省下的那些钱粮,也不知郑公子还会不会拿给他。

志文思忖片刻,摇头否决了在这里动手的建议。

苏鲁特尚未借到兵,也还没有将唐吉思的护卫连锅端了,现在实力处于下风,趁着唐吉思这会儿护卫不多,将他拿下,的确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实力上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即便薛平等人不在,但再加上苏鲁特他们,可战之士也有十多人,虽然人数还没全面占优,但以有心算无心,成算还是很大。

只是若与苏鲁特一起出手,就涉及到苏尼特内部的权力争斗,不妥。

若不要苏鲁特等人帮忙,那这里的牧民态度如何,就很关键。

这些时日的交道打下来,志文已经从他们的言辞中看出来,唐吉思与其父,因为没有在多尔衮滥杀部落的年轻俊彦一事上出头,从而威望大降,令很多人不屑。

但如果当着牧民们的面与唐吉思做对,甚至出手擒拿,志文还是拿不准他们的确切态度,尽管他们用羊毛从志文这里换了不少粮食。

两不相帮还好,就怕他们帮着唐吉思反戈一击,毕竟唐吉思一家,经年累月地坐在可汗的位子上,所累积的声望,不是这么一件事就能彻底摧毁的。

第303章 不期而遇(3)

至于这些牧民会不会帮着自己和唐吉思做对,志文只稍稍转了下念头,就不做考虑了,或许苏鲁特去鼓动一下他的牧民还有些可能,其他人嘛,志文不敢奢望。

“等会儿唐吉思回汗帐的话,会不会还走来的这条路?”志文问道,在山谷这里,当着众多牧民的面不好下手,但可以在他回去的路上设伏啊。

苏鲁特对附近地形也还算熟悉,没有过多考虑就答道,“大草原哪里都是路,哪里都能走,不过一般走的都是最近的路,我想唐吉思不会改道绕路的。”

“那好,莫日根大哥,咱们先把粮车藏起来,不要让唐吉思发现,让汤大哥带着四个丫头看管,其他人由你带领,绕道去路上埋伏,等唐吉思回去的时候,嘿嘿...”志文阴阴一笑,“对了,苏鲁特大人,宝音他们我也一起藏起来,没意见吧?”

“可是公子...”莫日根有些为难,“这一带地势平坦,怕是很难有什么合适的地点设伏。”

志文想想也是,“让乌木格找地方,实在不行,就只能将马放到,趴在草丛中了。”

初夏时节,野草长得既高且密,勉强能藏下人马,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只是冲出去的时候,多少会耽误一会儿。

说话间,几人已经上了马,向粮车方向而去。

“没意见没意见,那我呢?公子。”苏鲁特问道。

“你?”志文心中有些犹豫,虽然据苏鲁特自己所说,伏击唐吉思的护卫他不用出面,但志文还是希望他尽快赶回去,准备部落大会为好。

这样即便唐吉思没有落入志文他们之手,也能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召开部落大会,凭借牧主们的最后决断,力压唐吉思一头。

只是若唐吉思已经知道了羊毛换粮食的实情,那他到此,十有八九是来兴师问罪,找牧民还有自己这些人麻烦的,尽管志文不明白他为何只带这么少的护卫,是对自己太有自信了么?

而此地要是没有一个像苏鲁特这样,能稍微与唐吉思掰下腕子的人,或许他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众多牧民们丧了胆气,不敢再卖羊毛,给苏鲁特他们放羊的人都不会例外,甚至就地组织人手,搜索并攻击志文他们都有可能,大好局面顷刻间就会土崩瓦解。

“你还是留下来罢。”志文对苏鲁特说道,“随机应变,小心行事,让我们看看这位唐吉思大人,来此到底作甚?”

“对了,苏鲁特大人,你再派一个心腹之人赶回部落,通知各位大人,等唐吉思一回去,就开部落大会,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那两包药粉,你也派人送回去,让你的人即刻行动。”志文提醒。

“啊?唐吉思的护卫还要对付?”苏鲁特觉得只要把唐吉思弄到手,那他那些护卫就无关大局了,他还想派人回去,把借来的兵马遣散呢。

志文点头,“三管齐下,方为妥当。”

......

“哟,唐吉思大人,有些日子没见了,不知到此有何贵干?”

唐吉思带着众护卫,眼见人越来越多,知道地方到了,刚刚停下马,一个最令他讨厌的人-苏鲁特就出现在他眼前,大脸带着笑容,貌似关切地向他打着招呼。

冷哼一声,唐吉思没有理睬苏鲁特,右手一挥,身后众护卫策马而出,越过唐吉思,四散而去,身边只剩下钱管事一人。

苏鲁特并未因为唐吉思的冷漠而动怒,甚至连一丝尴尬都没有,仿佛早就习惯了似的,心中其实暗喜,唐吉思此刻的无动于衷是个好消息,说明他对整个部落瞒着他,大肆交易羊毛一事仍然一无所知。

心底放松,苏鲁特接着笑嘻嘻地问道,“唐吉思大人银子筹得如何了?可惜啊,我这手头实在不方便,要不然,怎么也该帮衬一二十两的,啧啧,我那可怜的大侄子。”

“真是谢谢苏鲁特大人的好意了。”唐吉思知道自己的那点事瞒不过这些人,要是再不答话,苏鲁特这厮嘴里还不知道会吐出些什么来呢,不得不开口,“不过银子嘛,就不劳您费心了,我自有安排。”

“据我所知,苏鲁特大人向来不太关心琐事,今儿怎么跑到这里看下人们剪羊毛来了?”唐吉思倒不是怀疑苏鲁特有什么勾当,而是这厮历来话多,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问得哑口无言。

“唐吉思大人召集人马,有意者速往!”

“唐吉思大人......”

苏鲁特正要答话,已经散落在牧民中的唐吉思的护卫们,突然高声呼喝起来,将他已经涌到嘴边的话给打断了。

原来唐吉思到此地是为了征召人马,与唐吉思面对面的苏鲁特明白了。

看他和护卫们风尘仆仆的样子,应该是才回到部落,尚未歇口气,就赶到这里了,而唐吉思刚才话里所说的“自有安排”,那就说明没有从右旗弄到银子,既然他不清楚部落里有关羊毛的事宜,却又如此着急地征召人手,定然不是为了对付内部的异己,而是针对他目前的外敌-绑架满都拉图的匪徒。

明白了唐吉思来此地的目的,苏鲁特心下大定,就等一会儿将他在部落的护卫全部拿下,夺了他的兵,即便这里能召些人,也不会太多,而且与长年累月跟着他的护卫相比,肯定没那么好用,晚上的部落大会再夺了他的权,嘿嘿,那自己就...

“外出行猎,不过是偶然路过此地而已。”苏鲁特笑道,反正弓箭是随身带着的,怎么说也不会穿帮。

“倒是唐吉思大人到此才是出乎我的意料。”苏鲁特意有所指。

“哦?行猎?”唐吉思不置可否地问道,“不知打到什么,能不能让我长长眼?”

“唐吉思大人不用心急嘛,晚上,晚上你就知道了,肯定让你大吃一惊。”苏鲁特话中有话。

唐吉思此行的最终目的,苏鲁特猜到了,藏在人群中的志文也不例外。

第304章 冷场(1)

在唐吉思未到之前,志文安排汤和志和四个丫头躲起来,汤和志和林巧与唐吉思见过,肯定不能露面,他二人加上囡囡三个丫头,正好看管粮车,嗯,还有宝音这一帮二世祖们。

随后又让莫日根带着人去埋伏,而志文自己则执意留在了现场,反正他没和唐吉思打过照面,不用担心会暴露。

粮车其实不用藏,现在都不用从夜间宿营都隐蔽之处推出来,经过这些天的磨合之后,牧民们其实已经非常信任志文他们,不像一开始,非得放在显眼之处,让牧民们亲眼看到粮食,他们才会安心剪羊毛。

而没有与莫日根一道去埋伏,则是因为志文想知道唐吉思来此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知己知彼,才能更好地对付他,顺便看看苏鲁特的应对如何,现场要是有什么突发状况,也能及时应对。

就像现在,尽管知道了唐吉思此行不是针对他们的,但志文仍然察觉出了不妥,他既然来此征召人手,那己方的埋伏还有胜算么?

要不要现在就去找莫日根他们?算了,也不知他们到底在何处埋伏,一时肯定找不到,他们也不蠢,要是双方实力悬殊,相信他们是不会傻乎乎地冲上去送死的,还是留在这里静观其变好了。

唐吉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苏鲁特扯着闲话,一边满怀信心地等待,他相信,要不了多一会儿,自己身边就会围满成群结队的部落骑士。

要多少人好呢?唐吉思暗自盘算着,绑匪有三百人左右,自己眼下只有两百护卫,那至少得有四百人,人数上才有优势,要是能有五六百人,自然更好,只是这粮食...

想到粮食,唐吉思一阵头痛,他现在也是极度缺粮,要是召上三四百人,那得耗费不少粮食,即便用活羊做酬劳,可征召期间也得管饭,光是羊奶马奶,可打发不了这些大肚汉。

眼下没什么进项,短期内也不指望能入关抢掠,看来得派人去趟张家口,用牲畜换些粮食回来,也不知手上的粮食能撑多久。

“哒哒哒...”马蹄声轻响,护卫们绕着附近喊了一圈,陆续回来,在马上向唐吉思行礼之后,三三两两地聚在唐吉思身后,静等人来。

“呼...”一阵微风吹过,有的牧民没有及时将羊毛压住,被风一吹,羊毛洋洋洒洒地飘到了空中,煞是好看,孩童们嬉闹着追赶,大人则在一旁笑骂,然后手忙脚乱地找东西将羊毛盖住。

而早将羊毛捆好,或是盖住的牧民,却是无心他顾,头也不抬,只管低着头,吭哧吭哧地剪羊毛,有的汉子嫌热,脱了上衣,露出精壮肌肉,汗水汨汨而流,将空中飞舞的几缕羊毛粘在身上。

现场安详而宁静,牧民们就像完全没有听到唐吉思的护卫们刚才那一通喊叫声似的,自顾自地忙碌着。

怎么回事?唐吉思脸色有些难看,护卫们全都回来等了一会儿了,想象中人群汹涌,争先恐后要来卖命的景象却是没有出现。

这些穷鬼,难道不缺粮么?怎么一个个无动于衷,就像是没有听见护卫们的喊话似的。

“哈哈哈...”苏鲁特幸灾乐祸地大笑,“唐吉思大人,似乎大伙儿对替你卖命不太感冒啊。”

前些天志文还让他召人来着,现在苏鲁特算是看明白了,眼下剪羊毛的季节,不花大价钱,休想能召到人。

旁边看热闹的志文也松了口气,召不到人就好,路上的埋伏也不会白费工夫,同时在心中暗暗鄙夷,唐吉思这厮,想要人替他卖命,连个价码都不标一下。

现在这些牧民,每天只需勤勤恳恳地剪剪羊毛就能吃饱,唐吉思若不标个让人心动的价钱,谁愿意提着脑袋为他卖命?

被苏鲁特这么一笑,唐吉思脸色铁青,就要发火之时,钱管事催马来到他身边,低声提醒道,“东主,是不是咱们没有说酬劳多少,所以大伙儿...”

钱管事没有把话说完,他相信唐吉思能听懂。

其实今天唐吉思的所作所为,和以往并无不同,部落里各大牧主以前也都是如此。

想要征召人手了,只需放个话出去,自会有人争先恐后地抢着来的。

事先不提酬劳,那也是故意如此,来的人多了,还能往下杀杀价,少出些钱粮,要是入关抢劫,更是粮食都不用预备,牧民们也会挤破头抢着来的。

......

莫日根带着人,在乌木格的帮助下,好不容易在回汗帐的必经之路找了个稍微隐蔽的场所,说这里隐蔽,也不过就是野草长得浓密高大些,人和马还是得趴在地上才能藏身。

大家口里吆喝着,刚让战马趴在地上,汗帐方向就响起了马蹄声,一人一马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众人急忙伏在草丛中。

“这人现在才去剪羊毛么?不像啊。”等此人走远,孟根低声嘟囔着。

莫日根的坐骑乃是野马,还不太驯服,刚才他只顾安抚,没有注意来人,闻言问道,“怎么不像了?”

“这人的马看上去普通,可脚力着实不错,比我的马还要好些,都快赶上莫日根大哥你的马了。”孟根答道。

莫日根哂道,“这有什么稀奇的,穷苦人家就不能有几匹好马了?你看牧仁那小子,他家那匹枣红马就挺不错的。”

“马好是不稀奇,”孟根点头同意,“不过他那身衣袍,可不像是普通人能穿得起的,我看他不像是去剪羊毛的,指不定是哪个大人,或者大人手下管事的。”

“哦?”莫日根不以为然,这几天来山谷附近找志文或是苏鲁特的牧主也不少,这人说不定是知道了唐吉思回来的消息,特地来通风报信的。

不过当莫日根看到乌木格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是问了一句,“怎么了,乌木格?”

“莫日根大哥,我看那人似乎是唐吉思手下的大管家。”乌木格犹犹豫豫地答道。

莫日根双眉一竖,“能确认么?”

“隔得有些远,那马跑得又快,我看得不太清楚,不过应该八九不离十。”

“咝,那你说,他刚才有没有看到我们?”莫日根有些担心自己等人露了行踪。

乌木格看看孟根等人,众人都摇头,实在是这人来得太快,到底有没有被他看到,谁都没有把握。

第305章 冷场(2)

找“不行,我得跟上去,找个机会把他做了。”莫日根只稍稍犹豫了那么一下,就做了决定。

尽管不知道这大管家去找唐吉思何事,也不能肯定他有没有看见自己等人,但莫日根不愿意因为这么一点疏漏而功亏一篑。

“我若没有赶回来,大家听孟根安排。”莫日根跨上马,“孟根,唐吉思若路过,千万小心,没有异常再出击。”

这一趟出来,达林台部损失惨重,就剩眼前的这几个人了,莫日根不想再添损伤。

“放心,莫日根大哥,我省得。”

......

钱管事觉得今天的确有些奇怪,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只能隐晦地提醒一下唐吉思,让他改变一下以往的做法,将酬劳事先告诉大家,希望能藉此吸引人。

唐吉思皱着眉头,“多少合适?”

“东主想要征召多少人?”钱管事问道。

“最少也要两百人吧,三百更把稳些。”唐吉思答道。

“那...一人一只羊罢。”钱管事建议道,唐吉思的粮食所剩不多,只有用羊做酬劳。

一人一只羊?唐吉思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那就是两三百只羊没有了,有点肉痛,又问道,“一人...半只行不行?”

钱管事暗暗叹了口气,“东主,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半只羊的价码召不来人,或是来的人不够,那时若再提价码,您岂不是大失颜面,不若一次到位,既显得您大气,又能让人用心做事,您说对不对,东主。”

唐吉思听钱管事这么一说,明白了过来,咬了咬后槽牙,“行,就听你的。”

说罢环顾周围护卫,低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再跑一趟,就说愿意为我效劳的,事后一人赏一只羊。”

护卫们轰然四散,片刻后,周围都是他们的大嗓门,除了重复刚才的那番话,又加上了唐吉思许诺的酬劳-一只羊。

不够,这是志文听了之后的判断。

经历了刚才那一幕,志文已经铆过劲儿来,明白了牧民们不愿再如以往那般,轻易为人卖命的原因,那这一只羊的价码,就仍然轻了。

一只羊最少三四十斤,要是换成同等重量的粮食,或许还有点戏,但希望也不大。

牧民们现在踏踏实实剪一天羊毛,怎么也能换上十斤粮,别说三四十斤,就是五六十斤粮食,也只需花五六天的工夫,平平安安地就能挣到手里,除了那么几个懒汉或是凶徒,现在几乎不会有人愿意为了这点粮去刀头舔血。

虽然牧民们并不一定知道,这趟跟着唐吉思到底去作甚,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怎么也不会比剪羊毛安全。

而且作为酬劳的这只羊,牧民们拿到手也是麻烦,若是杀了,几十斤的肉,一时吃不完,天热又不好存放,不杀的话,穷苦人家舍不得掺杂粮喂养,就只能任其啃食野草,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掉膘减重,那岂不是亏了。

苏鲁特此时倒是有些紧张了,一只羊的酬劳在他看来已经不算少了,他觉得唐吉思这次应该能召到人了,苏鲁特显然也意识到,若是唐吉思召到人,那半路上的埋伏可就没戏了。

要是唐吉思再从征召的这些人口中听到有关羊毛的事儿,说不定当场就要和自己翻脸,到时候敌众我寡,可是不妙得紧,当下悄悄磕了一下马肚子,往后退了好几步。

唐吉思这时没空理会苏鲁特,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待众护卫再度回到他身边之时,专门又问了一声,“都说了吗?”

“都说了,大人!”众护卫皆是如此回答。

护卫们到底怎么喊的,唐吉思其实都听见了,只是刚才那冷冷清清的一幕印象深刻,下意识地就又问了一句。

唐吉思点点头,信心满满地坐在马上,再次静等牧民们的到来。

只是事情的发展,到底还是如志文所料那般,一只羊的酬劳,仍然没有打动牧民们的心,大伙儿该干嘛干嘛,都在忙着自己手里的活计。

有些小孩听到后倒是有些心动,朝唐吉思这里望了望,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下,明显是因为馋肉了在咽口水,头上被大人几巴掌扇下去,就乖乖地干自己的活儿去了。

唐吉思身前,等了很久仍然空无一人,又一阵风吹过,初夏温暖轻柔的微风,却如同刀子一般割在唐吉思的脸上,他的脸很快又红又烫。

“钱管事,你怎么看?”尽管内心十分不快,唐吉思还是压着性子询问。

钱管事摇摇头,他此刻也是既疑惑又震惊,一只羊啊,以往可是要打破头的,“今日之事,恐怕与酬劳多少关系不大啊,东主。”

“是么?”唐吉思沉住气,开始认真打量忙碌中的牧民。

这一看,他很快就发现了有些不对劲儿,剪羊毛的牧民们和以往大不相同,就好像这些剪下来的羊毛能当饭吃一般,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

剪下来的羊毛也是小心翼翼地收好,一丝一缕都舍不得丢弃似的。

剪羊毛这事儿,唐吉思虽然亲历的不多,但他知道,牧民们以前对于这活计,很是有些抵触,干了那是白干,不干的话,又怕羊被热死,从而惹上麻烦,因此干活的时候,都是一脸的不情愿,哪里会像现在这般笑意盈盈的。

收拾散落的羊毛,那也是怕羊吃了死去,虽然不得不做,但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小心与精细。

唐吉思意识到有问题,再看钱管事,此时也冲他微微点头,心中愈发肯定。

“你...”唐吉思用手指着一个护卫,正待让他去打探一下,却发现要让此人打探什么自己一时都很难说清楚,想要这些只知厮杀的粗汉不但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还要把事情弄得一清二楚,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今天跟着他的这帮人里,最适合做这个,也能做好的,无疑就是钱管事了,想到这里,唐吉思朝护卫挥手,让他退下,将目光投向了钱管事。

第306章 现在怎么办

“大人!大人何在?”正当唐吉思欲让钱管事去打探一下,召人不利,究竟是何缘由之时,在他身后,有人大声喊着,带着急促的马蹄声向他而来。

声音有些熟悉,唐吉思回头,看到的,是他刚刚在汗帐呵斥过的大管家,骑在一匹灰色的马上,看到他时,眼睛一亮,挥舞手中马鞭,催得马速又提了几分。

“大人,我可找到你了。”大管家来到唐吉思面前行礼,擦汗,长舒了一口气。

钱管事也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唐吉思刚才想让他做什么,他怎会不知,只是他打心底里不愿在这种时候去打头阵。

牧民们身形忙碌,笑容欢快,却对唐吉思他们这帮人有隐隐的排斥和拒绝,这一点,不知唐吉思等人有没有察觉,但钱管事是看出来了。

别的且不说,就说牧仁,钱管事暗地里的半个学生,赫然也在场中剪着羊毛,距离虽远,但他那闪躲的目光,钱管事仍然察觉到了,其他牧民则把连同他在内的唐吉思等人当做摆设,视而不见,显然有事相瞒。

这种态度,摆明了不愿合作,想要问出点什么,钱管事觉得很难,要是碰上性情倔强之人,说不定还会发生口角乃至冲突。

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钱管事自然不愿去做,他身为汉人,孤身在此,虽为唐吉思效力,却不是家奴,用不着这么卖命,今儿要是在这里得罪了人,那是触了众怒,以后日子可不好过。

这大管家来的真是时候,钱管事暗自庆幸,他一到,这种事想必就轮不到自己了,自己对唐吉思来说虽然重要,但毕竟还不是心腹,最多帮着敲敲边鼓,比自己独自一人去做好多了。

远远跟着大管家的莫日根,这时也到了,见大管家已经在唐吉思身边说着话,伏杀时机已失,不由失望地摇摇头,勒住坐骑。

大管家的马的确不错,莫日根追踪前和孟根等人一问一答,耽误了不少时间,等看到大管家的马屁股时,已经到了山谷附近,人多眼杂,再难下手。

至于现在,除非是要与唐吉思撕破脸开战,可哪里有人手,就靠苏鲁特那几个护卫可不够,只得作罢。

“不是让你留在汗帐,好好管教下人的么?”唐吉思面露不悦。

“大人,小的都安排好了,该教训的都教训过了,待会儿回去,定让您满意。”大管家急忙解释。

“哦,是吗?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小的不敢。”

“你来此到底何事?”唐吉思问道。

“大人,这...”大管家左右看看,目光在钱管事身上停留了片刻。

大管家其实压根没看到莫日根他们,此行也不是为了唐吉思的安危,在他心里,不认为自家主子这一趟山谷召人之行,会有什么危险。

在将仆役们狠狠教训了一通之后,大管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唐吉思要去召集人马的地方,人虽然多,但都在剪羊毛,个个获利不菲,再如以往那般,十有**召不到人。

故此大管家专程赶过来提醒唐吉思,顺便把这些时日有关羊毛的事宜告诉主子,这事儿在初见唐吉思的时候就该说的,只是一直被耽误,也好让他有所准备,自己能减轻些责罚。

“都是自己人,但说无妨。”尽管知道钱管事不是自己心腹,他若在场,可能有些不太方便,但唐吉思还是硬着头皮这么说,要是现在让钱管事走开,就太让人心冷了。

“公子,现在该怎么办?”趁着大管家和唐吉思说话的工夫,莫日根悄悄来到志文身边,他虽然与汤和志曾经来过苏尼特,可没有与唐吉思照过面,不怕被认出来,“刚到的这人,听乌木格说,是唐吉思的大管家。”

人群中的志文,并未刻意乔装,长发在脑后松散地扎了个结,穿着蒙人衣袍,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蒙人少年,也未躲藏,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站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跟着唐吉思,是以并不难找。

“你怎么又回来了,莫日根大哥?”志文回头,见是莫日根,不由问道。

“我们设伏的时候,这厮正巧路过,我怕露了形迹,想做掉他,可他马太快,追到这里也没能追上。”

“没错,这家伙是唐吉思的大管家,这一趟,他没跟唐吉思出去,部落里的事应该知道不少,现在估计就是在跟唐吉思说咱们的事儿呢。”苏鲁特不知何时也来到志文身旁,莫日根话音刚落,他就接着说道。

志文自然也看到了,那个大管家在唐吉思面前低语,旁边有零散的几个护卫将他们围住。

“没事儿。”新来的这人与唐吉思的谈话,并未刻意遮掩,志文从中也听出了端倪。

而唐吉思两次召人未果,志文心中有了底气,哪怕现在当场与唐吉思发生冲突,他相信牧民们至少是两不相帮,就算唐吉思带的人比志文他们的人多些,志文也是怡然不惧,再说,唐吉思现场见不到商队,很有可能把怒气发泄在牧民身上,那就更是为自己树敌。

“且看他怎生处理?”志文接着说道,“苏鲁特大人,等会儿唐吉思不论找谁的麻烦,你都得站出来,特别是看牧民不顺眼的话,你更要替他们说好话,这可是你拉拢人心,树立威望的大好时机。”

还有一点,志文没有说,那就是他们身为商队,不宜冒头,让苏鲁特先接招,能给部落大众造成这是内部上层人物争权夺利的印象,降低对他们的戒备之心。

要是唐吉思对商队不依不饶,或许还能博取些同情。

“行!”苏鲁特兴致勃勃地答应,“那他要是动手怎么办?咱们人手可有点少。”

“动手?人手少?那有什么打紧,难道一时三刻都撑不住么?”说到这里,志文对莫日根道,“莫日根大哥,到时候你可别顶在前面,咱们且战且退,你带路,把他们弄到埋伏圈里去。”

“好嘞!”莫日根本来听到志文让他不要顶在前面时,还有点不高兴,不过等志文把话说完,又转嗔为喜,知道志文存了将唐吉思等人全部拿下的心思。

第307章 责问

“苏鲁特,给我滚出来!”志文刚交待完,就听到了唐吉思那怒不可遏的吼叫声。

“怎么说话呢,唐吉思大人。”苏鲁特心中有底,口中啧啧有声地站了出来,“我可不是你的家奴。”

唐吉思怔了怔,意识到自己盛怒之下语气有些过,不得不压下火气,沉声问道,“你怎可不经我同意,就让那个什么商队的人来收羊毛?”

“哎哟,羊是我自己的,我想怎的就怎的,还用得着你同意?”苏鲁特阴阳怪气地回答,“你这还没当上可汗呢,就要对我自己的事指手画脚,要是当上可汗,封了台吉,那还得了。”

唐吉思被苏鲁特这话怼得一时无语,随即又大怒,“别给我装傻。”

他不相信苏鲁特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羊固然可以自己处理,但这种为部落带来巨大利益的事儿,要做也应该是由他唐吉思出面,带着其他人来做,现在被苏鲁特抢了先,其他人只会记苏鲁特的好,说难听些,这叫僭越。

想到这里,唐吉思倒是有些后悔当初的贪心,极度缺粮的他,想要把那只商队连人带货全部吞下,没想到不但崩了牙,对方居然死灰复燃,趁着他不在,又找上门来,诺大的便宜,让苏鲁特这厮给占了。

“嘿嘿,谁装傻还不知道呢,当初也不知是谁,居然打劫商队,连马贼都不如。”苏鲁特斜着眼说道。

唐吉思眼皮一跳,苏鲁特怎么知道?是了,既然他和那只商队已经勾结在了一起,那应该是从商队那儿得知的,随即色厉内荏地喊道,“别给我扯远了,说正事儿。”

在大草原,打劫商队可是大忌,要是把人弄得不敢来做买卖,那一个部落的衣食用具短缺,生计都成问题。

就是马贼,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也轻易不做这种事,敢到草原做买卖的,都有随行护卫,武力不弱,打劫他们遭受的损失很大不说,还会被周围部落联合围剿,再也难以在原本的地盘上生存。

唐吉思被苏鲁特含沙射影的话怼得不敢再提商队,无意中帮了志文一个大忙,刚才志文他们撤离时,并未大张旗鼓,牧民们忙着剪羊毛,谁都没有发现,要是此刻唐吉思盯着商队不放,让牧民发现商队已不在,人心浮动,定然对志文他们不利。

“行啊,那就请唐吉思大人说正事儿。”苏鲁特并未接着说下去,这件事在这里打击下唐吉思的嚣张气焰就行了,到了部落大会,才是杀手锏。

唐吉思气为之夺,却并不甘心,“这件事儿你不准备给我个交待么?”为了从气势上压下苏鲁特,边说边催马往前走了几步。

“瞧你说的,你之前不是都不在么,我怎么向你交待?”苏鲁特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

唐吉思深吸一口气,压着声音说道,“你怎可让这帮人...”说着指了指正在剪羊毛的牧民们,“...擅自与商队交易羊毛?”

这才是让唐吉思真正感到恼火的事,他也意识到,这就是他今天到此召人,一无所获的真正原因。

唐吉思感到疑惑的,是苏鲁特到底被什么迷了心窍,竟然让牧民从中得了这么大的利,这帮穷鬼有了这份收益,以后还怎么驱使他们为自己卖命?他苏鲁特难道就没有想过吗?

不过要说苏鲁特没有从商队那里得到什么好处,唐吉思打死也不会信,而且这份好处,相信商队也不会少了自己那份,即便他们曾经兵戎相见,想要在苏尼特左旗行事,没有自己的首肯与支持是不可能的,唐吉思有这个自信。

“我自己的羊,羊毛让他们处理交易,那也是我自己的事儿,对吧?”苏鲁特声音很大,他心中谨记志文让他借机拉拢人心的话,又大声说道,“我也劝你一句,唐吉思大人,牧民们辛辛苦苦地剪羊毛,以前那是白干,现在有人愿意找他们用粮食换,那是他们的福气,咱们可不能拦着,反正羊毛咱们又用不着。”

苏鲁特这番话说完,附近不少剪羊毛的牧民都抬头看了他一眼,苏鲁特自然察觉到了,心中洋洋得意,郑公子说的不错,这个时候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你...”唐吉思气结,用手指着苏鲁特,忍不住又催马向前走了几步。

“大人!”大管家在身后喊道,他只说了苏鲁特带头让手下牧民自行处理羊毛的事儿,还没来得及说有传言苏鲁特正串联其他人,想要在部落大会上让唐吉思下台的消息,他的主子就忍不住去找苏鲁特的麻烦了。

看着唐吉思已经离开护卫一小段距离,大管家忍不住开口提醒,生怕苏鲁特突然变脸,与他家主子为敌。

“什么事儿?”唐吉思怒气冲冲地回头问道。

当着苏鲁特的面,又仅是传言,大管家不敢明言,只支支吾吾地说道,“大人,我这还没说完呢,要不你先回来听听?”

“还有什么?”唐吉思怒气更甚,难道还有什么更过份的事儿么,当下就要拨转马头回去。

不想旁边一个小孩,这时正好挡在了他的马转头的位置上,唐吉思二话不说,手中马鞭狠狠抽了下去,“滚开!”

没有从右旗台吉朝尔洪那里借到银两,唐吉思就是一肚子气,心忧被绑架的儿子,来此地召集人马又碰了一鼻子灰,听了大管家的一番话,才知道有人趁他不在,竟然在部落里搞事情,继而与苏鲁特口角,居然没有占到一丝上风。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唐吉思满腔火气无处发泄,挡路的这个小孩,正好成了怒气的宣泄口,手中马鞭又快又狠,力道十足,“啪!”的一声脆响,将小孩打成了滚地葫芦。

天热,小孩穿的既少且薄,这一鞭,竟然将他身上的衣衫都打碎了,本就破旧的布片不堪一击,碎片漫天而飞。

小孩在地上连打几个滚,才痛得哭出了声音。

众人的目光中,依稀能看到,那小孩的背上,已经坟起了一条高高的血痕。

唐吉思双眉倒竖,眼中煞气更甚,“还敢哭!”

轻轻一踢马肚子,纵马上前,扬起手中马鞭,再度狠狠地抽了下去,唐吉思这是彻底把拦路小孩当做了自己怒火的发泄之处。

旁边有人忍不住发出了惊呼,这孩子年纪尚幼,刚才那一鞭就已经受伤不轻了,这要是再吃上一鞭,又没衣服挡着,也不知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堂堂唐吉思大人,会拿一个小孩出气,周围似乎还没有人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鞭子带着“呜呜”的风声,落向草丛中的那个小孩。

第308章 鞭打

就在马鞭将要落在小孩身上之际,众人眼前一花,依稀有个身影拦在了小孩的身前。

“啪!”这一声,响得比刚才那一下还要暴烈,大伙儿听得头皮发炸,身上发紧。

隔得远的,没有看见刚才那道身影,都在为小孩的性命心忧。

隔得近的,知道有人护住了小孩,放心的同时,也有些好奇,此人是谁,敢捋唐吉思大人的虎须,还有,这一鞭他能挨得住么?

“鄂力亚,是你。”唐吉思缓缓收回马鞭,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这是要强自出头么?”

一个光头大汉,赤着上身,拦在唐吉思和小孩之间,背上一道鞭印,已经渗出了血珠,不过他身上疤痕众多,这一鞭在他身上倒也并不显眼。

“鄂力亚啊。”周围有人低呼,“这孩子有救了。”

“原来是这家伙。”苏鲁特也低声说道,脸上神色颇有点玩味,“唐吉思少不得要头痛了。”

“这人很有名么?”志文问道,看样子,认识这大汉的人不少。

当时这大汉本就离得不远,小孩被第一鞭打得滚了几圈,正好到了他的脚边,大汉倒是丝毫没有犹豫,在唐吉思挥第二鞭的时候,舍身挡住了。

志文由此对他有些好感。

他刚才倒是有心出手,不过根本没料到唐吉思会对一个小孩下如此重手,一次不解恨,居然还有第二次,而且相距甚远,志文功夫再高,也不能瞬移,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惨剧的发生。

“他叫鄂力亚,名气是不小,唐吉思也认识他,”苏鲁特介绍道,“这人弓马娴熟,身手矫健,我们这些人的护卫,很多都不是他的对手,有什么事需要征召人马,只要他来,肯定有他一份。”

“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把他收了做护卫?”志文有些奇怪。

“嘿嘿,此人厉害是厉害,能打,也敢拼命,就是...就是不太听话,不是做护卫的料。”苏鲁特低笑道,“多尔衮来的那趟,要不是他带着几个人出去打猎,不在部落里,估计也躲不过那一刀。”

志文撇撇嘴,不就是刺头呗,不是那种俯首帖耳做奴才的人,所以并不受苏鲁特这些人的待见。

这时鄂力亚伸手在背上伤口处蘸了些血水,放到唇边舔了一下,“唐吉思大人好大的火气啊!”眼色有些阴沉。

“鄂力亚,我自管教训人,还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唐吉思的满腔怒火,通过那两鞭发泄了不少,头脑清醒了些,心中也对刚才那两鞭有些悔意,若真出了人命,众目睽睽之下,他还是有些难做,不过作为部落的实际掌控者,却不容他在鄂力亚面前退缩。

“管教?唐吉思大人,这孩子不是你的奴仆吧,谈何管教?”鄂力亚将那小孩拉到身边护住,抬头问马上的唐吉思。

那小孩倒也坚韧,第一鞭落下去痛的哭了那么两声后,就再无哭喊之声,此刻站在鄂力亚身边,直直地盯着唐吉思,眼里满是倔强和不服气,只是背上的疼痛让他不时地吸口冷气。

一旁看热闹的志文暗暗点头,这鄂力亚是个汉子,敢用这种语气和唐吉思说话,那小孩也不赖,并没有见到大人物后的战战兢兢。

唐吉思刚刚平复下去的怒火,被鄂力亚一句话又给撩拨了起来,今天这是怎么了,到处有人挑衅他的权威,怒极而笑道,“即便不是我的奴仆,总是苏尼特左旗的人,难道我就教训不得么?”

“你这是教训么,唐吉思大人,”鄂力亚嗓门也大了起来,“你这是要人命。”

志文使了个眼色,苏鲁特心领神会,带着几个护卫上去了,眼下他要是出头露面,说几句公道话,能收买不少人心。

莫日根和志文一道,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只是此时不少牧民和唐吉思的护卫都朝那里围了过去,人群有些拥挤,一时不得近前。

唐吉思快被气疯了,什么时候一个贱民也敢对他大吼大叫了,脑中血气上涌,手中马鞭狠狠抽了下去,“要人命,我就是要你的命又如何!”

“啪!”鄂力亚并未闪躲,身上又多了一道血痕。

“一帮穷鬼,竟敢用我的羊毛去换粮食,反了天了。”唐吉思骂骂咧咧,又举起了手中马鞭,既恼怒因此召不到人马,又心疼那些落入牧民手中的粮食。

“唐吉思大人,”苏鲁特离得尚远,只能大声喊道,“鄂力亚一不是你的奴仆,二没给你干活,还轮不到你在他身上使威风。”

其实鄂力亚到底在给谁剪羊毛,苏鲁特也不知道,不过是用虚言诈唐吉思一下,让他下手有些顾忌。

听到苏鲁特的话,又看到鄂力亚和周围牧民不善的眼神,唐吉思有些心虚了,扬起的马鞭没有再落下,只口中还在骂骂咧咧地说道,“只要他还是苏尼特左旗的人,我就能教训他。”

“苏鲁特大人,好意心领了,我虽然不帮谁放羊,不过我那额和尼(蒙语妻子)放的羊,却是唐吉思大人的。”鄂力亚远远冲苏鲁特喊道。

苏鲁特无奈,手抚自己额头,这人怎么一根筋呢,不是给唐吉思借口么。

那小孩有些呆,被鄂力亚救下后没有跑开,而是紧紧贴在他身后,弄得鄂力亚束手束脚的,既不方便后退,又怕自己左右闪开后小孩遭殃,这才硬撑着不动,生生受了这几鞭。

志文远远看着,暗暗摇头,他看得出来,这鄂力亚并不是逆来顺受之人,在无法后退躲闪的情况下,有几次都见他抬起手想要夺下马鞭,只是顾忌唐吉思身份,才硬生生忍了下来。

几鞭下来,鄂力亚身上已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殷红的血点溅到草地上,望之触目惊心,也是这汉子身子壮实,换了常人,那剧烈的疼痛就能让人昏厥。

但血流的也不少,再这般下去,鄂力亚即便不被打死,事后也要大病一场,志文盘算着,自己得尽快赶过去,出手将这个好汉子救下来。

第309章 犯上(1)

一果然,听到这话,刚刚收敛了些的唐吉思,气焰复又嚣张起来,手中马鞭劈头盖脸地又抽了下去,边打边骂,“穷鬼,让你用我的羊毛换粮食!”

“哇!”刚才被打的那个小孩忽然痛哭失声,趁着唐吉思收鞭子的工夫,扒开鄂力亚护着他的手,鄂力亚的注意力都在唐吉思身上,一时不防,竟让他钻了出来,小孩站到鄂力亚身前,张开双手,“别打我额祈葛,是我冲撞了唐吉思大人,打我好了。”

“哟呵,这小崽子原来是你的种啊,鄂力亚,怪不得你这么护着他。”唐吉思怪笑道,刚开始那几鞭,他打得还有些心虚,但见鄂力亚毫不反抗,这会儿已是凶性大发。

“兔崽子,我告诉你,你我要打,你额祈葛我一样要打。”口中说着话,唐吉思挥动鞭子,将鄂力亚和小孩都笼罩在鞭影之下。

谁都没有注意到,唐吉思口中骂着兔崽子的时候,一道凶光在鄂力亚的眼中闪过。

“哈巴拉!”远处响起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额吉!”哈巴拉回头,朝女人哭喊着。

“别过来!”鄂力亚朝女人吼道,同时右手上抬。

看来这女人就是他额和尼了,不知什么原因,刚才不在,现在赶来,看见自家男人和儿子被部落大人物唐吉思打得浑身是血,吓得肝胆俱裂。

“啪!”马鞭落在鄂力亚的手臂上,他抬起的右手为自己儿子哈巴拉挡下了这一鞭。

“还敢还手!”唐吉思此刻已经彻底疯狂了,为了打的更顺手些,抽回马鞭的同时,纵马向前走了几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护卫离他已有一段距离,而他自己,与鄂力亚已是近在咫尺。

“穷鬼!”唐吉思高高扬起马鞭,口中喋喋不休,“你们休想得到一粒粮,用羊毛换来的粮食,我要统统收走,一粒也不会给你们留下。”马鞭带着风声,朝鄂力亚头上落下。

鄂力亚眼中凶光再闪,比刚才唐吉思说要打哈巴拉时还要浓郁得多。

“啪!”这一次,鄂力亚抬起来的是左手,马鞭中部虽然被挡住了,但鞭尾去势未消,仍然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唐吉思阴阴一笑,这鞭子哪是这么好挡的,看你能挨多少鞭,他今天是铁了心要拿这个刺头鄂力亚开刀,要好好煞煞这些人的心气儿,要不然以后他还怎么征召人马,怎么管束部落,正好放的羊是他的,苏鲁特即便有心庇护也没用。

唐吉思右手往回拉,想要抽回马鞭,不料只收回了一小截就再也扯不动,马鞭瞬间被绷紧,发出“嗡嗡”的声音。

“大胆,鄂力亚!”唐吉思大声呵斥,骑在马上的身子后仰,右手使力,想要将马鞭拽回来,“你竟敢...”

话未说完,马鞭的另一头忽地传来一股力道,力量之大,唐吉思根本不是对手,右手偏偏抓得甚紧,还来不及松手,整个人就从马背上腾空而起,顺着马鞭,向鄂力亚飞去。

再看此时的鄂力亚,右手先是从上向下从左向右这么一扒拉,把他儿子踉踉跄跄地送到了身后,然后又及时出现在身前,一把揪住了已经飞到他面前的唐吉思胸前的衣襟,沉声吐气,将唐吉思拽到地上。

左手随之一松,放开马鞭,在唐吉思腰间一抹,一柄弯刀握在手中,寒光闪闪的刀锋随即架在了唐吉思的脖子上。

鄂力亚行云流水的动作充分展现了他的实力,兔起鹤落般的迅捷,连志文都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唐吉思就落在了他手中。

“鄂力亚!”唐吉思的大管家尖叫道,“你这是犯上!”

“犯就犯罢!”鄂力亚脸色狰狞,浑身鲜血,大热天竟然泛着森森寒气,“再不犯可就没活路了,唐吉思大人,你要是把粮食收走,我们一家三口都得饿死。”

周围众人这才明白,为何一直打不还手的鄂力亚,会突然出手,原来是唐吉思说要收走粮食,让他觉得活路堪忧,干脆不管不顾地制住唐吉思再说。

苏鲁特与志文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这个突发状况,谁都没有预料到,也不知对他们是好是坏,只能先尽量靠过去再说。

“鄂力亚,你可要想好了!”唐吉思失手被擒,最初慌乱了一会儿,不过当着这么多人,却也不愿意示弱,“我要有个什么好歹,你一家子都活不下去。”

“放了唐吉思大人!”护卫们这时纷纷拔出弯刀,拼命挤开拦路的牧民,向鄂力亚围去。

“有你唐吉思大人陪着一起上路,我们一家三口也不亏了。”鄂力亚怪笑着,将脸贴近唐吉思,“别过来,谁再近前一步,我要他人头落地!”手中弯刀一紧,唐吉思的脖子渗出了血丝。

众护卫见此状况,不得不停了下来,有人回头看大管家,等他的指示,有人则看着鄂力亚手中的唐吉思,想听他的建议,局势一时混乱不堪。

“你别乱来,鄂力亚,伤了唐吉思大人,你吃不了兜着走。”大管家一时无法可想,只能虚言恫吓。

而唐吉思被鄂力亚挟持着,刚才还硬气了那么一句话,此刻喉咙被刀刃紧紧抵着,后脖颈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气,喘气都有些困难,哪里还能说的出话来。

“额祈葛。”哈巴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不知所措,用手怯怯地捅了一下他前面的鄂力亚。

“抓住他,抓住这兔崽子。”唐吉思的大管家眼睛一亮,手指哈巴拉,向护卫们命令道,若抓住这小子,至少能让鄂力亚投鼠忌器,说不定还能翻盘。

护卫们依言朝哈巴拉围了过去。

“快跑!”鄂力亚喝道。

刚才一时气愤,性子一起,将唐吉思给擒了,这时却是觉得有些进退两难,杀了吧,他们一家三口随后必死无疑,可要是不杀,就这么对峙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到底该怎么办,鄂力亚还尚未想好。

这时见大管家瞄上了他儿子,连忙让哈巴拉快跑,他一个人分身乏术,做不到既挟持唐吉思,又保护儿子。

“谁都别动!”鄂力亚大喝一声,拽着唐吉思后退,手中刀又紧了紧,想要以此威胁护卫们,掩护哈巴拉。

奈何护卫们视若不见,既然大管家下了令,唐吉思大人又没反对(他们不知道唐吉思此时想反对也说不出话来,虽然大管家的对策不错,可唐吉思还是在心里将这帮无视他生命安全的下人骂了个遍),那照做就是,而且他们不相信鄂力亚真敢冒大不韪杀了唐吉思大人。

护卫们知道的是,只有拿下鄂力亚的儿子,才能摆脱被动的局面。[.]

第310章 犯上(2)

一哈巴拉在他爹的提醒下反应过来,知道不妙,撒腿向后跑去。

只是唐吉思的一个护卫狡猾,听了大管家的吩咐后,早早地就避开鄂力亚,绕到他身后,待哈巴拉跑出去一小段路,离开了鄂力亚的控制范围后,才拔足追去。

哈巴拉人小腿短,哪里跑的过这个护卫,眼看就要被追上,慌不择路之下,下意识地跑向人多的地方。

没想到人一多,受了阻拦,跑得就更慢了,那护卫嘿嘿狞笑着,伸出右手,向哈巴拉的衣服后领抓去,对付这么小的孩子,犯不上用刀,况且生擒活捉才是最好的,这么近的距离,那是手到擒来,护卫不认为自己会失手。

“好!”大管家在后面也看到了这一幕,将鄂力亚之子弄到手,不愁他不屈服。

这一幕发生在唐吉思背后,他虽然看不见,但见大管家叫好,知道事情在向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脸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只是嘴角刚刚上扬了那么一丝,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住手!”鄂力亚情急大呼,手中刀轻轻一拉,唐吉思的喉头便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缕鲜血冒了出来。

只是此时事态已然失控,大管家在见到主子受伤后,只尖叫了一声“你敢!”,却是顾不上也拦不住那护卫的行动。

这个时候,即便杀了唐吉思,哈巴拉恐怕也逃不出那人的掌心了,鄂力亚强忍杀心,右手将唐吉思的衣襟又紧了紧,只有将这个大人物的性命掌控在自己手里,儿子即便被擒,才有一线生机。

志文和苏鲁特等人这时仍然没有赶到,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若哈巴拉被擒,局势就要再一次反转。

“谁!”志在必得,眼看就要成功抓住哈巴拉的护卫突然止步,伸出去的右手也飞快地缩了回来。

哈巴拉的脖子上方,突兀地出现了一柄雪亮的弯刀,刀刃朝上,护卫若不止步收手,那下场就是手腕被齐齐斩断。

恼怒中的护卫急忙站定,来不及看弯刀的主人,右手向腰间刀把摸去,刀都亮出来了,他可不敢大意。

只是弯刀远比他想象中的狠辣和迅捷,护卫的手刚碰到刀把,那柄弯刀已经在空中轻灵地划出一道弧线,刀尖直抵他的喉间。

护卫不敢再动,眼睛盯着对方问道,“你是何人?”苏尼特左旗怎么说也是个大部落,人口不少,谁都不可能认识所有的人。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一个普普通通的蒙人男子说道,身上衣袍甚是破旧,补丁摞着补丁,“我也是趁你不备,单打独斗,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两人说话间,护卫身后丁零当啷一阵响动,待他转过头,才愕然发现,十多个唐吉思的护卫,连同大管家在内,全都被旁边他们认为是看热闹的牧民制住了。

只有钱管事身无寸铁,平常口碑又好,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是以无人为难他。

有的像他一样,手攥着刀把,有的则已经将弯刀抽出了一半,不过此时,每个人都被少则一把,多则三把的弯刀抵住要害,谁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额吉!”哈巴拉纵身扑入一个妇人怀中,母子俩放声大哭。

“右手别乱动,否则我这弯刀可不是摆设,把你的刀解下,扔在地上。”第一个出手的汉子大喝,将弯刀在意图抓哈巴拉的护卫喉间稍稍前探了些许。

护卫知道自己意图拔刀的伎俩被看穿,不敢再做小动作,只得乖乖照做。

其他出手的牧民有样学样,纷纷让护卫们丢了兵刃。

人群中有人拿出捆羊毛的绳子,开始顺着将唐吉思一行人一一绑起来。

“好!”

“干得好!”

离得虽近,却轮不上出手的牧民纷纷喝彩,叫好声一路传了开去。

“钱先生,我们就不为难你了,不过你也不要乱动才好。”有人对钱管事说道。

钱管事苦笑涟涟,点头称是,一连串的事情让他看花了眼,整个人完全懵了。

大管家被人一把从马上扯了下来,反背双手捆好,“你们...你们这是要作乱么?”他有气无力地说道。

“大管家多虑了,我们只是想要活命的可怜虫而已。”捆他的人回答。

“活命?你们不都好好地活着么?”有护卫问道。

“现在是还活着,可是唐吉思大人如果将我们剪羊毛换来的粮食都收走的话,那就没几天好活了。”他身旁的牧民答道。

待唐吉思也被人捆好仍在地上之后,鄂力亚才回过神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最早出手救哈巴拉的汉子问道,“乌力罕,你我交情不深,为什么带着人帮我?”

汉子摇摇头,眼中也带着迷惑,“我只是看不惯他们欺侮小孩,并未与他们约好一起出手。”

鄂力亚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将信将疑地四下看看,正待发问,人群中有人说话了,“鄂力亚大哥,你说的没错,若粮被收了,咱们都得被饿死,这唐吉思说不得只好犯上一犯了。”

另一人说道,“我是见乌力罕出手救哈巴拉,怕其他护卫再上去他敌不过,又想着活路被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像鄂力亚那样,先把人拿下再说。”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还有,唐吉思在多尔衮面前乖的像条狗一样,在我们面前却威风得紧,我实在看不惯才出手的。”

“我也是!”

“我也是!”

“那...我鄂力亚谢谢诸位兄弟了。”鄂力亚向四周行了个礼,看起来还真是牧民们路见不平,在乌力罕第一个出手后,不约而同地将护卫们全部制住了。

钱管事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若有所思,去右旗的这段时间,部落里出了什么事,他从大管家那里听了,今天的这番意外,归根结底,就是唐吉思不但嚣张跋扈,触了众怒,还想动牧民们已经拿到手的粮食,可以说是为了生存,牧民们才怒而动手的。

这个从什么达林台来的商队,手段高明,胆子也不小,直接找牧民用粮食换羊毛,让牧民一下子就脱了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唐吉思想要再剥夺他们的粮食,引起反弹也就不奇怪了。

第311章 犯上(3)

一“一群逆贼!”刚才情急之下,鄂力亚不但弯刀压得紧,将唐吉思的脖子弄出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另一只手也将唐吉思扼得喘不过气,他这时刚刚回过气,即便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却还是忍不住出声骂道。

“呸!”唐吉思狠狠啐了一口,接着说道,“你们将我拿下,却又能耐我何?”

有人受不得激,举起弯刀就要劈下。

“使不得!”鄂力亚和乌力罕一起出手,将这一刀给拦下了。

“嘿嘿,”唐吉思冷笑道,“你们可要想好了,杀了我,你们在大草原上,就是想做马贼,也没有立足之地。”

鄂力亚和乌力罕面面相觑,颇有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感觉,其他动手的牧人都看着他俩,等他们拿个主意。

现在拿着唐吉思该怎么办,逼他答应不准收回粮食吗?他就算答应下来,又有几分可信。

要挟人吗,要挟谁,老可汗?卧床不起很久了,有用么?

杀了他?更不妥。

唐吉思话虽狂,但说得却大致没错,他们要是真杀了苏尼特左旗的汗位继承人,那不但成了苏尼特左旗的死敌,其他部落,特别是那些大中型部落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些被视为悖逆弑上之人,他们的处境,比马贼要恶劣的多。

乌力罕咬咬牙,将弯刀往地上一戳,凑到鄂力亚耳边低语道,“我等这番举动,已是骑虎难下,唐吉思不论杀与不杀,今后我们恐怕都难以在苏尼特立脚了。”

“没错。”鄂力亚深以为然,“今后不论谁掌权,恐怕都没有你我的好果子吃,你的意思...”

“事情既然做了,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乌力罕目露凶光,“我们即便放了他,他也不会饶过我们的,既然如此,不如...”

说话间,乌力罕用一只手在自己脖子上轻轻划了一下。

“你想好了,真去做马贼?”鄂力亚神色凝重。

“不用做马贼,咱们另有出路。”乌力罕自信地回答。

“干什么?”

“入关投军!”乌力罕沉声应道。

“什么?!”鄂力亚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咱们想办法摸进关内,去投大明边军。”

“这...能行吗?”鄂力亚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成为大明一员,并且还要替大明卖命。

“怎么不行?”乌力罕细心解释,“你想想,咱们在草原上那是没活路了,对吧?”

鄂力亚点点头,做马贼那是四处皆敌,至于另投他部,恐怕也是痴心妄想,大部落不会收,小部落不敢收。

“现在与金国征战不休的大明,正需要你我这种骑射俱佳之人,我听说边军里有不少我们蒙人,那些总兵、参将什么的,更是喜欢将我们收了做私兵,苏尼特再狠,也不可能翻过长城来追杀我们吧?”

“当真?”鄂力亚有些惊愕地问道,若真如此,也算是天无绝人之路,倒未必要给人当私兵,那和家奴一个样,但在大明边军里做个普通一兵,怎么也比在草原上做马贼要强。

“当真!”乌力罕点头肯定。

“你来我来?”鄂力亚说完,看了看被捆成一团的唐吉思。

“无所谓,都行。”乌力罕回答,“不过,哈巴拉和他额吉来了,你若是想走得快些,还是带着他们去收拾东西罢,我孤身一人,家当就在身上,随时可以走。”

“额祈葛!”鄂力亚还没来得及回头,哈巴拉就已经保住了他的大腿。

“当家的,你没事吧。”妇人来到他身前,上下打量着。

“没事没事。”

“还说没事,你看你,这么多伤口,血也流了不少。”妇人垂泪,抬手想摸鄂力亚身上的鞭伤,怕把他弄疼,又生生忍住。

不提还好,刚才一连串的事让鄂力亚完全忘了疼痛,这一提,火辣辣的痛楚一个劲儿地往身体里钻,好在血已经止住了,还结了层血痂。

妇人手中抖出一件长袍,给鄂力亚披上后,拉着哈巴拉的手来到乌力罕面前,“快给乌力罕大叔磕头,他救了你的命。”

哈巴拉双膝一弯,老老实实地跪在乌力罕面前叩头。

乌力罕伸出手,将哈巴拉整个地从地上提了起来,“额格其(蒙语大姐或嫂子)不用客气,还是赶快和鄂力亚回去收拾东西吧。”

“收东西?要去哪儿?”妇人左右看看,问道。

乌力罕却不再答话,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狠狠搓了两下之后,将刚才戳在地上的弯刀拔在手中,扛在肩上,大步向唐吉思走去。

“你们要杀了...”妇人惊慌地喊出了声,不过还是将最后几个字咽了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妇人伸手想要拉住乌力罕,觉得不合适,急忙对鄂力亚说道,“你快拉住乌力罕,快点!”

说完还推了鄂力亚一把,鄂力亚被她碰到伤口,疼得直吸气,“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哎呀,来不及了,你先拦住他,我有事和你们说。”妇人并不罢休。

“乌力罕,嗯,先回来下。”鄂力亚半信半疑地开了口,先听听她怎么说,反正也不差这么一会儿。

“怎么了?”乌力罕拖着刀回来问道。

鄂力亚指了指自家女人,“她说有事儿跟我们说。”

言辞间有些不好意思,身为男人,一家之主,居然要听一个妇人的话,不过听她那语气,鄂力亚又觉得,似乎值得相信。

“你们是不是想杀了唐吉思逃走?”妇人声音很低,语速极快。

“是啊。”乌力罕坦然承认,反正马上就要走了,也没什么可瞒的。

“哎呀,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啊,来剪羊毛就只剪羊毛,什么事儿都不管么?”

“怎么了?”鄂力亚和乌力罕都不明白这话里是什么意思。

乌力罕是冲着那每天五斤粮来帮忙剪羊毛的。

鄂力亚则是带着哈巴拉来帮他额和尼的,只是没想到,不但历来没用的羊毛可以换粮,就是他们这些帮自家人忙的,干了活也有粮食拿。

这让鄂力亚和乌力罕一样,对这只来自达林台的商队,充满了感激。

只是两人都是老老实实地干活,不像哈巴拉的额吉那样,喜欢不时地出去转转,找人聊聊天,说说闲话,所以对各种传言基本上是一无所知。

第312章 你们没事了

“你们难道没有听说,苏鲁特大人要对付唐吉思么?”妇人问道。

两人俱都摇头,乌力罕先问道,“额格其从哪里听来的?”

“哎呀,这话早传开了,也就是你们不理会这些俗事,才会一无所知。”

“那...苏鲁特大人要怎么对付唐吉思?”鄂力亚稍微想了一会儿,问道。

“据说要在部落大会上把他给废了。”妇人回答。

“瞎说,”鄂力亚笑了,眼里带着点轻蔑,“唐吉思还没继承汗位,什么都不是,怎么废了他。”

乌力罕闻言点头,深以为然,这恐怕是牧民们一厢情愿传出来的留言吧。

妇人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废不了唐吉思,把他额祈葛的汗位废了总可以吧,达布海胡舒其不做可汗了,唐吉思还怎么抖威风?”

这似乎也有道理,乌力罕迟疑地问道,“所以额格其的意思是,唐吉思不用杀,把他交给苏鲁特大人就可以了?”

“没错,杀了唐吉思,背着罪名逃亡,咱们大人倒没什么,可就苦了哈巴拉了。”妇人摸摸儿子的头,擦了下眼角。

哈巴拉抬头看看三个大人,不明白是什么事让他们这么为难。

“不行,”想了一会儿,鄂力亚还是断然否决,“咱们不能把希望放在这虚无缥缈的传言上,还是尽快杀了跑路才是上策。”

说完拿着夺来的弯刀,又向唐吉思走去。

妇人大急,一把扯住衣服不放,“你这人怎么一根筋呢?”

“妇人之见。”鄂力亚用力向前跨了一步,想要挣脱,“事已至此,若再晚些,唐吉思的护卫一到,那咱们再想走脱可就难了。”

乌力罕看着这夫妇二人,一时也有些为难,理智上他觉得鄂力亚是对的,需得赶紧杀人跑路,情感上他却又希望这妇人说的没错,即便他想出来了入关为军这么条退路,可谁也不喜欢背着弑上的罪名流落异乡。

“住手,住手!”这时,一道有气无力、气喘吁吁的声音穿过周围嘈杂纷乱的环境,传入乌力罕耳中,鄂力亚夫妇正在争执,没有听见。

“鄂力亚,额格其,你们别争了,苏鲁特大人来了。”乌力罕开口说道,传言是不是真的,马上就可以知道了。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少年领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紧跟着他的,就是苏鲁特。

苏鲁特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喘了几口气,才开口说道,“鄂力亚,唐吉思不能杀。”

又拍拍一路带着他从人群中挤过来的志文肩膀,“谢了,郑公子,要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就是被拆碎了也赶不过来。”

志文也放了心,从唐吉思失手被擒,他和苏鲁特就忙着向这里赶,唐吉思可以被擒,但绝不能死,尤其不能死在这里。

要是苏鲁特还未在部落大会上成功上位,唐吉思就被愤怒的牧民们失手杀了,与他同处一地、完好无损的苏鲁特可就百口莫辩了,怎么都脱不了阴谋杀人的嫌疑,最次也是在现场挑唆牧民。

唐吉思父子再怎么不得人心,莫名奇妙死在这里的话,还是会让部落里的牧主们心有戚戚,身为嫌疑人的苏鲁特自然会给人留下凶狠残暴的印象,有了这个印象,部落大会上苏鲁特再想做丞相,甚至换可汗的宏图大业可就悬了,哪怕之前已经沟通好了,恐怕也会有人变卦。

唐吉思刚被鄂力亚擒下时,距离虽然不远,但人群已经开始混乱,路已经不太好走了,等乌力罕和其他人出手将唐吉思的人全部拿下后,整个人群都乱了。

骑在马上再难寸进,只能弃马前行,志文倒是可以施展功夫赶过去,可他素来低调,商队里名头响亮的是汤和志,认识他的牧民不多,他孤身赶过去恐怕作用不大,处理不好,还会引发误会,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给苏鲁特当肉盾,凭借一身怪力,硬生生往前挤。

现场虽乱,牧民提起唐吉思也无不愤恨,不过见到苏鲁特却都还挺恭谨,苏鲁特心中也是暗自感叹,要不是志文逼着他把粮食还了,又让牧民自行处理羊毛,哪里会有现在这样的待遇,不像唐吉思那样被人抓住就不错了。

总算来得及时,志文个小,又低着头往前挤,没有看见鄂力亚夫妇争执,苏鲁特却看见了还活着的唐吉思,和拿着刀泛着杀意的鄂力亚,急忙开口阻拦,只是这一路颇耗体力,周围又嘈杂,喊出来的声音没几个人注意到,好在乌力罕听到了。

志文和苏鲁特都是暗自庆幸,唐吉思还活着,局面总算没有坏到不可收拾,却不知刚才唐吉思已经在鬼门关来回走了好几道了。

“苏鲁特大人!”鄂力亚、乌力罕等人急忙行礼,苏鲁特这段时间用他的实际行动赢得了这些人的尊敬,何况刚才还帮着鄂力亚说话。

“苏鲁特!这是你设计好的吧!你敢害我!”躺在地上的唐吉思大叫。

苏鲁特没有理他,而是对鄂力亚与乌力罕说道,“几位,唐吉思可杀不得,放心,把他交给我,你们都不会有事,他若死在这里,才是大麻烦。”

“哈哈哈,苏鲁特,你费劲心机设下这么大个局,还不是拿我没辙。”唐吉思在一旁疯狂大笑。

“苏鲁特大人,我这婆娘说的是真的?”鄂力亚问道。

“说的什么?”

“她说,你要在部落大会上...”鄂力亚一脸期盼地看着苏鲁特。

苏鲁特没有说话,微微点了下头,“好了,大伙儿都散了罢,该干嘛干嘛去罢。”

“好嘞,听大人的。”乌力罕也高兴地说道,“散了散了,都剪羊毛去,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了,你们还想不想换粮食了?”

这时莫日根和苏鲁特的几个护卫也都赶到了,二话不说,上去拿唐吉思和他的护卫们。

苏鲁特一看人手不够,急忙拉住鄂力亚和乌力罕,“你们几个就不要走了,帮我把他们弄回部落,损失嘛,我赔给你们。”

见大事将成,苏鲁特也是难得的大方一回。

志文低声吩咐莫日根,“莫日根大哥,你去唐吉思身上搜搜,看看金印在不在。”

可汗金印一直没有找到,看来就在唐吉思身上了,找到它,敕令也不再是问题。

第313章 额仁卓尔湖

“公子,羊毛还没收完呢,真要走了?”苏鲁特问道。

“走了,出来的时间不短了,该回去了。”志文看着南方,目光越过茫茫草原,穿过崇山峻岭,心已经飞到了涿鹿山,那里有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伙伴和长辈们,那里,是他的家,离家的时间太久了,游子,该回家了。

“苏尼特左旗的羊毛已经收得差不多了,至于右旗和其他部落的羊毛,汤大哥会留下来处理,你也搭把手帮个忙,给他们找个地方存放好。”志文交待道。

“好的,公子。”苏鲁特满口答应,又接着试图挽留志文,“公子,我跟你说,夏天草原没有中原那么热,还有黄羊等野物可以打猎,挺好玩儿的,要不你就多呆几天再走,如何?”

“不了。”志文收回了望向南方的目光,“家里事情不少,出来这么久,放心不下,早些回去看看。”

说完指指脚边波光粼粼的水面,“放心,苏鲁特大人,你有这么大个宝地,我可是看重得紧,冬天,今年冬天我会尽量再来一趟,这个盐湖,说什么也要让它成为下金蛋的鸡。”

“也只有你们汉人,才能让它下金蛋。”苏鲁特恭维道,“我们苏尼特,白白守着这么个盐湖,却连盐都吃不上。”

“要想吃上盐,你可不能闲着。”志文说道,“既然你说额仁卓尔湖不是你们左旗一家独有,右旗也有份,那就想办法把右旗拿下,等我下次来的时候,我希望这个湖,你说了就能算,怎么样,丞相大人?”

苏鲁特笑道,“公子放心,我已经派人跟着汤和志大人去右旗收羊毛了,想必很快能联系上我的一个老友,有他出动,右旗很快也能变天了,等我这老友做了右旗丞相,额仁卓尔湖该怎么弄,我们敬听公子安排。”

此时是擒住唐吉思后的第七天,那天之后的事,格外顺利。

当志文和苏鲁特带着唐吉思回到部落时,苏鲁特手下的人,已经用掺了曼陀罗的马奶酒,没有丝毫伤亡的将唐吉思的护卫全部拿下。

志文紧接着让粗通蒙文的汤和志,伪造了一份任命苏鲁特为苏尼特部左旗丞相的敕令,盖上了从唐吉思身上搜出来的金印,至此,苏鲁特上位的障碍,已经基本扫清了。

唐吉思算是最后一个麻烦,不让他去部落大会有些说不过去,让他去吧,又怕他脱离掌控后胡言乱语,弄得大家面上难堪。

苏鲁特心一横,用剩下的曼陀罗药粉掺水喂了唐吉思,待他昏迷之后,将之带到会场,宣称唐吉思大人辛劳过度,突发急病,不再掌管左旗,委任他苏鲁特为左旗丞相,今后部落一应事务,俱由苏鲁特负责,并出示了盖有可汗金印的敕令,再加上已经沟通过的牧主们的支持,苏鲁特毫无悬念地上位了。

至于那天在山谷里发生的事儿,即便传出来也无关紧要了,苏鲁特大权在握,些许“流言蜚语”,动摇不了他的位置,一口否认便是,谁也不能拿他如何。

金人那边不用担心,左旗的可汗和台吉,还是唐吉思他爹-达布海胡舒其,只要苏鲁特不作死,堂堂大金国是不会将注意力放到这儿来的。

唐吉思一家上下,都被软禁了起来,一开始他很不配合,与看管他的护卫口角不断,不过在薛平赶到,志文将满都拉图交还给他后,就老实多了,只是消沉了下去,成天把自己灌得烂醉,他家产丰厚,倒也经得起他折腾。

苏鲁特这才知道,志文竟然早早地就设下了调虎离山之计,唐吉思因为满都拉图被绑架,先是心思被扰乱,后又去右旗借钱,这才被钻了空子,导致大权旁落,心中对志文愈加佩服。

志文则是有些感慨,其实这一次的行动,还是有不少疏漏,例如没有提早将唐吉思的护卫拿下,敕令没有搞到手,伏击唐吉思的安排也很仓促,能不能成还不好说,稍有差池,就是前功尽弃。

还有,与薛平的联络也很有问题,不论是需要他驰援,还是事败后逃亡需要他接应,都不能及时联系上他,不过,这也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当初在牧仁的恳请下,志文同意让帮忙剪羊毛的人也能领一份口粮,哪怕是一家人也不例外,原本只是存着收买人心的想法,没想到倒让这些人有了不惜以武力保护自己财富的决心和行动,出人意料地擒下唐吉思,让结局最终圆满,也算是种善因,收善果了。

而薛平等人与大白的到来,不但让丫头们欣喜异常,还给志文带来了个好消息,在他们和唐吉思玩躲猫猫的时候,无意中在苏尼特左旗的西北一带,发现了一个长约八里,宽约六里的盐湖。

问苏鲁特,得到的答复是他们早知道这里有盐湖,蒙人称之为“额仁卓尔湖”,但是蒙人不会制盐,太阳晒出来的盐有毒,人吃了上吐下泻,眼睁睁看着这么个宝地却不能利用,他们也是郁闷得紧。

实际上苏尼特左右两旗,都是围着额仁卓尔湖游牧,盖因有几条淡水河溪注入此湖,使得这一带水草丰美,是放羊牧马的好地方,左旗在东,右旗在西,盐湖不是左旗一部能完全掌控的。

所以志文才让苏鲁特尽快将右旗也纳入囊中,至于右旗丞相,是苏鲁特做,还是他的好友做,志文就不操那个闲心了。

志文打算冬天与周承允来一趟,收羊毛的同时,也让他看看,这盐湖能不能弄出无毒的盐,冰天雪地里,若湖水里含有芒硝,也能辨认出。

若此湖也产芒硝,那这里完全可以成为第二个洗羊毛,甚至是织毛衣、纺毛布的基地。

苏鲁特自得知额仁卓尔湖有可能产出无毒的盐巴,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达林台那么个小部落,就因为搭上志文,就成了草原上收羊毛的代理人,其中利润有多大,他虽然不太清楚,但也知道绝对不会少。

要是额仁卓尔湖真能产盐,以这些时日相处下来,他所了解的志文,断然不会亏待作为地主的苏尼特左右两旗,盐啊,整个塞北都是奇缺之物,那他就真是发了,想到一开始自己还要斤斤计较羊毛那点蝇头小利,苏鲁特都有些汗颜,还好,他见机得快。

第314章 愿为东主效劳

“公子,唐吉思的护卫,能不能留几个给我?”见志文执意要走,苏鲁特不再相劝,打起了其他主意。

唐吉思的护卫被拿下后,志文就有心将他们全部带走,既能彻底拔除唐吉思的势力,让他失去东山再起的机会,也能增强自己的实力,这些人,个个都是草原上一等一的勇士。

收伏这些草原汉子的方法也很简单,一个字,饿,谁愿意投诚谁有饱饭吃,其他人只有清水和一点可怜的干粮,饿不死就成。

三天不到,在香喷喷的烙饼和糊糊的攻势下,大部分人就改换了门庭,还剩下几个死忠之人硬撑着,不过志文也不打算再为难他们,留着给唐吉思他们守守门算了,反正就这么点人,翻不起大浪。

“你可想好了,丞相大人,这些人跟过唐吉思,要是还留在左旗,万一被策反,你这性命可是堪忧啊。”苏鲁特不比唐吉思,没有黄金血脉,杀了也就杀了。

苏鲁特一身冷汗,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点头称是。

“行了,苏鲁特大人,你现在贵为左旗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召护卫,还怕没人来么?这一趟,赚了不少吧,我可已经让汤大哥兑付给你了,钱粮你都不缺。”志文说道。

“可...可是公子,”苏鲁特苦着脸抱怨,“我看上的不少人,像那个乌力罕,都要跟你走,现在还没召上几个人呢。”

听说商队不但有达林台人,还有明人,而明人马上要回中原,鄂力亚、乌力罕这些当天动手擒拿唐吉思的人就动了心思。

虽说苏鲁特大人上台了,也没有追究他们,可这些人难免心中忐忑,这万一,要是哪天唐吉思东山再起呢?

而且羊毛也剪的差不多了,入秋之前,可就没有这么好赚的粮了,特别是乌力罕这样没有固定活计干的人,日子那就难过了,当然,夏天草原猎物众多,倒也不虞会被饿死,但饱一顿饥一顿,怎么也比不上能天天吃饱。

几人一合计,干脆投靠志文算了,孤家寡人的乌力罕,更是起到了带头作用,像他这般身无牵挂,生计困难的单身汉子,不少都跟着他投了志文。

这些弓马娴熟的草原汉子,志文自是来者不拒,拖家带口地加在一起,又收了五百多人。

“不着急,”志文安慰他,“羊毛已经剪的差不多了,粮食若不够,自然有人会来投效你的。”

苏鲁特默然无语,希望如此罢。

志文带走了不少部落里生计没有着落的人,对他来说,也算是件好事,身为部落话事人,就不能再局限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得从整个部落的角度来考虑问题,若是饿死的人多,苏鲁特作为丞相,能力会受到质疑,志文这算是为他减负了。

“钱先生,考虑好了么?”志文扭头问跟在身旁的钱管事,“是继续留在此地,帮苏鲁特大人的忙呢?还是跟我回转中原?”

在拿下唐吉思及其护卫后,志文无意发现,其中还有个汉人,倒是令他有些意外,不过想到达林台的林远,还有汤和志,也就不以为奇了。

此人算是唐吉思的钱粮师爷,在部落里颇得人心,从乌力罕等人没有为难他就能看得出来,此后不但牧仁求情,就是苏鲁特也对其礼敬有加,言辞中透露了想要招揽这个钱管事的念头,看来能力也不错。

志文自然也起了延请此人的心思,现在涿鹿山最缺的,就是识文断字之人,不过对于苏鲁特和志文的邀请,钱管事都未应允,只说考虑几天再说。

此时志文离别在即,也到了钱管事决断的时候了。

钱管事长长出了一口气,朝着志文抱拳作揖,“钱铮,愿为东主效劳。”

跟谁干其实对钱管事来说,并无多大区别,都是挣口饭吃而已,只是若还留在苏尼特部,前两天还帮着唐吉思,才倒台又来跟苏鲁特,钱管事心里这个坎过不去。

再说,跟着眼前这少年能回中原,有生之年或许还能回家乡看一看。

“钱先生愿意襄助,求之不得。”志文还礼道,“不日就要启程,还请先生早做准备。”

钱管事点头应下,又向苏鲁特致歉,“抱歉了,苏鲁特大人,钱铮心念故土,只能辜负你的美意了。”

苏鲁特嘴里说着无妨,脸上却难掩失望,他初掌苏尼特部,正需要像钱管事这样对部落事务熟悉的人来帮忙。

“看来丞相大人求贤若渴啊。”志文打趣道,知道苏鲁特现在急需人才,建议道,“汤和志大哥其实也很不错,达林台部已经决定让他常驻此地,以便收取囤积羊毛,不是收羊毛的季节,你其实可以找他帮忙,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真的?”苏鲁特有些惊喜,汤和志他也打过交道,是个精明能干之人。

志文点头道,“你若还觉得不够,可以去找林远大哥,他们部落里汉人不少,支援你一两个人没什么问题,只要你舍得出钱粮。”

“那敢情好,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吝啬么,公子?”苏鲁特当即决定,这就派人跟着志文南下,到达林台部走一趟,让志文帮忙要几个人来。

傍晚,牧仁家的账房前。

“老师,你真要走了?”牧仁脸上难掩不舍。

钱铮点点头,“我既为唐吉思大人效过力,可没脸再留下来帮苏鲁特大人。”

面对自己的半个弟子,钱铮算是说出了心里话。

“老师,对不起。”牧仁鞠了一躬。

钱铮知道牧仁是在为没有告诉他羊毛一事而道歉,可他能为此责怪牧仁么,他毕竟不是唐吉思的家奴,唐吉思倒了台,他也能另谋高就。

可牧仁若不这么做,他的弟弟很可能就会饿死,自己固然可以借粮给他们,可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牧仁,不用为此道歉,你...做的没错,记住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钱铮摸摸牧仁的头,将手中几本书递了过去,“我走了,这几本书就留给你吧,有空看看。”

“谢老师。”牧仁流着泪接过书,“可是以后若有疑问,我找谁呢?”

“又不是永别。”钱铮笑道,试图缓和气氛,“我这东主,与塞北,尤其是苏尼特往来密切,今后咱们自有机会相见。”

第315章 出师不利

“黄虎,闯将,二位兄弟,来,干杯!”

罗汝才举起一只破瓷小碗,里面的酒水浑浊,还有些泛黄。

黄虎张献忠咂咂嘴,“入他娘的,这酒又酸又淡,没胃口。”

“酒虽然不好喝,可咱们兄弟情义在啊,来,二位兄长,我先干为敬!”李自成举起手中酒碗,一口喝完。

“闯将兄弟这话说得好,酒不好,情义在,哈哈,我爱听。”罗汝才也把酒喝完,亮了亮碗底。

张献忠无奈,只得也把酒干了,“两位兄弟,本以为晋西怎么也要富庶些,没想到比咱陕北也好不到哪里去,打下来的三个县城,府库里都没什么货,富户也没几家,粮食没捞到多少,就是酒也是这等货色,如何是好啊?”

“唉...”罗汝才也有些发愁,“老营人马的吃喝,断然是不能短了的,可流民那里咱们也不能太过份,要是没点吃的东西让他们哄哄肚子,这些人怕是要反噬我等啊。”

陕北各路流匪,于崇祯三年三月底,在大头领王嘉胤的带领下,自神木东渡黄河,到了晋西保德州,之后采纳李自成的建议,一路向东而行,在边镇和首府晋阳之间活动。

初到晋西,趁着当地官府不曾防备,用细作提前卧底的方式,一连下了三个县城,整个晋西大为震动。

巡抚耿如杞和总兵张鸿功刚从京师勤王归来,就遇上这么个事儿,也是焦头烂额,一面通令全晋西各州县加强戒备,一面打探消息,调兵遣将,准备歼灭这股流匪。

只是流匪们虽然打下了三座县城,声势也造得大,却没有捞到多少实惠,在这三个县城也就勉强补充了一点粮食,与全军所需相比,还远远不够,一向被他们视为炮灰而裹挟进来的流民,因为粮食短缺,已经隐隐有不稳的迹象。

“二位兄长不必担心,听说大首领已经决定,不日就要攻打吉州了。”李自成宽慰道。

“哦?”张献忠兴奋了,“大首领终于决定要干票大的了么?”

这些日子,时而东躲西藏,时而装腔作势要攻打某个县城,早把他憋坏了。

“这...能行吗?”罗汝才却是有些担心,“咱们可是有段日子没有打下一座城池了,这还是州城,咱们啃得下来么?”

自晋西各地加强戒备后,他们再难用间,已经连续在几座县城下铩羽而归,州城城墙更高,士兵更多,也无怪罗汝才会有疑虑。

“估计没问题,这段时日咱们活动的地点,与吉州相去甚远,应该是大首领的声东击西之计,细作想必也早早地派过去了,到时候里应外合,没有道理拿不下,吉州虽为州,可比县城也大不了多少。”李自成解释道。

罗汝才没有说话,他绰号“曹操”,生性多疑,李自成的这番解释,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

“啧啧,”张献忠开始臆想起来,“州城啊,那府库得有多少粮,城里会有多少富户啊,打下它,咱们的粮食,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愁了吧。”

“喝酒喝酒。”罗汝才不再多想,天塌了个子高的顶着,到时候见机行事就是,可不能让自己的精锐折损在攻城上面。

三天后。

王嘉胤与一干头目,面色难看地坐在吉州州衙之上。

之前的声东击西之计的确不错,成功地迷惑了吉州的官兵,细作也不负期望地潜了进去,吉州很顺利地被他们拿下了。

只是府库里的钱粮,离他们的期望差得就远了,也就和前面的三座县城差不多,富户们也逃得没剩几家,这一趟的收获,只能说聊胜于无。

历史在这里发生了些微改变,巡抚耿如杞与总兵张鸿功,之前没有因为勤王兵马哗变被崇祯下狱,晋西也就没有向原来那样,在这段时间因为朝廷迟迟没有委任新的巡抚和总兵,而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逃窜到晋西的流匪也就没能迅速壮大。

耿巡抚除了加强备战,又令各县、州、府将府库的钱粮泰半运送到首府晋阳存放,这里重兵云集,城高河宽,以流匪的实力,断然是攻不下来的,富户们也自有消息通道,呆在县城州城的,都跑的差不多了。

这样一来,即便有州县偶有失陷,也不会让物资落于贼手,白白助长他们的实力,这一招,对王嘉胤等人来说,算得上釜底抽薪。

“大头领,这般收获,可怎么安抚流民啊?”王二满脸发愁地问道。

王嘉胤阴沉着脸,没有说话,他现在也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粮食不够,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弃裹挟的流民于不顾,带着老营人马闯荡,可要是没了这些炮灰助涨声威,就凭各个头领老营的这点人马,还怎么攻城掠地,找地方当土匪还差不多。

“大头领,要不...”张献忠神色阴沉地说道,“...把流民里那些最能闹腾的杀了?”

流民也不全是老弱妇孺,精壮能战之士也是有的,老营人马若有折损,或是要立新的营盘,都要从中选人,算是他们的兵源,但现下粮食不够,即便他们想把这些悍勇之士全部选入老营,扩充实力的同时断绝祸乱根源,也是有心无力。

张献忠此言,算是无奈之下的一个选择。

王嘉胤不置可否,眼下还没到那一步,不到逼不得已,他是不会这么做的,一旦传出去,以后还有谁来投靠他。

“大家都说说罢,想想办法,筹点粮。”王嘉胤开口说道。

州衙内寂然无声,冒着巨大的风险,担着折损兵将的损失,将州城打下来,才这么点粮,实在太不划算了。

可是能去打府城么,大家都清楚自己的这点本事,不靠卧底,就是打县城都够呛,任一座府城,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无底黑洞,所有身家全填进去都不够它吞的。

难道就这样被活活耗死,还是干脆舍弃众多难民,上山当土匪算了?

就在众人胡思乱想的时候,敬陪末座的李自成开口了。

“大头领,诸位兄长,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可行不可行。”

第316章 事有蹊跷

“是闯将啊,说出来听听。”王嘉胤心中一动,生出了希望,此人有勇有谋,全赖他的出谋划策,大伙儿才几次摆脱困境,看他这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又有高招?

“别藏着掖着了,说说!”各大小头领都催着李自成。

“大头领,各位兄长,稍安勿躁。”李自成笑着安抚大家,“咱们初到晋西,连下三城,收获不多,其实也还说得过去。”

“怎么就说得过去了?”王二不解。

“本就是破落小县城,又没多少官军,能有多少钱粮?”罗汝才不耐烦地解释道,养兵需要钱粮,兵少自然钱粮就少,这个道理,只要稍微一想,就能明白。

张献忠也有些鄙夷地看了王二一眼,“闯将兄弟,别理他,接着说。”

王二大怒,戟指张献忠,“你...”

“够了!”王嘉胤大喝一声,打断了衙中各大头领的争执声,“都什么时候了,还吵吵嚷嚷的,让闯将把话说完。”

心中对王二也是有些无语,李自成所说,在座的头领大部分早就明白了,他居然还不懂。

李自成抱拳,团团一揖,接着说道,“可吉州作为州城,也才这么点钱粮,就有些蹊跷了,末将以为,这恐怕是官军为了对付咱们,而使的釜底抽薪之计。”

他也算是心思敏捷之人,能窥一斑而见全豹,仅仅通过吉州的情况,就将巡抚耿如杞的谋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罗汝才也不愧“曹操”的浑号,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难看地问道,“你是说,不论州城还是县城,钱粮都不会多,咱们打了也白打?”

李自成点头,“恐怕只有府城,甚至是首府晋阳,才有海量钱粮。”

“咝...”衙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重兵云集的晋阳,去了那是找死,恐怕官军巴不得他们跑过去呢,免得还要到处找他们。

“行了,闯将,你到底有什么主意,就别藏着掖着了。”王嘉胤说道,眼下局势艰难,李自成若没有什么好的想法,是不会贸然出头的。

“大头领,请容末将向王二大哥询问些事情。”李自成说道。

“有什么就赶紧问。”王嘉胤有些不耐烦了。

“王二大哥,你去年北上陕北,听说在一个叫高家坪的地方遭了伏击?”李自成得了王嘉胤首肯,向王二问道。

衙内轰然大笑,王二脸色胀红,跳起来指着李自成问道,“你什么意思?”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的一道疤,当晚无论怎么看,都是官军夜袭的迹象,事后派去探查情况的心腹老九,却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他恢复实力,又探明了官军的动向后,北上投靠王嘉胤,再次路过高家坪时,才发现了不少疑点,那晚他遭遇的,十有八九不是官军。

此事传扬开来,成了他的一大笑柄,也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轻易触碰不得。

“王二大哥勿怪,小弟绝无他意,”李自成急忙解释,“只是想问一下,你在高家坪是不是得了不少粮食?”

听见粮食二字,王嘉胤插话道,“闯将兄弟问什么,你就赶快回答,你那点糗事,没人感兴趣。”

大头领发话了,紧跟王嘉胤的王二自然不敢再说什么,认真回忆道,“高家坪里粮食倒是得了些,可...也不算太多啊。”

诸头领先听到他说得了粮食,都有些兴奋,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等王二说不算太多的时候,又转为失望,“嘿”的一声,坐了回去。

“不知王二大哥在那些地方找的粮食?”李自成却没有失望,接着问道。

“还能在哪里,”王二斜睨着眼,“不就是各家各户的灶房咯,嗯,有些人家卧房也有,不过还是被我们搜了出来。”

说到这里,王二还有些得意洋洋,要不是他多了个心眼,高家坪所有人家的犄角旮旯都搜了个遍,还真要放过不少粮食。

“那...有没有找到那种大一点的密库?”李自成问道。

“密...密库,什么玩意儿?”王二傻眼了。

“可惜了,王二大哥。”李自成看他这样子,知道王二肯定是不清楚其中内情的,耐心解释道,“你仔细想想,这些人结堡自据,如果只有这么点粮食,拿什么养这么多的人?再说,就为这么点粮食,值得他们兴建坞堡,冒着诺大风险,与你对抗么?举家迁到城里不是更好?”

“闯将兄弟说得对啊。”罗汝才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帮地主老财我清楚得很,如果不是藏着海量钱粮,是不会不走的,王二,看来你错过了一大笔好买卖啊,哈哈哈!”

李自成一番话,已经为大家指明了方向,罗汝才一高兴,忍不住又拿王二打趣。

王二脸色发白,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搜得还不够仔细?我到底错过了什么啊!”

“你的意思,是不打城池,改攻坞堡了?”王嘉胤看着李自成问道。

“正是,大头领,城池本就难攻,打下来又只有这么点钱粮,要是再折些老营人马,完全是得不偿失。”

李自成说到这里,在座诸人大生知己之感,纷纷赞同。

“闯将说得对!”

“闯将兄弟这话说得没错。”

李自成微微一笑,“坞堡就不同了,修得再好,恐怕也比不上一座破落的小县城,即便人少,管得严,咱们的人混不进去,但我们用流民,磨也能把它磨死,这一点,我想王二大哥再清楚不过。”

已经从呆愣状态中回过神的王二,见众人都看着他,点头承认,“不错,那高家坪的确不难打,我老营的人马都没有什么损伤就破了。”

“打下一个坞堡,怎么也能有些收获,要是找到密库,那咱们就赚了,比打城池可划算多了。”李自成接着说道。

“哗!”衙内诸人群情亢奋,看来是找到活路了。

“闯将兄弟,我插个话哈。”张献忠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打坞堡我没意见,可坞堡怎么找呢?”

大伙儿安静了下来,对啊,坞堡不是县城州城,顺着官道就能找到,而是藏在晋西各地,他们作为外来者,很难知道坞堡的具体位置。

“这就是唯一的困难之处了,”李自成坦然承认,“只有靠各位兄长出动手下弟兄,多多打探了。”

“行了,闯将兄弟的提议的确不错。”王嘉胤一锤定音,“大伙儿都多多派人出去,打探一下哪里有坞堡,这样罢,谁发现的坞堡,打下来钱粮多分一成。”

找坞堡虽然不容易,但怎么都比坐以待毙要强。

[.]

第317章 新发现

“哟,闯将兄弟。”并肩而走的张献忠和罗汝才看见李自成,笑着打了个招呼。

“见过黄虎兄,曹操兄。”李自成拱手行礼,“二位兄长这是巡营回来?”

“正是,老营的弟兄派出去了不少,要不上点心,我怕流民不安分啊。”罗汝才回应道。

张献忠却是咂咂嘴,“现在连那酸酒都没得喝,要不然请两位兄弟一起饮酒作乐,才是人生快事,这嘴都淡出鸟来了。”

“黄虎大哥莫急,只要找到坞堡,定能让兄长大快朵颐。”李自成宽慰道。

“怎的,你有消息了?”张献忠一双怪眼看过来。

李自成苦笑摇头,“小弟也尚无头绪。”

王嘉胤带着众人,在吉州城里掳掠了一番之后,很快撤出城外,怕有官军追击,又跑了很远的路,才在荒郊野岭找了个地方驻扎。

暂时安顿下来后的第一件事,各大头领都是将手下精锐散了出去,到处打探坞堡的消息,盼望着能有意外收获,以解当下困境。

听使唤的人少了,头领们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巡营,以防流民哗变。

“不过小弟倒是另有所得,不知二位兄长想不想听?”李自成问道。

张献忠不满地说道,“你这人就是忒不爽快,什么事儿都喜欢吊人胃口,快说快说。”

“那是小弟的不是了。”李自成笑道,“二位兄长有没有发现,这流民似乎安分了许多?”

“嗨,我以为什么大事儿呢,吉州虽然收获不多,可好歹也分了他们一些粮,这有什么奇怪的。”张献忠不以为然。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黄虎兄。”李自成并不赞同,“我这几天仔细查看,发现真正的原因应该是他们人少了。”

“少了?你的意思是,流民中有人跑了?”张献忠问道,显然他并没有注意到。

对于被他们裹挟的流民,王嘉胤等人并不直接管理,一般都是几百人任命一个说话管用的头目,一应事务由他自行处理,发放粮食,或是需要他们做炮灰时,都是与这头目打交道。

是以流民的具体数目,他们并不清楚。

李自成也不例外,不过这些天他亲自巡营,要防备的就是流民,不得不留心观察,这一看,就有了发现。

自吉州出来之后,依附他闯将营的流民,似乎少了一些。

开始他以为是错觉,遂专门挑了一群较为熟悉的流民查看,这才发觉,消失的人虽然还不算多,但流民数量的确是一天比一天要少些。

李自成为此专门找流民头目询问,但他也只知道有人跑了,具体什么原因并不知道,至于为什么不拦着他们?呵呵,少一个人就少分一份粮食,他傻了才会去阻拦。

这个现象恐怕在攻打吉州之前就有了,只是各头领谁都没有发现而已,这或许才是粮食虽少,但却没有引发大麻烦的真正原因罢,分粮食的人少了,每个人自然能分的多些。

罗汝才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我也发现了,每天都要少那么几个人,不过,这是好事儿吧,闯将兄弟,咱们粮食本就不多,少些废物,压力轻些,坚持的时间也能长些。

“对啊,曹操兄说得没错。”张献忠没有注意到这个现象,不过他知道罗汝才头脑精明,既然也这么说了,那肯定不会有错。

李自成暗暗摇头,对这两人有些失望。

在他看来,不论是流民、精锐老营人马,甚至是他们这些头领,在晋西人生地不熟,想要有东西吃,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大队人马行动,这样才能活下去。

偶而有那么一两个人偷偷溜走,还可以说是投亲去了,可这每天都有人消失,就太不正常了。

李自成现在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晋西有了难民们能裹腹的地方,而这个地方能让流民们不辨真假也要溜走,那十有八九,是官府开仓放粮,开始大规模赈济流民了。

若这个猜想是真的,那他们的处境就更加糟糕了。

如果说官府将钱粮集中到府城,让他们不但无法迅速扩张实力,还面临缺粮的困境,算是断了他们一条腿,那么赈济流民,就是断了他们的另一条腿,要是流民纷纷弃他们而去,那么他们这帮人是蹦哒不了多久的。

能一再命中他们的软肋,这个对手,可是不好对付啊。

“二位兄长言之有理,倒是我多虑了,我巡营还未结束,这就告辞了。”李自成并没有将心中所想告诉张献忠与罗汝才二人,还是一个人先把这事儿弄清楚再说,自己要是咋咋呼呼的,而事实又与自己所想相去甚远,那就丢脸了。

在这件事儿上,李自成的顾虑没错,不过,他高估了大明朝廷。

晋西巡抚耿如杞不是不想赈济灾民,从而让这帮从陕北溜过来的流匪成为无源之水,只是他实在有心无力,各地集中在一起的钱粮虽然有些,可这些钱粮是要上缴朝廷的,擅自动用那是大罪。

若向朝廷要粮赈灾,那就不要想了,大明这几年因为辽东战事,早已入不敷出,年年亏空,即便能挤点钱粮拨下来,正常流程下也是猴年马月的事,而且层层盘剥之下,根本剩不了多少。

“小叔,有何吩咐?”李自成巡营归来,示意侄儿李过跟他进营帐说话。

刚才他数了一下,又少了两家,八个人。

“这两天你不用跟着我了。”

“哦,是要让我出去探查坞堡么?”李过问道。

李自成摇头,“这倒不用,多你一个也于事无补,你找几个人,密切注意流民动向,若有人偷偷溜走,给我拿下,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逃跑。”

“是!”李过答道。

“今夜就开始罢。”李自成交待道,“不要让他们发现,还有,拿人的时候,不要当着众多流民,等他们跑到僻静之处再动手。”

现在本就人心不稳,要是因此引发流民众怒,他李自成可是得吃不了兜着走。

“遵命!”李过抱拳行礼,退了下去。

第318章 有就粮的地方了

“小叔,那帮流民昨晚后半夜又跑了几个人,都被我带人扣下了。”

清晨,李自成正在喝着糊糊,李过进来向他禀报。

“没让人看到吧?”李自成问道。

“小叔放心,都是跟着他们走到无人之处才下的手。”

“嘴紧不紧?有没有问出什么?他们到底为何离开,要去哪里?”李自成一连问了几个问题。

“这些人,嘴能有多紧,才捆上,还没用鞭子呢,就一五一十地说了,据说是要北上,去一个叫做涿鹿山的地方,那里正大肆招人,去了都能有口吃的。”

“哦?”李自成有些惊讶,这与他当初所想颇有出入,居然不是官府在放粮赈济,而是某个豪强招人。

流民们的心思李自成清楚,首先是要有吃的,能活下去,在这个前提下,还不用杀官造反,那当然更好,这个叫涿鹿山的地方,如果没有虚言诳人,自然是比跟着他们当流匪更好。

既然叫“山”,那定然不会在城池里面,必是坞堡无疑,而且名声都传到这里来了,他们招人的规模绝对小不了,这粮食...可不少啊,打下这么一个坞堡,收获恐怕会大得出乎意料。

想到这里,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自成也按耐不住心里的火热,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涿鹿山在什么地方,他们有没有说?”

“说了,不过离此不近,在什么地方来着,我想下,好像叫做保安州,据说到了那附近,自会有人在官道附近接待。”李过答道。

有人接待?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是官府,或者说是官府设的套,想让自己这群人往里钻?

李自成脸色微变,从怀里掏出一张破旧的舆图,这是他当驿卒时私自珍藏的宝贝,轻易不让外人看到,靠着它,才能通过高迎祥建议王嘉胤在神木渡河,过河后也才能提出流窜的方向。

摊开后找了一会儿,李自成指着保安州的所在之处,刚才微变的脸色镇定下来。

从舆图上看,保安州离他们如今所在,当真不近,已出了晋西的地界,但正因为不在晋西,李自成才否定了刚才自己的看法,这肯定不是官府的诡计,晋西巡抚手再长,也够不到那里,不可能跨境对他们用兵,至于会不会是两地联合对付他们,李自成认为,以自己等人目前的名声和实力,不可能有这个待遇。

远近不是问题,从陕北都跑到这儿了,这么点距离还难不住他们,问题是这个涿鹿山所在的保安州,位置独特。

想要抵达此处,要么北上,经大同、宣府两个边镇后东去,要么东进,穿过太行山后再北上。

东进过太行山后就是京师,李自成很快否定了这条线路,京师乃大明重地,还不是他们这种小虾米现在能去的地方。

那就只能北上了,只是两个边镇横亘在路上,倒让李自成有些犯愁,这与他们初到晋西,定下不招惹边镇的原则有些相悖。

怎么办?难道就此放弃?

想到那涿鹿山能大张旗鼓地招人,也不知囤积了多少粮草,李自成又不太甘心,从吉州撤出来已经有些天了,附近有关坞堡的讯息仍是一无所得,与其坐困晋西,不如冒险北上试试?

李自成一时拿不定主意,在营帐里来回走动,绕了几圈,才想起帐内还有个人,顺口问道,“早食吃了么?”

“小叔,我已经吃过了。”李过答道。

李自成顺着话音看向自己的这个大侄子,忽地面露喜色,再浑身上下看看自己,继而放声大笑。

“小叔何故兴奋?”李过被李自成的一番行为弄得莫名奇妙。

“哈哈哈...”李过既是亲属,当然算得心腹,李自成没想隐瞒他,笑道,“咱们啊,有就粮的地方了。”

却是刚才李自成看了李过和自己所穿的衣衫,脏污破旧,除了有甲胄兵刃,与难民何异,难民能去涿鹿山,他们难道去不得?

只要自己不作死,主动招惹边军,谁会注意他们这样的人,如此一想,其实不论北上还是东进,都无甚区别,不过出于对京师一带的敬畏,李自成内心还是倾向于北上。

“是吗?小叔。”李过也高兴起来,他脑子也够使,随即问道,“是不是这个涿鹿山?”

“没错。”李自成点头,吩咐道,“先不要说出去,我找机会向大头领进言,至于抓到的那几个流民嘛,先留着他们的性命,或许还有用。”

“是,那我出去了。”

“去吧去吧。”李自成和李过都沉浸在兴奋中,没有注意到营帐的一个角落,帐外原本有一道寂然不动的阴影,在晃动了几下之后,消失了。

......

“各位兄弟,谁有坞堡的讯息了?”夜幕下,火堆旁,王嘉胤有些心急地问道。

“大头领,我这没有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我也是,大头领。”

“王大哥,人生地不熟的,恐怕还得多些时间才行。”

众头领抱怨着,都说自己没有什么收获。

王嘉胤脸色难看,“再这样下去,就算朝廷不出动兵马对付我们,只怕我们也被饿死了,大家都想想办法,那个...”

他正要问李自成有没有办法,打坞堡的主意就是这小子出的,眼下却一无所获,他应该能有应对之策吧。

“大头领,我倒打听出一个地方。”

没想到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老高啊,”王嘉胤一看是高迎祥,“你有好消息了?”

至于李自成,等会儿再问他就是。

“就是有些远,不知大头领愿不愿意去?”高迎祥故意卖关子。

李自成心里“咯噔”一下,有些远?这闯王找的地方,不会也是......

“远有什么打紧,都背井离乡了,在哪里还不都是一样,只要有粮,咱们就去,快说快说。”王嘉胤催促道。

“那我就说了,”高迎祥得意地笑笑,眼睛瞟了李自成一眼,“此地名为涿鹿山,已不在晋西境内,据说所在的地方叫保安州,有人正大肆招纳难民,所以,我想他们应该有很多粮草才对。”

第319章 抢他娘的

看着娓娓而谈的高迎祥,李自成暗暗摇头,从高迎祥得意洋洋地瞟他那一眼,他就能确定,高迎祥定是从他这里得的消息。

自独立建营起,李自成就知道,高迎祥对他很不爽,但他不可能一辈子屈居别人之下,那么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平时李自成对高迎祥还是表现出了足够的尊重,行事也小心翼翼,尽量不与之发生冲突,他不想被人视为忘恩负义之人。

不过闯将营乃是新建,其他头领的人借机渗进来,一点也不奇怪,李自成自问平时做事、用人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这次还是走露了风声。

当时谈论涿鹿山,在场的只有两个人,泄露消息的肯定不是他自己,至于李过,他就是想投靠其他人,也没人会信的,看来是有人偷听了他们的对话。

李自成有些好笑,不知高迎祥抢这个消息,是为了那多出来的一成钱粮呢,还是纯粹为了打压他。

要是为了打压他,根本没这个必要,他自认为是新人,本就不想在这件事上出风头,从而惹人注意。

这个好,李自成本来是想卖给张献忠或是罗汝才的,至于他,给大家出出主意,带个路就行了。

抑或是高迎祥想借机树立威信,取王嘉胤而代之?

可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不清楚,要是没有预想的那么好,不但威信立不起来,他高迎祥还得背黑锅。

果然,听完高迎祥的话之后,王嘉胤还是将头转向了他,“闯将,你怎么看?”

“大头领,闯王既然有了目标,那咱们不妨去看一看,总比没有头绪地呆在这儿,坐吃山空的要好,要是路上运气好,说不定还会遇上其他坞堡呢。”李自成自然不会拆台,这本就是他的想法。

“那个保安州在哪里你知不知道,咱们要怎么才能去到那里?”他们毕竟不是普通难民,只管找准方向,顺着官道走就行,要是乱走乱撞,进了官军的口袋咋办。

“保安州,离此地的确有些远,而且...”李自成故意停顿了一下,“...还要经过大同和宣府两大边镇。”

另一条需要经过京师的路,在座的估计比他还要害怕,他就掠过不说了。

“边镇...”王二脸色发白,舔了舔嘴唇,普通的卫所军都能追得他们鸡飞狗跳,边军还不把他们都灭了啊。

王嘉胤脸色严肃,“要经过两个边镇,我们还能去吗?”

其他各头领也在窃窃私语,显然都有些胆怯。

高迎祥不满地看了李自成一眼,这小子两句话就把大家都吓住了,不过他对路并不熟,现在听到有两个边镇要经过,也心虚了,不敢再说什么。

“大头领,末将认为却是无需多虑。”李自成说道。

王嘉胤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

“大头领请看,”李自成扯起自己的一角衣衫,“我等身上穿的这些衣服,与难民何异?只要不攻城略地,官府必然失了我们的踪迹,混在难民里,我们只要不招惹边军,我觉得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闯将说得没错。”高迎祥顾不上关心为什么李自成会支持他,第一个跳出来赞同,是他提议去那儿的,要是不能成行,岂不是大失面子,“咱们只需偃旗息鼓,和难民一道上路,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家觉得呢?”王嘉胤问其他头领。

“可行。”罗汝才简单地肯定道,“而且咱们离开晋西北上,定然大出官府意料,能就此摆脱晋西官军的追击。”

“曹操说的有理。”张献忠表示支持。

头领们纷纷点头,其实也没得选,北上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留在晋西晃荡,就是坐等被困死。

“好,那就这么定了。”王嘉胤一锤定音,“明天,咱们就北上,去找那个涿鹿山,抢他娘的。”

“对,抢他娘的!”

“乖乖,听老高说,难民只要去了那里,都有吃的,那是有多少粮啊。”

“越多越好,咱们去了,不就都是咱们的了么?”

“说的没错,都是咱们的了,哈哈哈。”

既然定了要去,众人也就放下了对边军的恐惧,开始憧憬粮食堆成山的美好未来。

“行了行了。”王嘉胤笑骂,“等真把粮食弄到手了再说,闯将,你说说此去有什么要注意的?”

李自成这才发现,身为大头领,王嘉胤也有很心细的一面,沉思一会儿,说道,“首先肯定要遍布哨探,密切注意官军的动向,离开晋西后,边军的动向更要关注,一旦有与我们相遇的可能,要尽快回报,咱们才能及时反应。不过,既然扮作难民,这马能不骑就不要骑了,以免撞上官军露馅儿,哨探辛苦一点,就只能靠两条腿了。”

“听见没有?各位。”王嘉胤大声说道,“等会儿各自回去,就把马归拢,不是紧急情况,谁都不许骑。”

“行啊,没问题。”下面纷纷回应。

“还有吗?”王嘉胤接着问。

“嗯,还有应该就是甲胄和兵刃的问题了。”李自成说道,“甲胄能穿在衣服里的,就穿在里面,穿不进去的,就别穿了。至于兵刃,普通的刀枪倒是没什么问题,难民中也有不少,大家尽可随身携带,但弓箭是禁忌,得藏起来。”

说完又道,“小弟也就想到这些,诸位兄长个个都远胜于我,还请多多赐教。”

“行了,你就别自谦了。”王嘉胤感叹,“在场诸人,或许在拎着刀子砍人,和逃避官军追杀这两项本事上,有胜过你的人,但要说熟识山川地形,还有你刚才说的这些鸡零狗碎的需要注意的事儿,还真没几人及得上你。”

“大首领过誉了,末将不过是尽自己的本份而已。”李自成姿态放得很低。

“本份?说得好。”王嘉胤哈哈大笑,“我当初没有看错你,路上你就与我一道,协调全军。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各位兄弟散了吧,回去都按闯将兄弟刚才说的做准备,咱们明天开拔。”

第320章 没有消息

“宋先生,见到宋婶儿没有,她这是去哪儿了?”孙可旺扛着锄头,从屋外走进来问道。

他口中的宋先生就是宋献策,志文不在的这些时日,宋献策以他出色的能力,赢得了大家的尊重,都呼他为“先生”,就是孙大夫和小英娘,虽然年纪大辈分高,也要客气地叫他一声小宋。

早已过了农忙的时候,孙可旺闲不住,刚从地里回来,还是以前种地养成的习惯,不管练兵如何累,也要每天抽空去看看。

宋献策在桌前忙着写写画画,头也没抬,“宋婶儿啊,怕是想小英他们了,估计又到关隘那里去了罢。”

“不是跟她说了么,有甚消息,马二会传回来的,她去那儿等,也是无用。”

“唉,”宋献策叹口气,放下手中笔说道,“现在事情不多,宋婶儿想去就让她去吧,志哥他们这一趟,怎恁长时间,端阳节都过了,别说宋婶儿,连我这心里,都有些挂念了。”

已是初夏,毛衣暂停售卖,没有前段时间那么忙了,剩下的羊毛不多,无法大规模开工,除了少量地洗些羊毛出来,供以小英娘为首的部分织工纺细毛线,织薄毛衣外,算是告一段落。

“谁说不是呢,连个消息都没有,”孙可旺抱怨道,“早知如此,当时无论如何,我也应该跟着去的。”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宋献策安慰道,“有志哥在,你担心什么,就是有什么危险,要跑还是跑得掉的。”

“话虽如此,可是小志还要带着囡囡她们,他一个人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孙可旺说道。

“你这可是在小看这几个丫头啊,”宋献策笑道,“等她们回来,我要是告上一状,可有得你好瞧的。”

“别别别。”孙可旺求饶道,“你可不能害我。”

要是被丫头们知道了他说的这番话,还不天天缠着他,这几个丫头,除了力气小些,生死搏杀的经验少些,其他方面都不弱,要是被她们盯上,孙可旺就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哈哈哈...”宋献策抬头大笑,“庄稼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的重心,在田间地头,志文让大家种的番薯和土豆,人人都很看重。

按司茶的教导,番薯和土豆在种之前的准备工作较多,需松土、沤肥,尽量提高土地肥力,番薯要育苗后扦插到土里,土豆简单些,小的只需整个埋进土里,大的则要将有芽眼的部分切成小块,待种进地里后就简单多了,连水也无需多浇,否则反而容易坏。

孙可旺摇头,“都是新鲜玩意儿,听说收获时是从地里挖,有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来,不过地面的叶子倒长得挺好的,至少没生虫。”

“咱们都留心一些,谁有空,就去田里转转,虽然司茶说这东西在闽浙一带有人种,但产量并不高,但我更相信志哥,我记得他可是说过,番薯和土豆能彻底解决咱们的粮食问题。”显然,与司茶所说的话相比,宋献策更相信志文。

“这还用你说,我可是天天都去,巴不得它们立马就熟,就想看看,它们到底有多厉害呢。”孙可旺说道,“为了这个,定国还抱怨我,练兵都懈怠了。”

“这可不行,可旺。”宋献策急忙说道,“战队的事你可不能轻忽,现如今,没了武力,咱们可就只能任人宰割。”

“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宋先生。”孙可旺解释道,“这新招的一千多人,我觉得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再练下去,也不会有太大进步,还是得真刀真枪地来上这么几下才行,可惜,现在没有毛衣让我们护送,要不然,好歹也能让他们出去长长见识,比天天呆在山里要强。”

“那倒也是。”宋献策也很赞同,光靠练,是练不出精兵来的,“等志哥回来,有了羊毛,不管天热不热,咱们都开工,争取多织些毛衣,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出去了。”

“小志他们回来了?”两人正说着话,小英娘从门外进来,死死盯着宋献策问道,“小宋,你刚才说什么?小志他们回来了?”

小英娘思念之心甚切,宋献策的话里就带了那么几个字眼,就被她听岔了。

“呃,宋婶儿,我刚才说的是,等志哥他们回来。”看着小英娘那急切的模样,宋献策颇不忍心,但又不能骗她,只能实话实说。

“那就是还没有回来咯。”小英娘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宋献策朝孙可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劝慰几句。

“宋婶儿,怎么出去那么久,还没吃饭吧,走,我陪你吃点东西去。”孙可旺急忙上前说道。

到了涿鹿山之后,他们这些一直跟着志文的人,虽然分开住了,但吃饭基本还在一起,没办法,这些人谁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而一路逃难过来的经历,已经使大家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了。

小英娘除了织毛衣,还得给大伙儿做饭,初时还没什么感觉,在最忙的那些天才发现,小英娘自己也有不少事,一个人是顾不上给大家做饭的。

李智就此专门在可靠的山民中,找了两个健妇,就在涿鹿工会集中处理事情的那套院子里,给大伙儿做做饭,打扫下卫生,也算是把小英娘给解放出来,能专心地带着人纺线织衣。

“大柱,你去吃吧,我没心思吃。”小英娘摇头拒绝。

“那怎么行,要是饿坏了身体,你还怎么见小英和小志他们。”孙可旺温言劝慰着。

“那...好吧。”小英娘想想,觉得有理,还是跟着孙可旺朝旁边的灶房而去。

“宋先生,宋先生!”马二有些急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小英娘刚跨进灶房的一只脚又退了出来,她知道马二专门负责打探消息,周承允走之前,又把张家口蒲解会馆的联络方式给了他,志文他们只要回转中原,马二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这段时间事不多,消息也少,马二如此急迫,难道是有了什么好消息?

第321章 大批难民

“马二,你有什么消息?”小英娘抢在宋献策前问道,眼中又燃起了渴盼的光芒。

“呃,宋婶儿。”马二一见小英娘,知道她的心思,但他带来的消息确实与志文他们无关,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张家口了,志文他们若有消息,会很快传回来的。您这是要吃饭?快去快去,菜凉了须不好吃。”

小英娘闻言,复又变得无精打采,叹了口气,径自进灶房去了。

孙可旺正要跟上,马二说道,“可旺,你留下听一听罢。”

“怎么?有战事?”孙可旺兴奋了。

宋献策听马二如此说,也是打起了精神看着他。

“不好说,据咱们的探马回报,有大批难民离开晋西北上,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古怪。”马二把他得知的消息说了。

“难民离开晋西,这有什么古怪的。”孙可旺不以为然。

宋献策却是有些警惕,“有多少人?”

“具体数目目前还不好估量,不过据说应该不会少于十万人。”马二回答。

“人不少哦。”孙可旺说道,“不过这是好事啊,之前织毛衣的时候不是人手不够么,趁着现在大伙儿都不忙,正好多招些人,等小志带着羊毛回来,咱们好开工。”

这口气,对志文能带回羊毛那是异常笃定,没有丝毫怀疑。

“马二哥说得有理,这事儿是有些古怪,”宋献策摸着自己的下巴说道,“人太多了,不正常。”

“啥意思?”孙可旺不明所以。

“难民们逃难,是为了找活路,从晋西外逃,最好的目的地是京师,对吧?”宋献策问道。

“没错。”孙可旺一双牛眼瞪得溜圆,还是没明白。

“既然要去京师,那最好的路线是东进,只要越过太行山,京师近在眼前,没道理近路不走,走远路。”宋献策解释道。

“照你这么说,那涿鹿集旁的官道上就应该一个难民都没有,可我看人也不少啊。”孙可旺不服气。

宋献策无奈,跟这厮讲道理真有些难,“再好走的路,不可能所有人都去走它,再难走的路,也不会一个人都没有,我的意思是,这一拨北上的难民太多了,数量上甚至可能超过了东进的难民,这不合理。”

孙可旺总算听懂了,不过他仍不罢休,想了想又接着说道,“那说不定是这些人听到我们招人,特意赶过来的。”

“这话倒也没错,”宋献策不以为忤,“只是咱们这段时间并没有到处宣扬,突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这心里还是有些七上八下的,要知道咱们大肆招人的时候,来的人也没这么多。”

“宋先生说得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专程来报,就是想听听你的看法。”马二说道。

“这些人到哪儿了?”宋献策沉吟了下,问道。

马二答道,“我接到的消息是刚出晋西,应该是两天前的事儿,以这些人的脚程,到保安州怎么也要大半个月的时间。”

“你派些人,想办法混进去,看看这帮人到底有没有什么猫腻。”宋献策立即吩咐道。

“没问题,那我还是安排黄四和十一带着人去探查,这几人各地口音都会一些,几句话就能跟人打得火热,这种事儿,对他们正合适。”

宋献策和孙可旺听到马二的安排,都是会心一笑,涿鹿山就是黄四和十一一伙人找到的,当得上大功一件,凭借着这个功劳,现在这几人在山里名气都不小。

“让他们行事小心些,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为上。”宋献策叮嘱道。

“放心,宋先生,”马二笑道,“这几人,个个奸猾似鬼,以前就没几个人拿得住他们,现又跟着战队练了一段时日,身上功夫见长,一般人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趁着清闲,马二带着他的手下,分批跟着战队训练,他知道今后面临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多,要想在涿鹿山靠着这个立足,自己和手下就得不断提升,保命杀敌即是最重要的一环。

“他们需要什么兵刃?咱们优先提供。”宋献策问道。

马二想了想,“我们自己都有随身小刀,不过,最好再配几把腰刀,要是弓箭能挤出两副就更好了。”

他们可不仅仅只跟着战队学枪术,还跟着老言和老三两人学了刀法和箭术,毕竟作为探子,扛着长枪太显眼了些。

宋献策点点头,“可旺,你跟定国说一下这件事儿,小捷(宋才捷)那里我也会打个招呼。”

志文走前,库房就被宋才捷自告奋勇地掌管了,领用武器,需要他、李定国和宋献策三方首肯方可。

武器有限,虽然周承允走前找关系买了些兵刃,但仍然不够,只有防守关隘、看守俘虏、巡视山寨的人才能装备长枪,训练还是用志文留下的白蜡杆,弓箭更少,只够让头目们学箭,军刀有些,但整个涿鹿山的作战风格都是以长枪为主,用刀的人不多,库房里剩的不少。

见孙可旺应下,宋献策又接着说道,“还有,马二哥,周承允公子走前,不是给了你他们蒲解商会各地的联络方法么,正好用上一用,他们对晋西熟悉,可以问问他们晋西的具体情况,看看这帮难民,到底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是,宋先生。”马二应下。

“对了,马二哥。”宋献策忽地又想起什么,“既然都要找蒲解商会,那就再问问他们,张家口有没有志哥他们的消息。”

说罢,把嘴朝灶房努了努,“你也看到了,宋婶儿天天挂念,茶不思饭不想的。”

这事儿马二怎能拒绝,哪怕前两天他才联系过张家口那边,其实挂念志文他们的,远不止小英娘一人,马二也是其中一个,只是身为爷们儿,不轻易表现出来罢了。

“张家口要是没有消息,那就问问他们塞外草原上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或许从中咱们能发现志哥的踪迹呢。”宋献策突发奇想地说道。

马二眼睛一亮,的确如此,抱拳告辞离去。

第322章 箭手

一柄雁翎刀闪着寒光,黄昏中格外刺眼,兜头向躺在地上的十一砍去。

此刻的十一,手中刀已被磕飞,落在身边,浑身酸软,提不起丝毫气力,身上更死死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沾着血迹的刀锋,离他的脖子已是不远。

这是一片山林,粗重的喘息声和沉闷的打斗声似乎将飞禽走兽都惊跑了。

黄四和其余二人正在苦斗,想要救十一也是力不从心,围攻他们的有七八人,别看一副衣衫褴褛的难民样,却人人都是好手,他们被对方衔尾追上,能支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十一看看坐在自己身上这人,狰狞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容,干脆闭上双眼,看来自己是第一个死在这儿的人,只是可惜探查好的情报送不回涿鹿山了,也不知山中的兄弟姐妹们能不能躲过这一劫。

快了,十一的脖子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手中刀带起来的风,死亡,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离他如此之近。

“噗!”一声轻响。

雁翎刀忽地失了准头,贴着十一的额头,重重砍在地上,溅起的泥土唰唰地打在十一脸上。

十一摸摸被打得生疼的脸,睁开眼睛,骑在身上的这恶汉双眼翻白,张大嘴想要吸气,却没有丝毫用处,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双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脖子,那里赫然插着一支利箭,鲜血已经流到了胸前。

自己得救了?十一兀自不肯相信。

没等他反应过来,黑暗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弓弦震动的“嗡嗡”声,伴随着几声闷哼,围攻黄四他们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上。

“箭手!”对方有人惊呼,剩下三人见机极快,不再恋战当机立断放弃了对黄四等人的围攻,飞快地向后退去。

他们的弓箭都被收了,被他们追杀的这四人也一直没见他们用箭,谁知道即将大功告成之际,会有箭手突然出现,这对于连甲胄也没有穿的他们来说,这么近的距离,在箭手面前就只能任其宰割,想要活命,尽快逃跑才是上策。

只是这些人低估了这个箭手的射程和准头。

刚跑出三步,领先的那人喉间带着血花钻出一支箭头,随后脚下一软,“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剩下两人亡魂大冒,各自又变了个方向蹿出去。

不过这点小伎俩显然还是无用功,跑到第五步,第二人脖颈中箭,跑到第七步,最后一人脑后中箭,尸体栽落地面的声音良久不歇。

黄四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张开嘴巴大口喘着气,弓箭不好藏,他们也没带,看来是己方有援兵来了。

被这帮所谓的“难民”,整整追了一天一夜,黄四几人不但无法甩脱,还被对方寻机追上,在这里厮杀了小半个时辰,人人都是强弩之末,要是援兵再晚来一会儿,估计全部都得交待在这里。

十一是第一个被救的,也是最先回过气来的,他一把推开身上的尸体,正待道谢,黑暗中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把方圆三十丈的范围都搜一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孙可旺!”十一惊喜莫名,跟着战队训练的时候,就是这个比他还小几岁的小子,把他虐得不要不要的,这声音想不熟都不行。

当先出现的,却是一个头戴毡帽的大汉,手中那柄长弓,在黑夜中仍然显眼得很。

“三哥!”十一急忙打招呼,想想也是,整个涿鹿山中,也只有他和言哥才有如此神射。

老三冲他点点头,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黑暗中格外夺目。

“十一啊!”孙可旺从老三身后钻出来,看着身上带伤,狼狈不堪的十一啧啧有声,“看来这次回去后,我还得陪你好好练练,否则你这条小命,以后可是难保。”

十一老脸一红,他知道自己跟着战队,还有老言老三他们训练的时候,仗着自己年纪不大,马二管的也不严,有些偷懒,所以这次数他吃亏最大,别看对方只出动了一个人对付他,但他伤得最重,身上被砍了三刀,自己的刀也被磕飞了,还好伤口不算太深。

而黄四他们就比他要好得多,基本没受伤,只是刚才被人围攻,脱力严重,现在还在喘着气。

“孙队长!你们怎么来了?”十一从怀里掏出布条,边给自己包扎边问道。

这是在战队训练时养成的习惯,战队里的那些人,都把李定国和孙可旺称作队长,他们也就跟着喊了。

“嘿嘿,我若不来,你们不就糟糕了。”孙可旺笑道。

“是宋先生,他掐指一算,就知道你们会有危险。”老三解释道。

“真的?”十一包好一个伤口,嘴里“咝咝”抽着冷气,对宋献策对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宋先生真了不起,我跟你们说,这帮难民...”

“十一!”黄四大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他们作为探子,在外得到的消息,首先要报给马二,然后由他上报,若是马二一时找不到,而情况又紧急的话,则需报给宋献策、李定国、孙可旺和宋才捷这四人,不过有个前提,就是不能让这四人之外的其他人知晓。

此时孙可旺虽在,但现场人数众多,显然不是说出消息的好时机,黄四这一声断喝,就是怕十一不小心犯了错。

“哈哈哈...”老三显然也知道规矩,及时发出一阵大笑,打破了众人的尴尬,“骗你的,这你也信,定是宋先生察觉不妥,这才安排人来接应你们,本来马二打算亲自来的,只是...喏,被孙可旺这小子给抢了。”

“你还好意思说,三哥,”孙可旺抱怨道,“也不给我们留点,人全都被你射杀了,嗯,附近还有其他人么?”

这后一句,问的是刚刚搜寻回来的几个战队队员,见几人摇头,接着对老三说道,“你看你看,我们连血都没有见一滴,这一趟白跑了。”

“我那不是看十一兄弟情况危急么。”老三辩解道。

“十一是挺危险的,可你只一箭就把人杀了,后面那几箭是怎么回事?”孙可旺不依不饶。

“呃...”老三支支吾吾答不出话来。

“我看你是手痒,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吧?”孙可旺追问道。

“孙队长,三哥。”终于缓过气来的黄四打断了孙可旺的话,“咱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要是那边再派人追上来,就麻烦了。”

“尸体不用处理了么?”老三急忙问道,想要借机摆脱唠唠叨叨的孙可旺。

“我怕来不及,这样,三哥,咱们把射出去的箭收回来就行,其他的不用管了。”黄四说完,“嗤”的一声,拔出了他旁边一人身上的箭支。

[.]

第323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见秀,人安排了么?”李自成喊住一个汉子问道。

在李自成的建议下,王嘉胤放弃了攻打城池的行为,在高迎祥口中涿鹿山大批粮草的诱惑下,转而裹挟难民北上,为防走露消息,他们偃旗息鼓,并伪装成难民。

北上途中,在王嘉胤的支持下,李自成展露了他过人的组织能力,除了安排人探路、断后,还有集中并掩藏大量马匹的踪迹外,更密切监视难民动静,防的就是怕有官军探子混入其中,打探他们的消息。

一开始其他头领还有些不以为然,觉得李自成小题大作,不过,事实很快证明了李自成的小心谨慎是正确的,他安插在难民中的眼线,前两天发现了几个陌生面孔。

这么多的难民,各自的脚程快慢不一,王嘉胤又没有统一管理,一路上还有其他难民汇入,有生人并不奇怪。

这几人口音举止都是陕北一带的人,一开始看上去并无任何不妥,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很快就找到老营人马套近乎,还有意无意地往聚拢在一起的马队靠,这些迹象表明,这几人多少有些问题。

本着宁杀错,不放过的原则,李自成顾不上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断然令人将他们拿下,想要看看他们到底被什么人给盯上了。

但这几人十分警觉,只察觉到情况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就开始出逃,不过这也正好说明了他们不是难民,而是某家势力的探子。

“放心,鸿基哥(李自成原名李鸿基),我派了八个人去,那四人定然逃不脱。”被李自成喊住的汉子回答,此人名唤田见秀,与李自成一道起的事,身手不错,算是李自成的亲兵头子。

以二打一,派的又是老营的精锐兄弟,田见秀不相信还能失手。

李自成并没有因为田见秀那自信满满的态度就失了警惕,继续问道,“你派的人出去多长时间了?”

田见秀掰着指头算了算,“前晚让他们去抓这帮人,算起来是两夜一天了。”

“不对劲儿!”李自成摇头道,“事情成与不成,都该回来了,这时间未免太长了些,见秀,别等他们回来了,你还是亲自带人跑一趟,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现在就出发,越快越好,这事关我等的身家性命,轻忽不得。”

“是,鸿基哥。”田见秀见李自成面容严肃,不敢掉以轻心,答应一声后迅即去了。

一天后的傍晚。

田见秀满头大汗,匆匆找到李自成,“鸿基哥...”正要接着说话。

“别急。”李自成开口打断,拉着他进了自己的营帐,“说罢,是不是事有不济?”

“你怎么...”田见秀还待要问,随即想到自己那急匆匆的神情,可瞒不过这位精明的姐夫,“鸿基哥,你说的没错,我派出去的八个兄弟,全都死了。”

“尸首找到了?”李自成问道,见田见秀点头,自顾自说道,“对方居然没有毁尸灭迹,看来是怕我们有人接应,而四个人能团灭了我们八个好手,这身手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鸿基哥,这你就猜错了,”田见秀摇头,“他们肯定也是有人接应,才反杀了我们的兄弟,得以逃脱。”

李自成没有说话,看着田见秀,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八个兄弟,身死之处离大队人马很远,双方一追一逃,应该用了不少时间,我们的人身上没有刀伤,说明他们一开始是占了上风的,只有要害处一道箭伤,那应该是对方接应人马到了之后的事,均是一击毙命,说明接应的人中有神箭手。”

有箭手?李自成眉毛一挑,“看得出这箭手使的是什么手段么?”

田见秀有些沮丧,“对方虽然没有毁尸,但将箭支都拔走了,仅凭箭伤,我可看不出来。”接着问道,“这里已是宣府,会不会是边军夜不收?就凭卫所那些人,可没这么好的箭法。”

说完自己都紧张起来,“鸿基哥,还要不要往前走的?若真是边军,咱们恐怕想跑都跑不掉,要不,现在就进山里躲躲?”

“坐下,既然跑不掉,还慌什么!”李自成喝道,“一箭毙命,边军有这手段,山中猎户就没有吗?还有塞外胡人,箭法好的也多的是,你难道不知?”

田见秀被一通呵斥,也冷静了些,再不敢说话,乖乖地听李自成接着说道,“越往北走,势力越复杂,边军、鞑虏,甚至一些大商家,都有这个能力,咱们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儿,就自己吓自己,还进山躲躲,这么多人,进山喝西北风啊?“

“这事儿你跟其他人说了么?”李自成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问道。

田见秀低着头答道,“没有,鸿基哥,我一回来就找的你。”

“很好,跟其他兄弟都交待下,这件事谁都不许外传,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包括...大头领!”李自成低声吩咐道。

“那...要是有头领问起这件事呢?”田见秀有些疑惑地问道。

“就说发现的这些细作负隅顽抗,全被咱们杀了,难道他们还会关心咱们死了多少兄弟么?”李自成有些不耐烦,说完话挥手让田见秀出去了。

一个人在帐内来回踱着步,李自成仔细盘算着,他何尝不知道田见秀的推断才更接近事实,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们现在大队人马已过大同镇,身处宣府境内,离保安州只有十余天的路程了,就此罢休,如何甘心?

要是回头,被大同和宣府两个边镇夹在中间,风险说不定更大,而且又去何处就粮呢?只有一鼓作气冲出宣府,赶到保安州,拿下涿鹿山,有了粮草补充,才有一线生机。

之所以不让田见秀外传,就是不想让那些首鼠两端的家伙们知道,免得队伍四分五裂,凭他自己一营人马,想拿下涿鹿山,却是力有未逮。

管他的,李自成阴阴一笑,他帮王嘉胤协调整个队伍,处于中军位置,就算有官军围剿,不论从何处来,闯将营都有充裕的时间遁走,不会伤了筋骨。

第324章 流匪的目标

涿鹿山的一座小院。

屋内坐满了人,除了远在草原,至今还无下落的志文等人,涿鹿山的主要人员全都到了。

“宋先生,我在这里先谢过,你可救了黄四他们的命。”马二冲宋献策拱了拱手,“要不是你神机妙算,及时让可旺和老三带人接应,不但会折了黄四和十一几人,确切的消息也传不回来。”

“神机妙算什么的就过了,马二哥。”宋献策连连摆手,“还得多亏你从周承允公子那里探得晋西详情,我若不是得知晋西不久前还有流寇肆掠,近期却又突然不见的讯息,也决计判断不出这帮骤然出现的难民,就是消失的流寇,说起来,他们几人得救,你也有份。”

“也就是你才能想得到,我等粗人,哪里会把难民和流寇想到一块儿去,也想不到这些贼厮手段如此之狠,救命之恩,终究是你的。”马二心悦诚服地感叹。

“行了行了,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的恁麻烦,”孙可旺说道,“要说救命之恩,还有三哥,还有我呢,你是不是也要一一谢过,马二哥?”

“那必须的。”马二豪气干云地说道,“等会儿散了,我带着那四个小子,请大伙儿喝酒。”

元宵节时,为了招待各大掌柜,涿鹿集买了不少酒水,山上也跟着沾光,屯了一些,倒是把马二给乐坏了。

“需得自己出钱哦。”宋才捷在一旁冷冷地说道。

“没问题。”马二全然不放在心上,他现在所得的钱粮,就是天天喝酒都成,只是他知道自己身担重责,贪杯的时候并不多。

“我可不和你喝酒,”孙可旺断然拒绝,“小志说了,我们几人都还未...未什么...”

“未成年!”孙大椿对志文嘴里这些听上去稀奇古怪,细想却又颇有道理的字眼印象深刻。

“对,未成年,小志说了,未成年喝酒,对身体不好。”孙可旺一本正经地说道。

“切!”马二撇撇嘴,“不能喝酒,活着还有什么乐趣,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醉了好多次了。”

“宋先生,说正事儿吧,”宋才捷又冷冷地说道,“喝不喝酒,等会儿自己决定。”

宋才捷的性子越来越冷,与他跳脱的妹子小英形成了鲜明对比,大伙儿私底下都议论,说他是不是在跟着志文找地下密库的时候,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献策干咳两声,“小捷说得对,先说正事儿,前些日子马二哥发现了北上的大队难民,现已明确,系陕北逃窜过来的流匪,至于他们的意图是什么,目前尚不清楚,今天召集大家,就是一起议议,该怎么应付这些人。”

“这有什么好议的,他们不来惹我们也就罢了,要是有什么不轨之图,打他丫的。”孙可旺第一个说道。

“定国,你觉得呢?”宋献策没有理会孙可旺的废话,直接征求李定国的意见。

“我觉得吧...”李定国犹豫了片刻,看看宋献策,见他微微点头,最终说道,“...他们的目标,恐怕就是我们涿鹿山。”

“哟呵,这帮人胆儿肥了啊,竟然打我们的主意,接黄四和十一我还没动过手呢,正好补上。”孙可旺跳起来说道。

“定国,你为何这么说?”

“定国,如此判断,可有依据?”

这么多的人剑指涿鹿山,剩下几人坐不住了,纷纷问道。

“呃,要不还是请宋先生说吧,我这纯粹就是直觉。”李定国推辞道,宋献策的行为表明了两人的看法是一致的,至于其中的道理,还是让读书人去说吧。

“埋汰我?定国,要说你一点端倪都没看出来,我是不信的,说说看,咱们相互印证下。”宋献策说道。

“好吧。”李定国正色道,“其实我就只盯准一点-粮食,流贼肯定是缺粮的,所以才从陕北跑到晋西,根据周公子的线报,晋西巡抚将各州县钱粮集中到晋阳府,虽然还未清野,但已经算是坚壁了,流贼粮草得不到补充,必然得另想办法,京师肯定不敢去,而我们前段时间招人的名声偏偏又传了出去,要招人肯定得有粮,那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目标。”

“定国说的没错。”宋献策赞同道,“不过他们敢从晋西北上,穿过两大边镇,胆子之大,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不奇怪,这就是他们不惜辣手肃清探子的原因,要是走露了消息,那就是自投罗网。”宋才捷说道。

“这么说,马上有仗要打了?”孙可旺突然爆出一阵大笑。

“恐怕是真的了。”听了李定国的分析,孙大夫忧心忡忡,“十多万人啊,咱们抵得住么?”

“蚁多咬死象,这么多人,耗也能把咱们耗死了。”李智也不乐观。

“十多万人是不错,不过却无需忧虑。”宋献策见有人被吓到了,连忙安慰道,“他们大部分都是被流贼裹挟的难民,本身几无战力,真正能打的,就是那些头目的亲卫,我觉得不会超过万人。”

“一万人都多了,”李定国说道,“我觉得以他们能抢到的粮食,养不起这么多人,听说他们马还不少,那不会超过五千人。”

“就算只有五千能战之士,也是我们全山上下的两到三倍了呀。”孙大夫说道。

不算安置在关隘外的难民,整个涿鹿山,不到两千人。

“无需担心,孙伯。”李定国安慰道,“咱们两道关隘在手,胜过千军万马,他们人再多,也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嘴。”

说到这里,又佩服起了志文的先见之明,是他的一再坚持,在细细的山道后又建了一座关隘,这样一来,即便第一道关隘失守,第二道关隘仍是难以逾越的天堑。

“根据最新探查的消息,流贼离保安州只有十多天的路程了,咱们得尽快行动起来。”宋献策开始安排,“定国、可旺,巡逻备战就交给你们了。”

“没问题。”二人点头。

“马二哥,打探消息你需上心,方圆百里的山民都要发动起来,流贼到了哪里,咱们知道的越快越好。”

“是!宋先生,我把手下这些小子都派出去。”

第325章 打发难民...与来远堡

“涿鹿集的商社人员,还有放在那儿的各种物资,就麻烦李智大哥你组织人手把他们都带回山里,不能留给流贼。”

“份内之事,宋先生。”

“关隘外有上万难民,也跟我们干了一段时间的活儿,我看,要不把他们都迁进山里吧,地方够大,交战的时候,他们也能帮上忙,弥补我们人员不足的缺陷。”宋献策说道。

“不行,我不同意。”宋才捷冷冷地反驳道,“小志临走前说过,眼下的涿鹿山,不再增加其他人,这些人新近归附,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异心。”

“你...”宋献策为之气结,“可现在情况特殊,多一个人,就能多出一份力,再说,要是不把这些人弄进来,他们肯定会被流贼驱使,反过来攻打我们...”

只是不管他怎么说,宋才捷就是不同意放人进山。

“宋先生,小捷。”见二人争执不下,李定国开口了,他更多的还是从安全上考虑,“以我们这两道关隘的险要程度,山里的人手已经足够了,流贼人再多,一次能上来的,就是那么几个人,没必要增加人手,而且流贼陷城,多是派细作混进城中,里应外合才破的城,咱们不可不防。”

宋才捷冷冷看了宋献策一眼,没有说话。

“这...也有道理。”宋献策语塞,“可若不管他们,不但会与我们为敌,以后纺线织布的话,一时也难找人手。”

“要不,发些钱粮让他们离开,躲避一些时日再来?”孙大椿弱弱地提了个建议。

众人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粮再多,也不能白白地发出去,这是志文不断灌输后的结果,孙大椿有些特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那些俘虏洗羊毛,受的教育还不够。

“要不给他们找些活儿干,然后发些钱粮打发他们走?”李智说道。

宋献策看看他,“倒是可以让这些人帮忙,把涿鹿集的人和物撤回来,可这也用不了多少人。”

“这样吧,让他们砍树去。”李定国建议道。

“砍树?为什么?”

“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有闲工夫砍树?”

大伙儿纷纷发问。

李定国抬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让他们把关隘附近最少方圆十里的树全都砍了,如此一来,流贼若要制作攻城器具,需要跑很远的路,费很大的工夫,能耽误他们不少时间,时间耽误的越多,他们粮草的压力越大。”

“砍下来的树木让他们送到关隘,由我们的人运进山里,既能当柴烧,也能作滚木用来防守。”李定国接着说道,“树被砍完,难民们没了柴烧,再要留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咱们再夸大一下流贼的可怕之处,想必不会剩下多少人,至于少数顽冥不灵的,就不用再管了,若真成了流贼前驱,咱们也不用客气。”

“有道理,”宋献策赞道,“还是你想的周全,定国,已经把怎么防守考虑进去了,我觉得粮食发放上也可以做做文章...对,就这么办,砍了树要想领粮食,需到涿鹿集去,有流匪的威胁,涿鹿集离山里又远,回山的心思就淡了,咱们也省下了把商社的东西搬回来的工夫,你看怎么样,李智大哥。”

“这法子好,”李智道,“不过马二的消息就得灵通些,在流贼抵达涿鹿集的前两天,商社的人必须全部撤回山里。”

“放心,包在我身上。”马二拍着胸口应下。

“行,就这么着吧,大家各负其责,各行其事。”宋献策最后说道,“志哥不在,咱们可不能让这大好基业毁在我们手上。”

......

张家口来远堡的城门楼上,罗达抱着一只长枪,盘腿坐在地上,昏昏欲睡,脚边一只土碗,装着半碗水,水面上漂着一层浮尘,久久不能沉下。

天气渐热,穿着单衣也能在这里小憩一会儿了,要是天冷,城门楼上就是受风挨冻的地方。

门楼下面的城洞熙熙攘攘的,一只商队验毕文书,正赶着车马走出堡外,车轮声、马蹄声还有吆喝声,好不热闹。

罗达已经一连五天替人值夜了,此时困得要命,与哨长邹群向来交情不错,打了个招呼,在这里偷会儿懒。

想到五天的辛劳换来的两斤杂面,半梦半醒的罗达有些欣慰,郝庆也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粮食,让自己替他值夜,这厮这几晚手气爆棚,赢了不少银钱,倒让罗达有些羡慕。

不过羡慕归羡慕,罗达却绝不会去赌钱,父亲早逝,家里的老母和小弟都指望着他,不像郝庆那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饷银都快半年没发了,军中袍泽人心早已不稳,要不是在张家口,多少能捞点油水,恐怕早就哗变了。

城门这里是油水最多的一处,所以来远堡各哨谁也别想长久占据,每哨通常守十天门,不论收益如何,都得让位,来远堡把总以及张家口守备不能为手下士卒要来军饷,对此只能视而不见,听之任之。

可这城门口的油水也不是那么好捞的,遇上大的商家,比如范家,那就不要妄想了,不但拿不到钱,还得忙前忙后地帮忙,要是恶了他们,以后在张家口上下两堡可就难混了。

他们这一哨在城门口已经守了五天了,遇上的全是大商家,颗粒无收,眼目前正在出城的这只商队一样不能惹,估计邹群也郁闷,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不知躲哪儿去了,只留了几个兵丁,在城门口眼巴巴地看着一辆又一辆从他们眼前经过的堆得满满的马车。

太阳向西偏了一些,阳光正好晒在正不停点头瞌睡的罗达身上,不一会儿,罗达就满头大汗地醒来,口干舌燥的他,伸手向土碗摸去,他记得碗里还有水。

“嗒嗒嗒...”一阵奇怪的声响将罗达彻底惊醒,这声音...好像是从碗那里传来的。

罗达勉强睁开眼朝土碗看去,所剩无几的半碗水此时已经荡起了涟漪,之前迟迟不落的浮尘被震散,然后打着璇儿的沉入水底,清澈的水霎时浑浊起来。

碗底沿飞速颤动,不停地反复磕在青砖上,将罗达惊醒的声音,就是这样发出来的。

第326章 敌袭...与不妥

罗达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刚才绵绵的睡意不翼而飞。

这不是碗在动,而是地面带动城墙在动,尽管张家口承平已久,但经年累月都在边关的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双腿一用力,罗达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快地跑到城墙边,举目北望。

阳光有些刺眼,罗达不得不用左手搭了个凉棚,蓝的天,绿的地,正是草原一年中景色最好的时候,早已看惯的罗达对此毫不在意,他的注意力放在蓝天绿地的交汇之处,那里是土路消失的地方,一团小小的土黄色的烟云,正由淡变浓,由小变大,由远而近地向来远堡扑来。

罗达能感觉到,脚下的城墙震动得越发激烈明显,他此时再无怀疑,张家口,这个已经很久没有被鞑虏袭扰的边塞城堡,引来了一批为数不少的恶客。

“敌袭,敌袭!”罗达高声大喊,将头伸出墙垛,“哨长,邹哨长,有敌来袭!”

“知道了!”哨长邹群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站在城楼下不耐烦地冲罗达吼道,“这么大的动静,我还会不知道!”

此时的震颤,站在地面上也能明显感觉得到,别说他们身为边军,就是久跑塞外的商贾也知道,这是大队骑兵正高速奔来的动静。

“快!关城门。”邹群吩咐城门边上两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士兵,又抬头高喊,“罗达,下来帮忙!”

罗达连滚带爬地跑下城门楼,邹群带着几个士兵,开始费劲儿地推城门。

这里多年不见刀光,士兵们又久被欠饷,为了活命,大都有自己的营生,一哨人马本有四十八人,此时在城门口守卫的,加上邹群和罗达却只有五人,都忙着关城门,连分派一个人向上司报信都顾不上。

正在出堡的商队,自然也知道有敌来袭,原先急着出城的他们,现在又急着往回撤,已经出了城的,看着缓缓转动的城门,不由得嘶声呐喊,期望这几个士兵能手下留情,等他们进了城再关门。

城门洞人、车、马齐聚,拥挤不堪,城门被人群一挤,一时竟然关不上。

“将军,能不能...”一个管事匆匆来到邹群身边,刚才还趾高气扬的脸,现在堆满了笑容,递出去的手中,还有一锭白花花的官银。

只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邹群一脚踹在小腹上,疼得他蜷起身子,像个大虾米,嘴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北虏侵袭,无关人等速速让开,有阻挠城门关闭者,休怪我刀下无情。”说罢,邹群“呛啷”一声拔出腰刀,面无表情地指着躺在地上的管事。

身为一哨之长,刚才在一个家奴面前吃了瘪,这叫邹群心中如何不恼火,此时正好借机将刚才失了的面子找回来。

鞑虏骑兵转瞬即至,他要是不能及时关上城门,一城军民都要遭殃不说,就是侥幸逃得性命,事后也要被问罪,这商队面子再大,现在也顾不得了。

回逃的商队诸人看着明晃晃的腰刀,被邹群气势所慑,终于停了下来。

邹群急忙朝罗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着剩下几人赶快关闭城门。

......

“唏聿聿...”大白一声嘶鸣,四蹄翻飞,撒着欢地向前跑去。

在它身后,依然是囡囡、小英和妞妞三个丫头骑着马紧追不舍,林巧留在苏尼特左旗,帮汤和志做事,让一心想带着她回中原的三个丫头大失所望,临行前四人依依不舍,还小小地哭了一场鼻子。

紧随一马三人的,是奔腾的万马,不,千马。

不过这一回,上千匹的野马背上不再空空如也,除了大白,每匹马身上都捆着差不多两百斤的羊毛,负重不轻,奔跑起来声势更足,是以远远听到,比同样数量的空马更加让人震撼。

有的野马桀骜不驯,一开始还不愿受这束缚,不过已经离不开志文的大白一声暴叫,就乖乖地任人摆布了。

这些马身上驮的羊毛,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万斤,志文的系统仓库里,偷偷摸摸地也藏了近五万斤的羊毛,够用一段时间了,而且入了秋,还要再割,羊毛的数量,暂时不愁了。

不是志文不能把羊毛全部收进仓库,轻轻松松地回转关内,只是那样做,就太显眼了些,既然不打算当神棍,那就老老实实地按常人的方式来做。

幸好有大白和它的手下,要不然这么多的羊毛,只能规规矩矩地用勒勒车拉,行程可就慢多了。

散落在马群周围的,除了志文、薛平和钱管事等人,巴根和朝鲁、查干也在,孟根还是留在了苏尼特,帮汤和志的忙。

更多的,则是原唐吉思的那两百多个护卫和他们的家属,还有五百多诸如鄂力亚、乌力罕等追随志文的原苏尼特牧民,加起来已是近千人,人人有马,两千匹马这么一跑,声势惊人,马蹄溅起来的烟尘,在他们身后久久不散。

“东主,要到张家口了。”钱管事对明、蒙间的地形很熟,见志文仍然兴致勃勃地策马狂奔,忍不住提醒道,“咱们就这么去,怕是有些不妥。”

“啊,怎么不妥了?”志文心理年龄虽然不轻,不过终究经历太少,不明白钱管事话里的意思。

“呃...”看志文神情不似作伪,钱管事有些无语,见他在苏尼特行事,也是颇有条理,这么浅显的道理怎么会不知道,“咱们这么多的马匹人员,跑起来的声势...”

说到这里,钱管事指了指身后的烟尘,“...很容易让大明边军误会,以为是蒙人寇边,引发不必要的争斗。”

“哦...对对对,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志文恍然大悟,拍了几下脑袋,有些懊丧自己在这些小事上还是不如这些经年的老狐狸,“多些提醒,钱先生,这样,你传我口令,让大家休息,我去前面一趟,让大白停下来。”

庞大的马队很快分作两截,后半截的马背上都坐着人,马速越来越慢,与前半截拉开了距离。

前半截速度依然不减,志文费了好大劲儿,才堪堪看见大白,口中发出几声怪叫,这也算是这段时日来的成果,志文可以通过一些简单的叫声,让大白明白他的意思。

大白鼻孔中哼了几声,带着马群放慢速度,很快停了下来。

第327章 花钱入关

“哥,怎么了?还早罢,就要扎营了?”囡囡额头上闪着亮晶晶的汗水,打马来到志文身边问道。

“到了!”志文微笑着说道。

“到了?”三个丫头一开始有些懵懂,不过很快反应过来。

小英一声尖叫,“小志哥,要入关了?”

她们虽然贪玩,不过这一趟出来得太久,都想家了,得知张家口就在前面,兴奋得不能自已。

志文刚点了下头,小英就接着说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啊。”说完就踢了下马肚子。

眼疾手快的志文一把拉住马缰,“不要着急,咱们这一趟回来,和当初出关可不太一样,就这么去的话,容易引起误会。”

三个丫头很聪明,看到身后冲天而起的烟尘,都明白了志文的意思,当下和他一道留在原地,静等后队人马的到来。

“吁...”钱管事来到志文身边停下,“东主,入关按例需有通关文书,不知你有没有为我等准备?”

“啊?”志文傻眼了,当时出关,司茶就只办了他和三个丫头,再加上柳才的文书,别说司茶想不到,就是志文自己也想不到会带这么多人回来。

钱管事心里轻叹一声,看来这年轻的东主对边关的这些把戏是真的不懂,一般大明商队出关,总要多备些空白文书,这样一来,若是在草原上收了人的话,也方便带进关内。

当然,志文这回要带的人实在太多,钱管事也不认为志文能准备这么多的文书,只是没想到一张多的都没有。

至于来张家口卖牛马羊的蒙人则又不同,不可能有文书的他们,需用银钱换取通关路引,不过路引一般不会太多,到此地的蒙人部落,往往只有一成的人能赶着牲口进张家口交易。

“东主,东主!”钱管事将走神的志文唤醒,“要不你们有文书的先进去几个,把文书弄好了再出来接应我们?”

志文回头,看看黑压压的人群、马群,还有马背上的羊毛,微微摇头。

不论司茶在与不在,他相信,只要自己等人前去求助,人虽多,但通关文书还是不难。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的声势实在太大了,马两千,人一千,除了八大粮商那种超级大商队,一般的商家都没有这种规模,而且除了他们寥寥无几的几个汉人,其他的都是蒙人,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

就这么去找蒲解会馆帮忙,与晋南盐商的关系,势必暴露在以范家为首的八大家眼下,殊为不智。

见志文摇头,常年替人出谋划策的钱管事极会察言观色,没有在文书上继续纠缠,轻咳了一声,“东主,若是银两足够,没有文书其实也无妨。”

志文闻言,长吁一口气,早说嘛,银两现在在他这里算是最没用的东西了,既不能吃又不能穿,能拿来打通关节最好不过。

当下假意将手伸进怀里,实则从仓库中拿了一大包银子出来,也不看看具体有多少,一股脑地塞给了钱管事,“拿着,钱先生,让柳才陪你走一遭。”

志文这番豪气干云的举动让钱管事有点反应不过来,手中这包银子,少说也在三百两上下,不知志文是视金钱如粪土呢,还是对他很放心,出手如此阔绰。

“怎么,不够?”志文见钱管事没有反应,又拿了一包银子放在他手上。

“够了够了,东主。”钱管事手忙脚乱地想还回去一包银子,他打的主意其实就是花钱买路引,这种路引其实及其便宜,不然也不会造就张家口塞北边贸重镇的地位,虽然数量有所限制,不过钱管事相信,只要银钱使够了,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拿着吧。”志文没有收下钱管事递过来的银子,“多了再还回来不迟,要是少了的话,就麻烦了。”

“是,东主。”尽管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东家收买人心的举措,钱管事心里还是有些被信任、被重视的感动。

“柳才,你陪钱先生走一遭。”志文说道。

柳才在一旁拱手,表示知道了。

“其他人...就地扎营吧,就算今天能入关,咱们这么多人马,怕也来不及了,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入关。”志文吩咐道。

......

“吱...吱...”来远堡的北城门发出难听的声响,已经关了一半。

邹群反手握着钢刀,正用刀背驱赶着商队中人,尽管不再顾忌这只商队的面子,可他还是不想闹出人命来。

刚才还痛得在地上打滚的管事许是缓过了气,忽地停了下来,抬起涕泪横流的脸,也顾不上擦,战战兢兢地朝邹群喊道,“将军,将军!”

“怎地?”邹群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举起腰刀,“莫非刚才那一脚还没挨够,非要吃我一刀才行么?”

“不不不,将军威武,小的不敢。”那一脚倒是让这管事不复当初的轻慢,“没马蹄声了。”

“你说什么?”邹群皱着眉头问道。

“小的说没马蹄声了,不信您趴下来听听!”管事讨好地说道。

邹群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都别动!”大喝一声,唬住了不安的人群,也趴在了地上,贴上一只耳朵,仔细聆听。

他这也是不得不如此做,若不是敌袭,却被吓得擅自关闭城门,那他这哨长也就当到头了。

“小的没说错吧?将军。”隔了一会儿,管事趴在一旁问道。

“让开!”邹群沉着脸爬起来,走到城门口向远处望去。

“哨长,好像真不是北虏来袭。”罗达说着话,指了指远处已经渐渐消散的烟尘。

这时,两道黑影出现了,很明显,那是两骑人马,正飞速朝来远堡而来。

“哈哈哈,不是鞑子来袭。”管事不知何时凑到了邹群身后,见此情景,忍不住放声大笑,其他商队中人也是齐声欢呼。

罗达和其他几个士兵停了手中动作,定定地看着邹群。

“看我作甚,开门开门。”邹群没好气地说道,搞了半天,是虚惊一场。

“呸!”邹群暗啐一口,拍拍身上灰尘,低声咒骂道,“入他娘,也不知是哪个商家,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又捞不到什么油水了。”

第328章 相互扶持

“得...得...”细碎而密集的马蹄声不停地响着,长长的马队从来远堡城门延伸出去,一眼望不到头。

“乖乖,钱管事,这就是你们的商队啊?用这么好的马来背货?”邹群口中啧啧,规模大的商队他不是没有见过,只是这么多人,却连一辆车都没有,奢侈地用他看着都眼馋的骏马来拉货,而且这货还是不怎么值钱的羊毛,却让他有些开眼。

“呃...东家催得急,赶时间,所以...就没用车。”钱管事知道用好马运羊毛落在他人眼里有些暴殄天物,硬着头皮解释了几句。

志文自忖年纪尚小,又担心曾经在张家口露过面,怕被有心人认出来,不欲出头,对外的一应打理,都交给了钱管事。

“钱管事,你们这一趟草原之行,除了买马,就是这些羊毛?”邹群口里随意地和钱管事闲聊着。

一只手却放在怀里,掂量着那包沉甸甸的银子,心里乐开了花,他这时还不太关心这些人收这么多羊毛做什么,他在意的是,这包银子足足有三百两,全哨兄弟每人能分五六两,就是后面几天一点收益都没有,守这十天的城门也值了。

钱管事做事就是大气,昨天来到城门口,没说几句话,就不动声色地塞过来一大笔的银子,当时把他都弄呆了,当兵多年,这么豪爽的大商家,还真没遇上过几次,看人家商队规模,本来还以为又要颗粒无收的,谁知道却小发了一笔横财。

“东家做的就是羊毛生意,关内不够用,才特意到草原上跑了一趟。”钱管事拱拱手。

“是吗?你们入了关,却是要往哪里去呢?”邹群的心思从银子上收了回来,对钱管事的话留上了心,他的问题看似简单,却是另有玄机。

邹群在张家口时日不短,耳濡目染之下,对各个行当也有些了解,羊毛这一行,普通商家实在无利可图,无非是做成毡衣毡帽卖给各边镇,能风生水起的,大都和军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再加上这只商队又买了这么多的好马,让他不能不有点想法。

“哦,我们东去,东家的商社在东边。”钱管事不觉得这事儿有什么好隐瞒的,遂把志文告诉他的方向说了出来。

东边?邹群眼睛微眯,那是京师方向,看来是京师勋贵了,怪不得敢涉足军中事务,以后遇上,可不能得罪。

“贵商社怎么称呼?”邹群问道。

这家商社出手这么大方,值得结交一番,昨儿这管事口称需要大量路引,现在看来,人家那是变着法地送钱呢,看看,好马、羊毛,还有这么多的蒙人,没有强大的军队背景,能做得了这些事儿么?怎么可能会缺通关文书。

对方既然在示好,邹群自然要投桃报李,他得把名字记下来。

“涿鹿商社。”钱管事答道,这名字是志文在路上告诉他的。

“涿-鹿-商-社!”邹群一字一顿地念了几遍,这名字还算好记,一旁的罗达被邹群这么一带,也记住了。

“涿鹿商社!”邹群威风凛凛地冲小兵们说道,“以后就是咱们的朋友了,再来张家口,咱们能帮忙就得帮忙,听到没有?”

“听到了!”士兵们齐声回答,声音响亮,把正经过城门的几个蒙人吓了一跳。

“哎哟,那敢情好,敝人代东家谢过将军了!”钱管事不知这兵头为何如此热情,急忙拱手致谢。

“钱管事客气了,咱们以后相互扶持,相互扶持!”邹群嘿嘿笑着,热络地拍了拍钱管事的肩膀。

范轩背着双手,趁着清早太阳未出,气候凉爽,行人稀少之际,按惯例开始在堡子里(张家口下堡)溜圈儿。

两个长随一前一后地陪着他,既是护卫,也是带路,这老爷子喜欢边走边琢磨事儿,要是没人陪同,估计能撞墙。

今岁年后,出塞赴辽东,他已经跑了两趟,第一趟因为被盗,损失惨重,好在第二趟无惊无险,虽然在盛京交割后走了水,但与他们八家粮商无关,勉强算是把第一趟的损失找补回来了大半。

大汗黄台吉没有因为走水迁怒他们,还发话让他们再跑一趟,甚至还付了些订金。

这些年随着后金不断崛起,以范氏为首的八大粮商,主要精力都放在辽东,蒙古各部的生意已经顾不过来了,草原上行走的,更多是各中小商家,也算是给了这些商家一条生路。

不过为了找补第一趟辽东之行的损失,经过八家商议,年后的第三次后金之行,不但要运送黄台吉所需物资,还要多准备些粮食青盐,顺道卖给蒙古人,蒙古向来缺粮缺盐,要是能顺利地跑下来,那第一趟的损失不但能抹平,或许还能小赚一些。

只是范轩毕竟年纪大了,这两趟辽东之行,他亲自上阵,禅精竭虑,实在是消耗了他太多精力,原本花白的胡须现已全白,鬓角微霜的头发也白了大半,腿脚也有些不便,身体更是江河日下,这第三趟辽东实在是跑不动了,不得不让一个同族兄弟代他出行。

其他几家人的情况也差不多如此,前两趟都是当家人亲自出马,一个个老胳膊老腿儿的,被折腾得实在够呛,第三趟都换了本家兄弟或是后辈才俊,不过这一趟问题应该不大,草原上已经被多尔衮贝勒带着人马梳理了一遍,想必蒙古鞑子不敢再蹦哒,至于那些马贼,在他们商队面前都不值一提。

带队的是靳家子弟靳良玉,在八家人中,除了范永斗,就数此人最有经商才华,最受各家长辈看重。

想到靳良玉,范轩又想到自己那仍然下落不明的长子范永斗,内心深感焦虑,之前一直由于辽东之行腾不出手,前些天刚派了几人去晋南,也不知情况查得如何。

“老爷!”两个长随将只顾低着头想心事,浑然不理周遭情形的范轩一左一右扶住了。

“何事?”范轩抬起头问道。

“您看,前面走不了了,咱们还是折头罢。”一个长随答道。

“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响个不停,一匹又一匹的骏马前后相连,将横亘在范轩他们面前的这条长街全部占据,穿街而过继续散步就别想了。

好马啊,范轩眼睛一眯,这马上背的是什么?羊毛!

范轩干脆来到巷口,左右一望,好家伙,马队的一头从来远堡的方向而来,看那源源不绝的样子,这只马队似乎还没有完全入关,再看另一头,已经出了堡子里,迤逦向东而去。

第329章 有消息了

驮着羊毛的马,匹匹都是好马,有几匹更是神骏非凡,马队中不时有几个蒙人大声吆喝着在赶马。

“好家伙!”一个长随赞道,“这架势,也就只比咱们这几家差一些而已了。”

“去!”范轩眼珠转动了一下,“打听打听,这帮人是什么来路?”

当下圈儿也不溜了,掉头回府去也。

等范轩吃完早食,喝着茶水的时候,被他打发去的那个长随回来了。

“问过了,老爷,这帮人是什么涿鹿商社的,从一个哨长那儿买路引进的关,至于靠山是谁,一时还不清楚。”

范轩闭着眼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那长随胆子大了起来,“老爷,是不是派几个人跟上去,探探他们的跟脚?”

范轩双眼猛地睁开,寒光一闪,逼得那长随低下头去,“糊涂!这帮人做的骏马和羊毛的生意,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他们背后有大明军中大佬!”

“那些蒙人,还有几个鱼皮鞑子(生女真的另一种称呼)你没有看见么?一看就知道技艺不凡,咱们的这些护院保镖,谁敢说自己能瞒得过他们?要是被人发现,平白与对方交恶,这责任你担得起么?”别看范轩走在路上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眼力却一点不差,凭着刚才在街上那几眼,他不但看到了大批的蒙古骑兵,还看到了几个身着兽皮的彪悍之士。

那几人虽然光着头,与女真人的发式不一样,但衣饰举止,还是让久走辽东的范轩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们定是出自大金北边的生女真,能收蒙人和生女真做家丁,这商队的背景不是一般得硬啊。

长随被这番话说得唯唯诺诺,不敢再言。

范轩又闭上眼睛,一只手搭在椅子把手上,用手指轻轻敲打着,这只商队到底是与之结交一番呢,还是视而不见,任其离去?

“老爷,老爷!”门外忽然冲进一个小厮,“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范轩大怒睁眼,怎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不经通禀就擅自闯了进来,等看清那小厮的相貌,还有他手中的飞奴后,恼怒的神情飞快地变成了惊喜。

“快快快!”范轩连声催促,这小厮是他特意交待过的,若有大公子的消息,可以不经通报,第一时间让他知晓。

小厮飞快地从飞奴脚上拆下一卷密信呈上,范轩展开后默默看完,就着烛火点燃。

“老爷!”小厮轻声唤道。

“何事?”范轩从沉思中回过神。

“快烧完了!”

“哦!”范轩一抖手,将灰烬扔在地上。

密信并未给他带来什么好消息,范永斗仍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踪迹全无,但可以确认的是,范永斗的确在蒲解二州出现过,似乎还有人见他去过闫家村,不过闫家村随后一场大火,全村上下几百口人无一幸免。

不知道范永斗会不会身陷其中?

不会的,不会的,尸体都没见到,斗儿一定不会有事的!范轩一边自己安慰自己,一边却又不得不正面现实,他需要更多的讯息,才能判断范永斗到底在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你...替我写封密信。”范轩懒得动手,直接吩咐小厮,此人也是心腹,不用担心。

“就说...让他们查一下,闫家村走水的前后十天,周承允,还有张家、王家那两个老家伙在哪里,做什么?越详细越好!”

“是,老爷,还有什么要说的?”小厮问道。

“嗯,查查永斗最后一次出现在哪里。”这个很重要,关系到范永斗是否还活着,密信里大致说了下闫家村那场大火的情况,除了几个跳城墙摔死的,其他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要是范永斗当时真在闫家村,那么十有**已经遭了不幸,尸首那是肯定找不到的了。

“是,老爷。”小厮转身离去。

范轩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真是头痛,晋南那边自己鞭长莫及,看来斗儿的下落,一时难以查清。

“老爷,老爷。”跟着他的长随喊道。

“嗯?”

“那...那只商队咱们怎生对待?”长随知道此时的范轩心情很不好,小心翼翼地问道。

“哦!”范轩这才想起还有此事,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也差了。

“这样吧,”范轩吩咐道,“咱们还是结交一番,但也不能掉自己的价,我就不去了,你找几个人,到库房中挑几样过得去的礼物,去拜访一下他们的管事,表达一下我们的善意就够了,告诉他们,放机灵点儿,多看少说,尽量探探对方的底,明白么?”

“老爷高见,我这就去办。”长随拍完马屁,也出去了。

......

“公子,逮到了几个盯咱们梢的细作。”薛平来到志文身边,低声禀报。

他们花了大半天的工夫,一千人,两千匹马的队伍才全部进了关,饷午都是边走边啃的干粮。

入了关之后,志文没有让大伙儿在张家口停留,而是径直穿过上下两堡,稍稍整了下队之后,打马东奔。

近乡情更怯,志文已经有点抑制不住自己的思乡之情了,只想尽快回到涿鹿山。

况且张家口形势错综复杂,蒙人和海东青的族人中,桀骜不驯的有不少,一不留神就惹出些事儿来,既然不找蒲解会馆,那就速速离开为上。

此时已是傍晚,志文他们终于找了个平坦之处打尖休息,关内不像塞外,没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纵情驱驰,得规规矩矩地沿着官道而行,路上另有行人,还得安排蒙人约束一下那些野马,行进速度与草原上相比,大为下降。

是以此刻打尖休息的地方,离张家口并不远。

“盯梢?”志文坐在地上,闻言愕然抬起头,还是被人给盯上了?会是谁呢?

以张家口的势力分布,很大可能会是八大粮商之一罢。

“谁发现了逮到的?”志文问道。

薛平旁边的海东青得意洋洋地走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道,“要想...瞒过,我...和我的那些族...人,没那么...容易。”

志文释然,海东青及其族人们追踪以及反追踪的功夫,他在大兴安岭就领教过,确实不凡。

“干得好。”志文赞道,“等会儿一人奖你们一块茶。”

海东青脸上乐开了花,跟了志文后,吃饱喝足早不是问题,就是他们塞外之人离不开的茶水也没断过,只是大家一起喝的茶,和志文奖励的茶,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现在大伙儿都心心念念地想着志文奖的茶。

“在哪儿?”志文简单明了地问道。

“在钱管事那儿呢,”薛平哼道,“眼珠乱转,还不肯承认自己是细作,说是来拜访咱们的,我有那么好骗么?”

说话间,钱管事也来了,“东主,薛平他们擒到的那几人如何处置?”

“到底是什么人,问清楚了么?”

“据他们自己说,是张家口范家的人,受他们家主之命,特意拜访,还带了礼物给咱们。”钱管事答道,“我现下已经给他们松了绑,陪了不是,正招待他们喝茶呢。”

“礼物?什么礼物?”志文有些好奇。

“呃...”钱管事笑道,“他们或许是见我们驮的都是羊毛,特地送了几匹丝绸。”

就这啊,志文撇撇嘴,他系统仓库里多的是,“薛平说他们是细作,你以为呢?”

“细作?没这么严重。”钱管事说道,“不过他们找上咱们,既是交好,也是想探咱们的底,刚才几人不住套我的话,就是想知道咱们的靠山。”

志文点点头,见到规模这么大的一只商队,派人来拉拉关系,盘盘道,倒也正常,只是自己这靠山...不说吧,或许就此被人小瞧,以后可是要经常跑这条线的,说吧,志文可不认识什么高官,就连周承允给他提过的晋西巡抚和总兵,他也忘了姓名。

“东主,你看...”钱管事见志文不说话,不由提醒道。

志文暗自咬牙,“孙,你告诉他们姓孙就是了,其他的不必多说。”

管他的,他突然想起,不知谁跟他提过,袁崇焕被崇祯下狱后,孙承宗继任蓟辽督师,还兼太子太傅还是少傅什么的,总之很牛就是了,阿敏就是被他击败的,所以志文对此人印象很深。

就是他了,孙承宗,拉他的虎皮做大旗,能做多久做多久,志文不信了,范家人还能亲自找孙承宗印证么?

“姓孙?”范轩听着手下人的回报,咂摸着嘴里的茶叶,新近冒起的孙姓军方大佬他数来数去,似乎就只有在辽东的那位了,啧啧,也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么清如水嘛,不过,既然是督师的背景,这面子还是得给。

第330章 只能硬攻

李自成一阵恍惚,身后马嘶人喊,竟让他有种时光错乱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东渡黄河的那一晚,也是这样乱糟糟的景象。

身前一道关墙,高度和他们打下来的县城差不多,还包着砖,墙垛后黑影绰绰,显然有人,自己等人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何尝不在端详他们呢。

关墙两边是深达几十丈的沟壑,一眼看不到对面,如果进山之路只此一条的话,那么这只有二三十丈的关墙,的的确确当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关隘。

王嘉胤带着一众头目,站在离关隘二十多丈的地方,久久无语,直到天擦黑,关墙上都竖起了火把,才率先开口道,“老高,这就是你说的,可以一鼓而下的涿鹿山么?”

高迎祥为了立下大功,一路上都在鼓动其他人,把涿鹿山说得一文不名,似乎只要他们大军一到,就会开门跪地请降。

李自成暗乐,还好这个提议被高迎祥抢了去,要是他自己说出来,或者是把好卖给张献忠与罗汝才,现在都要被大家责难。

“别急,大头领,我已经派人到周边探查地势了,我就不信,进涿鹿山就只有这么一条路。”高迎祥急忙说道。

话音刚落,一名劲卒匆匆来到他身边,正要附耳禀报,王嘉胤开口了,“慢着,这人就是老高你派出去探查地势的罢,别藏着掖着了,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来听听罢。”

“看着我作甚?”高迎祥斥责劲卒,“大头领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快说快说。”

身为大头领的王嘉胤既然都这么放话了,高迎祥也不敢扫了他的面子。

“是!”劲卒还是先向高迎祥行了个礼,才对其他头目说道,“大头领,诸位头领,此山方圆近二十里,我和另外几个擅长翻山的兄弟,从清早到现在,花了一个白天的工夫,也没有找到其他上山的路。”

“什么,你说什么?”高迎祥有些失态,神色激动地一把揪住劲卒的前襟。

“闯王,除了眼前这道天堑,此山再无其他的路了。”劲卒被勒得脸发红。

“算了算了,你和他较劲儿做什么。”王嘉胤挥挥手,劲卒如蒙大赦,一溜烟跑了。

“只有这一条路?要进山,那这座关隘非打不可了!”张献忠也是双眼发直地看着关墙。

一直没有说话的罗汝才皱着眉头,突然问道,“闯王,你事先没有想过,派些探子混进去么?”

“这...”高迎祥无言以对,他私底下问过王二,知道王二打下坞堡的策略很简单,不过是以流民为前驱,又点了把火就完事了,精锐一点都没有折损,什么探子细作根本用不上。

哪里知道,这里会有这样险要的地势和雄关,大意了,高迎祥暗悔,早知道提前派些人来就好了。

其他头目一看高迎祥的表情,就知道想靠细作里应外合地打下这座山寨没戏,硬攻,是唯一的办法,嘴上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对高迎祥的不满又深了一层。

只是他们不知道,即便高迎祥先知先觉地派人来,涿鹿山也混不进去。

“亲娘咧,这城墙和县城一样高,硬攻的话,不知要填多少条人命进去。”有头目说道。

“就是!”其他头领纷纷附和。

“闯王,我可说好了,要打你打,我可不跟着搀和,就那么点人马,我还指望着用来保命呢。”乱哄哄的当口,人群中不知谁爆出了这么句话。

高迎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相当难看,却又不能发火,他知道在场的各头目恐怕大部分也是这么想的,都在打退堂鼓,众怒难犯,只能硬生生憋着。

其实他现在也萌生了退意,这种关隘,只能硬碰,那些老营人马,一样是他的宝贝,只是别人能退缩,他高迎祥却不能退缩,涿鹿山是他撺掇大家来的,就这么一无所获地退走,他不甘心,其他头目也会看他不起。

该怎生是好呢?高迎祥死死盯着眼前的关隘,暮色掩映下,显得愈发得牢不可破,一只火把“噗”地爆出一团亮光,也让高迎祥的脑子一亮。

区区一个豪强,所在如此险要,还修了这样的雄关,这不恰恰说明...

“怎么说话呢!”王嘉胤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既然都到了这里,那把这座山打下来,就是我们大家的事儿。”

重话一句都没有说,谁说的也不追究,王嘉胤又接着对高迎祥说道,“老高,你看...”

王嘉胤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抬起头,恢复了神采的高迎祥打断,“大头领,有这么险要的关隘,涿鹿山占地又大,这越发说明我们来对地方了,你说呢?只要把它打下来,收获定然不少,一定的伤亡还是可以接受的。”

“哦?这...”王嘉胤脑子也不慢,高迎祥这么说的确没错,对方花这么大的力气找了个这么险要的地方,还修了个如此坚固的关隘,山里怎么可能没粮,就是粮食少些,都对不起这么好的地段。

李自成冷眼旁观,这高迎祥这么快就想到了鼓动大家的方法,也是个人物。

“倒也有理。”王嘉胤点点头,还是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老高,到涿鹿山也是你的提议,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头一阵就由你来打如何?让兄弟们都观摩观摩,要是你能独立打下这座关隘,我做主,粮食再多分你一成,我想兄弟们都不会有意见,对吧?”

最后这句话,是对着其他头目说的。

“大头领言之有理!”

“大头领说的没错,我愿意让出一成。”

众头目纷纷开口,竟然都同意了王嘉胤的提议。

高迎祥低着头,狠狠咬了咬牙,“大头领的吩咐,我自当尊令,只是归我节制的各营,需与我一道作战,请大头领准许。”

“这哪还需要我准许,既然归你节制,你当然可以指挥他们。”

“谢大头领!”高迎祥冲王嘉胤拱拱手,开始点将了,“闯将......”

第331章 搭人梯

天色微明,一大群闹哄哄的流民就来到了关隘下。

“长官,这...这关隘如何攻取?”一个流民头子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一个身着甲胄的老营士兵。

这士兵乃是高迎祥手下的一个小头目,此刻手持雁翎刀,正和其他几个老营弟兄驱赶流民上前,闻言抬头看了看关隘,心中也是打鼓。

不说城墙垛后面那影影绰绰的人影,就说这城墙,高达数丈,看上去比普通县城的城墙还要高些,就是与之前刚打下来的吉州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城门倒是要小些,但包着生铁,小头目看看自己手中的雁翎刀,觉得用刀去砍的话,刀砍崩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不过自己赶着流民到城下已经有一会儿了,城头上却是丝毫动静也无,不会是吓傻了吧,还是关隘上箭矢滚木等等武器,什么都没有?

眼珠一转,小头目计上心来,反正自己站的地方还远,除了强弓硬弩,其他的无需担心,这些流民不过炮灰而已,本来就是要让他们打头阵,试探对方情况的。

“看我做什么?看我就能攻上去了?爬啊!”小头目大喝道。

“啊,爬?”流民目瞪口呆地看看小头目,又回头看看城墙,城墙上全都包着青砖,严丝合缝,一点破损和缝隙都没有,这一点,就是吉州也比不上,这要怎么爬?

“笨!”小头目不屑道,“一个人爬不上去,不会几个人一起爬?搭人梯不会么,还要我教啊?”

“哦哦...”流民嘴里答应着,脚却没有动,“长官,你也看见了,墙头上有人,会不会...”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小头目大声打断,“会什么会?到这里半天了,上面可有动静?赶紧的,别磨蹭,贻误了军机,我认得你,我手中的刀也认不得你。”

流民头子悻悻地转过身子,心中暗骂一声,他也知道自己炮灰的身份,不敢强项,握着一把生锈的破刀去了,他还算是好的了,好歹有把刀,站在城墙下的其他人,武器不是棍棒就是锄头。

城楼上,宋献策憋着笑问道,“定国,咱们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就这么看他们玩闹么?”关隘下闹哄哄要进攻的场面,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玩闹。

“怎么,宋先生,你是看他们爬不上来,想要帮他们一把?”李定国也笑眯眯地回道。

“土鸡瓦狗!”宋才捷不屑地说道。

孙大夫和李智呆呆地看着下面的闹剧,一个稍微健壮点的流民跑到墙下站稳,另一人勾着他的肩膀爬上去踩稳,第三人接着往上爬,第四人刚爬上去,还没站稳,就“哗啦”一声掉了下去。

看似头目的一个人骂骂咧咧,很快又继续重复这样的搭人梯方式,只是都没有什么效果,最多搭到五个人,堪堪过城墙的一半,就东倒西歪地掉落地面。

看着关隘外黑压压的人群,不止孙大夫和李智,其他人心里也都冒出了这个念头,如果流匪都是这种水准,人再多,似乎也不必担心。

“哈哈哈!”孙可旺忽然爆出一阵大笑,声震云霄。

城下流民们这时已经人踩人的又搭了五个人,第六个人正在艰难地顺着人梯往上爬,这是目前为止最成功的一次,第六人也爬到第五人身后了,小头目和流民头子在下面看着,都生出了些希望,只要小心谨慎些,这个法子也不是不行嘛,至于城墙上那些人影,这么久了都没有一点动静,谁也不放在心上。

甫料墙垛后突然传来几声大笑,震得搭人梯的几人耳朵“嗡嗡”作响,第六人的脚刚踩到第五人的背上,被笑声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向旁边歪去,心慌意乱的他双手乱动,抓住第五人的肩膀不放,第五人被他这么一弄,也失了平衡,两人嘴里“哎哟哎哟”地叫着,哗啦啦地掉了下去。

中间三人被二人下坠之势这么一冲,自然站立不稳,纷纷掉落地面,只剩最下方的那人还稳稳地站着。

“怎么了,可旺?”孙大夫看着自己的义子问道。

孙可旺刚才就是被下面流民爬墙的窘态弄得失声大笑的,此时见好不容易搭起来的人梯被他一笑给弄散了架,更是乐不可支,捧着肚子又笑了一阵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义...义父,就这帮歪瓜裂枣,还来打我们的主意,我带上几个战队,准保能像长坂坡赵子龙那样,杀个七进七出。”

宋献策听到孙可旺的话,不由得问李定国,“定国,要不要像可旺说的那般,派人出去冲杀一番,也挫挫对方的锐气?”

“宋先生说的是。”听到要出战,孙可旺也不笑了,“定国,还是让我带人出去活动活动吧,手痒得紧。”

李定国微微叹了口气,“你们以为我看不出这些人弱得可怜么?咱们战队一出,说是所向披靡也不为过,定能狠狠打击敌方锐气,可问题是咱们要能出的去才行,对方的人实在太多了...”

说着话,李定国手往下一指,“...你们好好看看,城门那里是什么样子?”

众人目光越过城墙,直直向城下看去,此时流民越聚越多,关隘前已经看不到一块空地了,城门那里与城墙的其他地方别无二致,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头。

“你是说...”孙可旺也难得地严肃起来,“...咱们出不去?”

李定国点点头,“没错,咱们一无护城河,二没吊桥,城门与对方的人群一点间隔都没有,只要打开大门,还不等我们的人全部出去再关好大门,肯定就会被对方黏上,那这座关隘就危险了。”

大伙儿看看城下的景象,默默点头,都觉得李定国言之有理。

孙可旺趴在城墙上,仔细看了一会儿,认真地说,“可以先用滚木擂石砸下去,将这些人逼开,然后再用乱箭射住对方阵脚,我们就可以...”

说到这里,忽地住口不说了,涿鹿山上弓箭有是有,但数量很少,这样的用法,禁不住几次,箭支就会用光,而且现在会射箭的人还不多,难以形成覆盖式射击。

李智在旁边叹了口气,“唉,箭不够用啊。”

第332章 落石

“还有,”李定国又指了指远处,“看到没有,那些身穿皮甲的人才是对方的精锐,他们离城墙并不太远,明显是在压阵,咱们即便能冲出去,一不留神也会被对方咬住,要是再被流民围住,多好的功夫也得陷在里面,蚁多咬死象啊。”

长叹一声,李定国又接着说道,“孤城不好守,怪我没有想到这一层,要是被围困之前,留一队人马在外就好了,既能单独偷袭骚扰,也能配合山里一起行动,敌方势必不敢全力进攻,咱们防守的压力就轻多了。”

“切,就凭他们?”马二也不屑地说道。

“这些都是炮灰,不过是用来试探一下的。”李定国正色道,“真正的硬仗在后面。”

“那也不能让他们这样旁若无人地在咱们面前得瑟。”老三冷哼一声,抽出随身携带的长弓,搭上一支箭,目标直指城下正在指挥搭人梯的流民头子。

李定国急忙将手搭在老三持弓的左手上,“三哥,莫急,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老三有些不满,咕哝道,“昨晚那些匪头们隔得远,射程有些不够,你不让我射也就罢了,今天就在城下也不让我用箭...”

“老三!”老言喝道,“咱们箭支不够,定国这是为全局着想,你唧唧歪歪些什么?再说,就下面这个拿着把破刀的小喽啰,也值得你出手?”

“没事儿,言大哥。”李定国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想上阵杀敌,我又何尝不是,不过咱们的首要任务,还是守住涿鹿山,山里粮食足够,流匪是困不死我们的,相反他们自己的粮食,我看很成问题,等他们缺了粮,军心动摇之时,咱们再想办法出去冲杀,在那之前,咱们规规矩矩地守住关隘就好了。”

“至于弓箭么,”李定国脸上露出狐狸般的笑容,“咱们现在用不上,索性不用,等流匪以为我们没有弓箭,放松警惕,贼头们难免会离城墙越来越近,言哥,三哥,到时候就看你俩的了。”

“行,没问题。”老三右手握拳,狠狠挥了一下,一身高明的箭法,总算有用武之地了。

“那现在怎么办?”城墙下的闹剧,孙可旺却是有点看不下去了。

此时流民越聚越多,一个人梯搭不起来,他们干脆同时搭三个人梯,就指望哪个人梯撞大运,能顺利地攀到城头。

李定国将头伸出墙垛,飞快地往下看了一眼,“咱们一点反应都没有也不合适,徒然煞了自己的威风,士气弄不好也会有影响,这样吧,小林!大成!”

“在!”二人齐齐应道。

“这里就交给你们了,再等一会儿,下面挤的人再多些,丢几块石头下去,告诉他们,这种搭人梯的方法行不通,也显示一下我们的存在。”李定国交待道,之前除了让难民砍树,还运了很多石头,下面这么多人,丢一块下去,想必很精彩。

“咱们该休息的休息,轮到谁守城再来,不用都呆在这儿,走吧走吧。”说完,李定国大步当先,第一个往后山去了。

“呼!”一块巨石从城墙垛上砸落下来,爬了五六个人,搭得最高的一架人梯,正是它的目标。

站在最高处的那人贴墙贴得很紧,巨石擦着他的背而过,还算幸运。

他下面那人就惨了,屁股撅得老高,正好迎上落石,石头本就沉重,又从城头一路落下,威力十足,看似只在那人的屁股上轻轻碰了一下,此人的下半截身子就全都陷了下去,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整个人像只装了沙石的破麻袋一样从半空坠下,口中鲜血狂喷,在城墙上留下了一团又一团的血迹,望之触目惊心。

落石被这么一阻,稍稍变了些方向,离城墙又远了些,下面几人就此逃过一劫。

被落石砸飞的那人一去,站在他肩上的人没了落脚点,直直下坠,正好踩在下面的人梯上,搭人梯的几人本就东倒西歪,被砸飞一个人后更是摇摇欲坠,被他这么一弄,轰然散架,七零八落地摔落地面。

“轰!”巨石挟着威势,重重地落在地面,一时间尘土四扬,笼罩了周围几丈的范围,待尘土散去,只见巨石下露出几只手脚,大滩暗红色的血水似缓实急地从石下洇出,很快就将土黄色的地面染红了。

搭人梯的几人刚落到地面,回想半空中被砸落的那人,再看看眼前的惨状,都是心有余悸,他们虽然从半空中摔落,但下面人多,并未受什么伤,除了那个倒霉蛋,反而幸运地躲过了被落石砸中的危险,都是暗呼侥幸。

“啊...”流民中不知谁发出一声尖叫,被眼前惨象惊呆,站着发愣的流民们,忽地动了起来,如同被饿狼狂追的兔子一般,转过身,抱着头,不要命地向后跑,恨不得离城墙越远越好,好像城墙那里有索命阎罗似的。

在流民身后督战的小头目,初时也被这记落石骇了一跳,待见到流民们魂飞魄散,纷纷奔逃时,却又勃然大怒,区区一块石头,就弄成这副样子,那还了得。

他身负督战职责,却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

“站住,干什么?都给我滚回去!”小头目擎刀怒喝。

当头的几个流民见状,速度稍稍慢了些,但回头看看那石块,两相对比下,关隘下才是要人命的地方,遂又不管不顾,抱头接着猛冲。

小头目见恐吓无效,也不犹豫,举刀连连劈翻了几人,才一脸狰狞地吼道,“临阵擅退者,杀无赦!”

这种事他以前没少做,流民们稍遇挫折就会溃败,督战的目的就是要杀人立威,让他们不敢后退。

“临阵擅退者,杀无赦!”跟着小头目的老营士卒也杀了几个逃亡流民,此时齐声大喝,鲜血、刀光,还有这震耳欲聋的喊声,终于把流民们镇住了,正在逃跑的流民都停了下来。

城墙下会被砸死,往后跑会被砍死,这...这怎生是好?

第333章 闹剧

小头目很有经验,知道这时候要趁热打铁,又挥刀砍翻了一个磨蹭着,不愿回到城墙下的流民,“滚回去,运气好不会被砸死,再呆在这儿,我亲自一刀一个送你们归西!”

几个机灵点的流民毫不犹豫,扭头又朝关隘跑去,小头目说得对,城墙下不一定会死,但逃跑的话,却是肯定得死,两害相权取其轻,能多活一会儿是一会儿罢。

有人带了头,剩下的流民稍作犹豫,也跟着去了。

小头目暗自松了口气,督战也不轻松啊,对这些流民,既不能杀戮太过,以免激起他们的反抗,也不能太过放任,该杀人立威的时候,一点也不能手软,眼前这一关,看来是过了。

“轰!轰!”就在小头目刚遏制住流民溃逃的趋势,自以为没事的时候,城墙那边接连两声巨响。

关隘下一左一右又落下两块大石,将另外两个正在攀爬的人梯打散,同样的,烟尘散尽后,石头下压着数人,浸出来的血浆中冒着气泡。

城墙下面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哪怕看到了石头慢慢伸出墙垛,然后呼啸着落下,一时也是无处可躲。

不同的,是这一次更为惨烈,石块周围还多了几条残肢断手,呼痛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哗...”刚刚被小头目撵向城墙的流民,以更快的速度倒退回来,只是这次不论小头目带着人如何打骂,又辣手杀了几人,都不再济事,没有人再想回到城墙下。

至于那几把明晃晃的刀,只要一时不砍到自己头上,那就拼命往后跑,腿脚快些总能躲过,即便躲不过,挨上一刀也未必就死,实在倒霉透顶,被一刀砍死了,也能落个全尸,总比在城墙下被砸成肉泥,死无全尸要好得多。

本着这样的想法,城墙下的流民们如潮水一般地退了下来,小头目开始还杀了几人,但后来人越来越多,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他们几个老营弟兄,连站都站不稳,要是再不后撤,一不留神被弄倒在地,就是活生生被踩死,然后踩成肉泥的下场。

“撤!”小头目冲手下使了个眼色,率先转身,拔足就跑,一路上还砍翻了几个跑得慢,挡着道的人,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当然是得保全自己的性命为上,经验自然也不少,首要就是要比其他人跑得快,若有人挡道,需毫不留情地杀了,如此才能全身而退。

“切!”城门楼上,尚林(即小林)拍拍双手,不屑地说道,“才扔了三块石头,就都跑了,真是不经打。”

“是挺弱的,”尚大成(即大成)趴在墙上往外看,“不过咱们还是不能过于轻视他们,人多不说,真正能打的还没来呢。”

自从守夜被野狗攀咬,死里逃生之后,尚大成性子就沉稳多了,眼前敌人虽弱,但他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巴不得他们来呢。”尚林看着城下远处不动如山敌方精锐,眼中战意熊熊。

“啧啧,自己人也能下得了手!”尚林说的,是溃逃的流民若慌不择路,跑到那帮显然由精锐护住的头目那里时,会被人毫不留情地一刀两断。

奔逃的流民如同落潮的潮水,在岩石一般的护卫前撞得粉碎,地上多了几十具尸体后,终于没人再敢往那里跑了。

“对自己人都这般,还真是些狠角色。”尚大成也看见了,“这些流匪不简单啊,小林。”

尚林点点头,终是收起了起初的那点轻视之心。

李自成跟在高迎祥身后,哭笑不得地从头到尾看完了这场攻城闹剧。

看到流民们只拿着棍棒锄头,就像赶鸭子一样被赶到城下,李自成就暗暗摇头,既无攻城器械,又无称手兵刃,这关隘要是能打下来就见鬼了。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炮灰们去探探对方的底,看看他们如何应对。

果不其然,城上三块石头一扔,城下的流民们狼奔豕突地逃了回来,即便有督战队在,也拦不住。

只是对方也太深藏不露了罢,除了石头,到底有些什么手段,仍然是一无所知,弓弩等大杀器踪影全无,也不知是没有呢,还是舍不得或不屑用。

迄今为止,李自成尚未把那队逃脱的探子,与眼前的涿鹿山联系起来,边镇一带,神箭手虽然不少,但也不是随处可见,这山寨虽险,但他也不认为有资格拥有神射手。

况且,若真有神箭手的话,怎不见用呢,好歹射杀几人立个威罢。

身后的众头目,不知是谁憋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李自成微微扭头,眼角余光所及,但见人人显然都憋着笑,说实话,大伙儿都没有正儿八经地攻打过城池,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这样乱哄哄地搭几个人梯就想爬上城墙,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

高迎祥作为这一战的指挥,独自一人站在最前方,李自成自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从他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来看,显然内心也不平静,估计是觉得丢了面子。

“闯...闯王,”督战的小头目带着他的人,气喘吁吁地从溃逃的人群中跑出,来到高迎祥面前,“兄弟们坚持不住...”

话未说完,高迎祥一马鞭就狠狠抽在他身上,没等他反应过来,闷不作声地又是几鞭下去,尾随而至的其他人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前流民溃逃,督战抵不住的情况比比皆是,从未见闯王发过这么大的火。

好在此人身上着甲,马鞭打得再狠,也没受什么伤,只是将甲胄打得“叮当”乱响。

其他头目人人冷眼旁观,知道高迎祥这是借机发泄下心中怒气,都不劝阻。

身为大头领的王嘉胤,却不能就这么一直视而不见,待高迎祥又打几鞭,觉得他火消了不少时,开口劝道,“好了,老高,这种坚城,咱们谁都没有打过,用不着发这么大的火,气大伤身,消消气,大伙儿一块儿议议,到底该怎么打。”

大头领都发话了,自然不能不给面子,高迎祥收了马鞭,兀自不解气,又狠狠一脚将小头目踹翻,也不说话,径自转身,来到众头领中。

第334章 难缠的对手

“来来来,眼前这道关隘该怎么打,大伙儿都说说。”王嘉胤挥挥手,示意众头目都围拢过来。

“王二,你在陕北不是打过坞堡么,用的什么招儿?”见众人都不开口,王嘉胤不得不点自己的亲信第一个说话。

身为大头领的王嘉胤,做过边军,行伍的常识是有的,自然知道在没有内应的前提下,要想打下如此雄关,唯一的方法就是先制作攻城器械,如爬城墙的云梯,撞城门的冲车等等,剩下的就是用人命填,什么时候把守城一方的人或粮耗光,什么时候才算打下城池。

只是起事以来,大的城池自然是不敢去碰,而小的城池只需提前派些内应进去,在城里放几把火,就能顺顺当当地把城池打下来,容易的事情做多了,艰险的事自然不愿再做,王嘉胤这么问,就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取巧的方法。

尽管目前主攻的是高迎祥,若有损伤,也与他这个大头领无关,但关隘后的粮食,王嘉胤还是很看重,他也想早点把这座山拿下来。

“啊,打是打过,不过那坞堡墙可没这么高,也没这么厚,我不过在城门放了一把火,就打下来了。”王二稍微想了一下,这事儿对他来说,虽然有些久远了,不过那场大火倒是印象还深。

众人看看远处那道城门,不知包着多厚的铁,或者它本就是铁门,都自动把王二的这条成功经验忽略了,只是此刻战事不利,无人有心情取笑王二。

“呃...”王嘉胤有些尴尬,这个王二就是不靠谱,这道关隘的城门是什么样子他看不到么,还说用火攻,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其他招儿还有没有?”

不等其他头目发话,李自成举步上前,向王嘉胤抱拳行礼道,“大头领,咱们既无内应,这座关墙又如此坚固,除了强攻,恐怕别无他法了。”

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一群人磨磨蹭蹭地不想做正事儿,只会耽误时间,虽然从晋西一路是隐匿形迹过来的,但逃掉的那队探子仍然沉甸甸地压在李自成心上,谁知道是哪方势力,要是官府的探子,估计自己这帮人已经被官府盯上了,若不能尽快打下面前这座山寨,弄到粮草后退走,官军一旦来袭,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啊,是啊,只有强攻了。”王嘉胤咂咂嘴,无奈地接受了这个现实,有些失望地说道。

“还请闯王速速安排人手,尽快前去砍树,如此才能造云梯,更要留意粗壮的树干,可以用其来撞城门。”李自成又向高迎祥建议道。

“听到没有?还不快去!”先前督战的那个小头目被高迎祥一顿鞭打后,没敢走远,畏畏缩缩地蹲在一旁,被高迎祥看见,上前一脚踹翻后吩咐道。

“啊?是是是,我这就去,闯王。”小头目连滚带爬地带着远处的几个手下向远处跑去。

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小头目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来了,“闯...闯王”那样子犹犹豫豫的,就是不敢离高迎祥太近,明显是刚才被打怕了。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高迎祥不耐烦地说道,倒是没有动手的迹象。

“没...没树!”

“什么?什么没树?”

“没树,就是周围一棵树都没有,我刚才带着弟兄们爬到高处看了一下,附近除了些杂草,都是光秃秃的。”小头目解释道。

李自成神情微动,不等高迎祥发话,抢着问道,“这附近是原本就没有长着树,还是树被砍了?”

他们昨天下午抵达此地,在关隘前一直待到天黑,今天一大早又在这里观战,是以李自成对周围情况并不太熟。

“除了现下这块空地的周围原就没有几棵树,其他的应该都是被砍了,还看得见新鲜的树桩子呢。”这回小头目看得倒是挺仔细。

“树被砍光了?”王嘉胤和高迎祥闻言,都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地齐齐问道。

小头目无奈地点点头,“我站在高处看了一下,最少十里的范围内都没有树。”

“看来这涿鹿山中的人也不简单啊。”李自成叹道。

其他人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对方将树砍光,目的就是要让他们难以制造攻城器械,而且,没了柴火,就是生活做饭也不容易,还好是夏天,要是冬天,他们取暖都是问题,这个涿鹿山很难缠啊。

众头目脸色都很难看,特别是罗汝才与张献忠,速胜是不可能了,想啃下涿鹿山,得一点点磨,别看眼下是高迎祥头战,但如果战事不利,大家都没跑。

虽然炮灰不少,但致胜一击,还得用老营人马才行,也不知在这座山上会折损多少精锐。

“哈哈哈!”高迎祥忽然一阵大笑。

大伙儿都有点懵,刚才这人还怒气冲冲,满脸阴云的,这会儿是怎么了,再说也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啊?

“众位兄弟,这涿鹿山如此处心积虑地给我们设置障碍,不正好说明他们心虚么?如果没有这座关隘,他们必然不是我们对手,大伙儿说对不对?”高迎祥这也是被逼无奈想出来的招儿,他自己找的地方,要是不想办法给大家点信心,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众头目暗暗撇嘴,大家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这种虚言,对他们实在没什么用,还是粮食最实惠,当下都看向王嘉胤,想听听大头领的意见,面对这么一个难缠的对手,这涿鹿山到底打还是不打。

总算王嘉胤站出来帮了高迎祥一把,“兄弟们,咱们的粮食还有多少,我想你们心里都有数,既然都走到这里了,那这块骨头再硬,咱们也得把它啃下来,这儿紧挨着边镇和京师,总不能去打附近的州县吧,那是找死,不拿下它补充粮草,别说控制不住流民,就是手下精锐,怕是也养不起了。”

一番话说得大伙儿无奈点头,罗汝才与张献忠虽有心反对,却是势单力薄,只能随大流。

“大头领,闯王,末将愿意带着整个闯将营,去找地方砍伐树木,制作云梯和撞木,以便闯王早日攻克涿鹿山。”李自成双手抱拳,主动请缨道。

涿鹿山要打,而且必须打下来,这也是李自成的看法,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再隐藏实力,能帮忙就尽量帮忙吧,云梯他虽然没有做过,但好歹见过。

要是其他人来做这件事儿,不论是高迎祥自己还是其他头目,李自成都有点不放心,这些人行事不太靠谱,时间再经不起耽搁了,粮食不够,官军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扑过来。

第335章 云梯

“哦!”李自成主动找事儿做,让高迎祥有些意外,之前在王嘉胤面前说好了,凡是归他节制的头目都得与他一道行事,可这些被他点了名的将领并不积极,甚至到他帐前点卯听命的都没有几个。

刚才他还有些发愁,砍树倒是不难,手下人马大多都是农家出身,无非是走得远些,运过来困难些,可造云梯他就抓瞎了,城墙这么高,若用农家造普通梯子的方法,怕是撑不住这么高,要是造出来用不成,或是人还没爬上去就坏了,不但又要丢脸,眼前这座山寨什么时候打下来就更悬了。

李自成的出身和本事,高迎祥是知道的,既然他主动请缨,想必是有把握的,倒省了他一块心病。

“闯将兄弟果然是文武双全啊,这都会弄。”王嘉胤赞道,他虽然当过边兵,但就是个大老粗,云梯见过,会爬,但要让他做,那就不可能了。

“如此,就拜托闯将兄弟了。”高迎祥也抱了抱拳,向李自成致谢。

“两位首领客气了,这是末将的荣幸。”李自成躬身答道,“我就不耽误时间了,这就带人砍树去。”

人群中的罗汝才眉毛一跳,大步走了出来,“大头领,闯王,只要没有云梯,咱们就只能在这儿干等,偏偏周围都没了树,想要砍树估计得走很远,闯将一营的人马恐怕还是有些不够,我愿助一臂之力,尽快造好云梯。”

李自成到底会不会造云梯,罗汝才并不关心,他在意的,是可以籍着砍树造云梯的由头,带着手下远离战场,干活嘛,死不了人,等真的打起来了,他这一营的人马已经做过事儿,总不能再让他们去送死了吧,这么多营人马,怎么也得轮着来才对。

有这想法的,不止罗汝才一人,仅仅落后他半步,张献忠也走出人群,“大头领,闯王,砍树也算上我黄虎一份,闯将兄弟,我去给你打下手,你可不要嫌弃哦。”

“曹操兄和黄虎兄愿意帮忙,小弟求之不得,怎会嫌弃。”李自成急忙说道,他是真心实意想尽快造出云梯,好将涿鹿山打下来,倒没怎么琢磨罗汝才与张献忠的心思。

王嘉胤和高迎祥没有看破此二人的用心,都以为他俩是心忧战事不利来帮忙的。

“你看,老高,真要有事儿,兄弟们还是愿意帮忙的,这下不用担心了吧?”王嘉胤还挺高兴地对高迎祥说道。

高迎祥也微微点头,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高某在此多谢三位兄弟了。”

罗汝才没有说话,只微微拱了拱手。

张献忠却是豪迈地笑道,“闯王忒客气了。”

“都是自家兄弟,谢什么。”王嘉胤说道,“行了,三营人马砍树,我看差不多了,你们仨这就去吧。”

三人告退。

其余众头目,有那么一两个看穿了罗汝才与张献忠的心思,此刻多少有些后悔,怎么自己反应就慢了那么一点,被曹操和黄虎抢了先,如今再想厚着脸皮去,也没机会了。

其他大部分人都如王二一般懵懂,并不知道刚才这么一会儿,他们内部已经有了一次小小的交锋。

隔日清晨,涿鹿山的关隘前。

那天督战的小头目,手持雁翎刀,带着他的手下,正在一大群流民前训话。

“昨天也歇了一天了,今早你们也吃饱了,都拿出精神头儿来,给我把这座关墙拿下!”

“还去啊,那不是找死么?”人群中有人小声地说。

小头目自然听见了,不过却没有理会,而是接着说道,“诸位头领体恤大伙儿,放心,不会让你们就这么去送死的。”

“来人!”小头目大喝道,“把云梯扛过来。”

随着他话音落下,不远处有人嚷着“让开!”,五六个人抬着架长长的、一头窄一头宽的梯子来到他身边。

“看到没有?”小头目得意洋洋地拍了拍云梯说道,“有了它,就不用你们搭人梯了,知道叫什么不?叫云梯!”

这玩意儿实际上就是把长点的梯子,做工也实在简陋,有的地方树叶还在上面,实在不配称之为真正的云梯。

真正的云梯系由三部分构成,底部装有车轮,可以移动,梯身可上下仰俯,靠人力扛抬,倚架于城墙壁上,梯顶端装有钩状物,用以钩住城缘,并可保护梯首免遭守军的推拒和破坏。

自明代火器兴起以后,这种巨大而笨重的云梯,因无法抵御火器的攻击,被逐渐废弃,不过顶端的钩,还有底部的支撑物是有的,不会如此简陋。

李自成虽然见过云梯,限于手头器具的缺乏,也就勉强能做出这个样子,不过至少还算结实,不会一碰就散架。

他们三营人马,忙了一天一夜,跑出二十多里地才找到树木,又费了不少劲儿,才造出这么一部梯子,今天算是给流民们试试,看看好不好用,有没有需要改进的地方。

“你们现在就扛着云梯去到城墙下,窄的那头朝上,宽的在下,搭上城墙给我拼命往上爬。”小头目来回走着,晃了晃手中刀,“谁要再敢临阵脱逃,就别怪我这把刀不长眼睛,听到没有?”

流民们稀稀拉拉地应了几声,显然还是有些怕突然从天而降的落石。

“不用靠城墙太近,这样石头落下来就砸不到人了,爬云梯和扶云梯的更不用担心,一开始石头是扔不到那么远的,不过快到墙头之时,想要活命,手脚就要快些了,只有抢上城头,才有活命的希望。”小头目见流民士气仍然有些低落,灵机一动,胡乱地说了些安慰和教导的话,把落石的危险给说得低了不少,又半是威胁地要流民们拼命强攻城头,倒是有些歪才。

“好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就给我上!”小头目一番话说得口干舌燥,终于不耐烦了,用手指向流民头子,“你!带着人搬云梯。”

黑压压的人群以云梯为中心,仿若蚁群一般,再度将涿鹿山的关隘围住了。

“闪开!”流民头子大叫着,将云梯高高立起。

“啪”的一声,云梯撞上城墙,长度颇有余裕,窄的那头,搭上了墙垛,只需顺着梯子往上爬,就能上到城头,看上去似乎很美妙,城墙下的流民响起一片欢呼声。

第336章 首战(1)

“捷哥,怎么办?要不要把这破梯子推下去?”尚闰和尚余,逃难路上,东渡黄河前招收的孤儿,现在也做了小头目,这时正轮到他们当值,而领队之人,则是宋才捷。

“慌什么?”宋才捷冷冷一笑,“这会儿人都没有爬上来,推到梯子,最多把它摔坏,可伤不了什么人,等他们多爬些人上来,快到城头之时,咱们先拿他们练练手,差不多再将梯子推到,不论摔死还是摔伤,总能损他们些人。”

“按定国说的,开始准备倒水吧。”宋才捷接着吩咐道。

此时城头上并排垒了三个灶台,灶台上各架一口大铁锅,装着满满的清水,旁边堆着高高的柴禾,其中一口锅里的水已经开始翻滚了。

“好嘞!”尚闰和尚余应道,带着手下开始倒水,对方只抬了一把云梯来,用一个灶足矣。

这是李定国出的主意,待流匪们在关隘下越聚越多时,将水烧开,顺着城墙往下倒,这些人,个个都穿的既薄且破,就是少数身着皮甲的人,也挡不住滚水这么一浇,势必被烫得皮开肉绽。

缺医少药的情况下,伤势稍微重点,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这法子历来是守城一方的大杀器之一。

不论是滚木擂石,还是弓弩箭支,都需要足够的储备,才能大量使用,而这一招儿,只要不缺水和柴,就能无限量地使用,算得上经济实惠,而此时涿鹿山内,最不缺的,就是柴禾和清水了。

本来更歹毒,也更恶心的用法,是煮“金汁”-也就是粪水-浇下去,不但热气久久不散,给人的伤害更大,而且里面的污物,让伤势更难痊愈,用出来也能让攻城一方好好恶心一下。

只是涿鹿山内原来人不多,骤然增加到两千多人,也还不到半年,积攒的粪便本就不多,开春时还都用来给地上肥了,这么恶心的招数,想用也用不上。

在流匪到来前,涿鹿山发动难民将方圆二十里的树都砍光了,不过很多树干太细,除了烧火,没甚大用,而那些又粗又好的木材,用来盖房子不错,大伙儿舍不得就这么扔下去砸人,真正能当做擂木往下扔的,并不算太多,得省着点用。

滚石的储备同样有限,也不能肆意乱用。

现在城墙下这些人,宋才捷一眼就看出都是些炮灰,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他可舍不得用滚木擂石来招呼这些手里还拿着锄头的流民,对付他们,开水足矣。

那天李定国让人扔下去的三块石头,除了示威,打击对方士气,更多的是提振己方信心的作用。

“噔...噔...”

宋才捷站在城头上冷眼旁观,一开始只有寥寥几人攀上梯子,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慢慢往上爬,脚落在梯子上的声音又轻又慢,看来既是试这梯子牢不牢固,也想看看城头的反应,只要城墙上露出石头,估计就要往回跑。

扶着云梯的人和其他流民同样如此,都离着城墙一段距离,看来这些流民是被那天落下来的三块石头吓怕了。

梯子上的几人,小心翼翼往上爬了几步,发觉这云梯虽然有些摇晃,但还能接受,又见城头上一丝动静也无,胆子大了些,禁不住下面流民头子的催促,“噔噔噔”,加快了脚步往上爬。

“准备!”宋才捷吩咐道,紧了紧手中的一杆长枪,“等他们再爬近些,该浇水的浇水,若有漏网之鱼,该厮杀的厮杀!”

这些战队成员,不论是像尚闰和尚余这样的老人,还是到了涿鹿山后招收的新人,甚至就是宋才捷自己,厮杀的经验都太少了,这些流民,正好可以拿来练练手。

“是!”众人应道,手中裹着破布的数人,开始从铁锅中舀水,其他人则手持白蜡杆,有些紧张地站在云梯两旁,中间留了个过道,方便往下浇水。

这时,云梯上的流民越爬越快,他们都知道,要想不被石头砸,那就要趁着对方还未动手之际抢上城头,城下的其他流民见城头上没有动静,胆子也大了些,身后还有人不断往前挤,渐渐地又拥到了墙根儿下。

这是首战,流民头子倒也不敢敷衍,派了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在前,梯子上的第一人还有把破刀,被他叼在口中,抬着头,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快到了,这人眼看墙垛口越来越近,心中大喜,墙后的人影他也看见了,有几人看上去显然还很稚嫩,在他眼里,脸上也有些慌张,只要再来几步,他就能跳上城头了。

“快跟上!”他低头向跟在他下面的人招呼了一声,尽管城头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知道是被吓傻了,还是除了石头,就没有其他手段了,似乎很弱的样子,但他还是不敢一人孤身冲上去,对方再弱,杀他一个人总不会有太大问题。

“跟着呢。”有人不耐烦地答道。

他看看身下几人的确跟得很紧,倒也没有因此动怒,抬起一只脚,打算继续往上爬的同时,也将头抬了起来。

“倒!”此人听见墙头上传来一道简洁而短促的声音,像是在下什么命令,他刚抬起头,一大团亮晶晶、雾腾腾的物事就向他扑面而来,

此人倒也警醒,下意识地就用一只手护住了头脸。

“哗!”一盆滚水带着热气将此人兜头淋了个遍。

热水刚着身的之时,他立时知道不是石头,心底还松了一大口气,暗道小命得保,孰料念头尚未转完,钻心的疼痛就从防护的那只手开始,迅速蔓延到头上、脸上、脖子上,凡是沾到水的地方,都如同被烈焰焚烧一般。

他的衣衫本来就破破烂烂,天热,穿的就更少,既没戴帽子,又敞着怀,两条膀子还露在外面,被滚水这么一浇,整个上半身很快就湿透了。

“啊...”此人发出一声痛嚎,衔在口中的刀从半空中掉落,另一只手下意识地从梯子上弹开,浑身上下也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然后整个人从云梯上栽了下去。

第337章 首战(2)

“呀...”城下一声短促的尖叫,不知是哪个倒霉蛋被云梯上掉落的刀伤到。

半空中这人嘴里兀自还在惨嚎,身子也因为疼痛不住扭动,“嘭!”最后狠狠地砸在城墙下的人群中,将蜂拥的人群砸出一小块缺口,伴随着的,是被他砸倒的几人的惨叫。

云梯上正在拼命往上爬的几人呆了一下,紧随其后的那人被少许滚水波及到了身上,不过距离稍远,并未对他造成多大伤痛,即便如此,他还是被吓坏了,一个劲儿地催促脚下同伴往后退。

从云梯上摔下来的那人一副惨样,其他人自然都看见了,根本就不用人催,一个个手忙脚乱地拼命退后,最下方那人不顾他离地面还有丈许的距离,“嗷”地叫了一声,就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啪!”双脚落地,巨大的下坠之势让他一时站不起来,半弯着腰,双手杵在地上,头伸在前方。

“噗!”一道刀光忽地闪了一下,这第一个从云梯上跳下来的人,头颅就此不见,颈腔“唰”地喷出一道血泉,将他身前数人惊得连连后退。

“临阵脱逃,定斩不饶!”督战的小头目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云梯旁,举着手中血迹斑斑的雁翎刀说道,“都当我说话是放屁呢!都给我上,这点滚水算什么?难道还会比巨石更可怕?”

说完用刀指了指正扶着云梯的流民头子说道,“快!让你的人上,别磨蹭!”

那盆滚水就只伤了一人,让小头目认定,对方的滚石擂木定然不多,正是遣人不断进攻的好时机,至于弓箭,从来就没见对方用过,早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闯王在他身后看着,他可不敢懈怠,要是仅仅因为一盆滚水就停了进攻,他估计又得挨一顿鞭子。

是以一见云梯上有人跳下来,就毫不犹豫地冲上去一刀枭了首,让这帮流民不敢再退。

“愣着作甚?上!”流民头子被督战队小头目弄得一肚子气,只能朝其他人发火,又用手中破刀指着梯子上还想下来的人说道,“有进无退,胆敢下到地上,别说大人的刀认不得你,我的刀也不是吃素的。”

梯上几人无奈,只得复又朝城头攻去,流民头子挥刀间,又有数人上了云梯。

“动作快些,用手护着头,没甚好怕的。”小头目也跑来云梯下,大声地支着招,也不管是否有用。

在“噔噔”声中,又有一人接近了城头。

“干得好!”小头目在下面大叫着,“快跳,跳上去就是城头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盆滚水从城头上泼出,迎头浇上,那人没有任何意外地惨叫几声,从云梯上摔落。

或许是这滚水的威慑力没有落石那么强,毕竟杀伤力有限,还不见血,给流民们的震撼也就不大。

也或许是云梯下明晃晃的几把刀的确吓人,总之,流民们被一番恐赫之后,开始悍不畏死地朝城头爬来。

“哗!”一声惨叫,掉下去一个人。

“哗!”又是一身惨叫,又掉下去一人。

这番景象,机械地重复着,城上城下的双方,似乎都有些麻木了。

不变的,是在刀光下被驱赶到云梯上的流民们。

“倒!”随着宋才捷一声令下,一盆滚水又将快到城头的一个流民给烫得摔下云梯。

“捷哥,最后一盆水了。”尚闰端着一盆水,跑到宋才捷身边提醒道。

宋才捷扭头看去,大铁锅里的水已经所剩无几,锅底剩的那点水在火舌的舔舐下冒着气泡,很快就要被烧干,再加冷水现烧,肯定来不及了。

“快,把锅拿下来,别烧坏了。”宋才捷急忙吩咐,心中暗暗摇头,经验还是不足,还是得三口锅一起烧水才够用。

看这流匪的云梯,虽然粗陋,却也结实耐用,想来他们能造出一把,就能造出更多,仅仅应对一把云梯的仰攻,就得用三口锅,要是再来两把云梯,肯定不够用。

只是关隘之上地方也有限,除了放置铁锅灶台,堆放滚木擂石,还得容纳一百八十多个战队队员,再想添置灶台铁锅,肯定是不行了。

守城之策,滚水、落石和擂木看来都得用上,就是面对面的白刃战也是无法避免了。

“啊!”云梯上又是一声惨叫响起,却是尚闰将最后一盆水泼了下去。

宋才捷低头看了看,云梯上的人离城头还有一小段距离,急忙交待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现在爬上来的这些人,手里拿的还是锄头,用滚木擂石招呼他们那是浪费,拿好武器,平时怎么练的,等会儿就怎么用,三人一组,杀死一个人就闪开,都轮着练练手。”

话音刚落,一个流民从云梯上将头探到了墙垛之上,“我上来了,哈哈,我...”

“噗!”宋才捷嘴里虽然说着话,却是手端长枪,两只脚一前一后地摆好了架势,一点也没有放松,既然这流民将头露了出来,他哪里还会客气,一个弓步冲刺,枪尖越过城墙,穿过云梯空档,准确无误地刺入了这人的咽喉,让他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宋才捷轻轻抖了下枪尾,枪杆“嗡”的一声震动起来,带动枪头左右摇摆了这么一下,脖颈就被锋利的枪刃切断,斗大的人头一歪,落在肩膀上,又换了个方向,滚下去了。

颈腔里冲天而出一股血箭,身子向后一仰,像个破布口袋似的,从云梯上坠落。

云梯上正在攀爬的流民,还有城下诸人,眼看那人已经爬得比墙垛还要高些,再来一两步,就能跳进城头,原本见惯了的那盆滚水迟迟没有出现,现场有些诡异地安静了下来,都想看看此人能不能成为第一个登上城头之人。

孰料这人笑声戛然而止,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人头,还有喷着血的尸身就从半空坠落。

云梯上和城墙下的流民都发出惊呼,这是对方继落石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后,再一次露出了狰狞的爪牙。

第338章 首战(3)

“发什么呆,赶快上!”云梯旁的督战小头目跳着脚大叫,他可不会像普通流民那样,被这个小小的血腥场面吓到,他在下面看得很清楚,城头上这一枪,时机角度都恰到好处,最后将尸身抖落那一下也是异常老辣,但这不正好说明对方技穷了么。

“不用担心,他们没水了。”小头目大吼道,提醒了云梯上有些畏缩的流民,对呀,都用枪了,滚水十有八九没了,流民们士气复振,嗷嗷叫着继续往城头上冲。

“快,让你的人跟上。”小头目接着敲打流民头子。

宋才捷微微皱了下眉头,不是对自己的这一下不满意,而是他发现,对方没有盾牌,刚露头之时正是最佳攻击时机,但平常三人一组练习的是上中下三路齐攻或是轮攻,面对云梯上一个脑袋半个肩膀的攻击范围,再这样攻击显然没有必要。

“不必三人齐上,一个个轮着来。”宋才捷当机立断,改变了刚才定下的三人一组的攻击策略,黄河边逃难时在这方面的天份又回到了身上,“一人一下,朝着脖子刺,不论中与不中,都赶快闪开,让后面的兄弟来。”

话音刚落,墙垛上又冒出一个脑袋,尚闰刚刚泼了一盆滚水让开,他身后的尚余成了直面此流民的第一人。

尚闰和尚余都亲历过渡河前后的两场战斗,面对这种情况并不慌乱,和宋才捷一样,尚余一个标准的弓步冲刺,毫无悬念地刺穿这人的脖子,只不过他手上功夫有所不及,不能干净利落地用枪尖切断脖颈,只能用右脚蹬地,将腰一拧,两手回收后撤,把枪拔了出来。

中枪之人头一歪,身子向后倒下,还将紧跟着他的一个人也砸下了云梯。

“好!”宋才捷大声赞道,“就是这样,看到没有,出手要快,要准,要狠,拔枪也不要犹豫,下一个!”

“快快快,快上!”城墙下,小头目不停地催促着流民们顺着云梯往上爬。

城头上,流民一个接一个地从半空中摔落,双方已经进入了激烈的白刃战,只是目前看来,流民们并没有什么胜利的希望。

往往他们刚一露头,就被一枪贯喉,刺穿他们脖子的,有铁枪头,也有削尖的棍尖。

有几人身手敏捷些,能勉强躲过第一下,不过接踵而来的第二下、第三下攻击同样致命,坚持最久的一人,在闪开第一下,磕开第二下,并且成功地向上又跨了一步,眼看就能翻进城墙之际,被第三枪刺穿了胸,然后和其他人一样,跌落墙角。

城下原本聚在一起的流民已经在云梯附近让出了一块空地,地上躺着的,全是从城头掉落之人,大部分还未及地面就已死去,偶有几人没被伤到一击致命的要害,又幸运地摔到尸堆上,一时未死,躺在那里大声哀嚎着。

不知是被血腥气激发了血性,还是高迎祥又派了些人来督战的缘故,云梯下已经躺着的六十多具尸体,不但没有吓住流民们,反而一个个悍不畏死地往上冲。

关隘上二十个战队,一百八十多人,连泼水带出枪的,已经轮了一遍,初时些许的慌乱完全消失了,众人沉默地排队,轮到自己,就稳稳当当地用出那招私下里不知练过多少遍的弓步冲刺,即便不能建功,也要毫不犹豫地闪开,后面的兄弟会解决掉的。

这样一来,作为防守的一方,和城下黑压压的人群相比,人数上那是远远不及,但却始终都是一对一的局面,排队的时候还能休息,体力比爬云梯的流民更占优势,从接战开始,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宋才捷他们都还不觉得累。

一开始,宋才捷还有些不放心,摆好架势站在一旁,己方若是一击不中,他会及时补上第二枪,生怕有漏网之鱼跳上墙头。

不过随着手下出枪越来越稳,神情也不再慌张之后,他索性放弃了这种多此一举的举动,刚才坚持最久的那个流民,在他没有出手的情况下,也不过才坚持了三招而已。

战队队员们现在个个出枪狠辣,收枪闪人迅捷,一击不中,有绵绵不绝的第二击、第三击,云梯上这些流民,武艺不行,气力也差,面对这样的手段,根本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就像什么呢,嗯,就像排队来送死一样,云梯的尽头,关隘的墙垛处,成了流匪们的绞肉机。

“小捷!”正盯着战局的宋才捷听到有人叫他,回头见是李定国,展颜笑道,“轮到你们了?定国。”

“差不多到时辰了,我提前来会儿,看看情况。”李定国答道。

现在的战队成员,加上马二的手下,差不多有一千多人,分了六个组,每组一百八十人左右,除了李智和孙氏父子不用上战场,其他人都有带队的责任。

每组白天在城头值守两个时辰后,第二天再在夜间值守两个时辰,这种安排,能让大家轮流休息,保持战力,在这道并不宽敞的关隘上,人手也算充足。

“干嘛不用滚木擂石?要这么辛苦地近身战斗?”李定国问道。

一口锅的滚水用完来不及烧他能理解,初次作战,没有经验在所难免,可关隘上的滚木擂石码得好好的,一看就没动过,这他就有些不解了。

“舍不得,省着点用。”宋才捷惜字如金地说了几个字。

“你呀,不愧是大管家。”李定国有些好笑。

“这些人值不得用,”宋才捷又接着说道,“用在他们身上,实在浪费了,正好拿他们来练练。”

“哦?”李定国有些惊奇,这话要说是孙可旺说的,他还觉得差不多,那厮就喜欢这种拳拳到肉、枪枪见血的白刃战,宋才捷什么时候也好上这口了?还是说藏得深,自己以前没看出来?

“练兵!”宋才捷又说了两个字,然后示意李定国看看正排着队准备出击的人。

“这...”出身行伍,又一直负责练兵的李定国十分敏锐,很快察觉出了这些战队成员与他带来的手下之间的不同,多了沉稳,多了自信,更多了一股肃杀之气,已经有点强兵的感觉了。

第339章 首战(4)

李定国脑子快,瞬间就明白了原因-面对面枪枪见血的搏杀。

平时的训练主要是打熬身体,增长气力,熟悉动作和相互间的配合,但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见识过鲜血和死亡的士兵,是不可能带上煞气,成为真正的强军的。

今天宋才捷这番举动,用对方最弱的流民来进行一对一的搏杀,以强打弱,以上击下,己方可以说几乎没有受损的可能,让从未上过战场的士兵能迅速适应并成长,实在是深得练兵的窍要。

“干得好!小捷。”李定国由衷赞道,“还是你想得更周全些,咱们不能只挡住流匪就可以了,还得把战队练出来才行。好了,该我们了,让你的人杀完这一轮就都下去休息吧。”

说完话,李定国摆摆手,示意自己的手下开始排队,直接开始准备厮杀,原本烧水御敌的想法都被他放下了。

已经刺完最后一枪的宋才捷手下,则陆陆续续地走下关隘整队,以便腾出地方来。

“尚闰尚余,等会儿人齐了你们俩就带队回后山休息罢,我再呆会儿。”宋才捷交待道。

尚闰尚余二人抱拳称是,当先下去了,这么排着队地刺杀,身体上实际没有平时训练累,不过这历历在目的,一个又一个死在他们手下的人,还有那粘稠的血浆,和刺鼻的腥味,都让他们心里觉得有些不堪重负,还是需要些时间来缓解这些冲击。

“怎么?”李定国问道,“今天还不过瘾?”以前他很少见宋才捷这么好战。

宋才捷摇头道,“有你这大高手在此,我是不会再动手了。”说完,还把长枪都放在了地上,拍拍双手,以示决心,“我留下来就是想看看,对方还会使些什么招儿,等后天再轮到我的时候,也好应对。”

“我算得什么大高手。”李定国自哂道,“不过是矮子里面拔将军而已,志哥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跟着志文练了这么久,李定国自觉不论是气力、反应,还是速度等等,都大幅长进,现在的自己,可以完虐遇到志文前的自己,可是让他印象深刻的,志文当初在黄河边那一手化石成粉的功夫,他似乎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志文...不是普通人。”宋才捷可是见识过志文的神奇之处,只是志文不愿人前显露与宣扬,他也只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是啊,志哥是挺神奇的。”李定国也跟着说道,他多少也察觉到了志文的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

说完这话,李定国甩甩头,把注意力重新转到战场上来。

“啧啧,这云梯!”李定国微微探头,往城下扫了几眼,嘴里念叨了两句,也不知是称赞还是鄙视。

“定国,你觉得对方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宋才捷在一旁问道。

“这云梯虽然简陋,不过还算结实,他们既然能造出一把,那就能造出第二把、第三把,接下来,咱们恐怕就得面临对方几头并进,日夜不休地轮攻了。”李定国分析道,“不过,这关墙面窄,能并排三把云梯,也就差不多了,咱们压力不会太大。”

宋才捷点头,“这云梯看上去的确不咋地,我起初也认为不一定能用,没想到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帮流匪看来也不是一无是处,还是有能人的。”李定国说道。

“没错,算是有点能耐。”宋才捷说道,“不过,你觉得他们会日夜不休地轮攻吗?”

自逃难以来,他在志文有意无意地教导下,知道有夜盲症这么回事儿,和他们一道逃难来到涿鹿山的难民中,就有不少人晚上看不见,经过小半年的调养,主要是吃的好了,这才痊愈了大半,但仍有极少数的人没有好转,特别是年纪大的。

他们自己都是这种状况,宋才捷不认为流匪们能好到哪儿去,甚至夜盲症更严重,晚上看不见,怎么进攻?

“小捷,”李定国知道宋才捷话里的意思,指了指城下攒动的人群,“你觉得流匪头子们会在意这些人的性命么?”

宋才捷没有说话,只摇摇头,这还用问么,要是在意的话,也不会连武器都不给流民们准备。

李定国说道,“既然不在意,那这些人白天进攻,与晚上进攻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送死,流匪头子怎么会关心他们看不看得见呢?”

宋才捷默默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无奈地承认,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流匪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李定国接着解释道,“他们肯定会利用这一点,不停歇地向我们发动攻击,希望以此将我们拖垮,不过他们不知道,咱们的人虽然比他们少,却也轮得过来,倒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看来,从此刻起,咱们就不得安宁了啊。”宋才捷叹道。

“不仅仅是不得安宁啊。”李定国也吁了口气,目光越过城墙,看向远处流匪头目们聚集的地方,“恐怕会异常惨烈才是。”

这时,宋才捷的人已经全部走了,李定国的人也有十余人各自刺完一枪,又回到队尾等候,李定国回头见状,点了其中六人,对他们说道,“你们不用再排队了,到云梯旁候着,不要挡道,要是有人突破咱们的防线,冲上墙头,你们再出手。”

“是,队长。”六人应了一声,依言跑到墙垛旁警戒。

“定国,你这是何故?”宋才捷有些不解,虚心求教道。

“哦,就是起个以防万一的作用,按志哥的说法,叫什么预备队。”李定国答道。

他现在对志文这帮人到底是不是军户也有些疑惑,要说是吧,志文他们对一些浅显的行伍常识显然都不太清楚,要说不是呢,人人那一身精湛的军中武艺却是做不了假,而且志文时不时说出来的,关于军事方面的话,都能令他大获裨益。

对此,李定国只能理解为志文他们的祖上已经离开军队很久了,只流传了武艺下来,至于志文的表现,就是天赋了。

不过,不论志文他们的出身到底是什么,都不会影响李定国与他们的感情就是。

第340章 首战(5)

“主要是怕这些流民中偶有几个强手,或者干脆就是精锐混在其中,咱们的人一时不敌,被他们抢上城头,要是没有防备,不能及时将他们斩杀,敌人援军不住从云梯上来,这关墙说不定就被破了。”李定国耐心解释道,“预备队的作用就是专门对付这些强手和精锐的,其他人则继续攻击后续从云梯上来的人,如此,可保城池不失。”

宋才捷恍然大悟,他刚才站在旁边,不就是自己一个人做了预备队么,面对一架云梯的进攻还行,要是对方有三把云梯齐攻,那就还是得像李定国这样,专门弄三队预备队警戒。

“这六人我刚才看过,出枪稳准狠,脸上神情也没有什么波动,这种程度的战斗,对他们来说,已经意义不大,正合适做预备队厮杀。”李定国又说了自己选这几人的理由,恨不得自己所学能一股脑地让宋才捷知道,都是为了保卫涿鹿山,其他人厉害些,那把握就更大些,他也能轻松些。

说到这里,正好云梯上有个流民躲过了第一下攻击,又用柴刀磕开了第二下枪刺,本该接着攻击第三下的队员见状,有些慌张,动作慢了些,没能及时出击,而这个流民的右脚,已经踏上了城墙。

云梯上和关隘下的流民们爆出一阵欢呼,久攻不见成效的他们,眼看就要登上城头了。

宋才捷与李定国神情微动,有心上前救援,但一是隔得有些远,二是云梯的两边各有三个负责警戒的预备队员挡住了他俩上前攻击的角度,却是一时不能近前,心下都有些焦急。

正在这时,离流民最近的一个预备队员动了,简简单单的一个标准的弓步冲刺,白蜡杆尖就捅穿了流民的小腹。

刺中他的力道,本来足够让他失去重心,向后跌落,队员也能很轻松地就此拔出长棍,不过此人却是异常强悍,身子刚往后仰,空着的左手就一把抓住了留在他腹内,还来不及拔出去的白蜡杆,右手握着柴刀,狠狠下砍,看他的样子,竟是想要砍断长棍,剧烈的疼痛使得他面部狰狞,直欲嗜人。

刺中他的队员见状,也果断地不再拔长棍,反而两手向前一送,白蜡杆在流民腹内又向前滑了一截,在他身后露出了棍尖,粘稠的血浆在棍尖挂得长长的,欲滴未滴。

流民疼得嘴唇惨白,不住哆嗦,但就是死死握着长棍不放,右手的柴刀已经离白蜡杆很近了。

人影闪动,又一个预备队员站出来了,这一次,他手中的长棍目标不是小腹,也不是咽喉、心脏这些致命要害,而是对方的胸膛正中央。

“啪!”一声轻响,棍尖刺中了流民,却并未刺进他的身体,那里是一整块的胸骨所在,凭着木制的白蜡杆尖,想要刺穿,很难。

不过这一下力道却是不小,巨大的冲力将流民打得身子后仰,他本就只有一只脚踩上城墙,另一只脚还在云梯上,两只手也没有闲着,根本来不及去抓住城墙或是云梯,这一下,终于完全失去了平衡,嘴里发出一声不甘的嚎叫,向下坠落,右手下砍的柴刀自然也落了空。

握住白蜡杆的左手青筋显露,还想死死抓住,只是长棍不够粗,沾了他自己的鲜血后又异常湿滑,哪里握的住,捅穿他的队员这回只轻轻一收,就将白蜡杆拔了出来。

“砰!”没多久工夫,城下就传来了此人落地的声音。

“干得好!”宋才捷与李定国齐声称赞,都向这先后出手的两个预备队员伸出了大拇指。

第一人反应敏捷,一击建功,只是对手的过于强悍,让他未能将之击落城头,但即便在不利的情况下,也并未惊慌,紧跟着继续向前捅的策略也算是应对得当。

第二人就更加难得,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出手,居然能想得到刺对方胸骨,不但避免了棍尖再次陷在体内,拔不出来的窘境,还利用冲力将对方击落城头。

被夸的两人神情兴奋,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又退回到刚才站立的地方。

“慌什么?”李定国大声呵斥那个慌慌张张,险些犯下大错的队员,“又有人上来了,这回看好了就出击,不要犹豫。”

“准备...”李定国在旁边喊着,“刺!”

第一次上战场,慌张的表现在所难免,而李定国之所以出声指导,是为了安抚这个队员,他只要手刃一人,就能缓解紧张,以后也不会留下什么阴影。

“噗!”这一次,棍尖精准无误地刺入了刚露头的流民脖子里,“中了,我刺中了。”这个队员兴奋地大喊大叫。

“别磨蹭,拔枪,闪人!”李定国及时开口说道。

“哦...哦...”这个队员强抑兴奋,将长棍拔出,带着笑下去了。

“砰...砰...砰”不过这一次,流民的尸身并未向左右两边倒下去,而是直直地向后仰天坠落,第一下砸在了紧随其后的流民身上,势头稍稍受了些阻,不过方向依然不变,仍是顺着云梯滚落。

第二下和第三下都砸在了身在云梯的众流民身上,最后跌落地面,这几人倒是都将云梯抓得甚牢,没有被砸落,心中还有些暗自庆幸。

只是他们受得了,云梯却受不了了,第三下响声刚落,云梯中部就被砸得深深弯了下去,在众流民的惊呼中,再也没能回复原状,而是越弯越深,越弯越大。

“啪”的一声脆响,云梯终于不堪重负,从弯度最大的正中断裂,靠着城墙的那一截,云梯头向后一扬,带着人飞向半空,支在地上的那一截,则瞬间就被弹落地面,发出“砰”的一声大响,尘土飞扬。

飞在空中的上半截云梯,也紧跟着掉落下去,然后是又一声的轰然大响,和再度飞扬的烟尘。

还在云梯上的流民,惊叫声刚刚响起来,就各自被半截云梯带着先后坠落地面。

待尘灰散尽,两个半截云梯相互搭在一起,云梯上的流民则是四处散落,有被云梯压着的,有几人摞在一起的,人人五官都渗着血,眼见是不活了。

好在站在云梯下的流民不多,才没有更大的伤亡。

第341章 告捷

宋才捷和李定国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有些惊奇,刚刚那个还有些胆怯的小子,这运气...也太好了些吧。

他这一枪,不但直接杀了一人,还连带着把流匪的这把云梯毁了,间接因此而伤亡的人,至少也有十余个,简直威力非凡。

“不经夸啊。”宋才捷笑道,“我本想建议你,像这样来上两轮后,要是大家气力不济,也不用再烧水了,直接把云梯推到,结果...”

李定国却是有些遗憾,“可惜啊,如此一来,想让这些队员见见血,好好操练一下也不行了。”

城下的惊呼声和惨叫声,还有云梯的坠落声传了上来,除了靠近城墙的几个队员看见云梯突然消失,知道有事发生,其他人都懵然无知,所有人仍然像平时训练的那样,站在原地,保持戒备,并没有因为好奇心而打乱阵型。

宋才捷和李定国见状,暗暗点头,对战队的表现还算满意。

城下督战的小头目和流民头子见势不妙,早早地就带着手下避得远远的,倒是没有损伤,见到如此结果,都有些后怕。

“呸!”小头目吐了口唾沫,“入他娘,要不是老子跑得快,岂不是也要遭殃。”

“大人,”流民头子用衣袖擦了一把汗,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咱们还要不要往上攻的?”

“攻啥攻?”小头目眼睛一瞪,“就靠你们搭人梯啊?搭一天也摸不到城墙头,撤了撤了。”

说完带头就往回走,边走还边说道,“这什么破云梯,还好不是老营兄弟们在上面,不行,得找闯将好好说道说道,让他们造结实些。”

他这会儿下令撤退,倒是不用担心会因此受罚,本就说好的,用云梯进攻,云梯既然已断,呆在关隘下也是无用。

“好嘞!”流民头子见不用再攻,兴冲冲地答应着,又对其他流民嚷道,“走了走了。”

众流民轰然四散,城墙下地的尸首,还有那几个仍在呼痛叫唤的伤员都顾不上理会,一个个不要命地往后跑。

“撤了!”宋才捷在城墙上见状,皱了皱眉头说道,“不是吧,连战场都不打扫一下?那些伤员也不管了?”

“都是些流匪,你还指望他们能像官军那样么?”李定国甚为鄙夷,死者不管也就算了,那些伤员也不理,就太不讲究了,“少几个人,他们恐怕就能多分些粮吧。”

宋才捷深受志文影响,对死尸非常重视,“天气这么热,尸首就这么放任不管的话,我怕会引发瘟疫啊。”

“这...”李定国反应过来,只是也无计可施,总不能打开城门,去给流匪们收尸吧,“咱们只能自己多加注意了。”

见战事暂歇,李定国招招手,将刚刚下去排队的那个小子又喊了上来,“瞅瞅!”示意他朝城墙下看。

这小子将头伸出城墙,看了一会儿缩回来,瞠目结舌地问道,“我做的?”

他也不傻,刚才他出枪刺杀一人后,大伙儿都没有什么动作,这番结果,只可能是他造成的。

李定国点头笑道,“不错,你这一枪,可厉害得紧,就是咱们捷哥,刚才带着人一番厮杀,也没这么大的战果,怎么样,以后在战场上见到敌人,腿还会软么?”

李定国刚才看得分明,轮到这小子出手的时候,他后腿软了那么一下,所以动作才慢了一拍,后来虽然出声帮他完成了刺杀,但难免心里会有阴影,喊他上来,就是要让他看看自己的成果,增强他的信心。

这小子赫然一笑,脸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不会了,队长,在战场上,越是害怕,死得越快,这个道理我算是懂了。”

“懂了就好。”李定国说道,“让大伙儿都散了吧,上来看看,然后警戒,你这一枪毁了他们的云梯,流匪们若是要登城再战,怕是有得一会儿。”

“是!”这小子大声答应后,自去了。

宋才捷知道李定国的目的,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所作所为,李定国小小年纪,已是气度沉稳,举手投足间,初显名将风范。

不过宋才捷知道自己性子越来越冷僻,多半想不到,也做不出这些举动。

“对了,定国。”宋才捷待李定国教训完之后,突然想到一事,“你说,咱们要不要做些推云梯的器具?”

白刃战到了一定程度,若是对方攻势太猛烈,在泼滚水、推滚木擂石都来不及的情况下,直接将云梯推到,是个不错的方法。

当然,云梯上站着不少人,要想将它推得向后仰倒,肯定不容易,但若只是将它推得向侧方倾斜倒下,就简单多了,本来宋才捷觉得直接用手就行,只是一番战斗下来,觉得还是要有器具才好,以防己方队员伸出去的手,在敌方的攻击下受伤。

听了宋才捷的话,李定国脑子稍微一转,就明白了他这个提议的目的,痛快地说道,“这个简单,难民不是砍了好多树么,挑些合用的树杈修剪一下就能用,只是这帮流匪刚才是初次试探进攻,下次再来,他们恐怕不会把云梯搭上城墙,咱们未必够得到。”

“多做一手准备,总是好的。”宋才捷说道,“我这就回去安排。”

“行,还是你心细。”李定国答道。

“怎么样?”

“战况如何?”

宋才捷正待要走,李智、孙可旺、宋献策、马二以及孙氏父子等人全涌到城楼上来了,他们刚刚从尚闰尚余那里得知流匪们有了云梯,关隘正在爆发大战,都有些坐不住,纷纷跑来一探究竟。

“还能怎么样?咱们大获全胜!”李定国大笑,希望能用这场胜利,给大家信心。

“伤亡呢?小子们有没有受伤或是...?”孙大夫最关心的是这个。

“你想多了,孙伯。”宋才捷再冷,这时也有些兴奋,“咱们有险关可守,对付的又是还拿着锄头的流民,若是还有伤亡,那这小半年,就算白练了。”

“可惜啊,”孙可旺将头从城墙垛缩回,“怎么我就没碰上这种大战呢?”

第342章 改进云梯...与不缺粮

“闯王!”督战小头目跑到众头领观战之处,抱拳行礼后,正待抱怨一下云梯造得不结实,以致功败垂成之时,大头领王嘉胤说的话让他自觉地将已经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闯将,这云梯造得不错啊。”

与督战小头目和流民头子等人的看法截然不同,大头领王嘉胤对云梯大加赞赏,在他眼里,这仓促间造出来的云梯,看上去的确简陋,但能用这么长的时间,已经非常不错了。

“不错,闯将当记大功一件。”高迎祥也很满意,虽然第一把云梯坏了,但万事开头难,只要有了第一把,相信第二把第三把很快就能造出来,有了云梯,就能发挥他们人多的优势,源源不断地向城头发起进攻,没看到就凭这帮流民,刚才也有两次险些攻上去了么,至于那些因为云梯断裂而被摔死的流民,他哪会放在心上。

“大头领,闯王,二位谬赞了,末将愧不敢当。”李自成连忙回答。

这云梯虽然不是他亲手所造,却是在他的指点之下成型的,经过刚才的观战,他也算是知道了云梯的薄弱之处,“这云梯看来还有需要改进之处,我这就再去打造,请大头领和闯王放心,木材正在砍伐准备之中,最迟不超过明早,三把全新的云梯,将运送到此处。”

“那就劳烦闯将和黄虎、曹操三位兄弟多费心了。”王嘉胤和高迎祥点点头。

张献忠和罗汝才二人,老奸巨猾,借口要砍树造梯,连攻伐现场都不愿来。

李自成抱拳告辞,独自一人正待要走,看到高迎祥身旁的督战小头目,又止步说道,“这位兄弟也在,那正好,省得我还要再去找你,明天用云梯搭上城墙的时候,让他们不要像今天这样搭上墙垛,稍低一些即可,不能让对方推倒云梯。”

今天对方显然未尽全力,李自成自然看得出来,除了滚水,落石、擂木都没有用,明明伸手就能推到的云梯偏偏置之不理,这些都是明证。

放任流民爬上去厮杀,估计也有些练兵的意思,只是今天不用这些招数,不代表以后也不用,能防范的,还是提前防范一下,那云梯搭得那么高,实在太业余了些,完全把自己的命脉送到了对方手里,人家只需伸伸手,就能把云梯推倒,搞不好云梯就会被摔坏,让他的努力白费。

“听见没有?”高迎祥在一旁大声问道。

“听到了,闯王。”小头目先回了高迎祥的话,又对李自成拜谢道,“多谢闯将指点,小将知道了。”

“明天一早,三把云梯一到,就开始攻城,再去多找些流民,让他们日夜不停地发动进攻。”高迎祥吩咐小头目。

小头目面露难色,驱赶流民攻城不是问题,只是这日夜不停就有些为难了,“闯王,这些流民你又不是不知道,晚上即便点着火把,也是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还要让他们攻城,是不是...”

“他们看得见看不见,与我们何关?”小头目话未说完,就被高迎祥打断,“咱们的凭仗就是这些人多,耗也能把山里的人耗死,否则咱们凭什么能攻下这样的险关?”

“是,闯王。”小头目无奈,诺诺应下。

至于李自成,在他二人谈话之时就已走远,攻城之事,暂时还轮不到他来插手。

......

张家口,堡子里,范家宅院。

八大粮商的商队刚刚返回张家口,在简单的接风宴席后,范轩带着范家负责这一次辽东之行的人选范轲,也就是他的同族兄弟,来到书房之中。

“范轲,此次辽东之行,大汗还满意么?”范轩挥手,让仆役退下,待书房只有他兄弟二人后问道。

“大汗很满意,说咱们的粮食给他们救了急,还赏了些金银呢。”范轲高兴地说道,黄台吉赏赐的金银不多,关键是体现了对他们的重视和恩宠。

范轩点点头,盛京的一场大火,将后金年前掳掠的粮食烧得七零八落,他们此次的确是雪中送炭。

“蒙古鞑子们怎么样,还老实吧?”范轩问道。

“那还用说,大兄,被多尔衮贝勒这么收拾了一番后,一个个乖得不得了,买咱们的粮,连价都不敢还。”范轲有些得意。

“可我怎么觉得,你们这回带回来的牛羊,少了不少呢?”范轩抬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问道。

经过多尔衮的勒索和清洗,蒙古各部的金银奇缺,能换粮食的,只有牛马羊这些牲畜了,八大粮商在草原上用粮食低价购入牛羊,待回转关内后,就能高价卖出去,利润丰厚。

他们这一趟运送的粮食青盐等物,除了满足后金所需,剩下的都是要与蒙古交易的,能换多少牛羊,范轩心中还是大致有数的。

“大兄果然慧眼如炬。”范轲先拍了记马屁,“牲畜的确少了,粮食也没有用完。”

“这是何故?”范轩心下诧异,不应该啊,这些蒙人历来缺粮,以前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称得上是见粮就要,毕竟天天吃肉和奶,谁也受不了。

这一次被多尔衮整治后,应该更缺粮才对,怎么会如此不济事。

“科尔沁、哈喇沁,还有内喀尔喀,这些靠近大金的部落都挺正常的,一见到我们,都是二话不说地换粮。”范轲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可苏尼特范围内的各大小部落就有些奇怪了,他们对我们的出现,似乎并不太感兴趣,换粮不积极,还嫌我们的粮价高,只是不敢说罢了。”

“别卖关子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范轩没耐心听他在这儿故弄玄虚,直截了当地问道。

范轲有些尴尬,“是这样的,大兄,我派人打听了一番,得到的消息是,苏尼特各部竟然并不缺粮。”

“不可能。”范轩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塞外诸部就没有不缺粮的,即便有中小商队向他们贩卖粮食,缺口仍然巨大,其他各部的正常表现就说明了问题,苏尼特怎么可能例外。

还有,居然嫌他们的粮价贵?

他们八大粮商的粮食量大,资金也雄厚,在塞外向来都比其他中小商家卖的便宜些,怎么会贵?

第343章 后台是谁

“是真的,大兄。”范轲见范轩不信,急忙解释道,“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我也不信,专门拜访了鞑子的一个酋长,又找借口在他的汗帐周围转了好几圈,直到亲眼见到那如山的粮堆,才不得不信。”

“有人抢在咱们前面,在草原上大量卖粮?”范轩皱眉问道,“是谁?”

能把苏尼特这么个大型部落都喂饱,其商队实力不可小觑,会是谁呢?

这突然出现的竞争对手,由不得范轩不重视。

而且这么多的粮食,规模定然不小,如果从张家口出关的话,他不可能不知道。

难道不是从张家口出的关?范轩暗自沉吟,恐怕只有如此,才能说得通。

“已经打听出来了。”范轲说道,“是家没听说过的商社,叫什么涿鹿商社。”

“涿鹿商社?”范轩一字一顿地念道,“什么跟脚来历,你打听出来没有?”

范轲摇摇头,“那帮鞑子,怎么可能有这个脑子打听一个商队的背景,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他们到草原其实并不是为了卖粮,而是用粮食换羊毛。”

范轲抬起茶碗,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接着说道,“听说他们的羊毛已经换到苏尼特左旗汗帐去了,我们不想劳而无功,就没有北上,所以回来的早了些。”

范轲他们走的路线,离长城很近,接触的苏尼特各部,都是些小部落,对苏尼特左旗、达林台部,还有涿鹿商社之间的关系,并不太清楚,尽管有达林台部的人参与,但他们都认为是涿鹿商社的人找他们用粮食换羊毛。

当然,代表涿鹿商社的林远他们,采用的仍是老办法,直接与首领交易,这些小部落的首领并不贪心,多少都会分些粮食给下属牧民。

是以范轲所知,不过是一个叫涿鹿商社的商队,用粮食在草原上换羊毛而已,更详细的,他就不知道了。

当然,他也不会想到进一步去详细打听,在范轲看来,这样的生意手段毫不稀奇,向来都是如此。

“粮食换羊毛?”范轩闻言,声音大了些,脑海里瞬间出现的,是前些天那只庞大的马队,马背上放的,不正是大量羊毛么?那只商队的名称,他现在也想起来了,好像就叫做涿鹿商社。

怪不得啊,范轩眼睛微眯,怪不得没有这只商队出关前的踪迹,在张家口上下两堡,可都有他的眼线,这么大只商队,从这里出关的话,定然逃不脱他的眼睛,既然是那位辽东大佬的背景,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这只商队,定然是从蓟镇的某个关口出的关,然后一路西行,在苏尼特将粮食换的差不多之后,从张家口回中原。

至于为何不与科尔沁、哈喇沁等部落交易,也很好解释,这些部落与苏尼特相比,不论是地理位置,还是心理感情,都更加倾向大金,那位大佬若是用粮食与这些部落交易,与和后金交易无异,传出去须不好听。

“啊?怎么了,大兄?”范轲被堂兄失态的这一声大叫给惊到了,在他印象里,范轩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

“没事儿。”范轩此刻已经恢复镇定,确信自己刚才的这番推断定然没错,稍稍犹豫了下,决定还是把实情告诉范轲,毕竟以后范家对外的事务将逐步以他为主,自己身体越来越差,将更多地承担出谋划策的职责。

“范轲,你可知这个涿鹿商社的后台是谁?”范轩用茶盖轻轻拨弄着茶碗里的茶叶,问道。

“你就知道了?大兄。”才说了这么点内容,范轩就能据此推断出这只商队的后台,范轲心里佩服不已,大兄就是大兄,不愧是将范家带到眼下这个地步的人物。

范轩微微颔首,用手向东边一指,“刚刚督抚辽东的那位。”

“咝...”范轲吸了口冷气,这位眼下可是风头正劲啊。

要知道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涿鹿商社此举,虽然不是直接卖粮,但也无疑让他们少赚了不少,已经可以算是仇敌了。

不过贸然报复,却非智者所为,敢在刀头舔血,塞外谋生的人物,规模又如此之大,若说他们没有靠山,谁都不会信,关键就是看对方的这个靠山来头如何,含金量几许,自己惹不惹得起?

若是来头太硬,实在惹不起,那就只能装聋作哑,任凭对方将塞外的利益鲸吞,不过这么些年下来,范轲有种迷之自信,今日今时,还有谁是他们范家不敢惹也不能惹的?

若来头不过如此,那么,对不起,黑的白的,不管什么手段,将会接踵而至,不把这涿鹿商社搞垮,誓不罢休。

“当真?大兄。”范轲还是有些不信。

若真是这位,那恐怕还真得偃旗息鼓,就此罢休了。

要知道,此人在刚结束不久的京畿保卫战中,立下大功,圣眷正浓,又督抚蓟辽,手握重兵,他们范家还真不敢动人家的人。

“**不离十。”范轩也微微叹气,他又何尝愿意面对如此的庞然大物。

“那...”范轲仍有些不甘心,“咱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我们嘴里抢食么?”

“咱们肯定不能就这么看着。”范轩闭上眼睛,思忖了一会儿,说道,“该动还是要动一下,只不过,咱们不动就是了,在旁边专心看戏好了。”

“大兄,你的意思是...”范轲还是不太明白,不得不向范轩请教。

范轩心里微微叹气,这范轲对家族忠则忠矣,就是脑袋瓜不太灵光,要是永斗在此,说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根本用不着他操心。

哪像范轲,还要自己详尽地解释一番,而且,恐怕后续行动也离不开自己的指点。

想到范永斗,范轩心中一痛,前些日子已经放出飞奴,让在晋南的人,重点盯着周承允和张、王两个老家伙,以便打探永斗的下落,也不知情况如何。

“大兄,大兄!”范轲连唤几声,将范轩从沉思中拉回现实,笑嘻嘻地说道,“劳您驾,给我好好说道说道,到底该怎么对付这个涿鹿商社?”

第344章 猛虎与绵羊

范轩晃晃脑袋,强行将自己对爱子的思念驱走。

看着满脸笑容,却始终不开窍的范轲,耐着性子细心解释道,“向塞外走私粮食发财的,又不独我们八家人,这些年咱们靠着大金,基本放弃了蒙古的商路,可还有不少人要从蒙古鞑子身上赚钱,你说,咱们如果将涿鹿商社把持了整个苏尼特部粮食交易的风声放出去,却又不说他们的背景来历,会有什么后果?”

范轩还是想好好教导下这个堂弟,不能什么事儿都得他亲历亲为,不说让范轲开拓范家的产业,至少也要能守成,否则如果他撒手而去,在范永斗找不到的情况下,范家恐怕就没落了。

“什么后果?”范轲低头想了想,回道,“应该和我们一样,先打探涿鹿商社的背景吧。”

“没错。”范轩说道,“但是这涿鹿商社的背景可不是一时能打探出来的,辽东那位大人估计不愿张扬,我也是机缘巧合,才猜出来的,其他人未必会像我这样顺利,要是久久打探不出结果,你以为他们会怎么做?”

范轲皱着眉头,边想边答道,“要是换做我,那肯定先把他们的落脚点探清,然后花钱找些青皮混子上门,看看他们的反应,要是软弱可欺,那就没啥说的,直接灭了就是,要是异常强硬,那...”

说到这里,范轲有些犹豫,像这类事,以前都是范永斗去做,他最多听上这么一耳朵,委实不太清楚。

对方软弱,说明没有倚仗,这还好办,可对方若强硬的话,难道就此退缩不成?

范轩见状,暗叹一声,以前自己大小事情把持得很严,家族里这些人终究是少了历练,以后还是得多多把他们放出去才行。

“你为难的是,对方强硬,不知该退缩,还是继续试探,对吧?”范轩问道。

范轲点点头,“就是,大兄,退缩吧,不甘心,不退呢,又怕对方真的实力雄厚,平白惹下强敌。”

“退缩不仅是不甘心的问题。”范轩摇头道,“而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狐假虎威,若真是徒有其表的话,就此退却,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小瞧了去,所以不但不能退,还要继续骚扰对方,不但要接着上门骚扰,还要想办法破坏他们的生意。”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和对方撕破脸了么?要是惹出对方靠山,岂不是自寻死路?”范轲问道。

“又不用你亲自出手,找的都是不相干之人,怎么就撕破脸了呢?对方若真有靠山出头,自会先找你的靠山打个招呼,自寻死路?你想多了,范轲,再说,若不是这样持续不断地骚扰纠缠,你如何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靠山,来头多大?”

“明白了,大兄。”范轲像是突然间开了窍,“这般行事,目的就是要将对方的靠山引出来,看看成色如何,对不?”

范轩点点头,“刚才说了这么多,都是其他人要对付涿鹿商社的方法,而咱们只需放出风声,其他的什么都不用做,坐看结果即可。”

“涿鹿商社若是猛虎,咱们自当退避三舍,若是绵羊,嘿嘿,以咱们范家的实力,怎么也能在它身上咬块肥肉下来,是吧,大兄?”范轲问道。

范轩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这个堂弟总算不是榆木脑袋,这一番提点没有白费。

范轲见范轩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精神明显不振,忙知机地站起来,准备告辞。

“砰!砰!砰!”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老爷,晋南有飞奴传书回来!”

尽管范轩交待过,有晋南的消息可不经通传,直接找他,不过今晚范轩书房里的仆役都在外守候,显然与平日不同,养飞奴的小厮还是让人在门外喊了一声。

“哦!”半低着头的范轩猛地将头抬起,眼里精光四射,与刚才垂垂老矣的样子判若两人,“快进来!”

“大兄,告辞了,涿鹿商社的事宜,我自会安排。”范轲借机说道。

范永斗失踪之事,阖族上下都知道,范轩安排人在晋南一带查找,也没有瞒着众人,不过,范轲觉得这件事儿,自己还是不搀和的好。

“都是自家兄弟,永斗也是你侄子,就没必要避嫌了,坐下来罢,一块儿看看有什么消息。”范轩伸手,示意范轲留下。

尽管没有见到范永斗的尸体,范轩在情感上仍抱有一丝希望,不过在理智上,他知道范永斗多半已遭不幸,是以才逐渐开始培养范家的其他族人,不论范永斗找不找得到,晋南那边的情况和局面,都有必要让范轲了解一下,这也是今后成为范家掌舵人的必要历练。

留下范轲后,范轩接过小厮递上的小卷密信,拆开观看。

书房内烛火明亮,一丝烟气也无,范轩眼神历来不错,只是现在他看着这封密信,眼睛却越凑越近。

仲夏的夜晚,窗外蝉鸣不断,白天的炎热已然消退,正是凉爽舒服的时候,范轩一只手拿着密信,不住抖动,信纸虽小,却也被他弄得“哗哗”直响,头上渐渐渗出汗来,渐渐汇在一起,聚成斗大的汗珠,然后一颗一颗从头顶流到下巴,“吧嗒吧嗒”地往下滴落。

“斗儿,斗儿!”范轩低声呢喃着,忽又大叫,“不可能,斗儿不可能就这样没了!”

说完“啪”的一声,将手中密信狠狠拍在桌上,“唰”地站了起来,狠狠盯着眼前的小厮,目光直欲嗜人。

“老爷,小的...”小厮被吓得瑟瑟发抖,他只是负责喂养飞奴,哪里知道密信的内容,不明白范轩为何这副神情,像是把他视为生死大仇一般。

范永斗没了?范轲眉毛跳了跳,心中一动。

“大兄,所为何事?”范轲也急忙站了起来,轻轻一步来到范轩身边,朝小厮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出书房。

晋南再有什么事儿,也与这个养飞奴的小厮无关,范轩急怒攻心,范轲不得不替他打个圆场。

小厮得了范轲提醒,躬身行了个礼,话都不敢多说一句,急匆匆倒退到门口,转身跑了。

第345章 密信内容

范轩没有理会范轲,定定地站着不动,目光闪烁不定,良久,才长叹一声,颓然坐下,将手中密信递到范轲手中,“你也看看吧。”

范轲接过密信,一目十行地几下看完,忍不住失声说道,“这...大兄,密信所言,倘若是真的,那永斗他...”

密信的内容不多,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几件事儿。

首先按范轩之前的交待,重点查了周承允,还有张、王两家主事人,在闫家村走水前后十天的行踪。

查到的情况是,周承允在闫家村走水的前一天,就启程离开晋南,据悉是北上,前往津门一带,年后的四月初,才回到蒲州。

而张、王两家的主事人,则是呆在蒲州,盯着盐池出硝,未见什么异动。

至于范永斗,在闫家村走水的那天中午,有人看到他出了解州,朝闫家村的方向去了。

范轩脸色灰败,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人一下子仿若老了十多岁,声音暗哑地说道,“应该不会有错,我让他们带了斗儿的画像,看到斗儿出城去闫家村的,是个门卒,他是在见了画像后确认是斗儿的。”之前只是听说,这回是找到了目击者。

范轲拿起密信,又看了一遍,没错,信上的确是这么说的,他刚才看的匆忙,倒是忽略了。

“那...”范轲迟疑了一下,斟酌着说道,“大兄,要不要让人再跑一趟闫家村,看看能不能找到...”

范轩抬手将范轲的话打断,“还找什么呀,之前他们就去过了,我们得知消息实在太晚,官府已经把现场做了处理,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据说整个闫家村一片白地,除了几个从城墙上跳下来摔死的还能辨清面目,其他人都烧成了焦炭。”

这时前几次就传回来的讯息,当然,范永斗不在那几个能辨清面目的死者之列。

“斗儿消失了这么久,看来十有八九是陨落在这场大火之中了。”范轩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没想到我范轩,老了老了,却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连斗儿的尸骨都不能找回来安葬。”

说完这话,范轩眼里渐渐涌出两滴浑浊的老泪,看完这封密信后,他心里最后的那丝侥幸完全消失了。

“这场大火,当地官府是怎么说的?”范轲问道,密信上并没有说,而之前的讯息,他并不清楚。

“呵呵...”范轩冷笑道,“官府行事的一贯作风,你难道不知么,他们说此乃流匪所为。”

“流匪所为?”范轲摇摇头,接着建议道,“要不大兄你亲自出马,往晋南跑一趟,我相信以大兄你的眼力,定能发现蛛丝蚂跡,顺藤摸瓜,找到闫家村大火的幕后主谋。”

既然范永斗陨于闫家村大火,那放火之人,就是凶手,就是他们范家的仇人。

“别这么抬举我。”范轩坐直身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这么大的火,再有什么痕迹,也被烧得一干二净了,事后官府又将现场做过处理,我即便有通天之能,也是无能为力。”

“再说,晋南终非我们的地盘,人力物力难以调用,和当地官府的关系也一般,去了多半也是白跑一趟,而且这一来一回,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眼看就是收夏粮的季节,可没工夫让我把时间浪费在这事儿上。”范轩终是枭雄之资,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已经从丧子之痛中回过神来。

“那...永斗的事儿,就这么算了?”范轲问道。

“算了?怎么可能算了?”范轩“唰”的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恶狠狠地说道。

“既然大兄不愿就这么算了,那咱们还是得找出幕后之人,只是去不了晋南,或者说去了也无用,那就只能剖析一二,看看谁最有可能做这事了。”范轲没那么悲痛,这会儿倒是头脑清晰地分析起来,“大兄,你说放火之人,要对付的,究竟是斗儿呢,还是闫修诚那厮?”

范轩不欲在这种细节上纠缠,直接说道,“管他要对付的是谁,既然让斗儿没了,那他就是我的生死大仇。”

“大兄说的有理。”范轲点点头,不论范永斗是真正的目标,还是遭了池鱼之殃,结果都没有什么分别,“闫家村的这场大火,在整个晋南,能做到的,不外乎周、张、王三家,可到底是谁做的呢?”

范轩有些诧异地看了范轲一眼,没想到他这会儿脑子倒是不笨,已经锁定了大致的目标,那周承允虽然离开晋南,不在蒲州,可并不能洗脱嫌疑,谁知道是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呢,至于张王两家的老家伙,那嫌疑自然更大。

“用不着这么麻烦,咱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查证,既已知道凶手逃不出这三家,反正他们都是蛇鼠一窝,那一起对付就是,我要他们一个个家破人亡,用他们三家人的亡魂,来祭奠斗儿的在天之灵。”范轩的语气中说不出的阴狠。

“大兄,这...会不会树敌太多啊?”尽管晋南盐商这些年有些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三家又是领头人,财势都异常雄厚,一下子全都招惹上,范轲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你以为,只对付一家,其他人就会袖手旁观么?”范轩阴恻恻地反问。

范轲默然,晋南盐商向来铁板一块,他们这些年,也才拉拢了一个闫修诚,算是半公开地投靠了他们,其他盐商,有羡慕的,也有几个忍不住眼馋,暗中与他们交易的,但那都是偷偷摸摸地做,明面上并不敢与他们走得太近。

也正是靠着上下一心,晋南盐商才勉强挡住了他们八家粮商咄咄逼人的态势,没有彻底没落。

范轩不论对付其中哪一家,都得在生意上动手段,得想办法蚕食或是鲸吞盐商们的产业,如此一来,对付一家与对付三家,也没甚区别。

“大兄既已决定,我等兄弟,自当遵从。”范轲向范轩拱拱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第346章 有问题

范轩抬手,在自己头上两侧的太阳穴使劲按压,傍晚喝了些酒,现已夜深,年纪大了,身体终究有些受不了。

“坐,范轲。”范轩将刚刚站起来表态的范轲安抚下来,“斗儿已遭不幸,你们这些当长辈的,以后可清闲不了了。”

这句话,有隐隐向范轲示好之意,尽管范家大权现在仍牢牢掌控在范轩手中,不过范永斗一死,范轩的其他儿子均是庸碌之辈,他这一支,势必随着他的亡故而逐渐没落。

从这一趟辽东之行,还有刚才的一番谈话看来,范轲勉强算得上是守成之主,和自己也比较亲近,范轩有心扶他上位,也好泽被子孙,总比让对自己有敌意的人掌舵范家要好。

“大兄说的甚话,身为范家子弟,为范家操劳,那是应该的。”范轲像是没有听懂范轩话里的深意,仍旧中规中矩地回答道,“天色已晚,大兄身体既然不适,不若早些休息?”

范轩摇摇头,“你觉得我还能睡得着么?你若无事,你我兄弟不妨好好聊聊天。”

“既如此,范轲陪大兄便是。”

不管范轲这番表现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因为自己经年积威,不敢造次,范轩心底还算满意,有心考较一下他,遂问道:

“范轲啊,我刚才说要全力对付晋南盐商,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想要给斗儿报仇,为了一己之私,而置范家大业于不顾?”

范轲低头沉吟了下,方才抬头答道,“大兄见谅,我天资有限,一开始的确有这种想法,不过刚才仔细想了下,大兄此举,另有深意,

想我张家口八家粮商,早已与晋南盐商势同水火,我们手握盐引,偏偏不能就近自晋南运盐,而要花高价从胶东、东南沿海进货,

他们呢,白白有大量的青盐,却因为缺少盐引,只能堆着发霉。

彼我双方,如要进一步发展壮大,若不能相互合作,就只能是一方吞并另一方。

晋南早将我等视若仇寇,合作已无可能,既如此,那冲突不可避免,大兄此举,倒也算不上公报私仇。”

范轩这下对这个堂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了,也不知他当真是以前缺少历练,反应有些慢,还是故意藏拙,当下接着考较道,“那你觉得,晋南周、张、王三家,咱们应该先对付谁?”

“自然是周家,特别是周承允此子,既能统观全局,又不乏灵活机变,在青盐卖不出去的情况下,竟然另辟蹊径,弄出芒硝,说实话,晋南若没有他,恐怕早就被我们吞并了。”范轲这次答得很快,显然刚才就已想过。

“是啊,只要除去周承允,余者不足为虑。”范轩深表赞同,“只是这小子实在不好对付。”

不论黑白两道,周承允都玩得很溜,张王两家别看现在一副不成器的样子,可作为张四维和王崇古的后人,与朝堂上各方势力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周家虽然是后起之秀,可周承允利用蒲解商会,将张王两家的政治资源牢牢地与自己栓在了一起。

至于黑道,除了塞外,还有张家口到京师这一线,范家能傲视周承允,其余地方,都是有所不如,晋南更是被经营得铁板一块,让范家在那里的商会都维持不下去。

“看来,实在不行,咱们就只能施行斩首行动了。”范轩用手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

范轲被这话吓了一跳,商场竞争,固然凶险万分,但很少这样赤裸裸地白刃相见,都是先把人弄破产,然后找些混混去对付,不过想到范永斗死于晋南,双方已经不是简单的生意上的竞争,随即释然。

范轩随即叹道,“只是这小子奸猾得紧,大部分时候都躲在晋南,咱们却是无可奈何。”

范轲听罢,想到周承允年前曾经离开蒲州,不禁开口说道,“闫家村走水前,他倒是出来转了一圈,不知所为何事。”

范轩哂道,“恐怕是掩人耳目,好对闫家村下手罢了。”

范轲脑海里却是电光火石地一闪,想到密信上的内容,他觉得范轩所言有些想当然。

“不对,大兄,咱们再看看。”说罢,范轲拿起桌上密信,就着烛火又细细看了一遍,然后递给范轩。

“你看看,大兄,信上言道,周承允的确是离开了蒲州北上,在外呆了很长时间,四月方才回到晋南。”刚才看得匆忙,这些细节,并未在意。

范轩依言看完,将密信放在桌上,“这小子,估计是想先到津门,然后坐船去东江,找些盐引,不足为虑,东江自毛文龙被袁崇焕所斩之后,已是一盘散沙......”

他这里说着话,范轲却是想到,年前范轩即将前往辽东之时,范家眼线报上来的讯息,两相结合,范轲心里觉得,周承允此行,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各岛的参将把总,各自为政,周承允即便能拿到些盐引,数量也不会太多,更何况,年前正是隆冬,他在津门,未必出得了海...”说到这里,范轩也察觉到了不妥之处。

年前?年前不正是大金可汗黄台吉幸临京畿的时候么,周承允别说不能抵达津门,一不小心,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按常理推断,他应该是甫到冀西,见势不妙,立即回转晋南才对,怎么可能在外面呆这么久,要知道,那段时间,整个京、冀一带,可以说都没有安全之处。

“有问题!”范轩和范轲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道。

范轩是敏锐地从时间上察觉到了不妥,而范轲,则是因为范家眼线的那则讯息。

“我想起来了,大兄,”不待范轩开口,范轲急急说道,“年前你们即将启程前往辽东之际,因为忙不过来,让我暂时掌管范家宅院的大小事宜,当时有线报说,晋南来人,去了蒲解会馆,当时我并不在意,觉得事属寻常,但现在想来,那个到张家口蒲解会馆的人,实在不应是他。”

第347章 换人

“究竟是谁?”范轩沉声问道。

“如果我没有听错,也没有记错的话,来人居然是周承允的贴身书童,那个叫做司茶的。”范轲答道,他们对晋南这几大盐商的家底都摸的清清楚楚,当然,相信晋南那边也不比他们差。

“周承允的贴身书童?”范轩一字一顿地说道,他马上意识到,这事情不简单,既是贴身书童,那应该随侍周承允左右,此人既然到了张家口,那岂不是说明...

“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范轩埋怨道。

“我想跟你说来着,”范轲有些委屈,“可你忙得脚不沾地,一直到出关,我都没能找到你。”

这司茶虽说是周承允的贴身书童,可也不是没有单独行动的时候,再说,当时他们尚不知道范永斗身死之事,周承允的行踪范轲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算了。”范轩摆摆手,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接着问道,“这个司茶在张家口呆了多长时间?”

周承允北上津门,这司茶没道理不跟着,既然他到了张家口,那周承允说不定乔装其中,或者至少也在左近。

看来周承允一行是在京畿受阻后到的张家口,只是他们为何不回转晋南,反而要冒险来到这边塞之地呢?

范轩认定范永斗之死,周承允即便不是主谋,至少也是帮凶,肯定是知情的,是什么让他在自己儿子死后,北上津门又受阻的情况下,不惜冒着被自己发现,从而遭到报复的风险来到张家口呢?毕竟周承允肯定没有什么把握,能确认自己当时对闫家村走水一事毫不知情。

范轩心里有些烦躁,觉得答案呼之欲出,可总有线索一时抓不住。

周承允此人机智善断,极具生意头脑,晋南盐商要不是因为周承允一家把制芒硝的法子献出来,早被他吞并了。

更重要的是,周承允在张家口一带呆了四个月之久,自己竟然毫不知情,能呆这么长的时间,定然与生意有关,要是这回此人又发现什么路子,做成什么大生意,那范轩觉得,自己再想将晋南盐商挤兑垮,替范永斗报仇之事就悬了。

“时间倒是不长。”范轲答道,“元宵之前就离开了。”

“你确定?”范轩问道,司茶元宵前就离开,而周承允却是四月方才回转的晋南,那将近三个月,这主仆几人到底去了哪里?

范轩此时芒刺在背,总觉得这周承允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随时会给他致命一击。

“时间不长,我还是记得清楚的,大兄。”范轲不得不郑重保证。

范轩低着头,在书房内来回转了几圈,忽地抬头问道,“那个书童在这几天里,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么?”

范轲遗憾地摇摇头,那些天范家既要准备出塞,也要和其他人一样,准备过年,从上到下,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眼线同样也要过年,人家能把司茶抵达以及离开的讯息传回来,范轲觉得就很不错了。

范轩接着绕圈,几步下来,又问道,“徽帮程家在张家口的大掌柜,是不是换人了?”他口中所说的徽帮,指的是皖南徽州的商人集团,而程家,则是其中翘楚。

范轩知道周承允与江南一带的商户关系极好,他亲自来也好,派书童来也罢,十有八九,要与这些商家联系,只是这么一想,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那个程家的大掌柜,似乎在他第一趟从辽东回来后就换了,只是当时忙于准备第二次辽东之行,并未放在心上。

整个江南的商家,包括徽帮,在张家口的生意,与晋南盐商一般,受他们八家粮商打压,发展并不顺利,但他们都并未就此完全撤离张家口,而是在此设点,默默等待机会,以他们的实力,只要窥得一丝机会,就能迅速扩张。

那徽帮程家的大掌柜,这些年在张家口,受条件所制,虽然并无什么大功,但也没有过错,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被换了?无论是被程家升赏还是贬嫡都有些说不通。

要知道,从江南换个大掌柜过来,不仅在路上耽误时间,而且到了张家口后,对内得熟悉自家伙计,对外得与各方势力重新打交道,实在是费时费力。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做法,精明的程家怎么会做呢?

范轲想了想,“嗯,是换人了。”

“章家呢?还有李家...”范轩一口气又问了好几家,全是徽帮商户,“他们有没有换大掌柜?”

范轲脸色变了,随着范轩地提问,他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个的大掌柜,终于惊异地发现,这些南方商家在张家口设的铺面也好,商会也罢,大掌柜全部换了。

眼见范轲脸色不住变幻,范轩叹了口气,不用问也知道答案是什么了,整个江南一带的商家,在张家口的大掌柜,竟然悄无声息地全都换了。

这事儿可以说范轲不上心,有责任,可范轩知道,自己最近个把月都呆在张家口,居然也没有发现,大意了啊!

“这事儿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好生想想。”范轩问道。

范轲抬起衣袖,擦了擦头上不住冒出的细汗,“应该就是周承允的小厮走后不久,这些大掌柜就不见了,都以为他们是回乡过年,就没放在心上,不想正月过后,陆续回到张家口的各大掌柜,竟然都换人了。”

说到这里,范轲心里的确有些惭愧,换一两家,尚属正常,可这么多家都换了,实在应该留点心,报给范轩决断才是。

“你...糊涂啊!”范轩用手指了指范轲,随即又拍拍桌子,“我也是老了,这些事儿居然没有及早发现。”

范轲喉咙发干,端起茶碗喝了口水,“大兄,事已至此,咱们还是想想该如何应对罢。”

“拖了这么久才发现,又一点讯息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这应对之策,凭空可想不出来。”范轩道。

“至少咱们知道,这些被换走的大掌柜,与周承允有关,想必他们是联手做什么事儿。”

“这还用你说?”范轩没好气地看了范轲一眼。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348章 查找线索

其实将张家口江南商家的大掌柜全部换走,并非周承允本意,他知道这么做的话,势必是个大破绽,早晚瞒不过范轩这个老狐狸。

周承允与江南商家合作贩卖毛衣,首先找的就是这些大掌柜,毛衣利润如此之大,对他们来说,就是凭空而落的馅饼,而毛衣目前的销路,按照各地民众的购买力,和周承允的规划,江南才是主场。

各大掌柜这些年呆在张家口,虽然没甚过错,却也寸功未立,不论地位还是个人利益,都是止步不前。

因此大掌柜们谁都不愿意将售卖毛衣,大赚特赚的机会拱手相让给自家在江南的同僚,况且他们为各自主家立下这么大的功劳,离开张家口这个苦寒之地,到江南某个富庶之地当掌柜,那是顺理成章之事,就是主家,也不能在这种事儿上拒绝,断了他们的前途。

见事不可为,周承允干脆充了回好人,向各家主建议,各大掌柜,连同他们的贴身仆役,自涿鹿集会晤之后,径直前往江南,不再回张家口,各商家再委派新的大掌柜去张家口。

如此一来,至少能将大掌柜们去涿鹿集之事,瞒上一段时间。

却说这边厢范轩与范轲仍在书房里商议,深感棘手,“这帮人加上周承允,实力大得不可思议,无论他们要做什么事情,都是不难,又过去了这么久,想必已经有所行动了。”

范轩又站起来在书房里转圈,心中深感不安,刚才还放言要对付周承允,让其家破人亡,没想到反被人家占了先手。

想想也是,闫修诚是他们在晋南埋下的钉子,周承允不可能不知道,且不论范永斗一事真相如何,但他既然已经敢出手除去闫修诚,那就是要和自己撕破脸。

兵法有云,“谋定而后动”周承允接下去必然会有一系列的动作,用来对付以自己范家为首的八家粮商,否则他收拾闫修诚就毫无意义。

眼下最要紧的,是得弄清楚这几个月周承允和各家大掌柜到底呆在哪里,或许能从他们会晤的地方,推断出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在某地呆了这么几个月,不可能只是见个面这么简单,十有八九,是看上了当地的什么东西。

至于掌柜们回家过年?真是笑话,商人自古重利轻离别,只要有钱赚,谁会把这些年节放在心上。

不在张家口,不在晋南,更不可能在京师,想必走得也不会太远,那就只可能在这三地之间了。

初步确认了大致范围,范轩精神稍稍振作了些,向范轲吩咐道,“范轲,你去把年后记录下来的线报,统统搬过来,咱兄弟二人就在这儿好好捋捋,看看这些人到底去哪儿了。”

范轩对线报一事非常用心,凡是他觉得比较重要的消息,都会记录在册,若他不在张家口,则掌管范府事宜之人,也得完成这件事,他要从这些只言片语中,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蚂跡。

范轲正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眼下这局面,他怎么都脱不了干系,范轩都在转圈,他自然不敢就坐,闻言立马答应,抬腿就朝书房外走去。

“大兄,要不全家上下都问问?看大伙儿会不会知道什么。”正要走出门外,范轲又停下来问道。

毕竟能记录在册的讯息不多,更多的是报上来觉得无用就置之不理的,还有些讯息,根本就是口口相传的风闻趣事,甚至都传不到范轩范轲这里,以往这些觉得无用的消息,此刻说不定大有玄机。

“好主意。”范轩眼睛一亮,“你这就去把人全部叫过来,不论公子小姐,还是仆役小厮,一个都不准落下。”

“这...不好吧。”范轲的本意,是第二天再问的,现下已是二更,范府的大部分人都睡了,一个个喊起来,实在煞风景得很。

范轩眼睛一瞪,“有什么不好的,都什么时候了,眼下是我范府的生死关头,都把他们喊起来,问完了该帮忙的帮忙。”

“大兄,把全家老小喊起来没问题,可这么一折腾,明天咱们范府的事儿,估计全张家口就都传遍了。”范轲说出了他最担心的事情。

范轩一下子被这句话说得没声了,的确,以范府的地位,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今晚阖府上下这么一弄,那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看来自己还是心急了一些,这种事儿,只能私底下慢慢查。

“大兄,我现在去把线报秘本拿来?”范轲见范轩不说话,问道。

“唉...”范轩叹了口气,万众瞩目也不好啊,顾忌太多,“去吧,今晚就咱们哥俩辛苦一下,其他人,明天开始,一个个地问。”

“好嘞!”范轲推开房门,举步跨出书房,见范轩的贴身长随仍然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哟,还在啊。”

长随激灵灵打个冷颤,从睡意朦胧中清醒过来,“见过珂老爷。”

范轲抬头,见夜色已深,和范轩这一通商议,耗时甚久,摸摸肚子,傍晚吃的那些东西早没了,腹中饥肠辘辘,想必范轩也是如此,遂吩咐道,“别傻站着了,让厨房的人给大兄和我弄点吃的来,你也吃些罢,事儿还没完。”

“嗒嗒嗒!”书房外响起叩门声。

“进来吧。”范轩在书房内吩咐道。

长随带着两个厨房的人,托着食盘进来了,“老爷,这是珂老爷刚才吩咐的,让厨房给你们准备的吃食。”

范府家大业大,厨房,特别是给范轩做饭的厨房,差不多时时都有人。

范轩抬头,先朝长随点点头,又对范轲说道,“你有心了。”被人这么一提醒,他也觉得饿了。

他俩在书房已经看了一会儿线报,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有用的还没找到,都有些疲倦,趁着进食的工夫,也能休息一下。

长随一挥手,厨房的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把食盘端到一张空闲的方桌上,随即退到门口,只等两人吃完再进来收拾。

“来吧,珂弟,吃点东西再继续。”经过小半夜的商议探讨,范轩对范轲的态度大为改善,连称呼都从直呼其名换成了“珂弟”。

第349章 两个小厮

长随一挥手,厨房的两个小厮手脚麻利地把食盘端到一张空闲的方桌上,随即退到门口,只等两人吃完再进来收拾。

范轩慢条斯理地喝着小米粥,对范轲说道,“夜间进食,不宜吃膏腴之物,小米粥正合适,最是养人。”

“大兄所言极是,也难怪你还能常年在塞外奔走。”范轲几下把碗里的粥喝完,他傍晚东西吃的不多,酒喝的不少,已是饿得狠了。

范轩见范轲狼吞虎咽的样子,微微一笑,“不行了,年纪终究大了,比不上年轻那会儿。”

“大兄怎么这么说,你身子壮健,我看比我还强呢。”范轲又抬起一碗粥。

兄弟二人就这么闲聊着,门外传来了嘀嘀咕咕的声音,似乎是长随正在呵斥两个厨房小厮。

“大半夜的,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范轩有些不悦,放下碗问道,“什么事?”

长随推门而入,“老爷,两个小厮不安分,居然议论你和珂老爷深更半夜在做什么,被我骂了一通。”

“哦!”范轩眉头一挑,他向来不喜欢下人们不安分,胡乱打听事情,不过今晚有些不同,本来是要把全府的人都召集在一起询问的,只是顾忌太多,才没有这么做,眼下正闲,倒是可以把这两个小厮唤进来问问。

“唤他二人进来。”范轩吩咐道。

“是!”长随应了一声,出去了。

“大兄,你这是...”范轲知道范轩的脾性,本以为他要惩治这两个小厮,不过看他模样,却又有些不像。

范轩笑道,“早晚都要问,这两个小厮既然如此好奇,倒是不妨告诉他们,问问他们知不知道些什么。”

两个小厮扭扭捏捏,神情慌张地进到书房,“噗通”一声跪下了。

“见过老爷,见过珂老爷。”

“不必慌张,找你们有事要问,若是答得好了,自有赏赐,答得不好,也不会有责罚,只需好生回想,照实回答就是。”范轩和颜悦色地说道,他知道自己平素威势过重,生怕把两个小厮吓到,忘了什么重要讯息就不好了。

范轲在一旁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自己这个堂兄,以往阴沉沉的脸,竟然露出和蔼的笑容,殊为难得。

两个小厮见范轩这副神情,不像是要责罚他们,渐渐定下神来,其中一个胆子大些,期期艾艾地说道,“不知老爷要问些什么,小...小的若知,定然不...不会隐瞒。”

另外一个没有说话,只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嗯...”范轩沉吟片刻,“你二人既在厨房做事,今年想必没有随我出过关,一直都呆在张家口吧?”

“是的,老爷。”还是胆大的那个小厮回答,“我二人在厨房就是打打杂,若有需要,也会跟着出府,帮忙采买菜蔬。”

出关当然也需要伙夫,忠心、手艺,还有能力和身体,缺一不可,这俩小厮显然还达不到要求。

“哦!”范轩有些意外,原本他还担心这两人见识短浅,问不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既然能出府采买,应该能听到不少小道消息。

“那从年后至今,你二人有没有听过本地这些江南商家的什么消息?”范轩问道。

虽说他们八家粮商与江南这些商家,还有晋南盐商关系不睦,但表面上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团和气,下人们除了核心的那些,其他人未必清楚,特别是非家生子的那些人,私下里说不定还有联系。

此前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小厮,显然是个老实人,范轩话音落下后不久,他只稍稍想了下,就斩钉截铁地答道,“回老爷,小的除了采买,很少出府,没听过什么江南商家的消息。”

范轩点点头,看向那个胆子大些的小厮。

这小厮跪在地上抓耳挠腮的,显然是有事儿的,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让他欲言又止。

“老爷问你话呢,有什么就老老实实地说出来,否则,仔细你的皮!”范轲见状,忽地低声喝道,做起了恶人。

小厮被吓得身子一抖,急忙磕了个头,磕磕巴巴地说道,“老爷,小的有...有错,请老爷先免了小的责罚,小的才敢说。”

范轩右手轻轻一挥,“罢了,今儿就饶了你这遭。”

“谢老爷。”小厮又磕了个头,“还有,老爷刚才说的赏赐,还算数吧?”

“大胆!”旁边长随见状,大声呵斥道,“老爷饶了你,已是天大恩赐,竟敢得寸进尺。”

范轩伸手,示意长随噤声,定定地看了这个小厮一会儿,见他眼神虽然有些闪躲,内里却很有些有恃无恐的样子,遂笑道,“也罢,只要你说的讯息真有用,少不了你的赏赐。”

“是这样的,老爷。”小厮见范轩点头,不再磨叽,直接说道,“小的好酒,还喜欢耍点小钱,由此倒也结识了些人,不过咱们这些人,相互之间从不打听根底。”

“年前的一个晚上,本该我轮值,有人约我喝酒,我就请另一人照看,自己溜出府去了。”说到这里,小厮抬头看看范轩,见他没有动怒,方才接着说道,

“那晚有个人喝高了,说他自己是程家大掌柜的贴身小厮,然后边喝边骂,说在张家口这个苦寒之地呆了这么些年挪不了窝不说,今年居然都不能在张家口好好过个年,大年初四就得跟着他家掌柜,去一个叫什么涿鹿集的,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鬼地方...”

方才听到这小厮说,他认识了程家大掌柜的贴身仆役时,范轩还无动于衷,张家口姓“陈”或是“程”的不少,谁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不过当听到“涿鹿集”三个字的时候,范轩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涿鹿集?”

范轲也站了起来,这“涿鹿”二字,不就是草原上闻名但未见面的那只商队,他们刚才还在商量着要坐山观虎斗的商社名称么?

“禀老爷,正是涿鹿集。”那小厮答道,“前些天那只拉着羊毛的马队进关时,我也在场,听说他们是涿鹿商社的,这商社名称与那市集居然一样,是以我留了心,印象深刻。”

“那你所说的这个程家,是哪个程家?”范轩问道。

“还能有谁,自是徽州程家。”

第350章 不必留手

徽州程家的大掌柜,去的是涿鹿集!然后就此消失,再之后,程家就换了大掌柜。

那不用说,其他江南各商家消失的大掌柜,去的肯定也是涿鹿集。

范轩被这消息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那涿鹿集不知在何处,但顾名思义,十有八九是涿鹿商社所在之处,这涿鹿二字,也不知是先有地名后有商社名,还是先有商社名后有地名。

那邀请这些人去涿鹿集的,估计就是涿鹿商社了,或者说是尚未成立的涿鹿商社。

真是厉害呀,范轩心里恨恨地想到,这周承允去到京师,不但没有死于乱军之中,反而因祸得福,不知怎的结识了孙承宗这等大佬,更重要的是,他还能让孙承宗为他背书,然后拉上江南各商家,成立了涿鹿商社。

范轩脑子一转,结合周承允的行踪,已经认定这个涿鹿商社,恐怕就是周承允与蓟辽总督,甚至还拉上了江南各商家,在年后他第一次去辽东的这段时间成立的。

商人无利不起早,如果只是简单合作,绝不会把这些掌柜全都换了,江南各商家肯定是都入了股的,眼下这些人,如果不在那个涿鹿集,就是奔波在各条商路上。

“大兄,大兄!”范轲见他久久无语,不由得在旁边问道,“怎么了?”

“哦!”范轩回过神来,“没事儿,等会儿和你说。”

接着问那小厮道,“你所言可真?”

“禀老爷,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可不敢欺瞒你。”那小厮回道。

“行了,退下吧。”范轩挥手道。

“老爷,那赏赐...”

“明天去找大管家领。”

“老爷,这小子不规矩,要不要...”待两个小厮走后,长随凑到范轩耳旁问道。

“不必,派人把他们盯紧点即可,一个是老实人,另一个还算是可造之才,看上一段时间,或可一用,行了,你也退下吧,我有事和珂弟说。”

“是,老爷。”长随躬身退下。

“大兄,那小厮所言的涿鹿集,不会与涿鹿商社有什么瓜葛罢?”待书房只剩兄弟两人后,范轲问道。

“已经很明显了,涿鹿商社就在涿鹿集,而且...”范轩一五一十地将他刚才的分析都说了出来,重点是周承允、孙承宗与江南各商家的关系。

“这...”范珂听完,也是哑口无言,周承允这小子运气实在太好,背靠上蓟辽总督这棵大树,又拉拢了一大批江南商人,塞外的各项交易,也被他藉此打开了一个缺口,想要在生意上搞垮他,难度增加了不少。

“那...大兄,这涿鹿商社咱们怎生对付?还是像刚才说的那样,坐山观虎斗么?”范珂小心翼翼地问道。

“怎么可能?那是之前不知涿鹿商社的底细,方才定的策略。”范轩恶狠狠地说道,“现在既知它是周承允弄的,那么说不得咱们也得和其他人一起,赤膊上阵了。”

“可孙督师...”

范轩不待范珂将话说完,直接打断道,“孙承宗又如何,咱们在朝堂上又不是没人,涿鹿商社若与周承允没有瓜葛,咱们退让些也就罢了,既是周承允弄出来的,难道咱们还有退路么?”

范珂知道范轩所言不差,就不提因范永斗之死而生的私恨,涿鹿商社纠集了蓟辽总督、江南商家以及晋南盐商,已是庞然大物,不趁着现在尚未发展壮大时对付它,等它露出獠牙之时,几家粮商会被吞的渣都不剩。

“当务之急,是找到这涿鹿集所在之处,咱们才好出手对付它。”范轩接着说道。

“大兄言之有理,那咱们还要把有关涿鹿商社的风声放出去么?”

“要,怎么不要,乱棍打死老师傅,找些人给咱们当先锋也好。”范轩说道,“人一多,这涿鹿集到底在哪儿也好找些。”

范珂点头,“大兄,你说这涿鹿集会在哪儿?”

“十有八九,在宣府与京师之间。”范轩道。

“大兄怎么如此肯定?”

“你啊,多动动脑子!”范轩用手指指自己的头,“想想涿鹿商社是何时成立的,周承允又是什么时候回的晋南。”

涿鹿商社成立于年后那段动荡的期间,不在周承允的晋南老巢,也不可能在京师、辽东等地,那么,这涿鹿集的真正所在,已是昭然若揭了。

不得不说,范轩的这番推断,已经非常接近真相了。

范珂在范轩的指点下想通此点,忍不住哂道,“大兄,既然这涿鹿集在宣府与京师之间,生意上咱们一时恐怕拿周承允还真没什么办法,但是其他路子,却大有文章可做,他们怎么会选在这一带?”

“这你就小看他们了,”范轩说道,“商社的最终地点,既是各方妥协的结果,也是当时时势所迫,还需避开咱们在的张家口,更要靠近长城,以便塞外交易,这一带,其实才是最合适的。”

“大兄神机妙算,说罢,接下来咱们怎么做?小弟定当全力以赴。”范珂站起身,双拳一抱,郑重说道。

“别这么如临大敌的,珂弟,坐下说话。”范轩招呼道,“涿鹿商社虽然强大,但咱们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这第一第二回合,还轮不到咱们出手呢。”

“咦,大兄刚才不是说要赤膊...”

“对付人的方法很多,还没到咱们冲在最前面的时候,这些年豢养的那些走狗,白拿了咱们不少银子,也该让他们出点力了。”

“大兄的意思是...”范珂若有所思,有点明白了范轩的想法。

“没错,明天飞奴传书到张家口到京师一线的各分店,令各地掌柜去官府,找那些被咱们收买了的胥吏,让他们找出涿鹿集,然后,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了罢?”范轩抬起眼皮,看着范珂问道。

“我明白了,大兄,混混们让小商家去找,咱们走官面上的手段。”范珂答道。

范轩点点头,“告诉他们,不用留手,无需顾忌,招式越狠越好,若真做的好,咱们范家,可以分他些干股。”言毕,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第351章 雨战(1)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又闷又热,让人承受不住,这会儿却又突然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

老三用手抹了一把脸,将手上的水甩下,不过这番动作显然无用,脸上很快又被接踵而至的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眼,不得不用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以便观看城下的局势。

“噗!”老三将口中雨水喷在地上,“入他娘,这鬼天气!”

说罢,从城楼上探出头,左右这么一扫,看了看搭在城墙上的三把云梯。

此时乃是午后,老言和老三吃完饭,带着人来城头换班,刚短兵接战了一会儿,就遇上这么一场大雨。

暴雨中,视线有些不清,不过仍能模糊地看到,流民还是被流匪们拿刀逼着,川流不息地顺着云梯向城墙上爬,隐约中,不时还能听到那传上来的喝骂声。

现在城下督战的,已经不止最早那个小头目和他手下那点人手了,云梯从最初的一把增加到三把,仰攻的流民数量倒是不虞,督战的还这么点人就有点不够看了。

为了日夜不停地攻打涿鹿山的这座关隘,高迎祥一口气派出了一百多号人,轮着班地监督流民们爬云梯攻城。

“呸!”老三随口往城下吐了口唾沫,不屑地说道,“言哥,你说流匪让这些弱鸡排着队地上来送死,到底图个啥,这都两天了,他们死了少说也有上千人,却是一点退意也没有,啧啧,这匪头的狠劲儿,倒是让我有些佩服。”

“这不很明显嘛,老三,他们就是仗着人多,欺负咱们人少,想把咱们累垮,耗死。”老言右手握着一把钢刀,左手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切,就凭他们?”老三玩杂耍似的舞弄了几下手中的钢刀,“你看看儿郎们,杀这些人和杀只鸡仔有什么区别?再说,他们恐怕想不到,咱们的人手轮换下来,那是足够的。”

城楼上,正对着三把云梯的位置,有条不紊地排着三列纵队,一俟有流民从城墙上冒头,就是一个标准的弓步冲刺,不论中与不中,都迅速旁撤,将位置让给排在他身后的人。

三列纵队旁边,各有六人手持白蜡杆,紧盯着城头,那是专门对付漏网之鱼的预备队。

整个队伍即便在大雨中也丝毫不见混乱,除了雨水砸落地面的“唰唰”声,流民被刺中的惨叫声,还有队员们的脚步声,整个城墙上没有其他声音,嘈杂的环境中,却有异样的肃静,与城下混乱的场面形成了鲜明对比。

老言点点头,由衷地赞叹道,“李定国和孙可旺这两个小子,武艺出众不说,练兵当真有一手,流匪寇关前,就能做到令行禁止,现在见了这几天的血腥,已经有了些强军风范了。”

“他们是有强军风范了,咱哥俩就这能闲着了,”老三抱怨道,“浑身上下被淋成这个样子,想活动活动,暖暖身子都没机会。”

“别这样,老三,这些流匪虽然不堪,可咱们也不能大意,还是有能人在里面的。”老言说道,“你看,除了之前第一次架云梯,直接把云梯搭上了墙垛口,之后就再也没有这样做过了,弄得咱们用树杈赶制出来的工具,全成了无用功。”

说罢,老言指指放在墙角的几根长长的,一端呈丫形的长棍。

“还有,在咱们把树都砍得差不多的前提下,还能这么快就造出云梯来,也算有些本事。”

老三随意扫了一眼树杈,“没事儿,言哥,现在用不上,以后可以拿来当柴烧。”

“那怎么行?就算一时用不上,也得备着,万一哪天有用呢?”老言斥道。

“唉,”老三叹了一口气,又朝城下扫了一眼,那里明显是流匪头目聚集之处,已经在他的弓箭射程之内了,“李定国这小子不是说,等贼头们松懈下来,咱们够得着的时候,就能用箭了么,怎么还不让用?”

“你嘀咕个啥,时机不到。”老言说道,“时机上的把握,你觉得定国会差?忘了他在山谷里伏击咱们的那一战了?再说了,这么大的雨,咱们的弓拿出来,被雨水一淋,能有多大劲道,箭射不射得出去都是问题。”

“行了行了,言哥,咱哥俩争论这个没啥意思,你守着会儿,我去门楼那儿避避雨,这鬼天气。”老三说罢,拔脚欲走,他对这场大雨当真是厌恶无比。

本来若是天晴,也不用麻烦其他人,他自己就可以烧些滚水往下泼,好歹也能出点力,可这么大的雨,即便门楼那儿有遮挡,烧水倒是没事儿,可端到城墙边再泼下去,到了人身上,滚水也成了温水,哪里还有什么杀伤力。

至于滚木擂石,眼下战况还不够激烈,没必要用上。

而老言到底年纪大些,更关心农事,不但没有像老三那样抱怨这场雨,反而有些高兴,自天启末年以来,不唯陕北,整个北方都是一年比一年干旱,已经很少见过这么大的雨势了,他巴不得雨下得再大些,再久些,这样山里种的那些奇奇怪怪,据说很神奇的粮食,或许能多收获一些吧。

见老三想去避雨,老言没有反对,这雨势实在太大,只片刻工夫,他们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浑身大汗被雨水这么一浸,体内的热气尚未散透,外面的湿冷之气又浸了进来,让人好不难受。

老言自忖,凭这些流民,预备队和自己就足以应付了,不过老三也不能就这么去城门楼,得做些事情。

“老三,你去门楼那儿也别闲着,洗些山姜出来,烧锅姜汤,给大伙儿暖暖身,驱驱寒。”老言吩咐道,他们追随志文虽晚,但耳濡目染之下,日常应该注意的卫生习惯,还是基本养成了。

大热之下正出着大汗,骤遇这种大雨,不但会受寒气侵袭,湿气也会趁虚而入,一个不好,这番大战下来,不少队员恐怕都会病倒,眼下这种时候,大规模的减员,对涿鹿山来说,是不可承受的。

“好嘞,还是你想得周到,言哥。”老三脚步顿了一顿,就接着去了。

第352章 雨战(2)

关隘下方,战场的不远处,王嘉胤、高迎祥和一众头目都在观战,离着城墙已经很近了。

自大战以来,从没见涿鹿山的人用过弓箭,他们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现在这么大的雨,弓弦都会被泡软,就更不用担心有箭矢了。

雨势虽大,但这些人都是吃过苦的,什么场面没有见过,众人既无油纸伞这么奢侈的东西,也没有蓑衣,就这么站在雨中,为了看得方便些,只各自带了顶宽檐帽遮雨。

“闯将,黄虎和曹操,都当记上一功。”王嘉胤在雨中大声说道,没办法,雨势太大,声音不大些,大伙儿听不清。

“大头领说的对。”

“大头领言之有理。”

众头目纷纷赞同,这是谁也抹杀不了的事实,没有这三人的一番举动,云梯未必能造出来,更加做不到现今这般,一有毁损,能立即换上备用云梯,保证对关隘的攻势不减,至于损坏的云梯,则根据情况,或修补,或拆了重造。

“哪里哪里。”

“大头领和各位哥哥们见外了。”

李自成,张献忠和罗汝才急忙逊谢,表示不敢居功。

张献忠和罗汝才心底都有些暗自得意,跟着李自成造云梯,除了出些力气,麾下士卒分毫无损,还搏了这么个好名声,眼下各营虽然都还未出动老营人马,但看这胶着的战况,不用是不行的了。

可不管怎么说,自己几人才干过活,这前几拨试探进攻,怎么也轮不到罢。

可惜,张献忠和罗汝才暗自感叹,这树已然砍了不少,造云梯不用再跑那么远的路了,否则他们是断然不会到关墙下观战的。

高迎祥脸色有些阴沉,听了王嘉胤的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张嘴想跟着众人夸赞几句,只是反应慢了一拍,李自成三人都说完话了,他还没有出声,索性闭嘴不言。

“老高,别这副丧气样,虽说死了这么多人,可咱们没什么损失,还省了不少粮,放出去的探马也传回消息说,周边官府并无异动,大可放心,就这么慢慢耗死他们便是,粮食省着点,最少还能坚持十多天,怎么都够了。”王嘉胤见高迎祥一脸不快,开口宽慰道。

高迎祥没有说话,心中却是暗暗冷笑,王嘉胤身为大头领,若成功攻下涿鹿山,他怎么都能跟着沾光,若是事败,反正这主意不是他王嘉胤出的,自有顶缸之人,对他影响不大。

可高迎祥就不同了,别说失败,就是损失大些都不行,不论这损失是他自己的手下,还是其他营的人马,前者自己实力受损,不论是地位还是话语权都将下降,后者则会被其他头目借机攻讦,威信和颜面都要大损,毕竟,这一趟涿鹿山之行,是他建议的。

“老高,你就是心思太重。”见高迎祥仍然板着脸不说话,王嘉胤忍不住开口说道,“打涿鹿山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来来来,大伙儿都出出主意,怎么尽快攻进去。”

这倒是实话,王嘉胤虽说可以全程旁观,不过涿鹿山早一天打下来,就能早一天分粮食,也能早一天离开这个让他们芒刺在背的地方,当然,前提是不能让他的人马有什么损伤。

众头目一听这话,全都默不作声,不愿用精锐人马去拼,想尽快攻进这个关隘,哪儿有那么容易。

“闯将,你有什么主意,说说看。”王嘉胤见无人应和,还是点了李自成的名。

“这个...大头领,这两天我造云梯,并不常在这里,就我见到的几番攻守来说,对方守城的韧性十足,想要速胜,怕是不易。”李自成急忙低头说道。

其实打了这么些天,谁都看得出,仅凭基本还拿着锄头的流民,想要攻下这座关隘,恐怕还得耗上好些天,再死几千人,把对方磨的精疲力竭才可能做得到。

要想速胜,就得出动老营人马攻城,尤其是今天这场大雨更是有利,完全可以趁着视线不清,让精锐乔装一下,拿上盾牌钢刀,混进流民之中,爬上城墙,只要挡住对方的第一击,冲上城头,稳住阵地不被赶下来,凭着后续接连不断爬上城头的援军,很可能就此攻下这座关隘。

对方防守得虽然不错,可也有那么几次被剽悍一点的流民攻上城头的经历,若再有几个得力将领带队,把握更大。

这般对策,李自成不信其余头目会一个人都想不到,都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即便没有读过书,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没人说的原因,无非就是怕自己说出来之后,反而箭射出头鸟,被安排去打这个头阵,这种硬碰硬的攻城战,损失最大,谁也不愿意拿自己的身家去为大伙儿打拼,李自成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官府一时还没动静,他倒也不那么急了。

“老高,你看见了,面对如此雄关,连素来智计百出的闯将都失了计较,咱们还是就这么慢慢磨罢。”王嘉胤说道。

“就怕夜长梦多啊,大头领。”高迎祥终于开口了,同时心里暗叹,罢了,这回不出点血怕是不成了。

趁着现在雨大,视线模糊,派些老营弟兄混进流民中爬上去,说不定能收到奇效,这一点,高迎祥也想到了,毕竟这些天他们还没有派出一个精锐,对方对付的都是普通流民,都有些麻木和习惯了罢,猛地遇上精锐的老营弟兄,就此溃败也说不定。

眼下已连续攻了好几天,云梯这些以往的短板,都补上了,再无任何借口,若不能在这一两天一鼓而下涿鹿山,他高迎祥好不容易闯下来的“闯王”名号,恐怕会遭人耻笑,若只是笑笑倒也罢了,可凭着这名声,以后怎么招纳豪杰之士?

继续用流民的性命去填?呵呵,懂的人知道他是为了保存实力,不懂的人只会说他没有统军之才。

还有粮食的不足也是问题,再拖几天,恐怕军心士气都会受到影响。

想到这里,高迎祥暗暗下了决心,大声喊道,“刘哲,黄龙,高一功何在?”

第353章 雨战(3)

老言杵在墙垛上,往城下看了一会儿,流民们仍然是一副嘈杂混乱的模样。

再看城头,排队刺杀的儿郎们,经过这几天的血腥洗炼,个个一脸沉毅,毫不慌乱,几乎是枪枪不落空,很少有需要第二枪才能了结的,能登上城头的漏网之鱼就更没有了。

可这样一来,就苦了预备队的人,倾盆大雨加上不能活动身子,即便是夏天,个个也被冷的脸色发白。

老言见状,心底发急,这么下去,儿郎们非病不可,再看城门楼那里,青烟已经冒了一会儿,却仍不见其他动静,忍不住大声问道,“老三,你他娘的怎么回事儿?烧锅姜汤都这许久?”

“言哥,这么大的雨,柴禾都湿了,火势起不来呀。”老三的语气也很焦急,“要不你也来帮帮忙?咱哥俩一个架柴,一个吹风,肯定能快些。”

“这...”老言有些犹豫,他和老三是带队的,哪怕到现在也没有挥上一刀,可只要有一人站在城墙边上,就是定海神针,能给这帮小子和新手们信心,若是他也不在,遇上什么意外,那就...

老三虽然看不见老言,但没听到他的答复,知道他担心什么,“言哥,城下这帮弱鸡,有甚好担心的,即便漏了那么一两个,有预备队在,也足够应付了,快来帮忙,你忍心看小子们被冻病么?”

老言闻言,不再犹豫,向大家交待道,“大家打起精神来,我去帮老三的忙,争取早些让大家喝上姜汤。”

“言哥放心,我等不敢懈怠。”队员们纷纷保证道。

“尚宾,给我盯紧些,听到没有?”老言又专门向预备队中的一人说道。

“言哥放心,人在城在。”被称作尚宾的那人“啪”的一声,用长枪在地上一顿,大声保证道。

尚宾是志文东渡黄河之前,在河西招纳的一个孤儿,名字取自千字文中“遐迩一体,率宾归王”这一句中的“宾”字,说起来千字文字数虽然不少,但有些字,配上“尚”这个姓,用来做名字实在不太好听。

例如“剑号巨阙,珠称夜光”这一句,最后这个“光”字,冠以“尚”姓,就实在不雅,因此志文赐名的孤儿虽然不算多,但用的字在千字文里已经比较靠后了。

这帮孤儿,当时招收了差不多一百二十多人,因为跟随志文他们的时间长,不但枪刺术娴熟,身体也壮健的多,现在人人最低都是带着八个人,组成一个小队,哪怕队伍中有年纪长他们的,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尚宾就是一个小队长,而且巧合的是,他所在的这个六人预备队,全都是同一个小队的,因此配合默契,深得老言和老三两人的器重,是以老言离开前还要专门找尚宾交待。

“都打起精神来,听到没有!”待老言走进城门楼,尚宾又大声招呼了一回,他们把守的云梯位于正中,两边诸人都能听得到,又纷纷应了一回。

“来来来,咱们也别闲着。”尚宾接着又对其余五个预备队员说道。

“咋滴,咱们也去排队,活动活动身子骨?”其中一人朝尚宾挤挤眼,问道。

选预备队员的标准是武艺出众,心理素质更要好,这些人一开始被选上,个个都是兴奋不已,这算是对他们实力的一种肯定,也因此在同伴面前都有些趾高气扬的感觉。

孰料随着战事的不断进展,其他人的发挥越来越稳定,他们这些预备队员出手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到现在,一次两个时辰的值守,也未必能出一次手。

所以如今预备队员们都有些抱怨,抱怨身手好的闲了下来,反倒又想去排队杀敌了。

尚宾的这个同伴,此刻这样的问话,就是想趁着老言老三两人都不在,怂恿尚宾带着他们去杀几波敌人。

“说什么呢?”尚宾横了此人一眼,“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懂不懂?都图杀个痛快,那出了事儿咋办?”

“能出什么事儿啊?”这人小声嘀咕着,不过终究是不敢大声反驳尚宾的话。

“那尚宾队长,咱们要怎么做才不闲着呢?”另一人问道。

“都活动活动,就原地这么轻跳几下。”尚宾边说边做了个示范,“再不动两下,身子都僵了,等会儿真要有人冲上城头,就凭咱们这糟糕的状态,未必拦的住。”

“这样,你三人先活动一会儿,我带着他俩警戒,等你们差不多了,我们再交换。”尚宾说完,带着两人紧盯不断冒出人头的城墙垛口。

另外三人按照他的吩咐,也不管地上的积水,一只手拿着长棍,就这么在原地“啪啪啪”地跳着。

旁边两个预备队,还有排队等待刺杀的人见状,都有样学样,原地跳了起来,一时声响大作。

“干什么呢?”老言从城门楼那儿伸出个脑袋,见状乐了,自言自语道,“尚宾这小子不错啊,我都把这招儿忘了。”说完又缩回去,继续熬姜汤。

“行了行了,差不多了,该我们了。”没多大一会儿工夫,正跳着的三人被尚宾喊停,“轻跳就行,别使那么大劲儿,省着点儿气力,等会儿说不定还得厮杀呢。”

这三人微微喘着气,其中一人问道,“我说尚宾队长,你这一套都是跟谁学的啊?你别说,还管点用,身上暖和了,手脚也没那么僵了。”

“嘿!这是平时操练孙队长和李队长教过的法子,怎么,都没记住?”尚宾反问道。

其余几人相互看了看,齐齐摇头道,“哪天操练不是被累得像条狗一般,怎么会有像这些天这样闲下来的时候,这种闲下来才用得上的法子,除了你这脑子,咱们谁能记得住。”

尚宾已经在原地开跳了,闻言无奈道,“谁叫你们不用心,吃一堑长一智,这下记住了罢?”

他们这番交谈,为了雨中的彼此能听得清,声音都放得很大,周围众人自然也听见了,一个接一个的,都歇了下来,只有尚宾带着两个人还在跳着。

第354章 雨战(4)

“噗!”一个少年握着手中长棍,刺穿了一个刚刚自城墙上露头的流民脖颈,随后按着规矩,迅速拔出棍尖后撤。

雨越发得大了,沙沙的雨声将棍尖入身的声音掩盖得几无所闻,被刺中的这个流民长期吃不饱,面黄肌瘦的,脖子被洞穿后并未如大多数人那样,喷溅出鲜血,只“咕嘟嘟”冒了几个血泡,涌出来的那点血浆,很快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露出惨白的肌肤和干瘪的肌肉。

流民的嘴一张一合,嘴里甚至没有血沫,瓢泼大雨自他嘴里灌入后复又淌了出来,他左手扶着墙头,右手的武器不知是什么,早已跌落,努力地想要伸向城墙,只是每移动一分,都显得异常艰难。

紧跟着的少年神色不变,双手紧握长棍,做好了出击的准备,这副场景这些天他们已经见得多了,从一开始的震惊、不忍,过渡到麻木,最后是现在的冷静,此人已是必死之人,用不着上前补枪,徒费自己的气力,只需静等他全身失力后坠下云梯即可,反正他不落下去,下面的人也爬不上来,作为守城的一方,有这种见隙,自是乐见其成。

“闷怂,死了就别挡道。”大雨声中,静待的少年隐约听到城墙下传来一声喝骂,紧接着就见这个流民身子向下一沉,扶在城墙上的左手五指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下拽他,而他残存的求生意识则驱使他左手用力,想要抓住城墙,不从城头坠下。

只是他人本就瘦弱力小,墙头因为雨水的缘故,异常湿滑,下拽的力道似乎又大得不可思议,流民甚至没有坚持住那么短短的一刻,只一瞬间,左手就被扯离了墙头,整个人迅即隐没不见,脖子上被洞穿的窟窿,让他连惨叫声都发不出,而消失前那绝望的眼神,令持棍守候的少年也微微动容。

“嗒!”少年收摄心神,默数着那尚未见面的敌人登云梯的脚步声,这是第一步,一般第三下脚步声后,城头上就会露出人头,而他,只需弓步冲刺即可。

“嘭!”少年微微皱了皱眉,不知怎地,这第二步的声响特别大,以前他都未曾听过这种动静,不像是踩云梯发出的声音,更像是在踹云梯,少年念头刚转到这儿,还在等着第三下脚步声的他,蓦地察觉到了不妙。

那久等不到的第三下脚步声并未如约响起,动静特大的第二步,声音刚落下不久,墙头上蓦地出现了一团高大的黑影,密集的雨幕中,面目不甚清晰,“呼啦”一下,整个人就落在了墙沿上。

原来对方竟然并未如同常人那样,稳稳当当地迈出第三步,而是在第二步的时候,脚下猛地发力,不但跨越了第三步的距离,还一下子跃到了城头上。

高手,少年心中暗道,匆忙间向前迈出一大步,手中白蜡杆向黑影刺去,要趁着此人才踏上城头,立足未稳之际,将他赶下去。

只是黑影动作比他快了一线,双脚才落上城头,丝毫没有停留,将身一纵,就向他合身扑来,距离近了些,依稀是个虬髯大汉。

“哈哈哈,”大汉在空中大笑,“刘哲,黄龙,你二人服气了罢,这城头可是我第一个上来的。”

“别急,这才刚开始,好戏在后面呢。”左侧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右侧也有人说道,“高一功,你小子别得意,不就快了那么一步么,真正拿下这座关隘才是大功。”

原来就这么短短的一忽儿,三把云梯上都来了强力人物,或纵或跃,或闪或挡,要么挡住了第一击,人站上了城头,只是雨声太大,动静没有那么明显而已,要么如高一功这般,攻击他的第一下尚未发出,他整个人就已经扑进了城墙。

“砰!”三人话音未落,出击少年的长棍就击中了高一功,发出一声震响。

少年心中一喜,以为自己这一刺定能建功,孰料手中白蜡杆,竟然不得寸进,对方不知用何物挡住的,力道之大,也出乎他的意料,将他震得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手中长棍紧接着“咔吧”一声脆响,棍尖已然断了一截。

匆忙中凝神细看,才发现这虬髯大汉身前,立着一面黑乎乎的圆盾,盾牌虽然不大,仅能遮住他胸腹间的一小片,却也挡住了少年这必杀的一击。

“咦!”高一功就势落下城头,口中惊疑了一声,他合身扑上去之时,就辨清了眼前这人乃是一个少年,看上去年岁不大,还有些瘦弱,他满以为拿着盾牌这么一撞,此人手中长棍就得脱手而飞,自己只需就势上前,手中短刀这么一挥,就能要了少年的小命。

谁知少年看似瘦弱,一身气力可不小,只后退了这么几步,手中长棍虽然断了一截,但仍牢牢握在手中,显然还有一战之力,而高一功自己,在这强力阻击下,也未能如愿前进。

“刘哲,黄龙,你二人小心些,这些人可没有那么简单。”高一功大声向左右二人提醒道,不提其他,就凭能接下他用盾牌全力一击的力气,这小子就已经比得上他的精锐手下了,这一仗,看来没那么简单。

刘哲黄龙二人与他高一功,都是闯王高迎祥麾下得力大将,虽有竞争,但高一功也不希望他们阴沟里翻了船。

“我等省的,管好你自己吧。”刘哲黄龙二人齐齐答道,显然也察觉到了眼前这些人不易对付。

若是城墙上这些人都有刚才与他们交手之人的实力,即便还不如他们,也只需上来七八个人不停攒刺,他三人虽有圆盾护身,但为了方便登梯,随身携带的却是短刀,利近战,却不擅远战。

面对削尖了的如林长棍,他三人纵是一身武艺,也只能步步后退,直到退回云梯,或是被迫从城墙边跳下,方能保住性命。

绝不能让他们结成阵势,如此才能让紧随他们的老营兄弟,顺利登上城头,想到这里,高一功大喝一声,纵身前扑,直取眼前少年。

第355章 雨战(5)

孰料高一功脚才迈出去一步,刚才还面无惧色,与他硬拼了一记的那个小子,却突然转身,“啪啪啪”地踩着水迹,向后跑去。

这...不合常理啊,高一功大感疑惑,从这小子与他交手的情况看,显然并非初哥,手中长棍虽然断了一截,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而且刚才转身前看向他的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畏惧之心,怎么就这么跑了呢。

疑惑归疑惑,高一功却并未停留,脚下发力,正待追上去厮杀,那小子身后又冒出一个少年,手里握着一模一样的,削尖的长棍,左脚向前迈出一大步,棍尖向他直刺而来。

高一功看看正向后跑着的那个小子,这才发现他似乎并不是逃跑,目的好像是眼前这列纵队的尾巴,他这是要跑过去排队?

再看看眼前这个姿势标准,正一丝不苟杀向他的少年,还有少年身后长队,年纪虽然有大有小,但队伍排得规规整整,高一功有些明白了。

这是一队不知经过了何等严苛训练的战士,他们此刻的所做所为,都是一板一眼按照平时的训练来做的,又或是完全听从将领下达的命令,丝毫不变形,也不越雷池一步。

这样的军队,若是有高明将领带领,那是极为可怕的存在,只是现在...

眼角的余光四下里一扫,并未发现领头之人,不知是何原因,对方将领竟然不在此处,因此城上这些人在没有听到新的将令前,还是用刚才对付普通流民的那一套对付他。

高一功不由暗呼侥幸,若不是有这么个纰漏,他与刘哲、黄龙二人,面对这样一支令行禁止、又有高明将领的队伍,恐怕很难如他刚才所想那般全身而退了。

高一功的猜测没错,涿鹿山的战队被李定国和孙可旺训练得听话而又无畏,指挥起来如臂使指,就是有个毛病,普通队员少了些主动性,此刻老言与老三都不在,队员们仍是按照之前交待的那样,刺完一枪,不论结果如何转身就走,后续留待下一位队友。

若是刚才刺了高一功第一枪的小子不退,继续与高一功交手,身后再有几人上来夹攻,高一功即便上了城头,估计还是得被逼退。

当然,严格说来,这并不是什么毛病,只要将领不无故缺席就好,只是今天出了些状况,老三和老言二人,一个过于轻敌,一个又心存侥幸,方才造成了这等局面。

至于预备队,为了让普通队员出枪后能尽快撤离,他们特意留了个空当,离城墙边有那么几步的距离。

高一功上城墙的动作和后续的攻击实在太快,出乎他们的意料。

大雨中站了这么久,刚才即便活动了一会儿,身子还是有些僵硬。

再加上这些天很少厮杀,心里也有些懈怠。

总之一句话,在高一功挡住第一击,并顺利落到城头上之后,以尚宾为首的预备队同样没有反应过来,并立即实施攻击。

想通了这一点,高一功哈哈一笑,猱身而上,直扑正刺向他的少年。

正好趁着对方领头之人不在,而这些人又如此刻板的时机,击溃他们。

在棍头快要击中盾牌之时,高一功微微侧身,盾牌也随之一斜,然后向前迈出一大步。

“砰!”盾牌被戳中,但是声音并没有刚才那一下这么响,棍尖贴着斜立的圆盾滑了出去,高一功随即左手用力向外一摆,将对手的长棍远远荡出。

刚才紧跟着跨出去的这一步,已经使他来到了长棍的中段,高一功紧跟着又是一大步迈出,在少年的长棍还未收回来之际,已经到了他的身前。

高一功,身为高迎祥的侄子,也是高迎祥的三大亲卫将领之一,作为流匪头目的亲兵,走的路子,与涿鹿山的战队截然不同。

无需令行禁止,也不必如臂使指,大规模作战,也很少相互配合,首要看重的,是个人武艺。

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即便气力相差无几,这些亲兵也大都能胜过涿鹿山的队员,更何况是作为将领的高一功。

除了武艺,对于亲卫们来说,更重要的还有审时度势,说白了就是眼力劲儿,遇到强硬的对手,该避则避,保存实力为上,碰上弱手,则需狠打不留情,像涿鹿山这种不强不弱的,就要看情况了。

今天是高迎祥亲自下的令,要他们攻城,所以即便眼下的环境和对手令他们有些头疼,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只是怎么进攻才有成效,就得用些心思了。

高一功、刘哲与黄龙,作为将领,身手最好,此番混入流民中偷袭,自是排在第一个效果最好,最能出其不意,刚才高一功硬拼那一记,除了退无可退的局势,也与他需在城头打开局面,占据地势,以便后来者有立锥之地有关。

现下既已上了城头,则需制造混乱,尽可能多地杀伤对手,是以高一功不再硬拼,转而用上了小巧腾挪之术。

手中尺许长的短刀他早对准了少年的咽喉,看着那双还很稚嫩的眼睛,高一功没有丝毫犹豫地轻轻一挥刀,这一刀下去,所用力气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刚好切开少年的气管和血管,让他静静死去。

少年脖子上多了一道口子,血水和着雨水,瞬间喷了出来,被高一功用圆盾及时挡在身外。

“啪嗒!”少年尸身跌落在积水上,血水将地面染红了一大片,不远处的队列中,发出了一声悲呼,或许是少年的亲友。

这是双方交战以来,涿鹿山出现的第一起伤亡。

“高大哥!”这时,又有一人从云梯上蹭地蹿上墙头,“我来了!”

“来的好,随我杀!”高一功说罢,持着刀盾,又向下一个人扑去。

“啪嗒!”

“啪嗒!”

一左一右,两个声音先后响起,刘哲与黄龙二人,不过落后高一功片刻,也分别杀死了各自的对手,这两下是尸身摔落地面的声音,而他们身后的城墙头,同样冒出了人影。

“唰!唰!唰!”接连三声,高一功等三人,又手刃了他们各自的第二个对手。

涿鹿山战队的队员们,由于无人指挥,又是第一次直面手持盾牌的敌人,即便平时有过训练,但在战场真的遇上,还是有些忙乱。

尤其是被高一功等人抢到近身处,过长的白蜡杆来不及收回,就要面对凌厉的短刀,被这三个人弄得狼狈异常,队员们就这样一下子伤亡了好几人。

“啪!啪!啪!”城墙垛上已经跃下了几人,个个都是一手刀,一手盾,凶悍无比地扑向涿鹿山诸人,同时,城墙头再度冒出了人影。

一时间,涿鹿山的关隘上风声鹤唳,显得岌岌可危。

第356章 雨战(6)

高一功这时正扑向他的第三个对手,此人不像前两个对手那般还是少年,而是一个青年汉子,但在独自面对他的时候,眼中却明显慌乱了,是以刺出来的这一击不够果断,力度也明显不足。

“砰!”高一功见状,连闪躲的动作都懒得做,直接用盾牌一挥,将长棍弹得高高的,对方胸腹间露出了好大的一个空门,高一功轻抬脚步,瞬间来到此人身前,手中刀掠过脖颈,又了结了一条性命。

高一功并不用刀捅,那样兵刃很容易卡在人体中拔不出来,混战之中如果失却武器,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儿,像现在这样,用刀割开咽喉,不但轻松省力,刀也不会被卡住。

“嗡!”一道声音由远而近,蓦然响起,这是长枪高速刺杀带起来的破空声,高一功身经百战,自是再清楚不过,闻声抬盾,也不细看,向声响处撞去。

同时盾面斜立,还想故技重施,将对方长棍连消带卸地弹在一旁后,顺势上前攻击对手。

“砰!”枪盾相撞,动静远超刚才那几下,即便暴雨如注,也没能将其掩盖,周围不少人都听见了。

高一功眉头微皱,两下相撞时,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看得分明,刺向他的,不再是削尖的长棍,而是乌沉沉的枪头,显然来者有一定地位,就不知是领头将领,还是一般的小头目了。

这一下力道之大,远超刚才他交过手的几人,虽然与他相比,还有所不及,但他盾牌所及,并未将对方长枪荡出多远,盾牌上传过来的力道,也阻止了他前进的步伐,让他顺势上前,近身攻击的意图落了空。

“哈哈哈,高一功,遇上硬茬子了吧。”不远处的刘哲听到声响,幸灾乐祸地笑道,同时以盾牌格开一根长棍,疾冲两步,又了结了一条性命。。

高一功不作理会,斜举盾牌,贴着枪杆硬往上靠,哪怕对方中门没有大开,也想要趁着对方来不及收回长枪之际,生生贴到他身前,寻觅机会斩杀此人,哪怕此人只是个小头目,想必也能给对方的士气造成打击。

孰料对方后退的动作一点也不慢,高一功才迈出了一步,盾牌外的长枪红缨闪动,也跟着向后而退。

有点儿意思,高一功暗道,看来还真是个头目。

心里想着,脚下可一点不慢,高一功又向前迈了一步,对方虽然反应不慢,可终究是倒退,速度上与他比起来,还是慢了些,高一功估计,三步之内,必能追上。

高一功从雨水中抬起右脚,继续跨出第三步。

“嗡...嗡...”两声闷响蓦然响起,两根长棍,一左一右,一上一下,分别向着高一功的喉头和小腹刺来,他若继续追击,势必撞上这两记攻击。

若是对手近在眼前,那高一功没甚好犹豫的,自然是以盾牌挡住喉头的这一击,再仗着身上着甲,小腹硬挨一击,凭着受点伤,也要将这个他认定的小头目斩于刀下,反正他穿着皮甲,袭击他的又没有枪头,小腹挨上一下,还死不了。

只是此刻离对手尚远,挨上这么一下完全不值得,高一功悬在半空,正欲大步迈出的右脚,不得不硬生生地收住,然后猛力下踩,“啪”的一声,将地上踏得水花四溅,终是制住了前冲的身子。

同时左手盾牌护住了咽喉,右手短刀往下扒拉,叮当两下,挡住了这两记攻击。

后退中的尚宾暗吁了一口气,他带着另外两人正在热身,眼前这个虬髯大汉就旋风般地冲上城头,不但接连斩杀了己方两名队员,还在城头占据了一席之地,让紧随其后的其他流匪攻了上来,还好,自己总算在他杀了第三个人后赶了上来。

只是这人身手高得离谱,一对一放对的话,尚宾自忖万万不是对手,只有三人,甚至六人齐上,才有可能堪堪挡住,是以尚宾并未孤身上前,而是带着另外两人齐上,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刚才见他又杀一人,尚宾情急之下,这才突前直刺,不想这人反击如此凌厉,尚宾不得不像平时训练那样,急速后退,好在紧跟他的两个队员关键时刻没有让他失望,按着训练惯了的套路,及时出击,挡住了对手的贴身攻击。

止住退势,尚宾左右一看,这时不但另外两个凶煞汉子已经杀入了人群之中,就是跟着这三人上来的其他流匪,也开始与队员们短兵相接,而队员们显然还没有缓过神来,大部分还在规规矩矩排着队,直面流匪的普通队员与预备队员,则是一对一地和对手厮杀。

只是队员们的个人武艺显然不如流匪,兵刃又长了些,只要被这些人拿着刀盾近了身,就是身处下风,只能苦苦支撑,而那两个凶煞汉子,身手不弱于眼前这虬髯大汉,已经接连斩杀了好几人。

尚宾心中焦急,忍不住大声喝道,“列阵!上前迎敌!”

同时向前疾冲,手中长枪急刺高一功腹部,制止他衔尾追击另一名队员。

正被流匪弄得狼狈不堪的队员们,听到这平地里闷雷似的吼声后,也顾不上到底是谁喊的,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不再排成长队,就近的每三个人,迅速地随机组成了一个个小队,开始上前反击。

而正与流匪们交手,被逼得窘迫不堪的队员们,则纷纷后退,喘息休息之余,也开始组队,准备随时支援。

局面总算不再继续恶化,涿鹿山一方不再步步后退,双方开始僵持起来。

“入他娘!”老言和老三听到动静,从门楼里出来的时候,见到的是高一功三人登上城头,正在如狼似虎地大肆杀戮,老三忍不住破口大骂,“这帮贼厮都是属老鼠的么,怎么趁着咱哥俩不在,就来这么一出!”

说罢,也顾不得这么大的雨,一只手下滑,打开了腰间封得严严实实的弓囊。

老言同样也没有犹豫,和老三几乎同时将长弓擎在手中,弓弦上搭好了利箭,目标直指流匪。

他二人距离尚远,跑过去近战会耽误功夫,还不如在此地先射杀一些人再说,至于弓弦被雨水淋坏,还有李定国所说的,使用弓箭的时机未到,眼下却是顾不得了。

第357章 雨战(7)

老言和老三身为箭手,看到敌人,下意识地想要射杀,这样的反应不足为奇。

只是他们二人估计全然忘了自己现在身为带队将领,在被敌人杀上城头,己方队员混乱的情况下,首先要做的,是号令大家列好阵势,稳住局面。

当然,这也与他们不是战队主官,平时除了教授箭术和刀法,与队员们接触得不算太多,不了解这种令行禁止的军队特点,也没有共同作战的经历有关。

两人各自选了一个目标,屏住呼吸,将长弓拉满,都想要一箭建功,只是高一功三人都是近身作战,身形混在队员之间晃动,他俩箭法虽好,在这种情况下,却是没有把握不误伤自己人。

又瞄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好的时机出现,而城墙边,已经又有几个流匪顺着云梯爬了上来,哥俩干脆都放弃了正在人群中厮杀的三个悍匪,将利箭指向了刚刚爬上城头之人,打算射杀几人立个威,先阻止对方继续往上爬,然后再过去帮忙。

“啪嗒!”老言和老三两人,差不多同时松开弓弦,只是箭支并未如往常那般疾射而出,而是软绵绵地只飞出去几步,就跌落地面,好在没有伤到自己人。

原来暴雨如注,只短短的这么片刻工夫,就将他们用上好鹿筋做成的弓弦泡的失去了韧性,凭弓身的弹性,只能射出这么远,弓箭已然无法使用。

老三大声咒骂着,就连老言也在情急之下跟着骂了几句脏话,两人也顾不上向来珍而重之的长弓,将之丢在地上,抽出腰刀往前扑去。

“老三,放过中路,咱俩一人一个,先把左右两边的这两个人解决了再说。”老言边跑边说,率先向他左边的那个悍匪扑去。

老言目光犀利,一眼就看出了中间这一路,尚宾带着一队人,勉强敌住了那个虬髯大汉,其他队员在尚宾的带动下,已经稳住了阵脚,后续攀梯而上的流匪,由于没有下脚处,只能站在墙边沿观望。

而左右两路,队员们虽然已经勉强结成了阵势,但是由于这些三人组合是临时的,彼此间配合不够默契,对付普通流匪还能抵挡,面对那两个强力悍匪,就明显不是对手,每每被这两人利用配合间的空隙欺近身,已有好几人被他俩砍翻,也不知是死是伤。

这两路,就这么被这二人搅乱了阵势,刚刚稳住的局面,又被打得慢慢后退,从云梯爬上来的流匪,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城头。

若不将尽快将这二人遏制住,涿鹿山的第一道关隘,险矣!

“当!”老言及时赶到,伸手架住了那个悍匪势在必得,即将割喉的一刀,随即一个箭步,刀随身走,刀锋向对方反撩而去,他和老三用的是雁翎刀,近战中不会像长枪那样,被人欺近就难以施展,刀身比流匪们的短刀长一些,也在近战中占据一定优势。

“此贼交给我了,你们去对付其他人。”老言头也不回地向刚刚死里逃生,面色发白的那个队员交待道。

与老言交手的是刘哲,从刚才挡住他那一刀传过来的力道,刘哲就知道,来人乃是劲敌,果不其然,对方根本不曾稍停,随即利用刀长的优势,向他展开了反击。

尽管刘哲早有准备,但这一刀势大力沉,迅捷无比,他手中的盾牌尚未来得及收回,仅凭短刀,不敢硬挡,当下也不顾身后是自家弟兄,往后急纵,撞翻一人后,堪堪避开这一刀。

老言四下里一看,好几个队员躺倒在地,闭目不醒,脖颈间流出来的血水,被大雨冲刷,将地面洇红了一大片,眼见是不活了,这一幕看得向来稳重的老言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急怒交加,忍不住大喝,“好贼子,纳命来!”

双手持刀,将身一扑,复又向刘哲攻去。

这些队员,除了前期的孤儿,后期则是从一路跟随志文他们的难民中招的人,专门挑的青壮,年纪都不大,老言和老三两人,自太行北上以来,就开始与这些人打交道,教箭法,教刀术,后期更有朝夕相处,一同训练的经历,不说人人相识,但也大都面熟,相互间都有了些感情。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少年,此刻却已横尸地面,纵是从辽东那个修罗地狱逃出来,见惯了生死的老言,此刻心里也是颇不好受。

刘哲哈哈一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罢将圆盾斜举,也猱身向老言扑去,他的刀短,还是要凭借盾牌的防护,近身格斗方为上策。

那边厢,老三也怒吼着,与黄龙交上了手。

如此一来,以高一功等三人为首的凶猛攻势先后被遏制住,其他流匪也被结成阵势的队员们堪堪挡住,战局真正陷入了胶着状态。

一开始还有人不停地顺着三把云梯爬上城头,但随着涿鹿山一方稳住阵脚,后上来的流匪没有立足之地,只能站在城墙垛边沿静候,还在云梯往上爬的,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老曹,你看这一波攻击,能打得下来么?”关隘下,张献忠悄声地问着身边的罗汝才。

其余流贼头目们,大都围在高迎祥身边,正七嘴八舌地夸着他的亲卫营,他们在城下看的分明,这一波攻击在高一功、刘哲和黄龙的带领下,很快就有几十人上了城墙,其余精锐,还在继续涌入,只要这样的攻势再持续一会儿,眼前这道关隘,多半就能攻下了。

高迎祥心中得意,右手抚着自己的短须,全然没有注意到,刚才还势如破竹的攻势,已经在无声无息间,被遏制住了。

“我看...恐怕没那么容易。”李自成也和张献忠、罗汝才二人站在一起,闻言抬头看了看,低声说道。

罗汝才也收回了看向城头的目光,“闯将所言极是,涿鹿山这帮人没那么弱,刚才应该只是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现在么...呵呵。”

说完抬抬下巴,示意张献忠也抬头看看这时城头上的局势。

第358章 雨战(8)

“三哥,言哥!”孙可旺一马当先,带着百十来号人,走在关隘后那条狭窄的山路上,人还没到,只远远看到关墙,就大声叫着,“我来了。”

老言和老三过后,就轮到他值守了,孙可旺好斗,轮到他守城就坐不住,又见下着大雨,心里不放心,干脆带着人提前赶过来。

“三哥没听见啊,”孙可旺自言自语地说道,“是我喊的声音小了,还是这雨太大了?”

前些天只要他喊上这么一嗓子,用不了多久,老三的脑袋就会从城头上探出来,没办法,对手太弱,老三又闲不住,只能在上面瞎转悠,孙可旺一喊他,很快就能露面。

“队长,有些不对劲儿啊。”紧跟他的其中一人说道,“你听听!”

“是么?”孙可旺一抬手,“唰”的一下,大队人马全都站定了。

孙可旺微微侧头,仔细听去,此刻没了众人踩在泥泞道路上那“吧唧吧唧”的声响,除了大雨的“哗哗”声,就是城头上隐约传来的,连绵不绝的兵刃相撞声。

“不错,”孙可旺一拍那人的肩膀,“你小子耳朵很灵嘛。”若是像前两天那样,排着队的屠杀流民,那点声响,即便不下雨,也传不到这里。

随即不惊反喜地接着说道,“这帮贼厮动真格了?”仅凭那些弱鸡,孙可旺可不相信他们能攻上城头。

“这下有硬仗打了。”孙可旺笑着说道,拿着大枪,也不管道路如何湿滑,急匆匆向关隘冲去,他的众手下,自然也跟在他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

“嗯,有两下子!”这是孙可旺顺着阶梯冲上城头,见到大乱斗的场面后说的第一句话。

不过当他四下里这么一打量,看到好几具尸身倒在血泊中,孙可旺定睛一看,都是自己训练过的队员,勃然大怒道,“贼厮鸟些,怎地害死咱们这么多兄弟。”

“上!”紧跟着他的那个手下回头挥手,就要带着大伙儿上前厮杀。

“上什么上!”孙可旺骂道,“没长眼睛么,没看到人全都堵在一块儿了,你们上去,有地方厮杀吗?”

“那...咱们就这么干看着?”手下巴巴地问道。

“行了,你们先在这儿呆着别动。”孙可旺边说,边朝战场细细打量了一番,接着说道,“看我的。”

然后右手上抬,举起了手中长枪,一展臂,就要投掷出去之时,眼睛瞥见了那黑色的枪头,急忙收手,“嘿,差点把我这老伙计给扔了,不划算。”

“拿来!”孙可旺手一伸,向手下说道。

“队长,你...你要什么?”

“笨!”孙可旺撇撇嘴,用手点了几个人,“你!你!你!你们全都把手里的长棍交给我!”

“队长,这可是我们吃饭的家伙,给了你,我们怎么训练厮杀?”众人握着白蜡杆,都往自己怀里抱,显然舍不得。

“少废话。”孙可旺出手如电,手一伸一缩,已经把离他最近的那人手里的长棍给夺到手中,“全都扔到我面前,然后你们去一些人找宋才捷,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他会再发你们兵刃的。”

“那咱们不厮杀了?”那手下边问,边将自己手中的白蜡杆扔到了地上,孙可旺都这么说了,身为属下,就得照办,而且他也看出了孙可旺接下来的意图。

“你们这会儿帮不上忙。”孙可旺说着话,左脚向前大大跨了一步,然后右脚猛然蹬地,脚催腰,腰拧转,带动整个右臂,将白蜡杆远远地抛了出去,“我一人留下就行。”

现在双方势均力敌,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地方有限,孙可旺无法带人上去相助,最好的办法,就是像他现在这样先远程攻击,杀几个人立威,然后他再自己一个人上去帮忙。

用白蜡杆这么扔,准头虽然不太好,但是此刻城墙边儿上,人挨人挤着的都是流匪,根本不用瞄,只要扔过去,就能有收获。

还避免了弓箭的提前出现,让流匪们心生警惕,当然,这一点孙可旺并未想到,之所以像这样投掷长棍,主要是他箭法还不行。

白蜡杆带着风声,在大雨中越过了交战的彼我双方,“噗嗤”一声,最后落在了城墙边沿一个站着的流匪身上,他虽然拿着圆盾,可孙可旺带着数人上来,并未引起注意,长棍来势又急,等他发现动静的时候,已然来不及了。

棍尖从他身子的另一侧透出,血水顺着棍尖缓缓流出,初时还冒着一丝热气,不过很快,连血带白烟,都被大雨冲没了,他整个人身子后仰,头下脚上地摔下去了。

“队长好身手!”孙可旺的手下在旁边振臂高呼,这不仅是拍马屁,更是要以此告诉敌我双方,援军来了,既提振己方士气,又打击敌方军心。

混乱的战场中一阵骚动,都发现了这只生力军的出现,涿鹿山众人显然精神大振,流匪们则明显受到影响,出招儿之际犹豫迟缓了一些。

正与尚宾等三人缠斗的高一功见状,急忙大声安慰道,“弟兄们别慌,这里地方小,他们上不来。”

在摸清了这种三人轮攻的套路后,高一功借助一刀一盾,占据了上风,是以还能有余力说话。

当然,也就是占了上风而已,想要击杀三个少年,甚至是摆脱他们牛皮糖一样的黏人功夫,去打杀其他人,搅乱阵型,一时也难以做到。

有几次高一功都想拼着受点轻伤,击杀其中较弱的一人,可紧接着攻向他要害的,就是手持长枪的少年,面对锋利的铁枪头,他虽然穿着皮甲,也不敢造次,只能格挡或是避开,错失机会。

此刻见对方援军已到,高一功知道,这一次是别想拿下这座关隘了,即便击败了面前的对手,还有一帮生力军在等着他们呢。

唯今之计,最好的选择,是带着这些老营弟兄全身而退,尽量减少伤亡,要知道,这些人高迎祥看重得很,个个都是尸山血海里厮杀出来的,死一个就少一个,一时很难补充。

第359章 雨战(9)

“别废话!”孙可旺弯腰躬身,从地上拾起一根白蜡杆,头也不回地对刚才拍马屁的众手下说道,“你们去几个人,找小捷领兵刃,然后速速赶回,厮杀你们现在帮不上忙,但等会儿收尾还有值守城头,就不能空手了。”

言罢,孙可旺挥臂发力,“呼!”一道劲风从众人头上掠过,又是一根白蜡杆被他掷了出去。

这一回长棍去势虽急,但流匪们有了准备,刚才那种突袭的效果就没有了。

长棍甫到一个流匪面前,由于人挤着人,避无可避的他机警地举起了手中盾牌,向着棍尖迎去。

“当!”一声爆响,声震四方,长棍与圆盾狠狠撞在一起,随后“啪”的一声,从前端处断成两截,先后飞上半空。

而手持盾牌的流匪,初时还觉得自己反应敏捷,既已护住要害,定不会像刚才那个倒霉同伙那样中招殒命,孰料枪盾撞在一起的刹那,他脸色大变,持盾的左手连同上半身如遭重击,长棍断为两截的时候,他的身子如同被人猛地推了一把那般,向后仰天而倒。

流匪的右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大步,想要稳住身体不摔倒,只是他全然忘了自己此时站在城墙边上,身后的脚下空落落全无一物,别说后退一步,就是那么小半步,也是摔下城墙的下场。

“啊...”渐行渐远的惨呼声中,流匪从城墙上摔了下去。

不等其他流匪回过神来,一根又一根的白蜡杆,带着风声,穿过雨幕,呼啸着来到了流匪们面前,反应稍慢一些,就是被长棍穿透,身死殒命的下场,反应快些的,也不过和刚才那人一般,用盾牌挡住了夺人性命的利棍,却挡不住棍上附带的莫大力道,和护着自己的盾牌,还有手中短刀,一同摔下城墙。

防盗模式: 阅读完整章节

阅读模式:请查看原网页

第360章 雨战(10)

“呸!”孙可旺往地上吐了一口,“这帮贼厮,还真狡诈。”

高一功方才那声大喝,倒是一语惊醒了梦中人,流匪们显然都回过味来,纷纷或蹲或趴,不敢再那么大咧咧地站在墙垛上。

孙可旺扔这长棍,准头本就不好,刚才全是因为目标多,目标大,这才枪枪都不落空,每扔出去一根白蜡杆,必有收获。

现在墙边的流匪们全都蹲下,目标一下小了好多,孙可旺准头不足的毛病就显出来了,刚才扔出去的三根长棍,全都走了空,擦着墙垛,落到了城墙外。

孙可旺随即做了调整,不再对着墙边的人,将目标稍稍往里挪了点,那里挨在一起的,也都是流匪们。

“呼!”一根长棍带着风声,笔直地向前飞去,棍尖所指,流匪们无不胆战心惊,纷纷蹲成一团,举起圆盾,护住周身。

“当!”还是那道熟悉的响声,长棍再次落在了一面圆盾上,只是这一次,流匪们无人伤亡,被击中那人往后仰了仰,就被身后贴着他的人给撑住了。

这人咧咧嘴,不迭地将圆盾从左手取下,换到右手,左手拼命甩动,命虽然保住了,但挨上这么一下,滋味儿显然并不好受。

仗着有盾,只要反应稍微灵敏些,都能及时护住要害,棍尖将无法再对流匪们造成伤害,而蹲在地上,棍的落点离城墙边又有些距离,还有墙垛挡着,棍上带的力道再大,也不能将他们从城头击落下去了。

流匪们暗暗吁了口气,这招儿有效,总算是暂时摆脱了这凌空飞棍的威胁了。

孙可旺见状,不信邪,往手上喷了两口唾沫,又一口气扔出五根白蜡杆,每一根都没有落空,全部命中,只是除了声势还是那样惊人外,再没能给流匪们造成有效杀伤。

正和尚宾三人缠斗的高一功见状,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刚才形势大好之时,上到城头的弟兄也不过四十余人,被这小子一口气给弄下去十多人,十停去了两停五,也不知他叔叔高迎祥等会儿怎么惩治于他呢。

眼下最要紧的,已经不是攻下这座关隘了,而是怎么撤退,要尽可能多的带着弟兄们撤到关下。

不经意间,高一功的眼睛左右一扫,悄然后退了半步,不再如刚才那般狠斗,他得留些力气,等会儿好断后。

在用刀盾挡开左右两人的齐攻后,趁着中间这个小子还没进攻,高一功急忙将短刀交到左手。

他此时左手小臂抻着盾牌,手里握着短刀,腾出了右手,正要如以往那般,将右手手指伸进嘴中,打个唿哨,示意弟兄们撤退之时,耳畔忽然响起了呼呼大作的风声,一杆大枪越过尚宾三人,自半空兜头向他砸来,枪头已是近在眼前。

高一功见状,哪里还顾得上打唿哨,此时闪躲也已来不及,只得用刚刚空出来的右手急忙扶住左手小臂,带着盾牌向大枪迎去,不提别的,光是这骇人的风声,就让他不敢掉以轻心,仅凭一只左手,肯定挡不住。

“砰!”枪盾相撞,声浪四溢,威势远超方才的任何一次,从盾上传来的力道,迫得已经做好准备的高一功一连后退了两步,才重新站稳。

高一功心下忐忑,还好自己没有托大,要是单臂格挡,此时左手即便没有被砸断,也定然使不上力,形同被废。

再看长枪的主人,正是投掷长枪的少年,高一功心下更是骇然,刚才对方到底投了多少长棍,高一功虽然没有数过,但十多根是有的,根根长枪都附带莫大劲力,这少年竟然没有力竭,还能上前搦战,真是个怪胎。

“尚宾,此人我来对付,你去帮其他人。”来人正是孙可旺,他收回大枪后吩咐道,尚宾这些人跟得早,他不但认识,还都能叫得出姓名。

刚才一连掷出几根长棍都毫无建树,孙可旺索性舍弃了这般攻击,擎着手中大枪,上前帮忙,在旁人眼里,他刚才那十多下声势惊人的投掷,定然耗费了不少气力,可对孙可旺而言,不过是热了个身而已,正好近身打斗。

孙可旺看得分明,带头的三个悍匪,左右两人已被老言和老三挡住,虽然一时还拿不下,却是稳占上风,中路的对手却是颇为难缠,尚宾带着两个人抵挡,显得很是吃力,本来遇上这种情况,当再有一个三人小队上去合击,只是城头地方狭窄,六个人已经施展不开了。

尚宾若是落败,如果没有援军,中路防线就会崩溃,左右两路也会被连累。

只是孙可旺既到,自不会坐视不理,虽然地方狭窄,他的这群手下无法帮忙,但他自己单人独枪,上前厮杀却是无妨,到底是战场经验不足,孙可旺并未看出此时高一功已有退意。

既已认定目标,孙可旺也不耽搁,几步蹿上前,瞅准时机,将手中大枪当棍使,狠狠地砸了下去,将高一功逼退后,才吩咐尚宾等人离开。

“是,队长。”见是孙可旺,尚宾也不多话,答应一声后,带着人闪了。

嘴里说着话,孙可旺手里的动作可是半点也没有停下来,大枪被盾牌弹开,他两膀一用力,将长枪复又端平,脚下也未曾稍歇,跟着倒退的高一功追了上去。

孙可旺的动作远比普通队员迅捷,高一功刚站稳,他就跟上来了,枪头如影随形,直指高一功肋下。

高一功此时旧力已去,新力未生,想要重施盾牌卸力,然后近身攻击的故技也办不到,只能将盾牌下立,同时短刀复又交回右手,双腿微曲,希望能挡住这怪力少年的一击之后,再伺机抢攻。

谁知孙可旺这一下乃是虚招,就在枪头即将刺中圆盾之际,他握住长枪的前后两只手一起向左较力,白蜡杆的枪身颇有弹性,被他这么一弄,枪头只在盾牌上轻轻点了一下,然后借势如流星般向左方摆去。

第361章 雨战(11)

“嗤!”孙可旺的长枪枪头如彗星赶月,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扎进了左侧一名流匪的腰间,只一眨眼,枪头带着红缨就从他身体的另一侧钻了出来。

此人正和涿鹿山的三名队员对峙,怎么也没有料到,看似气势汹汹,直追高一功的孙可旺,会突然来了这么声东击西的一招,全无防备之下,悍然中招,其实他就算反应过来,也未必躲得过这势若奔雷的一击。

孙可旺双手较力,在流匪还没呼痛之前,用长枪将他从地面生生抬了起来,他的力道加上白蜡杆的弹力,带着流匪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从高一功头上绕过,头上脚下的向另一边的流匪头上砸去。

“噗!”两颗脑袋撞在一起,巨大的冲力使得它们就像西瓜一般脆弱,瞬间破碎,红色的血水,还有白色的脑浆带着热气,一下子溅落地面,正与他打斗的三名队员,还有旁边的高一功,身上都有斑斑点点被溅上。

高一功运足气力,摆好姿势,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那一击,被枪尖蜻蜓点水地这么糊弄了一下,和用尽全身力气出拳,却打了个空一样,身上空荡荡的好不难受。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旁边的弟兄竟然被这小子一招瞬杀,高一功大怒,和他单打独斗,竟然还分心去做其他事儿,这是对他赤裸裸的轻视。

怒吼一声,高一功举着盾牌低头向孙可旺冲去,只要能近到这小子身前,就能让他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让这小子知道轻忽自己的下场。

高一功第一步迈出,尚未落地之时,地面突然一暗,一大团黑影从他头顶掠过,紧跟着的,就是两个脑袋如同西瓜般破碎的场面。

“啪!”高一功没有理会死去的两个同伴,第一步狠狠踏落地面,这小子强的可怕,他必须趁着对方长枪没有收回之时贴上去,才可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离得远了,对方的大枪更难抵挡,

“唰!”高一功从积水中拔起后腿,向孙可旺迈出了第二步。

孙可旺好整以暇地将枪头拔出,既不后退,也不将长枪往回收,反而把整个枪身猛地向上挥去,来了个举火烧天势。

高一功埋着头,一门心思地往前冲,顾不上猜测孙可旺此举的深意,就在他第二步即将落地之际,头顶上风声大作,孙可旺手中那杆长枪,在空中诡异地绕了一个圈后,竟然后发先至,枪头带着枪身,再度向高一功砸来。

此刻高一功第二步尚未落地,离着孙可旺还有好几步,若不格挡,以这少年的力道,即便落在头顶上的不是枪头,仅凭枪杆,也能打得他头破血流。

万般无奈中,高一功悬着的那只脚狠狠下踏,止住了前冲的去势,扎了一个高马步,右手扶着左手向上抬,举着盾牌向长枪迎去。

“砰!”的爆响声中,高一功被枪杆砸中,所幸不是枪头,力道没那么大,但即便如此,高一功还是被震得后退了一步。

“嗤!”高一功刚站定,身边一名老营兄弟的咽喉就被倏忽而来的枪头刺穿。

就在高一功往后退这么一步的工夫,孙可旺舞动大枪,又杀了一个流匪,这一次他不想再费那么大的劲儿将敌人的尸身举到空中,后手轻轻拨弄了一下枪尾,枪头就轻轻巧巧地退了出来,带着一篷鲜血。

高一功有些骇然,在他认识的人中,力量大的,灵巧不足,与人相斗往往喜欢硬碰硬,他自己就属于这一类,至于刚才打斗时用的那些小伎俩,乃是经年累月积攒的经验,不过是在群战中能省些力而已,并不是他的日常打斗风格。

剑走偏锋,出招诡异之人则大都欠缺一些力量,硬碰硬的争斗很少出现。

而眼前这少年,一身怪力,就是高一功也很难抵挡,可他在将自己击退后施展的那几招,犹如毒蛇出击一般诡异,让人防不胜防,大力冲撞与诡异出招,转换得毫不费力,没有丝毫痕迹。

刚才这一枪,高一功看得分明,那名弟兄显然对这小子的行事手段有了防备,在枪头刺向小腹时,用盾牌迎了上去,可这小子把大枪使得就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手一样灵动,也不知怎地一晃,枪头就避开盾牌,从小腹跑到了咽喉,穿颈而过。

高一功其实所料不错,孙可旺仗着力大,一开始走得的确是硬打硬冲的路子,只是在不断与宋才捷、李定国,还有志文等人的过招中,被练得渐渐沾上了阴狠诡异的风格。

这一回高一功只退了一步,孙可旺将枪头拔出来后并不贪功,枪尾轻轻划了个小圈,带动枪头转了个大圈,风声大作,再度砸向高一功。

高一功身手不弱,气力也比自己差不了多少,孙可旺就没想过能和他很快分出胜负。

眼下涿鹿山的关隘被流匪攻上了城头,首当其冲要做的,是将这些人尽快赶下去,其次才是多杀些流匪精锐,尽量削弱他们的实力,是以孙可旺仗着力大,一步步迫退流匪的领头之人,再见缝插针地顺手杀几个敌方小兵。

高一功后退了几步,此刻位置不再突前,除了正面对着孙可旺,左右两边以及身后,都挤着自家兄弟,既无法后退,也不能闪躲,还是只能硬着头皮用盾牌招架。

“哐!”这一次落在盾牌上的是枪头,孙可旺发力充分,将盾牌砸得异常响亮。

高一功腿一软,就要向后退,不过身后再无空当,几个弟兄顶着他,与他一道挡下了这一击,首当其冲的高一功被震得气血翻涌,双臂都有些酸软了。

“嗤!”孙可旺手中的长枪犹如毒蛇出洞,趁着高一功还没回过气来,又杀一人。

此时涿鹿山的少年们,气势如虹,跟在孙可旺左右两旁,三人一组,同样杀得其他流匪节节败退。

“退,快退!”高一功此时没有工夫也腾不出手来发出撤退的讯息,再顾不上动摇己方军心,头也不回地大吼,他已经彻底放弃了抢攻到少年身前一决高下,同时为弟兄们打个掩护,尽量多保住些兄弟性命的想法,高一功意识到,他是攻不到这个少年面前的。

再看对方其他少年此刻的表现,高一功意识到,再不跑快点,全军覆没在这里都是有可能的。

就是高一功自己,面对眼前这个强的不像话的少年,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他还想第一个逃下城头去呢,只是身后人挤着人,一时无路可逃。

第362章 雨战(12)

“哐!”“嗤!”

“哐!”“嗤!”

爆响声不停响起,竟然有着奇怪的韵律,前一声是大枪砸在圆盾上的动静,后一声则是枪尖刺入人体的声音。

面对高一功,孙可旺用长枪使出了大锤的效果,打得盾牌哐哐作响,间或抽空杀几个流匪,一旦出手,必不空手而回,流匪们被他骇得心惊胆战,已是全无战意,争先恐后地往城墙边挤,想要顺着云梯逃跑。

高一功被砸得苦不堪言,现在左右两侧已经跑了几个弟兄,有了空档,但孙可旺出手既快又准,他想左右闪避都做不到,偏偏身后人还不少,被砸后虽然有人帮他顶着,却也因此不能后退卸力,只能硬抗,两只手此时已是酸软无比,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念在支撑。

身后吵吵嚷嚷,流匪们互不相让,都抢着要先上云梯,撤退的颇不顺利,高一功在又接了孙可旺的一记敲打后,也不顾孙可旺接下去会再杀几人,怒吼道,“再磨磨蹭蹭的,谁特娘的都别想活!”

众流匪被吼得稍稍一怔,这才有了些秩序,后撤的速度快了一些。

再看左右两路,随着孙可旺的大开杀戒,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妙,在高一功喊出快退之后,不待刘哲、黄龙二人下令,流匪们也开始撤离,只是他们先前涌上来的人比中路多,现在后撤也麻烦得多。

刘哲黄龙二人,紧咬牙关,与老言和老三苦斗,身手本就稍弱,退意既生,更是不济,不多时,身上就接连挂了几道彩。

老三边打边骂黄龙,“贼厮鸟,刚才杀了我们好几个小兄弟,不是挺嚣张么?”

黄龙向来嘴上不服输,不过这时败局已定,怎样保住小命才是关键,也就默不作声,任由老三嘲弄,同时暗暗留心身后,盘算着等会儿要怎么逃命。

孙可旺见流匪们要逃,自然不愿放过,加快了动作,手上大枪不停收割着流匪们的性命,一时放松了对高一功的压迫。

高一功瞅得空档,没了刚才要抢到孙可旺身前,与之一战的心气,一转身,“呲遛”一声钻到流匪中去了。

其实他早想撤了,只是孙可旺一直紧盯着他,最后那几下,高一功是硬着头皮应战的,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是拼命帮自己人断后,现在有了机会,高一功哪里还会将自己置身险地,保住自己的小命为上。

至于死了这些精锐,逃回去后怎么向高迎祥交待,这时哪里还顾得上。

“让开,让开!”高一功喝骂着,手扒脚踹,硬生生从人群中挤出一条缝隙,身后利刃入身的声音,还有死前的惨叫声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

“嗤!”很显然,身后又死了一个弟兄,高一功又急又慌,这索命阎罗一般的大枪,杀人速度竟然与他亡命奔逃的速度差不多,他此刻背对长枪,万万没有避开那鬼魅一击的把握,若不是距离远了一些,对方又不是非杀自己不可,恐怕已经死了不止一回了。

高一功一伸手,扒开了挡在他前面的一个人,终于看到了那青灰色的城墙垛,逃命的云梯近在眼前,只要跳上墙垛,就能下到云梯上了。

就在他双腿使力,打算起跳的时候,背上皮肤一紧,汗毛直竖,尤其是后脖颈这一段极不舒服,像是被某个极度危险的猛兽给盯上了一般,高一功心下一沉,来了,对方这势若奔雷,每出必有死伤的一枪终于还是来了,这一回,目标是他的脖子。

不用回头,高一功就知道那少年已经跟上来了,这是他在经历无数次生死搏杀后的预感,自己终于还是成了他的猎杀目标。

高一功岂会甘心就这么引颈受戮,生生止住了就要起跳的双腿,一拧腰,整个身子转了半圈,直面身后追击他的少年,同时左手抬着盾牌上挡,希望这一连串的动作还能救下自己的性命。

黑漆漆的枪头擦着他的脖子而过,随后大枪带起的风声才传到耳中,高一功就凭着那么一丝危机感,靠着急中生智的半个转身,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孙可旺这必杀的一击,而此时他的左手,才带着盾牌刚刚抬起来。

看着还在脖子边高速前插的大枪,高一功忽地福至心灵,生死成败,就在此时。

右手一松,弃了短刀,双手向上一搂,搭上了长枪枪杆,也不顾枪头随后击中墙垛,溅起的碎石屑打得他后脑生疼,腰腹一挺,两只手抱着枪杆,头下脚上的立了起来,然后抬头收脚,翻了一个跟斗,轻轻巧巧地站在了墙垛上。

才站稳,还来不及喘口气,高一功两只脚就地一蹬,空中拧腰,又转了半圈,面朝城外,直直地向城下落去。

旁边等着上云梯的人还有好几个,云梯上人也不少,就这么傻站在墙垛上,那是等死,刚才避开那一枪有多侥幸,高一功自己心知肚明,此刻站在墙垛上,对方要是再来这么一下,能不能避开,殊无把握。

趁着刚才倒翻跟斗时,看清的城下局势,高一功把心一横,干脆找准方向,就这么跳下了城头。

孙可旺从墙垛上收回大枪,他也实在没有想到,眼前这虬髯大汉虽然背对着他,却好似脑后长了眼,能看见他这一枪似的,于千钧一发之刻躲开了,然后用这么一个匪夷所思的方法上了墙垛,得了生机,然后...然后就跳下城头,这人不像是寻死的样子啊。

冲到墙边,孙可旺伸头下看,忍不住赞道,“好家伙,有一套。”

原来高一功倒翻跟斗之际,就把城下的情况都看清了,他跳下去的方向,是之前摔死普通流民和流匪最多的地方,尸体摞着好几层,这么跳下去,虽然有些危险,但也比站在城墙垛上等着被虐杀要好得多。

“噗!”孙可旺看得分明,高一功脚才触到尸堆,就已抱成一团,然后随着去势,打了好几个滚,从尸堆顶一直滚到泥水里,等去势殆尽,高一功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看那样子,居然没受什么伤。

第363章 雨战(13)

“放!”孙可旺耳边一声大吼,不知何时他的几个手下已经抱着一根圆木,跟着他来到墙垛边,到了云梯之上,随着某人的一声令下,众人手一放,圆木翻滚着坠落,很快砸在了云梯上。

被砸中的流匪一声惨叫,从云梯上摔了下去,圆木受此阻拦,稍稍弹起了一点,复又继续往下滚,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流匪们纷纷从云梯上坠落,到得后来,有几个流匪见滚木来势越来越汹,干脆将手一放,从半空中跳了下来。

随着圆木的滚动,云梯也一颤一颤的,待圆木滚到正中的时候,云梯终于支撑不住,“咔嚓!”一声,从中断为两截,云梯下段的流匪们,还来不及庆幸自己没有被滚木碾中,就随着断裂的梯子拍落地面,水花泥浆四溅,滚木随后从天而降,翻滚着狠狠砸在他们身上,将原本那几声微弱的、可有可无的呻吟呼痛声彻底埋葬了。

一旁的高一功看得冷汗直冒,暗自庆幸自己刚才的选择是正确的,即便自己侥幸上了云梯,也是如此这般的下场。

这里刚刚尘埃落定,城头上先后又响起了“哐!哐!”两声巨响,两根圆木,一左一右顺着另外两把云梯滚了下来。

原来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孙可旺与尚宾等人从中路开始,先后杀到了左右两路的云梯旁,刘哲与黄龙二人还被老言和老三缠的死死的,尚未退到墙垛边,是以杀散这些流匪,对孙可旺来说实在没有什么难度,另一路的尚宾虽然弱些,但现在中路被杀透,地方宽敞了些,他带着两队配合默契的队友,难度也不大。

同样的,随后就有队员抱着滚木扔了下来,既能杀伤云梯上的流匪,还能砸断云梯,截断城头上还未撤走的流匪们的退路。

刚才的惨剧又再度重复发生了两次,待所有动静全部平息后,高一功看着现场,忍不住手抚额头,长吁短叹起来,城下受了轻伤,还能站起来的人,加上他不过五个,还留在城上的弟兄,归路已断,即便现在还活着,下场也可想而知。

这一次攻城,高迎祥出动了上百老营精锐,攻上城头的,差不多有一半人马,没想到最后全身而退的,只有五人。

从攻城到结束,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但却损失了差不多五十人,占了高迎祥麾下精锐的一成人手,算得上是损失惨重。

诸位流匪头子,以王嘉胤和高迎祥实力最强,各有五百左右的精锐士卒,其他人有多有少,从一两百到三四百不等,,这一下高迎祥损失的人马,让他的实力差不多掉了半个档次。

刚才还在打着赌的张献忠、罗汝才和李自成,自高一功从城头跳下之时就看见了,此后一连串的变故,让他们话都来不及说,等高一功带着其余四人缓缓走过来时,三人面面相觑。

“你赢了,黄虎(兄)!”罗汝才和李自成齐齐低声说道。

“嘿嘿,好说,好说!不要忘了你们的赌注就是。”张献忠嘴里虽然得意,心底却也是异常惊异。

他赌能活着回来的有三成人,可眼下这五人,怎么算都只有一成,严格说起来,其实他也不算赢,至于还没撤下来,还留在对方关隘上的人,谁也不会当他们还活着。

“啪!啪!啪!”

高迎祥不知何时拿了根藤条,高一功尚未走到他面前,就被他一连几下抽在身上,这一次他不再往甲胄上打,而是专挑皮甲遮不住的地方狠抽。

藤条和着雨水,打在身上特别疼,高一功却不敢呼痛,跪在地上硬生生忍着。

一口气打了十几下,高迎祥才暂时收了手,微微喘着气问道,“不顾兄弟袍泽,临阵脱逃,你该当何罪?”

高一功从城头跳下来那一瞬,他们这些在下面观战的头目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高一功低着头,默不作声,他们是流匪,哪有什么军规,高迎祥是他叔,还能真杀了自己不成?让他多打几下,消消气也就完事了。

高迎祥见高一功不说话,怒气更甚,想到损失的五十个精锐,还有刘哲黄龙二人,那可是仅仅稍弱于高一功的猛将,就这么没了,心疼得嘴角直抽抽,举起藤条,又狠抽了数下。

“行了,老高!”在高迎祥将高一功上臂的衣衫都抽烂的时候,王嘉胤终于出马了,抬手拦住高迎祥高举的藤条,说道,“差不多得了,别他没死在城头,反而死在了你手下。”

“这小畜生死了最好。”高迎祥嘴里恨恨地骂道,手上还是停了下来,“居然从城头上直接逃下来,怎么不摔死你?”

“一功,哟,你受伤了?”王嘉胤亲切地喊道,“怎么,对方很强么?”

高一功抬起头,摸了摸脖子,手上带着些血迹,现在他才察觉有些刺痛,肯定是最后那一枪留下的伤,“大头领,其他人倒也一般,除了阵型严整,和弟兄们相比,还差了些...”

话未说完,高迎祥勃然大怒,兜头又是一鞭,“那你还被打成这副模样?”

高一功见藤条来势汹汹,落点又是自己的脸,下意识地一缩头,抬起左手格挡。

“嗒!”一声轻响后,他一直缚在左手,没有解下的圆盾,刚碰到藤条,就“哗啦”一下四分五裂,掉落地面。

“喏!”高一功努努嘴,指指地上的盾牌碎片,“这就是原因咯。”

“什么意思?说清楚些,一功。”王嘉胤问道。

“对方大部分人都一般,突袭之初,是我们占了上风,不过待他们列好阵势后,能勉强敌住我们,若是此人不出现,我们这一趟即便攻不下关隘,也多能全身而退。”说到这儿,高一功晃晃脑袋,似要把城头上那个少年从脑中驱走,“我这盾牌,就是被此人用大枪生生打碎的。”

“什么?大枪?”王嘉胤惊呼,他还以为打碎盾牌的,是铁锤、狼牙棒等重型兵刃,没想到是大枪,曾经做过边军的他,深知这更加困难,也更加了不得。

高一功点点头,“没错,用的大枪,我远不是对手,能逃得一命实在侥幸,对了,用长棍将弟兄们掷下城头,也是他一手做下的。”

“咝...”众头目全都咧着嘴,抽起了冷气,之前和官军打过几仗,猛将不是没有见过,最多也就比高一功厉害那么一些,像今天这样先扔了十多根长棍,然后压着高一功虐,将他盾牌打烂,打得高一功自己承认远不是对手的,以前还真没遇过。

第364章 雨战(14)

“降了,降了!我等愿降。”见退路已断,那个煞神一般的小子已经向他身后包抄而来,正和老三厮杀的黄龙,架开一记劈砍后,向后一纵,急匆匆说道,他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要是再说晚些,前后夹攻之下,说不定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串成一只鹌鹑。

“降降降,大伙儿都降了罢!”和老言打斗的刘哲反应同样不慢,也是向后急纵几步,还撞翻了自己的一个弟兄,匆忙请降。

“刚才可杀了咱们不少儿郎,现在还想投降,哪有这么好的事儿?”老三并不罢休,红着眼睛继续举刀追砍。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做得了主么,我要见你们当家的。”黄龙见老三不肯罢休,仍追着他厮杀,他自然不敢弃刀,却也不敢返身继续打斗,只得边左右闪避,边和老三说话。

“唰!”一柄枪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黄龙右侧的脖颈间,枪尖锋锐的寒气激得黄龙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既然要降,还拿着刀作甚?”孙可旺的声音悠悠响起,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黄龙身边,趁其不备,一举制住了黄龙。

“要降的放下兵刃,否则就地格杀!”孙可旺一声大喝。

“降降降!”黄龙嘴里说着,“当啷”两下,将刀盾弃在地上,生怕慢上一刻,就会被这少年杀鸡儆猴,他脖子上已经感觉到了刺痛。

有了黄龙带头,流匪们纷纷扔了兵器,另一路的刘哲自然也不例外,他不但扔了兵刃,还主动把双手抱在脑后,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各位好汉,我是真心请降。”

黄龙见状,自然不肯落后,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几位当家的,我也不假。”

其余流匪有样学样,也不顾地上混在一起的血浆和雨水,一个接一个地跪下了。

“孬种!”孙可旺嘴里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吩咐道,“找些绳子来,将他们捆了。”

“贼厮鸟,饶你不得!”一柄大刀带着风声向黄龙头上招呼下去,老三不忿此人刚才杀了不少队员,现在投降,显然是想保住小命,一门心思地想杀了他给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三哥!”孙可旺一抖枪杆,先把黄龙打趴在地,随后孙可旺大枪上抬,架住了老三的刀,“还是等定国来再说罢。”

这人刚才的作为,他当然看见了,平心而论,是该杀,不过志文临走前,向他郑重交待过,武事上以李定国为首,孙可旺对志文的话向来言听计从,这些人既已投降,是杀是剐,就该李定国做决定了。

不过现在虽然不能杀,小小地惩戒一下,还是可以的,是以孙可旺抽了黄龙一枪杆。

“老三!”老言在远处怒气冲冲地吼道,“别擅作主张!”

今天被流匪攻上城头,可以说与他哥俩有很大关系,虽说他们是好心去熬姜汤,但临战不在现场,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死了不少儿郎,老言当然也很心痛,自然也想杀了流匪以解心头之恨,但在主事之人未做决定前,却是不能越殂代疱,再犯差池了。

“言哥!可旺!”老三喊了两声,又恨恨地挥了下刀,方才作罢。

众流匪们都吁了口气,投降是为了保命,可投降后被杀,那是再普通不过了,看来这涿鹿山不是管的严,就是人手不足,人员有了死伤后,恐怕需要自己等人的补充,估计小命是暂时保住了。

“啪啪啪”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之前孙可旺安排去领兵刃的几个手下来了,后面跟着李定国、宋献策还有宋才捷等人。

“呼...”见关隘安然无恙,流匪们跪在地上,队员们有的在用绳索捆绑流匪,有的则在警戒,李定国等人都舒了口气。

“怎么回事儿?”宋献策皱着眉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死伤队员,第一个开口问道。

“流匪狡诈,派精锐混在流民之中,趁咱们不备,攻了上来。”事发时孙可旺虽然不在现场,但还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虚则实之,我早应该想到的,怪我!”李定国惭愧地说道。

“死伤不少兄弟啊。”宋才捷数了下伤亡人员,死了十二人,受伤三十余人,是交战以来的最大伤亡,的确不少。

再看俘虏的三十多个流匪,只有少部分轻伤,至于死在地上的十多人,身上没有其他伤口,均是一击毙命,一看就知道是孙可旺的功劳,这一番对战,涿鹿山诸人实是落了下风。

“看来流匪之中,能人还是有的,咱们不可大意。”宋献策郑重地说道。

“砰!”老言二话不说,对着李定国等人跪下了,老三见了,稍稍犹豫了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言哥,三哥,你们这是作甚?快快起来。”李定国急忙伸手,想要将二人扶起来。

老言将李定国的手推开,痛心地说道,“定国,都怪我和老三,流匪攻上来的时候,我和老三不在城头,这才死了不少儿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涿鹿山现在基业也不小了,我二人既有过错,自当责罚,否则何以服众?”

“呃...”孙可旺这才知道原委,难怪他上来之时,己方阵线溃退了这么多,当时他还有些奇怪,以老言和老三的身手,挡下两个流匪头目不成问题,即便对方多出一个头目,但派出一到两个小队也能将其困住,不至于死伤这么多人。

“既是如此,自该责罚。”宋才捷面无表情地说道。

李定国、宋献策和孙可旺互相看了一眼,一时都没有出声,宋才捷说得是没错,可涿鹿山迄今为止,除了日常训练定了规矩,对敌作战的相关奖惩规则都还没有,毕竟谁都没有想到,躲在深山里,还会有战事找上来。

孙可旺虽然带着人押送过毛衣,可一路上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因此谁都想不起这茬儿。

这没有规矩,该怎么责罚呢?李定国有些为难,看来等志文回来,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了。

第365章 雨战(15)

“两位队长,我有话要说。”旁边的尚宾忽然大着胆子说道。

“嗯?”李定国看看他,尚宾嘛,战队里的老人了,认识,“有话就说。”

“言哥三哥两人是因为雨势太大,怕我们着凉受寒,跑去给大伙儿熬姜汤,这才不在现场,事出有因,还请队长能够网开一面。”尚宾这是在为老言和老三求情,怕二人受的处罚太重,平时训练之时,谁犯个错偷个懒,都能被虐得痛苦不堪,何况是在战场上出了差池。

“熬姜汤没错,错在我二人不该都离开城头,唉,要是留下一人,也不至于死了这么些儿郎。”老言悔恨地说道。

老三则是跪在地上,默然不语,他知道这些时日因为对方的拙劣表现,都有些轻敌了,不然不会喊老言一起熬姜汤,老言也不会就此同意。

“既如此,那...”李定国等人并没有怀疑尚宾的话,此时城门楼里的一口大铁锅已经翻滚开了,浓郁的姜味儿四散飘溢,事出有因,又没个规矩,李定国打算就此罢休,让这兄弟俩以后多杀敌,待罪立功也就是了。

“不可!”不待李定国将话说完,跪在地上的老言将头伏地,“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乃是大忌,定国,你可不能因为和我们有交情就心慈手软。”

“这...”李定国犹豫了,他看得出来,老言不仅仅是想要维护涿鹿山的秩序,更是因为死了不少队员而心生愧疚,若不受些罚,心里那道坎过不去。

“这样吧,”宋才捷突然插话,“眼下战事未了,言哥三哥的过错,咱们先不处置,让他二人继续领兵作战,待流匪退走之后,罚他二人去后山顶洗羊毛,嗯,死了十二人,那就洗十二天罢,如何?”

什么?洗羊毛?什么鬼?跪在地上的黄龙和刘哲大惑,这算什么处罚。

老言大声说道,“正当如此,小捷的处置不错,战后我二人自会领罚。”

老三却是变了脸色,一脸苦相的也跟着说道,“当受此罚。”

外人不知这洗羊毛的底细,老三却是心知肚明,现在后山顶洗羊毛之处,算得上是涿鹿山的一个禁地,说它是禁地,一是因为除了少数的几个高层,闲杂人等未经允许一律不得入内,就是周承允也没有进去看过。

更重要原因,则是那里的境况实在糟糕,洗过羊毛的废水恶臭扑鼻,都是从山顶悬崖一倒了之,整个洗羊毛的场所随时弥漫着浓浓的恶臭,凡是去过之人,都不会想去第二遭,就是现在脸上冷冰冰的宋才捷,去到那里也是皱着眉头,嗯,孙大椿(八千)和志文除外。

至于洗羊毛,那就更遭罪了,不但要忍受更加浓烈的恶臭跳进洗羊毛的大缸,时间一长,洗羊毛的手脚干燥起皮那是轻的,起疱生疮流脓也不鲜见,当初追杀他们的闫家村护卫,被俘虏后到了涿鹿山干的就是这个,若不是吃喝都还不错,又有脚手链伺候,还有战队强力弹压,恐怕早就造反了,这也是难民们生活稍有改善,就不愿洗羊毛的原因。

“也好,那就这样吧。”李定国、宋献策和孙可旺都点头同意了,老言老三两人既然一心求罚,如此处置倒也不错,总比鞭打等体罚要好,既不会损了战力,也起到了惩戒作用,没见队员们一个个都变了脸色?

“好了好了,”宋献策拍拍手,“言哥三哥都起来吧,下着雨,地上凉,别弄病了,既然姜汤烧好了,除了警戒的,大伙儿都去喝一碗。”

“咦,言哥三哥,这不是你们的弓么?”快到城门楼时,李定国问道,“坏了?”弓弦软塌塌的,都变了形。

“雨太大,把弓弦给泡坏了。”老言解释道,当时他俩虽然急着上前帮忙,但弓还是扔在了城门楼里,淋不到雨,地势也高些,要不然此时弓身肯定也被泡坏了。

“这么说...弓箭没派上用场?”李定国着急地问道。

老三摇摇头,“没有,一支箭都没射出去。”

李定国放心了,当时情况紧急,真要用了箭,他肯定不会说什么,但是没用上自然更好,李定国之所以一直没让老言老三哥俩用箭,那是专门定了计。

今天这一战,涿鹿山都没有用箭,流匪们以后肯定不会有什么防备了。

“对了,定国,那些俘虏的流匪怎么办?”旁边的孙可旺问道。

“怎么办?杀了啊!”李定国没有丝毫耽搁,毫不犹豫地说道。

“杀了?一个不留?”

“没错!”

孙可旺咂咂嘴,早知道这么简单,自己何苦还要拦着三哥呢,“尚宾,把流匪都杀了,安排些兄弟,练练胆儿!”他转头安排道。

跪在地上的黄龙一直留意着新来的这几人,雨大,这会儿又隔了些距离,并没有听清要如何处置他们,但见到有人拿着长棍,面无表情地向他们走来,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只是此时不但兵刃没了,就是双手也被反捆着,想要反抗都没办法。

为了活命,黄龙顾不上地面都是血污水迹,当即就这么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儿,又跪着膝行了好几步,离李定国等人近了些,大喊道,“饶命!几位当家的,我们这些兄弟还有用啊!今后你们指哪儿,我们打哪儿,赴汤蹈火,绝不后退!”

“用不着!”李定国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些人个人武力确实强横,但都是些兵油子,只能打顺风仗,遇上硬骨头就成了软脚虾,今天这一战就是最好的证明,要是用了他们,战场上十有八九会成拖累,军纪又差,说不定会把涿鹿山的风气给带坏,他可不要这样的手下。

紧追其后的尚宾闻言,抬起长枪就要出手。

“等会儿!”宋才捷突然抬手阻止道,“宋先生,定国,可旺,你们说,咱们洗羊毛的人手,是不是少了些?”

“是少了些,”宋献策点点头,前些日子最忙的时候,他最头疼的,就是这洗羊毛的速度了,“你的意思是...?”

“没错,让他们洗羊毛去。”宋才捷说道,他的这个建议,成了今后涿鹿山的一个规矩,俘虏的下场就是洗羊毛。

“也行,”李定国稍一犹豫,点头同意了,“不过,领头这几人手上沾了不少兄弟的血,为了不让兄弟们寒心,却是饶不得。”

“随你!”其余三人都没意见。

就这样,本该在崇祯九年,与高迎祥一道,被陕西巡抚孙传庭俘虏,随后押赴京师处死的刘哲、黄龙二人,就这样提前死在了此刻还籍籍无名的涿鹿山中。

第366章 尤鸿远

“老爷,你让下边儿人打听的那件事儿,有着落了。”书房内,中年文士身着长衫,右手悬臂,正在挥毫疾书,一个仆役进来躬身禀报道。

“什么事儿有着落了?”文士并未停笔,仍在挥笔疾书,边写边问。

“就是...就是那只马队的事儿。”下人回道。

“哦?”正低着头写字儿的文士眼中精光一闪,神色激动,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了起来,又接着写了两个字,才将笔放到砚台边,随后走回椅子坐下,“仔细说说。”

“是!一只马队,约莫两千匹马的规模,黄昏的时候路过咱们良田屯堡,往东八里堡去了,如果不出意外,就是老爷您交待要留意的马队了。”

“看清了么,有这么多马?”文士问道。

“看清了,老爷,小的还派人跟了一段路,这只马队今晚在东八里堡外扎营,的确是规模庞大。”

“嗯,”文士点头赞许,“跟了这么一趟,还看到了些什么?”

“一千多匹马驮的都是羊毛,没有马车,也没有脚夫,对了,汉人没几个,蒙古人不少,似乎还有几个...生女真,和老爷您描述的差不离。”

“没看错?”

“错不了,老爷,虽然都换了汉服,但这帮鞑子身上那股羊膻味儿,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仆役动了动鼻子,就好像真闻到了那股味儿似的。

“好了,做的不错,下去吧。”中年文士强忍激动,貌似平静地吩咐。

“是,老爷!”

待下人退出书房后,文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无声地大笑着,合该他发财啊,范家的干股看来是他的了,这只商队既然已经出了宣府,那这涿鹿集多半就在保安州了,再过去可是京师,范家有人和他说过,涿鹿集不在京师一带,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这里是保安州州府所在-良田屯堡,保安州夹在宣府和京师之间,虽然地貌狭窄,但胜在位置紧要,既不归顺天府管辖,也不在宣府的边镇范围内,真正的上司,是宣大总督,这么小小的一个州,在地位上甚至比一般的直隶州还要高些。

良田屯堡虽是州治,其实并不在整个州的正中位置,反而离宣镇很近,过了宣府与保安两地的交界之处-鸡鸣山,步行一天即可抵达,若有快马,半天也就到了。

良田屯堡名为堡,实际上有一个中等县城的规模,本是一个军堡,但因地处京师到宣府的必经之处,自边贸大兴之后,逐渐繁华起来,小商号众多,大商社也在此地有据点,天启后期,更将州治都迁到了此处。

不过自成为州府后,良田屯堡管理日趋严密,进出不那么方便,逐步停止了扩张趋势,其东部二十余里东八里堡转而兴盛了起来,按现代的观点,算是良田屯堡的卫星城。

如此一来,既方便了良田屯堡的管理,又不影响各大小商家的利益,官府乐见其成,商人也很满意,算得上是官民两相宜了。

中年文士姓尤名鸿远,乃是保安州的同知,上任知州年老致仕,新的知州尚未到任,眼下整个保安州的大小事务,他尤鸿远一言而决。

不过别看尤鸿远眼下春风得意,但他心知肚明,自己不过一个区区秀才,乃是捐钱得的官,这辈子做到一州同知也就到顶了,要想执掌一州一县,做真正的父母官,没有实打实举人乃至进士的功名,是根本不可能的。

既然升迁无望,千里为官,能让他动心的,就只有黄白之物了。

身为同知,执掌一州财务,即便之前头上压着知州,这些年下来,尤鸿远也没有少捞钱,只是和隔壁宣府同僚一比,就有些相形见拙了,张家口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就在那里摆着,人家光吃孝敬,也能力压他一头。

前两年尤鸿远费劲心思,终于搭上了范家的路子,就指望着能给范家搭把手,人家手指缝里随便**汤汤水水,也要强过自己在保安州刮地三尺。

奈何保安州虽然位置紧要,但在范家面前就什么都没有占到,仅仅只是边塞到京师之间的必经之地,想要帮上什么大忙,还真轮不上他,在范家面前露个脸,讨个好的机会都很少,好处自然也没有拿到多少,是以尤鸿远一直心有不甘。

不过机会总是有的,前些天范家在此地的大掌柜专门宴请了他,要尤鸿远密切留意一只即将到来的隶属涿鹿商社的商队,同时还要打探出这只商队的落脚点,也就是涿鹿集的所在之地,席间向他透露,不论是谁,只要是把这事儿办好,搞垮了涿鹿商社,范家家主范轩老爷亲口承诺,将分他半成干股。

尤鸿远听完,当场眼都红了,半成干股,听上去不多,可他知道,自己就是当一辈子同知,恐怕也捞不了这么多钱。

只是涿鹿集这个名儿着实耳生,尤鸿远在保安州呆的时日不短,各地名称怎么都会有个印象,偏偏这个涿鹿集闻所未闻,如此看来,涿鹿集若不是某个小得不能再小,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集镇,就一定是这家商社根据根据自己的名称,从而定下来的内部称呼,外人不得而知。

既然如此,再打听什么涿鹿集的所在之处,就是浪费工夫,尤鸿远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了这只特征明显的马队上,只要他们到了自己的地盘,再派人跟踪下去,不就能知道涿鹿集在哪里了么。

哼哼,只要这些人在保安州,那就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尤鸿远得意地想道。

对了,自己怎么忘了交待,要他们继续追踪这只马队了呢?真是兴奋过头了,尤鸿远懊丧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要不然现在叫人进来,吩咐下去?算了,显得自己不够稳重,反正今晚他们要在东八里堡过夜,吃过晚饭再安排也来得及。

等等!涿鹿商社,涿鹿集?

尤鸿远突然觉得“涿鹿”二字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感觉他之前就有过,今天更加强烈。

书房内来回踱了几圈,尤鸿远终是没有想起来,只得作罢。

第367章 有人追踪

火堆上的火苗跳得正欢,舔得悬挂在它上方的水壶“吱儿吱儿”直叫,眼看水就要开了。

“志哥,涿鹿山要到了么?”吃饱的巴根斜倚在地上,心满意足地从背囊里掏出茶叶,准备泡茶,这日子才叫舒坦啊,不但有吃有喝,就是穿的都大不一样了。

巴根一只手摩挲着身上的新衣,那是麻布做的,吸汗透气,大夏天穿在身上,比羊皮什么的可凉快舒服多了,他可从来没有想过,世上还有这么舒爽的衣衫,而且自己居然还穿上了。

这是他们途径一个大集镇时,志文特意找人给大家做的,除了志文和三个丫头,人人有份儿,为此耽搁了好几天。

志文还承诺,因为要赶路,一人做一套先穿着,等到了涿鹿山,再给大家多做几套衣衫。

薛平、陶勇还有钱铮钱管事,之前在中原好歹是见识过的,从羊皮换回麻衣,除了觉得一身轻松外,倒还算稳重,其他蒙人,还有海东青和他的族人们,可就沉不住气了,个个大呼小叫,拿着衣服爱不释手,谁都舍不得穿,要不是志文强令他们穿上,估计全要将衣服藏起来。

“快了,再有一天,就能到咱们商社在的集镇了。”良田屯堡和东八里堡年前去张家口时路过,志文有印象,也大致记得路程。

临行前,周承允已经在离着涿鹿山最近的那个集镇购置了宅院,志文是知道的,不过将其称之为涿鹿集,则是他走之后的事儿了。

“是吗?”薛平的眼睛也发着亮光,离开中原这许久,本以为这辈子恐怕就是死在草原上了,然后被一群野狼将自己的尸身啃的支零破碎,只剩几块骨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重新穿回汉家衣冠。

“没错,”志文哼了声,“不过那里地方太小,容不下这么多人,咱们最多歇上一晚,还是得去涿鹿山落脚,嗯...从集镇去山里,还要花两到三天吧。”

说完话,志文耸起鼻子吸了几口气,总算没有那么重的味儿了。

俗话说得好,“久蹲茅厕不觉其臭”,志文在草原上呆了这么久,对这些蒙人身上的味道,也从开始的不习惯、不适应,到后来的几无所觉,现在想想,估计那时候也臭得和蒙人差不多了。

回到中原,过了张家口之后,路上找了个大点的集镇,志文带着三个丫头,还有柳才、钱铮、薛平和陶勇几个汉人,特意去泡了个澡,待洗得清清爽爽,换了身干净衣服回到大队人马中后,久已失灵的鼻子又恢复了嗅觉,一阵又一阵扑鼻而来的体臭加膻味儿,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志文不得不打消了尽快赶回涿鹿山的想法,在镇子边又多待了好几天,除了找人给这帮家伙一人做了一身新衣服外,还让他们就着河沟里的水,好好洗刷了几天,天气热,倒也不怕有人会冻病。

成效是显著的,现在巴根等人的身上,除了那股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奶腥味儿,其他臭味已经很轻了。

“咕嘟咕嘟!”巴根几口将茶水牛饮而下,满足地砸着嘴,又问,“志哥,到了涿鹿山,真的还要给我们做新衣服么?”

“废话!”志文不耐烦了,“你衣服脏了不换啊?再新的衣服,穿上几天不换不洗,一样会臭,懂不?要不是急着回家,前些天就该给你们一人多做几套的。”

“嘿嘿,”巴根讨好地笑了笑,拿起茶壶给志文倒了碗茶,“那我们就多谢志哥了。”同时心里暗自庆幸,当时跟着志文的决定,真是英明无比,要是还留在草原,这么好的衣服,别说穿了,就是想都想像不出来。

“嗒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后又消失在身边,随后“噔噔噔”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志文知道,这是带着人外出刺探消息和路况的海东青回来了。

“公子!”海东青先跟志文打了个招呼,他现在汉话说得溜多了,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接过薛平递给他的一碗茶,几大口喝干。

“呼...”长出一口气,海东青把空碗放在地上,向志文禀报道,“公子,追踪我们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志文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道,“从张家口开始就没有消停过,都想打探咱们的底细,算了,把他们看紧些就行。”

“今晚盯梢的可是又多了好几批人!”海东青接着说道。

“不奇怪,”钱管事接话道,“保安州府嘛,各大势力在此都有据点,咱们这么大的马队,要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志文点点头,交待道,“海东青,在官道上只要这些人不过分,就不必理会,不过,等下了官道去涿鹿山,就不能让这些讨厌的苍蝇跟着了,该警告的就警告,实在不听的,杀几个人立威也行。”

虽然涿鹿山所在位置早晚要暴露,而且说不定因为元宵后大肆招人,以及卖的那批毛衣,已经有人知道了,不过,能瞒一时还是瞒一时吧。

“是,公子!”海东青恭谨地回答,是眼前这个少年,让他吃上了饱饭,穿上了新衣,他愿意为之卖命。

“不过按你所说,这帮苍蝇人可不少,你和你的十几个同族,忙得过来么?”志文问道。

“没问题,公子。”薛平笑了,替海东青说道,“你是不知道,那帮蒙人,一开始你让他们洗澡还不情不愿,等穿上了公子你找人做的新衣后,兴奋的不得了,现在一个个有劲儿没处使,都憋着劲儿想给公子你效力呢,只要打声招呼,大把人手抢着来做,赶都赶不走,对不对,巴根?”

巴根哼了哼,“那是,我们蒙古人就是这样,按你们汉人的话,那叫做滴什么恩,什么什么报。”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柳才一板一拍地说道。

“对,就是这么说的。”巴根道。

志文笑着摇摇头,招纳的这些蒙人,自跟着志文能吃饱后,忠诚度其实就已经不低了,现在无心插柳给他们做新衣的举动,没想到让他们更加死心塌地了。

第368章 自己人?

“东主,这就是涿鹿商社?”钱管事跟在志文身后,疑惑地问道。

这是一座占地极广的大宅院,大门紧闭,门上挂了把锁,锁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显然已经闲了一阵,门头上也空荡荡的,并没有牌匾之类,看不出是个商社的所在之地。

“没错啊。”志文抓抓脑袋,这镇子不大,房子都建在官道两边,根本不可能迷路,年前去张家口,自己等人还在这里歇了一晚,当时已经从涿鹿山调了不少人过来,周承允还说,要立即打造一个“涿鹿商社”的牌匾挂在门头上,现在不但牌匾不见踪影,整座宅院都人去楼空,这是怎么回事儿?

“柳大哥,地方我没记错吧?”志文转头问柳才,他被弄的有些拿不准了。

柳才肯定地点头,“这镇子就这么大,错不了。”

“那...怎么没人呢?”志文透过门缝,往里看了看,的确是空荡荡的。

“会不会是换了地方,东主?”钱管事倒是没有因此怀疑这个涿鹿商社的真假,毕竟志文从塞外回中原,这一路上的大手笔可是做不得一点假的。

柳才摇摇头,“镇上最大的院子就数这儿,当时还嫌有些不够用呢,换其他地方岂不是更小了?”

“会不会是另起了一座大宅院,然后搬了呢?”薛平问道。

“倒是有可能。”志文说道,周承允花钱向来大气,当时就说过,这座院子只是过渡一下,以后自己定然是要重新盖一套的。

“我们这就去打探。”巴根立刻狗腿地说道,跳上马,就要带着朝鲁和查干离去。

“回来回来,”志文喝止道,“你们认字儿么,就要去打探?”

巴根闻言,咧嘴傻笑起来,还真如志文所说,他仨大字不识一个,就是看见有涿鹿商社四个字的牌匾也是懵然不知。

“柳大哥,你地方熟,麻烦你在镇子里找找。”志文吩咐道,地方不大,有柳才这么一个识字的,骑着马找也就够了。

不过片刻工夫,柳才就骑马回来了,下了马,冲志文默默摇摇头,显然没有收获。

“算了,把门弄开,进去看看情况再说。”志文没了耐心,直接下令。

巴根“唰”地抽出弯刀,兴冲冲就要上前挥刀砍锁。

“东主,咱们就这么破门而入,被人看见,会不会...?”钱管事到底老成持重一些,生怕此举给大家惹上麻烦,这里是中原,不像草原那样无拘无束。

“没事儿!”志文摆摆手,示意巴根继续,他知道钱管事担心官府来干涉,不过这一路行来,志文早将官军外强中干的本质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这只马队,除了规模庞大,蒙人们也个个强悍,不但人人有刀有枪,就是大明严令禁用的弓箭,也差不多人手一副,按理说早该有官军主动来找麻烦的,偏偏一路平安无事,就是偶遇官军或是捕快,也对蒙人们毫无遮掩的弓囊箭袋视若不见,更别说来勘验大伙儿的身份了。

“啪嗒!”在巴根锋利的弯刀下,铜锁应声而断,志文带着众人推门而入,穿过庭院,房间里的桌椅等物都还在,不过显得有些凌乱,地面零星地散落着一些粮食,显然走的时候有些匆忙,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东主,会不会是出事儿了?”钱管事问道。

“可能吧。”志文很笃定,涿鹿山有那两道关隘,他并不担心。

“还说今晚让商社给大家准备些好吃的,让大伙儿好好吃一顿呢,看来是不行了。”志文略有遗憾,“走吧,找些链子什么的,把大门锁好,今晚在此镇过夜,明天回山,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志文带着三个丫头,正坐在火堆旁吃早饭,薛平、陶勇还有海东青匆匆来了。

“哟,还挺早。”志文咽下嘴里的食物问道,“吃了么?”

“公子,哨探!昨夜今晨,咱们抓了不少哨探!”薛平神色严肃,昨晚他自告奋勇,要带着人清理盯梢的,还想探探去涿鹿山的路,志文就让地头蛇柳才去帮忙。

“哦!”志文不以为意,“怎么,这些盯梢的这么讨厌啊,死赖着不走?不是说不行就杀几人立个威么?”

志文所说的杀人立威,并不是要把这些探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而是要把他们引到僻静之处动手,只要悄无声息地失踪几人,大家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也不虞惹上麻烦。

“盯梢的?盯梢的被射了几箭,都散了,无需担心。”薛平说道,“这些哨探,是在去涿鹿山的路上发现的,鬼鬼祟祟,不安好心,我就把他们都抓了。”

“哎哟!”志文跳起来,“那是自家人,怎么动手了?有伤亡么?”涿鹿山附近的探子,按常理来说,就算不是马二的手下,也都是帮自家忙的村民。

薛平缓缓摇头,“公子,事情怪就怪在这里,起初我们也是你这样的想法,发现第一个探子时,柳才就表明了身份,可这人似乎看不懂,反而转身想跑,我们不得不将他擒下,然后柳才说这人眼生得紧,并不认识。”

柳才与马二虽然不算很熟,但对他的手下,还是基本见过一面的,不至于眼生,若是附近村民,就更不会不认识了。

“哦!”志文想到那莫名奇妙没了人的涿鹿商社宅院,还有这陌生的探子,看来是涿鹿山有麻烦了?

“所以,”薛平接着说道,“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和公子你协商,就把进山路上所有的这些哨探全都抓了,想请你去认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人。”

“干得好!”志文拍了拍薛平的手臂,赞许道,他现在的个子,还够不到薛平的肩膀,“全都逮住了?”

若是敌人,只要这些哨探放走一个,都会泄露自己的消息。

海东青傲然接话道,“公子放心,咱们是什么人,若是地形不熟,还有可能让这些人走脱,既然有柳才在,哪里还会放过一人。”

第369章 终战(1)

这批突然出现的陌生哨探,打乱了志文原本趁着清早出发,尽快赶回涿鹿山的计划。

志文生怕自己认识的人不多,还特意带着囡囡她们三个丫头,一起去辨认这帮人数近三十的探马。

一圈儿看下来,志文、柳才还有囡囡三个丫头,都没有找到相识之人。

“小志哥,山里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帐篷外,小英忧心忡忡地问志文,她的娘亲还有兄长,都在涿鹿山上。

“放心吧,一前一后两座关隘,哪里是轻易就能被攻破的。”志文宽慰道,他对涿鹿山的防御体系还是很有信心的。

帐篷里,杀猪般的惨叫声不时响起,既已确定不是自己人,现在薛平正在做的,是带着人对这些被俘的哨探用刑。

不想让三个丫头看这种血腥场面,志文就带着她们在外面透气。

小英点点头,眼里还是难掩忧色,囡囡和妞妞一左一右牵着她的手,默默地安慰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惨叫声终于渐渐止歇,薛平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儿,来到志文身前。

“公子,问清楚了。”

“出什么事儿了,敌人是谁?”志文问道,三个丫头虽然没有说话,也都关切地看着薛平。

“我就长话短说了,公子。”薛平神色凝重,“陕北流匪头子王嘉胤,东渡黄河到了晋西之后,也不知怎地,听说涿鹿山粮草无数,于是带着大队人马,潜行到此,眼下正在山里,攻打寨子呢。”

“王嘉胤?没听说过。”志文摇摇头,在后世,这个流匪大头子的名气的确没有李自成、张献忠等人大,甚至还不如高迎祥,“还有其他人么,比如...李自成、张献忠?”

“这个...公子,我就没问了,要不我再去问问?”薛平有些不解,志文怎么会知道这些没甚名气的匪首的。

“算了,”志文说道,他就是顺口一问,眼下还是正事儿要紧,“有多少人?”

“怎么也有十多万吧。”

“咝...”志文倒抽了一口冷气,有些不淡定了,这么多人,就是堆,估计也能把关隘给堆平了罢,小英更是一下子就慌了神,嘴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莫慌莫慌!”薛平急忙说道,“我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也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又特地问了一下,大多都是些没什么力气的流民,真正可堪一战的精锐,不会超过两千人。”

这还差不多,志文稍稍放心,不过,即便如此,人数上对于志文他们来说,仍然占据优势。

“怎么一问就问出来了?我还怕这些人口风紧,不会有什么收获呢。”志文说道。

“公子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些人都是为了讨口饭吃,有几人是真正忠心耿耿的,大部分人我只吓唬了一下,就竹筒倒豆子,通通说出来了。”薛平有些得意地说道,“对了,我还核实了一下,他们所有哨探,的确已经全部落入我们手中,至少在两天内,不用担心流匪会得知我们的消息,至于两天后,流匪哨探失踪,定然会引起注意的。”

“小志哥,你可一定要去救我娘和我哥他们啊。”小英突然抓住志文的衣袖哀求道。

“小英你这是说什么话。”志文拍拍小英,“宋婶儿和小捷也是我的亲人,还有大柱,还有孙伯......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怎么会不去救他们。”

说到这里,志文向囡囡使了个眼色,让她和妞妞扶着小英休息去了。

待三个丫头走远后,志文正色道,“薛平,这回是我们涿鹿山遇到的最大一次危机,去把陶勇、海东青、钱管事,还有巴根、鄂力亚、乌力罕和乌木格等人都叫过来,咱们好好商讨一下,要怎么击败这些流匪。”

......

“老高,行啊,这招儿看似愚笨,却很有效,看来这涿鹿山,是指日可下了。”王嘉胤感慨道。

“大头领过奖,”高迎祥一连几天亲自督战,累得双目发红,拱了拱手,“若无意外,最多明日,就能登上城头了。”

接着恨恨地说道,“这次用的可不是云梯,我看他们还能不能再将我们赶下来。”

前几天的那场雨中大战,高迎祥的损失算得上伤筋动骨了,其后城上又挂上了高迎祥心腹爱将刘哲黄龙二人的人头,更让他心痛如绞,暴跳如雷。

有了他这个教训,再也没人愿意用自己的精锐上城头去拼命,不得不仍旧用老招儿-驱赶流民日夜攻城,其间不是没想过用巨木撞击城门,不过城门似乎被封住了,能找到的树干又不够沉重粗大,效果并不明显,遂不得不作罢。

不过一番折腾下来,倒让高迎祥想出了一个狠辣的招式,这些天都是照着这招儿来行事的,胜利的天平已经开始向他们倾斜了。

“辛苦了,老高,放心,这次打下涿鹿山,该分给你的粮,一粒都不会少。”王嘉胤拍着胸脯保证。

......

“定国,你让我哥俩守在城头上,就是不让放箭,到底是为什么啊?”一向沉稳的老言都沉不住气了,忍不住发牢骚问道。

“不要着急,言哥三哥,看到没有,那两个流匪的大头目?要是他俩同时出现在城下,你们若能一起射杀,那就放箭,若是不能,就再忍忍。”李定国终于说出了他的打算。

那场大战过后,老言和老三带的人减员不少,不能再单独值守城头,李定国索性就把这些人全部打散,补充到其他队伍里。

整个值守的安排重新调整了一下,不论是排队杀敌的普通队员,还是应付突发状况的预备队员,人数都有所增加,也都把平常训练相熟之人弄在了一起,当然,这样一来,值守的时间就长了。

更重要的,是保证了最少有三个武艺出众的带队之人,若流匪再派精锐偷袭城头,能及时挡住第一波强力攻势,让普通队员少些伤亡。

不过自那天之后,对方就再也没有派出过精锐了,都是让流民不停地登上云梯来送死。

而老言和老三两人,李定国则将他们单独挑了出来,专门守在城头,准备好弓箭,但是,却一直没让他俩放箭,这一回,总算让两人知道了他的目的。

“这两人啊...”老三咂咂嘴,“奸猾得紧,行了,我们知道了,会盯着的。”

王嘉胤和高迎祥二人,自起事以来经历的战斗不少,保住性命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因此,即便李定国他们从未用过弓箭,两人督战时还是下意识地站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偶而进了射程的,也只有一人,两人都在城头弓箭范围内的情况,还真没出现过。

第370章 终战(2)

老言将围在脖子上的棉布向上一扯,遮住了口鼻,将头探出城墙垛,向城下看了看,随后缩回头,说道,“定国,流匪这招儿挺毒啊,我看明天他们堆的东西就可以够到城头了,你有什么破解之法么?”

自交战以来,城下流民的尸骸遍地,流匪从未派人收拾过,天气炎热,没几天就让整个关隘上下都是臭气熏天,前些天李定国等人不得不重又祭出了河西殓尸时的方法,用布匹做口罩遮住口鼻,挡住臭气和尸毒的侵袭,严禁喝生水,至于石灰,尸体都在城下,实在够不着,索性罢了,诸般措施弄下来,倒也没人生病。

原本流匪虽然不专门收拾尸体,但为了方便架云梯,集结人手,好歹还是要稍微清理一下,雨中大战之后,除了继续以云梯,遣流民日夜不息地攻城外,却做了一件让涿鹿山众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儿。

他们开始收拾尸体了,只不过流匪们并不是将尸体拿去掩埋,而是将散落四处的尸骸全部击中堆放在城下,此后的攻城战,每有死亡,都是如此这般地摞在一起。

不但如此,流匪还安排人挖土装袋,和着尸体一层层往上摞,没几天工夫,这样一个尸体混着泥沙的土堆就长到了城墙中部。

流匪们的用心昭然若揭,他们就是要用这种有些缓慢,但却有效的方法,将土堆垒高,最终攻上城头。

这招儿一出,涿鹿山缺乏大量弓矢的短板就显露出来了,不能以弓箭逼退流匪们靠近城墙,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般行动,而且连滚木擂石都不太敢用,这些东西扔下去,那是给他们添砖加瓦。

听到老言相询,李定国也看了看城下局势,叹了口气,说道,“言哥,流匪这招儿挺毒的,真有些以拙胜巧的意思,我现在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应对之策,之所以要你和三哥把握时机,一举射杀对方两个大头目,就是想要制造混乱,然后看有没有机会出城冲杀一番,如若顺利,说不定就能一举击溃流匪,即便杀不退对方,也要想办法破坏这堆恶心的玩意儿。”

流匪们造的土堆,还是避开了城门,毕竟土堆狭窄,大队人马想要进关,还是走城门更方便,而且这些日子攻城,流民们也不像一开始那般拥挤,将城门堵得都打不开,这也给涿鹿山留下了反杀的机会,要是把城门堵了,出城冲杀也是件头疼的事儿。

“那射杀一人不行啊?”老三问道,“我看有个老小子,会时不时地靠近城墙。”

李定国失笑道,“三哥,只死一人,恐怕还乱不起来,而且说不定还帮了另一人的忙,让他能更加有效地统合流匪,真要出现这样的局面,对我们反而更加不利,还不如让他们留着性命勾心斗角的好。”经过这些天在城头上的观察,李定国已经确定眼前城下这两人,乃是最大的两个头目,而流匪们派系林立,貌合神离,或可加以利用。

“若真没什么机会,大不了让出此关,反正咱们身后还有一道关隘,更加险峻不说,关前地形也狭窄得多,流匪还想故技重施,多半是不可能的。”李定国接着说道,多亏了志文建议并一再督促建起来的第二道雄关,才能让他们在眼前的不利形势下,还能如此笃定。

......

入夜,流匪各头目全都聚在一起。

“各位兄弟,明天咱们就可以发动最后的总攻了。”王嘉胤说道,“该怎么做,我就不用多说了罢,明明有实力,要是再藏着掖着,到时候东西抢的少可别来找我抱怨。”

周围响起一片哄笑声,“大头领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在场的都不傻,瓜分战果的时候,谁愿意落后。

“不过,”王嘉胤顿了顿,“凡事还是要讲个先后的,老高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大家都看到了,这地方也是他找到的,所以,他第一个登城,没问题吧?”

“没问题。”众头目都没有异议。

“老高,那明天的首轮进攻,就由你来安排了。”王嘉胤对高迎祥说道,“首批登城的那些人,具体数量是多少,你可要把握好。”

和王二攻下高家坪一样,为了减少精锐的伤亡,哪怕是最后发动总攻,首轮近战,他们安排的仍然是普通流民,不过数量的多少就有讲究了。

少了的话,后续跟上的精锐免不了还要经过一番苦战,方能拿下,流匪头目们都不太舍得。

若是流民上的太多,对手一冲既垮,那这山寨里的东西会被拿走不少,流民们拼死打下的头阵,抢的物品很难让他们吐出来。

最好是双方斗个旗鼓相当,跟上的老营弟兄就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去,抢先把钱粮财物拿到手,所以这第一阵,派遣流民的多少,还是很有些考较人的。

当然,若是地方狭窄,争斗的两边挡了路,弟兄们自然不会客气,该出手就出手,伤了那些炮灰也无所谓。

“大头领放心,我理会得。”高迎祥拱拱手,连日来一直板着的脸,终于有了丝笑容。

“好了,接下来咱们就排排座次,看谁第二第三个进去,谁又是最后一个。”王嘉胤笑道。

众头目一听,精神全都来了,这才是重头戏。

高迎祥排第一他们没意见,毕竟能攻下关隘,数他功劳最大,实力够强,大头领也首肯了。

这后面的次序可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毕竟越在前面,越有东西可抢,排在后面的,往往渣都没有,以往几次攻打县城前,为了争取早些进城,众头目可是没少吵架,甚至还动过手。

“咳...”王嘉胤咳了一声,“我丑话说在前,进去之后,小门小户的钱粮财物,谁抢到了算谁的,若是有像县城府库那样的库房,还有大户人家的东西,谁都不许擅动,否则的话,别怪我和其他兄弟与他翻脸。”

这是老规矩了,零星财物怎么抢不管,但是真正的大头,特别是大批粮食,却是谁也不能私藏,需得等众头目汇聚一起后,根据这些粮食总数,按事先说好的比例来分粮。

“大头领,这又不是第一次,我们懂的,快开始吧。”有人催促道。

王嘉胤微微一笑,体现他大头领威望的时刻来了,别看这些人他平时不太指挥得动,可这种关键时刻,最后拍板还是得靠他,要不然大伙儿吵上几天几夜也不会有结果。

真正和他亲近之人,比如王二,王嘉胤只需动动嘴皮子,哪怕提前几个顺位进城,也能多抢不少东西。

至于王嘉胤自己就不用说了,实力地位兼具,进城的顺序基本都排在前三位。

第371章 终战(3)

高迎祥一脸淡然,坐在人群中,正准备看接下来的一出好戏,他第一个入城,无需和这些人争执。

一个亲卫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闯王,探马们一个都没有回来,你看,是不是派人去找找?”

“到时候了么?”高迎祥问道,派出去的探马有三十多人,以他自己的手下为主,王嘉胤和其他头目也支援了些人,不过此战是高迎祥主持,也就都听他的安排。

高迎祥对探马的要求是,哪怕没什么消息,最少也要每两天派人回来一趟,通报一下讯息。

“到了,闯王,前晚探马报平安无事,今晚又是回来通传消息的时候。”亲卫说道。

高迎祥沉吟片刻,恨恨说道,“这帮贼厮,定然又是去哪里喝酒作乐了,算了,大战在即,分不出人手去找他们,等他们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作为后方探马,不能参战,也就抢不到什么东西,做事不积极,倒也不奇怪,不过战后补偿他们财物的权力,可是在高迎祥手里,到时候自有收拾他们的手段。

真要有什么大事要事,相信他们会传回来的,三十多人个个都是弓马娴熟,人又机敏的汉子,要说他们一起都出了事儿,高迎祥是决然不会相信的。

“下去吧,好好休息,准备明天的大战。”高迎祥吩咐道,“对了,告诉高一功,让他明天好好表现,戴罪立功,若再有差池,我饶不了他。”

“是,闯王。”

高迎祥的左边,坐着王嘉胤,此时正在旁观各头目争吵,听到了那亲卫和高迎祥的对话,也没有把探马的事儿放在心上,只笑道,“老高,你啊,别把一功逼得太紧了。”

高迎祥的右边,坐着的是绰号曹操的罗汝才,在亲卫告退后,眼珠转了转,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但却悄然退出了争先进城的行列。

流匪头目们唯恐自己进城的排位落后,少抢了财物,个个争得面红耳赤,哪里会注意到罗汝才的不同寻常,就是身边的高迎祥与王嘉胤,也没有发现异常。

不过有一个人却注意到了,那就是号称黄虎的张献忠。

张献忠此人表面看似粗豪,内里心细无比,他知道罗汝才的性子,那就是一切以保命为上,张献忠虽然跟着造了反,同样也看重自己的小命,因此时时关注着罗汝才,只要他曹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张献忠立即紧随其后。

所以之前罗汝才主动提出,帮李自成造云梯,张献忠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去了。

此刻见罗汝才全然不争取早些入城,好似此事与他无关,就是最后一个进去也不在意的样子。

张献忠虽然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却不妨碍他也一样跟着做起了缩头乌龟。

“好了好了。”眼见众人争吵不休,夜色已深,却仍然没有定论,王嘉胤出马了,由他最后拍板,定下进城的顺序。

紧跟着高迎祥的,自然是王嘉胤自己,王二虽然跟他亲近,但实力稍差,被安排在第四位,既堵住了众人的嘴,也没有亏待王二。

不争不抢的罗汝才与张献忠二人,当仁不让地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一和第二的位置,至于李自成,刚独自建营不久,资历尚浅,是倒数第三个进城。

......

夜色渐渐褪去,太阳虽未升起,但大地已被晨光笼罩,草窠里,虫鸣鸟叫不时响起。

“噗噜噜...”大白打了个响鼻,扭头舔了下志文的脸,弄得囡囡三个丫头失笑出声,志文狼狈地用衣袖将脸擦干,狠狠拍了大白一巴掌,大白咧着嘴又打了个响鼻,竟似在嘲笑志文。

志文一只脚踩上马镫,翻身坐在了大白的背上,自入关以来,经过不断调教,终于给大白拴上了缰绳,配上了马鞍马镫,今天是志文第一次骑上它。

刚才舔了志文一脸口水后,大白似乎也察觉到今时不同以往,不再嬉闹,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公子,你还是留在此地,坐等我们的好消息就行了。”薛平劝道。

“怎么,我难道没有自保之力?”志文反问。

“公子说笑了。”薛平急忙回到,开玩笑,初识志文,兄弟三人就是被他们生擒的,除了不会射箭,还有使刀也不太擅长,志文在其他方面都能碾压他们,“只是你是咱们的主心骨,哪有主心骨亲自上阵的,对吧?”

这是实话,战阵之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流矢更不会长眼睛,要是志文有个什么闪失,那他们这只队伍,甚至包括涿鹿山里那群薛平尚未见过之人,恐怕都要散了。

“放心,我不是已经穿上皮甲了么。”志文说完,还皱了皱鼻子,他身上所谓的皮甲,不过是跟着他一起进中原的某个牧民小孩穿过的皮袄,膻味儿扑鼻。

不是没有甲胄,系统仓库里躺着的铠甲不计其数,可志文终究不过十岁,哪怕身材长得再高大,也不过与十四岁的少年差不多,这些成人穿的铠甲,还是大了些,只得这么将就着,在外衣上套了件光板皮袄。

其他人诸如薛平等,也同样如此,穿着志文给他们做的新衣,外面套上原先脏臭的所谓皮甲,不是志文舍不得装备此刻跟在他身后的六百个蒙古骑士,而是既然不打算当神棍,就不要做凭空拿出六百套甲胄这样惊世骇俗的事儿。

而且这些人多半穿不惯,志文不是没有拿出几套衣甲给薛平等领头之人,都被他们以穿不惯,反而影响战斗为由拒绝了,想到对手多是远处那群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流民,志文也就释然,不再坚持。

“乌木格,这里就交给你了。”留守此地的,包括囡囡三个丫头在内,是三百多妇孺,志文让他们以乌木格为首。

“是,公子请放心。”乌木格答道。

囡囡三人没有说话,她们对志文比谁都有信心,稍微不爽的,是志文不让她们也一起上战场。

“好了,薛平,你不用担心我,只管指挥就是,开始罢,那些人快要醒了。”从树荫草缝间看过去,远处聚集在一起的成片流民,已经有零星的人醒了过来,开始走动了。

第372章 终战(4)

志文他们是连夜赶过来的,抵达涿鹿山附近之时,已是凌晨,人困马乏,想要趁黑发动攻击却是力有未逮,歇了两个时辰,又补充了水和食物,这才决定在黎明时刻,趁着围攻涿鹿山的流民们没有清醒过来的时候,发动攻击。

翻上一道斜坡,就能远远看到涿鹿山的那道关隘,这里地势空旷,一马平川,附近的树又刚被砍倒了一大片,正是使用骑兵冲杀的好地方。

志文没有指挥骑兵作战的经历,是以此战的指挥,由薛平担任,他哥仨曾在大队马匪中呆过,也算有经验。

尽管不会射箭,弯刀也用得不太好,这一轮攻击并不能帮上太多忙,但志文还是坚持与柳才一道参与进攻,不知道涿鹿山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要亲眼看到方能心安,薛平等人又是初来乍到,与山里诸人并不相识,若无他与柳才,保不齐会闹出什么误会。

同时志文也想亲身参与,真正感受下自穿越以来的第一场规模还算大的骑战,此战他们出动了六百余骑,以收服的原唐吉思的两百多护卫和海东青的十多个族人为中军,薛平陶勇领队,左右两翼也各有两百骑,都是追随志文的苏尼特牧民,分别以鄂力亚和乌力罕为首。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千余匹雄壮的野马,能增添威势,迷惑敌人,此刻都卸下了羊毛,轻装上阵,更有部分牧民在后驱赶,以免他们跑偏方向。

马群似乎也感受到了大战前的紧张气氛,有的打响鼻,有的尥蹶子,只是看上去并非不安,而是兴奋。

薛平没有说话,缓缓拔出弯刀,单手上举,然后猛地向下一挥,两脚一夹马肚子,第一个冲了出去,紧接着,雷鸣也似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向着流民聚集之处席卷而去。

奔腾的马蹄使得大地震动起来,很快惊动了流民们。

隔得虽远,但骑在马上的志文,仍能清晰地看到,走动中的流民脸上那惊慌失措的神情,嘴巴一张一合中,喊醒了其他仍在沉睡的人,越来越多的流民蜂拥在一起,有人害怕得发抖,有人呆立原地,有人转身开始逃跑。

马队进入一箭之地,牧民们纷纷擎出骑弓,张弓搭箭,望空接连射出了三箭,接近两千的箭支已经颇为壮观,黑压压飞到半空,然后一头扎向流民。

牧民们没换甲胄,没换他们用惯的武器-弯刀和骑弓,但是这箭,却是换了的,两三千支箭,听上去不少,但看上去并不多,是以志文拿出来并没有太多顾忌。

牧民们每人最少分到四只铁制箭头的羽箭,头三轮的覆盖式射击,不能使用他们自己平常用的骨箭,以期达到最大的杀伤效果。

“噗!噗!噗!”响声不绝于耳。

骑弓虽然力道不大,高速奔跑中能射准的也没几人,但是覆盖式的箭支落下来,遇上缺衣少穿的流民,这威力就显现出来了,马队未到,箭雨下的流民们纷纷中箭倒地,如林的人群一下子倒了一片,血流满地。

眼看马队就要撞上流民之时,带队的薛平和乌力罕向左牵马缰,鄂力亚则是向右,三人口中吆喝了一声,潮水一般的马队“哗”的一下左右分开,贴着人群继续在旷野上奔跑。

左边更宽广一些,是以薛平的中军与乌力罕的左翼一道,都朝左而去。

紧跟在骑兵身后的,是千余匹气势汹汹的野马,它们没有人控制,笔直的一头撞进了大群的流民之中,那些侥幸躲过箭矢的人,即便已经调头跑了一截,可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被衔尾而至的野马撞翻在地,随后在马蹄下化为肉泥,很快流民群中就被清理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薛平、乌力罕和鄂力亚三人,带着众骑各自兜了一个圈子,复又合为一队,跟在野马群的后面,人人抽出弯刀,向流民杀去。

这是薛平想出来的以少破多之策,但这么做的话,野马难免会有所损伤,薛平就此征询过志文,志文思忖再三,还是同意了。

流民们虽然孱弱,可架不住人多,蚁多还能咬死象呢,不出奇制胜的话,这一仗并不好打,野马再好,为了胜利也顾不上了。

......

“快,快上!”晨曦中,高迎祥手里拿着把刀,不停地催促着流民们往土堆上扔尸体和沙袋,快了,再丢上那么十几个袋子,就能够到城头了。

清晨是进攻的最佳时机之一,这一点,高迎祥也知道,为了能顺利攻入关隘,他特地起得早些,开始各种安排,第一项就是要填高土堆到城头。

蓦地四下里响起欢呼声,高一功跑到高迎祥身边,“叔,够了,不用再往上填了。”止住了高迎祥继续驱赶流民往土堆上扔袋子的行为。

“够了?”高迎祥抬头上看,只见土堆的尽头,离城墙垛不过咫尺之遥,只需轻轻地跨上一步,就能跳上城头了。

高一功哈哈笑着,左手盾右手刀,就要往上冲。

高迎祥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你傻了不成,急个甚?等会儿再上。”说罢一挥手,示意手下的几个将领,将事先安排好的流民赶往城头。

“哈哈哈,大功告成,老高,恭喜恭喜。”王嘉胤大笑着,也来到城下,站在高迎祥身边,心里是按奈不住的喜意,他可是第二个进城,只要高迎祥一动,很快就能轮到他了。

“同喜同喜。”高迎祥皮笑肉不笑地扬了扬嘴角。

“大头领!”高一功则是抱拳简单地行了个礼。

王嘉胤想着即将攻下来的山寨,还有里面的粮食,兴奋得手里闲不住,也拿着刀和其他人一道驱赶流民,恨不得这些人还有高迎祥,瞬间就能飞上城头。

“什么声音?”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往城头冲的高一功突然安静下来,回头望去,眼里尽是疑惑。

“怎么了,一功?”见高一功有些不对劲儿,王嘉胤不由问道。

“大头领,叔,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高一功问道。

“哪有什么声音?”高迎祥抬手欲打,“小兔崽子,快到你上城了!”

“是有些不对劲儿。”高一功当过边兵,战场经验更丰富些,本想趴到地上,贴耳细听的,只是此时人挤人,哪有这个空当。

不过很快就用不着这么做了,地面微微颤动,任谁都能感觉出来。

“看!”高一功伸手指向远方。

王嘉胤和高迎祥两人,顺着高一功所指方向看去,那里高高地扬起了烟尘,久经沙场的他们都知道,这是大队骑兵一起跑动时才会有的动静。

第373章 终战(5)

“定国,流匪可是马上就要攻上来了。”随着城下响起的欢呼声,看着黑压压的人头开始向城上涌动,老三有点沉不住气了。

李定国让他兄弟俩在城头守这几天,为的是猎杀流匪的两大头目,可是一直没什么好的机会,眼下敌人大队人马即将攻上城头,若再不行动,就只能撤退了。

“不急,再等等。”面对闹哄哄奔向城头的流民,李定国并不慌张,他虽然不打算在此与敌人殊死一战,但也安排了后手,城头上两百多战队队员已经列好阵势,站好队形,就等着和流匪们拼杀一番,若是敌人才登城,己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也太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了。

怎么也要杀些敌人,让对方不敢小觑才是。

至于退路,也早安排好了,从城头下去的阶梯上,还有通往下一关隘的山路上,好几处都放了他们自己做的拒马,有专人看守,一俟队员通过,就会立即合上,以阻挡追兵。

至于与敌人缠战时怎么撤退,撤退时拒马与队员怎么配合,这些都演练过,还有孙可旺、宋才捷和李定国自己压阵,想来问题不大,即便有点损失,那也是战队成长所应付出的代价。

此刻一个流匪大头目就在城下,但李定国还是期盼着,对方在即将大获全胜的刺激下,另一个头目也会跑到弓箭射程内,若真如此,双杀两大头目后,还能借机就地反击。

这也是李定国不但在城头安排了不少队员,还在城门口也布置了两百多人的原因。

“来了来了!”老言轻声说道。

此时三人都看到了另一个他们也异常熟悉的流匪大头目,大笑着跑到了城下,正欲与先前的大头目攀谈。

“咔...咔...”老三瞬间就拉满了长弓,弓身没换,弓弦所需的鹿筋他哥俩还有存货,是以那场雨战并没有对他哥俩的远程攻击造成什么影响。

“言哥,你左我右,你来发令。”老三说着话,已经锁定了他的目标,就等老言下令了。

“再等等,”老言也双手张弓说道,“那天和可旺放对的那小子也在,他身手不赖,又有盾,咱们这两箭下去,不一定能竟全功。”

李定国在一旁静静看着,并没有插话,这种事儿,老言和老三是行家,用不着他指点。

不知何故,上次在城头从孙可旺手中逃脱之人,忽地转头回望,很快,在他的指点下,那两个流匪大头目也扭头向他们大本营的方向看去。

“放!”老言轻喝一声,李定国看到的,他自然也看到了,眼下三人全都回头,不再面朝关隘,正是放箭射杀的最好时机,在此情况下,和孙可旺相斗的那个小子,也很难施以援手。

随着老言的一声令下,两只利箭瞬间从城头上飞出,目标直指城下的王嘉胤与高迎祥二人。

在高一功的指引下,王嘉胤和高迎祥都看到他们大本营后方那高扬的烟尘,看那方位,竟似已经攻进了他们的营地。

三人脑子里首先浮上的念头,就是官军来了,看那阵势,怎么都不下两千骑兵,这等规模,又在此地,除了大明官军,他们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高迎祥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瞬间想到,昨晚本应回来却没有回来的探马,恐怕已经被全灭了,能把他们的三十多个哨探一网打尽的,估计只有宣府的边军才能做到吧。

这一点王嘉胤自然也想到了,昨晚高迎祥和手下的谈话,他是听到了的。

两人心里都有些恨恨的,暗骂探马误事儿,竟然一点消息都传不回来。

王嘉胤和高迎祥转头对视,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还有接下去怎么做的念头,眼下要紧之事,已经不是攻下涿鹿山了,而是怎样在官军,甚至很有可能是边军精骑的打击下逃得性命。

“官...”两人齐齐开口发声。

不等他们将“军”字吐出口,两只利箭带着呼啸声,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脑后。

“叔!”高一功也听见了利箭飞行的响动,一手举盾,护住自己面门要害,合身向高迎祥扑去,至于王嘉胤,他只能自求多福了。

......

“头领,头领!”一个亲卫气喘吁吁地扒开拦住他的其他士兵,挤到罗汝才面前。

“怎么...”罗汝才正要开口询问,昨晚听到没有探马回来,他不但没有争夺进城的位置,成了最后一个,还留了个心眼,事后安排了一个心腹到营地的最后方守着,一俟有什么变故,就要尽快回来告诉他。

亲卫气还没有喘匀,就结结巴巴地打断了他的话,说道,“走,快走,头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罗汝才对此人极为信任,听完二话没说,翻身上马,将手伸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唿哨,随后一催马,领头向旁边的空地驰去,他的人马听到讯号后,纷纷骑马向他靠拢。

“怎么回事儿?”待心腹也驾着马来到他身边后,罗汝才这才发问。

这名亲卫此时气息已经平复,回道,“有人从咱们后面掩杀过来了,都是骑兵,也不知是哪家人马。”

“我看见了。”罗汝才说道,在他的右侧,已经腾起了滚滚烟尘,甚至人喊马嘶的声音都隐隐传了过来,看这阵势,人马定然不会少,他是最后一个进城,此刻排在队尾,对方只要杀透身后这群流民,直接面对的就是他了。

“快走!”罗汝才一夹马肚子,就要提速,他的精锐人马不过两百多骑,哪里是这不知名对头的对手,再说,他也舍不得拿自己的老本去拼。

至于其他头目,眼下事态紧急,却是顾不得了。

“老曹,你小子不仗义啊。”人未到,声音先从左后方传了过来,罗汝才不用回头都能听得出来,那是张献忠。

“仗不仗义的,你不是也跟上来了么?”罗汝才微微侧头,对张献忠说道。

“要不是我从昨晚就一直盯着你小子,反应若是稍慢点,就得当炮灰了。”张献忠纵马追了上来,心有余悸地说道。

第374章 终战(6)

头晚张献忠明智地跟着罗汝才共进退,结果是今早与罗汝才一道,排在最后两位,他的家底儿和罗汝才差不多,也是两百多人,宝贝得紧,因此他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罗汝才,紧盯他的行踪,就是要看看罗汝才到底发现了什么。

罗汝才甫一上马,才跑出去几步路,张献忠立刻毫不犹豫地带着自己的人跟着跑了,很快,他在马上也看到了那股只有大队骑兵才能造成的烟尘,心下暗自庆幸,这罗汝才不愧为曹操,自己跟着他还真没错。

“老曹,你说,要不要去告诉闯将兄弟一声?”张献忠追上罗汝才,并辔而骑,有些犹豫地问道,他觉得这些天和李自成一道伐木造云梯,算是有了交情,就这么跑路,有些不仗义。

“要去你去。”罗汝才头也不回地说道,“他若机敏些,你走之时就应该有所察觉,再说,现在这动静,你觉得还需要你再去通知他么?”

刚才还只是在他们脑后的一道烟尘,而大部分人面对的都是城墙方向,若不留意,还真看不到,而现在,哪怕他们骑在马上奔跑,也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抖动,这般动静,若还不知,仍然傻愣愣地在那儿等着,那只能说此人不适合流匪这么一个高危行当。

张献忠也只稍稍想了想,便即作罢,“算了,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驾!”在马匹股上抽了一鞭,张献忠驭马向远处的山坡驰去,那里既是坡地,还有树林,正是摆脱追兵的好地方,总算这些天砍树造云梯的工夫没有白费,周围的地形地貌他们都非常熟悉。

李自成排在倒数第三,他倒是没有对昨晚就鬼鬼祟祟的罗汝才与张献忠上心,不过身后哗啦啦跑了两队人马,一下子走了四百多人,这个动静还是惊动了他。

初时李自成还不解,好好的,涿鹿山都要破了,这两人却要走,真不知他们在抽什么疯,刚琢磨着是不是上去阻拦一下,或者好歹问个缘由,事后也好给王嘉胤和高迎祥一个交待。

但很快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李自成不但同样看到了那道烟尘,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动,听到了流民们死伤时的嚎叫,还有正在拼命奔逃的人口中大喊的“官兵”二字,也传到了他耳中。

志文他们的装扮与大明官军出入很大,其实很难被认错,但是流民们分得清的不多,这些人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上来就是一通乱杀,惊骇之下,能喊出来的,也就是他们所熟知的官军了。

官兵?!

李自成大骇,不过此时却是没有时间让他去细细思量官军为什么会摸到这儿,或是打量一下,这从后掩杀而来的到底是不是官军。

罗汝才和张献忠这一走,在他身后留出了大片空地,对方领先的马头李自成已经看到了,还有十多二十步的间隔,就能冲破流民们的阻碍,迎接他们的,将是一马平川、坦坦荡荡、空无一人的大道,这对于高速奔行的骑兵来说,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工夫而已。

“快走!”李自成大喝一声,率先上了马,不过并没有就此而去,而是在原地催促手下迅速离开,这一百多号人是他今后发家的根,他不能只身逃离,寒了手下的心,眼下正是收买人心的时候。

其实不用他催,这番动静不但手下们都看到了,就是那千军万马滚滚而来的气势,也迫得他们的坐骑异常不安,一个个打着马,不要命地向旁边空地跑去,不过他们选择的方向,却是与罗汝才和张献忠截然相反。

李自成紧紧拉着缰绳,不让座下的战马掉头逃跑,既然开了头,就不能半途而废,他要等着最后一个手下也逃出去才会走。

“驾!”李自成心下焦急,外表仍是镇定异常,甩了一记马鞭,跟上了自己的最后一个手下,还好,应该还来得及,左后方疾冲而来的马队,离他还有数丈之遥。

“希律律...”左耳边突然响起了马的暴叫声,震耳欲聋,不但李自成被吓了一跳,就是他的坐骑也被骇得后腿发软,打了个滑。

“小心!”李自成好不容易控住马,就看到前方他的一个手下,正回头看着他,大声提醒道。

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李自成就觉得胯下马被重重撞了一下,在马的悲鸣声中,人马合一,向着斜前方倒下。

原来就在李自成以为安全,转身离去之时,领头的一匹大黄马一声嘶吼,然后再度提速,化身为一道黄光,在他的坐骑打了个趔趄这么一瞬间,就追了上来,用马背轻轻蹭了一下李自成坐骑的屁股,这群跟着大白的野马,相互间经常如此嬉闹,都习以为常了。

“砰!”李自成连人带马摔在地上,在地上滑了一截才停下,随后李自成迅速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继续向前跑,他的坐骑不知伤得怎样,眼下却是没空查看,也不能要了。

李过骑着自己的马,手中牵着匹空马来到他身边,“没事儿吧,小叔?”等李自成在他的帮助下重又上了马,李过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就是崴了一下。”李自成答道。

幸好他眼明脚快,在马倒地前将脚从马镫里褪了出来,才没受多大伤。

幸好这匹大黄马视之为玩闹,没有使出多大劲儿,他和马才没有摔得那么惨。

更幸运的,是当先的这些马,背上空荡荡的,并无骑士顺手攻击,李自成才得以逃过一劫。

“快走!不可力敌。”李自成催促道,他已经见到了领头的这些马无人操纵,但马群后不时纷飞的箭支也没逃过他的双眼,对手人数或许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多,但这些野马狂奔起来撞人的威力却是一点也不小,尾随其后的骑兵只需稳稳当当地收割人头便是,他一百来人的手下,可经不起这潮水般的马群轻轻一撞。

李自成及其下属于千钧一刻中避开了大群野马的锋锐,排在他前面的流匪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第375章 终战(7)

流匪们最擅长的不是战斗,而是逃跑,因此他们的精锐战力基本都有马,但是今晨为了仰攻涿鹿山关隘,大部分人都下了马排队守候。

罗汝才与张献忠的跑路,惊动了李自成,却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关注,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将攻破的涿鹿山上,等李自成都跑得差不多的时候,才有人惊觉。

这时他们身后的人已经走空了,奔腾的马群迫在眉睫,马鼻子里呼出的热气,甚至已经喷到了他们回过头来的脸上,反应快一些的,下意识地撒腿就跑,不过,显然迟了。

狂奔的野马,对上几乎静立不动,还大部分都是背对着它们的人群,结局是不言而喻的,只一瞬间,就有十数人被撞翻在地,还未来得及呼痛,就被接踵而至的马蹄踏得筋断骨折,眼见是活不成了。

“跑啊!”不知谁喊了一声,还未被波及的流匪们呼啦啦四散而去,以步对骑,他们没傻到那个份儿上。

人群瞬间大乱,连头目也弹压不住,马群被稍稍阻了这么一下后,复又继续前行。

空中不时有“咻...咻...”的破空声响起,那是跟在马群后的牧民们射出的羽箭,虽然此时铁箭已经用完,取而代之的,是以前用惯的骨质箭头,对这些好歹穿了件皮甲的流匪精锐伤害并不大,但带来的威慑力却一点也不小,流匪们更加混乱了,只是越乱,跑得却越慢。

马队的中部忽地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唿哨,随即从中一左一右分出了两队骑兵,个个将雪亮的弯刀横在马前,如同两只匕首,狠狠地斜插进混乱中正在逃跑的流匪之中。

却是薛平见流匪们阵势已溃,再难组织起像样的反攻,遂安排鄂力亚与乌力罕带着左右两翼截杀逃窜之人,以期最大限度地杀伤敌方有生力量。

中军自然也没有闲着,同样是人人抽出弯刀,斜置马前,跟在马群之后,一时间,惨叫声大作,四散奔逃混乱不堪的流匪群中,翻起了三道血浪。

对于这些出身蒙古草原的牧民们来说,骑在战马上追杀这些逃窜之人再简单不过,只需将弯刀放在马前,无须用力劈砍,马匹奔行的速度,加上弯刀的弧度,可以轻轻松松,毫无阻滞地割下这些人的人头,即便运气或是力道差了些,也能在他们身上脖上拉开一个大口子,与割下人头也没多大区别,晚死那么一会儿而已。

......

“嘿,老曹,闯将也逃出去了。”此时的张献忠离树林已经很近了,敌方才刚刚杀到李自成所在之处,想来一时半会儿还顾不上他们,逃命有望,自然心情放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到的,是李自成与他俩背道而驰,朝着另一个方向逃了。

罗汝才不说话,继续策马狂奔。

“嗬,关隘那边好像也出事儿了!”张献忠又说道,这里已是半山坡,看得颇远,昨晚大家都以为十拿九稳的那道关隘前,土堆上流民的攻势不但已被遏制住,而且正节节败退,城下城门则已洞开,从关隘里涌出了大队兵士,不住向外冲杀。

原本密集在一起的流民流匪们,此刻轰然四散。

......

高一功的反应不可谓不迅捷,不过仍然慢了一步,等他扑到高迎祥身上时,那支利箭已经自高迎祥的后脑贯入,从他的口中穿了出来,随着箭头带出来的一篷血雨,还溅了高一功一身。

“啪!”高一功抱着高迎祥摔倒在地,“叔!”高一功大喊一声。

此时高迎祥还一时未死,嘴巴一张一合,嘴唇哆哆嗦嗦地不知想要说什么,贯穿头颅的箭支让他有口难言,大口大口黑红色的血液从他口中涌出,胸膛急速地起伏了几下,一只手死死抓住高一功,像是要抓住最后那生的希望,随后头一歪,死了!

“咻...”不等高一功悲伤难过,一只利箭呼啸着已经到了他的头顶,由于他是躺着,目标并不大,左手盾牌轻轻一抬,就挡下了这一箭。

“咻...咻...咻...”

高一功挡下了箭,不过其他人就没他这么好运了,城头上的箭手许是见高一功不好得手,索性弃了他,将目标对准其他人,这些人都是跟着高迎祥和王嘉胤驱赶流民的精锐之士,随后一箭接着一箭,接连射了十余箭,倒下了十余人,可以说是箭不虚发。

“大头领死了!”一道尖锐的叫声响起。

高一功又恨又恼,这不是自己坏了自己的军心么,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举着盾牌,躬身摸到王嘉胤身旁,只见他趴在地上,脖子被一只利箭射了个对穿,已经死去一会儿了,在他周围同样躺着十几具中箭而亡的尸体。

见城头上再无箭支射下,高一功终于站直了身子,他现在可以肯定,这关隘上定是有两个神箭手,但却一直隐忍不发,直到今天窥得良机,方才发难,一举建功之后,又连续射杀了多人,至于现在停了下来,那不是力乏就是箭没了。

“闯王死了!”高一功身后又是一声惊呼,恼得他一转身,也不管是谁,先踹翻了一人,“嚷什么嚷!”

不过这一踹一骂,显然已是无济于事,大头领和闯王已死的消息,迅速传开了,已经攻上城头,正和守城一方短兵相接的流民们明显受到了影响,攻势为之一顿。

而原来准备跟着流民身后突袭的精锐之士,则分成了两派,一派还想按原计划行事,继续攻城,不是他们眼瞎,没看见身后已经滚滚而至的骑兵,而是这些人心存侥幸,觉得这关隘可一鼓而下,进去多少抢些东西,等那不知何方的骑兵攻到之时,再跑也不迟。

另一派则打起了退堂鼓,后有追兵,前有龟缩在城里的敌军,两大头领又突兀死亡,群龙无首之际,他们可不认为这座关隘能轻易攻下,要不是高一功平素还有些威信,这些人早跑了。

此刻两伙人都把目光看向高一功,显然是等他决断。

第376章 终战(8)

高一功有些为难,高迎祥是他亲叔,被偷袭惨死,从感情上说,他是想带着人杀上去报仇的,真要攻下关隘,好歹抢些粮也不亏,但是理智却告诉他,人心已然不齐,后方很有可能是官军的骑兵很快就能杀到,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逃走。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再犯难了,因为......

......

“痛快!哈哈哈...”老三收起弓,仰天大笑,他刚才和老言这一通射,不但干掉了两个大头目,还一口气各自射杀了十余名精锐流匪,这些天有弓不能使,有箭不能射的憋屈一扫而空,眼下收手,不是因为别的,而是连发十余箭,有些力乏,难以保证准头了。

老言同样带着笑容将弓收了起来,显然心里也甚是畅快。

“厉害呀,言哥,三哥。”李定国赞道,对那两个目标的身份再无怀疑,他刚才分明已经听到城下有人惊呼“大头领死了”。

“咦!”李定国将目光从城下收回,刚一抬头,就看见了远方那道滚滚烟尘,刚才注意力全放在了城下,哪怕是那几个头目回头观望,也没有让他分心,是以此刻才发现异常。

“言哥三哥,你们快看,是不是有人在袭击流匪的营寨啊?”李定国大喜问道,不是他没看清,而是突逢好事,想要多些人确认而已。

“没错!”老言眯着眼睛看了看,他和老三刚才一直紧盯着王嘉胤和高迎祥的一举一动,二人一扭头就松弦放箭,更是没有工夫分心,“看样子还是骑兵,不会少于一千五百骑。”

烟尘所及之处,看得出敌营是鸡犬不宁,不可能是他们自己人。

“原来这两个匪首回头是因为他们啊。”老三也喃喃说道。

“闯王死了!”又有惊呼隐约从城下传来。

看着城头上攻势明显缓下来的流民,城下混乱的流匪,还有远处虽然不知是敌是友,但正在剿杀流民们的骑兵,李定国双手狠狠一捏拳头,瞬间做了一个决定。

“可旺!”李定国大吼一声,“上!反攻下去。”

刚才孙可旺一直站在队伍中没有出手,为的是留足力气,撤离之时掩护大伙儿,压住阵脚,看着前方厮杀得正欢,自己却只能忍着,孙可旺坐立不安。

此刻听到了李定国的吩咐,孙可旺兴奋地大叫一声“好嘞!”,提溜着手里的大枪,几大步就冲到了阵前,枪头带着残影,直取敌人胸前。

李定国又几步跑到城头后墙,冲着下方吼道,“开门,出战!”

那里是两百多名战队队员,由宋才捷带领,听到李定国的命令,立即有人上前,拔出门闩,开始打开大门,之前封门的东西,早就清理干净了,就等着这一刻,今日就算敌不过也得撤离,这城门封不封其实关系都不大。

那只骑兵不知是友是敌,眼下最妥当的做法,其实是立即领着人退回第二道关口,不过李定国到底还是少年心性,眼见破敌可期,却要退守,实在令他难以忍受。

刚才瞬间做出的决定就是,冒些险也要出击,哪怕这不知名的骑兵非友,打垮流匪也能在他们面前彰显自己的实力,不至让人小觑,从而生出非分之心。

......

到底是攻城还是撤离,高一功尚在犹豫之时,城头上忽地发出“砰”的一声大响,攻势本就缓下来的流民,密密麻麻的队形被硬生生地打开了一个缺口,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擎着长枪,出现在了缺口之中。

高一功心胆一颤,这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那天他就是差点死在此人手下。

“吱儿...呀...”伴随着一道尖锐刺耳的声响,那道从来没有动过的城门缓缓打开,里面枪如林,人成群,蜂拥着向高一功等人杀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撤!”高一功当下再不犹豫,第一个扭头就跑,城头上的那个少年就足以令他头痛了,城门里跑出来的这些人看上去也不是善茬儿,后面还有催命一般即将到达的骑兵,还想在临走前攻进去,抢一把走人?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吧。

高一功带头这一跑,原先还意见不合的两派瞬间混在一起,合为一派,都跟着他往旁边的山岚上跑了。

涿鹿山诸人一上一下,从城头上往下冲的,由李定国和孙可旺领头,从城门里向外攻的,由宋才捷率领,化为两股滚滚洪流,向流匪们席卷而去,正是此刻张献忠远眺中看到的情形。

“别看了。”罗汝才的声音从前方树林中传来,“那些骑兵不是好相与的,战力不在边军之下,我等远非其敌,还是速速离开为上。”

奔逃途中,罗汝才也曾回头观望,早看清了这不知名的对手人没有马多,装束武器透着古怪,汉人不像汉人,鞑子不似鞑子,可以肯定他们不会是官军。

不过哪怕是确认了这些人不是前来剿杀他们的官军,罗汝才也没有想过要杀回去,这些人弓马娴熟,正如他所说,不比边军差,他们这些人,现在见着卫所之军都还不敢过招儿,哪里敢惹这支和边军一样强悍的骑兵。

“我就服你这眼力劲儿!老曹。”张献忠口中赞叹,脚下催着自己的坐骑,也跟着钻进了树林里。

......

高一功等人是朝着土堆方向跑的,毕竟那里眼下还都是流民,算是自己人。

只是没跑两步,“呼!”破空而至的大枪带着风声,直刺他脑后,正朝前跑着的他避无可避,只得将脚一顿,向右侧闪开。

枪头如影随形,继续跟着他,刺向高一功的脖颈。

“砰!”高一功不得不彻底停下脚步,举起手中圆盾,将枪头当下,盾上传来的力道让他微微皱眉,力道不小啊,居然与他不相上下。

不过这倒也让他放了心,不是那天雨中遇上的怪胎就好,侧头一瞥,那小子仍在土堆上往下冲杀,还没下到地面之上呢。

细看来人,也是一个少年,身形颀长,面容冷峻,嘴巴抿得紧紧的,见自己这一枪被挡下,将大枪往回稍微收了一收,向前跨了小半步,枪头带着红缨,又向高一功的肋下扎去。

第377章 终战(9)

高一功原本还在为追上他的不是那个那大枪当锤砸他的小子而庆幸,现在心里却是叫苦不迭,追杀他的这个少年,气力虽然比那个怪力少年差了些,但也和他不相上下,与他对敌并不吃亏。

怎么又是一个怪胎,高一功暗道,挥刀挡下了一记枪刺,对方精明得很,枪头很少落在他的盾牌上。

再看四周,刚才轰然而散的弟兄们,已经有三成被追上,正和对方厮杀,这些人都是三人一组,列成阵势对付一个,被咬住的弟兄很快左支右绌,落了下风。

短短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就有数人或是被杀,或是受伤后被擒。

“哗...”这是土堆上仰攻城头的流民全部溃败后,一起跑路造成的动静。

他们本事原就不济,王嘉胤和高迎祥之死又让他们慌了神,再被孙可旺与李定国两个煞神带着队员们辣手连杀几人后,终于有人崩溃了,先是那么一两人掉头逃跑,不过这种事儿,一有人带头,就像会传染似的,很快就全线崩溃。

高一功看得冷汗直冒,却是不能再与这小子纠缠了,他已经看见对方同样有大队人马从土堆上跟着流民们追了下来,土堆那里正是他要逃跑的方向,若再被人封堵上,可就难逃了。

只是想法是美好的,真正想逃,却没那么容易。

眼前这少年厮杀的路子真是令高一功头痛,诡异、刁钻、毒辣、迅捷,明明见他的枪头奔自己的咽喉而来,刚举盾相迎,下一刻却又出现在了小腹的位置,再用圆盾去挡已然来不及,只得挥舞右手短刀相抗。

短刀对长枪,兵刃上就吃了大亏,几个回合下来,不但短刀被迸裂了几道口子,就是高一功自己也被杀的浑身冒汗,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少年的厮杀路子,在正面战场上硬杠并无多大优势,但像今天这种追袭战,更类似一对一的单挑,优势就很明显了,能缠得他欲跑而不能,稍有疏忽,还会被擒杀。

至于近身与这少年格斗,别闹了,这少年身形如此灵活,不论是左闪右避还是后退,都能轻易保持距离,继续与他缠斗。

还好与他放对的只有这少年一人,若也是有三个人来对付他,他恐怕也已经被擒了。

高一功想逃却不能逃,被宋才捷死死缠住,两人你来我往,又是几个回合之后,地面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海啸一般向他们席卷而来,骇然之下,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招式,回头凝看。

那只不知名的马队现在在他们眼里不再是一道滚滚烟尘,已经凝实成了一条黑线,黑线当头,几匹马的马头已是隐然在望,流民也好,流匪也罢,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起不到丝毫的阻挡作用,

虽然此刻众人大致都看得到,这些马背上无人,但谁都不会认为无人操控,真正的杀手锏应该在后面。

马群那一往无前的气势,让人望之生畏,用不了多久,就能冲到关隘前。

见到此景,高一功和宋才捷心里都在犯愁。

高一功愁的是,这只骑兵气势汹汹而来,大开杀戒,与他们肯定是敌非友,一旦杀到城下,他想跑就更难了。

他没想到,不但被放在最后做挡箭牌人数众多的流民们不堪一击,就是各营精锐,也完全没有起到丝毫的阻挡作用,对方竟似不费吹灰之力就迅速冲破了他们的联营,从他看见那道烟尘到此刻冲到城下,这只马队根本没花多大工夫。

而宋才捷愁的则是,这只骑兵不知是敌是友,一旦冲到关隘下,到底会怎么做不得而知,己方不过两百多的战队队员,即便加上快要从土堆上冲下来的孙可旺李定国等人,也不过四百出头,还都是武器都不怎么齐备的步兵,以步对骑,殊无把握,定国的此番行动,是不是孟浪了一些。

不过此刻再想这些已是无用,退回关隘显然已经来不及,就是凭借这土堆,骑兵也能纵马登城,还是先把这些流匪拿下再说。

想到这里,宋才捷猛地加快了攻击速度,高一功一时不备,几次三番的差点招架不住,逃跑的机会更渺茫了。

马群中不知何处蓦地里爆出一声嘶吼,似龙非龙,似虎非虎,把交战的双方都骇了一跳,就是宋才捷也受了影响,手上稍稍慢了一下,倒让高一功借机缓了口气。

随后马队中传出一阵接一阵的怪叫声,那队气势如虹,聚在一起直奔关前的马群,就这么忽地四散开来,马儿们开始缓缓减速。

但很快,一队真正的骑兵出现了,马上有人,个个手持弯刀,在人群中犹如劈波斩浪一般,毫不费力地就将残存的、挡在他们身前的流匪杀散了。

“咯噔噔...咯噔噔...”带着急促的马蹄声,这队骑兵飞快地向城门处冲过来,将到未到之际,领头的两个面色狰狞的彪形大汉忽地向左右两边闪开,一匹明显高过其他马匹的大白马冲了出来,直奔宋才捷。

“吁...停,大白!”这匹大白马在宋才捷身后人立而起,前面双蹄扬得高高的,转了小半个圈后方才落地。

“小捷!”听到马背上传来的喊声,正和高一功交手的宋才捷猛攻一招后,向后跃了一大步,有两骑马立刻补了他的空当,向高一功逼去,正是骑队领头的两人。

“小志!”宋才捷又惊又喜地叫道。

来人正是志文。

围攻涿鹿山的这帮人面对志文他们不堪一击,旌旗所指,所向披靡,说实话,与志文当初所想,很有些不一样。

面对十多万的流民,志文觉得,能冲进去一半就差不多了,既能杀伤些敌人,也能让流匪们觉得两面受敌,从声势上支援正在坚守涿鹿山的众人,接下来就得考虑该怎么从这汪洋大海一般的人群中全身而退,至于真正击退乃至打败这些流匪,恐怕还得从长计议,花费些时日才行。

第378章 终战(10)

没想到前面马群这么一冲,志文他们跟在后面,于这流民大营而言,就像是一柄热刀切进了牛油里一样,毫无阻滞地就打穿了整个营盘。

入目所见,不论是赤手空拳还是拿着棍棒锄头的流民,甚至是披挂整齐手中有武器的精锐,在他们马下都是抱头鼠窜的份儿,竟然没有人敢来稍微抵挡一下。

仅有的区别那就是除了少数人是有组织地逃跑,大部分都是无人指挥地乱窜。

眼看城门就在眼前,志文在马上自然看到了城头和城门两处反攻的情形,生怕给他们开路的野马群冲撞了自己人,连忙轻拍了几下大白的脖子。

这是他和大白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默契之一,意思是让大白告诉它的手下,别跑了,大家自由活动,只不过以前是骑着其他的马在旁边拍,今天是骑在它身上拍而已。

再加上紧跟在马群后面那些牧民们的怪叫吆喝,总算是让跑欢了的马群在抵达城门前散了开去,要不然,还真要弄出些不该有的麻烦。

“志文!”

“志哥!”

这是孙可旺和李定国,他们刚从城头杀下来,就看到了这让他们惊喜的一幕,志文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带着一队骑兵,站在宋才捷面前。

刚刚接下薛平和陶勇两记攻击的高一功,一听到身后传来的两道声音,就知道大势已去,回头一看,果然有那个令他心悸的大力小子,这下他和他的这些弟兄是插翅难逃了,别说闯不出去,就是闯出去了,仅凭双腿也跑不过这么多的马,今天他们是第一批攻城,根本没带马,现在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当啷!”

“噗!”

两声响动,分别是刀和圆盾撞击地面的声音,高一功很果断,在那两骑刚掉转头面向他,身后那个小煞星还没走拢之时,就将手中武器都扔了。

“降了,我等愿降!”高一功高举双手,缓缓跪在了地上,叔父高一功的仇他是顾不上了,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有了高一功带头,被宋才捷、孙可旺以及志文三方围在中间的流匪们,哗啦啦跪到了一大片请降。

“薛平陶勇!”见这股顽抗的敌人已经投降,志文来不及和大伙儿寒暄,急急喊住两人,吩咐道,“这里既已无事,你二人就辛苦一下,继续追击流匪!”

城头的土堆志文自是看见了,他没有想到这次居然如此危险,离关隘被破就只差那么一丝,尽管山道后还有一关,但也说明此战惊险异常。

待看清土堆竟有大半是用尸体垫的,志文对这帮流匪更无好感,这是一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如果这些人就这么被打散,很可能会在附近落草为寇,今后无论是东进京师的商路,还是西去草原收货,都有不少隐患,需得早做打算,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斩草要除根。

“这有什么辛苦的,公子!”薛平答道。

“没武器没甲胄的,就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力气了。”志文说道,这一战下来,他已经对普通流民和流匪精锐有了大致认识,那些面黄肌瘦,武器都没有的,多半是被裹挟之人,其实与跟着志文一路逃难过来的难民们没甚区别,真正的心腹之患是像眼前这些跪地请降的,个个龙精虎猛,武器甲胄齐备。

“是,公子。”薛平问道,“那追上这些人怎么对付呢?”

“负隅顽抗的,自然是杀无赦,若是像这些人一样请降,那...就先把他们带回来再说。”志文答道,他还是做不到视人命无睹,把投降的人也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再说,今后需要很多免费劳力,特别是发现了额仁卓尔湖之后。

“告诉鄂力亚和乌力罕,让他们都去。”志文接着说道,左右两翼现在尚未杀到此地。

薛平应了一声,飞身上马,一声唿哨,稍微交待了一下之后,他与陶勇一队,海东青另领一队,各自追剿流匪去了。

“大柱,小捷,大绶!”志文这才跳下马,和大伙儿打招呼。

“乖乖,志文,这些骑兵都是你带回来的?”孙可旺问道。

志文微笑点头,“那当然,他们以后和咱们都是一家人。”

“那以后...都是咱们涿鹿山的了?”李定国眼睛亮了。

志文看着李定国笑道,“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定国,你们看见的这些只是一部分,骑兵和马,我可是带回来不少。”

“希律律...”旁边大白突然一声暴叫,尥起蹶子将人逼开。

原来是老言和老三兄弟俩也到了,老三一见大白就直了眼,忍不住想要上去摸摸,被大白一个转身给踢开,老三身手敏捷,倒是没有被踢到。

“志...志哥,”老三结结巴巴地问道,“这马...可是神驹啊,你从哪里弄到的,花了多少银子?”

“你说它啊。”志文走到马前,“它叫大白,是自己送上门来的,一两银子我都没花。”

志文接着伸手指向已经散开来的野马群说道,“看见没有,这些马,也都没有花钱。”心中有些小得意。

“啊?”听到志文这么说,众人都惊了。

“快说说,怎么回事儿?志文。”孙可旺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个呀,说来话就长了,恐怕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志文故意卖关子,“眼下怕不是听我说故事的时候吧,要不咱们先打扫战场?”

“对对对!”李定国第一个反应过来,“干活干活!”

事情的确不少,除了与队员们一道捆缚已经投降的高一功等人,最繁杂的事儿就是,得让李智在山内招募人手,清理尸体,包括堆到城头的这个土堆,还有经此一战后散落在四处的尸首。

若再不及时处理,恐怕会引发瘟疫,好在山民们跟了志文不少时间,殓尸消毒掩埋等等活计,早就干得熟了。

当然,随着志文的到来,还有更重要的活儿,那就是得把从野马身上卸下来的二十多万斤羊毛运回涿鹿山。

第379章 终战(11)

“得...得...”马蹄声不疾不徐地响起,一队骑兵缓缓从远处山脚下向涿鹿山关隘赶来,骑在马上的骑士,手上拿着绳子,绳上一连串地拴着些俘虏,踉踉跄跄地跟在马后。

涿鹿山关隘城门大开,长长的人群排着队,正挑着羊毛往山里而去。

“公子!”乌力罕翻身下马,来到正和大伙儿一起挖坑,准备掩埋尸体的志文身边。

“乌力罕大哥!”志文抬头打了个招呼,口鼻被布条遮住,声音有些发闷,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大热天挖坑埋尸还真是受罪,让他又想起了去年在河西逃难的日子。

“这么快就回来了?”志文笑问。

自从入关以来,没了辽阔的草原,纵马疯跑的次数就很少了,蒙人们为此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说是骨头都生锈了,志文以为他们会借着这场大战后抓俘虏的机会,疯跑一阵,没想到乌力罕的左翼回来的这么快。

“嘿嘿。”乌力罕笑笑,“俘虏的人太多,不回来也没法追击了。”

左右两翼因为没有野马群开路,受的阻力比中路要大一些,还未杀到关隘前,又接到薛平转告的指令开始抓俘虏,因为一直都在流民群中冲杀,路线也与流匪精锐的逃跑方向差不多,因此抓到的俘虏不少。

志文扫了一眼,两百个流匪左右,差不多每人俘虏了一个,要是继续追击,应该还能再多抓一些,只是这些蒙人初来乍到,地形不熟,而且进入山林地带,骑马也不太方便,能抓到这些人,的确不错了。

“公子的命令我们得的晚了些,”乌力罕又解释道,“要不然还能更多,之前可是杀了不少。”

“杀就杀了吧。”志文之前在高家坪见到的那一幕,就对流匪印象不好,现在正在清理的这个尸堆也是他们的杰作,自然更没什么好感。

说罢放下铲子,拉着乌力罕来到涿鹿山众人面前,“来来来,大伙儿相互认识认识,这是乌力罕大哥,苏尼特左旗有名的勇士。”

一番寒暄之后,左翼人马将他们俘获的人并到了关隘下的俘虏之中,刚才俘虏不多,捆缚之后就任其呆在原地,现在人数一下多了起来,却是不得不考虑一下该怎么处理了。

“定国,之前你们俘虏的流匪是怎么解决的?”志文问道,双方交战这么些天,志文不信涿鹿山之前连一个俘虏都没有。

李定国捅了捅宋才捷,示意他来回答,志文一回来,大伙儿就自然而然以他为中心,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诛首恶,其余洗羊毛。”宋才捷简短地回答。

志文点点头,和他的想法差不多,“那今天的这些也...”

话未说完,被孙可旺给打断了,“志文,求个情呗。”

原来孙可旺与高一功一战之后,印象深刻,尤其是高一功最后逃脱的身手和纵身往下跳的气概,倒让他起了惺惺相惜之意。

“当时也是各为其主,对吧,志文,咱们今天也没吃亏,就让他洗羊毛得了。”孙可旺说道。

“行啊。”志文没有过多犹豫就答道,这些头目的性命都可以饶了,多一个壮劳力还能多洗些羊毛出来呢,洗羊毛的地方看守严密,这些俘虏身上也不会给他们留下任何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劳作的强度又大,再龙精虎猛的人,进去几天也蔫了,想要反抗逃走,在涿鹿山可能性不大。

“不过这些头目得专门挑出来另成一队。”志文吩咐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些人的蛊惑力很强,让他们和其他人混在一起,谁知道会弄出什么事儿来。

“公子,”乌力罕闻言,特意指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的人提醒志文,“此人身手不错,要不是之前受了点伤,我们未必能生擒他,还有两人拼死相护,估计是个头目。”

志文闻言看去,那是一列三人,见众人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一前一后两个大汉连忙护住了中间那人,看这架势,应该还真是个头目。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志文朗声问道,他忽地对这些流匪头目起了兴趣,会不会遇上几个名人呢,比如孙可旺为之求情的高一功,他就觉得有些耳熟。

三人没有立即回答。

“嘿,你认识他么?”旁边孙可旺捅了捅高一功。

高一功有些无语地看了看这个自来熟的小子,虽然命算是此人救下来的,可他若此刻把人老底漏了,以后还怎么混?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三人拒不回答之时,中间那人出乎意料地开口了,“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在下李自成。”

原来李自成虽然走得及时,没有被野马群撞上,但终究失了先机,没多久就被乌力罕带着左翼人马衔尾追上,在即将遁入山林前,他们这一哨人的坐骑,大都被蒙人们用套马索将马套住,除了腿脚快的跑了几个,剩下的俱都被生擒。

李自成的腿之前被马压伤,当然跑不快,李过与田见秀不愿弃他而去,也没跑掉。

李自成?!

志文一下子有点懵圈儿,没想到逮住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看着虽然被擒,但依然面不改色的李自成,志文的心情有些复杂,此人在后世诺大名气,赞他的不少,骂他的更多。

算了,志文甩甩头,李自成的功过是非,后世那么多的历史学家和爱好者都争论不清,自己就不费这个脑子了,既已被生擒,那么历史已经开始改变了。

“他真是李自成么?”志文转头找高一功,要验明真身。

高一功点点头,李自成自己都认了,他再说什么就没有顾虑了。

“那...张献忠呢?”志文的恶趣味上来了,想起了另一个牛人。

高一功摇头,“我今天突前,他们都在后面,跑到哪里我实是不知。”

“跑了。”李自成在旁边答道,对方这看似领袖的少年似乎听过他和张献忠的名字,这让他有些奇怪,他二人此刻全都没什么名气,“他和罗汝才早早就跑了,你们应该没有抓到。”

志文稍感可惜,不过转念一想,这几人都是及其擅长跑路的,今次能捉到李自成,也算不错了。

是役,从陕北流窜到晋西,随后北上,一度有十万之众的流民大军被打得灰飞烟灭,两大头目-王嘉胤和高迎祥-被当场射杀,除了罗汝才和张献忠逃出生天,其余头目不是被杀,就是被抓,无一幸免。

年初令陕、晋两地头痛不已的流寇,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让官府都有些奇怪。

第380章 农忙闲话(1)

“吱儿...”一声轻响,院门打开了,鄂力亚举步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额祈葛,额祈葛!”哈巴拉后脚也追了出来,“你又要遛马去啊?”

鄂力亚蹲下身子,摸摸哈巴拉的头,说道,“是啊,额祈葛不去遛马,咱们吃什么呀?”

跟着志文回到涿鹿山的近千蒙人都安顿了下来,涿鹿山地方虽大,但是开了不少田,又修了不少仓库,山顶洗羊毛之处还是禁区,已经容不下这么多人了。

最后志文和大伙儿商议了一下,决定在山里安置有家室的蒙人们,譬如像鄂力亚这些人。

山外则选地先盖些房子,没成家的就住那儿了,像乌力罕,还有海东青的那些族人,都是孑然一身,就是住在山外,薛平、陶勇和钱管事等人有些特殊,他们虽然也没有家室,但是他们负责的事儿很多要与志文等人相商,就在山里找了些人家搭伙,也住了下来。

以后山外还会修城墙,争取建个堡垒,既解决了住的问题,也能与关隘遥相呼应,避免了此次被人攻打,困守孤城的处境。

当然,现在还只是一个美好蓝图,山外的蒙人们只能将就下,睡睡毡房帐篷什么的,不过这些人在草原上那都是睡惯了的,又是夏天,这里晚上也没有草原那么凉,有吃有穿的,谁也没有觉得苦。

住在山外的蒙人,有这么几个职责,一是放牧,也就是哈巴拉说的遛马。

与流匪一战之后,当先冲锋的野马只损失了区区几十匹,但是收获却更大,那些流匪精锐,逃跑也好,被抓也罢,大都没顾上自己的马,最后把马归拢一数,居然还多出来好几百匹。

涿鹿山里现下连人都容不下这许多,就更别说两千多匹马了,而且山里有田,也没地方让它们跑,山外这块平地不算小,倒是正合适。

为了让马儿吃好,志文不但提供粮食,还打算一俟山里种田的人有空,就安排人在山外把紫花苜蓿种上,有了如此多的马,这么优良的牧草不种实在可惜,种了苜蓿,好歹能省些粮食。

而且志文隐约记得苜蓿还能肥田,他还打算在山里也轮种一下,不然长期种红薯土豆,把地力都耗干了咋办。

放两千多匹马,对蒙人来说是小菜一碟,要不了多少人,剩下之人的职责,就是教导涿鹿山战队队员的骑术和弓箭,练好骑术的第一步,是和马打交道,喂马、刷马、遛马,和马培养感情,队员们忙得不可开交,这些天也基本都住在山外,就是日常训练也搬出去了。

鄂力亚身为弓骑教头之一,自然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山外,不过志文很快给了他们这些人福利,每十天可以休沐一天,他们能回山里与家人团聚,鄂力亚就是昨天回来看老婆孩子的,今早得出去了。

“咱们家有吃的啊!”哈巴拉眨眨眼睛,很认真地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我和额吉都去弄羊毛,挣了不少粮食,够咱们吃的。”

“那也不行。”鄂力亚拍拍哈巴拉脑袋,“郑公子那么好的人,需要咱们帮忙,咱们能不帮么?”

山中的这些蒙人妇孺,会的也不过是放羊赶马挤奶,到了涿鹿山,用不了这么多人放马,他们又不会种田,就这么闲着也不行,志文索性把他们都弄去纺毛线,俗称上工。

有了羊毛,涿鹿山又再次像高速陀螺那样运转起来了,一口气俘虏了五百多的流匪精锐,洗羊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用愁,纺羊毛和织毛衣目前是涿鹿山的自己人在做,天气还热,还不到毛衣上市的季节,倒也不用着急。

其实如果愿意,劳力是不愁的,十万的流民被一战打散,抓也好,用粮食吸引也罢,想来都不成问题,只是志文嫌这些人跟着流匪时间长了,脾性不好,暂时不想用,要用人也要先用那些帮涿鹿山砍树后被打发走的难民,总有个先来后到和亲疏之别吧。

涿鹿集上的涿鹿商社,也安排周承允带来的几个钱粮师爷去了,纵然现在还不做生意,但架子得搭起来,而且还能把招募难民的消息放出去。

等忙过这一阵之后,志文打算从李智和钱管事中挑一人,安排去涿鹿商社。

哈巴拉歪着脑袋想了想,“额祈葛说的对,帮郑公子的忙那肯定得去。”

鄂力亚笑了笑,站起身正准备走,旁边院落的门响了一声,有人出来了。

“哈巴拉他娘,哈巴拉他娘!”一个妇人风风火火地嚷着,来到鄂力亚家门口,“哟,鄂力亚兄弟也在啊,你浑家呢?”

“张嫂!”鄂力亚点头打了个招呼,不得不说,环境真是最好的老师,鄂力亚一家在山里没呆几天,原来只粗通汉文的他们,就知道浑家是什么意思,也能不太熟练的打招呼了。

“她在里边儿收拾东西,一会儿就出来,一起上工去啊?”这个妇人夫家姓张,住在他们隔壁,家里男人种田,她则上工,也就是纺毛线织毛衣,没几天就和鄂力亚的婆姨熟了,上下工都在一起。

“张婶儿早。”哈巴拉在一旁叫道。

“哎哟,这孩子嘴真甜。”张婶儿被叫的喜笑颜开,伸手摸了摸哈巴拉的头,只是摸着摸着,眼圈却开始发红了。

一旁的鄂力亚见状,心中暗叹,这家人的情况他也听人说过,据说是从陕北逃难过来的,儿子女儿都没了,只剩老两口,见到小孩都特别亲,哈巴拉没少拿他们家的吃食。

“张嫂!”鄂力亚轻咳一声,“我有个主意。”

“啥?什么主意?”张婶儿将目光从哈巴拉身上收回,一脸迷糊地看着鄂力亚,不知他在说什么。

鄂力亚虽然已会不少汉语,但骨子里蒙人的直爽没变,没有兜圈子,直接开口说道,“我看战队里那帮小子,有不少是孤儿,你就没有想过去收养几个?”

“收养战队的孤儿,行吗?”张婶儿喃喃问道。

第381章 农忙闲话(2)

“有什么不行的?”鄂力亚反问,“这几天我天天和这帮小子在一起,别看他们个个要强的不得了,可闲下来的时候,也有人会躲着哭鼻子,我知道,那肯定是想爹娘了呗,你就是给他们缝缝补补,有空一起吃顿饭,你把他们当儿子,他们自然会把你当娘的。”

张婶儿呆了一小会儿,扬起手朝自己腿上狠狠拍了一下,“对啊,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等会儿我就去找小志,跟他说说去。”

原来这个张婶儿,就是花花的母亲,跟着志文到了涿鹿山,已经安定下来了,只是儿子惨死,闺女没了踪迹,两人年纪已大,也没想着还能再生,膝下无子,一直耿耿于怀。

之前不是没有想过收养几个孤儿,只是逃难途中顾不上,到了涿鹿山又忙得不可开交,就把这事儿渐渐忘了,偶而想起来的时候,大多数孤儿都去了战队,战队队员在涿鹿山地位极高,她也就淡了心思。

“谢谢你啊,鄂力亚兄弟。”张婶儿说道,随即一拍脑袋,“哎呀,你说我这脑子,被你出的这主意都欢喜得把正事儿都忘了,来来来,这是给哈巴拉的东西。”

说罢从怀里掏出几个紫色的物事,递给鄂力亚。

“这...这可不行,”鄂力亚连忙推却,他知道这叫红薯,是山里种的一种粮食,这两天刚成熟,正在收割,“张嫂,这是张哥辛苦种出来的,大家都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你就拿着吧,鄂力亚兄弟。”张哥从自家小院里走出来,顺手带上院门,一只手拿着锄头,肩上挑着根扁担,两头是两个大簸箩,“这玩意儿啊,地里多的是,我种了十亩,即便交了三成的那什么种子费,也多的吃不完。”

“就是,客气啥,鄂力亚兄弟。”张婶不由分说,将手中的红薯硬塞给了哈巴拉,古语说的好,“仓禀实而知礼节”,张婶儿以前那么算计的一个人,有了存粮后,人也爽朗大方了许多。

“烤着吃最好,又香又甜,不过吃多了容易上火,”张婶接着传授经验,“要是怕上火就蒸着吃。”

“那...就多谢张哥张嫂了。”鄂力亚道谢,又对哈巴拉说道,“还不谢谢张叔张婶儿。”

“客气啥。”张哥已经走到了鄂力亚身边,脸上的神情混合着喜悦、满足、自豪,还有深深的崇拜,“鄂力亚兄弟,现在咱家里不缺粮食,你猜,我十亩地能收多少斤粮?”

“不知道。”鄂力亚老实摇头,他于农事实在是不通。

张哥伸出一个指头,得意地晃着。

“一千斤?”鄂力亚试探性地问道。

“埋汰我是不是?”张哥不悦地说道,“要是十亩地才收一千斤粮,我能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告诉你,怎么也不会少过一万斤。”

鄂力亚被惊得合不拢嘴,十亩地收一万斤粮,那亩产就是一千斤了,他虽然不通农事,可常识还是有的,再好的地,顶了天一亩也不过能有三百多斤的收获,这样的地,那可都是宝地了,数量是非常稀少的。

这山里能有这么好的地,亩产千斤,还都归了眼前这张哥?鄂力亚难以置信。

张哥一看鄂力亚的神情,就知道他想歪了,“想什么呢?告诉你,咱们涿鹿山,家家的亩产都差不多是这个数,多用心伺弄土地的,能过千,不够用心的,也有八九百。”

“你以为是地的功劳啊,告诉你,和地没关系,那是志文的功劳,是他让咱们种的神粮,才能有这么多的收获。”张哥的眼中已经泛起了小星星,那是崇敬的神情。

“不是还有一种叫土豆的粮么?”鄂力亚声音有些发抖,他也被这个产量惊到了,“也是这么多?”

“差不离。”张哥笑眯眯地回答。

打败流匪后,涿鹿山开春种的红薯和土豆熟了,进入了收获季节,自那以后,志文在涿鹿山的声名地位进一步提升,特别是在这些种地人家的心中,说的话几乎等同于圣旨了。

眼下这两种高产作物丰收的消息还只局限在山里,等真正传播开来后,志文才是真的名声大噪,这也不难理解,想想后世袁隆平的声誉,此时的农业社会,志文能弄出亩产一千斤的粮食,还不怎么需要水,被人怎么崇拜看重都不过份。

这可是实打实的声名,谁都不能诋毁,就是高高在上的士人们也不行,利用系统施展所谓神通,蛊惑愚夫愚妇获得的声名与之相比,高下立判。

当然,这也引来了不怀好意的觊觎和麻烦,此乃后话。

“那涿鹿山这一回能收多少粮食啊?张哥你给我算算。”

张哥羞恼地看了鄂力亚一眼,“我哪算得清,不过李智李先生给大家算过了,咱们开春前开了四千亩的地,那就能收四...四百万斤粮食,对了,据说不论是红薯还是土豆,马上接着还能再种一季,那一年就是八百万斤。”

八百万斤!

鄂力亚的脑子已经想像不出这个数量的粮食到底是有多少了,初到涿鹿山,见人丁兴旺,他还多少有点担心,怕粮食不够吃,眼下这丝担忧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当初跟着志文来中原安家的决定真是无比英明啊,鄂力亚暗自庆幸。

这张哥张嫂两人能有一万斤粮,即便上缴三成,也有七千斤,怎么吃的完,鄂力亚不免有些艳羡,不过想到自己作为弓马教头,每月的这个什么,对,叫薪水,也不少,鄂力亚随即又释然了。

“哟,都在呢。”鄂力亚的浑家这时也从院内出来了,不由分说一手拉着张婶,一手拉着哈巴拉,“走走走,张嫂,上工去。”

得了甜头,她纺线的劲头可是比谁都高,连旁边自家的男人都顾不上了。

“得嘞。”张哥挑起扁担,拿上锄头,“你们去上工,鄂力亚兄弟出山放马,我呢,继续到地里收粮食去。”十亩地已经收了大半,再有几天,也就能收完了。

第382章 农忙闲话(3)

“大柱,你说,为啥这块地收的粮就这么少呢?”小英娘站在地边,杵着锄头,一脸不解地问孙可旺。

适逢收粮,小英娘和孙可旺各自告了假,要把他们伺弄的这十亩地里的粮食全都挖出来。

对干惯农活的他们来说,十亩地不算多,两人足矣,其他人有空也会过来帮忙,没几天工夫地里的粮食就收得差不多了。

小英娘和孙可旺虽然平时各自都有事,但对这田里的事儿还是很上心,每天总要来看看,除杂草、浇水什么的都没落下,回报自然是丰厚的,前几亩每亩收获的粮食都在一千斤以上,出乎意料的丰收把小英娘和孙可旺弄得乐不可支。

偏偏今天最后这亩地作了妖,两人把地刨了个遍,成熟的红薯寥寥无几,拢在一起一称,连一百斤都不到,与前九亩相比,那是天壤之别,这还是他们精心伺弄的结果。

孙可旺沉着脸坐在地上,要知道山里其他人家,最笨最不用心种地的人家,亩产最低也有八百多斤,这亩地就这么点收获,叫他这个从小种田的人脸往哪儿搁,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根本就不会种地呢。

“不会是遭了虫吧,或者被老鼠吃了?不行,我再挖挖看。”小英娘不信邪,抡起锄头打算再把地挖一遍,看看地里还有没有遗漏的红薯。

“宋婶儿,别费劲了。”孙可旺拦住小英娘,这块地他们已经挖了三遍了,远比其他地挖得要深,能找到的红薯全都收了,再挖一遍也是徒劳无功。

“那...那你说咋办?”小英娘满脸沮丧,“才收了这么点粮,可对不起小志啊。”

小志?志文!

孙可旺听到小英娘这么说,脑子一转,对啊,这事儿应该去找志文才对,虽然从开田到收获,志文只来地里转了一圈,但是孙可旺本能地觉得,真要想弄明白这块地为何如此低产,恐怕还是只有找志文才行。

“志哥,光租子就能收一百二十万斤的粮,”宋献策在屋里正兴奋地跟志文算着帐,他们还是习惯把种子费叫做租子,“剩下的山民们也吃不完那么多,用布匹什么的去换肯定没问题,这么一算,咱们至少能有三百万斤以上的粮食。”

志文也很兴奋,红薯土豆能亩产一千斤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点产量虽然与后世相比拿不上台面,但在明末,却是惊人之极。

说实话,若能推广开来,并且产量不降,那么在小冰河时期的中国北方,因为连年大旱引发的粮荒,从而造成的流民问题就能大大得到缓解,当然,流民造反并不仅仅是缺粮这么简单,若不解决土地兼并问题,粮食再多,也不过是少数人手中的数字财富。

“还有还有,”李智也是语无伦次地说道,“收完这茬儿粮,山里有田的人家就不用再发粮食了,可以用毛衣、布匹还有青盐代替,省下来的粮,可以用来招募难民,要是有富余,咱们还可以拿去卖呢。”

钱管事出来乍到,和人还不太熟,没有说话,不过也被这惊人的产量刺激得有些手舞足蹈。

见这三人高兴,志文也笑着点点头,三百万斤的粮食虽多,但与他塞外之行的收获相比,就不值一提了。

他这一趟回来,除了一开始的羊毛是实打实大伙儿能看见的,又抽空与宋才捷带着上千匹马的马队山外绕了一圈,这小子算是目前最能知晓他秘密的人了,对其他人仍然说是去那些废弃的坞堡找粮食。

两人很快满载而归,青盐、布匹、茶叶,还有武器、铠甲、箭支等等,其他粮食如小麦高粱也有,总吃红薯土豆也不行,各种东西数不胜数,山里的仓库都装不下,即便这样,也只是从系统里拿出了一小部分。

当然了,种出来的粮食数量上虽然不算多,但胜在细水长流,还能稳定人心,提振士气。

“志文,志文!”孙可旺在屋外大声叫着,与小英娘一起冲了进来。

“大柱,宋婶儿,粮食收完了?”见他二人脚上身上沾着泥,手里提着锄头,志文问道,他记得他们自己种的这几块田已经收得差不多了。

“对了,地里的收获没什么问题吧?”志文特意又问,他本打算过一会儿就去地里看看,现在两人既然回来了,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有问题。”小英娘很是沮丧,“最后这亩地,才收了一百斤不到的红薯,唉,真是...真是白瞎了你的苦心。”

“脸都丢尽了。”孙可旺嘟囔道,“整个涿鹿山,就没有下过八百斤的,志文,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儿?咦...”

说到这儿,孙可旺发现志文脸上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反而是直欲大笑的样子,“...咦,志文,你不会是...早就知道了吧?”

“哈哈哈...”志文终于大笑出声,“大事成矣!”

屋内四人都不解地看着他,这亩地的收获这么低,有什么可高兴的,还大事成矣?!

志文收了笑声,解释道,“宋婶儿,大柱,最后这亩地的收获如此之低,却是与你们无关!”

当初志文拿给大家做种的红薯土豆,在系统仓库里都是彩色的,唯独自家的最后这亩地,他用的是一直没被他收进仓库,在外面给大伙儿瞧新鲜的红薯,临种前志文专门收进去看了一下,它们在系统仓库里单独摆放,还是黑白的。

至此,志文终于明白了,系统里种出来的粮食在系统仓库里都是彩色的,拿去做种,产量都能远超当下,当然,其他作物没有试验过,具体能有多高,还不得而知。

而现实里种出来的粮食,收进系统仓库里则是黑白的,用来做种,产量就只能达到当下的水平,不过若将其在系统仓库里放上一个月,待它们也变为彩色后,那么产量也和系统原生的粮食一样了。

这些用彩色粮食做种,在现实里收获的第一批粮食,放进系统仓库后,不出意外也是黑白的,看来以它们为种,产量也高不到哪里去,甚至更低也不好说,紧接着的秋耕可以再试试。

当然,以上这些推断和大伙儿却是说不明白,对此志文解释得很简单,那就是他能分清哪些粮食种子高产,哪些低产,最后这亩地之所以产量低,是他当时为了检验自己的能力,特意挑出来的低产粮种。

“东主,你这本事如果用的好,那可是比毛衣还要暴利的生意啊。”钱管事脑子灵光,第一个想到了它的真正用途,忍不住脱口而出。

第383章 晋阳风云(1)

“得得得...”官道上骤然响起急促的马蹄声,“让开让开!”当先的几个骑士不住高喊,骇得路上不多的几个行人纷纷避让,泥土被飞奔的马蹄掀得高高扬起。

“公子,前面有个茶棚,咱们还是歇一会儿再走吧,晋阳府已经不远了,今夜定能抵达。”司茶与周承允并辔而骑,口中劝道。

周承允抬起头,微眯双眼向前看了看,“也罢,去歇歇脚,养养马力,然后一鼓作气赶到晋阳。”

以往在官道上赶路,他可没有这么跋扈,遇有行人,都是轻骑缓行,只有无人的时候才高速奔行,不过这一回却是顾不了这么多了。

周承允自涿鹿山回到解州后,一直忙着处理自家和蒲解商会积压下来的事宜,春末夏初,又是晒盐的好季节,忙得他焦头烂额,刚把各项事务的头绪理得差不多,准备再过些时日就北上保安州时,一封飞奴传书却使他不得不提前出发了。

飞奴是他离开涿鹿山前,特意从就近的几个分店调过去留下的,当时和志文他们说好了,用来相互沟通讯息。

信中言道,涿鹿山正在遭受流匪日夜不息地侵袭,计有王嘉胤、闯王、过天星等颇有名气的头目,流匪总数不下十万,涿鹿商社已从集镇上撤回,目前为止,山里坚守不出,流匪不得寸进云云。

周承允一看此信就急了,涿鹿山虽然地势险峻,还有两道天堑一般的关隘可供防守,可是能上战场的不过千人而已,哪里架得住流匪数量众多,能坚守多长时间,他心里可是一点底都没有。

至于击败流匪,那就更不可能了,周承允连想都没有想过。

思忖再三,周承允交待了手中事务,带着人匆匆北上,他的第一站,是晋西首府晋阳,那里是晋西巡抚耿如杞所在之地。

周承允起初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凭借自己与耿巡抚的交情,请他出手相助,尽管晋西与保安州中间隔着大同、宣府两镇,不可能跨境用兵,但以耿如杞的巡抚高位,只需出具一封私人信件给保安州,保安州上下不可能不卖耿巡抚的面子,哪怕是做做样子出几个兵,周承允不求其他,只要能将流匪惊走就很满意了。

但一路行来,周承允开始担心自己这个想法是不是有些天真了,要耿如杞拿出一封这样的信件,难度可是不小,保安州不是晋西属地,写这么一封信,可是要冒着被言官弹劾的风险,这就不只是交情的问题了。

不过事已至此,周承允也别无他法,只能一试了,为此他特地在路上飞奴传书,令晋阳大掌柜给他备好黄白之物,当然,为了投其所好,古玩字画也不能少。

一众人等到得茶棚,下马喝茶进食,喂马刷马不提,待歇得差不多后,复又继续前行,等落日在地面上只余一抹残阳时,晋阳城墙已在眼前。

“头前带路,去耿巡抚宅邸。”赶在最后一拨进了城,周承允就急不可耐地吩咐道,“再派人去找此地掌柜,让他把礼物给我送去耿府门口。”

“莫急,公子!”司茶知道周承允为何如此急迫,事实上他比自己公子更着急,要是涿鹿山被流匪攻破,公子投进去的三十万两白银可就全打水漂了。

但身为贴身书童,还是得尽到自己的责任,司茶拉住周承允的马缰,提醒道,“公子,咱们这风尘仆仆的样子,去拜见巡抚大人,怕是不太妥当。”

周承允看看自己沾满泥灰的衣袍,司茶同样也睡如此,甚至头发眉毛上都有不少灰尘,遂失笑道,“不错,这个样子去见耿巡抚,怕是会被乱棍打出,走,先洗洗再说。”

匆匆找了家客栈,一番洗漱之后,周承允换了件衣衫,正要出发,在晋阳的大掌柜上门求见。

周承允急着去找耿如杞,本不想见,奈何准备好的礼物都在此人手上,只得让司茶将其唤进来。

“公子,有加急密信刚刚送到。”晋阳大掌柜一进门,不待周承允发话,就递上一卷尚未打开的密信,随后告退,以他的身份,还不够资格参与。

周承允接过打开,信上内容不多,只需扫上几眼,就能将其大致看完。

片刻过后,一路上紧锁眉头的周承允初展笑颜,随后更止不住地乐出了声。

“公子,何事高兴?”司茶好奇地问道。

“大喜,大喜啊!”周承允笑道,“来,你也看看。”随后将信递了过去。

“这...”司茶看完,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头,“这是真的?”

密信上言道,涿鹿山鏖战正酣,志文带着大队骑兵突然出现,里应外合,不但解了涿鹿山之围,还射杀两大流匪头目,杀死、俘虏的流匪不在少数。

周承允点点头,“这等大事,须骗不了人,再说,我相信那郑家小子,他总是能让人惊奇。”

“这信再早来几天,或是咱们晚走几天就好了,也不用跑这一趟。”司茶叹道,这封密信是在他们离开解州之后送达的,因为周承允不在,随后又被送到了晋阳。

“不然,”周承允摇头道,“其实解州的事已经办得差不多了,我本就打算这两天去涿鹿山的,走得早点晚点而已,差别不大,这晋阳咱们都得来一趟。”

“公子,那耿巡抚那里咱们还去么?”司茶问道。

周承允在屋里踱了几步,没有回答司茶,而是笑道,“没想到咱们这晋阳的掌柜还是个福星,你去把他叫进来,我和他聊聊。”

“见过公子。”这掌柜进来就躬身行礼。

“掌柜的有礼了。”周承允还礼道,“如果我没记错,您也姓周,是吧?”

“没错,公子记性真好。”周掌柜回答,“当年老爷还在的时候,到晋阳开拓商路,因是本家,与我一见如故,承蒙他青睐,让我做了这儿的大掌柜。”

“周掌柜这些年在晋阳,做了不少事儿,承允先谢过了。”

“公子这是哪里话,不敢当,不敢当。”周掌柜逊谢道。

第384章 晋阳风云(2)

“周掌柜在晋阳,时间不短了吧?”一番寒暄后,周承允开始引导话题。

“回公子的话,万历年间我们就举家迁到晋阳,算下来已经快十年了。”周掌柜答道。

“那周掌柜想必对晋阳是了如指掌了?”周承允问道。

“了如指掌不敢说,但大事小事都还能知道些。”周掌柜答道,他人还算机敏,接着问道,“公子想问些什么?”

“嗯...“周承允沉思片刻,这才开口,“去岁寒冬,建奴入寇京畿,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对吧?”

“知道,公子。”周掌柜答道,“咱们晋西的巡抚和总兵两位大人,还带着人马入京勤王了呢。”

“我要问的就是这个,”周承允说道,“耿大人勤王回来以后,都做了些什么?”

周掌柜摇头叹道,“耿大人有点时运不济,本来这趟勤王,可是立了功的,朝廷理应封赏,可偏偏赶上陕北流寇流窜到晋西,还一连下了好几个城池,听说今上震怒,把封赏都撤了,下旨要他尽快平定流寇...”

周承允默默听着,这些他都知道,随后耿如杞在晋西境内实施坚壁清野之策,不过他们晋南蒲解二州倒是没受什么影响,这里有盐池,历来有重兵把守,流寇脑袋秀逗了才会去。

这位耿大人又打探流寇消息,调动大军,准备将其一鼓灭掉,没想到流寇很快踪迹全无,消失不见了。

想必耿如杞此刻还在为找不到流寇而烦恼吧,周承允暗笑。

待周掌柜说完,周承允才问道,“依你看来,耿巡抚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动?”

“异动?公子,此话何意?”

周承允低头,组织了一下言辞,这才说道,“就是...这么说吧,耿巡抚勤王有功,朝廷原来对他的封赏是什么?晋阳城里有没有什么传闻?封赏撤了之后,耿大人有没有...跑动跑动?”

“公子是打听这个啊。”周掌柜摇摇头,“京城可能有,但是我在晋阳却是没有听到过。”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些传闻只在晋阳小范围传播,以周掌柜的能耐,还打听不到,周承允暗叹,自己的手下,像在黄河边的陈力、陈强这类人不少,可终究层次低了些,打探不了这些显贵的消息。

“不过...”周掌柜稍稍停顿了一下,“听说张总兵要走已是定了的,只是因为来了流寇,新任总兵又迟迟未定,这才应耿大人之请,留了下来。”

“说说,怎么回事儿?”周承允兴趣来了。

“刚从京师回来没多久,张总兵就在晋阳最大的鸿运酒楼摆了几桌,宴请的都是晋阳的各位大人,耿巡抚也出席了,事后传出来的消息是,张大人要接替在京师战死的满桂满大人的位置,任大同镇总兵,不过后来就没什么动静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周掌柜说道。

晋西总兵转任大同总兵?听上去似乎并没有升官,但周承允心里清楚得很,这两镇地位大不一样,大同乃是九边重镇之一,战略位置比晋西重要多了,朝廷拨付的钱粮自然也要多得多,看似平级,实际上大同总兵隐隐高出晋西总兵一截。

怪不得要摆酒庆贺,武人嘛,心里面藏不住事儿也正常,只是没想到流寇一来,就这么被耽误了,此时周承允已经对这条传闻信了七八分。

这时周承允的心中忽地一动,隐隐对耿如杞的动向有了点猜测,开口说道,“嗯,很好,再说说看,晋阳城里还有些什么传闻。”

周掌柜为难地说道,“这传闻太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其他的咱们不管,”周承允开导道,“就说说和耿巡抚,对了,还有张总兵相关的就行了。”

周掌柜闻言,皱着眉头苦思冥想。

“不急,周掌柜,慢慢想,司茶,给周掌柜把茶水续上。”周承允吩咐道。

“咦,好像有了。”周掌柜“咕嘟”咽下一口茶水,似乎想起了什么。

周承允没有催促,静静地等着周掌柜开口。

“耿大人的一个学生,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同进士出身,此前没有去处,一直赋闲在家,前些天被举荐,做了保安州知州,不日就要上任,听说举荐他的,就是巡抚耿大人。”周掌柜如实说道。

“当真?”周承允问道,眼里精光一闪。

周掌柜很肯定地点头,“没错,此人祖籍晋阳,我也见过一面,宴席都摆过了,唉,这年纪大了,记性真不行了,怎么就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了呢?”

“周掌柜辛苦了。”听到这里,周承允展颜笑道。

到此地步,周承允已经大致知道了耿如杞的盘算。

武将到了总兵这一级,在大明已经算是顶天了,无非是尽量找个钱多事少没风险的地方呆着,晋西虽然没甚风险,可钱少啊,大同就不一样了,作为边镇,钱粮少不了(虽然最后落到普通士兵手中的没多少),边境外又是承平已久的北虏,和蓟辽一比,可就太平多了。

也就是说,京师勤王立功后,还未回到晋西,耿如杞就在为此奔走了,这些年他与总兵张鸿功在晋西一文一武,还算相得,这大同总兵的位置,恐怕就是他给张鸿功谋的。

而保安州虽小,却是连通宣大和京师的要道,又在宣大总督辖下,耿如杞把自己的学生安在了这个位置,他想做什么,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么,他的眼睛,盯上的应该是虚悬一阵的宣大总督的位置。

宣大总督,全衔为“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辖晋西、宣府、大同三地,外加一个保安州,已是大明最大的封疆大吏之一,算得上位高权重,耿如杞若如愿坐上这个位置,有一州知州和一镇总兵相助,那位置当能坐得稳了,而他现在通往宣大总督的障碍,就是这些在晋西大地上消失的流匪。

“走!”周承允站起身招呼司茶,“去耿大人的府邸。”

“还去啊,涿鹿山不是没事儿了么?”司茶咕哝着。

“去拍拍马屁不行啊!”周承允笑骂,“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可要不得。”

“公子,”周掌柜喊住周承允,“你让我准备的那些礼物就在外堂放着,要不去看看?”

“这回用不上了。”周承允摇头道,“古玩字画你先收着,以后再说罢。”

“用不上了?”司茶不解问道,“公子,你去耿大人府上不带礼物,拿什么拍马屁?”

周承允大笑,“我啊,要送他一场大富贵,这些礼物与之一比,就算不上什么了,不拿也罢。”

第385章 晋阳风云(3)

晋阳,晋西巡抚府邸,书房中,茶香袅袅。

上首坐着一个中年文士,面容清癯,鄂下长须,身着便服,正是巡抚耿如杞。

下首一左一右分坐着两人,年青的儒生身穿青色儒袍,正抬起茶碗喝茶,中年壮汉穿了身武士服,正拧着眉头做苦思冥想状。

书房内寂静无比,青年儒生放下茶碗的碰撞声显得清晰可闻。

“恩师无需多虑,想那流寇既然无粮,定然藏不了多久,一旦现身作乱,整个晋西又被恩师坚壁清野,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拼死来打晋阳才有一线生机,晋阳既有张大人坐镇,必能全歼流寇,再建功勋。”青年文士第一个打破静谧,开口说道。

“文瑞不用安慰老夫了。”中年文士手捋长须说道,“不怕流寇来,就怕他不来,贼厮们消失了这么久都没露面,很有可能已经遁出晋西了,如此,却是鞭长莫及。”

这个道理,被唤作文瑞的儒生如何不知,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刺激自己的老师而已。

其实身为一地巡抚,能把流寇驱离本地,这份功绩虽然不算突出,但也不差了,但耿如杞想更上层楼,那么一点斩获都没有就说不过去了,流寇的人头才是实实在在的功绩。

至于杀良冒功这种事情,到了巡抚这等高位,需得慎之又慎,弄不好会反受其害。

三人中最郁闷的就数总兵张鸿功了,他本可走马上任大同总兵,远离晋西的这摊烂事儿,大同乃是边镇,谅那些流寇也不敢去捋虎须,而且大同直面塞外蒙人军事压力,真要甩手离去,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

奈何这个位置却是耿如杞给他跑下来的,而且耿如杞以后也很有可能成为他的上司,不卖面子的话,着实说不过去。

眼下流寇隐藏不出,张鸿功也是束手无策,只得闭口不言。

“鸿功,你放心,再等十天,若流寇仍然不出现,你就去大同上任。”见张鸿功一直没有说话,耿如杞说道。

“这...大人,末将怎可就此离去,定要灭了流寇才行。”张鸿功急忙表态。

“唉,别这么说,你已经误了不少时间,若再耽搁,怕是不妥。”耿如杞动用自己的关系,不但为张鸿功谋了大同总兵一职,就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到任,也是他帮着压下来的,可是时间若再长些,他也顶不住了,再说张鸿功是他以后的臂膀,也不能老用流匪这事儿拖着他,以免他心生怨怼。

“恩师,你...”

“不必多言。”耿如杞抬手止住了自己学生还没说完的话,“老夫也是上过战场的,建奴的凶威我都见识过了,区区流寇,何惧之有?文瑞,你觉得你的老师就这么没用么?”

“恩师文武双全,文瑞向来佩服,只是文瑞不日就要启程前往保安,若张大人也不在,您身边没个帮衬的,担心您的身体而已。”文瑞答道。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老夫眼下吃的还真不少,所以你大可放心。”耿如杞笑道,“倒是你去保安州上任,路上可得小心,流寇踪影全无,就怕这万一...,要不,让张大人派队精兵,护你北上好了。”

“不不不,恩师,眼下正是用兵之际,怎可因为文瑞这点小事,徒自削弱了晋阳的实力。”文瑞推辞道。

“那可不行,堂堂晋阳城,也不在乎少那么几十个士兵。”耿如杞不同意。

师徒两人正在争论,门外响起了仆役的声音,“启禀老爷,蒲解商会的周承允周公子求见!”

“周承允!”耿如杞大喜,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声说道,“快请快请!不......”

不待仆役回答,他自己又否定道,“我亲自去迎一迎。”

“恩师!”他的弟子有些不解,“一介商人,至于您亲自迎接么?”

“文瑞啊,这你就不清楚了,京师勤王之时,若无此人资助,我与张总兵现在恐怕都已被下了大狱,就等着秋后处斩了。”耿如杞整整衣衫,举步向书房外走去。

“耿大人等等我,我也去迎一迎周公子。”张鸿功也颠颠儿的跟着去了。

耿如杞的弟子不知内情,不过自己的老师还有总兵大人都出去了,他自然不能托大呆在书房,跺了跺脚,也出去了。

片刻后,三人簇拥着周承允回到了书房。

周承允见耿如杞将自己带到书房,倒是有些意外,能和主人一起进书房的,都是亲近之人,这说明耿如杞没和他见外,去岁在京畿那笔银子花得值,这耿大人倒也是个念旧情之人啊。

“来来来,承允,给你介绍下。”一一落座之后,身为主人的耿如杞首先开口道,“张总兵就不用了吧?”

尽管刚才已经见过礼,周承允还是站起来拱手道,“草民见过耿大人,张大人。”

“周公子何须多礼。”张鸿功站起来,硬生生将周承允按回椅子坐好,“去年冬天在京畿要不是遇到你,给了我们一笔银子打发那帮丘八,这些家伙铁定闹事儿,若真如此,我们哪里还有和你见面的机会。”

听到这里,耿如杞的学生大致明白了,无怪乎自己的老师和张鸿功如此看重此人,要是入京勤王的晋西军兵哗变,那他们这段时间的谋划都不过是场笑话而已。

“两位大人言重了。”周承允很谦逊,“都是同舟共济罢了。”

“承允坐下,不必多礼。”耿如杞发话了,“这位,是我的学生,新任保安知州贺文瑞。”

见自己的老师如此器重周承允,贺文瑞自然也不敢怠慢,抢先说道,“周公子就不用多礼了,你是老师的恩人,也就是我的恩人。”

这话没错,要是耿如杞被下了狱,他这知州肯定也就没戏了。

周承允没再坚持,坐在椅子上拱了拱手,“见过贺大人。”

夜色越来越深,一弯新月挂在天上,当夜,耿府书房外的仆役服侍到很晚,加了多少次茶水他都记不清了。

等周承允带着司茶回到客栈,已是后半夜,为了让他二人顺利回去,耿如杞还特意派了家丁跟随,以免被宵禁巡夜的兵丁误会。

“公子,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呀?这么晚!”司茶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问道,他在耿府门房里都睡着了。

“等会儿再和你细说罢。”周承允说道,“笔墨伺候!”

“还不睡啊?”司茶惊问,手脚却没闲着,飞快地在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

“自是有要事,耽误不得。”

周承允提笔,“刷刷刷”在纸上疾书,司茶斜眼瞟去,抬头是这样的,“志文吾弟......”

第386章 给未来的总督帮忙

“......请吾弟切记切记!”宋献策放下手中密信,喝了口水。

“念完了?”志文问道。

宋献策点点头,志文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随即抱怨道,“周大哥也真是,明知道我没读多少书,这封信还写得这么酸,听得我头都大了。”

这是刚刚收到的飞奴传书,周承允在晋阳写给他们的。

地里的红薯土豆已经收完,第二季的播种还需等上一个月,翻翻土,施施肥再说,这几天没那么忙,志文干脆把大伙儿都叫在一起,听听周承允来信何意。

周承允这密信,不但得竖着从右至左看,而且没有标点,还写得骈四俪六,看得志文脑瓜疼,索性让宋献策念给众人听,只是一封信念完,真正明白的人少,昏昏欲睡者多。

“宋献策,给大伙儿说说,周大哥在信里到底说了些什么。”志文耐着性子听下来,懂了七七八八,不过看在场众人的脸上神情,知道想让大家明白,还是得让宋献策解说一番的好,自己也得印证印证。

“是,志哥。”宋献策冲志文点点头,站起身开始解说。

“周公子这封信,归根结底就说了一件事儿,咱们涿鹿山这次击败流匪,其中大有文章可做。”顿了顿,宋献策见大部分人都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显然难以理解他说的话,想了想,觉得仅凭自己一个人,恐怕难以将事情说明白,还是得找个人交流,一问一答之下,大伙儿应该就能听懂了。

而这个人,显然非志文莫属,看他神情,对信上所说,还是有些了解的。

“志哥,晋西巡抚耿如杞这个人,不知你清不清楚?”宋献策问道。

志文点点头,“听周大哥说过,己巳之变此人率军入京勤王,得了周大哥的银钱资助,所部士兵才没有哗变,交情据说还不错。”

“没错,耿巡抚和张总兵二人,在勤王一役中立了功,本该论功行赏,偏偏遇上流寇东渡晋西...”,宋献策解说了一番耿、张二人不能升迁的原因,众人算是略懂。

“简单地说,就是耿巡抚一天不能击败流寇,没有流寇的脑袋报功,那他这巡抚就还得当下去,宣大总督的官帽就落不到他头上,是这意思吧?”志文最后总结道。

“志哥说的没错。”宋献策答道。

“宣大总督?是个什么官儿,有多大?”好奇心旺盛的孙可旺插话问道。

这个嘛,就是志文也说不清楚,还是宋献策出来解说了一番。

“那就是说,这个耿巡抚,需要用咱们割下来的流匪脑袋,去成全他的宣大总督之位?”宋才捷一语中的,道破了周承允这封信的核心。

“就是这个意思。”宋献策说道,“不知大伙儿意下如何?”

“我没什么意见,”志文紧接着说道,“周大哥为了涿鹿商社,也是花了不少心思,这些脑袋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若果真能帮耿巡抚更进一步,变成耿总督,以后咱们在他辖下,自是方便不少。”

以往大伙儿都没接触过这种见不得人的交易,自己做的事,却要交出去让他人立功,志文生怕有人因此心里不痛快,是以率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再说,这种合则两利的事儿,真没什么好犹豫的,之前志文打着蓟辽总督的幌子,现在能和很可能成为宣大总督的人攀上交情,还有什么不好的,在保安州和宣府,宣大总督是真正的顶头上司,比蓟辽总督还好使。

以志文今时今日在涿鹿山的地位和影响,他这番话,等于是给此事定了调子,诸人没什么好犹豫的,都同意了。

“那接下来,咱们可就又有得忙的了。”宋献策说道,“周公子要我们拿出不少于三千颗的流匪脑袋,派专人运送到晋西首府晋阳,还特别强调,那几个流寇头目的脑袋不能少。”

“是有得忙的。”志文说道,尸体已经埋得差不多了,这下又得翻出来割人头,天气热,也不知腐烂到什么程度,不过当初填埋时,生石灰用的挺多,应该还行吧。

“周大哥信里还说了些什么?”志文又问道,刚才念信时他也就听到这里,后面却是有些分心了。

“大体就没什么了,只是要志哥挑选押送的人时上些心,胆大心细之人为上选,还有,到了晋阳,不要急着进城,先派人和他联系,耿巡抚和张总兵有详细安排。”宋献策道。

明白了,这两位大人定是要找地方来场大捷,然后再带着人头回去报功。

“那就李定国带人去吧。”志文微一沉吟,就做了如此安排,孙可旺有时候还是莽撞,“李智也跟着去打点打点。”李定国毕竟年少,出头露面和人打交道,还是要年纪大些的才行。

“对了,这千里送人头,周大哥就没有什么安排么?”志文突然想到,“咱们就是硝制的再好,没有一点异味儿,可万一路上遇到官兵巡查,要是露了馅儿,我们大不了拍拍屁股跑路,可耿巡抚的大计不就坏了么?”

宋献策笑道,“这个周公子也有安排,志哥刚才肯定没留神,他说他已派人带着耿巡抚和他的学生贺文瑞,还有张总兵三人的心腹,赶往咱们涿鹿山,过几天应该就到,这几人都带着三位大人的名刺,

对了,张总兵即将迁任大同总兵,这个贺文瑞又是咱们保安州的新任知州大人,所以一路上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就是宣府的官军见了,也得给面子,只要不把人头挂在外面就行。”

“名刺是啥玩意儿?”志文问道,他被这么一个新鲜词汇给弄蒙了。

别说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座的除了宋献策,恐怕都不清楚。

“名刺啊,怎么说呢,是表明自己姓名、身份和地位的一种方式,一般要有点地位的人才会用。”宋献策如是说道,接着大体介绍了一下什么是名刺。

名刺,又称名帖,汉代即有人开始使用,大明建国后,使用得更加广泛,一般规制是长七寸,宽三寸,上书姓名与官职等信息,若无官职,需表明是哪一年哪一科的进士或是举人,至于秀才,就没必要用名刺了,名刺需要本人亲笔手书,以示敬重。

这么一说,志文明白了,感情就是古代的名片嘛。

第387章 马二的秘密(1)

“得...那咱们接下来就再去刨土吧。”志文向大伙儿说道,“李智,这个事情你安排。”

“这个...志文,山里才收完粮,现在谁家都不缺粮,怕是不好招人啊。”李智有些为难,招募难民的消息才放出去,还没有多少人来,“要不,让战队的人辛苦一下?”

志文想了想,摇头道,“队员们刚熟悉马性,若是被打断了,之前下的工夫就要白费不少,还是另行招人的好。”

“至于说不缺粮,难招人的事儿嘛,”志文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倒也不难,能吃饱了,那肯定就想着还要吃好,要穿好,咱们可以用细粮、青盐和布匹做报酬,我想会有人来做的。”

“那行,我试试。”李智答道。

“去将钱先生请进来!”志文吩咐道。

门外自有队员依言行动,不一会儿,钱管事进屋了。

“钱先生。”志文转头向钱管事说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战后招人挖坑殓尸,运送羊毛,接着又是统计粮食收成,清点山民上缴的种子费用,一连串的事儿,忙得不可开交,还真多亏有了钱管事这么个人,宋献策和李智把主事权临时让给了他,苏尼特这么大个部落他都能理得井井有条,涿鹿山这点儿事儿就更不再话下了,在他的主导下,全山上下各项事务忙而不乱,的确比以往好多了。

“东主言重了,既为东主效力,自当全力以赴,再说,这点事儿也谈不上辛苦。”钱管事站起身,逊谢道。

“接下来钱先生恐怕仍然不得清闲,山下涿鹿商社你是知道的,现在就只有周大哥的几个钱粮师爷在那儿,周大哥不在,少个管事的人,钱先生既通文字,又晓算学,经商一道也是大有心得,我打算让你常驻那里,协理商社,同时作为咱们涿鹿山在商社的代表,不知钱先生意下如何?”志文问道。

说到经商管理,在座诸人,包括宋献策都赶不上钱管事,固然山里有他能更轻松一些,但是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才是常理,涿鹿商社虽然有周承允和他的手下撑大梁,但志文他们自己,却也不能不闻不问,将钱管事放在那里,其他人就可以全部把心思放在山里了。

“全听东主安排就是。”钱管事答道,“说起来,商社近期应该不会忙,倒是我偷懒了。”

钱管事呆的时间虽短,但耳濡目染之下,已经了解了不少商社的情况,足够他做出眼下的判断了。

“那好,明日你就启程,让定国安排几个人护你下山。”志文如此吩咐。

钱管事和李定国点头,表示知道了。

“还有个事儿和大伙儿说说,”正事儿完了,志文说起了闲话,“张婶儿,就是花花她娘来找过我,想在战队里收养几个孤儿,我觉得这是好事儿,就同意了。”

“的确是好事儿。”李定国第一个接话道,“志哥,这事儿我觉得可以在山里宣扬一下,有这想法的人家恐怕不少,咱们尽可支持。”

“这里边儿有什么说道么?”对战队的事儿志文向来管的不多,又出去了大半年,这些事情还真得请教请教。

“就是觉得这些队员,特别是孤儿出身的,一天到晚脸上没个笑容,训练又苦,听说有晚上自己躲在被窝里哭鼻子的,这样下去,时间长了我怕他们会崩溃。”李定国说道。

志文听罢,点了点头,没想到李定国这小子观察细致,已经涉及到了军队士兵的心理问题,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不是冰冷的杀戮机器,而是有血有肉有激情的大活人,不信请看咱们的解放军。

“行啊,定国,你这建议好。”志文赞道,“就按你说的办,正好山里没了儿女的也不少,这样一组合,就都有家了,不论是山民还是队员,凝聚力都将大大提升。”志文嘴里又冒出了大伙儿没听过的词儿。

“散了吧,大伙儿各忙各的去。”见事情已毕,志文如是说道,左右看看,却发现孙大夫不在场,“咦,怎么不见孙伯?”

志文仔细想想,自从回到涿鹿山,除了清点运回来的药材,还真没见过孙大夫几面,颇有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感觉。

“你说义父啊,闲不住,出山给附近的村民看病去了。”孙大椿还没有说话呢,孙可旺就快嘴快舌地抢着把话说了,他身为义子,对义父的行踪竟似比孙大夫真正的儿子孙大椿还要了解些。

涿鹿山里的人现在身体素质得到了普遍提高,生病的人大为减少,倒让孙大夫闲了下来。

生病少的原因,除了吃的好,还有不得随地便溺,不准喝生水,勤洗澡勤换衣等规矩框着,为了纠正山民们的不良脾性,可是没少下工夫,确切地说,是从河西逃难殓尸的时候就开始了,归根结底一个字,罚,上述行为一经发现就罚口粮,但即便如此,这些人也是到了涿鹿山一段时间后才习惯的。

“他一个人?”志文皱了皱眉,孙大夫菩萨心肠又闲不住,肯定会去山外给人看病,只是他这人身安全...

“放心,我派人跟着他去了。”孙可旺回答。

说话间,大部分人已经走出了屋子,他二人吊在了最后,再加上一个跟在志文身后磨磨蹭蹭的马二。

“马二哥,你有事?”志文很快注意到了与以往有些不同的马二,见他期期艾艾,似是有话要讲。

“这...这个,没...没有,不不,有...有。”

见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志文知道他是想和自己单独聊,三言两语打发走孙可旺,与马二一道又折回屋内。

“马二哥,什么事?神神秘秘的。”志文坐回椅子打趣道。

“那个...志文,你出塞前不是交待过,要我多找些人打探消息么?”

“没错,马二哥你做的不是挺好么,这次流匪大举进犯,听说就是你的人率先发现的,黄四、十一他们还冒险去打探了对手的实力,涿鹿山能守住,你们功不可没。”志文由衷地称赞道。

“这...这也没啥。”马二又开始结巴了,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志文,我这开销大了些,要不,砍掉一些用度如何?”

第388章 马二的秘密(2)

志文闻言,抬头深深地看向马二,良久,方才问道,“马二哥,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言了?”

打探消息的开销的确不小,除了自家兄弟人吃马嚼要花钱粮,涿鹿山周围的村民好心提供消息,还有找帮闲,问各个店铺的小二,都得拿钱开路,一番运作下来,打探到的消息也不见得全都有用,那花的钱就只能算是打水漂了,这个志文是有心里准备的。

所以即便宋才捷和李智向他稍稍抱怨过,马二花的钱太多,志文也不曾放在心上,更没有减少马二用度的想法,“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而要想谋全局,就不能成为瞎子和聋子。

难道这马二听到什么不利于他自己的风声了?

志文暗自摇头,他有些不太确信,宋才捷和李智的抱怨都是很私密的,志文当场表了态,不会减少马二的用度。

涿鹿山内部如何管理,确实需要考虑了,志文目前的想法,一是今后今后各部都弄成双头制,也算是彼此有个牵制,二是得有个内部的审计监察部门,他觉得宋才捷正合适干这个。

不过这些事儿志文谁都没有告诉,就是宋才捷和李智二人的抱怨,也被告诫不要外传,他会寻机找马二谈论此事,相信马二应该不会听到什么消息才是,因此他愿意砍掉用度的这番表态就有些奇怪了。

“传言?什么传言?没有没有。”马二急忙否认,“就是感觉我这开销太大,真正有用的消息却不多,这钱花得有些不值。”

估计是李智和宋才捷给他花钱时那肉痛的表现,让马二有些退缩了罢,其实志文不在的这段时间,真正主管钱粮的是宋献策,李智只是辅助,宋才捷则是管仓库,负责分发,但宋献策从来没有和志文提过关于探子开销过大的事儿,想来他也是知道打探消息的投入与产出并不一致。

“话不能这么说,马二哥。”志文宽慰道,“打探消息和种庄稼不一样,不是说使了多大劲儿,就能多少回报,这个我还是清楚的,说什么值不值的。”

“志文,你...”马二腾地站起来,一时却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道,“谢谢,志文,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来是宋才捷和李智的态度给了他压力,志文暗道,得找机会和这两人说说,让他们不要那么苛刻。

“就这么点事儿?马二哥。”

“不...不止,其实,我...我还真有事儿和你说。”马二说话又不利索了。

“有事儿就直说,”志文道,“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了,都是自己人,你还这么见外?”

“那...我就说了啊!”

“别磨叽了,马二哥,快说。”

“是这样的,志文,我这半年外出打探消息,遇上些老弟兄,呃,其实还有几个女人,算是老相识,他们都想重新跟着我,讨口饭吃也好,赚些外快也罢,总之就是想当我们的外围人员,这些人不少,开销太大,我还没有答应。”马二说道。

“哦,马二哥在这附近还有相熟之人?”志文有些奇怪,他不是跟自己从陕北逃难过来的么,哪有这么多之前就相识的人,还有,看来刚才说要砍掉些开销的言辞,应该是投石问路吧,自己如果真的同意了他的建议,就不会有接下来的这番话了,这马二,还动了些心眼。

“这个...志文,和你说实话吧,我以前...是锦衣卫。”马二的这句话,简直是石破天惊。

“虾...虾米?”志文嘴都不利索了,“我没听错吧,马二哥,你是锦衣卫?”

马二有些手足无措,“真...真的,不骗你,志文。”

说罢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块腰牌递给志文。

志文接过这块精美的腰牌,费了好大劲儿,才认出牌子上一面的三个繁复篆字:“锦衣卫”。

再翻到另一面,同样是两个篆字,这两个字也不简单,不过第二个字是个“旗”字,第一个字如此繁复,应该不是“小”字,那就是“总”字了。

志文这才有些信了马二的话,只是他很难把印象里身穿飞鱼服,腰配绣春刀,怀揣阎罗簿的锦衣卫,与眼前这喷着酒气,邋里邋遢的糙汉子联系起来。

“马二哥,你还是个总旗?”志文惊问。

马二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志文很是好奇,连声催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堂堂锦衣卫总旗,沦落成了陕北逃难大军中的一员,一度还以偷抢度日。

“呃,志文,锦衣卫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儿。”马二一看志文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说来话就长了。”

志文刚才的想法的确没错,马二今天一开始建议他砍掉些哨探的用度,的确是有试探的意思,如果志文真同意了,那接下来的这些话,马二是不会说的。

不过志文拒绝后,马二就没有再隐瞒的心思了,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他的来历。

在后世影视文艺中看到的那些鲜衣怒马、飞扬跋扈的锦衣卫将士,的确是锦衣卫中的一员,但与真正的庞大而繁杂的锦衣系统相比,就是冰山一角了。

这些穿着飞鱼服,光鲜亮丽的人,其职责主要以抓捕、刑讯为主,人数并不多,不过十四个千户所,最多时也没有超过十七个。

锦衣卫在后世被称为特务机构,自然是以刺探情报为主,这些人的数量可就多了,隐藏在芸芸众生之中,他们或许是乞丐,或许是店小二,或许是贩夫走卒,或许是官妓窑姐,总之,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是锦衣暗探。

这其中,规模最大,人数也最多的一批锦衣暗探,是大户人家之中的仆役丫鬟厨子等等,大明建朝之初,不管朱元璋是怕手下造反,还是为了预防他们贪污,在各臣子的府中,安置了不少暗探。

其中最有名的典故,是当时的名臣宋濂某晚请客,第二天朱元璋问他头晚做了些什么,宋濂是个实诚人,老老实实答了,等他说完,朱元璋笑着点头,说宋濂没有撒谎。

第389章 马二的秘密(3)

永乐朝以后,朱棣得位不正,更加看重锦衣卫,锦衣暗探的规模进一步扩张,从名臣大将的府上,发展到了普通官僚的家中,到了大明中后期,连豪富大贾也没有放过。

名声更臭的东厂、西厂,还有昙花一现的内厂,其情报的获取,都是建立这些数量庞大的锦衣暗探的基础之上,可以这么说,没有这些数量众多的小人物刺探情报,就没有威名赫赫的锦衣卫和东西厂。

“乖乖!”听到这里,志文叹道,“这得有多少人,花多少钱啊!对了,马二哥,说了这许久,你在锦衣卫里到底是做什么的?总旗又是多大个官儿?”

“你就别笑话我了,志文,混得饭都快吃不上了,能是什么大官,我这总旗,也就挂个名而已。”马二解释道,他在锦衣卫里的身份更加特殊,半明半暗的,既不是明面上的锦衣卫,也不是隐藏在人群中的暗探,而是连结两者的枢纽。

说白了,就是汇总各暗探的消息,马二一个人需要负责联系一百多个暗探,这些人三教九流,什么都有,然后上报给当地的锦衣卫千户所,同时发放银钱给这些人,为了行走方便,便授了马二一个总旗的虚衔,虽然有点权力,但与真正的总旗相比,就小多了。

“不过你说的没错,志文,正是因为暗探数量众多,银钱耗费太大,所以自天启帝后期,就开始陆续裁撤,今上登基以后,不但我负责联系的这些人没了着落,就是我自己,也不再是锦衣卫一员。”马二幽幽叹道。

在历经张居正的变革后,万历一朝不但国库充盈,就是皇帝的私人小金库也是满当当的,万历三大征能打赢的前提,就是手里有钱,这其中,有充足经费支持的锦衣暗探,在这三大征中所起的作用不可小觑。

到了天启朝,大明在短暂的中兴后继续滑落,不过天启帝另辟蹊径,派出矿监四下征收商税矿税,虽然被江南士人骂得狗血淋头,但手中却不缺钱花,也基本能保证锦衣暗探的正常运作,只是后期耐不住压力,陆续召回了一些矿监。

崇祯上台,铲除九千岁魏忠贤之后,连带着对阉党势力都不太感冒,没有他皇兄的脑子,被大臣们蛊惑,将矿监全部撤了,此后,不但国库日渐萎靡,只能在平民百姓身上打主意,加征辽饷、剿饷,就是自己也穷得叮当响。

没有银钱,锦衣卫和东西厂自然再难以维持如此庞大的规模,一裁再裁,首当其冲的,自然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数量庞大的暗探,其次是马二这些居间的角色,崇祯朝成了有明以来特务机构势力最弱、最没有存在感的时代,士人欢呼为“众正盈朝”。

不过恶果很快开始显现,对内,贪官污吏的查处先不说,接二连三的饥荒、暴动、兵变,事先基本没有任何消息,毫无防范,只能由朝廷来擦屁股,崇祯成了救火队员。

对外征战就更加严重了,后金这么一个落后的武装强盗集团,能频频用间,不费吹灰之力攻下一座又一座辽东坚城,以往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却是彻底消失了。

当然,这些恶果不能完全算在崇祯的头上,实际上在天启末期,矿监减少后,经费不足,锦衣卫在辽东与后金的对峙中就开始落了下风。

“所以...你们没了收益,才不得不逃离天灾不断的陕北?”志文问道,在后世,马二他们这就是被下岗了啊。

马二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么说来,黄四、十一等人,以前都是锦衣暗探了?”志文脑子一转,回过味来,不待马二开口,又接着说道,“怪不得你们打探消息都有一套。”

马二应道,“志文,这锦衣卫也不是什么好名声,所以一直不敢和大伙儿说清楚,还请原谅则个。”

“嗨,马二哥你又见外了,谁还没个过去,再说这锦衣卫在我眼里,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志文摆摆手,混不在意,“对了,你说的老弟兄,就是你以前的手下吧?”

当初跟着马二帮志文打探消息的,远不足一百人,现在这些人,是陆续从难民中招募的。

“没错,”马二答道,“严格说来,我不算他们的上司,自我们这些人被裁撤之后,一些兄弟生活拮据,很早就离了陕北,在大户人家帮佣的,有几个也跟着主家逃出来了,前些日子我外出行走,居然碰上几个,就这么都联系上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主动提出,要帮咱们打探消息?”志文问道。

马二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弟兄们有些原本就没有什么正经行当,背井离乡的,就只能给人帮工度日,有几个都沦为乞丐了,有主家的好些,至少吃饭不愁,不过和以前的日子比,也是天差地远,见我混得不错,就想让我拉他们一把。”

“沦为乞丐?只怕原来就是丐帮中人吧。”志文打趣道。

马二清了清喉咙,讪讪地说道,“以前那是假乞丐,现在成真乞丐了。”

志文微微一笑,不再调侃马二,正色道,“这是好事儿啊,马二哥,这些有经验的探子,咱们自己想要弄出来,不知要下多少工夫,他们主动投效,我正求之不得呢。”

“当真?志文。”马二猛地抬起头,语气中带着惊喜,见志文很肯定地点头,站起身想要行礼,却又想起了什么,嗫嚅道,“这个...志文,这些人跟我和黄四十一不一样,我们在山里,发些粮食布匹也就够了,其他东西不太用得着,可他们在外面,这酬劳...就得发银子才行。”

马二知道涿鹿山不缺粮食,但银钱方面他就没底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马二哥,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去找你的老兄弟们,”开玩笑,不提周承允投的银子,就是志文系统仓库里的银子也海了去,山里用不上,他才没有拿出来。

“以后你们明面上的开销还是找李智和宋才捷,这些暗探需要多少银子就直接找我,我若不在,会提前给你备好。”志文这么做,也是为马二好,他如果花钱太狠的话,在涿鹿山里就太显眼了。

马二点头,一副感激不尽的神情。

“对了,马二哥,你不能只仅仅召集旧部,凡是这种出身的人,我觉得你都可以把他们网罗进来。”志文笑着,把腰牌递了过去,“利用好这块腰牌,大有所为啊。”

志文相信,定然还有不少被裁撤的锦衣暗探,马二完全可以拿着这块腰牌,以朝廷的名义将他们收入麾下,反正都是单线联系,不用担心会露馅儿,时间一长,谁还会和钱过不去呢。

“那咱们先从哪里下手呢?”马二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道志文肯定是有了目标才这么说。

“京师到张家口一线都可以先发展起来,不过,前期以张家口为主。”从塞外回转中原,途径张家口时,志文不敢稍作停留,但马队规模庞大,一路上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窥探,范家也在其中,志文自然想要知道这些人对涿鹿商社的态度和谋划。

第390章 蹊跷人物

良田屯堡,一匹马飞快地自东而来,城门士兵见了马上之人,不敢稍作阻拦,任其穿门而过,一人一马进了堡后,直奔保安州同知尤鸿远的府邸。

“大人,有涿鹿集的消息了。”这一骑进了府后不久,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来到书房外,低声禀报道。

“进来细说。”房内的尤鸿远声音低沉,有掩不住的兴奋。

自从发现了那只涿鹿商社的马队,他就派人一直吊在后面,奈何没两天工夫,对方就离开官道,追踪的人有心继续跟下去,却被那些可恶的蒙古鞑子用弓箭吓破了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消失在了茫茫群山之中。

哨探据实回报,尤鸿远倒是没太失望,这涿鹿商社的马队规模如此庞大,那个小小的集镇显然容纳不下,他们在山里另有安顿之处,毫不奇怪,如果没有判断错误的话,这个不知名的小集镇就是所谓的涿鹿集。

另据哨探所言,这些人在离开涿鹿集前,曾经短暂地进入过一个无人宅院,而那个宅院,应该就是涿鹿商社在镇上活动所用,只是不知何故荒废了。

既然找到了涿鹿集,尤鸿远心里算是有了底,做生意躲在山里可不行,他相信这些人早晚会出来的,因此一直安排有人在涿鹿集上密切留意那座宅院,不出所料,两天前,他留下的人回报,那座宅院有人入驻了。

而今天带来的,又会是什么好消息呢?

师爷进了书房,正要禀报,却被尤鸿远抬手止住,“不急,白师爷,先喝杯茶,咱们慢慢说话。”

其实尤鸿远心里比谁都着急,不过是在下属面前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而已。

“涿鹿集又有何消息?”耐着性子等白师爷喝完一杯茶,尤鸿远才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两天前的消息是,那座宅院虽然有人入驻,不过就是几个账房带着些伙计,打扫了一下卫生,归置了一下东西而已。

“大人所料不差,那座宅院的确是涿鹿商社所在,已经正式挂上牌匾了,还有,又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人看样子是主事的,应该是个大掌柜。”白师爷答道。

尤鸿远满心的希望一下子化作青烟消失,对方连个大人物都未出现,想要实施他的计划却是根本没用,大掌柜加上几个账房和伙计,就是敲骨吸髓,也榨不出几两油,也拿捏不住对方。

以往用这法子,对付的都是一家一户的中小商户,事先就将他们的家底和背景摸的清清楚楚,那种家有资财,却又没有过硬靠山的人家,是最好的下手对象,家眷和财产都在尤鸿远眼皮子底下,护院家丁就那么几个人,只要这些人不敢造反,就能将他们拿捏住,即便有个把人逃跑,也无关大局,最后财富都能稳当当落进他的腰包。

而涿鹿商社就不同了,跟脚和背景至今尤鸿远都不清楚,但范家要对付的人,又岂是那么简单的,尤鸿远也曾犹豫过,不过范家应允给的干股实在太过诱人,他还是决定冒险一试。

眼下这个法子就是最好的试金石,对方若背景强硬,尤鸿远自然是偃旗息鼓,到时候再示个好,相信对方不会拿他怎么着的,如果只是个纸老虎,那就能让其破家灭门。

尤鸿远眼下发愁的,是怎么拿捏住涿鹿商社的命门,若对方只在此地安置些掌柜账房,那这招儿根本没用,对方可以不接他的招儿,商社换个地方就是,只要出了保安州,他就对付不了涿鹿商社。

至于进山去找对方老巢,尤鸿远则根本没有想过,他根本不指望那些衣甲都不齐备的卫所军兵,还有拿着水火棍的衙役能有什么作为,这些人若真有点本事,上任知州和他就不会对州内的山匪束手无策了。

只有想办法掌控住涿鹿商社的某个关键人物,说白了,就是能以对方某个不得不解救的人为质,尤鸿远的计划才能顺利施展,只要对方不敢造反,他就不怕对方不乖乖上钩,至少也能亮出背景,他好随机应变。

“还有一人,倒是有些蹊跷。”白师爷见尤鸿远不出声,接着说道。

“怎么个蹊跷法?”

“此人住在商社的宅院内,但不见他为商社做什么事儿,掌柜和账房见到他都很恭谨,进出还有人跟随,似是保护他的安全...”

不待白师爷说完,尤鸿远就来了兴致,这人怎么听,都像是涿鹿商社的大人物啊,“你确定此人有这么大的派头?”

白师爷答道,“据说咱们的人有好几个都去踩了盘子,应该不会错。”

“那还有什么蹊跷的,想办法把此人弄到良田屯堡来就是。”

白师爷脸上露出怪异非常的表情,“大人,此人行为着实古怪,按理说以他的身份,应该大享清福才对,可他偏偏每天早出晚归,到处给人看病,似乎...是个大夫。”

闻听此言,尤鸿远也愣住了,还真没见过一个大商家的重要人物做大夫给人看病的,不过随即意识到,这是好事儿啊,完全可以用求医的幌子,将此人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诓来良田屯堡,大不了真找些病人来给他看病,只要不真的撕破脸,涿鹿商社即便背景很强硬,也大有转圜的余地。

“立即安排车马人员,以求医看病的名义,将此人弄来良田屯堡。”尤鸿远没有犹豫地吩咐道。

他现在已经没有耐心再继续等待了,也顾不得此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甚至此人是否真的是涿鹿商社的主要人物他也没空验证了,先把他弄来再说,据闻新任知州即将上任,他必须得在这位知州大人到任前把此事完结,否则到时候保安州他做不了主,再想用这法子,就得知州首肯,那就麻烦了。

“是,大人,我这就去安排。”白师爷就要告辞退下,又被尤鸿远喊住了。

“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白师爷,我怕其他人把这事儿给办砸了。”

第391章 上门延请

孙大夫从睡梦中醒来,天已大亮,用青盐漱过口后,又擦了把脸,开始在院子里慢条斯理地打他那套祖上传下来的五禽戏。

一刻钟的工夫,身上微微出了层汗,孙大夫将身上的汗拭干,踱着方步来到一个门厅,这里地方不小,又靠着厨房,涿鹿商社索性添置了些桌椅,大伙儿一日三餐都在这里,成了饭厅。

“孙伯!”饭厅里只有尚林和几个队员,商社其他人已经早早吃完干活去了,几人看见孙大夫打了个招呼,他们原先的这帮小乞丐,最早跟随志文,身上功夫已经有了根底,被轮着派来护卫孙大夫的安全。

“早。”孙大夫点点头,要了碗小米粥和一个窝窝头,坐在尚林旁边,开始吃起来。

“今天要不休息一天?孙伯。”尚林将最后一口粥咽下,开口询问。

他们昨天陪着孙大夫去涿鹿集附近的一个山村给人看病,来回几十里路,还背着药,都是靠双腿,不要说孙大夫没工夫也没心思学骑马,就是尚林等人也才摸过几天马而已,还不太敢骑。

等回到商社,已是深夜,得亏这里只是个集镇,既无城墙,又无兵丁,要不然就得在野外露宿了。

辛苦了这么一天,尚林几个少年都累得不轻,孙大夫身子骨虽然不错,但显然也有些受不了,要不然今早不会起得这么晚。

“怎么,累了?受不住了?”孙大夫揶揄地看着尚林,啃了一口窝头。

尚林面皮微红,说实话,与平常训练相比,这几十里路不算累,累在心上,他们不仅仅是护卫,还帮着背药抓药,遇上特殊的方子,在孙大夫的指点下煎药,但就是这些琐碎而繁杂活计,让他们觉得比训练还要累。

当然,累归累,尚林嘴上却不愿认输,“哪...哪有,您说,今天去哪儿,肯定能给你当好帮手。”

孙可旺把这项重任交给他们,这是对他们的看重,怎能轻易退缩。

孙大夫将桌上的饭食吃完,站起来说道,“还是先歇半天罢,你们年轻没事儿,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可是不行了。”

听说能歇半天,尚林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有些疑惑,“拿下午去哪儿?镇里的病人已经被你看的差不多了,去最近的村子,半天时间可不够。”

孙大夫举步迈出饭厅,“谁说去村里了,咱们今天不往远处跑,下午去镇外,商社招募的难民都聚在那里,我去给他们看看,有病的先治病,免得他们走不到涿鹿山。”

虽说今年毛衣还未正式开卖,但涿鹿商社这些天也并不轻松,他们最近的主要任务,就是在涿鹿集招募难民,待人凑得差不多了,由山里派来的队员将他们带回去,其间难民们的吃喝拉撒睡都得操心,还是很累人的。

听到孙大夫如此安排,尚林放了心,这难民聚集之处近的很,就在镇外,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好嘞,听您的。”带着几名队员也跟着出去了。

刚走出饭厅,劈面遇上张老头,他也是从陕北一路跟着过来的老人了,还算可靠,孤家寡人一个,被安排来给商社守门。

“原来你在这儿啊,孙神医,难怪我去你的房间没找到人。”张老头说道。

“张老哥,怎么,身体出毛病了?”孙大夫问道。

“哟,离山前才找您开了一副汤药,孙神医这是对自己的医术没有信心么?”张老头话锋倒也犀利,和孙大夫玩笑道。

孙大夫无言以对,尚林等人在后偷乐,这张老头倒也有趣。

“行了,不和您逗趣了。”张老头笑道,“有人上门求医,在大厅等着呢。”

孙大夫离山看病的时间不长,但名声已经有了,四里八乡的大户人家自从知道他住在涿鹿商社,会不时地上门看病,当然,就得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运气,能不能碰上孙大夫了。

进了大厅,一个陌生人身穿青色长衫,正坐在桌边等候,孙大夫来到他身前坐下,上下打量了几眼,“来看病的?阁下面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您就是孙神医吧。”此人起身拱了拱手,“久仰久仰,您说的对,我没病,病的是主家的小公子。”

“那人在何处?”孙大夫给人看病,向来不太关心其他的,连此人的姓名都没问。

“哎哟,孙神医,小公子怕风怕热的,实在不敢让他出门,冒昧拜访,是想请您上门给看看。”来人答道。

“在哪儿,有多远?”

“这个...不算太远,快马一天也就到了。”

快马一天?有些远了,孙大夫开口拒绝道,“抱歉,我这事儿多,实在走不开,要不让他来这...”

话未说完,来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孙神医,求求您,跑一趟吧,小公子他要不行了,您大人大量,您医者仁心...”

“行了行了,你先起来。”孙大夫急忙打断这人的话,他的心肠和耳根历来都软,最听不得这些人软语哀求,左右也没什么事儿,难民那儿的病,大都是饿的,只要吃上几顿饱饭,多能不药而愈,最近也没有什么时疫,倒是不用太过操心,遂点头道,“跑一趟倒也无妨,只是...我不会骑马。”

来人闻言大喜,“这个孙神医就不用费神了,主家让我备了车马,就是接您的。”

“嗯,你有心了。”孙大夫点点头,又随口问道,“马车多长时间到?”

“呃...最少也得一天半,不过神医请放心,今晚我会安排一间上好的客房,绝不会在野外过夜的,看完病我亲自送您回来。”

“这...”孙大夫一合计,这一来一回加上看病,怎么也要四五天,似乎长了些,只是既已答应,却是不能再改口了。

“那...孙神医,您看,咱们是不是这就上路?”

“慢着!”孙大夫刚点了半个头,尚林说话了,“尊驾贵姓?到底要请孙先生去哪里?给谁家公子看病?这些总得让我们知道吧。”

“对对对,这位小哥说的对,是我疏忽了。”来人连连作揖,“免贵,敝姓白,欲请孙神医到州府良田屯堡,主家姓尤,在州府一问便知。”

第392章 闲人不少

“巴根,路上小心!”钱管事嘱咐道。

“你就放心吧,钱先生。”都是一道从苏尼特来到涿鹿山的,巴根和钱管事也算老熟人了,学着汉人的礼仪,冲钱管事拱了拱手,飞身上马,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唿哨,“朝鲁,查干,走了!”

三人穿着明人常穿的短袍,天热,并未着甲,除了顶着个光头外,已经和普通的汉家少年区别不大了。

前方的难民大队已经开拔一会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涿鹿商社在镇上招募难民,规矩还和以往一样,差不多有一千人才安排他们进山,这一次带人进山的,就是巴根。

人群两边不时有骑兵往来驰骋,马骑得溜,还敢不时玩点花活的,是蒙人,人数约有五十,换来的喝彩让他们越发起劲地卖弄,坐在马上规规矩矩的多是少年,新学骑马不久,看上去还有些紧张,也有五十来人,这一百来人的骑兵,足以应付路上的不测了。

隆隆的脚步声搀杂着马蹄声震天响起,随后渐渐远去。

“走吧,回去了。”钱管事吩咐一声,率先折头往镇子里走去,这几天为了安顿难民,他大部分时间都蹲守在这里,商社很少回,着实有些累了。

跟着钱管事往回走的人不多,年纪有大有小,都是涿鹿山里精挑细选的,流匪来犯前也干过这些事儿,还算有经验,但也累得够呛。

没想到正事儿尚未开展,就能忙成这样,钱管事也是始料未及,看来商社的人少了些,得找机会和东主说道说道。

刚走进镇子不久,脑子里想着事儿的钱管事本能地察觉到一些异常,“不对劲儿,镇里何时多出这许多人来。”

旁边跟着他的一个少年也接话道,“钱先生真有眼力,您要不说我还注意不到,莫非赶集?不到日子啊。”他在涿鹿集呆的时日不短,对镇上的风俗习惯了若指掌。

“留神,这些人望之不似善类。”钱管事提醒道。

少年闻言,方仔细打量,涌入镇上的陌生人以青壮年居多,个个身形不正,吊儿郎当,目露凶光,胸腹间鼓鼓囊囊,以他的经验,当是凶器一类。

“莫多话,走,先回商社再说。”钱管事低声吩咐。

越临近商社,这类闲人越多,钱管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他已能肯定,这些人十有八九是冲着涿鹿商社来的,偏偏巴根等人刚走,商社的护卫不多,也不知能不能挡得住。

到了商社门口,闲人更多,几乎将宅子围了个水泄不通。

“劳驾让让。”那少年颇有眼色,和其他几人头前开路,嘴里不住喊着。

“挤甚挤,找死不成?”有闲汉骂道。

“我等乃是商社中人,你们挡着路了。”少年并不胆怯,不卑不亢地说道,一路逃难,还有前些时日那场大战,他恶汉死人都见过不少,并不怎么害怕。

“哟,正主啊。”人群中有人说道,随后闲汉们散开来,让出了条道,只是眼中戏虐之光更浓。

官军!

钱管事眼光一凝,一小队衣甲破烂的士兵,扛着长枪,正沿着商社围墙排队走动,几个伙夫模样的人正在搭着营帐,看样子有长期盘踞的打算,周围还站着些衙役。

“这商社以前没听说过,有没有油水捞啊?”

“管他的,既是大人们定的铺子,他们吃肉,咱们喝点汤就成。”

随着身后闲汉的谈话传入钱管事的耳中,多年不曾有的恐惧感如同潮水一般从心底涌了出来,将他淹没,让他呼吸困难,脸色发白,举步维艰。

“跑,赶紧跑!”

“不行,官军已到,跑不掉了!”

钱管事的心中,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两个念头。

“钱先生,钱先生!”旁边少年晃晃他,好奇地问道,“您怎么了,不舒服?”

“没...没事儿。”钱管事从巨大的惊恐中清醒过来,抬手擦了擦鬓角的冷汗,今非昔比了,当初他们一家不过是小商户,靠山已倒,面对官府的欺凌,那是毫无办法,自己能侥幸逃出,已是万幸,如今涿鹿山人多势众,有战队和骑兵,这些乞丐一般的官军,已不被钱管事放在眼里了。

就算涿鹿商社没什么背景,也不想与官军正面冲突,背上反贼的名头,大可弃了这个镇上的基业,左右不过就是一座宅院,没有田亩,也没有金银珠宝,更没有东家及其家人在此,这些伙计和自己又没油水,敲诈不出什么,不会被盯得很紧,完全可以陆续撤走,天下之大,哪里不能重新立个商社。

别怪钱管事会这么想,他做为新人,很多核心机密还不知情,不知道商社已经和未来的宣大总督,还有新任本州知州都搭上了关系,只在回涿鹿山的路上听志文说过,靠山姓孙,可他远离中原多年,哪里猜的出此人是谁。

多年前又吃过官府的大亏,除了钱管事一人只身逃出,家里人都死绝了,此刻见到这熟悉的一幕,他心虚胆怯也再正常不过。

若钱管事稍微知道一点底细,此刻放出话去,在场的闲汉至少走掉一半,剩下的也不敢再下狠手,官军衙役不好说,要看带队之人了。

“走,咱们先回去再说。”钱管事招呼众人,这些伙计脸上并无任何慌张的样子,不知是对这事儿一无所知,还是看惯生死,胆大包天的缘故。

进了大厅,留守商社的人并不见慌乱,周承允带来的账房打着算盘,其他伙计有打扫卫生的,有整理粮食的,个个有条不紊。

钱管事心下诧异,这些人还真沉得住气,大声问道,“商社里没什么事儿?”

众人抬头,其中一个账房答道,“没事儿啊,钱先生。”

“那门口这么多地痞无赖是怎么回事儿?”

“有这回事儿?咱们还真没留神。”

“谁负责护卫?还有,守门的人怎么也不在?去,把人给我叫来。”钱管事有些生气了,院内银钱不多,可粮食不少,即便没有今天这出事儿,防卫也不能这么松懈。

第393章 无耻之尤

见钱管事脸色难看,有人飞快地去把负责护卫的尚小成和守门的张老头给叫来了。

“怎么回事儿?大门口无人护卫,门房也不见人影!”钱管事沉着脸,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有种摄人的力量,门口的官兵和地痞先放在一边,他要先整顿一下商社的风气。

“报告钱先生!”尚小成“啪”的一下立正站直,“我们和张老伯都在厨房帮忙!”

本想狠狠臭骂他们一顿的钱管事一下心软了,在涿鹿山呆了这些天,他知道这些人出身穷苦,对给了他们饭吃的志文等人感恩戴德,安排他们的事儿从不偷懒,但有一点,就是太勤快了,自己的事儿做完就去帮其他人的忙,闲不住。

厨房做饭的人不算多,临近饭点儿,大伙儿有事没事都爱往那儿蹿,顺手帮个忙,总觉得吃现成的有些不好意思,是以护卫门房全都不在其位。

“尚小成!”

“到!”

“立即安排你的人把守好大门,先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厨房要帮忙也用不着你们全部都去!”钱管事大声下令。

“是!”尚小成转身,“啪啪啪”地跑着步去了,他们一直跟着训练,早已养成了服从命令的习惯。

“张老哥!”

“小人在,钱先生。”

“你以后不得擅离门房,若遇通报、如厕、吃饭等事,需与门口的护卫打个招呼,简言之,白天大门处不得须臾无人,厨房那儿的忙,你就不用帮了。”钱管事说道。

以前没摊上事儿,门口时不时地没人倒也没觉得不对,但今天麻烦上门,却给钱管事敲了警钟,即便不苛责他们,也要让他们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先把自己的事儿做好再论其他。

“是,钱先生,我这就去。”

张老头刚走,尚小成小跑着回来了,“钱先生,门口怎恁多人?”

“知道我为什么发火了么?”钱管事反问道。

尚小成低头,“钱先生,我错了,今后绝不再犯。”

“交待好你的手下,若遇闲汉挑衅,不要手软,当然,有官军在,人就不要杀了,断手断脚即可。”钱管事心中笃定,今日之麻烦,与他家当年一般无二,他家当年实力弱小,就是面对这些混混青皮也无力反抗。

但如今不同,除了二十余个护卫,剩下的伙计也有一拼之力,如果不以雷霆之势表明商社可杀不可侮的态度,震慑群氓,不等官府出手,就要被这些人咬下一块肉去。

“知道了,咱们涿鹿山的人,什么时候吃过亏。”尚小成答得毫不含糊,随后又跃跃欲试地问道,“要不我带人出去冲杀一番?”门外人虽多,还真没被他放在眼里,前些天的十万流匪多不多,还不是一冲即散。

“不可!”钱管事急道,人少是一个原因,若有损伤,无法补充,即便获胜,官军也会及时出来拉偏架,除非想造反,否则就只能偃旗息鼓,“还有,不得与官军冲突。”

“是!”尚小成有些无奈,他知道钱管事的话是持重之策,接着又问道,“钱先生,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官军都到了?”

“你们一直在院里呆着,还来问我?”钱管事又来了气。

尚小成讪讪地抓抓头,转身向众人问道,“有谁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么?”

此刻商社诸人都已知道院外被官兵和一帮混混给团团围住,有些慌乱,听到尚小成问话,均冥思苦想,不知为何惹上了这等麻烦。

半饷,一个账房说道,“我...我想起来了,有人递了封信进来,我正好路过门口,就收下了,递信之人不过一个民壮,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信呢?拿来!”钱管事急催,心中却是冷笑,真是好心机,故意让民壮这等不入流的人物报信,就是要让涿鹿商社的人轻忽,他们好从容布局,想当年,他们家被摊上这祸事,上门的可是一个吏员和当地总甲。

账房一阵翻腾,终是把信给找到了,递了过来,倒是很守规矩,没有拆开过。

见钱管事看完信淡然一笑,显然事情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尚小成好奇地问道,“钱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儿,咱们摊上什么麻烦了?”

“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这地方呆不成了,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钱管事答道,顺手将信递给尚小成,他知道这小子跟着宋献策认了些字。

东主不在,没有家眷和田地的拖累,他们这些人再一走,谁也没辙。

“逃?咱们干得好好的,干嘛要逃?再说这宅子还是商社才买的呢。”尚小成接过信封和信笺,话语里很是不舍,他从小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

“官府盯上咱们了,先想办法回涿鹿山再说。”钱管事不容置疑地说道,“这院子里有地道没有?”

他来的时间不长,对这宅子还真不熟。

尚小成正努力地认着信上的字儿,闻言摇头,“哪有什么地道啊,地窖倒是有,就是存粮用的。”

“咝...”那就难办了,钱管事嘬着牙花子,整个院子已经被全部围起来了,出去几人无妨,但是要想全部人都走空,官军和帮闲都不会眼瞅着这种事儿发生的。

“咦?钱先生,这信封里还有张纸呢,你看到没?”尚小成将信折好,正要放回去,却又有了新的发现。

“嗯?我看看。”钱管事刚才忙着看信,以印证自己的判断,还真没发现信封里另有玄机,官府要做什么,那张信纸上不是已经很清楚了么,还要说什么?

“无耻,无耻之尤。”钱管事一目十行地还没看完,就开始破口大骂,不待其他人说话,急急问道,“孙大夫呢,孙大夫到处给人看病,前两天不是还来这里住过么?”

“孙伯啊,两天前他上门给人看病去了,放心,小林哥跟着他呢,不会出什么事儿。”尚小成笑道。

“去哪里给人看病?给谁看病?”钱管事追问。

“我想想啊,小林哥专门问过的,去的地方叫良田屯堡,主家姓尤,请他的人姓白。”尚小成回忆着答道。

第394章 使费银子

“钱先生,要不还是我回山去吧。”尚小成说道,“您在外招呼难民这些天,都没好好休息下,才回商社,就又要往山里赶,我怕你这身体吃不消。”

“小看我?”钱管事斜睨着尚小成道,“想当年在塞外,我也有过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骑在马上的经历,别看你现在比我年轻,也未必能做到吧。”

尚小成伸伸舌头,他现在连马都还不太敢骑,更别说骑几天几夜了,这次事了,轮班回山,定要好好练练,眼下这麻烦据钱管事说不小,可他不认为摆不平。

“再说,这官买行头一事,只有我才能说清楚,也好叫东主他们早做准备,你回山,除了能说这里出了事儿,其他的都白搭。”说到这里,钱管事也有些感慨,他所料不差,那封信是官府的正式行文通告,就是通知他们涿鹿商社,今年被定做官买铺行,而且还是行头。

这种事儿,尚小成等人不清楚他不奇怪,但是钱管事没料到,周承允带来的那几个账房,居然也是从未听说过,看来这有背景的大商户和小商户就是不一样,铺行的官买一事,怎么也落不到这些有背景的大商家头上,是以连他们的账房都不曾听闻。

“这州里当官的,良心让狗吃了,居然扣押孙伯做人质,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和土匪一个德性。”尚小成愤愤地说道,他现在虽然对钱管事口中的这场祸事还不完全清楚,但也知道了正是因为孙大夫被人给弄到了良田屯堡,才导致他们连逃都不能逃,只能生生地呆在此地,任人宰割。

这就是信封里钱管事不曾发现的那页纸的内容了,很简单的几句话,大意就是孙神医正在他府上做客,落款是保安州同知尤鸿远,反正定官买和行头这事儿,都知道得他尤鸿远说了算,没必要藏着掖着。

“嘿嘿,这些人的心啊,可黑着呢,茅厕里的石头,恐怕都比不上。”钱管事冷笑。

“钱先生,你说,孙伯和小林哥他们会不会有事儿?”尚小成问道。

“这你放心好了,他们就算对孙大夫心怀不轨,也要等钱捞够了才会动手,说不定啊,这会儿孙大夫还不知道他已经被软禁了呢。”钱管事宽慰他,接着开始交待,“我走之后,以你为首,还是那句话,不惹事,但也不要怕事,官军主要是怕咱们全跑了,还不会动手,要提防的,是这些帮闲。”

这里只有钱管事才知道,一旦官府定了谁家店铺为官买行头,下面的各种杂吏就会迅速勾结混混打手,让这些人做急先锋,先敲诈勒索一番,这些事儿主官是不会管的,反正最后得大头的肯定是他,他吃肉,总得让下面的人喝口汤吧。

尚小成边听边一个劲儿地点头,看上去有些紧张,这也不奇怪,毕竟年纪还小,第一次独挑大梁,在所难免。

“他们说不定会往院子里攻,拿些东西,人少我倒不担心,人多的话...”钱管事顿了顿,“若实在抵挡不住,钱粮都可以不要,想办法保住性命,逃出来生天为上。”

“那...可不行,粮食不老少呢,可不能这么白白地给他们。”听到不要钱粮,尚小成不乐意了。

“听我说,小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钱粮再金贵,也没有你的性命金贵,想想你哥,啊?”钱管事苦口婆心地劝着,“还有,我刚才说那话,相信咱们的东家-志文那小子也是赞同的。”

尚小成看看满院上下的人,憋了半天,才勉强点头,“好吧,听你的,钱先生。”

“砰!砰!”

院子的大门突然发出两声爆响,一条大汉带着邪笑,缓缓将脚收回,门上清晰地留下了他的脚印,第一声响动是他踹在门上发出来的,第二声则是门撞在墙沿上的声音。

“涿鹿商社是吧?”大汉混不吝地问道。

钱管事一把摁住了怒气勃发,欲上前找他算账的尚小成,冷声应道,“正是,阁下是谁,有何贵干?”

“我是谁?嘿嘿,就不说了罢,说出来没的污了您的耳朵。”大汉缓步跨过门槛,带着几人走进院内,“你们不是做了今年的官买铺行的行头么?咱们哪,来要点使费银子花差花差。”

尚小成双眉倒竖,大声喝道,“我们自己的银子,凭什么白白给你!”

“啧啧,这位小兄弟看来是什么都不懂啊,也罢,今儿我心情好,给你说道说道。”大汉咂咂嘴,“你们既然做了行头,那其他官买铺行的货物和差役,都由你们一应承办,官府只找你们,小兄弟,我看你年纪不大,知道怎么对付其他铺行的那些老不死么?嘿嘿,你如果拿他们没办法,那他们的货物和差役,就得你们自己垫上了,如何?花钱免灾,使费银子我们不白拿,自会帮你搞其他官买铺行的。”

尚小成完全没听明白这人说的什么意思,茫然看向钱管事。

钱管事上前半步,沉声说道,“这个就不劳尊驾操心了,敝社自有办法应付。”

这些套路,他再熟悉不过了,这大汉说的好听,收些银钱,然后帮他们涿鹿商社讨要其他铺行官定的货物和差役,似乎是来帮忙的,可若是你信以为真,真把钱给了,那就上套了,那外面的其他闲汉会蜂拥而入,一样地讨要使费银子,你给还是不给?

给的话,那这开销就大了,而且别以为这些人收了钱真帮你干活,隔三差五的找个借口上门,说钱不够了,或者某处需用银钱打通关节,等等等等,钱是不停地花出去,可事情他们是不做的,其他铺行的货物和差役,该差多少还是多少,身为行头,最后还是得自己掏钱补上,给这些闲汉的钱,等若是丢进了水里,连个气泡都不见冒一下。

若是不给,那他们自有无赖手段,堵住大门,不让人进出,这算是最轻的了,如若仍然不理,那么往院里扔死猫死狗,甚至是将人绑了去勒索,一件件的慢慢做来,不将一府上下弄得人心崩溃,银钱被彻底掏空是不会罢休的。

第395章 擅入者的下场

即便官府捞够了,但这些混混青皮若是没有捞足,他们也不会收手的,而官府,自然也不会管。

这大汉见涿鹿商社乃是新成立的,被定下官买行头后又迟迟不见动静,想来于此事并不了解,进了院子后一开始的所见所闻倒也初步印证了他的想法,是以才一改初进门的嚣张态势,颇有耐心地给院子里的人解释了一二,其目的不外乎是欺这商社的人不懂行,先顺顺当当捞点银钱,博个头彩再说。

没想到这大掌柜模样的,竟然是个明白人,居然看破了他的心思,一句话就将他堵了回去,当下有些恼羞成怒,语带威胁地说道,“兄弟们讨要使费银子,也是好心帮忙,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脸上带着狞笑,缓步进逼,他身后几人也各自拿出武器,无非一些短棍短刀什么的,紧跟着上前。

在这汉子眼里,面前这个掌柜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根本不值一提,另外那个小子个子都还不够高,拿着的那根长枪多半是用来唬人的,至于其他拿着枪的人看上去多半也是雏儿,而且离门口还有些距离,只要借机把这两人搞定,随便吓唬一下,不愁今天开不了利市。

“小成,为首这人重重给他个教训,其他人你看着办,别出人命就行。”钱管事低声吩咐道,这第一波来打秋风的人,必须得出重手,如此方能震慑其他群氓一段时间,若让他得逞,或是给的教训不够,其他人会无休无止、无时无刻地上门骚扰破坏,烦不胜烦。

说完话,钱管事向后连退几步,其他队员也并不上前帮忙,留在原地看热闹一般,竟是将尚小成孤零零地留在原地,独自一人面对这几个青皮。

“哟呵,这是看不起咱们兄弟了!”大汉嘴里说着,心中却并没有好好想想,对方这诡异的行为到底有何缘故,只加快了脚步。

大汉第一步刚落地,耳旁就响起了风声,他眼里对方用来唬人的那根长枪,以快得让他无法反应的速度,从他身旁呼啸而过,随即身后一声惨叫,大汉愕然回头,一个手下的大腿,已然被长枪扎透。

随后枪杆微微一抖,大汉仍未反应过来,枪头就从腿上拔了出来,带着一篷鲜血洒落地面,那手下又是一身痛呼,身子一歪,躺倒在地,眼见已是废了。

他们不知道,钱管事和其他人的反应,还真没小看他几人。

尚小成年龄虽小,个子也还不够高,但在习武上的天赋,却是远超他哥尚大成,在涿鹿山中早有“小可旺”的外号,由此可见他的勇猛,在对流匪一战中表现不俗,普通流民就不说了,就是真正的精锐,也有十多人死在他的枪下,立了功勋,才提拔他做了个小队长,负责带队轮值山外的商社。

区区几个青皮混混,拿刀的姿势都不入眼,哪里需要其他人帮忙,若真有其他队员上前的话,说不定还要惹尚小成不高兴。

大汉见此,这才知道遇上的是个硬茬子,嘴里吆喝一声“一起上”,拿着短刀就向前冲,他们也算打群架的经验丰富,知道自己手中武器短,需得杀到对方身前才有胜算。

脚方抬起,大枪枪杆一轮,声音还未听到,已化为一片残影,向他身上砸来。

“嘭!”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咔嚓”的脆响声,大汉这才察觉到剧痛,看左手小臂,已经弯了一个诡异的角度,这才知道自己的左手已被对方打断,惨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发出。

大汉叫声未歇,又是“嗤!嗤!”的轻响声,和紧跟着的杀猪般的嚎叫声,就这么忽忽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另外两个帮闲,俱都大腿中枪,倒在了地上。

眼见不是对手,大汉倒也光棍,“当啷”一声将短刀掷落地面,空出右手扶着已经断了的左手,扭头就跑,至于手下的帮闲受伤不能动弹,他哪里还顾得上。

“嘭!”刚转身,大汉右臂又被重重一击,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此人算个人物,嘴中的痛呼声不停,脚下同样也没有停,仍然朝着门口跑去,他明白今天撞上了铁板,不知对方会怎么炮制他,一门心思地想着要跑出去。

“嘭!”大汉的左腿被扫中,同样是毫无意外地断了,整个人支撑不住,向前摔出,落地前右腿被枪杆追上,又添加了一道“咔嚓”声。

“砰!”大汉重重摔在地上,动弹不得,人已经晕了过去,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工夫,他的双手双脚俱被打断,巨大的疼痛,若不晕过去才是折磨。

“啪!”尚小成将长枪收回,往地上一顿,有些不解地说道,“这点本事,也就比流民好点,还来闹事,不是找打么。”

“土鸡瓦狗!”钱管事上前一步,解释道,“欺负一下普通人还行,真有本事,也就不会干这个了。”

说罢转头招呼道,“来来来,把这些人扔出去。”

商社大门并未关闭,刚才看热闹的闲汉们都快挤进大门里了,就等着打头的大汉勒索到银钱,他们好蜂拥而上,也捞些好处,谁知反转来得如此之快,眨眼工夫,软弱可欺的绵羊变成了凶恶的猛虎,几个大汉在一个少年面前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被打得凄惨无比。

当前的几个闲汉不由自主地将脚从大门里抽了回去,悄悄退出了院子。

“让让!让让!”队员们两人一组,将四个青皮混混从地上抬起,来到门口,闲汉们轰然四散,仿佛刚才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不是他们似的。

“啪啪啪啪”四道响声,队员们将四人随手扔在门口地上,随后尚小成站在门口大喝道,“不请擅入者,就是这个下场,有胆来试试。”

声音虽然还有些稚嫩,但他刚才独自废了四人,闲汉们都是看在眼中的,配上他手上还沾着鲜血的长枪,倒也显得威风凛凛。

第396章 王法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这时,远处的几个衙役嚷嚷着过来了。

“大胆!”一个小喽啰还没看清状况,就大声嚷嚷道,“光天化日,竟敢行凶伤人!”

“诸位差爷来得正好,这四个恶徒擅自闯入我们商社,意欲行凶,抢劫伤人,还好我们有点自保之力,否则岂不让他们得逞了,还请差爷们将他们带回去,好好审讯一番,看看是否还有同伙,上下也好有个交代。”钱管事一步跨出,走到最前面,拱了拱手,不苟言笑地说道,刚才让队员们将这四人抬出去时,已经把凶器都放回了他们身上。

“你...你满嘴胡言。”那喽啰显然没料到这商社之人如此难缠,虚言恫吓竟然没甚作用,反而倒打一耙,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分明是你们动的手。”

“我们动的手?这位差爷亲眼所见?”钱管事毫不相让,“既如此,那刚才这四个凶徒手持利器闯入院内,意欲行凶的时候怎不帮我们阻拦?”

“胡说八道!”小喽啰强项道,“他们院子是进了,却未行凶,你们商社的人,有谁受伤了么?”

这喽啰有些得意,你说对方行凶,自己却一根毫毛都没有掉,怎么都说不过去罢。

“我们没人受伤,那是他们本事不济,却不能说他们没有犯事儿。”钱管事好整以暇地说道,用手指了指院内,那里有几袋打开的粮食,“喏,那便是他们意欲抢夺的粮食,被我们拦下的。”

随后钱管事又指着地上躺着的四人说道,“他们见事不成,又将粮袋割破,强抢了一些装入自己口袋,我们这才奋起反击,一不留神将他们打伤,物证在此,差爷看不到么?”几人口袋里装有粮食,此刻被丢在地上,洒得到处都是。

原来就在尚小成动手的时候,钱管事已安排人弄破了几袋粮食扔在门口地上,随后将四个凶徒往外扔的时候,又在他们的口袋里塞了些散碎粮食,做的不露痕迹。

“你你你...”喽啰指着钱管事,却是说不出话来。

“行了!”一旁不曾说话的班头开口了,“来人,将这四人弄走!”随后深深地看了钱管事一眼,“四个凶徒我带走了,他们犯了什么事儿,我自会严查。”

钱管事作了一揖,“差爷英明!”

“你们商社既然做了官买行头,那就不要懈怠,以前缺斤短两,以次充好我不管,以后嘛,若是被我发现,嘿嘿,可没有什么情面好讲。”班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差爷说笑了,敝社做生意,向来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的。”钱管事正色道。

“但愿如此吧,告辞!”班头的眼里带着一丝戏虐的笑意,转身走开。

钱管事暗自舒了口气,他这一招,也是笃定衙役们的根本目的是为了捞钱,视商社为任人宰割的羔羊,早晚落入他们手中,有的是炮制手段,这些青皮若能捞点油水他们不会拦着,但若没甚本事吃了亏,他们也犯不着为这些青皮出头。

“钱先生,这人说的什么话,咱们商社什么时候缺斤短两,以次充好了?”待衙役们走远,混混们散开,尚小成抓抓脑袋问道,颇不服气。

“嘿嘿,官买物品的好坏多寡,可轮不到我们说话,那都是他们说了算,他们说是残次货,那就是残次货,他们说斤两不够,那就不够。”钱管事对这里面的道道再清楚不过,冷声答道。

“什么?”尚小成闻言怒道,“这还有王法么?”

“王法,嘿嘿...”钱管事冷笑两声,不再说话,若有王法,他也不会被逼得家破人亡,只身逃离中原,在草原上一呆经年了。

随后钱管事朝院内招了招手,一个队员牵着两匹马走了出来。

“小成,我们这就去了!”钱管事和那名队员翻身上马,“刚才我说的,可记住了?挡得住就挡,挡不住就跑,千万别逞强,听到没有?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尚小成站在地上抬着头,正要点头说话,旁边突然响起了尖利的叫声,“站住,想干什么?”随后“哗哗”的脚步声响起,衙役们去而复返,将涿鹿商社诸人团团围住。

“班头,他们想跑!”刚才被钱管事怼得说不出话的那个小喽啰有些怨毒地说道。

“怎么着,心虚了?”班头阴阳怪气地说道,小喽啰的话他倒是不信,两人两马,又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能叫跑路么?再说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是这言辞上嘛却是不肯饶人。

“差爷言重了。”钱管事镇定异常地答道,“既然定了我们商社做官买行头,我自然是要去知会东家,不然,就我们这些下人,你觉得能做主么?”

“别听他的,班头。”那小喽啰兀自不肯放过,“他们这就是置上官的命令不顾,想要潜逃。”

钱管事没有理会这人,而是盯着班头说道,“差爷若是不信,大可带人进府一探究竟,看看里面有没有我们东家的人,对了,再顺便看看,院里有多少财货,够不够官买的数额。”

班头脸上神情变幻,过了一阵,方才说道,“也罢,我就信你一回,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说完率人闪开了一条通道。

“驾!”钱管事双腿一夹马肚子,带着一名队员扬长而去。

“班头,这...”那小喽啰急道。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班头低喝着,脸垮了下来,一道跟着过来的官军不过是壮声势的,他才是这一次盯着涿鹿商社的主事之人,自然了解其中部分秘辛,知道对方这掌柜所言非虚,若不放对方离去,那银钱就没了着落,院子里这些人可是没什么油水的,刚才那番作态,不过是装个样子而已。

“走!”班头转身,叮咛道,“都给我听好了,这院内的其余商社诸人,不得再放他们走脱。”

“是!”众衙役七零八落地回应着。

第397章 钱管事回山

“一拜天地!”

“二拜乡邻!”

“夫妻对拜!”

涿鹿山的某个院子里,一场喜事正在热热闹闹地举办着,新郎倌是原来的当家柳才。

小英娘没有食言,在柳才跟着志文尚在草原之时,就帮他物色了一个目标,这女子父母双亡,孤女一个,一路跟着从河西逃难而来,算是知根知底之人,更兼心灵手巧,踏实肯干,在纺毛织衣一事上,是个好手,能帮小英娘不少的忙。

等柳才回到涿鹿山,双方都无长辈,也就没顾上那么多规矩,相互见了一面,两人都还满意,亲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今天就是大喜之日,本来二拜的,应该是高堂,但两人没有双亲在山里,就改成了乡邻。

孙可旺抹着嘴,来到志文身边,挤眉弄眼地问道,“等会儿去不去闹洞房?”

“我要去,我要去!”志文还未答复,和他一张桌子坐着的小英就跳起来嚷嚷,连带着囡囡和妞妞也不安分起来。

“去什么去!”志文不容分说地喝道,“小孩子家家的,也不害臊,告诉你们,少儿不宜,谁也不许去!”

见三个丫头刚撅起嘴,志文又急忙说道,“我也不去,我也不去哈!”三人这才面色稍霁。

“真不去啊,志文?”孙可旺有些失望地问道。

“不去不去,我还没成年呢。”志文说着大伙儿听不太懂的话,又推着孙可旺,“要去你自己去!”

“去就去!”孙可旺眉毛一挑,随即嬉皮笑脸地走了。

看着孙可旺雄壮的背影,志文突然意识到,这娃比自己大,在这个时代,似乎已经不小了,再加上他长得五大三粗的,似乎...可以成亲了?

“囡囡,大柱今年多大了?”志文问道,他总是记不住孙可旺的具体年龄。

“哥你又问这个作甚?”囡囡奇怪地问,不过还是接着说道,“大柱哥啊,应该十五左右了吧。”

十五了?怪不得对看洞房一事如此热衷。

志文暗暗点头,看来可以让小英娘也帮他订门亲事?也好让这小子收收心,免得一天到晚野得没个规矩。

正胡思乱想着,门外忽然走进一人,小英见了喊道,“大成哥,你来了?”

尚大成笑着冲几个丫头点点头,飞快向他们走来,志文注意到大成身上穿着甲胄,遂轻声问道,“咦,大成,你今日值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轮到在关隘值岗的,没有要事不得擅离,一旦被发现,惩处可是很重的,相信尚大成不会不知,也不会做这种事儿,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就是出事了。

尚大成神色自若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钱先生回来了,我想志哥你有事问他,就来通报一下。”

志文暗暗点头,这尚大成也算历练出来了,知道不能坏了这喜庆的气氛,真有什么事儿,如果慌里慌张地进来说了,除了增添大伙儿的烦恼,真没什么好处。

“行,我跟你走一趟。”志文站起身,“钱先生现在何处?”

“议事大厅,宋先生、李先生、捷哥,还有李定国队长都到了,就等你和孙队长了。”尚大成看着孙可旺不安分的背影,“我这就去叫孙队长。”

“算了!”志文拉住尚大成,若把孙可旺也叫走,任谁都知道出大事了,让他在这儿玩会儿吧,反正他历来也不怎么发言,真要逼着他说话,又只会硬干。

“囡囡,你们仨儿在这自己玩儿,啊,差不多就回家,听到没有?”志文交待了一下,也顾不上三个丫头的反应,就跟着尚大成匆匆离开了。

到得地方,其他人都已坐好了。

钱管事应该是梳洗了一番,头发湿淋淋的,身上也换了件干净的衣袍,正坐在桌旁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一见志文,放下碗筷,就要开口。

志文忙伸手止住他,“不着急,钱先生,你慢慢吃,吃完了再说不迟。”

钱管事点点头,也不矫情,坐下继续开吃,他饿坏了,步行两天的山路,他带着人骑着马,一天就赶回来了,路上只歇了一次,巴根带着难民先走的,都被他超了。

追上难民时,巴根倒是问过是不是有什么事,可钱管事不敢和他说,生怕这个二愣子听了之后不知轻重缓急,带着人回涿鹿集大闹,反而坏了孙大夫的性命。

“呵...”钱管事端起茶碗喝了口茶,顺了顺食儿,长长舒了口气,总算回来了。

“钱先生,出事了?”志文见差不多了,第一个发问。

钱管事放下茶碗答道,“是出事了。”

“什么事儿?大不大?”李智问道。

钱管事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理了理头绪,这才说道,“东主,诸位,不知可否听说过官买行头?”

跟着志文还未到涿鹿山的时候,钱管事一直以为志文出身世家大户,到塞外不过是历练一番,增加些经验,志文虽然不想有意瞒他,但相识不久,对自己的根底一直闭口不谈。

等到了涿鹿山,志文没让其他人禁口,钱管事一通忙碌下来,才大致知晓了志文他们的真正来历,不过这倒让钱管事更为佩服,能从一穷二白的难民,整治出这么一番基业,比那些大户出身的公子少爷可是强多了。

不过志文他们崛起如此之速,必然会有很多缺陷,其中最大的不足,就是底蕴不够,很多对长期经商的人来说是常识性的东西,涿鹿山众人大都不懂,至于官买行头,想必就更无人知晓了。

果然,连着志文在内的诸人齐齐摇头,更有人说道,“钱先生,你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事儿就直说罢。”

只有宋献策若有所思,似乎知道些什么。

钱管事苦笑着摇摇头,“我若不把官买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说清楚,大伙儿不会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的。”

“来人!”志文朝门外大喊,“上茶上茶!”随后对钱管事说道,“看来是那种说来话长的事儿了,不着急,您边喝茶边说,我们呢,喝着茶洗耳恭听。”

第398章 官买行头

钱管事清清嗓子,“官买行头需得拆开来说,咱们先说官买,再说行头。”

所谓官买,顾名思义,既是官府采买物资,类似后世的政府机构定点采购,官府事先把需要的物品罗列出来,然后在本地定下供应这些物品的商户,在今后的一段期限内(一般是一年),所需物品,都找这些商户采买。

听上去很美,对不对?成了官买,自家的东西不用东奔西跑就能不愁销路,最多就是帮官府送送货,后世为了争取这种名额,可是要打得头破血流的,上要招标,下要投标围标,各种手段,不一而足,为的就是能成为其中一员,赚钱自有保障。

可在大明,就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了,官买官买,你若指望官府真的会掏钱购买,那就图样图森破了。

不但没人会拿钱给官买商户,商户还得自掏腰包,拿出银钱来贿赂官府中人,否则的话,你的商品不是残次货,就是斤两不足,然后被人捉去衙堂吃板子,商户往往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如在阿鼻地狱,永无出头之日。

对了,被定为官买商户,除了供应商品,还有一些特殊的劳役需要服,比如运输,家里没有车马的,自然得另雇车马,所需费用都是自掏腰包,这些劳役官府要整治起人来,花样就更多了。

这种毫无人性,强买强卖,强迫服役的政策,肇始于明成祖朱棣,朱棣曾经下过一道圣旨,大意是这么说的,朝廷官府今后但有买办,凡是开了铺面的人家,不分军民,一律着他提供,若有违抗,拿来不饶。

在朱棣之后大明两百多年的国祚里,大体都是这样做的,只有勋贵、大太监、士绅之家可以免除,此举严重地摧残了大明的工商业,无数商户动辄破产败家,乱葬岗上不知有多少冤魂。

这项恶政,直到崇祯中期,因为商户的不停罢市,朝廷才下诏,各地官府不得再强行征调商户物资,需用现银购买,南明隆武帝时期,方才下定决心要革此弊政,只是那时大明已离覆亡不远矣。

这项政策的实施,给大明带来了两个严重的后果。

一是商人与皇明政权的离心离德,一家商户,不论做到多大,背景靠山有多硬,心里除了金钱,对明廷很少有忠诚可言,为祸东南的倭寇,本质上来说是海商追逐利益的行为,后来成为大清皇商的张家口八大粮商,同样也是为了金钱,完全不顾他们的行为损害了大明的利益。

虽然这些人的行为令人痛恨,但归根结底,还是有原因的,那就是大明除了把商人看作待宰的肥羊外,并未真正用心对待。

二是商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以金钱开道,不但拉拢各级官员,还培养自己亲族的子弟读书入仕,大明本就风气不正的官场,更加乌烟瘴气,大小官员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利益,亲族的利益,乡党的利益,很少想到大明的利益和汉人的利益,党争之祸,说到底不过是背后各商家的利益之争。

说起来大明名义上的税收是很低的,当然,后期为了征辽剿寇加征的辽饷剿饷基本全由平民百姓承担,负担大大加重,尤其是北方,更将普通人逼到了破产边缘,但商税一直都很低,甚至很多行业不征税,这里既有大商家和其代言人与朝廷博弈的结果,也是大明不重视商业的表现。

即便如此,商人也始终不与明廷同心同德,这官买的恶政,确是一个不小的因素。

“咕嘟...”钱管事咽下一大口茶水,润润冒烟的嗓子,“官买说的差不多了,诸位听明白了?”见众人点头,“那好,咱们接着说行头。”

一户商家被点了官买,已是极难出头,有的人家资产丰厚,咬牙破家,变卖资产,好歹能把这事儿抵挡过去,即便当时伤筋动骨,但只要能熬过去,就还有丁点儿希望。

但是一旦若再被定为行头,那就再无翻身的可能,只能等死。

行头是由官府记录在案的官买承役正户,需派出人手“协助”衙门,保证官买各商户的应供之物齐备,服完应服差役。

别以为这里面有机会上下其手,能捞点油水,各家的买办额度,基本都要倾家荡产才能凑齐,若遇官府恶意报复,就是卖儿弼女,也堵不上窟窿,身为行头,必须自掏腰包,将缺额补上才行,否则官府就拿你是问。

钱管事说完,将茶碗重重一顿,“所以说,一旦当了官买行头,最好的办法,就是弃家而逃,越早越好,能逃几个是几个。”语气异常低沉。

志文四下看看,无人说话,显然大伙儿都还在沉浸在刚才那番话中,而钱管事则沮丧着脸坐在原处,他久居塞外,却对这官买行头如此熟悉,眼下情绪看上去显然不好,说不定这钱管事就曾是官买行头的受害人。

“钱先生,这么说来,咱们涿鹿商社是被官府定为官买行头了?”志文虽然最早回过味来,却没有说话,第一个发言的是宋才捷。

钱管事猛地甩了甩头,从沉思中回过神,点头道,“正是,我来之时,官兵、衙役,还有帮闲,全都到位了,我二人这一走,在这些人捞到银钱前,商社其他人估计是一个都出不来了。”

“钱先生,这官买行头的商户,通常是由谁来定?”宋献策问道。

“一州一县之主官,具体到保安州,因为目前知州空缺,做主的乃是同知,姓尤。”钱管事答道,他虽然下山不久,但这些门道还是摸的很清楚的。

“那就没事了!”李定国展颜笑道,正欲接着往下说,朝志文看了看,见他微微点头,才接着说道,“咱们已经和未来的知州大人搭上了线,他的名帖,不日就将送过来,知州大人还需要咱们给他帮忙呢。”

“真的?”钱管事大喜过望,猛地站了起来,“果真如此,那咱们就能逃过一劫了。”

第399章 如何应对(1)

“不对,不对劲儿。”钱管事脸上的喜意尚未散去,又转为了疑惑之色,口中喃喃自语。

“怎么了,钱先生,哪里不对劲?”志文问道,其他人也都看向钱管事。

钱管事尚未开口,宋献策抢先把话说了,“是不对劲,志哥!想那同知,新知州即将上任他应该是知道的,勘定官买行头这种事情,油水丰厚,等知州大人到任后再定才合常理,新知州对本地不熟,官买名单多半也是同知拟定,一般是不会驳了同知面子的,而同知不过分润些银钱给知州大人,就能获得不小的好感,他何乐而不为呢?”

“正是如此。”钱管事接着说道,“这尤同知如此急迫行事,看样子是想在知州大人到任前,将官买一事办成铁案,难道...”

话说到这里,钱管事就此打住,眼睛却看着志文,那意思很明确,难道是涿鹿商社与这尤同知有私人恩怨?

“都看着我做什么?”志文见其他人都跟着钱管事一齐看向他,辩道,“咱们都是从陕北过来的,与这同知那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那...会不会是周承允周公子与此人有隙呢?”钱管事又将怀疑对象转向了这素未谋面的另一个大东家。

这个就要问留守山里的人了,“宋献策,周大哥在商社之时,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去拜访过官府中人?”志文问道。

按理说周承允长袖善舞,这些事是不会出纰漏的,可也保不齐有什么私人恩怨。

“周公子带着礼物跑了一趟州府,当时上任知州尚在,此后咱们生意火爆,他也就一直没空再去,等闲下来又急着回晋南了。”宋献策答道,“没听他说过与本地官府有什么冲突。”

看来不是周承允那儿的问题了,以他的为人,若真得罪了本地同知,是不会不对大家说明的,再说,周承允投了这么多的银子,此刻还在一心为商社奔波,相信他不会做这种蠢事,自断财路的。

“等会儿,钱先生。”一直不曾说话的宋才捷开口了,“你说尤同知急迫行事,他如何急迫了?就派些兵丁衙役围住商社么?”却是宋才捷察觉到了钱管事话里的不寻常之处。

“就是,仅仅派些兵丁也没啥可怕的,”李智也说道,“咱们大可用一个拖字诀,等知州大人一到,一切迎刃而解,我就不信,官兵还敢杀了咱们的人!”

“他们是不会公然杀人,不过却可以将咱们的人捉去打板子,死在这水火棍下的人还少么?”钱管事幽幽说道,“至于为什么说他急迫...”

说到这里,钱管事站了起来,团团一揖,“诸位,对不住了,尤同知阴使诡计,以看病的名义,将孙大夫骗去州府为质了。”

他之所以一开始不说,就是怕此事一经说出,涿鹿山诸人就再也没法平心静气地听他把事情的原委说完,商讨对策了,不过眼下既已有人问到,也是说的时候了。

果然,钱管事话音才落,李定国就重重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狗官!”又指着钱管事的鼻子道,“你怎么不早说,我这就带人去...”

“坐下!”志文喝道,“你想造反不成?那州府你以为就咱们这点人能打下来?再说,你置孙伯的生死于何地?”

李定国闻言,无力地坐下了,州府所在良田屯堡他是知道的,本就是军堡,防务还是很不错的,涿鹿山现在加上跟着志文回来的蒙人,能作战的也不到两千人,官兵就是再孱弱,李定国也不认为能打下墙高沟深的州府,而且志文说的对,真带人去打,那孙大夫的性命堪忧。

其实不是州府打不打得下来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反的问题。

大明立国两百多年,皇权威望根深蒂固,普通人不是到了流民那种反也死,不反也死的境况,是根本不会想到造反的,更何况涿鹿山现在如日中兴,你要带着大家打拼,让日子更红火,那没说的,山民们肯定全心全意地跟着干,若是造反,让大家成了反贼,过着比逃难还不如的颠沛流离的生活,那是没多少人会响应的。

见李定国蔫了,志文也是暗自庆幸,还好没让孙可旺来,要不然听到他义父出事儿,还不炸了,

钱管事被李定国刚才那句话说得满脸通红,志文又向众人开解道,“大伙儿就别责怪钱先生了,他要是一来就把孙伯被扣押的事儿说了,咱们还能好好地听他把话说完么?”

志文此刻心中忖度,这个尤同知,多半是冲着他来的,更确切地说,是冲着涿鹿商社来的,背后指使的,恐怕就是张家口的范家了。

范永斗之死,范家多半把帐算在了周承允头上,而周承允在涿鹿商社这些日子,虽然刻意做了隐瞒,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张家口南方商家各大掌柜集体消失换人,稍微用点心,就能知晓,顺藤摸瓜之下,自能查到周承允与涿鹿商社的蛛丝蚂跡。

范家在宣府与京师一线根深蒂固,能使唤一州同知不过寻常事罢了,而这尤同知急着在新知州到任前,扣押孙大夫,意欲用官买行头一事为难涿鹿商社也就毫不奇怪了。

“志哥说的是,咱们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度过难关吧。”宋献策开口道,“尤同知恐怕是有意要对付我们涿鹿商社。”

说完冲志文点点头,显然志文心中所想,他也猜到了,只是钱管事在此,不便明言。

“最好的办法,还是如李兄所说,拖,只要知州大人一到,谅那同知也不敢造次,只是孙大夫在他手中,这就麻烦了。”钱管事说道。

“还有商社里的兄弟们,也不能不管。”李定国道。

“去把马二找来,问问晋阳送名帖过来的人到哪儿了。”志文吩咐道。

这知州大人既是耿如杞的学生,恐怕一时半会还到不了任,看他只把自己名帖和其他两人一道送来,应该是要留在晋阳帮忙,等流匪人头送到,耿如杞总督大位已定后,才会出发罢,现在就只能看这三张名帖能不能及时拿到手了。

第400章 如何应对(2)

志文暗叹,自己这轻功却是无法带人,否则的话,救出孙大夫就很容易了。

现在只能跑一趟州府,看能不能提前去路上把名帖拿到手,若无名帖,只能先送点重礼,尽量拖延些时间,这同知大人要是不知好歹,一再逼迫的话,说不得...说不得只能把他做了,再趁乱救出孙大夫等人。

“马二呢,马二怎么还不到?”志文从沉思中回过神,仍不见马二,遂问道。

“马二哥前两天下山去了。”来的却是十一,“本要和志哥你说一声的,可你在山顶洗羊毛那里,就...”

说完嘿嘿笑了,又道,“我想着他很快就能赶回来,也就没和志哥你说。”

志文叹口气,山顶洗羊毛之处管的严,气味又难闻,除了他自己和孙大椿,谁都不愿意去,马二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这出去不打招呼,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今后恐怕再不能这样了。

“他下山有什么事儿,说了么?”志文问。

“没说,就说可能有好消息。志哥你知道的,咱们这行的规矩,就是相互之间少打探。”看来十一已经知道马二向志文交底了。

志文微微摇头,“十一啊,你们的规矩是什么我不管,但是马二在没有找到我的情况下,把他下山的事儿告诉了你,你就有必要问清楚他的去向,并且之后应该及时告知我,否则的话,万一马二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连他的下落都不知道,如何营救于他?”

十一闻言一呆,志文的话很有道理,这才意识到他们以前做暗探所恪守的规矩,如不问上峰和同僚的情况,除了单线联系人,不与其他人交往等等,似乎不能完全适用在涿鹿山上。

“是,志哥说的对,你还有什么交待,干脆一并说了吧,我回去和其他人都说说。”十一神色严肃地说道。

“以后马二下山,如果找不到我的话,让他和...宋才捷说。”志文此言,算是奠定了宋才捷掌管情报的地位,“宋才捷也不在的话,找宋献策,若是我们三人一时都找不到,他又急着走的话,必须告诉你们中一人,此人要及时通知我们,先就这条吧,以后想到什么再说,行了,你先退下吧。”

“是,志哥。”十一大声回道。

“算了,等不了马二了。”志文交待完,对其他人说道,“小捷和宋献策收拾一下,稍后随我下山,派人通知乌木格,让他挑上六十个蒙人骑兵,一人双马,在山前等候。”

鄂力亚和乌力罕教授弓马的任务很重,一时走不开,乌木格虽然差些,但在内地也够用了。

“志哥,你才回来没多久,还是我去吧。”李定国主动请缨。

“三位大人的名帖一到,你就要和李智一道去晋阳,还是留在山里好好准备。”志文拒绝道,“我走之后,还是老规矩,你负责山里的武事,若你也走了,让孙可旺负责,对了,孙大夫被扣押一事,暂时不要告诉他和大椿。”

“是!”屋内众人纷纷应允。

“钱先生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宋献策和李智这一走,山里的琐事就麻烦你了,商社的事先摆一摆,有尚小成等人在,招收难民不是问题。”

“东主哪里话,理当效劳。”钱管事客气道。

“志哥,你说了这半天,到底打算怎么做?”李定国问道,他和其他人一样,都被志文一连串的号令弄得下意识就答应了,现在才反应过来,还不知志文到底要如何应对呢。

“先带人去涿鹿商社,把那些地痞解决了,免得他们为祸涿鹿镇。”志文答道。

尽管他听钱管事提到,进山之前已经让尚小成狠狠教训了几个人,但商社毕竟就那么几个人,在银钱的诱惑下,混混们恐怕还是会铤而走险的,这些人可没多少耐心,所以志文这次不用战队,而是一人双马的蒙人骑兵,就是要赶时间。

“没有三位大人的帖子,恐怕镇不住这些帮闲。”钱管事心忧道。

“无妨,我自有办法。”志文信心满满,这个问题他早想过了,大不了让蒙人骑兵装扮成马匪,来回冲杀几回,相信地痞们定然就此崩溃,即便伤了些许官兵也不怕。

“然后去趟州府,给咱们的同知大人送份大礼,看看能不能有所缓和。”志文接着说道。

“难,难!”钱管事说道,被摊上官买行头的商家去送礼,向来没人会收,你所有的家产在官吏眼中马上就要变成他的了,这点礼品他怎么会看在眼里。

“难不难的,咱们试试再说,只要能拖到知州大人的名帖送到就好。”志文自然也知道难,不过他的看法是建立在尤同知与范家蛇鼠一窝的前提上,万一不是这么回事儿,重金或许能有作用。

哪怕此人见钱眼开,也算他知趣,或可饶他一命。

“对了,”志文想起一事,对李定国说道,“我下山会与马二和周大哥的人联系,三位大人的名帖一到,多半会先落到我手中,我到时派人进山,你和李智带好人和东西,下山到州府找我。”

李定国点头应下。

志文见交待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欲走,门外响起了十一的声音,“马二哥,你回来了?”

“十一,你怎在此?算了,等会儿再问你。”马二的声音显得很急迫,“志文他们都在里面?嘿嘿,我有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志文耳朵好使,远远听见,在屋内大声说道,“快些进来说。”

“来了来了。”马二在屋外乐呵呵地答应着,很快“嗒嗒嗒”地跑进来了。

“志文,你看这是什么?”人还未到,马二就从怀里耍宝似的掏出了三件物事。

志文将手接过,是三个信封,斜着眼往其中一个里面瞅了瞅,随即惊喜地问道,“三位大人地名帖?”

“正是!”马二咧着嘴笑,接着还炫耀了一把,“红色的那张,是耿巡抚耿大人的,其他两张普通样式的,是张总兵和贺知州的。”

志文没有细看,而是递给了旁边的宋献策,反正这东西他不太懂。

第401章 如何应对(3)

宋献策接过去,从其中一个信封中果然拿出了一个大红色的名帖,里外里翻着看了看,点头道,“这耿大人虽未做过翰林,但身为巡抚,也算一方大员,用红色名帖,也不算僭越了。”

“怎么回事儿?名帖怎么就到你手里了?周大哥的人在哪儿?还有几位大人的心腹呢?”宋献策在一旁翻看着名帖,志文和其他人却是团团围住了马二,问题接二连三地蹦出来。

“没出事儿,没出事儿,大家不用担心。”马二双手虚按,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这才接着说道,“这次周公子派出来的人是司茶,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三位大人的手下还是嫌慢,司茶索性派了他们自己的两个护卫,腾了四匹马给他俩,双马轮换赶过来的。

可巧这两人在山上呆过,儿郎们大都认识,两天前在官道上发现他们,就把信儿传回来给我了,我知道这玩艺儿重要,干脆下山去迎,司茶他们还在后面,恐怕还要一两天才到,到时候会与我们的人马一起去晋阳。”

马二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加上他又是刚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的,这下口干舌燥,不迭地从桌上抓了个杯子,也不管是谁的,就要往嘴里灌,被志文一下按住,“跟你说过多少回,茶碗各用各的,不要乱了,就是记不住,等会儿,你的茶水马上就到了。”

“嘿嘿,口渴,一时没忍住。”马二赔笑道,完了一拍自己脑袋,“对了,这里还有一封知州大人的信。”

“志哥,三位大人的名帖你也瞅瞅。”宋献策看完,将递给志文,从马二手中将信笺接过去,“好歹认认他们的笔迹,除了张总兵,其余两位大人的书艺,倒也颇有章法。”

志文伸手接过,三张名帖颇有硬度,显然纸张不凡,也不知用的什么纸,反正他不懂,形式内容都很简单,名字大大地用楷书写在正中,左下角用小字简单地写上官职和功名,并压上了私人印章,完全没有他想像中可能会出现的龙飞凤舞的草书。

“这张总兵的名帖也是他自己写的?”志文问道,他很难想像,一个武人也能如此附庸风雅。

“这名帖若不是自己亲笔写的,可做不得数。”宋献策笑道。

志文听了,没有言语,这张总兵的字在他眼里,还是很不错的,宋献策却只字不提,想来是看不上的,自己那几笔字,算了,就不说了。

最后看的是贺知州的名帖,清新飘逸,方圆兼备,的确很有特点,与耿巡抚的字一脉相承,看来这弟子的身份的确不虚。

“怎么样,咱们知州大人有什么要交待的么?”志文看完名帖,交给其他人观摩,转而问正在看信的宋献策。

宋献策抬起头,脸上神色似笑非笑,十分古怪,正要将信递给志文,被志文摆手拒绝,“算了,看着头疼,你还是直接说得了,越简单越好。”

“真是瞌睡来了碰上枕头。”宋献策笑道,“志哥,知州大人这是给咱们送了一份大礼啊,简单来说,有了这封信,涿鹿山就有了在本州的杀人许可,三位大人的名帖,对咱们此行来说,是可有可无了。”

“这么厉害!信里都说了些什么?”闻听此言,李定国也顾不上看名帖了,将脑袋凑过来问道。

“嘿嘿,贺大人这封信不是写给我们看的,是给保安州的官兵捕快看的,他在信里将咱们涿鹿山和涿鹿商社定为义民,有缉拿盗匪的责任,州内官兵衙役等等,不但不得阻拦,还得帮咱们忙。”宋献策解说道。

“这...”别说李定国和其他人,就是志文也觉得不可思议,这知州大人也...太贴心了罢。

“贺大人知道咱们摊上事儿啦?”钱管事问道,有了这封信,就是把涿鹿商社门前那些闲汉杀个精光,也无人敢说什么。

“非也非也。”宋献策摇头,“贺大人可没有料事如神的本事,三位大人这是担心咱们呢。”

“担心什么?”众人齐声发问。

“担心咱们流匪杀的不够多,凑不齐三千颗脑袋。”宋献策叹气。

“所以,他的意思是,如果人头不够,就要我们...”听到这里,志文回过味来了,禁不住身上有些寒意。

“杀!良!冒!功!”宋献策一字一顿地将话接上。

“咝...”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简简单单的一封信,竟然蕴藏着这么大的讯息,若不是宋献策在此,其余诸人没几个能想到这上面去,这些当官的,心眼真是既黑又多。

“他就不怕咱们拿着他的鸡毛当令箭,胡乱杀人,坏了他的名声?”李智问道。

“这个就不知道了,可能会有点怕吧,不过为了耿大人能登上总督大位,这点险还是值得冒的,真出了事儿,大不了矢口否认,再将咱们和相关人等斩尽杀绝就是。”宋献策答道。

“好可怕的心计,咱们还要跟他们合作么?”李定国喃喃道。

“要,怎么不要。”志文反问,“咱们用不着杀良冒功,就不用担心他秋后算账。”

“再说,咱们也没得选择。”宋献策接着说道,“名帖和信都到这里了,还能退回去?而且,没有它们,咱们怎么解救孙大夫和商社里的兄弟们?”

厅里一片沉默。

“好了,”志文收拾心情,“既然名帖和信都有了,那刚才的安排稍微调整下,我和小捷、宋献策这就拿着信下山,三张名帖就留给定国你们了,你们全力准备,等司茶到了就去晋阳。”

“马二哥也辛苦一下,与我们一道下山,州府之行,没你的话,咱们可就成了瞎子和聋子了。”志文接着说道。

马二闻言,自是点头应下。

“志文,你们会怎么对付那些地痞?”李智突然问道。

“放心,智叔。”宋献策大笑,显然知道李智担心的是什么,“咱们就是把混混全杀了,也不会有什么麻烦,这些人可算不上良民,杀了他们治安只会更好,贺大人将来还要感谢咱们帮了他的忙呢。”

听了这番解释,众人明显地轻松起来,志文这才招呼宋献策和宋才捷两人一起向外走。

“志哥!”宋献策当先快步走到志文身旁,低声说道,“才见到贺大人的名帖时,我就想炮制一封这样的信的,没想到用不上了。”

志文瞟了他一眼,“你还有这本事?别着急,以后用得上。”

两人都明白,炮制一封这样的信,可比名帖有威力多了,行事也更方便,和这些官员打交道,只要有共同利益,哪怕做点出格的事儿,他也能容忍,当然,如果你没用了,他马上就能翻脸无情。

第402章 倚多为胜

时值正午,涿鹿商社却大门紧闭,只有隐隐传出来的饭菜香气,证明这不是一个空宅子。

院外众青皮三五成群,恨恨地向院内看了一眼,还是只能吃自己面前发黑的馍馍。

“哎,给我留点。”一个混混小跑着,钻进一群人中,抢过一个黑馍,恶狠狠地啃下一块。

“饭点人不在,活该没你吃的。”人群中有人揶揄道。

混混没空理会,狼吞虎咽地就着凉水将第一口馍咽下去,又咬了一块噙在嘴中,吸了口气,才含混不清地说道,“入他娘,院子里吃的肯定是白面馍馍。”

见没人理会他,小混混向一个冷着脸的大汉凑过去,“大兄,这涿鹿商社的人如此嚣张,历来做行头的人,只有被踩在脚下的份,如今却反过来,骑到头上来了,咱们这帮闲,做的忒也憋屈。”

“哼哼,你小子若想和那几个憨大一样,被废上一只手脚,从此与城门洞的乞丐一般,那吃完这个馍,自己闯进去,我绝不拦着。”大汉乜着眼,懒洋洋地说道。

想起那四人的惨样,小混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几人痛呼了一整晚,最后几个混混头儿实在听不下去,凑了些钱,找了张马车将他们送回州府,这瘆人的叫声才没了的。

“瞧你说的,我哪有那本事。”小混混赔笑道,“不过说实在的,大兄,你想过没有,这商社的人虽然凶蛮霸道,可他们毕竟就那么点人,要是咱们一拥而上,他们怕是顾不过来了吧,蚁多还咬死象呢,你说是吧?”

大汉坐直身子,“你小子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想倚多为胜么。”

“是是,大兄慧眼如炬。”小混混边吃边讨好地笑道。

大汉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对,咱们就是要凭着人多,欺负他们人少才行,就这么呆着,不是办法。”

他这些手下,平常都是自己讨生,若遇到什么事儿需要他出面摆平,还得给他一份孝敬,但是像这类敲诈行头的行动,是他组织的,那么这些天手下的吃喝,就得由他负责,花出去的钱已经让他有些肉痛了。

“说说吧,班头给咱们的底限是什么?”大汉问道。

“大兄,你...你怎知我去了一趟那边?”小混混惊问。

“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平常吃饭属你最积极,今天却这么晚,又是从赵班头那边过来的,怎么,你觉得我很笨么?”大汉反问。

小混混连连摆手,口称不敢,随后凑到大汉耳边低语道,“赵班头说了,人别死在他面前就行,事后手脚利索些,别留下什么手尾。”

真是当了婊子还要贞节牌坊,大汉心中暗骂,口中却道,“嘿嘿,这涿鹿商社真特娘的有种,不理我们也就罢了,居然对赵班头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赵班头上了次门,除了搪塞,连半点好处都没捞到,也难怪...既如此,我找其他人商量商量去。”

“大兄走好。”小混混在后面点头哈腰。

院内饭厅,尚小成诸人刚刚吃罢午饭,正在收拾,却听门口传来了“哐”的一声大响。

“怎么回事儿?”尚小成正欲往外跑,一个值岗的队员到了,“不好了,小成,这帮混混不知从哪儿找了根巨木,正在撞门呢。”

“一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尚小成啐道,提起长枪道,“走,开门,再给他们个教训。”

“不可!”这队员一把拉住尚小成,“今次可不是小猫三两只了,人可多,门一开,就能涌进来,咱们守不住。”

“赶紧的,”旁边一个上了点年纪的账房建议,“找些石碾家俬,先把大门堵上再说。”

“哗啦”一下,众人都朝大门去了,费尽力气,如那账房所说,找东西将大门给堵上了,这门板甚厚,只要不被撞破,虽然被撞得“砰砰”作响,一时倒不用担心。

大伙儿刚舒了口气,侧门那里又传来了撞门声,尚小成带着众人,紧赶慢赶,又把刚才做的事重复了一遍。

没想到还来不及喘口气,门外却又响起了巨大的欢呼声。

“小成,不好了。”院子正门的院墙上,站着一个队员警戒,此刻冲着尚小成大喊,有些惊慌失措,“他们找了把梯子,就要到了。”

尚小成闻听此言,心中直往下沉,三步并作两步又蹿回正门处,“唰唰”两下顺着木梯爬上院墙,队员没有说错,远处一大群混混簇拥着一把木梯,正朝院墙而来。

不是尚小成没有见识过在涿鹿山的那场惨烈大战,也不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防守,而是今天这场战斗不好打。

那天教训四个青皮,场地宽阔,其他混混均作壁上观,旁人看着尚小成出招迅捷,实际上他自己颇有余力,能从容将几人打伤,却没有取了他们的性命。

今天混混们蜂拥而来,如果顺着梯子一个接一个地爬上院墙,敌我双方势必短兵相接,混战之中,再想留手可就难了。

远处那捕快班头带着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这里,自己等人只要出手杀了人,这班头肯定会以此为由栽上罪名,用官府的名义逼迫自己。

可若不出手,难道眼睁睁看着混混们顺着木梯翻进院内,为所欲为么?尚小成一时陷入两难中。

“啪!”木梯靠上院墙,地痞们一阵欢呼,有人第一个开始往上爬了。

“上来些人,小心些。”尚小成咬牙吩咐道,不管了,先挡住这一波攻击再说,涿鹿山的人,没有束手待毙的习惯。

队员们身手可比混混们要好,尚小成话音才落,“哗哗哗”就上来了三四人,有几个根本就没有木梯,而是踩着同伴的肩膀翻上来的。

而此时,第一个爬上梯子的混混才刚到中间。

院墙有些窄,站在上面不是很方便,不过真要防守的话,其实与在山上的关隘一样简单,只管居高临下用长枪直刺就行,混混们既无甲胄,又无盾牌,兵刃还短,简直就是活靶子,还没有弓箭,也不用担心被他们射击。

第403章 套马绳的新用法

“做好准备,出手要快,不可手下留情。”尚小成低声交待,尽管那班头在远处不怀好意地看着,但他也顾不上了,短兵交接的白刃战中,对敌手下留情就是自己找死,尚小成可不希望队员们憋屈地伤在这些地痞手上,捕快官兵若有异动,大不了杀出去好了。

队员们开始检查自己手上的武器,神色很从容,这些人都经历过与流匪的那场大战,手上都有几条人命,见过的血腥比这些混混可是多多了。

院外的青皮们群情汹涌,显然很是兴奋,当先爬上梯子的几个人更是“嘎嘎”怪笑着,将短刀叼在口中,拼命往上爬。

“准备!”站在梯子右侧的尚小成高声喝道,同时与左侧和后侧站在梯子上的队员一道,擎好武器,摆好了姿势,院墙狭窄,可没有距离冲刺,就是做个弓步,都有些施展不开,不过以三敌一,还是颇占上风,尚小成打算,差不多就三人轮换一下,也好将歇气力。

打头的混混离墙头已是咫尺之遥,见墙上有人,早已做好准备,拿着长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想起那天被打伤四人的惨样,也是有些紧张,顾不上还未爬到顶,腾出右手,将短刀从嘴里拿了下来,心里一时有些虚了,停下了继续往上爬的脚步。

“上啊,给我上。”梯子下有人大吼,估计是个混混头目,“他们不敢杀人的,最多受点伤,放心,诊金我出了。”

梯子上领头的这个混混听了此言,想想那四人除了伤势惨些,的确死不了,咬了咬牙,就要继续往上爬,要是就此退缩,以后可没法混这个行当了,说不得还会被其他人报复,眼下可是没了退路。

“嗒嗒嗒...”晴朗炎热的午后,身后却是突然响起了像是雨点打在树叶上的声音,连绵不绝,由远而近,声响也越来越大。

正往上爬的混混见墙头三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向远处望去,心下大喜,好机会,他可顾不上这奇怪的声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眼下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登上墙头,要是不受伤就更好了。

若能趁着这三人分神的机会,一鼓作气爬上去,欺到他们身前,他们手中的长枪就没这么可怕了。

想到此处,混混精神大振,脚下不知哪来的气力,“噔噔噔”连上三步,眼看还差一步就要登上墙头之时,对方三人已经望向远处的目光收回,复又看向了他。

混混悚然而惊,此刻他的短刀还够不到这三人,而长枪虽长,但他们只需后退半步,仍能用枪尖轻易对自己造成杀伤,混混心下大急,脚下加力,意欲加速越过这最后一步,只要欺到对方三人中任意一人身前,就可暂免杀身之祸。

心情急迫的混混,一心往上攀爬,全然没有注意到梯子下的惊呼和提醒,也没有发现墙头面对他的三人,不但没有如他所想,后退半步准备与他厮杀,反而连枪尖都垂了下来,面带戏虐地看着他。

“呼...”身后隐隐传来风声,混混刚留意到,就惊觉头上原本夺目刺眼的阳光被遮住了那么一丝,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圈阴影,混混愕然,微微抬头,同时脚下迈出了伸向墙头的一步。

只是他这一步,却是再也迈不出去了。

混混的脚刚伸到一半,就被定住了一般,再也不能寸进,一圈绳索“啪”的一声落在他的肩上,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唰”的一下收紧,勒住他脖子的同时,带着绳圈的长绳也猛地绷直,随后混混就腾云驾雾般从墙头飞了起来,越过梯子,越过梯子下吵吵嚷嚷的其他混混们,飞过了好长一段距离,方才“砰”的一下摔落地面。

“砰!砰!砰!”梯子上的混混接二连三地被绳索套住,随后飞向空中,掉在地上,不等他们挣扎反抗,绳子绷得紧紧的,“沙沙”声响起,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被人一路拖拽而去。

十多匹健马奋蹄奔腾,马如龙,人如虎,个个扯着手上绳索,绳索的尽头,是一个个的地痞。

混混们躺在地上被飞速拖动着,两眼暴突,张嘴想要呼吸求救,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有的人双手抓住颈间绳索,蹬腿翻滚,只是徒劳而已,很快地面上就有了淡淡的血迹,随后越来越浓,有那身体壮健的,汩汩而出的鲜血,将干燥冒灰的地面都浸湿了,马队并未跑出多远,不论是挣扎的,还是不挣扎的,都没了动静。

其他混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了,一时无人反应过来,等马队兜了个圈儿,又绕回来时,才有人发了声喊,随后人群大哗,乱做一团。

雨打树叶的声响蓦然化作了滚滚雷鸣,地面也微微抖动了起来,在他们身后,土路的另一头,稀疏的树荫间,大队的骑士骤然出现,马前横着雪亮的弯刀,如同一只利剑,狠狠地扎进了涿鹿商社院外的人群中。

一时间,惨叫声与利器砍击声同响,人头与残肢断腿齐飞。

骑兵人数其实不多,不过五十来人,但无论是个人技艺还是装备,都碾压一百多人的混混,又是以骑对步,攻击之处选的还是人最多的地方,甫一交锋,混混们的阵势就被杀透,接近一半的人倒地不起。

其余人等四散奔逃,五十多人的骑兵很快分出大半人马,与刚才用套马索套人的十多骑前锋一道,四下追杀。

剩余不到十骑的人马,簇拥着几个人,身后还跟着大群无人骑乘的马匹,来到商社大门前。

“开门,小成!”当头的志文大喝道。

“等会儿,志哥。”里面有人杂七杂八地应答着,刚才用东西堵上门,这会儿要搬开,还是得费些工夫。

一个混混头目,带着一小群人,拼命往官兵衙役那里跑,指望着或许可以借助官府的由头,保得一命,眼看离官兵的营地不过数步距离,只要再跑几步,与官兵衙役们混在一起,自己这条命或许就保住了,想到这里,头目惊慌失措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丝笑容。

第404章 好生解释

眼看已经跑到了一个衙役面前,甚至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对方,马蹄声自身后响起,头目只觉得脑后掠过一道温柔的清风,然后脖子一凉,在这炎热的夏季正午,还有那么点舒爽的感觉。

随即就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长高了许多,个子与自己差不多的衙役一下子变矮了,能居高临下地看见他满是惊恐的脸,咦?怎么他脸上突然多出一抹红色印迹?还有,本是追在身后的战马,自己怎么能清晰地看见马头了?

随后,头目的意识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再也没了知觉。

“啊...”随着衙役的惊声大叫,混混头目的脑袋掉落他脚旁,吓得他又往后退了几步,被溅在脸上的鲜血一滴滴淌在胸前,他却是浑如不觉。

马上骑手收回弯刀,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衙役急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尖亢的叫声戛然而止,如同一只正在打鸣的公鸡被人给掐住了脖子。

骑手撇撇嘴,将身子坐正,从衙役身边擦身而过,追其他的混混去了。

紧跟着的其余十骑也是如此,在斩杀了被他们追慑的混混后,纵马擦着官兵和衙役们的边儿远去了。

官兵和衙役加起来有三十余人,面对这十余骑,却是动也不敢动,直到马蹄声在身后消失,才有人“噗通”坐在地上,正是第一个直面那些骑手的衙役,他屁股下的地面,很快湿了一大摊,却是被吓尿了。

不过此刻人人都被吓得不轻,无人注意他,倒也没遭人笑话。

良久,才有人开口,“班头,你...你没事儿吧?这...这些兵马是哪里的官兵?”声音发着抖,正是那天与钱管事不对付的小喽啰。

“没...没事儿。”班头两腿发软,直欲往地上坐,只是当着这么多人,强撑着而已,顺手扯了一个人过来扶着,做自己的拐杖,以免等会儿真的站不住了丢丑。

“什么官兵?你傻啊?穿着战衣的就是官兵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官兵全部用蒙人的弯刀?”班头破口大骂,“看不出来这些人和涿鹿商社是一伙儿的?”

此刻商社大门已经打开,抢先从门里蹿出来的正是尚小成,“志哥!”人还未到马前,已经一连串地喊了好几声,他们兄弟俩也算是跟着志文的老人了,见了志文,自是忍不住的亲近。

跑到志文身前,不待志文下马,尚小成就满脸艳羡地伸出手,往大白身上摸去,对大白,他可是喜爱得紧,孰料大白轻巧的一个转身,扬起后蹄向他踢来,骇得尚小成连退几步。

旁人见他窘样,俱是大笑。

“去!去把大门口为首那几人给我叫过来。”班头咬牙切齿,恨声吩咐小喽啰。

“班头,这...我...”小喽啰打了个哆嗦,这帮人凶神恶煞,招呼都不打就动手,出手又狠又辣,没见商社门口一地的死尸,他可不想过去找死。

“没出息的玩意儿。”班头抬腿欲踢,脚下却打了个趔趄,要不是扶着人,差点摔倒,心下更怒,“他们不敢对我们动刀,看不出来么?”

有什么好怕的?说的轻巧。小喽啰撇撇嘴,你还不是双腿发抖,真以为别人看不见么?

不过...说的似乎有理啊,这些人杀的都是混混,对他们这些穿着衙役和官兵服饰的,却是一个都没有动。

“快去!”班头又催道,只是这次却不敢再踢了,生怕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真的摔跤。

嘴里发着狠,“他们是商,我们是兵,有什么好怕的?杀些混混,上下打点一下,或许还能圆过去,杀了我们,就是造反,哼哼,他们涿鹿商社还真敢造反不成!

嘿嘿,滥杀无辜,豢养私兵,私藏军械,哪一条都是大罪,给我等着瞧,只要今天不把我等斩尽杀绝,我就要他们好看!”

小喽啰不敢拒绝,双腿打着摆子而去,边走边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挪到大门口,一大堆人叽叽喳喳,却是无人注意到他。

“那个...”小喽啰声音懦懦的,根本没人听到,当然也就没人睬他。

“那个谁!”小喽啰无奈,猛地拔高声音,声音之大,却是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总算有人注意到他了,特别是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三人,朝他深深地看了一眼。

“志哥,”尚小成自然看到了这个小喽啰,也不避讳,在已经下了马的志文身边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些官兵和差役,要不要...?”边说边用右手大拇指在自己脖子轻轻一划,“你们远道而来,要是累了,就交给我们吧。”

志文今天领着人马突然出现,一现身就下辣手取人性命,而且看这目前这架势,还没有收手的打算,骑兵们下手都狠着呢,将人砍伤都不罢手,还要取了人头才罢休。

若是不知内情,任谁都以为他是受不了官府压榨,决意反了,至于为何留着官兵衙役不杀,多半是为了打探些官府的消息吧,或者用他们做人质?这是尚小成的想法。

小喽啰心里本就有些打鼓,听到尚小成的话,吓得后退了一步,坏了,真把这帮贼厮给逼反了,我命休矣。

“休要胡言乱语!”志文板起脸,冲尚小成大吼,“咱们涿鹿商社,向来奉公守法,这些官爷差爷是保护咱们的,你怎敢心怀不敬,该罚!罚你...今晚不许喝酒。”说完冲尚小成眨了眨眼。

尚小成年纪尚幼,又受志文影响很深,本就滴酒不沾,一听这个惩罚,差点没乐出声来,再看志文的表情,知道是在这衙役面前作秀,当下很是配合地回道,“是是是,我今晚不喝酒了。”

小喽啰闻听此言,松了口气,看来这伙人还不打算造反,自己这条小命有救了,全然没有注意到,口出悖逆之言,却只被罚不许喝酒的处置是多么荒唐。

“宋先生,你过去和诸位兵爷差爷好生解释解释,千万莫有什么误会。”志文吩咐道,这里面耍嘴皮子,用大义名分压人的,恐怕非宋献策莫属了。

第405章 你识字么

宋献策拱拱手,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包袱背上,冲小喽啰说道,“走吧,这位差爷,我陪你去一趟。”身后自有两个身着青黑色铆钉战袄,头戴黑色笠盔,手持弯刀的蒙人战士跟了上去。

说起来,为了让这些蒙人穿上明军服饰,志文也是费了不少劲儿,破羊皮袄虽然有些防护作用,但式样各异,膻味又重,看上去给人感觉十分不好,他现在的系统仓库里,从范家和后金那里劫来的军服甲胄,数不胜数,根本不缺这些人的。

只是时值盛夏,对付的又是弱旅,谁也不愿意穿上棉甲,就这么穿了件上了铆钉的单衣了事。

那衙役班头见对方有人和小喽啰一道过来了,虽然还跟着两个保镖似的人,但终归说明,涿鹿商社并不想造反,心下稍定,尽管刚才他和小喽啰如是说,却也不是很有把握,万一这帮人要用他们祭旗呢?

有了底气,心就不那么慌了,腿脚似乎也有了些力气,能站稳了,往日的跋扈劲头又回到了班头身上,不待宋献策走近,他抬起一只手,戟指大喝,“你们是涿鹿商社的?”

“这么分明的事儿,差爷想必早就看出来了,又何必多此一问。”宋献策边走边答。

“大胆狂徒!”班头怒不可遏,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商户,“你可知罪?”

宋献策走到班头面前站定,“差爷说笑了,我等向来安分守己,奉公守法,从未做过什么出格之事,一向都是良民,不知罪从何来?”

“你你你...”班头自认算个人物,说瞎话的时候也不少,可像对方这样,杀了人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自己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的,还真是没遇上,被怼得竟然无言以对。

“胡说八道!”领路的那小喽啰见对方确无动手杀他们的意图,胆气也回来了一些,见班头气得说不出话来,遂大胆帮腔,“那这满地的死尸是怎么回事儿?别跟我说他们都是自杀的。”

“这些人啊?”宋献策回头看了一眼,“这些都是杀官造反的流寇,死不足惜,我们虽是普通商人,却也有帮助朝廷杀贼的义务,诸位差爷就不用和我们客气了。”

此话一出,小喽啰也被眼前这人颠倒黑白的本事惊到了,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倒是旁边另一个衙役实在看不过眼,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少年口舌功夫当真了得,真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只是任你巧舌如簧,却也改变不了你们杀人的事实,至于死的这些人,到底是匪是民,却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说得好!班头和小喽啰在心里大赞,没想到此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关键时刻,却能把话说在点子上,且看涿鹿商社这少年如何应答。

宋献策将头别过,认真打量这个衙役,忽地展颜笑道,“说得好,是不是造反流寇,自然不是我等平民说了算的,得由官老爷说了算。”

“哼!”班头重重一哼,刚才被吓得消失了的官威重又回到了身上,开始抖起了威风,用手指了指地上的死尸道,“这些人都是从州府跟随我们,到此地帮办官买行头一事的,你居然说他们是流寇而妄加杀害,我看你们涿鹿商社才是杀人不眨眼的流匪。”

说完这番话,班头心中大快,这是首次在言谈间占得上风,还有,总算把这顶杀人盗匪的帽子给他们扣上了,嘿嘿,这涿鹿商社养得起这么多的骑兵,油水可比原来想像中的多多了,要想顺利过关,出的银钱要比官买行头一事还要多才行,发达了!

本以为这番话一说,对方即便不大惊失色,跪地求饶,也必然会惊慌失措,孰料面前这少年,用一种看白痴似的目光定定看着自己,将班头看的心里发毛,这才摇头说道,

“我说的官老爷,可不包括你,看你这身装扮,顶多是个捕快头子,不入品级,按本朝太祖的规矩,是十足的贱民,三代不得参加科举,有什么资格妄下定论。”

嘿!班头眼前发黑,他以前哪里受过这种腌臜气,被人指着鼻子骂贱民,当下气往上冲,手撸袖子就要上前教训这个少年,一时间将对方骑兵的凶威都给忘了。

两柄弯刀无声无息地从宋献策身后伸出来,挡住了前行的班头,班头见到雪亮的弯刀,这才想起对方杀人可是不眨眼的,嘿然后退道,“我也不和你作口舌之争,是匪是民,自有同知大老爷决断,咱们走着瞧。”

宋献策闻言,摇了摇头,叹气道,“你...识字么?”

“吔?”众衙役不知这少年为何突然问了这么一个不相干的问题,都有些发愣。

宋献策边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封信,边大声地继续问道,“我说,你们这么多人,有没有一个识字的?”

“咋的了?识字如何,不识字又如何?”班头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言辞间有什么破绽,又被这少年给打击得体无完肤。

“识字就来看看这封信。”宋献策扬扬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信笺,晃了晃说道。

“我来,我识字。”班头见弯刀已经撤回,大步上前,一把拿过信笺说道,“我倒要看看,这是封什么信,让你如此嚣张。”

“也对,你若不识字,连个海捕公告都不会看的话,这捕头的位置,恐怕也轮不到你做。”宋献策继续着他的毒舌,“对了,别想着把这封信撕了就能咋地,我手上还有这位的大人的名帖,就不拿给你们看了,反正你们也看不懂。”

班头接过信笺,按照以往习惯,率先看的是左下侧的落款,这是他的经验,先不用看信的内容,只需看看写信之人是谁,就能知道持信人惹得起还是惹不起了。

至于宋献策说的撕毁信件,他却是没有想过,若写信人上不得台面,无需给面子,那这信撕不撕无关紧要,若写信人惹不起,那撕了这信,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只一眼,那三个字就让他觉得有些辣眼,连宋献策的冷嘲热讽都顾不上了,这名字他见过。

第406章 义民

的确如宋献策所说,身为班头,要是不识字,海捕公告往来文书看不懂的话,怎么做事?州里某个士绅大佬递个帖子,他要是不识字的话,怎么知道是谁,又怎么领会对方意图,帮对方把差事办好呢?

想当初,他还没当上班头之时,可是咬着牙掏了笔银子,请了个落魄秀才教他认字儿的,若没这番心思和后来下的苦功,这班头也轮不到他做。

最最重要的是,他要是不识字,今天铁定就得栽在这儿,这三个让他辣眼的字-贺文瑞-他正好都认识,而这个名字,班头虽然才见了没多长时间,却已是熟得不能再熟了,这是即将到任的知州大人的名讳。

再看信里的内容,看着看着,手开始抖起来,及至最后,全身都在筛着糠,信纸被抖得“哗哗”作响。

其他衙役兵丁,见班头这般模样,都知道这封信非同小可,对方恐怕来头不小,早没了与这涿鹿商社做对的心思。

只有小喽啰颇没眼色,凑到班头耳旁,低声说道,“班头,普通的秀才举人,可保不下他们这许多大罪,只是他们眼下人多,咱们不是对手,要不先撤,回了州府禀告同知大人,再来找他们算账。”

“算尼麻痹呢帐!”班头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将小喽啰打翻在地,这巴掌一打,倒是神奇地治好了他的筛糠,腿也不软了,还踹了小喽啰两脚。

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手,戟指破口大骂,“涿鹿商社乃是义民,肩负清剿本州流寇的职责,于本州军民都是大有功德之事,你竟敢找他们算账,找死不成?”说罢抬起腿,作势欲踢。

“好了,不知者不怪。”宋献策笑眯眯地阻止,“这位差爷,信看完了?”

“看完了看完了。”班头忙不迭地应道,恭恭敬敬地用双手将信纸呈了回去,“您收好,公子贵姓?”

“免贵姓宋。”宋献策慢条斯理地折好信纸,放回信封后问道,“这些流匪作恶多端,死不足惜,对吧,这位差爷?”

“没错。”班头将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还要多谢贵商社出人出力,将他们一网打尽,全州上下这才免遭荼毒,这都是贵商社的功劳啊,保安州有了贵商社,真是一大幸事。”

“过奖。”宋献策将信收回包袱里,“流匪已经清剿得差不多了,诸位差爷兵爷若不嫌弃咱们吃食粗鄙,一道进院里尝尝?”

“不不不。”班头连连摆手,“身为官差,理应做好表率,我等自有干粮,就不打扰了。”

“差爷风范,令人佩服。”宋献策拱拱手,转身欲走之际,看似不经意地说道,“对了,这位差爷,你看咱们这官买行头的单子...?”

班头心下一紧,此事乃是尤同知所定,他可做不了主,这涿鹿商社明显是知州大人的嫡系,官买行头乃是把人往死里整的事儿,有知州在就肯定轮不到他们,只是知州一时不到,他就不能公然违抗同知之令,这大神打架,小鬼难捱啊。

“这...宋公子放心,我等就在此住下,维持此地的治安秩序,若有哪个不开眼的小毛贼上门打扰,不用贵社出面,我就将他法办了,定不会打扰贵社的正常买卖。”班头硬着头皮,含含糊糊地说道。

他不说自己立刻开拔,却也表明了不会再为难涿鹿商社,班头还有些庆幸,当时觉得商社里没有东家,都是些做不了主的人,就没有把官买单子递进去,也算是错有错着,和涿鹿商社没有把脸皮撕破。

“如此,那就多谢差爷了。”宋献策拱拱手,大有深意地看了班头一眼,他们此举却是正好合了志文的意,随后告辞离去。

他知道这班头话里的意思,与同知不对付的是知州,在这位大人物没有莅临保安州前,他们这些差役若是过早站队,公然与同知做对,恐怕尚未等到知州到来,就要被清理。

眼下能做的,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针对涿鹿商社的官买行头敲诈勒索,只许人进不许人出等等,他们自是不会再做,但却得留在涿鹿集做个样子。

宋献策对这些差役兵丁也并不逼迫过甚,更不指望他们一看贺知州的信,就能帮自己等人对付同知,现如今这种只打雷不下雨的态度,就已经很令他满意了,对付尤同知,救出孙大夫,还得自己人出马。

班头见宋献策走远,长吁一口气,又狠狠踢了小喽啰一脚,“玛德,你差点把我们害死!”

贺知州知道自己这封信是写给谁看的,因此用词浅显,班头不过就是个脱盲的水平,也大致看懂了,信中内容,除了将涿鹿商社定为义民,有清剿州内流匪盗寇的义务,最为重要也最为可怕的,是授予了涿鹿商社临机决断的权力。

什么是临机决断?今天杀这些青皮混混就是临机决断,事后往这些死人头上扣顶流匪的帽子,只要不事涉官绅,凭知州的这封信,完全可以横行无忌。

这也是班头面对宋献策,为何如此紧张的缘故,小喽啰的不知好歹,又或是自己刚才硬着头皮没有答应免去官买行头,只含糊应允不再刁难商社一事,都有可能触怒对方,硬给自己等人栽上勾结流寇的帽子而击杀。

若果如此,才真是白死了,他们这些人,在底层人看来,或许算是个人物,但在知州眼中,与蝼蚁无异,不值得为他们与涿鹿商社撕破脸皮,至于同知大人,等知州一到,他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保住官帽,而不是替自己等人申冤。

此刻亲见宋姓少年走远,班头这才确信对方再无对他们动手的意思,感觉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忍不住拿手下发泄下自己的怒气、怨恨和恐惧。

宋献策回到商社大门口之时,志文正和其他人一道收割人头。

“志哥,咱们这是作甚?挖个坑埋了不就完了。”宋献策有些奇怪,志文向来对掩埋死尸一事十分看重,人一死万事皆休,以前也不见他有炫耀人头的嗜好。

志文直起腰,“那边完事儿了?”

宋献策点头答道,“已经把他们吓唬得差不多了,这些差役兵丁虽然还不敢帮着咱们对付同知,但也能留在此处,不敢再为难商社,于咱们下一步的计划无碍。”

第407章 京观

志文听完,方才接着解释道,“今时不同以往,咱们这回若不亮出爪牙,怎能震慑宵小?”

“所以,你打算...”见志文和其他人把人头都堆在一起,就连陆续回来的蒙人,也将人头扔在此处,宋献策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没错。”志文大大方方地承认道,“我打算用人头就在商社门口垒个京观,嗯,人头太少,或许还不能叫京观,你说叫什么好呢?宋先生。”

宋献策被志文如此大胆的想法弄得有些愣怔,呆了一呆,方才说道,“人头虽少,垒出形来,还是可以叫京观,只是...志哥,这样好吗?会不会太...”

“没甚不好的。”志文混不在意,“咱们可是知州大人亲封的义民,有杀乱民流匪的权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不一次把这些地痞混混杀破胆,难免以后还会有麻烦上门,再说,这些人头也放不了几天,等定国他们去晋阳路过,带走就是。”

“倒也言之有理。”宋献策无奈承认,志文此举,虽然看上去有些暴虐残忍,但无疑却是解决这些小麻烦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这一通狠杀加示威,能让涿鹿商社太平多年。

“我也来。”宋献策拔出腰刀上前帮忙。

“你一个读书人,做这种事情不怕有辱斯文?”志文问道。

“斯文?嘿嘿,斯文能帮我报得父母大仇?这世道,我算是看透了,讲道理用嘴没用,需得用刀剑。”

虽然都经历过山前那场大战,见识过血与火,但用长枪将人刺死,尸身随后掉落城头,所受到的冲击,远没有这样近距离,几乎是面对面地将人头割下来的大,和部分队员一样,宋献策不时停下来,欲要作呕,只是不论其他人怎么劝止,也不肯罢手,缓慢但坚定地继续着。

眼见现场人头割得差不多了,有那胆大的队员,与追杀人回来的蒙人一道,开始摆弄人头,最底一层堆得多些,往上渐次减少,虽然还未定型,模样也不规整,但大致看得出居然与金字塔有些相似。

小喽啰上下牙不停地磕在一起,响个不停,“班...班头,他们这是作甚?”说完不自禁地将身子靠过去。

“他们这...这是在做京观。”班头还算有些见识,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不至于在手下面前丢脸。

不过他也被眼前这血腥场面给震住了,说完话腿又软了,想要活动一下,才发觉前后左右都有人靠过来,那些兵丁也不例外,大伙儿已然挤做一团,个个面如土色,自己竟然动弹不得。

班头暗啐一口,颇为鄙视这些兵丁,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连饷银都拿不足,又没甚油水,还缺少训练,也没上过几次战场,和他们这些衙役一样,都是样子货。

这样也好,他腿再软,被这么多人拥着,也不会出洋相了。

“京...观,京观是甚?”小喽啰结结巴巴地问道。

“京观是甚?京观是为了炫耀武功,聚集敌头而成的高冢。”班头口齿流利地答完,见小喽啰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似乎不明白他怎能说出如此文绉绉的话来,脸色一红,欲掩弥彰地解释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其实就是当初教他识字的秀才所说,保安州地靠边镇,这个秀才对大明的边境现状又很有些不满,虽然不敢明说,但还是流露出了对汉唐雄风的向往,在教班头认字的同时,提到过汉唐为了震慑异族而筑的京观。

此时追杀地痞的蒙人骑士大获全胜,不时有人纵马从衙役兵丁们的身边经过,马上手上都有不少人头,有的还在往下滴着鲜血。

“这帮贼厮,真是胆大妄为,竟然做出此等凶戾之事。”小喽啰低声嘀咕着。

“噤声!”班头恶狠狠地低喝道,“你不想要命了?”他自是知道,涿鹿商社此举是为了震慑宵小,他们这些衙役兵丁,自然也在被震慑之列,要是这小子的话被对方听到,或许人家不介意京观上再添几颗脑袋。

这边厢志文见乌木格都回来了,遂停了手上的活计问道,“都清剿完了?”

他接下去的打算是直奔良田屯堡,与尤鸿远过招,自是不愿走脱一人,以免尤同知提前知晓讯息,衙役兵丁已然不用担心,会继续留在此处,至于集镇上的平民百姓,没有几人会跑那么远的路去良田屯堡,即便去了,也不可能与同知搭上话。

“入目所见,凡是手持凶器,拼命奔逃之人,均已斩杀,另外我还派了几队人马四下逡巡,定不教走脱一人,公子请放心。”乌木格答道。

志文听罢,微微沉吟了下,吩咐道,“通往州府的官道,再多派几队人搜寻,不可使一人逃回良田屯堡。”至于其他方向,走脱那么几人就无关大局了。

“是,公子。”乌木格马上抱拳,随后调转马头,又打马去了。

此时集镇之人听到动静,已开始有人过来围观,只是商社周围兵马纵横,不敢走得太近,只远远眺望,见了这修罗地狱一般的场面,全都骇得面无人色,更有人见到那些仍然滴着血的脑袋,被人层层叠叠,越垒越高,忍不住胸口烦闷,张嘴“哇哇”吐将开来。

有好事者欲上前理论,被往来的蒙人骑士冷冷一瞅,就吓得停了脚步,再看一群兵爷差爷,也是如同一群被吓坏了的鹌鹑一般,紧紧挤在一起发抖,丝毫没有出头露面的举动,就罢了这份心思。

“咣!”宋献策不知何时停了手上事务,左手持锣,右手拿锤,从院子里走出来,响亮地敲了一下,大声喊道,“各位乡亲,不必惊慌,我涿鹿商社乃是受新任知州大人所托,清剿流寇,若有不信,大伙儿尽可去问差爷们,绝不会伤及无辜,大家放心就是。”

走几步敲一下锣,然后重复着嘴里的话,路过差役们身边时,乜着眼说道,“愣着干嘛,帮我们一道安抚镇上的乡亲啊。”

“哦?是是是,宋公子,我们这就来,这就来。”班头呆了一呆,急忙应下,随后左推右搡,将众人推开,“没听见宋公子的话么?快去快去。”

第408章 皇亲产业

张家口,范府,范轩范轲兄弟俩,正在书房议事。

“如此说来,咱们的人已经找到涿鹿商社的老巢了?”范轩首先问道。

“正是,大兄。”范轲答道。

“前些日子不是说这只商队过了保安州府,最后在一个小镇上稍作停留,然后就消失在山中,对方骑兵太过厉害,不止咱们的人,就是其他家也没有谁讨得了好,全被挡下来了么?怎么又有了消息?”范轩问道。

他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索性大半事务放了手,让范轲掌管,自己只做决策,是以很多事情并不能第一时间知晓。

“我一直没让人撤离那个小镇,就在昨天,终于有信传回来了,不但涿鹿商社在那个小镇挂了牌子出来,还开始大规模招募难民。”

范轩点点头,“恐怕不只这么点事儿吧,那小镇应该就是所谓的涿鹿集了,但明眼人都知道,那不过是他们的中转之地,老巢呢?在哪里?”

“大兄就是厉害,小弟佩服。”范轲笑着拱拱手,“咱们的那几个人还算有些头脑,有两人乔装改扮,已经成功混入难民,随着第一批人到了山中了。”

“哦,还真找到了?”范轩来了兴趣。

“据传回来的情报所说,山中正在大兴土木,修建房舍堡墙,招募他们干的就是这个,如果不出意外,我想这就是他们的老巢了吧。”范轲说道。

“除了建造,山中没有其他活计做么?”范轩问道,他就是很想知道,周承允上联总督,中拉江南各大商户,又找了这么个隐蔽之地,不惜血本地修屋建房,到底要做什么。

范轲摇头道,“没有,他们在山上就是做些泥瓦活计,嗯,马不少,不过自有蒙人牧养。”

不得不说志文与周承允运气极好,范轩关注他们的时候,已是夏季,毛衣的售卖告一段落,除了见到志文带着马群从塞外拉回羊毛外,其他的一无所知。

现在范轩他们终于找到了涿鹿山所在,却适逢山里收夏粮的日子,羊毛虽然不缺,但让人放心的人手却不多,离冬季也还有段时间,是以织造毛衣一事并未大规模展开,只在山中小规模的继续着。

新招募的难民都拉去让他们在关隘外修建房屋和坞堡,天气又热,有毛衣的山民虽然不少,却也没人会在这种时候穿上,是以范家的探子竟是未能察觉丝毫的端倪。

“那他们拉回去的羊毛呢,那么多,都去哪儿了?”范轩不甘心,追问道。

范轲回道,“应该是在山里吧,据称,山里另有玄机,有一座关隘守住要道,咱们的人却是无法进去探查。”

不等范轩答话,范轲又接着说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在山中屯田,这几日也有山里的乡民到山外干活,据说是山里夏收完毕,出来挣些钱粮。”

这也勉强说得过去,范轩暗自合计,或许周承允打的主意真是种田屯粮,用粮食在草原上换羊毛,将羊毛制成毡衣,卖到辽东,反正有蓟辽总督撑腰,不愁卖不出去,只是范轩始终搞不懂的是,他拉拢这么多的江南商家却又是为何,看来缺少有效讯息,无法做出判断。

“不过,大兄,他们这粮食产量,却是有些夸大其辞了。”范轲忽地失笑道,将范轩从沉思中唤醒。

范轩没有说话,示意范轲继续。

“据山里出来帮忙的山民说,他们的粮食亩产量居然有上千斤,你说好不好笑,若真有如此高产,那可是亘古未有之事,足可比肩神农了,呵呵,也不怕把牛皮吹破了。”范轲摇着头。

志文并没有想过要封锁粮食高产的消息,从未要求山民们噤口,相反,他还巴不得这条信儿传得越快越广越好,只是遇上官买一事,才没有精力布置。

山民们收获的确多得吓人,但补交了第一次的种子费,又留足自己的口粮和下一次的种子费,其余的粮食全被涿鹿工会收购了,并没有大量的多余粮食流出山外,没有亲眼见证,是以说服力并不强,别说范轲不信,就是很多到了涿鹿山外的难民都不相信。

“种的什么?”范轩冷静地问道。

“据探子回报,涿鹿山的人称为红薯、土豆的两种作物,他设法从乡民那里搞了几个,过几日送回来给咱们掌掌眼。”范轲回答。

“红薯?番薯吧。”范轩说道。

“大兄你知道?”范轲问。

范轩点点头,“此物从海外传入,故称番薯,在闽南一带有人种,我见过,洗去尘泥后,其色红润,叫红薯倒也恰如其名。”

“亩产如何?”范轲赶紧问道。

范轩边想边说道,“最初并不好,这几年听说有所提升,不过一亩最多也就百把斤的样子,哪里能上千斤。”刚才他还有些警惕,生怕周承允弄了什么好东西去种,即便亩产千斤只是夸大其词,给自己脸上贴金的,但打个对折,五百斤也是很恐怖的数字了,现在知道种的是番薯,算是把心放下了,那玩意儿不过是耐旱而已,再怎么倒腾,也不可能亩产上千斤。

这周承允夸大粮食产量,虽然不知他是何用意,却可大加利用,他这是给自己找麻烦啊,想到这里,范轩嘴角上翘,露出一丝微笑。

“大兄,何事发笑?”范轲问道。

范轩不答反问,“涿鹿商社的老巢是在保安州,对吧?”

“对,大兄当初就认定会在宣府与京师之间,真是慧眼如炬。”范轲赞道。

范轩不置可否,接着说道,“保安州的山林地带,我记得大都是皇亲产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咱们代王的地。”

范轲静静地听着,他初掌范家,很多东西还不太熟,范轩向来博闻强记,他说没记错,那就不会错了。

初时范轲还不明白自家大兄提起代王到底是何打算,不过当他看到范轩脸上又浮出那丝诡异的微笑后,脑中突然电光火石地一闪,他知道范轩要做什么了。

第409章 散播流言

“大兄的意思,是把涿鹿商社在代王的地盘上屯田,然后还获得了丰收的讯息捅出去?”范轲试探性地问道。

范轩欣慰地点点头,“不错,有进步,这事儿弄得影响越大越好,亩产嘛,咱们也不用添油加醋了,既然他们自己说上千斤,那我们也说千斤好了。

代王是雁过拔毛的角色,你说,当他听到有人在自己的地上种田,亩产还上了千斤,他会怎么做?”

“嘿嘿,肯定是派人来找涿鹿商社要租子了,这下涿鹿商社惨了,代王胃口历来不小,也不知他们收的夏粮够不够交,即便有蓟辽总督的背景,代王也是不怵的。”范轲笑道,大明中后期的藩王,除了造反,什么坏事都能干,就是皇帝也没辙,何况蓟辽总督。

“大兄稍候,我这就去安排。”范轲也算雷厉风行,站起身就要出去。

“且慢!”范轩叫住范轲,“你打算如何安排?”

“自然是通告咱们在大同的人,让他们散播流言。”范轲回答。

“不妥,不妥。”范轩摇头道,“这件事不要留下范家的手尾,咱们在大同的人虽然信得过,能力上也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长年累月呆在那里,难免会留下些马脚,事后只要有心追查,还是不难查到我们头上的。”

他倒不是怕被周承允和涿鹿商社知道此事是他们范家做的,既已下定决心要与其做对,对方早晚都能知道,只是周承允越晚知道自然越好,只要在利用好这个敌明我暗的优势,或许能在其还不知情之前,就将其击垮。

“派些新人去。”范轩不容置疑地说道,“到了大同,也不要和自己人联系,反正散播流言也没什么难的,做完这事儿,让他们在外面溜一圈再回张家口,以免被人给盯上。”

“是。”范轲应下,不过却不像刚才那样立即走开,而是又问道,“大兄还有什么吩咐?”他现在知道了自己经验尚浅,干脆多听听自己堂兄的交待。

范轩拈了拈鄂下胡须,“珂弟,可还记得前不久你我兄弟二人,也是在这书房商议大事时,厨房来的那两个小厮?”

“就是点出了江南各商户的大掌柜都去了涿鹿集的小厮?”范轩问道,“记得,怎会不记得,那小厮胆子还不小,敢跟你要赏赐。”

范轩点头,“怎么样,这二人的跟脚查了没有?有没有问题?”

“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范轲回答,“据他们自己说,二人原在陕北一富户家里做杂役,去年陕北大旱,富户逃难,他们也一路跟随到了晋北,只是到了晋北之后,主家做买卖却亏了,两人被遣散,正好遇上咱们范家招小厮,就进来了,已经派人查过他们原来的主家,两人所言不虚。”

“那他二人姓甚名谁?”

“机灵点的叫张晓,就是还敢和你要赏赐的那个,呆愣点的叫于达。”范轲对他堂兄交待的事情还是很上心,范轩才问,他就脱口而出,看来很是做了一番功课,不过介绍完名字,他反应过来了,“大兄,你不会是想让他二人去做这件事儿吧?”

“有何不可,这件事本来也不复杂,他二人又是生面孔,还有陕北口音,正合适,当然,不能就只派他二人去,但让他俩跟着其他人去历练一番也好。”说道这里范轩叹了口气,“范家后继无人呐,珂弟,就是家生子们,同样没有几个成器的,再不笼络些人,咱们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但凭大兄吩咐。”范轲道,只是心中有些疑惑,“大兄,要说张晓机灵些,派他去做这事儿我想的通,但是那于达可是冒着傻气,这能行吗?”

“嘿嘿,这你就走眼了。”范轩笑道,“我年纪大了,把家里的事务大半交给你之后,倒是有了些空闲,这段时间闲来无事,让我观察了家里不少的各色人等,这个叫于达的小子就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家伙,表面上看呆傻木讷,却是个拿大主意的,那个叫张晓的的确机灵,可遇上大事儿,都是听于达的。”

范轲这才知道对这两个小厮的安排,自己堂兄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起意的,而是观察了很久,胸有成竹才决定的,深深一拜,“大兄,小弟服了,以后还要向你多讨教才是。”

“自家兄弟,客气什么,还有一事,需得早做准备了。”

“大兄请讲。”

“既然夏粮已收,很快就是剪羊毛的时候,不管收成到底如何,那涿鹿商社想必都要拉上粮食,再度出关换取羊毛,你提前和张家口的守备打好招呼,让他务必守好关隘,闲杂人等就不要从张家口出入塞外了。”

“大兄这是要把他们出入草原的路堵死?高明。”范轲赞道。

“没你想像中那么大的作用。”范轩叹道,“朝廷全面禁绝塞外交易,只留了张家口一处,但长城沿线不知有多少墩堡军台,只要花些银钱,就能出入草原,这等事儿,就是守备参将也管不了,要不然那些小商户,早倒闭了。”

“张家口不能进出,涿鹿商社大可化整为零,从这些墩堡出入,此计不过就是给他们增加些麻烦罢了。”

“话虽如此,但好歹能让他们行事不那么顺畅,行事不畅,钱就少赚,大兄此举,也算是延缓了涿鹿商社壮大的步伐。”

“对了,大兄,还有一事,却是差点忘了。”范轲正待要走,又停了下来,“那保安州同知尤鸿远,为了向咱们输诚,听说已经把涿鹿商社定为今年保安州的官买行头了。”

“他的地盘,由得他弄。”范轩摆摆手,浑不在意。

说实话,他对尤鸿远的这招并不抱多大希望,涿鹿商社又不是普通中小商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尤鸿远逼得紧了,大不了不要集镇上的房子就是,出了保安州,重新开个店面也不是太困难的事。

而且范轩觉得,尤鸿远估计现在还不知道涿鹿商社的背景,人家要是搬出背后的大佛来,他也只有偃旗息鼓,当然了,范轩可没有那么好心去提醒尤鸿远,涿鹿商社到底由谁支撑,他若是做成了,自然是好事儿,要是不成,也于范家无损。

“这个尤同知如此热心,恐怕还是冲着大兄你的许诺-范家的干股-来的。”范轲说道。

“他要是真能用官买行头一事,把涿鹿商社击垮,咱们就是再多送他些干股又何妨?”范轩喝了口茶,“对了,那边咱们的人手够么,尤同知斗涿鹿商社,如此好戏,可不能错过。”

范轲皱皱眉,“有是有,不过有几个进了山,留在集镇上的人数太少,就怕看顾不过来。”

范轩的手指轻轻在桌上点了几下,“让那个叫于达的小子去保安州府,暗中关注尤鸿远的动向,有什么事及时回报,这小子性格沉稳,正适合干这个,人也不须多,他一个人就行了。”找本站请搜索“6毛”或输入网址:.

第410章 重礼

良田屯堡的某座客栈,一间高档客房内,坐着的正是以志文为首的涿鹿山诸人,房间的大厅里,摆放着两个紫檀木的大箱子。

“礼都准备好了?”志文开口问道。

离山前宋献策曾与志文谈过,有了几位大人的名帖和信笺,解决涿鹿商社目前的困境固然不难,但贺知州未到,面对尤鸿远这位同知,不宜硬碰,当以怀柔为上。

保安州虽小,级别却不低,直隶于宣大总督,知州一职乃是从五品的等级,同知为佐贰官,是知州副手,从六品,尽管级别权限都低于知州,但却不是知州的属吏,知州无权罢免,任免权限归于吏部,有些州的同知,甚至能架空知州,掌控实权。

是以涿鹿商社虽然有贺文瑞大人作为靠山,但也不能恣意妄为,在其还未到任前,就给他平白惹下劲敌,能化干戈为玉帛最好。

当然,出手教训人的手段也不能少,所以在商社门口杀人立威的消息暂时不能走露,需得隐瞒一段时间为好,不然这位同知知道自己被打了脸,再想找他沟通,恐怕就有些难了。

至于怎么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是用银钱了,所谓千里做官求的就是财,这尤大人为难涿鹿商社,不管背后有没有人指使,都少不了钱财的诱惑,在宋献策想来,只要自己这边给他足够的好处,再加上知州大人的面子,想来能让他放下成见,一笑泯恩仇了罢。

听了宋献策的解释,志文自然也很赞同,反正银子在他眼里,远没有粮食重要,系统仓库里又多的是,离山前专门挪了两万两的白银出来,用马匹驮着,一直到了良田屯堡。

按钱管事的说法,这个数目的银两,已经是晋西一带一个中等商户的泰半身家了,而且是短期内能拿得出来的全部财物,其余资产不过是田地、店面和货物等等,想要变现,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尤同知但凡还有些仁慈之心,收了这些银钱完全可以罢手了。

宋献策和马二点头,齐声答道,“都准备好了。”

这事儿是他俩分头办的,到了良田屯堡,马二找人用一万多的银两换了五千两的金子,用金子送礼看上去始终要比银子大气些,宋献策则淘换了四千多两的古董字画,只是宣大保安一带文风不盛,实在没有什么好货,也就勉强能入眼而已。

“志哥,去之前你还要不要再看看?”宋献策问道。

眼下这些东西,都放在他们面前的紫檀木箱子里,除了金子和古董字画,还有五千两的白银,也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

志文摆摆手,都看过的,再看没什么意义,“让他们进来吧。”

话音一落,马二打开房门,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蒙人,穿着寻常人家的仆役衣饰进来,分别用担子挑起两个紫檀木箱,向外而去。

宋献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宝蓝色直身,当先跟着走了,在这群人当中,数他年岁正合适,又读过书,气质俨然,故而此趟同知府之行,以他为首。

志文、宋才捷和马二三人,立时换了一副低眉顺眼的神情跟了上去,马二年长些,扮作长随,志文与宋才捷则成了宋献策的随侍小厮。

同知府邸离衙门不远,都在良田屯堡的北边,他们早打听过,没多久就到了。

这条街挂着很多灯笼,各府邸正门都很宽敞,门前有下马石栓马石等物,有的还有庭阁,供宾客的仆役等候,有兵丁来往巡视,气氛与堡里其他地方热热闹闹的景象截然不同,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志文等人甫一走进来,就觉得很不舒服。

宋献策左右看看,低声说道,“志哥,小捷,等会儿你们就在门口守候,我只身一人进去吧。”

“这是为何?”志文问道,他还想着进这些大宅院里开开眼,长长见识呢,看看与陕北县里那张员外的府邸有何区别。

宋才捷虽然没有说话,却也用眼睛看着宋献策,显然也是不解。

宋献策叹了口气,向身后几人问道,“一会儿进了尤同知的府邸,规矩可就多了,不得东张西望,不得大声说话,该跪得赶紧跪...”

话未说完,志文急忙打断,“行,听你的,我们就在外面等你。”

志文心中对这一套非常不适应,穿越前也曾经巴结过领导,但这见人就磕头的规矩他还真不习惯,而且其他规矩他也不太清楚,还是留在外面的好。

宋献策微微一笑,暗庆自己计谋得逞,其实以小厮长随的身份,即便进了门,也不过是在门房处守候,还用不到那么多规矩,但与志文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宋献策对他们了解不少,除了读书少,确实不太懂规矩外,个个心气都高,并不愿意逢人就磕头做小,要是进府,即便在门房,也指不定惹出什么事儿来。

到了同知府邸门口,宋献策正要上前投帖子,宋才捷小声提醒道,“要不要把贺大人的那封信也附在礼单中,一并投进去?”

宋献策想了想,摇头道,“还是算了吧,贺大人一日不到,这封信就是咱们的护身符,冒然递进去,尤同知若是一心为难我们,只怕会将其毁损,到时候咱们涿鹿山和涿鹿商社就被动了。”说到这里,心下却是有些后悔,自己早先应该拟造一封信,这会儿就可把那赝品递进去,即便被毁也无关紧要。

宋才捷还是不太了解这些人的心有多厚黑,贺知州的这封信,如若当日涿鹿商社没有那么强大的武力震慑,那衙役班头也断然不敢撕毁,那班头知道,即便能毁了信拿下商社,事后也必然要被知州大人清算。

而这尤同知就不一样了,他完全可以撕毁信笺,然后在贺知州到来前,倾其全力把涿鹿商社给毁了,事后面对贺知州,完全可以随便找个借口,轻轻巧巧搪塞过去。

即便不能拿商社怎么样,一样可以咬死没有见过。

反正知州虽然是他的上峰,却也不能立时撤了他的官职,只能往上面打他的小报告,大不了过段时日换个地方做官,要是捞够了,辞官不做也是可以的。

递贺知州的名帖同样也不能避免这种局面,是以下山前志文把名帖全部留给李定国,宋献策也并未反对。

张总兵的名帖对同知这种文官,有用没用完全看尤鸿远心情,而耿巡抚官位虽高,现下也不是尤鸿远的顶头上司,尤鸿远若一门心思要对付涿鹿商社,也可以不理会的。

第411章 让他们滚蛋

“劳驾,这是我们的拜帖。”宋献策在同知府门前递上附着礼单的帖子,不露痕迹地往门子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再三鞠躬道,“还请这位爷费些心思,务必将我们的拜帖和礼单送到同知大人手上。”

门子也是识字的,看看拜帖上的落款,本欲推辞,等缩在衣袖里的手捏了捏银子的大小,这才挤出笑容道,“我尽力吧,你在此等候就是,不可逾矩。”

“那是自然。”宋献策拱拱手,遂肃立一旁不动。

......

书房内,尤鸿远正和白师爷闲话,门口长随拿了门子的拜帖和礼单进来,正要通报,见有外人在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有事直说。”尤鸿远不耐烦地说道,“白师爷是自己人,有什么好避讳的。”

“是,老爷。”长随递上拜帖和礼单,“涿鹿商社前来拜访,登门的应该是他们的少东家。”门子自然而然地把宋献策当成了东主。

“这动作可有些慢啊。”尤鸿远皱着眉头接过礼单,至于拜帖,他却是没有兴趣,扫了一眼,口中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又递给了白师爷。

白师爷双手接过看了看,有些吃惊这份礼的厚重,往年找的官买行头,一年到头下来,把人弄得家破人亡,所得现银也不过就这么多了,其他的田地店面就算值钱,但还需变卖典当,“大人,这份礼可不轻,涿鹿商社也算诚心了。”

“心诚?”尤鸿远阴阴地笑着,若是以往,有了这份重礼,或许他会考虑考虑,就此收手,放过这家商户,重新再找一个目标就是,只是这回,这份礼与那范家的干股一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再说,这涿鹿商社明显实力甚强,远超普通商户,这份礼,若是其他人那是够了,这涿鹿商社嘛,却是不够。

尤鸿远咂咂嘴,“可惜啊,差的还远,我看他们心还是不够诚,若是就此罢手,再找一家也费事儿,下面的人会不高兴,以后事儿就不好做了。”

“是,全凭大人做主。”白师爷恭谨地听着,心诚不诚自然全是尤鸿远说了算,至于另找一家费事儿什么的,那就是托辞了,麻烦是有点麻烦,可只要有钱捞,下面的人怎么会不高兴,看来同知大人是铁了心要弄涿鹿商社了,其中必有内情,只是他作为幕僚,那不该知道的,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老爷,那这帖子和礼单?”长随问道。

“嗯,帖子和礼单掷还,让他们滚蛋。”尤鸿远没有多想就做了决定,这份礼虽然重的足够让尤鸿远心动,可只要弄垮涿鹿商社,早晚还不是他的,用不着心急。

......

“大人说了,休想贿赂于他,让你们赶紧滚蛋。”门子话才说完,就把拜帖和礼单从门里扔了出来,天晴无风,几张纸左右飘荡,晃了几下才掉落地面。

宋献策心中冷笑,并没有说什么,蹲下身去,将拜帖和礼单拾了起来。

官买行头一事,宋献策一家在蒲州经商,倒也有所耳闻,只是他爹应该上下打点的不错,还有这成衣铺子或许油水太少,人家根本看不上。

整个涿鹿山,除了钱管事,对此事的了解就数他了。

这尤鸿远如此表现,倒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看来确如之前所料,涿鹿商社是被人盯上了,这份礼单虽重,还是满足不了尤同知的欲望。

“快滚快滚!”门子跨出门槛,开始驱赶宋献策,待宋献策下了石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志文等人,用淡漠和鄙夷的眼神扫了一眼后,方才折回门内。

这次来的几人,都是经历过不少人事,性子也没有像孙可旺那样暴躁的,见了此景,倒也没有动怒,只宋才捷首先低声嘀咕道,“一个小小门子,也有这般威风。”

“宰相门前七品官。”马二把话接过去说道,“现在保安州尤鸿远一手遮天,门子这般表现,也不奇怪。”

“志哥,接下来该怎么办?”宋献策问道。

“走吧,回了客栈再想法子。”志文早早地就转了身子欲走,和宋献策一样,他对此次送礼能否成功的预期很低,对方这般拒礼,他谈不上有多失望。

以目前的局面,地痞混混们被团灭,衙役兵丁们留在涿鹿集当吉祥物,已经无法影响商社的日常事务,除了孙大夫和几个护卫的队员还在对方手里,之前的被动局面一扫而空,这尤鸿远恐怕只有在几天后察觉不妙,派人打探,才会发现事情的变化,志文他们有的是时间从容布置。

只是门子的眼神,却是让志文有些恼火,那种狗眼看人低的神情,似乎志文等人在同知府前不过是小小的蝼蚁,翻掌即可覆灭。

有些人就是记打不记吃,看来得用些非常规的手段了。

要不今晚就翻檐走壁进去,把这狗官杀了?不妥,孙大夫还在他手里,也不知在不在他府上,还是先把自己人找到,想办法解救出来再说。

不过就怕狗官狡猾,没把人和他放在一起,如果这样,那就麻烦了,这良田屯堡规模不小,难道一家一家顺着找?

若是人在堡内,这个笨办法或许还可行,若是不在,那就白费功夫了。

再说,时间上未必允许,这狗官要是知道涿鹿集有变,说不得就把人质转移了。

一时之间,志文左右为难,就因为孙大夫落入敌手,饶是他能飞檐走壁,却也没有什么好的应付办法。

志文心里想着事,脚下跟着大伙儿一道往回走,这一分心,走路不免就有些失神,前面马二已经站住了,他还兀自不知,直到快要撞上马二的后背,这才惊觉,前脚往地面一顿,硬生生停了下来。

“咋了?怎不继续走了?”志文问道,左右一看,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包括挑着两个紫檀木箱子的蒙人们-都停了下来。

“前面不知出了何事,将道路堵得严实,咱们人不少,箱子又大,要过去却是有些难了。”打头的宋才捷应道。

第412章 绝户

爱看热闹是国人,不,应该是全人类的天性,就连志文也不能免俗,既然过不去,索性停下来好了,看看热闹,也好把刚才在同知府前受的闷气给散了。

“这位大叔,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儿?”宋献策已经上前盘问去了。

那汉子见宋献策执礼甚恭,心生好感,也不隐瞒,直说道,“唉,死人了,老赵一家八口,一个活口都没有,全部死了,算是绝户了。”

志文等人在后面听得分明,都是大吃一惊,这里可是州府,怎会发生如此血腥的灭门惨案。

“是谁如此残忍,做出这等人神共愤之事?”宋献策愤然问道。

汉子侧头,上下打量了下宋献策,见其衣饰不算华贵,但还齐整,脸色红润,不是那种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暗暗点头,也只有这类人,才有心思管闲事,“少年人,外乡的?想打抱不平?”

“犯下如此灭门血案,那凶手定是毫无人性之人,打抱不平又岂有本土外乡之别。”宋献策还未答话,志文抢着把话说了,若在后世,这种案子铁定要惊动一省政要,直达天听也不是不可能,犯案现场早被封锁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哪会像现在这样,任闲人围观,官府中人也不维持现场秩序。

见志文几人都聚在一起,那汉子知道他们应该是一伙儿的,摇摇头,嘀咕道,“真是热血少年啊,只是这不平你们想打也打不了,这家人全是上吊自杀的。”

说话间,已经有衙役从街边一间房内开始往外抬出尸身,“让一让,让一让。”刚才叽叽喳喳的人群静了下来,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一块空地,尸身被一一放在地上。

一个小老头跟在衙役后面,蹲到地上,开始检视尸身,看那样子,应该是仵作了。

此时地面一字排开了八具尸身,志文等人从人缝中看过去,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双眼暴突,舌头伸出一截来。

躺在地上的第一具尸身是个中年人,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错,只是有些旧了,仵作抬起他的下巴,脖子上有一道色成紫黑的淤痕,仵作冲旁边一个手拿纸笔的衙役点点头,衙役高声道,“赵家家主,自缢身亡。”边说边在纸上飞速写动。

宋献策站得最为靠前,此时官府的行动还未结束,但他对身旁汉子的论断已是信了,不由好奇地问道,“大叔,你尸体都没见到,怎知他们一家都是自缢的呢?这家人能住在州府主街上,穿的也不差,应该不至于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上吊罢?”

“嘿嘿,嘿嘿。”汉子忽然笑起来,只是笑声中殊无欢愉,尽是苍凉和悲痛,“少年人,你看我境况如何?”

宋献策早看出他是商贾,回道,“大叔虽非大富大贵之人,却也衣食无忧。”

“衣食无忧又如何?”汉子知道自己的穿着打扮带着商贾特征,被人看出他丝毫不觉得奇怪,“还不都是待宰的羔羊,要是哪天摊上老赵家这事儿,我一家老小早晚也得上吊。”

宋献策还待细问,旁边其他路人开始纷纷插话。

“少年人,官买行头知道不?这赵家就是去年的官买行头。”

“听说赵家卖了祖田,又把店面都当完,还借了利子钱,才把自己的那份官买数额缴完。”

“那有什么用,他是行头,其他家欠着的,全数落在他家头上,官府天天催,老赵隔三差五地被拿去打板子,早就只剩半条命了。”

“地痞混混们尤其可恨,成天上门骚扰要钱,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听说赵家三丫头都被绑了。”

“有这么回事儿,只是老赵实在没钱赎,听说被卖去大同的窑子里了。”

“老赵的小儿子呢,怎么不见?”此人的话音很低,生怕被官差听到,“会不会是跑了?也好,老赵好歹有个后。”

“怎么可能,才多大点,年头我还见过的,多半是被拐了,听说京师的达官贵人就喜欢这么大的男童。”

“唉,这事儿落在谁家头上,差不多都是这个下场。”

“官买倒也罢了,摊上行头...啧啧。”

围观众人脸色都不好看,面露同情,毕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般惨事,任谁见了,但凡有点人性,都不会无动于衷。

商贾打扮之人脸色更是难看,颇有兔死狐悲之感,谁也不知道下一刀会不会落在他们头上。

第一个和宋献策搭话的汉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如何,少年人,我为什么知道老赵家都是上吊的,这下清楚了吧?”

围观群众的话其实才说到一半,志文等人其实就听明白了,这老赵家就是他们的前任,去年的官买行头,生生熬了一年,在家破之后,终于全家人亡了。

宋献策牙齿咬得紧紧的,手上青筋暴露,显得尤其愤怒,他是读过圣贤书的人,自己家里也经历过惨变,但像现在这样,官府带头,地痞混混们做帮凶,将一家人油水榨干后硬生生逼死,还拐卖了人家的男童女子,就实在是过份了,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晋南产盐,历来富裕,官府没有这么穷凶极恶,不是每年都会定下官买行头之人,宋献策还真没听说过有哪家像这样被逼得家破人亡的。

志文在涿鹿商社门前的那场杀戮,还有随后搭起来的京观,宋献策当时虽然没有反对,为了锻炼自己胆量,还加入了进去,但读过书的他,心中对志文的做法还是有些不赞同的,当时他觉得,只需杀其首恶,怕其他人通风报信,抓起来送去洗羊毛就是,用不着如此大开杀戒。

现在耳闻目睹这人间惨剧,却是对志文的作为大生好感,恨不得还要再多杀些才好,这些杂碎蛆虫,连洗羊毛的资格都没有。

志文就在宋献策身后,虽然只看得到他一小半的脸,却也发现他脸色狰狞,气息粗重,略一思索,知道他是被官痞勾结的事儿给气坏了,似乎还有要暴走的迹象,当下来到他身边,轻拍其背,低声叫道,“宋先生,宋先生。”

第413章 多管齐下

“多谢,志哥。”宋献策从愤怒至极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那汉子冷眼旁观,“生气了?少年人。”

志文和宋献策点点头,坦然承认,志文接着反问,“您不生气?”

宋才捷等人虽然没有什么表示,但显然也被这人间惨剧给震住了,看向场中衙役的眼神隐隐都有些不善。

“生气?咱们商人啊,在官府眼里就是待宰的猪羊,肥了就是罪,官府什么时候想动刀,只能任人宰割,我们拿什么生气?反抗得了么?”汉子眼睛往场中瞟了一眼,低声道,话语中说不出的悲凉。

“大叔,这赵家去年被点为官买行头,那官府要了他们多少的货?”一众人中,志文还算冷静,生气也好,愤怒也罢,对赵家对他们自己,都没什么用处,眼下既然遇到了去年的行头,不妨打听打听,看看这官府上下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汉子看了看志文,这事儿不是什么秘密,就算衙役们听见了,也不妨事儿,再说他们所站之处离差役们也有段距离,只要声音小些,也不用担心被听到,当下开口说道,“加起来全部按市价算的话,该有五万两,官府按官价,最多只会出八千两,这八千两也别想拿到,还得准备一万多两上下打点,里外里六万两的银子,家产赔个干净也不够。”

“就赵家一家就要这么多么?”宋才捷也冷静下来了,接着问道,如果每家都要这么多,那官府胃口也太大了。

“哪儿呀,本州十几家商户一起的。”汉子答道,不待志文他们发问,又接着问道,“是不是觉得十几家分摊下来也不算多?”

见众人点头,才又继续,“嘿嘿,除了老赵家,剩下的商户都是官府特意挑的小商户,就是把他们拿去熬油,加起来也榨不出一万两银子,老赵家也没本事去做这种事儿,不够的,就只能他们自己抬了,官府就是盯上了老赵家,非要把他搞得家破人亡才会罢休。”

志文等人在心里默默合计,如此算来,这官府当真是贪得无厌。

“唉,今年的官买行头听说是家商社,叫什么涿鹿的,我在良田屯堡也有些日子了,还真没听说过,不会是在东八里堡吧,啧,不知又要死多少人,去休,去休,我等蚁民,终归是刀俎下的鱼肉罢了。”汉子叹着气,也不和志文他们打招呼,就这么径自去了。

此刻赵家八具尸身已被差役抬远,人群已散去大半,可以走了。

志文等人默不作声地前行,宋献策突然问道,“你们说,官府会如何处理尸体?”

“还能怎么处理,”马二说道,“多半是扔到城外乱葬岗。”

“拿了人家那么多的银钱,连口棺材都不愿意出么?”宋才捷冷声道。

“哼,都是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指望他们发善心,那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马二也很是不屑。

一路无话。

到得客栈,将箱子放好,蒙人们退下后,四人围在一处开始商讨。

“志文,要不再多备些礼物?改天再去一趟同知府?”马二最先开口,他是在路上见去年的行头被勒索了六万两银子,觉得自己等人的礼物轻了。

“不行!”

“不要!”

宋献策和宋才捷二人异口同声地反对,两人今日见了一出人间惨剧,心中恨意难平,却是不愿意便宜官府。

到底是年轻气盛啊,马二心下叹息,却不多说,只看向志文,“那孙大夫...”

宋献策和宋才捷齐齐看向志文,他们知道志文的本事,把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上面。

志文微微沉吟,反问道,“宋先生,你觉得这尤同知什么时候能发现涿鹿集的真相?”

他不是不愿意出钱送礼,救出孙大夫,可两万两白银的礼物,着实不少了,这赵家被索了六万,那肯定是各式资产加在一起的,而且还花了一年的时间,尤鸿远看不上这份重礼,只能进一步证明志文的猜测,若真是为范家张目,那再送多少恐怕也无济于事。

“这个还真说不准。”宋献策道,“涿鹿集那里的差役兵丁,有咱们的人看着,无需多虑,镇上到州府的官道上有咱们的骑兵,不论是漏网的地痞,还是尤同知派出去的人,都很难将消息传回来,不过时间一长,此人终会疑心,若他亲自带人前往,咱们就没招儿了,不过,至少两到三天的时间,我想还是有的。”

“那好,咱们多管齐下吧。”志文道,“今晚我出去一趟,夜探尤府。”

听到这里,两个姓宋之人都出了口长气,仿佛只要志文出马,就定能成功一样。

“就怕这尤同知奸猾,没有将孙大夫安置在他府上。”马二又泼冷水。

志文点头,他担心的也是这个,诺大的尤府,找人本就不易,要是还不在这府上,毫无头绪的情况下,想要在州城将人找到,那基本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找到孙大夫等人,他的轻功又不能带人,想要将这几人救出来,难度也不小。

“所以要多管齐下,”志文说道,“马二哥,还是得辛苦你,到州府街面上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找到孙大夫的线索。”

马二点头应下,此事他自然是责无旁贷。

“马二哥,这州府有咱们的兄弟吗?”志文问道,有没有自己人,打探消息的难度都不一样,花的钱也不一样。

“有倒是有。”马二答道,“就是几个普通的眼线,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注意到孙大夫。”

“那你以前那帮兄弟有没有找到?”志文没有把马二的真实身份告诉其他人,只能如此这般隐晦地提醒,让马二去找那些锦衣暗探。

听志文如此说,马二知道志文的苦心,摊手道,“正要往这里跑一趟,结果事情一桩接一桩,也罢,我就利用这次机会,去找几个老兄弟。”

其实他最早遇上老兄弟的地方,就是这里,只是志文应允他发展锦衣暗探之后,事情不少,马二还来不及亲跑一趟,只让手下给这几人通报了一下,不管怎么说,也算是将他们纳入涿鹿山了,只是这几人混的都不咋地,也不知得的讯息有没有用。

第414章 替谁卖命

天色已晚,良田屯堡最大的酒楼迎客来已经打烊了,酒楼伙计关门闭户,略作收拾后,也都歇着去了。

“呲遛”一声响,迎客来后院那破旧的柴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伙计模样的人进了小院,不过他这伙计的装扮与酒楼伙计不太一样,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油烟味儿,熟门熟路地朝还冒着火光的后厨而去。

“牛五,牛五,好了没?”到了厨房门口,此人轻声地朝里问道。

厨房里“呲啦”一声爆响,随后是铲子和锅相撞的声音,“好了好了。”铲子刮锅的声音响了几下,一个胖子探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脸上油光泛着亮,汗珠从头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手里提溜着一摞食盒。

“你怎么进来了?”胖子牛五有些不悦,待与这人走出院落,合上院门后才说道,

“不是说好在门外等着么,要被酒楼其他人看见怎么办,以前没着没落的时候咱们都没泄了身份,别马二哥来了还在阴沟里翻了船。”这人虽胖心却细。

这伙计下意识地本想反驳,在听到胖子口里的马二哥后低头道,“小弟错了,不过你放心,和以前一样,我是等你们酒楼其他人睡了好一会儿才进来的,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以前也就罢了,就算被人发现你我二人相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重新跟了马二哥,可不能轻忽。”

“说的是,”伙计连连点头,嬉笑道,“要怪就怪你手艺太好了,为了这顿酒,我晚饭都没怎么吃,在院外闻着这香味,实在忍不住,啧啧,马二哥真是有钱了,咱们不过三个人,他就拿了二十两银子让你置办酒菜,要我说,有这银子,完全可以在你们酒楼弄个雅间,咱们也试试这人上人的滋味儿。”

胖子狠狠瞪了伙计一眼,“还想不想跟着马二哥干了?抛头露面,引人注目是咱们能做的么?”

“啪!”伙计自己打了自己一嘴巴,“错了错了,主要是好久没和马二哥一块儿喝酒,太高兴了,口不择言,该打。”

牛五当先走着,“我说许九,你小子在你们客栈也是天字号的大伙计,客人的打赏也不少吧,还会缺今儿这顿酒?”

“嗨,那是表面光鲜。”许九道,“保安州的豪客不多,这几年买卖难做,舍得打赏的就更少了,就那点薪金,还不够喝一顿花酒的,牛五你还不是一样,迎客来的掌勺大厨,不也攒不下多少银子来,要不然也不会马二哥一来,就要跟着他干了。”

牛五摇摇头,“我跟马二哥干,也不全是为了钱,说实话,以前做这个还真做上瘾了,闲了这么久,心里没着没落的,不得劲儿,现在好了,马二哥一来,我这心里身上,一下就舒坦多了。”

“好像你说的还有这么点道理。”许九歪着头想了想,“我似乎也有这种感觉。”

“行了,快走,以后跟着马二哥好好干。”牛五催促道,“对了,我不是拿银子给你,让你弄坛好酒么,酒呢?还有,地方你可找好了,要隐蔽,咱们说的话可不能让人听了去。”

“安啦。”许九笑眯眯地说道,“我就是再见钱眼开,也不会贪了你的银子,酒早准备好了,就在天字六号房,马二哥也在那儿等着呢,就差你这大厨的好菜了。”

......

“来,二位兄弟,以后又在一口锅里捞食吃了,满饮此杯!”马二端着满满一杯酒,向牛五和许九说道。

“别介,马二哥。”许九忙不迭地吃着菜肴,“啥菜都还没吃,喝醉了咋办。”

“臭小子,”马二笑骂,“那我先干为敬。”

牛五陪着马二把酒喝完,开口问道,“我说马二哥,你不是已经派人知会过我们了么,干嘛又亲跑一趟,有事儿吧?”

“让你说着了。”马二夹了一口菜,“还真有事儿,不过说事儿之前,咱得先摆摆规矩,这个应该没人和你们说过吧。”

“懂!”许九咪了口酒,“马二哥,咱们又不是才干这个,少说多做,对吧?”

牛五却是对马二更感兴趣些,“马二哥,咱们的人不是都散了么,你是怎么又和锦衣卫攀上的?”

“嗯...”马二正色道,“都是多年的兄弟,就不瞒你们了,这回咱们的东主,可不是锦衣卫,而是一个大商家,老哥也是知道你们的性子才和你们直言,换了其他人,直接就用我那腰牌搞定了,怎么样,干不干,不干的话后悔还来得及。”

“干,怎么不干,这年头,跟谁不一样。”许九说道,“不过马二哥,你总得让我们知道,咱们是替谁卖命吧。”

“那是当然。”马二看看牛五,见他也点了点头,方才说道,“记好了,东主是涿鹿商社,嗯,还有涿鹿山和涿鹿工会也是,反正还是和以往一样,你二人还是与我联系就是。”

牛五显然也不太在乎跟谁干,倒是对马二的安危更关心些,“马二哥,你刚才说其他人就用锦衣腰牌吓唬,能行么,别撞人刀口上。”

马二撇撇嘴,“不是我小瞧他们,现在这些锦衣校尉,有本事的还剩多少,真撞上了,咱也不怵他,再说,不打着锦衣卫的旗号,咱们怎么招人?”

“倒也是,”牛五点点头,“不管怎么说,你还是小心些。”

“承你吉言。”马二刚说了这几个字,就被许九的问话打断,“马二哥,快说说,咱们的薪金如何?”

“嘿,正要和你们说呢,你小子还挺急,大的没变,按等级来分,你们俩嘛,每个月五两...”马二故意拖了下,见许九急得抓耳挠腮的,方才笑道,“是不够的,十两!”

“真的?”许九笑了,“要搁以往,我也算是升了一级了。”

马二点点头,暗探的待遇,还有怎么发放等等,都是他按以往的规矩说给志文听了后定下来的,并没有太大的变动,志文还让他可以酌情对几人提升下待遇,也好让人归心,牛五和许九就是他要笼络的对象。

第415章 许九的相好

“还有。”马二又重重说道。

“还有?还有什么?”许九问。

“还有的意思,就是不止这点月银,还有其他奖赏。”马二笑道。

这下连牛五的兴趣都上来了,十两已经是他迎客来薪水的一倍,他已经很满意了,居然还有?

不等两人发问,马二接着说道,“你们提供的讯息,若是特别有用,还会根据重要程度给予奖赏,还有你们发展新人,也会给点奖励,但是得由你们自己作保,出了事儿为你们是问,怎么样,咱们东主大气吧?”

后面这两条,是志文加上去的,就是为了调动他们干活和发展暗探的积极性,当然,只是拟了个大概出来,具体怎么奖,奖多少,还得根据实际情况来安排,即便如此,也足够让牛五和许九二人惊喜了。

“大气大气。”许九连连说道,“跟着这样的东主干才有劲儿。”

牛五眼角上翘,显然也很高兴,“马二哥,漏点底呗,咱这东主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嗯,”马二清清嗓子,“昨天路过州府的那三百个骑兵见过了么?”

“见了,”许九抢着说道,他在这家客栈做上房的大伙计,时间要自由些,“用的弯刀,都是招来的鞑子吧,好家伙,一人双马,穿的是咱们大明的甲衣,威风得紧,护着四辆马车,遮得严严实实,也不知装的什么,倒是有些奇怪。”

牛五是掌勺,饭点的时候数他最忙,哪走得开,是以没有见过,摇摇头。

“这些骑兵,就是咱们东主的手下了。”马二不无得意地说道,能养这么多私兵和马匹的,无一不是大商家,何况这并不是他们的全部实力。

“这...”牛五担忧地问道,“不会犯忌吧?”

“那有什么,牛五。”不待马二答话,许九就抢着说了,“朝廷现在哪里还顾得过来,只要不造反,谁管你养多少人。”

“那四辆马车你们猜里面是什么?”见牛五有些迟疑,马二决心放个猛料,待二人摇头后,这才说道,“告诉你们吧,全是人头,整整三千多颗的人头。”

李定国他们动作也很快,志文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出发,终于在志文他们抵达州府的第二天追上了,据说晋西那边催得很急,司茶他们都不到涿鹿山了,让李定国带着人,押好货,自去晋阳,路上自会相遇。

牛五和许九都被骇了一跳,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洒了一小片出来,他二人虽是暗探,但血腥场面见的不多,还真被这三千多颗的人头给吓住了。

“莫慌莫慌,”马二安慰道,“咱们可是新任知州贺大人口中的义民,那些人头都是死在我们手中的流匪反贼,这些人头只要送到晋阳,巡抚耿大人升任宣大总督有望,有贺知州和耿总督的支持,咱们东主的来头,可以了吧?”

“可以了,可以了。”牛五许九说完,忙着喝了口酒压惊。

马二用筷子敲敲碗,“我再说一遍,咱们的真实身份和背后东主,仅限于在场三人知道,对今后发展的其他人一律以锦衣暗探为名行事,听明白了么?”

“明白了。”另外两人郑重答道。

“好了,说正事儿。”马二说道,“你二人对本州同知尤鸿远了不了解,有没有办法知道他府邸里的消息?”

志文一连两晚的同知府之行,都是毫无收获,马二除了带着人在州府四下打探,又约了这两个以前的老兄弟,只是二人今晚才都有空,三人才得以相聚。

一连两天没有什么收获,众人都有些着急,再拖下去,尤鸿远随时可能知晓涿鹿集的情况,从而对孙大夫不利,马二今晚既是招纳此二人,也是向他们求助来了。

牛五放下酒杯,“交道打的不多,此人有来我们酒楼吃饭的时候,也有让酒楼送酒菜上门的时候,不管怎样,我在后厨,都见不到他。”

许九脑子里转了一下,他与此人也并无交集,正要摇头,被牛五看见了,“许九,你小子可不老实。”

“咋了?”许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一个客栈伙计,怎会认识同知府里的人,他们即便出行,也都是驿站招呼,怎轮得到我们?”

“嘿嘿...”牛五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不是有个相好么?我记得是做卖婆这个行当的,想来是有机会出入这些深宅大院的罢?”

所谓卖婆,是指出入大户人家买卖物品的女人,大明中后期,礼教大兴,特别是北方,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女子,不到年节是不能上街的,所需的胭脂水粉等小物件,靠的就是卖婆上门服务,处得若是好了,衣帽服饰也由卖婆量了尺寸,找衣铺做了送来,赚点差价和跑腿费而已。

这是本份的卖婆,有那心眼坏的,贪图金银,行的便是替西门庆勾搭潘金莲这档子事儿,风评向来不太好,不过深宅大院的太太小姐们,却又离不开她们。

卖婆虽然号称“婆”,但却并不是非要上了年纪的妇人才做得,一般人家的女子,嫁做人妇,生了小孩,若是生计无着,也可操持此业,至于死了男人的寡妇,若不想出卖自己的身体,能干的,差不多也就只剩这个了。

“嗨,你说她啊。”许九笑道,“好久没找过了,也不知这小娘还认不认我。”

“就凭你小子的脸,还有那张能说会道的嘴,不理?她舍得么?”牛五打趣道。

“行,我试试吧。”许九嘬了口酒。

“不是试,而是一定要成,小九。”马二肃容道,“要是你都没办法,那哥哥我的脸就丢大了,咱们东主可是到了州府,就等咱们的音信了。”

“是吗?”许九和牛五二人闻言,都有些激动,这大金主就在同一座城里,要是表现不好,不止马二,他们自己也会觉得挺没面的。

“马二哥,说说吧,到底是啥事情?”两人连忙追问来龙去脉,以便定计该怎么行动。

第416章 讨要后路

马二把尤鸿远怎么对付涿鹿商社,涿鹿商社又是怎么反击的,大致说了下,其实这两人身为暗探,让他们知道得这么详细是不太好的.

不过一来都是多年的老兄弟,马二信得过,二来不把事情交待清楚,怕他们觉得自己不被信任,以后办事不出力就不好了,三来马二在州府并没有什么根基,想要把事情办好,多半还得着落在牛五许九身上。

“这么说来,就是想要打探一下尤府把那个孙大夫安置在什么地方了?”许九听完问道。

马二默然点头。

牛五拧着眉头喝了杯酒,“马二哥,要是尤鸿远这厮没有把孙大夫安置在他府中,而是放在其他地方,连同知府的大门都没有进去,那他后宅的这些人也未必得知啊。”

“话说的没错。”马二显然也想到了,“不过,能进去打探一番,总比咱们在外抓瞎要好罢。”

“不妥,不妥。”牛五咂咂嘴,“要是打探出些消息来,倒也罢了,要是一无所获,岂不是显得咱们太也无能,第一次给东主办事就把事情搞砸了,咱们兄弟面上无光啊。”

“牛五,你有主意了,是不是?”许九与牛五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听他这般口气,知道牛五心中已经有了定夺。

马二眼睛一亮,“老五,有甚主意就说,别藏着掖着了,急死哥哥不是?”

“嘿嘿,我这主意说出来一文不值。”牛五笑道,又抿了口酒,“他尤鸿远做得初一,将孙大夫哄走藏了起来,咱们难道就不能做十五?我听说,尤同知只有一个幼子,他可是把这小子和替他生子的妾侍宝贝得紧,若是咱们能把这两人弄到手,还怕什么?”

“哎呀,我说牛五,你真是蔫坏啊,这么损的招儿,居然也能从你嘴里边儿说出来。”许九在一旁叹道。

牛五笑而不语,只管吃菜。

“老五,哥哥先谢过了,事情若成,东主和我都不会亏待于你的。”马二说道。

“马二哥,过了,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谢不谢的,这件事要想成,归根结底,还得着落在许九相好的身上,就看她有没有这本事了。”

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许九的身上。

“她有没有这本事,还得找到她问问才知道,不过,马二哥,我正想把她弄成咱们的暗探呢,这事儿她要真做成,岂不漏了身份?我那奖赏,还有没有了?”许九嬉笑道。

“嗨,你小子,是担心这个啊。”马二笑骂,“你放心,发展新人的奖赏分文不会少。”

这种事儿,做主的就是马二,只不过隔上一段时间需把账目给志文看一下,才发展一个新人,用这么一次,尤鸿远的家眷就落入己手,怎么都会引人怀疑,多半无法继续再做暗探,固然有些可惜,但若能救出孙大夫,却也值得了。

“马二哥,许九这小子是在替他那相好讨要后路呢,没听出来?”牛五出人意料地说道。

马二闻言,将手中酒杯放下,上下打量许九,“你小子,这次来真的?”这才觉得是有些不对劲儿,许九什么时候关心过一个新人是不是漏了身份。

牛五点点头,“怪不得,你小子前段时间不去找人家,是不愿意耽误人家,对吧?现在事情尚未办,就替她找退路,看来你是真动心了。”

“嘿嘿,两位哥哥,别这么看着我,小弟也该成家了不是?”许九拱拱手,“现在有了涿鹿商社这么个好去处,为自己打算一下,不过份吧?”

“哟呵,你小子,行,哥哥支持你。”马二一拍大腿,“此事一成,你那相好我们立即派人送回涿鹿山,你放心,山里有活计给她做,挣得不比在州府当卖婆暗探的少。”

这事儿马二虽然做不了主,但他相信,志文是不会不同意的。

“多谢马二哥。”许九郑重抱拳施礼。

“哈哈...”马二拍着许九的肩膀笑道,“人我可是替你安排好了,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你的喜酒了。”

许九面色一红,“再说,再说。”然后岔开话题道,“马二哥,咱们什么时候找她商量此事?”言辞间已是替他相好把此事应了下来。

“最好现在。”说道正事儿,马二严肃起来。

“这么急?”牛五有些吃惊。

“时间不等人啊。”马二道,“已经耽误两天了,最好在尤鸿远那厮知道商社实情前,将此事做成,如此咱们才能占据主动。只是天色已晚,州府宵禁,不知二位兄弟可有办法?”

“这个简单。”牛五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些巡夜兵丁,都是固定时间固定线路,咱们早记得熟了,不碍事。”

马二点点头,看来这二人即便长时间没干这行,还是会下意识地记住这些还算要紧的东西,“小九,这么晚去找你那相好,不碍事儿吧?”

“马二哥可是锦衣卫总旗,她见了还不叩头请安。”许九打趣道,“安啦,事急从权,没事儿的。”

“那好,两位兄弟可吃好了,好了的话,咱们这就出发。”

“我再吃点。”许九飞快地又夹了几筷子菜塞在嘴中。

牛五心更细点,却又想到了一个问题,“马二哥,我和许九还有他那相好也就三个人,加上你四个,真把尤鸿远的小妾和儿子吊出来,这人手方面...”

“人手和武力你都不用操心,老五。”马二很笃定。

州府他们的确没多少人,带来的六十余骑,留了少部分在商社,有几个机灵些的跟着他们进了州府,其余都在州府与商社之间的官道附近游荡,肃清逃散地痞的同时,也能根据商社提供的讯息,堵截尤鸿远的人,以便遮断他的讯息。

不过对付几个妇孺和家丁之类的,以志文、宋才捷的身手,再加上几个蒙人,就是宋献策和马二自己也不是庸手,那是绰绰有余了。

“既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牛五站起身,一把扯过许九,“头前带路,事情办得好,马二哥还会少了你的吃喝?”

“嘿嘿...”许九轻笑着,抹了抹嘴巴,打开房门,消失在黑暗中。

第417章 纳新...与出行

三更天,月光微弱,只勉强看得清路面,马二带着牛五和许九,轻手轻脚从一个小院落摸出来。

“小九,你这相好不错,模样周正,还好生养,对你也不错,别辜负了人家。”马二嘱咐道,“等她到了涿鹿山,你也抽空去一趟,把亲成了,你小子就算有个家了。”

事情很顺利,那卖婆年纪不大,也就二十出头,见了许九,眉眼里的笑意全然挡不住,看到跟着许九的马二和牛五时,倒是有些吃惊,等马二把腰牌一亮,却是被吓到了。

许九温言安抚,把事情挑挑拣拣这么一说,这卖婆一听,不但有银子可拿,连自己事后的去处都安排好了,把心一横,就应了下来。

马二他们这回算是找对人了,这卖婆走街串巷,嘴皮子利索,为人又极会来事儿,不时地故意卖些小便宜给人占,很受小姐太太们的欢迎,那尤鸿远的小妾出身不高,更吃这一套,与卖婆好得蜜里调油似的。

许九相好的只稍稍一想,就给几人出了个主意,明日东八里堡赶场,她去寻上尤鸿远的小妾,以发现了东八里堡某家首饰店有好货的名义,将小妾诓出来,还可以借着赶场看热闹,把她那宝贝儿子也一起弄出来。

马二开始还担心那小妾会不会带上儿子,卖婆拍着胸膛打保票,这小妾深知儿子是她下半辈子的依靠,看得很紧,基本上走哪儿都要带着。

至于剩下的事儿,就看马二与志文等人的安排了。

许九手里上下抛着锭五两的银子,这是马二刚刚奖赏他的,心里正畅快,听了马二的话,笑道,“马二哥,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妈了?放心,我会娶她的,倒是你和牛五二人,年纪都比我大,可别被小弟抢了先。”

“我们的事儿,用不着你操心。”牛五哼道。

许九见二人不愿提及此事,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马二哥,除了在本地招纳新人,外地的也行么?”

“当然行了。”马二说道,“我还愁着怎么扩大人手呢,只要人可靠,都行,怎么,你又有人选了?”

许九点点头,“我们客栈的天字号上房,昨夜住进来个小子,人挺机灵的...”

话未说完,牛五打断道,“住天字号的公子哥,你想让他为了这点钱来卖命?”

“听我把话说完罢,牛五。”许九道,“我这双眼睛,没有见过上万人,也看过了大几千人,什么人在我这双火眼金睛下都得现形,这小子别看住的是上房,可骨子里那股大户小厮的味道,却是瞒不过我,怎么样,马二哥,有没有兴趣?”

“你不熟啊,”马二却是有些迟疑,“贸然去找他,会不会太孟浪了?再说,你不是说他挺机灵的么?不好弄罢。”

“马二哥,你要是想在短时间内扩大暗探规模,光靠找我们以前这些弟兄,恐怕不行,些许风险,还是值得冒的。”见马二不由自主地点着头,方才继续说道,“至于他人嘛,再机灵,还不是个雏儿,只要拿住他个把柄,你再用腰牌这么吓唬一下,不信他不乖乖效命,上了咱的船,他还有得跑么?”

这些暗探,特别是在大户人家做仆役的,只要透露过主家一条讯息,命门就算被马二给捏住了,若有贰心,只需将其所作所为透露给主家,被人驱逐还是轻的,就算被打死打残也不稀奇,更别说接下去还要面对恐怖的锦衣卫。

马二一听,想想也是,“行,等明天事了,我来找你,咱们好好算计一把。”

......

天空中难得地飘着几朵云彩,让太阳不那么毒辣,空中吹拂着清风,带来丝丝凉意,倒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几个健卒家丁骑着马,护着一辆马车来到了良田屯堡的城门口,守门士卒一见,急忙驱散门口之人,让开了一条路。

马蹄声伴着隆隆的车轮声,车厢里不时传出女子说话的声音,还有小孩的吵闹声,出了良田屯堡,一路向东八里堡而去。

“妹子,你说的那家店面,卖的镯子当真如此便宜?”车厢中飘出一道声音,“若真如此,等咱们去了,会不会已经被人买走了?”

“嘻嘻,姐姐,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他卖给别人可不会这么便宜的,只有我去了,才能用低价拿下,那镯子啊,定然是你的。”

“哦,妹妹怎会如此有把握?”一大早这卖婆就上门,说是发现东八里堡有只玉镯,货很真,价嘛,却很便宜,尤鸿远的这小妾一听就动了心,也不问清楚,就急冲冲带着儿子与卖婆一道上路了。

看来女人自古至今,都难以抗拒这买买买的诱惑,许九的相好想的这招儿,委实是一招致命。

“那镯子啊,有个瑕疵,一般人很难看出来,可妹妹我是什么人,当场就给他们掌柜的指出来了,吓得他们苦苦哀求我不要张扬,要是我银钱够的话,昨天就能把它买下,给您送来了。”

听了此话,小妾总算不再担心了,“嗯,妹妹有心了。”

“哪里的话,还不是靠着姐姐才有口饭吃。”

车厢里的人说着话,马儿在车夫的驾驭下,欢快地跑着,家丁们骑着马左右护着,身后的良田屯堡渐行渐远,城墙逐渐隐没。

东八里堡离良田屯堡有二十余里远,这点距离,实在算不了什么,寻常农人步行,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只是两堡之间距离虽短,却总有那么一段路,是前后都看不见两个军堡的城墙的。

也就是说,这段路在两个军堡的视线范围之外,此刻,马车正好到了这一截路上。

路上零星有几个行人,虽是东八里堡赶场,但附近乡民穷困,实在买不起什么东西,又逢大旱,正忙着找水浇灌,赶场的规模和以前相比,已是大大不如。

身后隐隐传来了阵阵马蹄声,众人都没太在意,这里靠近边关,商家用马队运货实属平常,护卫骑马的也有很多,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第418章 拿人...与请帖

倒是几个路人回头看了看,脸上有些紧张。

马蹄声越来越响,几个家丁回头观望,有十多骑正从后而来,领头的几人梳着发髻,当是汉人,剩下的大多光头,看那面相就知道是蒙人,家丁们也不觉得奇怪,保安州虽不是大明九边,但用蒙人做护卫的商家也不少。

其中一个家丁应该是领头的,多少有些戒心,也只大呼道,“此处有贵人,来者不可冲撞!”

但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似的,仍然不管不顾地顺着官道冲过来,家丁们却也没辙,对方人比他们多,又个个凶悍,虽然是同知府上的人,他们也没胆量去纠正对方的不敬行为。

这伙人迄今为止都还没有拔刀举弓,应该没有敌意,只是有些霸道罢了,只要不冲撞马车,也由得他们,这是家丁们的想法,此地不是边关,又在州府和东八里堡之间,从来都没有听说有匪徒会在这里出没。

马队越来越近,家丁们已经能看清带头的是两个少年和一个大汉,其中一个少年脸上忽地绽开了笑容,口中一声暴喝,“唰拉拉”,蒙人们几乎是一瞬间,就把弯刀都拔出来了。

几个家丁心里刚觉得不妙,对方的战马已经带着骑士到了他们身前,好在对方全无杀心,要不然就这么一瞬间,几个家丁全都得人头落地,只是每个人颈旁都多了几把明晃晃的弯刀,正欲拔刀的手不得不停了下来,很快家丁们的武器就被人给卸了。

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见状,惊恐地大喊一声,从官道上四散,蹿进路边农田逃命去了,宋才捷低喝一声,带着剩余骑兵欲要追赶。

“算了,小捷。”却被志文喊住了,不是心慈手软,而是人质到手,很快就要和尤鸿远正面杠上了,他打算送拜帖让尤鸿远到自己指定之处交换人质,这事儿志文就没想过要瞒人,无需多造杀孽。

宋才捷等人闻言,勒住马,绕着马车转了小半圈儿,将马车遮帘掀开。

“你们是何人?强掳官员家眷是重罪,可要想好了。”旁边有个胆子大点的家丁大吼道,话音刚落,脑后被刀把重重击中,随后软倒在地。

随着遮帘被掀开,车厢里爆出一阵尖叫,马二上前,不动声色地与车厢内的卖婆交流了下眼色,随后来到志文身边,“没错,志文,猎物到手了。”

“那就好,走。”志文一声令下,蒙人将捆好的家丁和车夫扔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另有两人骑马上前,牵着拉车的马缰绳,也不管车厢内的阵阵尖叫,与其他人一道,拉着马车下了官道,向远处而去。

志文早做了安排,宋献策已在这附近赁下一个大院,周围皆无人家,正是藏人的好去处。

到了地方,宋献策笑吟吟地在门口迎接,见了马二,递过一个信封,“你不是要进城么,正好,把这拜帖给咱们的同知大人送去。”

马二接过信封,却是有些犹豫,“我那弟妹...”

“放心,我们自会关照,一会儿把她们分开关押,你那弟妹我会尽快安排人送她回涿鹿山,此地人手有些不够,正好顺路把散落在路上的骑兵叫些过来。”志文说道。

见志文亲自承诺,马二自是放心,拱手作别,志文这番举措,许九那相好的纵使被怀疑,却也没有实证,若是心善些的,恐怕还会以为卖婆被杀了呢。

“送拜帖的时候小心些,再把自己陷进去的话,我们可救不了你了。”志文在马二身后交待道。

马二哈哈一笑,“放心,我可没这么笨,山人自有妙计。”说罢打马而去。

......

“大人,已经过去这些天了,也不知涿鹿集那里情况如何?”良田屯堡,尤府书房内,白师爷正和尤鸿远商讨着涿鹿商社一事。

“白先生毋须多虑。”尤鸿远颇为自信地答道,“出不了什么大事,一则那里没有主事之人,要把消息传回去,也要花些时日。二则嘛,这个孙大夫还是你套出来的话,在那商社里地位不低,想来涿鹿商社还是会有所顾忌,不怕他们会逃逸,估计他们要么老老实实把我定的官买物品想办法乖乖缴齐,要么就备一份更重的礼单上门。”

尤鸿远倒也没有为难孙大夫,不但好吃好喝地供着,还找了些病人来,孙大夫忙得不可开交,也不知察没察觉自己身陷困境,他没有心机,尚林则还年轻,哪里是白师爷这个老狐狸的对手,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底给泄露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觉得平静得有些诡异。”白师爷说道,“衙役兵丁,还有派过去的信使,全都毫无消息。”

“这也正常,”尤鸿远仍不以为异,“现在那里就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谁舍得离开,这一走,可要少捞不少银钱。”

“这倒是。”白师爷想想也觉得尤鸿远言之有理,“这帮家伙,可别太狠了,现在就弄出人命来,大人你可不好交待。”

“那有什么,”尤鸿远不以为然地说道,“要是在州府,官买一事才开始就有人死在那些地痞混混手中,我确实不太好办,可涿鹿商社在什么地方,那个小镇连个名字都没有,涿鹿集的名号还是他们自己取的,在那个地方死上几个人,有多少人能知道,能将我如何?”

“大人言之有理,不过我还是希望这些人少给大人惹些麻烦。”白师爷说道,事情如果闹大了,这个尤鸿远又是个没主意的人,还不是得找他来想办法。

“你有心了,白先生。”尤鸿远说道。

两人正闲聊着,书房门外的长随突然敲门说道,“老爷,有请帖送来府上。”

“谁啊,谁送的?”

“门房说是涿鹿商社。”

尤鸿远冲白师爷一挑眉,那意思是,怎么样,他没料错吧,那涿鹿商社显然是吃不住劲儿,上门告饶来了。

“大人高明。”白师爷拱拱手,低声道。

“拿进来。”尤鸿远在书房里吩咐,声音颇具威严。

第419章 闺名

尤鸿远打开请帖,果然落的款是涿鹿商社,也不细看,随手递给白师爷,“我说的如何,白先生,他们这是抱佛脚来了,哈哈,只是忒也贼了些,请我赴宴,哼哼,还是想和我讲条件啊。”

“大人,这请帖可有些古怪,也不定日子,只说您定下来了就派人知会他们一声,还有,这赴宴地点也挺纳罕。”白师爷看得细致,当先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哦,不在迎客来么?那定的是谁家酒楼?”尤鸿远问道,至于日子他倒没放在心上,让他定不是更好。

“不在城里。”白师爷摇头道,“定在城外十多里处的小王庄,说是自有人在官道上相迎,大人,这涿鹿商社不会搞什么鬼吧?”

“他们敢?”尤鸿远傲然一笑,即便是在州府之外设宴,那也是一州的中心地带,他自己的眼皮底下,小队的军兵还有衙役,尽可任他差遣,再说,手里还有他们人质,还怕这涿鹿商社出什么幺蛾子不成?

“咦,大人,这请帖背面,不丁不卯的有两个字,甚是蹊跷,要不...您看看?”白师爷把请帖又递回给尤鸿远。

“什么...”尤鸿远嘴里才说出两个字,就被卡住了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请帖的背面,那两个小字是“之莲”。

只恍惚了那么一小会儿,尤鸿远仿佛被火烧屁股似的跳了起来,“来人!”

“老爷何事?”长随听他语气不善,飞快地蹿进书房。

“门房呢?给我把他找来,还有,派人去后院看看,夫人和公子在不在?”尤鸿远的正妻并不在此地,按道理小妾是不能称之为夫人的,不过此女给他生了儿子,地位在内宅很高,早被堂而皇之地称为夫人了。

“大人,事情有变?”白师爷来到尤鸿远身边低声问道。

尤鸿远有口难言,“之莲”乃是他那小妾小时候的闺名,非亲近之人不能知晓,现如今这小名公然出现在涿鹿商社给他的请帖上,到底出了何事,他也不知道,心下惶恐,只是事涉私隐,却又不能跟白师爷明说,急得在书房内团团转。

白师爷察言观色,明智地闭了嘴,不再说话,只静静地侍立一旁。

长随回来的很快,脚步匆匆走进书房,在尤鸿远耳旁低语了几句,尤鸿远脸色更加难看。

紧跟着门房也到了,知道尤鸿远大发脾气,才进书房就跪下了,“老爷,您找我?”

尤鸿远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可不能在下人面前丢份,“我来问你,送请帖之人何在,你可还记得他的模样?”

说罢目光灼灼地盯着眼前的下人,只要门房一说出送帖人的相貌,他就要关闭城门,大索全城,只要此人没有骑马,那就还来得及。

“哈哈哈...”尤府门外不远处的小巷里,马二、牛五和许九笑得直打跌。

“许九,真有你的,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一招的?”牛五问道。

许九撇撇嘴,“这条痴汉,在这一带谁人不知,哪个不晓,牛五你就是在迎客来里躲的时间久了,是以不曾听闻。”

原来州府这一带有个癫佬,父母死的早,神智一直不开,除了吃和睡,其他一概不知,名字已然被人忘却,被称之为痴汉,靠着街坊四邻的施舍,还有到处翻捡些垃圾,居然也活到了现在。

许九不过承诺给痴汉一块饼子,就让他把请帖送到了尤府门房,这会儿拿着饼子,早就不见人影了。

牛五被许九鄙视,却也不恼,反而赞道,“你小子和你那相好的这回可是立了大功,把人诓出去的是你那相好,知道尤鸿远那小妾闺名的,还是你相好的,就是送请帖这招儿,也是你小子想出来的,这一回,咱们能在东主面前长脸,还全亏得你。”

许九那相好的早知尤鸿远那小妾的闺名,头晚商议策略的时候就告诉了马二,是以宋献策才能在事成后,甫一见到马二,就将请帖拿了出来。

“那是!”许九洋洋得意。

马二却是有些担心,“尤鸿远不会找不到咱们这些正主,拿那痴汉撒气吧?”

“不会,他丢不起那人。”许九浑不在意,“尤鸿远好歹也是个正经文官,要是和这痴汉一般见识,就是他那些同僚下属,还有上司,都会瞧他不起,以后在保安州还有附近宣府等地,他都抬不起头来。”

“要是咱们的尤同知真把痴汉逮去,或许还是件好事呢。”牛五忽然幽幽地说道,“进了牢房,好歹官府能管一日两餐,好过他在这街面上无依无靠的。”

马二听了这话,沉默了下去,就是一直得瑟的许九,也安静了下来。

“走吧。”牛五打破沉默,“许九,你小子不是说住在你们天字号房的那个小厮和咱们有缘么,不如趁我现在有空,去把他渡了?”

“那敢情好,我还正愁一个人有些施展不开呢,马二哥,你呢?”许九问道。

“同去同去,我这会儿的任务就是留在城里盯着尤鸿远这厮,不过既然有儿郎们效劳,”说到这里,马二将头探出巷口,四下扫了一眼,街面上的闲汉,茶寮里的茶客,酒肆中的酒客,这些人中,都有自家弟兄不露痕迹地在盯着尤府,“我就偷个懒,和你们一道去耍耍。”

“砰!”尤府书房内尤鸿远将门房一脚踹翻,尚不解恨,又重重踢了几脚,方才骂道,“我看你连个痴汉都不如。”

门房有苦说不出,那痴汉将请帖朝他一扔就跑了,他能拿痴汉怎么办,看到请帖落的是涿鹿商社,都不敢耽搁就送了进来,结果却是不讨好。

一旁的白师爷从尤鸿远一连串的举动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尤鸿远的小妾和独子被涿鹿商社给绑了去,不由暗自感叹,天理循环果然诚不我欺,一报还一报啊。

待尤鸿远稍稍解气,这才劝道,“大人,怎么对付涿鹿商社,还是早些定计的好。”却是丝毫没有想过要对付痴汉,谁都丢不起那个人。

“还能如何,只能和他们换人了。”尤鸿远喘着粗气坐回椅子,双方都拿着对方的人,可涿鹿商社绑的就重要多了,他可不敢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不是没想过调动军兵衙役去将涿鹿商社一网成擒,可调动大军的手续繁琐不说,战斗力他也不太放心,而且对方既然明目张胆地说了地点,定然有恃无恐,小王庄附近空阔,只怕大军才一出动,他们就逃之夭夭了。

“白先生,我现下心乱如麻,就辛苦你把日子定下来,越快越好,然后安排人知会涿鹿商社。”尤鸿远有气无力地说道。

“敢不从命。”白师爷应下后匆忙离开。

第420章 试探少年

“你说的就是这小子?”马二站在客栈大堂外问许九。

透过窗棂可以看到,一个少年正拒案大嚼,桌上满当当摆放着七八道菜,还有一小壶酒就在他手边放着,衣饰华贵,看上去倒像个公子哥,只是那吃相就不敢恭维了。

“就是他,这小子花钱可是舍得的很。”许九与马二和牛五隔着些距离,低声说道。

“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居然如此好酒。”牛五哂道,就这么一小会儿,那小子已经连喝了好几杯酒。

“有嗜好好啊,没嗜好才难办呢。”马二笑道。

“既然二位哥哥亲自出马,我就不在这儿丢人现眼了。”许九拔脚欲走,他是天字房的大伙计,用不着在大堂跑腿。

“规矩还用你说。”牛五也低声回道,“这是你的地盘,自然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的好。”

“行了,快滚。”马二低声笑骂,带着牛五举步朝里走去。

“哟,二位来了,打尖还是住店呢?”小二热情地上来招呼。

“有什么拿手好菜先上上来,咱们哥俩却是饿得狠了。”马二道,特意朝少年旁边的桌子走去。

小二手脚麻利地用毛巾将桌椅都擦了一遍,待马二和牛五都坐下后说道,“得嘞,二位稍候,一会儿就得。”说罢往后厨去了。

不一会儿几道热菜时蔬还有冷盘就端了上来,看那模样,还算不错,马二又要了壶酒,兄弟俩边吃边喝。

马二倒是不挑嘴,肚子也饿了,吃得津津有味。

牛五尝了几嘴,就把筷子放下了,这里厨子的手艺显然还入不了他这迎客来掌勺大厨的眼和嘴,又喝了口酒,眉头直拧在一起,然后二话不说,把他和马二杯里的酒都给倒了,这番动作做得隐秘,大堂里客人不多,并无人发现,随后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拔出塞子,给马二和自己分别倒满。

这酒是昨晚他们喝剩下的,许九这小子也不知哪里买来的,三个人喝的时候还没觉出什么好来,可拿到这里一对比,高下立判,酒尚未倒完就芳香四溢,整个大堂很快就充斥着酒香。

“吱儿...”牛五嘬了口酒,声响震天,不动声色的马二,分明看到其他几个食客喉头上下耸动了好几下,他们旁边这桌的那个少年就更是不堪了,在狂咽了好几口口水后,终于没能忍住,将目光朝他们看来。

少年看着马二他们的酒,眼睛直发亮,口里大声嚷道,“伙计,伙计!”

“来了,公子爷,您有何吩咐?”

“你们这里既有如此好酒,怎不拿出来给我,是怕我付不起银钱么?”说到最后一句,少年的口吻已经很不客气了。

“哎哟,公子爷,您误会了。”小二急忙解释,牛五倒酒的时候他看见了,就算看不见,凭这酒香伙计也知道不是自己店里的货,“咱们客栈可没这么好的酒,那是二位客倌自带的,自带的!”

少年砸吧砸吧嘴,顺着小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旁边这桌果然是多出了一个酒壶,而且品相与他们用的都不一样。

“既如此,去吧。”少年颓然一叹,挥手让小二离开,他倒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吱儿...”牛五又响亮地嘬了一口酒,那少年虽是已经背过身去,但马二仍能看出他身子抖了一抖,随后端起酒杯欲饮,却又颓然放下。

“相逢即是有缘,”马二及时发声,“这位小兄弟,若不嫌弃酒水低劣,不妨移座,与我兄弟二人共饮几杯。”

少年身子一怔,似乎费了绝大力气才将头扭过来,先看了看牛五手中的那壶酒,干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才干巴巴地笑道,“两位大哥客气了,小弟深感荣幸,不过这酒虽好,量却不多,小弟就不夺人之好了,多谢。”

说完拱拱手,将头扭了过去,竟是不再看马二与牛五二人。

这倒奇了,观他行止,显然嗜酒如命,对这壶好酒,也是恨不得一口吞下,没想到居然能忍住自己的欲望,不受诱惑?

牛五不信邪,干脆站起身,拿着酒壶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少年身旁,“小兄弟何必客气,看你也是好酒之人,来来来,尝一点不碍事的。”说罢就要往少年杯中倒酒。

“大哥大哥。”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挡住了牛五倒酒的手,“无功不受禄,谢了,小弟已经吃好了,你们慢慢喝,告辞!”少年边说边拱手,从凳子上站起来,“小二,饭钱记我账上。”

说罢竟然出了客栈大堂,就此离去。

“这小子,有点意思。”牛五回到自己桌旁坐下。

“好酒而不贪杯,不轻信于人,是个好苗子。”马二低声赞道,“走,跟上去,争取今天把这小子拿下。”

说罢率先起身,往桌上扔了一块碎银子向外就走,牛五揣好酒壶也跟着出去了。

许九虽在客栈大堂外,但并未走远,见少年先走了出来,随后是马二牛五两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不待二人有什么表示,他也若无其事地跟了上去。

“什么情况?”待前后左右都无人之时,许九才快步追上马二牛五,低声问道。

“嘿嘿,想不到吧,这小子在美酒面前居然能忍得住。”牛五笑道,“本来想用好酒与他攀上交情的,这下没辙了。”

“是么?看不出来啊。”许九的确很惊讶,“马二哥,那咱们现在这是...?”

“不着急。”马二神态悠然,“你上前,我二人在后,咱们跟着他,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有何喜好,才好对症下药。”

三人一前两后,远远地吊着少年,不紧不慢地走在客栈门口的街面上。

这条街乃是保安州府远近闻名的销金窟,酒楼、赌档和勾栏俱全,此时已是黄昏,各店家先后挂上了灯笼,橘红色的灯光映着进出的人群,笑声、叫声、拉客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倒显出了几分繁华。

少年背着手,踢踢踏踏地走着,每到一家门口,都会停下脚步仔细看看,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只是一有人拉他,就婉言拒绝,就是勾栏的几个姑娘往他身上靠,也被少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第421章 归队(1)

热闹的街面很短,没走多一会儿,就到了尽头,过了最后一家赌档,红火的灯笼,如流的人群,嘈杂的人声一下子消失不见,借着昏暗的天色和若隐若现的烛火,方能勉强看清路面。

破败漆黑的房屋,几无人影的街道,在夜色中毫无生气,繁华落尽见真淳,这才是良田屯堡的真正面目。

少年停步,转了半个身子想要回转,不过待他抬头看看天,似乎觉得天色尚早,又改了主意,继续前行。

他身后的许九见状,悄然消失在了暮色中,马二牛五则继续混伍人群,待少年转过街道,才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空旷的街道看着瘆人,但少年连走几个街口,都平安无事,并没有遇上什么麻烦,觉得也不像自己想像中的那么可怕,胆气壮了不少,只是意外往往是在你不经意之间,或是春风得意之时来临的,少年的际遇恰好如此。

“砰!”刚拐过一个街角,一条人影带着劲风就狠狠撞在了少年身上,随后是“啪”“哗啦”接连不断的两道声响,听那动静,应该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碎了。

“小子!”少年反应不慢,被人这么一撞,听到声响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退一步,转身欲走,只是却一头撞在身后一个有些矮胖的人身上,此人带着淡淡的油烟味儿,接着被紧随其后的那人给抓住了衣襟。

“走路不长眼啊?撞了人,把我祖传的宝贝都给弄坏了就想跑?没门儿!”身后那人拽住少年,一把将他扯回身前,狞笑着说道。

两道黑影一左一右跟了上来,将少年的退路堵死了。

少年看着地上的碎片哭笑不得,光亮虽暗,却也看得出那不过是一只粗陶大碗,怎么可能会是传家宝物,到了现在,他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三人就是专门来找事儿的,只不过眼下势比人强,不是宝物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是是是,全怪我,是我不小心,三位大哥大人大量,放我一马,我这身上还有几两银子,若不嫌弃,尽管拿去花用。”

少年心中暗自庆幸,现银已经被他花得差不多了,还有张银票贴身藏在衣服的夹层里,眼前这三人就算搜身,也未必能找到。

许九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到了地上的粗陶碎片,心下也是有些汗颜,这只土碗是他刚才在街角旮旯顺手拿的,也不知是谁家喂狗用的,还是已经坏了扔的,如此空口白牙地硬说是宝物,的确说不过去,可时间如此之短,能找到只土碗已经不错了,遑论其他。

“少废话!”许九故意恶狠狠地说道,轻车熟路地往少年身上拍了几下,将他身上的银子掏了出来,“我这祖传宝物价值千金,岂是区区几两银子就能偿还的,我先收着,权当利息了。”

“小兄弟,我等虽穷,但几两银子还是有的,你身上这些可不够赔的,要不跟我们走一趟?”身后的牛五说着话,手中小刀已经抵在了少年腰间,“若是成了朋友,不但你的银子如数奉还,咱们还另有礼物,如何?”

少年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回过头发现此二人乃是客栈大堂里要请他喝酒之人,这才知道自己早被人盯上了,眼见有利刃相逼,寻机逃跑的那心思暂时按了下去,“原来是二位大哥,好说,小弟但凭安排。”

话是这么说,少年心里却发着苦,他是昨天独自一人到的良田屯堡,身上带的银钱不少,花钱难免大手大脚,白天忙着吃喝,顾不上自己此行的任务,吃完晚饭街面上这么一转,正打算趁着宵禁前去同知府附近看看,不料却落入了此三人的觳中。

......

许九的相好这一走,她住的这个小院没了人,马二三人就将少年带了过来,也省了还另找地方的麻烦。

进了屋里,马二也不废话,直接拿出腰牌,将自己的身份亮了出来,普通人见到锦衣卫,多半都是像许九相好那样,紧张、惶恐,得知自己即将成为其中一份子后,又带着点小期待。

只是少年的反应大出他们的意料,看了马二的腰牌后,全无半点害怕,待马二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时,脸上还带着蜜汁微笑,呆呆看着腰牌发愣。

“别愣着啊,小子!”许九用手在少年眼前晃了晃,问另外两人道,“这小子,不会是吓坏了吧?”

不待马二和牛五有何反应,少年说话了,“这位大哥,能把你手中的腰牌给我瞅瞅么?”

马二一笑,把腰牌扔了过去,他并不担心这少年使什么幺蛾子,三对一还失手的话,这脸就丢大发了。

少年接过腰牌,细细摸了一番,“是真的,没想到还能见到自己人。”说罢“啪”地站直,“总旗大人好,锦衣暗探张晓,请求归队。”

这是啥情况?马二三人都有点懵,许九还想着要怎么威逼,牛五则在思索该如何利诱,最好再拿住他一个把柄,才能让这伶俐少年屈服,他们都认定这小子是某个大户府中的小厮,人也机灵,若能拿下,对以后的职司不无裨益,只是反转的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马二反应最快,咳了一声,“原来是自家兄弟,准了准了,说说你自己的情况罢。”他暂时顾不上少年此话是真是假,先盘盘道再说。

“是,大人,我叫陈晓,自幼父母双亡...”少年娓娓而谈,原来他就是那晚范氏兄弟夜谈,送去夜点,还向范轩讨了赏赐的那个机灵小厮。

他和那个看上去老实,叫于达的小厮都是孤儿,自幼被锦衣卫收养,稍加训练后安置到富户家中刺探消息,像他们这样的人还不少,只是天启后期之后,与马二等人一样,被朝廷放弃了。

“大人,还有一个兄弟叫于达,身份与我一样,眼下都在范府站住了脚,要是他知道咱们又成了锦衣暗探,定然和我一样高兴。”情况说的差不多后,张晓兴奋地说道。

第422章 归队(2)

锦衣卫训练这些暗探,并不像后世所想那般,充斥着冷血、孤僻和残忍,手段其实相当高明,暗探们一个个不但有眼色,有手段,有自己独特的本事(若没甚本事,就不能受主家青睐,若不能受主家青睐,如何打探重要讯息),而且大多并无贰心,特别是这些孤儿,对锦衣卫更是忠心耿耿。

其实这样才符合常理,若不能让大多暗探归心,怎么驱使他们真心效命,马二若不是因为长久衣食无着,心智也比少年人成熟,能从朝廷的各种行止看出来,估计自己此生难以重返锦衣卫,否则未必就那么轻易地向志文交了自己的底。

听了张晓的话,想到这小子之前好酒但不贪杯的行为,再结合他得知自己等人身份后的表现,马二心中对这小子的话已是信了大半,真是运气爆棚,随便找一个人,没想到也能捡到宝贝。

“还有一人,和你同在一处,你们还相互知道彼此的存在,这不太合规距罢。”牛五此话虽然有些吹毛求疵,但却不无道理,张晓的这种情况并不常见,大多数暗探即便同在一处,也并不知道自己的同伴是谁。

“是这样的,前辈。”张晓急忙解释,没有丝毫不满,在他看来,如此谨慎,才是真正的锦衣暗探,“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配合默契,原来的上峰说过,我二人性子互补,在一起作用更大些,还说我性子跳脱,遇事要以于达为主。”

马二点点头,“成,我信你便是。”他曾经奔走于各暗探之间,到底见识更多些,张晓与于达这二人的情况虽然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那这位于达兄弟这回怎么不和你一道来?”许九追问。

“范家差使他去大同了。”说到这里,张晓其实有些不解。

于达去大同所为何事他是知道的,散播流言这种事儿,不是更适合他么,怎会让于达这个闷嘴葫芦去,而到保安州府暗中打探消息,则与于达性子相符,结果安排的却是他自己,不过这样也好,要是于达来此地,以他的谨慎,未必会上了总旗大人的套,那反而不美了。

张晓的想法没错,其实范家家主范轩的安排本来就是如此,只是他二人并不为范府其他人所熟知,是以最后阴差阳错地将他俩安排反了。

“张晓兄弟,能说说你来此地的目的么,还有于达兄弟去大同又是所为何事?”马二这是对张晓最后的考验,若他不愿意说,或者是说的时候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那他的身份和之前所说的话,就很可疑了。

马二曾经经年累月地和暗探们打交道,发放银钱,事无巨细地记录他们的所见所闻,人见得多了,看人自然而然也就准了,既然张晓说要再度为锦衣卫效劳,那身为新的上峰,盘问讯息是理所应当的事儿,这张晓随后的反应如何,马二自信能从中看出他是否真心。

“大人此言差矣,作为锦衣暗探,您是我们的上峰,向你禀告消息乃是我们的职责,无需征求我们的意见。”张晓正色道,“您就是不问,我也会说的。”

言毕毫不犹豫,将他此来保安州府,还有于达去大同所要做的事儿详详细细给马二三人说了。

“好小子,有你的。”马二重重一拍张晓肩膀,“你这两条讯息可是帮了涿鹿商社大忙。”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想到张晓这小子带来的讯息竟然都与涿鹿商社有关,马二心里最后那一丝怀疑彻底消失,他相信眼前这小子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锦衣卫总旗,是真心实意要为锦衣卫效命的。

“涿鹿商社?”张晓眉头一挑,“总旗大人,这商社是何来头?”

马二暗叫糟糕,没想到这小子如此警觉,兴奋之下口不择言,居然叫他听了去,不过看他样子,倒不是对自己的身份起了疑心,而是对涿鹿商社很感兴趣。

眼下虽然还不能和他明说,不过以后叫他们打探消息,总得与涿鹿商社相关才好,这一关早晚要过,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说了,那就干脆把这谎给圆了。

马二脸上神色无异,心中念头一转,已经有了计较。

“张晓是吧?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关机密,本该你们立些功劳,才能稍稍耳闻,不过你今日带来的两条讯息立了不小的功劳,也算有资格听了。”马二一本正经地说道。

“今上其实早想重振锦衣雄风,但一直苦于内帑羞涩,去岁东虏入寇,事先竟然没有丝毫消息,今上震怒,遂下定决心要恢复锦衣卫往日荣光,钱粮不足,那就自己挣,这涿鹿商社,正是秉承今上意志而成立的,其目的就是为了不亏待咱们这些人,今后你我的一切赏赐,均出自涿鹿商社。”

话一说完,马二自己都忍不住赞叹自己,没想到这番谎言结合朝堂事实,竟然越说越溜,他自忖,要是将自己换作张晓,多半都会信了此话,不错,以后拉新人就这么说了。

果然,张晓听完,拍手说道,“皇爷总算开窍了,要是没有咱们,如何得知真实的民情民意,只会被那帮朝臣玩弄于股掌之中,这么说来,涿鹿商社今后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咯,对吧,总旗大人。”

“衣食父母?说得没错。”马二道,“所以,今后但凡有与涿鹿商社相关的消息,都要严加重视,特别是像今日这种针对商社的敌意行为,更需紧急上报,听到没有?”

“明白了,总旗大人。”张晓回答,随后有些悔恨地说道,“说起来这范家家主能这么快地找到涿鹿商社所在,应该与我为了引起重视所吐露的消息有关,这件事儿却是做得差了,早知如此,我就应当闭口不言才是。”

“喔,怎么回事儿?说来听听?”马二甚感兴趣,等张晓把事情前后这么一说,宽慰道,“不知者不罪,再说,范轩这老狐狸,你就是不说,他早晚也能想到。”

随后想了想,马二又把以周承允为首的晋南盐商在涿鹿商社有份子的事儿说了,让张晓以后也要留意周大公子的相关讯息,涿鹿商社现在有点双头制的感觉,志文与周承允二人,不论缺了谁,整个商社就玩不转了。

张晓听了毫无疑心,皇上本就缺钱,若无外力帮助,特别是这些大商家的支持,拿什么撑起这门生意,养这么多的暗探,“总旗大人放心,我理会得,必不叫你失望。”

第423章 会面小王庄(1)

正午时分,明晃晃的天空不见一丝云彩,太阳孤独而暴烈,炙热的阳光带着满腔怨气,无遮无挡地洒向大地。

但大地似乎也无法容纳如许多盛情满满的阳光,多余的热气就这么飘荡在空中,将远近景物都弄得扭曲变形了。

小王庄地处州府良田屯堡和东八里堡之间,离了官道,沿着土路走上五六里也就到了,不算偏僻,但因为不是交通要道,也不算热闹,外人进去的极少,只有本村人偶而出来赶个场。

在土路上将将能看到小王庄的只檐片瓦之时,左侧那座占地极广的大宅院就异常显眼了,纵然院墙高筑,里面看不太真切,但是大气整齐的灰瓦,还有晃得人眼花的白墙,都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只是宅院虽好,以往却历来没什么生气,这本是小王庄某个大户建了打算做祠堂的,完工后不知何故一直没有使用,若不是该大户不时派人洒扫,这座宅院恐怕早就芳草萋萋了。

两天前,一伙人占据了这座院子,乡民们也不知他们有没有经过大户的同意,但见进进出出大都是些凶神恶煞的蒙人汉子,骑着高头大马,便无人敢管这个闲事,出入村子的人更少了,土路上官道边,除了这伙人几无其他闲杂人等。

一乘小轿顶着烈日,带着数个衙役,后面还跟着两骑马,在几个蒙人骑士的引领下,从官道下到土路,最终进了这座乡人眼中有些神秘的大院。

“欢迎欢迎。”宋献策候在门口,笑眯眯地说道,“贵客驾临,不胜荣幸。”

尤鸿远这回没空摆谱,急匆匆下了轿子,“涿鹿商社?”见宋献策点头承认,催促道,“你们主事之人呢,叫他出来见我。”

在他看来,眼前这少年还不够资格与他面对面地交流。

“不才宋献策,正是涿鹿商社在此地的主事人。”宋献策微微躬身回道,在他身边,一左一右站着扮作小厮的志文和宋才捷,二人年纪尚小,还不到在这种场合抛头露面的时候。

尤鸿远半信半疑地打量着眼前的儒衫少年,见院中诸人都是以他为核心,由不得他不信,隧道,“看你也读过几天书,怎地却行商去了,白白耽误大好前程。”

宋献策笑而不答,只道,“尤大人远来是客,还请进屋内将歇,收收汗,解解乏,咱们才好说话。”说罢将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

尤鸿远冷哼一声,从州府一路过来,心急如焚,倒还不觉得有多热,现下地方一到,这才发觉炎热难耐,汗出如浆,内里衣服已经湿透大半,当下一甩衣袖,背起双手,“头前带路。”

此番前来,尤鸿远带的人并不多,几个衙役,两个骑马的家丁,还有就是白师爷了,人要是带多的话,一来怕对方误会,借机遁走,二来嘛,身为一州代理长官,出了这等事儿,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至于自身安危他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是朝廷命官,杀他等同造反,相信涿鹿商社不会做此等不智之事。

进了内室,分宾主落座,有少年奉上茶水,尤鸿远耐着性子喝完一盏茶,终于忍不住问道,“本官家眷何在?”

“尤大人别着急,他们都好着呢,就是两个丫鬟咱们也没动,一样的伺候着夫人和公子。”宋献策说完,两手轻拍了几下。

自有人退下,片刻后,一个妇人牵着一个小孩,身后跟着两个丫鬟,出现在门口。

尤鸿远见几人衣衫齐整,面色红润,显见是没有吃苦,这才稍稍放心,那妾侍见到他,神情激动,想要朝他这边跑,被两柄寒光闪闪的弯刀给挡住了,那小孩尚幼,跟着自己母亲,却是全然没有烦恼,嘻嘻哈哈地玩闹着。

“涿鹿商社!哼哼,真是好胆,竟敢劫持朝廷命官的家眷,你知不知道此事已经触犯了王法,小小年纪,怎地却行虎狼之事?”尤鸿远本来想搬出卫所军兵,还有府衙衙役来吓唬对方的,不过在见了这些精悍的蒙人骑士后,却是彻底熄了这个念头,只能用朝廷大义来压对方。

卫所军兵也好,衙役也罢,底细他再清楚不过,都是些窝囊废,欺负一下普通人还行,在这些蒙人骑士面前,那是不堪一击,人再多也没多大用,对方一人双马,即便不敌也完全可以远遁。

“尤大人言重了,咱们不过就是请夫人公子过来玩耍几天,劫持二字愧不敢当,原物奉还,再说了,咱们可没亏待他们,大人的亲眷吃的甚至比我们自己还要好,这算哪门子劫持呢?”宋献策反问,然后朝门口挥挥手,示意将人带走。

尤鸿远脸色难看,他知道对方说的“原物奉还”是何意思,只是眼下这场景却容不得他退缩,“请来做客?本官同意了么?少年人,劫持官宦人家乃是重罪,你若及时回头,将人放了,本官可以网开一面。”

“哈哈哈...”宋献策仰天大笑,“原来尤大人知道劫人乃是重罪,我还以为你为官日久,早已把大明律给忘了呢,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劫持官宦人家才是重罪,就是劫持普通人也一样,在下斗胆问一句,敝社的孙大夫诸人现下身在何处?”

尤鸿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这少年对刑名有所了解,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孙大夫?孙大夫乃是咱们大人请来的贵客,如今正在城内替人看病,算得上功德无量,怎么就和劫持二字沾上边了呢?”却是白师爷见尤鸿远心浮气躁,和对方的言谈中连落下风,忍不住把宋献策刚才的说法依葫芦画了个瓢,反击了一下。

宋献策饶有兴趣地看看白师爷,对此人的急智倒是有些佩服,不过这种唇来舌往的打机锋,他却是不想再继续了。

“好了,尤大人,你别用大义压我,我也不避实就虚,今日咱们在此会晤,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必你我都很清楚,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什么时候把孙大夫交到我们手里,我们就什么时候奉还您的夫人和公子。”

第424章 会面小王庄(2)

尤鸿远咬牙切齿,目光漂移,心中实是不甘,想他堂堂一州同知,以往何时被人胁迫至此。

有心不答应,可自己那千娇百媚的小妾,还有传承尤家血脉的儿子怎么办?

可若是就此低头,身为朝廷命官,被下贱商户给弄得灰头土脸一事势必成为笑谈,别指望这事儿能捂得严实,纸里包不住火,早晚会被其他人得知。

更重要的是,这涿鹿商社可不是州府里那些普通的,一家一户自己经营的小商家,一旦将他们的紧要之人放走,手上没了筹码,对方就没了顾忌,完全可以离开保安州,给他们定的官买行头一事势必就这么废了。

思及至此,尤鸿远心里甚是不甘,下意识地就开口道,“我若不还人呢?”

“不还?”宋献策扫了扫对面这个面容狰狞的所谓父母官,微笑道,“尤大人,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的父母官,我们在你眼里不过是低贱的商户,可你若认为我们软弱可欺,那就错了,尤大人若是一意孤行,选择与我们硬抗到底,那么...今年年底,令公子必将成为京师宫中的一名小火者就是了。”

“你说什么?直娘贼!”尤鸿远骂了句脏话,竖起食中二指,指着宋献策直发抖,“你怎敢如此,怎敢如此?我...我和你拼了。”

说罢站起身,欲朝宋献策扑去,被白师爷眼明手快地一把抱住,这才发现近在咫尺的锋利弯刀,背上密密麻麻被惊出一层冷汗,他的人,除了白师爷跟着进了屋,其他人都在外面,没办法,形势比人强,在人家的地盘自然是强硬不起来。

“尤大人,请自重。”宋献策冷声道。

尤鸿远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回椅子,恁大的人,竟像个娘们儿似的,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接着两肩不住抖动,不多时,宋献策身后的志文看到,有泪水从这位尤大人的指缝中汨汨流出,原来尤鸿远竟是在无声地哭泣。

“小捷,怎么回事?火者又是什么?”志文低声地问着宋才捷,这尤鸿远之前还算强硬,是在听到自己儿子会被送去做火者才彻底崩溃的。

宋才捷附耳低声道,“就是把人阉了送进皇宫做事。”

“哦,太监啊。”志文自言自语着,刚要点头,表示自己懂了,却分明看到宋才捷眼中一分戏虐,几分玩笑的神情,知道自己定然又有哪里说错话了,右手闪电般地戳中宋才捷肋下,“别废话,到底怎么回事儿,快说。”

宋才捷一动不敢动,龇牙咧嘴地伸手在身上揉了揉,这地方轻触即痒,力道重了又能让人痛得死去活来,偏偏志文手法奇特,能把人弄得既痛且痒,十分难当。

“在宫中要有相当职位才能称得太监,才进宫的,大多不是扫地就是烧火,故称火者。”宋才捷低声解释道,志文这才知道自己又是因为后世的观念而造成的错误。

不过宋献策这厮此招儿甚狠啊,志文带着惊奇从后看了这小子一眼。

让宋献策出面招呼尤鸿远,是志文提议的,当然,也得到了大伙儿的认可,他这年纪的男子,其实在大明已经有不少成家,做了一家之主,宋献策又是进过学的人,出口成章,谈吐不凡,自然做得这名义上的少东家。

至于如何与尤鸿远交涉,包括志文在内的众人都没有自不量力想要指点宋献策,相信以他的学识能耐,自能将事情办得妥妥贴贴,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直接给尤同知来了一招绝户计,直接将这老狐狸的心理防线给击溃了。

宋献策此招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已经有点毒士的感觉了,不过嘛,志文挺喜欢的,计谋不分高尚卑劣,有效就行。

其实志文还是想当然了,把尤鸿远之子送进宫中,可不仅仅是让他绝了后这么简单,尤鸿远好歹也是举人出身,算得上诗书传家,一旦此事真的发生,不论是尤鸿远的个人声名,还是整个尤家的声望,都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日后尤鸿远的同族根本无法立足士林,将成为士林的笑柄,整个尤家的传承就此沉沦,不知要经过多少代才能恢复。

这么大一口锅,尤鸿远可背不起。

这边厢宋献策待尤鸿远止住哭泣,收了泪水,用衣袖擦干脸庞,这才说道,“如何,尤大人这会子心平气和了?能好好谈事儿了罢?”

“罢了,罢了,都依你。”尤鸿远意兴阑珊,“我这就安排。”随后转头对白师爷说道,“白先生,麻烦你出去一趟,找个人速速骑马回州府,将孙大夫他们请到此地。”

州府离此甚近,派人单骑通报,再将人送到此处,其实花不了多长时间。

待白师爷出去之后,又对宋献策说道,“我既已履约,还请贵社不要食言才好。”

“那是自然,我等行商,最重要的,乃是一个信字。”宋献策答曰。

不一会儿白师爷回到室内,冲尤鸿远点点头,示意事情已安排好。

宋献策见状,展颜笑道,“来来来,尤大人,还有这位白师爷是吧,咱们不妨一起耐心等候,天气炎热,二位请多喝些茶水,以防中暑,若是时辰晚了,咱们这里自有佳肴和美酒奉上。”

“不必。”尤鸿远冷冷回呛,“谁知道你们酒水里有没有下药,可别到时候又着了你们的道。”

“尤大人说笑了。”宋献策并不生气,迄今为止,占上风的是自己,何必一般见识,“真要下药,何不下在茶水里,二位说是不是?”说完促狭地眨眨眼。

尤鸿远脸色微变,这茶水不会真有问题吧,却见一旁的白师爷毫不在意地拿起茶碗长长地喝了口茶,又觉自己身上并无异常,这才放心,知道被眼前这少年用言语又耍了一道,心下更是不悦,重重地哼了一声,也跟着端起茶碗喝茶。

只是心气不稳,气息不平,才喝了半口,就被茶水呛住,咳嗽连连。

“大人别急,茶水嘛,我们还是管够的。”宋献策继续笑眯眯地补刀。

第425章 会面小王庄(3)

“敝商社地处偏远,又是新近成立的,不知尤大人是如何得知的呢?”宋献策可不打算放过尤鸿远,尽管已推断出此人专门针对涿鹿商社,定是受了蛊惑,也从马二回报的讯息得到了证实,不过宋献策还是想听听这位同知大人如何作答。

尤鸿远又冷哼一声,索性不理宋献策,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大人虽然日理万机,但保安州的这一亩三分地,还是尽在掌握的,将贵商社定为官买行头,主要还是看重你们的实力,相信贵社能为朝廷效力,尔等不可心怀怨怼。”这番官腔本来应是尤鸿远打的,只是他不出声,白师爷见气氛有些僵,干脆越殂代疱,把话说了。

“哦,这么说,我们还要感谢大人的青睐咯。”宋献策说道,“看来敝社还是很受尤大人器重和信任的,只是区区有一事不明,既然大人如此信任我等,刚才怎么又怕我们在茶水里下药呢?”

“啪!”尤鸿远将茶碗重重一顿,还有完没完,抓住刚才他有些胆怯这事儿说个不停了。

“哈哈,大人看来是很喜欢我们这茶,来人,快给大人续水,没点眼力劲儿,没看懂大人的示意么。”宋献策打了个哈哈,“尤大人,白师爷,二位尽可放宽心,我们又不是土匪流贼,下药这么没品的事儿,我们怎么会做呢。”

“说起来...”宋献策悠闲地喝了口茶,终于决定抛出杀手锏,好好敲打敲打这位同知大人,让此事能完美地收场,“我们可还是义民呢。”

“义民!”尤鸿远终于忍不住,重重吐出两个字就不再说话,那意思很明显,公然与他这一州父母官做对,还绑了他的家眷,如此行为,还能叫做义民?

若不是身在人家的地盘上,尤鸿远已然把“反贼”二字给这帮人扣上了,现下暂且忍让,等此事一过,回到州府定要发布海捕公文,恶心恶心这该死的涿鹿商社。

涿鹿集尤鸿远已经不抱希望还能捞到什么了,对方此举,显然是已经放弃了涿鹿集的基业,范家的干股看来也只是空欢喜一场,这些人若不在保安州设店,尤鸿远觉得自己还真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海捕公文虽然解恨,其实用处不大,他现下连涿鹿商社真正主事之人都不清楚,人家大不了在其他州县换个名号便是。

只是肉没吃到,反被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摆了一道,尤鸿远心下愤恨难平,不做点什么,他的心结难开。

“嘿嘿,尤大人似乎不太认可啊。”宋献策道,“也对,哪有自己夸自己的,不过这义民二字的称号,可不是我们自封的,而是一位大人亲笔赐的,应该名正言顺吧,尤大人?”

“谁?谁说你们是义民了?”宋献策的话说到后半句的时候,尤鸿远就有些不安了,这涿鹿商社别是真有什么背景吧,不过转念想想也不奇怪,若是身后无人,怎敢如此大胆,将自己的家眷给绑了。

“尤大人,白师爷。”宋献策从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封信递过去,“二位一看便知我是不是妄言了。”

他这两天牛刀小试,完美地复制了一份贺知州的信件,包括信笺末尾的私人印信都弄出来了,相似度在九成以上,宋献策自信,就是贺知州自己也未必能识别出来,是以现在能放心地将赝品交出去。

不过此事宋献策并未声张,只私下向志文提了一下,毕竟这事儿一旦传扬开来,以后见了贺知州,面上须不好看。

尤鸿远一反以往都是白师爷先看的常态,抢先把信拿到手中,打开看了起来。

“大人,大人?”那信不长,仅仅一页纸而已,但尤鸿远看完后明显是在发呆,白师爷不得不低声提醒。

“哦,白先生,你也看看吧。”尤鸿远把信递了过去。

白师爷速度很快,只最后在落款的私人印信那里愣了一会儿,随后长叹一声,他的判断与尤鸿远一样,这封新任知州贺大人的信是真的,信里那份遣词用字的功力,信上笔走龙蛇,非十数年不能写出来的字体,还有信尾那方印信,他不相信眼前涿鹿商社这些人有胆量和能力造出来。

“宋...宋小弟,是吧。”这是尤鸿远自进了院子,第一次正式称呼宋献策,声音被他刻意弄得温柔异常,眼神幽怨地看着宋献策,既然有这封信,为什么还藏着掖着的,心中一句麻麦批被他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了,既有知州大人的引荐,为何不早些拿出来?弄得...你看,伤了和气。”

尤鸿远刚才心里发狠,想要报复的念头早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之所以发呆,是他看信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这涿鹿商社耳熟了,前任知州尚未离任时提过一次,说不可为难一个叫涿鹿商社的,只是他当时没有主政保安,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不久就忘了。

身为同知,似乎他并不用怵知州,但这也分人的,尤鸿远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

他是以举人身份荐的官,先天上在人家这进士面前就要矮一头,又没有强力背景,怎么和人家一州正官斗?知州表面上拿他是没有太多办法,但是可以通过朝中的同年和老师弹劾他啊,尤鸿远孤魂野鬼一个,如何经得起群殴?

至于请范家动用关系帮他,别闹了,事情都没办成,范家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宋献策笑笑,话里有话地说道,“我倒是想亲手把信递到尤大人面前,可也要有机会才行,前几天我们的拜帖和礼单,不是都被扔出来了么?这信要是在里面,下场却也难说的很。”

尤鸿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宋献策此言意思很清楚,贺大人这封信得在这种面对面的场合拿出来他才放心,尤鸿远却是没有给过机会,要是随拜帖和礼单一起递进去,谁知道后果是什么。

这一点,恐怕尤鸿远自己也不能肯定,要是那天随礼单一起见到了这封信,他会不会恶向两边生,把这封信毁了,从而彻底与贺知州和涿鹿商社为敌。

第426章 会面小王庄(4)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不得不说,白师爷这个幕僚做得很称职,一见尤鸿远有些下不来台,急忙出来打圆场,“这下好了,咱们这算是不打不相识,贵社以后在保安州,咱们一定会鼎力支持的,是吧,大人。”说完隐蔽地给尤鸿远使了个眼色。

“对对对,我一定唯知州大人马首是瞻,鼎力支持贵社。”尤鸿远恍然大悟,涿鹿商社明显与贺大人有很深的关系,既然已不能为敌,那干脆不如在此拍拍马屁,表表忠心,多少挽回些印象分。

想到这里,尤鸿远身上那份高高在上的官员矜持劲儿彻底没了,“都怪我被油蒙了心,误听小人言,贵社既是紧跟知州大人的义民,想必不论公务私事都很繁忙,哪里还能分心去做官买行头这种小事,放心,我一回州府,就撤了贵社的名额。”顺嘴还把责任推卸了。

说到这里,尤鸿远心中多少有些不甘,这知州大人如此强势,人还未到,就埋下了这么一个伏笔,定官买行头这么有油水的事儿,自己恐怕是不能擅自做主,得等贺大人来再定了,只是如此这般,自己却是捞不到太多好处了。

“哦,不知尤大人是听了什么小人的谗言呢?”宋献策不打算见好就收,而是继续穷追猛打,以便验证自己的猜测。

白师爷闻言,也有些好奇地看着尤鸿远,说实话,同知大人为何要将官买行头定到地处小镇的涿鹿商社头上,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家商社,之前他还真没有听说过,实力背景一无所知,如此仓促行事,与往年的行事风格实在不太一样。

“呃,这个...”尤鸿远犹豫了下,要是就这么把范家给卖了,会不会显得自己人品太过低劣了,但是看到宋献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心中一凛,说不定人家早知道是谁在指使他了,只是试探一下自己而已,要是不说,那刚才的服软认怂,岂不是都白做了?

这范家自己固然惹不起,可眼前这涿鹿商社难道又是好惹的?除了知州大人与他们有瓜葛,谁知道还有什么靠山,要不然前任知州也不会交待说不要招惹了,算了,谁叫自己不好好记住告诫,走了霉运呢,先顾眼前再说,这口锅就甩给范家罢。

“张家口的范家,宋小弟知道吧,是他们逼着我找你们麻烦的,范家在朝堂上有人,我可惹不起,一时想岔了,就...”

白师爷听完,这才明白尤鸿远为何知道涿鹿商社,并且紧盯不放的缘由。

宋献策和一旁的志文都暗自点头,果然是范家,至于尤鸿远是不是真的受了逼迫,他们就不太关心了。

与这他俩自己的分析,还有马二得来的讯息一致,只是不知道这范家找涿鹿商社的麻烦,是已经知道了范永斗之死的真相呢,还是仅仅是商业竞争上的打压。

“好说好说,既然尤大人不藏着掖着的,敝社也不会揪着此事不放,咱们就此揭过,如何?”宋献策目的达到,也不欲再让人难堪了,毕竟以后还要在保安州行事,即便有贺知州做靠山,也不能太嚣张。

“贵社真不愧是贺大人所说的义民,这胸襟,在下佩服!”尤鸿远喜出望外,没想到一直咄咄逼人的这个少年,态度一下大变,看来和解有望,兴奋之下,都不自称本官了。

“哎呀!”尤鸿远一拍自己脑袋,突然想到涿鹿集还有一帮子人在那儿等着吃大户呢,刚才以为人家是要放弃那儿的基业,但有知州大人做靠山,显然是自己想岔了,那些地痞混混们,可别把场面弄得太难看,让自己下不了台,到时候这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可就难说了。

“贵社所在那镇子上,没出什么事儿吧?”尤鸿远不迭地问道,“放心,我这就召回兵丁衙役,至于地痞混混们,若有作奸犯科之事,定不轻饶。”

“多谢尤大人关心。”宋献策有些好笑,这厮一卖了范家,许是觉得后路已断,开始彻头彻尾地替涿鹿商社考虑起来了,“涿鹿集上有差爷兵爷们坐镇,其实也挺好的,夜不闭户还不好说,但至少路不拾遗了,为此,乡民们都特别感激大人呢。”

啥情况?路不拾遗?那些吃肉都不吐骨头的衙役兵丁,还有青皮们都改吃素了?尤鸿远和白师爷都被宋献策的这番话弄得懵了。

“这个...宋小弟,差役兵丁真没乱来?”尤鸿远还是憋不住问了,见宋献策摇头,倒是放下一大半的心,这帮家伙,惯会恃强凌弱,见风使舵,见涿鹿商社骑兵强势,若再被人家唬上几句,就此退缩也说不定。

“那些地痞们呢?”见宋献策就是不提青皮混混们的下落,这回是白师爷忍不住了。

“哦,你说那些流匪反贼啊,都被咱们商社的骑队就地正法,以儆效尤了。”宋献策浑不在意地回答,“义民这称呼也不是白叫的,贺大人在信中都说了,咱们有缉拿盗匪的责任,可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

“都...都杀了,一个没拉?”尤鸿远有点结巴地问道。

贺知州那封信他自然也读出了其中深意,可那是一百多号人呢,就这么眼都不眨一下地全都杀了?真狠啊,肥羊转眼成了刺猬,不,成了猛虎,原本高高在上的自己却反过来要讨好对方,这前后的落差之大,让尤鸿远的心里一时都有些难受。

“可能有那么一两个走脱吧,咱们骑队怕他们惊扰了州府,一直在官道上游弋追杀。”宋献策大有深意地回答。

怪不得!尤鸿远这下算是明白了,官兵衙役乖乖地在涿鹿集给人看门,地痞们被杀个精光,自己派过去的人估计不是被杀,就是被囚禁了,怪不得他在州府一点消息都没有。

“放心,尤大人,你派去涿鹿集的人不多,咱们没拿他们咋地,都在商社里做客呢。”宋献策宽慰道。

第427章 会面小王庄(5)

“宋先生,孙大夫他们到了。”就在气氛渐渐缓和之际,马二进来禀报道。

“哎呀,孙大夫到了,我要去给他好生赔罪才是。”尤鸿远放下茶碗,站起身,不待宋献策有何表示,径自出门去了。

白师爷身为幕僚,见此情形,也不得不跟着出去。

“孙神医,本官若有怠慢,还请恕罪则个,若有空闲,改日我在迎客来摆上几桌席面,给诸位赔罪。”宋献策和志文、宋才捷三人刚走出门,尤鸿远已经在对着孙大夫连连作揖,口中谢罪不已了。

白师爷颇为尴尬,毕竟孙大夫是他出马诓来的,同知大人都赔不是了,他当然也不能无动于衷,不得不一边赔笑鞠躬,一边与尤鸿远一道,邀请孙大夫赴宴。

“抱歉,未知您是...”孙大夫被二人这番行止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浑身都不太自在。

“怪我怪我,忘了向神医自我介绍了,在下尤鸿远,忝为本州同知。”尤鸿远现下完全没有身为父母官的架子,态度热情诚恳,却又不过于谄媚,拿捏得恰到好处,不愧是积年的老官僚。

与之相比,白师爷就要差一些了,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堆砌出来的。

孙大夫就更不能比了,听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之后,原本因为回到涿鹿商社的笑脸一下子僵了,只是眼前此人怎么也是个官,作为平头百姓,却又不能不搭理,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草民见过尤大人。”

恰在此时,志文三人也出来了,孙大夫见了,脸上那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高兴、兴奋、羞愧、愤怒、满足等等,不一而足,要不是亲眼得见,志文真的很难想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能表现出这么多的情绪。

高兴与兴奋自不必说,在外这么些天,乍见故人,那是当然的。

羞愧嘛,自然是因为自己不小心中了圈套,还不知给志文他们带来了多大的麻烦。

愤怒就更好理解了,眼前的这位同知大人,居然使了如此下作的手段来对付他。

至于满足,只有像志文这样对孙大夫十分了解之人才能猜得出来了,恐怕是孙大夫看好了不少病人所致,看来这尤鸿远或是白师爷,还挺能对人下菜的。

志文的一番猜想大体没错,孙大夫与尚林等人,初至良田屯堡时还不觉有异,送来看病的小孩,虽然与白师爷口述的症状有异,但孙大夫也并未起疑心,仍是尽职尽责地医治,后来又陆续送来一些病人,其中颇有些疑难杂症,倒是让在涿鹿山中闲了太久的孙大夫大觉过瘾。

只是等他们发觉自己行动受限,尚林等人的兵刃更是在睡了一觉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孙大夫就是再愚钝,也知道自己等人上当了,始作俑者就是那个上门求医的白姓之人的主家-姓尤之人,只是一直不曾得见,现下既知眼前这位同知大人姓尤,哪里还会不知此人就是罪魁祸首。

尚林等三个专门负责护卫孙大夫的队员脸色也很难看,不管怎么说,孙大夫被人下套拿捏住,他们怎么都有责任,此刻见到白师爷和他口中所称的东主尤鸿远,眼中直欲喷出火来,只是见这二人似乎与志文他们谈得还不错,这才没有翻脸。

见了志文,尚林带着人就欲上前,双手都抬起来了,看样子是想请罪,却被志文一个眼神给制止住了,自家人的事,关起门来怎么都好说,有外人在场,就不宜让人看笑话了。

再说,此事尚林等人责任还真不算大,在涿鹿集里志文听其他伙计说过,孙大夫被请去良田屯堡之前,尚林还专门问了白师爷一些事儿,也算有警惕之心,他几人如此难受,恐怕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本事不济,失陷州府后,却不能带着孙大夫杀出来吧。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处在当时他们那样的状况下,更多的应该是考虑怎样保证自己和孙大夫的生命安全,而不是一味只知道冲杀,等会儿得好好和他们说道说道。

至于孙大夫,不问青红皂白,不问清来路就上门给人看病,固然有不对,但不能说他这份医者的仁心就错了,要想在涿鹿山周边乃至整个保安州扎根,神医这块牌子还是很有用的,不论是官绅士人,还是农夫走卒,都会对愿意替人看病,也能看好病的孙大夫及涿鹿山抱以好感,不可因噎废食。

最根本的问题,其实是对保安州各色人等不熟悉不了解,说白了,这一次就是讯息不对称造成的,对方都出招儿了,自己等人却懵然无知,看来得让马二的动作加快一些了。

既然已见到了安全归来的孙大夫等人,宋献策也没有继续刁难人,一番寒暄过后,尤鸿远心满意足地带着他的家眷走了,妾侍、儿子、护卫,甚至是马车都一样不少,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像是出城野游了一番后回城了。

“咚!”外人才走,尚林等人就双膝着地,跪在了地上,“志哥,我等没能保护好孙伯,有负众望,怎么责罚,我等都无怨言。”

“哎,这...”孙大夫想说情,却又觉得自己的过错似乎也不小,没有资格,只得罢了。

“小捷,你说该怎么处治?”宋才捷在与流匪一战中对老言和老三的处治方法,志文也听说了,还算公道,干脆就把这种烦人的事儿交给他来做吧。

“小志,这种事儿,以前也没定下什么规矩啊。”宋才捷回答,“不过,此事他几人的过错不大。”

接下来宋才捷说出来的理由,居然与志文所想十分接近。

“那么,你的意思是不用处罚他们咯?”志文问道。

“不,错再小也是有错,不罚的话,长此以往,涿鹿山上下岂不乱了套,这样好了,还是洗羊毛去吧。”宋才捷不顾跪在地上已经苦了脸的尚林三人,接着说道,“嗯,就洗五天羊毛吧,小志,你看如何?”

“行,就按你说的办。”本来志文也是想要先对尚林他们略施薄惩,然后再跟他们说明自己刚才的想法,只是懒得费心思想这么细,宋才捷处治的很公道,以后制定和执行规矩这些事儿,都可以交给宋才捷来做了。

第428章 难事

七月流火,一连几个月都没有好好下过一场雨,更加酷热难耐。

时逢正午,屋里根本呆不住,志文索性在院内树荫下铺了张凉簟,伴着连绵不断的蝉鸣声,半睡半醒地歇着。

良田屯堡的事一了,除了马二和他的手下,其他人都回了涿鹿集,守在商社门口的衙役兵丁,自也有他们的消息途径,志文他们还未到,就已走到无影无踪了,至此,官买行头一事算是彻底了结,有贺知州做靠山,即便他人还未到,相信尤鸿远也不敢再造次。

宋献策和宋才捷被志文打发回了涿鹿山,难民招募得越来越多,除了在山前兴建坞堡,也是时候扩大毛衣织造规模了,事情繁多,这两人好歹在年前都有过经历,自然得回去帮忙。

钱管事没有出来,仍留在山里,现在还不到售卖毛衣的时候,哪里最忙他就得在哪里做事儿,说到底还是人手不够啊。

志文自己留在了涿鹿集,帮忙招募难民,这种事儿没多少难度,钱管事在这儿就是大材小用了,昨天刚送走一批,是以志文才能偷得半日清闲。

孙大夫还是和以往一样,神龙见首不见尾,要么给附近村民看病,难民多的时候,他也会来熬几锅药,护卫他的队员换了,仍和尚林他们一样,跟着跑前跑后的。

只是有一点,若再有人上门延请,需得由护卫他的队员提前探查完毕方可。

至于尚林三人,估计羊毛应该快洗完了罢。

孙大夫被掳一事,终于还是走漏了风声,孙可旺和孙大椿知道的时候,都已化险为夷,又是志文亲自出的马,两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尚林三人洗羊毛,还有随后的训练,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志文本打算在山里和集镇上都设个扫盲班,不论是战队还是工会、商社中人,只要是管事之人,都打算让他们认几个字,但这教员却不好找,现下又忙,涿鹿山中的课程也只能是断断续续地开设,商社所在的集镇就彻底歇菜了。

不是没想过自己亲自上阵,但以志文目前的水平,就只能教简化字了,他总觉得有些离经叛道,最重要的,是志文性子懒散,实在不愿意自己找罪受。

“志哥,镇里又有人来问,咱们山里那神物,能不能让他们也种些?”正当志文优哉游哉地在树下乘凉之时,尚小成出现了,打破了他难得的轻闲。

又来了!志文皱皱眉头,从迷糊中清醒过来,这事儿还真是让他有些烦恼。

扩大红薯和土豆的种植,是志文发现系统仓库的妙用后孜孜以求的事情,能解决粮食问题,就能解决难民流民问题,也算是为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做点贡献,同时自己还能发财,何乐而不为?

只是这种子费的收取,却与志文所想有些不大一样。

在涿鹿山之中,即便山民们都在掌控之下,志文也以为会有那么一两家跳将出来,不愿意用粮食换第二季的粮种,他都打算好了,若真有这种情况发生,绝不手软,定将其逐出涿鹿山,不会任他们留在山中。

只是志文低估了亩产千斤粮食给山民们带来的冲击,他的话现在在山中与圣旨无异,收粮时山民们毫不犹豫地上缴了三成收获后,又争先恐后地继续用将近三成的收获付了第二季的种子费用,对志文的话竟是丝毫也未起疑。

不仅如此,凡是与涿鹿山中沾亲带故的周边村民,也都纷纷找上门来,表示要种山中神物,至于费用,还有点家底的人家抢着给了,付不出来的,纷纷在借据上按上手印,信誓旦旦地表示,一俟收获就来还清,绝不拖欠。

这些人通过山中人知道了粮食的恐怖产量,都是争着抢着地想种,志文对他们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反正借据上有山里人作保。

这两类人都没有想过用已经收获的粮食做种,全因志文交待过,不从工会买种子,是不可能有这么高的产量的,不论有没有见过孙可旺那亩地的可怜相,众人对此都深信不疑。

就是一些新到的难民,也半信半疑地想要在山外种地,关隘之外本就空旷,流匪到来前又砍了不少树,空地更多,除了放马种苜蓿,再种些地也行。

这些难民多半已经给涿鹿山干了一段时间的活儿,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丰收的景象,但能看到山民们日益红润的脸色,又有人不停吹嘘,也想种点试试,他们虽然交不出种子费,但可以扣留部分工钱,难民们没有怨言,工会也没有风险,算是皆大欢喜。

至于像涿鹿集上的这些人就难办了,涿鹿山丰收的消息,他们当然也有所耳闻。

随着旱情的加重,晋北这一带可能比陕北好一些,但地里的情况一望便知,显然收成不会有多少,交了赋税,恐怕剩不下多少口粮,如何过冬,成了百姓亟需解决的问题。

再加上辽饷剿饷的一再加征,还有各地官府摊派的火耗,别说佃户们过不下去,就是有自耕地的中小地主们,家里如果没有秀才、举人等有功名的子弟免除部分田赋,也都到了破产边缘。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些人为了完税,也只能选择卖地,然后彻底破产,与佃户一样踏上逃难之路,最终被流贼裹挟,成为大明王朝的掘墓人。

现下听说有这神奇的粮食,亩产千斤倒没几人信,但重要的是,它们抗旱,而且听说八月中下旬还能再种一茬,十一月初收获,哪怕亩产打两个对折,有个两三百斤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了。

这意味着一家人只要种上几亩红薯或是土豆,那这个冬天或许就能安然度过了。

只是这种子费他们接受不了。

在山里,种子费是这样收的,第一季粮食收获后,每家每户按收获的三成上缴,从这之后,各户根据所需的种子数量,自行决定用多少粮食购买,每斤种子若是用红薯土豆来换的话,需要五斤,一般一亩地需要种子五十斤,这么算下来,相当于上缴亩产产量的两成半,山民们的负担并不算重。

第429章 包藏祸心

与山里沾亲带故之人,还有那些难民,购买种子也是这个标准,有那愿意现付,却又没有红薯土豆的,四斤小麦或是高粱换一斤种,这个价钱,在相信亩产千斤的村民眼里,实在不算高。

但在涿鹿集附近这些有点怀疑的人看来,这个费用就太高了,都是吃进肚子里的,凭什么我要用四倍的东西来换,亏大发了,就算你产量高些,也没道理这么贵,在这个时代,人们根本没有育种的概念,都是用上一年打下来的粮食,年复一年地播种。

而且还有人嚷嚷,这红薯土豆以前见所未见,除了自己吃,估计卖不了价钱,想用它们来完赋,恐怕行不通,这就让这些人对种子的价格更不满意了。

尽管涿鹿商社承诺,若是红薯土豆种的多了没有其他人收,涿鹿商社也会以公道的价格,用银两、布匹或是青盐收取,但这话在涿鹿集上似乎并没有多少人相信。

这些镇民的担忧,其实牵涉到大明的赋税制度,建朝伊始,朝廷采取的是实物税制,也就是说,你种什么缴什么,但这种方法弊端很多,因为大头需要运到京师,运输、存放还有损耗等等都是大问题,更别提官员胥吏从中上下其手,用大斗进小斗出等等手段中饱私囊了。

万历朝张居正革新后,统一折算成银两收缴赋税,倒是解决了实物税的部分弊端,但又带来了新的问题。

那就是官商勾结,收粮时节粮商拼命压价收购,即便丰收,农民卖粮所得也不多,但税赋是按银两计算,相当于多缴了粮。

等到青黄不接,农民需买粮度日时,粮价高企,这一进一出,相当于在农民身上褥了一道羊毛。

不是农民不想留足自己的口粮,而是产量低下,即便年成好,赋税、地租就能耗去六七成,剩下的还要留一部分做种,实在不可能留足口粮。

买粮的钱哪儿来?借贷、典当,甚至卖儿卖女,不一而足,总之是要将人身上的东西榨干吸尽。

到现在为止,只有寥寥几家愿意接受这个价钱,换取神物种地,但在其他大多数人没有行动前,也仅仅只是在口头上表示了一下。

其余人等则是不停地上门磨嘴皮子,就希望志文他们能把种子费给降下来,特别穷困的那些还想能赊给他们,等收粮后再还。

志文当然不能同意,真降下来,置如约交了种子费的涿鹿山民于何地,按理说,自己人收少些,外人收贵些才合道理,只是新东西嘛,一开始总要让些利,但能让这些人享受与自己人一样的优惠,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至于赊欠种子,不是不可以,前提是这些人要认这个价,但问题是双方都缺乏信任度,按后世的话说,就是一个信用担保问题,想要赊欠的,家徒四壁,连点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他们与涿鹿商社又不熟,纯靠个人信用?

志文可不太放心,又不是做慈善,就是那些难民,也是要干活才行的,要是有涿鹿一系的人愿意作保还差不多,只是认识涿鹿山的人也不会如此难缠。

“告诉他们,先认了咱们的种子价再说其他的。”志文吩咐道。

有些人家确实到了快要揭不开锅的地步,也是他们最有种的意愿,在他们看来,这种从未见过的粮食,即便卖不掉,换不了银钱,只要能让自己裹腹也够了。

但降价的口子却绝不能开,哪怕想办法让他们收获后补交都行,有些人家其实还算殷实,又不是拿不出粮食来换,可就是想混水摸鱼地占便宜。

尚小成闻言,叹了口气,转身去了,他是吃过苦的,知道眼下生计困难,若这些人真能种上红薯土豆,定能有所改善,只是这两样东西都是神物,要想用很少的代价获得,却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志文复又躺回凉簟,继续乘凉,只是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他倒不担心这些镇民,还有附近的乡民会作妖,那天在商社门口的大杀四方,已经吓破了他们的胆。

眼看八月了,也到了下半年种红薯土豆的时候,涿鹿山中,还有周围相熟的山村,都翻了地,施了肥,就等着种了,此地却还在争执不下,要是误了农时,可就误了一季的收成,红薯土豆的推广,且得等到明年去了,如此一来,赚钱也会受到影响。

这还不算大事,耽搁半年而已,更令志文烦恼的,是尚在良田屯堡之时,马二给他带来的消息,那就是范家已经派人去大同,义务地替涿鹿商社广为宣扬这两种高产的粮食。

志文对其中猫腻不太清楚,初时还挺高兴,这是好事儿,在马二解释后,才知道范家包藏祸心,涿鹿山一带是大明皇室代王的地皮,他们这是要把代王这头狼给引过来啊。

大明的这些藩王,大都贪婪无比,这一代的代王尤甚,对于土地、财富,有种病态的迷恋,整个三晋大地,代王、晋王两府,差不多占据了一半的土地。

即便如此,代王仍不满足,又与范家这样的巨商勾结,通过他们,大肆将自己手中能掌控的粮食、青盐、精铁等朝廷禁品贩卖到草原、辽东,从中牟取暴利,却丝毫不管此举会给自己的家国带来什么影响。

说起来志文他们在涿鹿山种地,多少还是受了些代王的恩惠,皇亲名下的地,是不用上缴朝廷田赋的,当然,涿鹿山地处偏僻,又是匪窝,没哪个衙役帮闲敢去收,但大山中的其他村落,就没少受胥吏们的荼毒,朝廷的田赋不用缴,但是本地官府的火耗却是不能少的。

这一带山高林深,除了野物,并无什么产出,代王又基本出不了府,不能来此打猎,就算有人种地,也是少得可怜,代王根本看不上,是以很少理会这片他名下的土地,只是现下如果听说此地有亩产高达千斤的粮食产出,恐怕就不会像以前那般淡定了。

第430章 等候来人

据马二所说,租种代王的田地虽然不用缴纳捐税,但交的租子却很高,五到七成不等,而且越是良田,比例越高。

但再好的田,亩产也不过三四百斤而已,涿鹿山的地如此高产,贪婪的代王收八成的租子都是很有可能的。

志文倒不是不愿意交租子,尤其是当他听说代王所占土地甚广之后,更觉得此事操作得好的话,是一个契机,交一定量的红薯土豆给代王,反而能对这两种作物的推广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只是五到七成就未免太多了,这意味着志文他们的工会基本颗粒无收,只是做了个中转站,要是八成,还是亏的。

但若是拒绝的话,却又如何自处呢?

代王那里一旦来人,贺知州到了恐怕也无济于事,这又不是作奸犯科,收自己土地上的租子,哪怕闹到朝堂之上也是有理的。

扯旗造反么?不说现在实力够不够,之前拉拢周承允成立商社,打通商路,寻找羊毛,还有帮助耿巡抚等人的种种努力就全都白费了,不妥。

志文这些天就是为此事烦恼,之所以不回山呆在镇上,除了帮忙招募难民,为的就是等人,一是等代王来人,志文想亲自处理,此事除了他和马二,其他人都还不知,主要是怕说出去了大家人心不稳。

再一个就是等周承允等人了,之前司茶的口信是,一俟耿巡抚的事儿完毕,他们就要和贺知州共同北上,正好有李定国等人的护卫,几路人一起到保安州,还有张总兵也顺路到大同。

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周承允他们先到,如此志文就能将此事如何应对,向周大公子请教了,这种事儿,整个涿鹿山上下,恐怕也只有他能想出办法了。

不过等人是最磨性子的,虽然并没有多少天,但志文已经有些心烦了,也不知马二那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后世有句话说得好,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惜在志文身上却并没有应验,他这念了好几天了,特别是今天闲下来,更是急切地盼望有周承允等人的消息,可惜直到尚小成来叫他吃晚饭的时候,也没有惊喜出现。

日头渐渐西沉,呱噪不休的蝉们也消停了下来,燥热的空气开始凉爽起来,难得的悠闲一天即将结束,明天开始又得招募难民了。

翌日清晨,商社诸人早早起床,趁着天气凉爽,洗漱一番,吃了早饭,大部分都来到了镇外的空地上,这里已经有不少难民等着了。

志文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给难民们登记,他的字虽然写的不太令人恭维,却也是赶鸭子上架,不得不为,能写会算的不多,除了几个账房,就数他了,至于尚小成几人,虽然已经识了些字,但要让他们做这种事儿,还是不成的。

需要登记的东西不多,除了姓名、籍贯,还有特长,志文希望藉此能发掘一些手艺人,也能为涿鹿山的发展有些帮助,难民中会种地的多,真正有手艺的也不少,倒给了志文一些惊喜,不过想想倒也不奇怪,盖因小农经济,除了种地,其他的事情也都得自己处理,若是不会,那么这日子就不好过了。

与流匪大战后招收的几批难民中,很有些会盖房建屋的人,基本上一到山里,都被安排去修建坞堡了,木匠铁匠少些,就像志文他爹那样,只要有了这两门手艺,即便没有田地也能基本混个温饱,是以都将其视为立身之本,不会轻易传人。

妇人们纺线织布大都不在话下,编织毛衣虽然有些不同,但相信难不倒她们,到了山里,帮着干一段时日的杂活,将养一下,恢复些体力,只要小英娘等人稍加指点,就会成为合格的织工。

至于说泄**衣机密,让范家这样的对头得知这种事情,想要扩大规模,就避免不了,只要洗羊毛的这个核心技术不走漏出去就不怕。

太阳渐渐升起,天气也越来越热,志文他们这些给人登记的,虽然都在树荫下,却也渐渐不耐,与在商社清静的院落中不同,这里人多嘈杂,心静不下来,就会觉得特别热。

好在尚小成等队员得力,秩序维持得还算不错,现场虽然不够安静,但难民们都规规矩矩地排着队,登记一事进展得还算顺利。

“啪嗒!”一滴汗珠从志文额头流到下巴,又从下巴滴落桌面,志文也顾不上擦,只庆幸没有落在纸上,污了字迹,写完最后几个字,志文丢下笔,左手这才拿着脖子上的布巾擦汗,右手则不停地甩动着。

写这一上午的字,感觉比练一天的武还累,先把中饭吃了,再休息一下,不然右手下午恐怕都抬不起来。

旁边几个账房也都先后停了笔,站起来舒活筋骨,他们胜在用笔娴熟,但体力就大大不如志文了。

排着队的难民们见状,没有催促,尽管旁边空地上几口大锅熬的杂面粥香气诱人,不少人喉头不断耸动,但无人散开,他们都知道,早点登记好,就能早日进山干活挣粮。

这些人当然也不会饿着肚子空等,大锅前自有妇人小孩排起了队,按顺序领了粥后,有的到空地上坐下开吃,有的则送到排着队的汉子们面前,那不是他们的男人就是父亲,是家里的顶梁柱。

志文边活动边向镇子里的商社大院走去,其他人也陆续跟上,他们不在这里吃,就是维持秩序的尚小成他们,也是轮着回去吃的,主要是吃的太好吧,怕难民们看得眼热,不是舍不得,而是难民们饿了不少时日,骤然吃得好了,对身体不利,要是与难民们吃的一样,却委屈了自己,招募人手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

“志哥,马二哥有消息传回来。”回到商社,志文刚吃完,才从难民聚集处回来的尚小成就跑到他耳边嘀咕道。

“你先吃饭,我去看看。”志文放下碗,内心一阵兴奋,终于要有好消息了么?

第431章 示警

“我还不饿,等会儿吃也行,先跟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尚小成却不急,他好奇心重,在商社大小也算个角儿,有资格参与这些事儿。

进了内室,自有队员递上尚未拆封的密信,志文三下五除二看完,却是有些失望,他本以为马二传信,应该是说周承允快到了,岂知不是这么回事儿。

见尚小成探头探脑的样子,把密信递过去,“你也看看吧。”

“志哥,要不要派人去增援李定国队长他们?”尚小成看完,跃跃欲试地问道。

马二信中言道,他安插在范府中的内线急报,范家不知怎的,探的周承允即将北上前往保安州,已经使人游说宣府到保安一带的山匪,许以重金,让他们伺机袭击。

“你觉得以定国他们三百骑的实力,会把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山匪们放在眼里么?”志文反问。

这范府内线,自然就是张晓于达二人了,志文得知此事后,也很是惊喜,对于晋北八大粮商,好歹也在里面埋上钉子了,给马二好一通夸。

尚小成闻言,恹恹地低下头,“我吃饭去了。”

志文明白这小子的心思,就是上次在商社门口对付地痞没杀过瘾而已,想着藉此机会,能去一展身手,只是既有李定国和这么多的蒙人骑兵,怎么也轮不到这边再派人出马。

这范家也不知是消息有遗漏,不知道周承允一行实力强劲呢,还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想法,就想碰个运气,纯粹恶心一下人?

以志文看来,还是前者的可能性大,范家在晋阳肯定有人,周承允的消息和动向可能就是在那儿泄漏的,李定国等人千里送人头,在晋阳城外与耿巡抚的人交接,这种事儿肯定得做隐蔽了,事后十有八九也未进城,范家探子多半不知。

他们可能知道张总兵会与周承允一路,但是最多到大同,以为在这之后就有机会,志文对此只能呵呵了。

想到这里,志文倒是另生了些想法出来,俗语有云,杀人放火金腰带,滥杀无辜当然不行,但是这些土匪强盗,却无需顾忌,特别是在保安州内。

一进八月,塞外草原上又是剪羊毛的时候,这一次,志文不打算大包大揽地把事情都做了,倒不是不想出关,但他这一回的目的,重点是额仁卓尔湖,这需要周承允的大力支持,得听听他的意见。

至于用粮食换羊毛,让其他人去磨练吧,总不能因为自己有系统就成为移动仓库,大不了用马来拉粮食和羊毛,反正山里马不少,到了草原还可以再换马,运力是不愁的。

只是草原上危险处处,出关之前,正好让队员们与蒙人骑兵合作演练一番,拿这些土匪强盗练练手,既能提升战力和默契度,估计还能发笔小财,即将抵达的知州贺大人,想必对此也是乐见其成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尚小成忽地又回头问道,“志哥,不派人增援的话,那要不要让人知会李队长他们一声,也好有个防备。”

“怎么?马二没派人去吗?”志文有些奇怪,这种事儿还用来问他么,马二顺手就可以做的。

“估计马二哥也以为你想派人增援罢。”尚小成答道。

志文有些不解,看来尚小成刚才的表现,不仅仅是因为求战欲望强烈,看着尚小成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志文想了一会儿,方才回过味来,无他,与李定国一道的,还有知州贺大人。

神州上下几千年,以官为重的意识,被志文有意无意地忽视了,但其他人却做不到,哪怕对李定国深有信心,也觉得既然这位父母官处于危险当中,涿鹿山还是有必要增援一下滴。

“胡闹。”志文低声嘀咕了一下,不论如何,马二都应当想办法尽快提醒李定国一行人才是,怎能仅仅因为他自己觉得应当增援,就不做该做之事呢。

“你如何得知?”志文问尚小成。

“马二哥派来传信的人说的,他还问我是不是要出战呢。”

“来人在何处?”

“应该在饭厅吧,我看他又累又饿的,就让人安排他去吃东西了。”尚小成答道。

“那刚才我怎么没见到他?”

“可能是走的地方不同罢。”

“少废话,赶紧带我去找他,让他吃完东西就回去找马二,尽快派人示警定国。”

二人渐行渐远,声音逐渐消失。

......

过了宣府的治地所在-宣化,保安州已是遥遥在望,两地之间有山,名为鸡鸣。

据说大唐贞观年间,唐太宗李世民亲征东突厥,驻跸此山,夜闻山上有鸡鸣声,故称鸡鸣山。

此山虽然名气不显,但自北魏孝文帝始,就开始不断兴寺建观,最盛时据说有一百零八间寺庙,据说北魏文成帝、唐太宗、辽圣宗、萧太后、元顺帝、明英宗等都曾登临此山,观赏北国风光。

不过前元年间,鸡鸣山发生大地震,山崩地裂,庙宇被毁损不少,虽经修复,终难再复往日风光,近些年又天灾人祸不断,老百姓连自己的嘴都顾不上,哪里还管得了这些寺庙,鸡鸣山中的香火日益衰败,不复往日盛况。

但即便如此,鸡鸣山也是在宣府、保安的要道之上,有边军震慑,即便山体幽深,利于藏人,往来商贾百姓也没有听说过山里有土匪强盗出没。

若是有人说会有土匪在鸡鸣山抢劫杀人,涵养好的听了,不过笑笑离去,脾气暴躁的,或许就会啐此人一脸,说他妖言惑众,总之就是不相信这样的事儿会发生在鸡鸣山。

保安州新任知州贺文瑞大人一开始听得如此警告,自然也是不信,只是现下鸡鸣山脚的官道边,满地的尸首,还有跪地求饶,乞求饶命的匪徒们,让贺大人不得不相信,涿鹿商社传来的警告,并非无的放矢。

贺文瑞现今脸上火辣辣的,神色相当难看,他那“鸡鸣山上无盗匪”的断言被赤裸裸地打了脸,是以对这些匪徒愤恨异常,刚才那一战虽然没甚风险,但他还是有些后怕,这是有涿鹿商社的骑兵随行保护,要是没有,那自己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么?

第432章 好大的胆子

李定国一行来得其实比志文想像的要快一些,在流贼人头到手,上报朝廷之后,就有人催着他们回转了。

比李定国和周承允等人还着急的,除了要尽快赶赴大同上任的张鸿功总兵外,还有保安知州贺文瑞大人,当然,贺大人如此着急,并不仅仅是为了上任,从周承允嘴里听到的那件事,才是他如此迫切的原因。

“都问清楚了么,谁人指使的?”贺文瑞沉着脸,问刚刚从拷问之处过来的李定国,若无人在背后撑腰,这些土匪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来鸡鸣山犯案。

刚才声响还挺大的惨嚎,已经渐渐消停下去,那种地方,自然不是贺知州这种身份能去的。

眼前这个名唤李定国的少年,年岁不大,看上去最多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却沉稳老练,在未曾得知有人进袭之前,前队的探马,后队的掩护,中军的护卫,都被他安排的井井有条。

在得了示警之后,更加慎重,丝毫没有给人偷袭的机会,刚才这一战,虽然强弱悬殊,但在他的安排下,山匪们居然匹马都未曾逃出去,也算是指挥有方。

看着这个少年,因为被劫一事而恼怒的贺知州眼里也不免有些欣赏,要是知道李定国的真实年龄其实还小,看着大是因为吃的好,锻炼多的缘故,贺知州恐怕会更加吃惊。

“问清楚了。”李定国拱手躬身回答,“据他们所说,是张家口的范氏唆使,他们才到这一带打劫的。”

马二派人向李定国示警时,不知何故,可能是见有外人,并未透露这帮土匪的根底。

“范氏?”贺文瑞微微皱眉,这来头可不小,“这消息真么?”

“应该差不离。”李定国道,“都是把他们分开审问的,绝无串供之嫌,这些土匪也不是什么硬骨头,稍一用刑,就都招了,回答如此一致,应该不会错,而且草民等人还根据他们的口供,从几个头目身上搜到了范氏给他们的所谓订金,数目上虽然差着些,但据交待,这是他们花了部分的缘故。”

分头审讯这一招还是志文教的,为的就是不让这些人听到同伴的口供后串供,李定国觉得还是很好用的。

贺文瑞看看跟在李定国身边的自家长随,见他微微点头,这才信了,他对李定国欣赏归欣赏,但关键时刻,还是自家人更信得过。

“这范氏...好大的胆子!”贺文瑞恨声道,“竟敢勾结匪徒,袭杀朝廷命官。”

范家虽然财雄势大,在朝堂上也有点靠山,但他与自己的老师又岂会差了,况且范氏一介商人,如此做法,算是赤裸裸地在打士人的脸面,叫贺文瑞这个堂堂两榜进士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只是范家地处张家口,贺文瑞鞭长莫及,保安州只有几个分店,即使把这些店面搞垮,也伤不了范家的筋骨,走着瞧,贺文瑞心里发着狠,等恩师耿如杞坐上宣大总督的高位,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范家。

“贺大人,这范氏此举,恐怕是冲草民而来的。”周承允那是什么脑子,李定国范氏二字才说出口,他就明白了,范永斗之死多半被范家算到了自己头上,贺文瑞这是遭了池鱼之殃。

尽管现在周承允还有涿鹿商社与耿如杞等人算是蜜月期,关系相当不错,但他深知这些人的秉性,要是现在不把事情挑明,任其对范家心怀怨怼,然后上下其手,等事后他们知晓原委,怎么都会生出被利用的感觉,心头难免不爽,为双方的合作埋下钉子,是以急忙出来说明原委。

“哦,这是怎么说的?”贺文瑞问道,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不是主要目标,只是个添头而已,倒是对周承允的直爽心生好感。

“在下晋南的商会,与晋北粮商一脉素有矛盾,想必贺大人是知晓的。”周承允道。

贺文瑞点点头,他在晋阳,自然也是知道晋南盐商与晋北粮商之间不对付,只是双方的争斗,多半在商场之上,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地取人性命,却是不曾听说。

“这帮人不但走私朝廷禁品给北虏,听说最近这些年还卖到了建奴那儿去,煞是可恨。”贺文瑞说道,“一帮无君无父,出卖朝廷利益的小人。”

贺文瑞虽然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文人一样,有些臭毛病,诸如看不起除读书人外其他行当的人等等,自身的权谋手段也有相当水准,但受耿如杞的影响,还算有节操的,对范家这种行为也是相当看不惯,相对而言,周承允这种有底线的商人就顺眼多了,这也是他愿意与周承允合作的原因之一。

“大人所言甚是,不瞒大人,就因为我们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这些年一直处于下风,不过,涿鹿商社却是我们的希望所在,范家想必是觉得有了威胁,却又无法正大光明地角逐,这才兵行险招,冲撞了大人。”

真正的缘由自然是不能说的,但周承允此言,却也不能算错,至少他心中笃定,范永斗之死,范家的人是不可能有真凭实据的,那么袭杀他的行为,给范永斗报仇恐怕只是一个很小的理由,更多的,是想把涿鹿商社扼杀在萌芽里。

周承允深知范家现今的掌控者-范轩-的精明可怕,毛衣一事不可能瞒住他多长时间,既然不能得知清洗羊毛的核心机密,那么将自己杀了,不失为一个打击涿鹿商社的好办法。

不过这一点,却是周承允料错了,种种的阴差阳错,导致范轩至今不知涿鹿商社真正的杀手锏。

“周公子此言差矣,你我现今俱为一体,对你不利,与对我不轨又有何区别,更何况,这范氏此举,置朝廷律令于何地。”贺文瑞嘴里说得义正辞严,其实真正的关键,除了之前的三千颗人头,就是俱为一体这四个字。

周承允为了拉拢未来的宣大总督一系人,也是下了大力气,已经给耿如杞、张鸿功和贺文瑞三人,分了各自不等的涿鹿商社干股,虽然没有知会志文,但他相信志文不会反对,而且也在周承允的职权范围内,这是当时说好的。

第433章 祝大人鹏程万里

在大明,经商若不找个背景强硬的靠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官买行头就是最好的例子,晋南的蒲解商会之所以还能混的走,不过是仗着张四维、王崇古的余荫而已,但这么些年下来,已经有些镇不住了,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被范家欺负到头上。

周承允此前回晋南,除了处理自家还有商会的事务,在晋南拓展毛衣的销路也是其中一项任务,毕竟晋南富庶,又是自己的地盘,可不能闲着,所以哪怕天气转热,毛衣还是随身带着的。

耿如杞、张鸿功和贺文瑞三人的智商都没问题,见了这等兼具保暖、透气、轻薄的衣物,哪里还会不知道此物的前景,有了涿鹿商社的干股,相当于是送钱给他们,怎会拒绝。

贺文瑞初进官场,对钱财的重要还不太清楚,有些清高,对这干股还有些不以为然,只是另外两人眉头都不皱地就收了,他要不拿说不过去,这才勉为其难地应了。

“多谢大人仗义直言。”周承允拜谢道,他说了这么多,要的就是贺文瑞的这个态度。

“周公子不必如此客气,放心,这些奸商,且容他们再猖狂几日,等时机成熟,自然不会有他们的好果子吃。”贺文瑞眼里闪着寒光。

周承允适才所言,他已是信了,虽然目标不是他贺文瑞,但也不能忍,今天这是涿鹿商社的护卫实力强,要是不敌土匪呢?贺文瑞想想都不寒而栗,他可不相信土匪们会心慈手软,只杀涿鹿商社中人而不杀他,更不可能一听他的名号就放过他。

“定国!”贺文瑞收拾好心情,转而和颜悦色地问李定国道,“这里完事儿了么?我可是急着赶路啊。”

“大人稍等,再有片刻,也就差不多了。”李定国回答,又接着劝解道,“大人不必如此着急,过了鸡鸣山,就是保安境内,大人算是到任了,我们也算回家了。”

说到这里,低着头的李定国皱了皱眉,挖空心思地想了这么一小会儿,接着说道,“对了,祝大人造福乡梓,鹏程万里。”以他的学识,能想到这么两个词儿,已经算是不错了。

“呵呵,定国啊,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贺文瑞笑道,接着大有深意地看了周承允一眼,“嘿嘿,不能不急啊,周公子,希望你说的那事儿,没有虚言。”

“郑小弟和定国兄弟我都信得过,相信他们不会诳我。”周承允答道。

“即便夸大些也不打紧,只要真的不那么耗水,哪怕打两个对折也很了不起了。”贺文瑞说道。

李定国心思单纯,除了武事,其他向来不太关心,听他二人打着机锋的话语,实在摸不着头脑,干脆鞠了一躬,自己退下忙活去了。

却不知贺文瑞与周承允二人的这番莫名奇妙的对话,全因他而起。

在涿鹿山就是再不管农事,李定国好歹以前也是种过地的,自然知道亩产千斤是多么了不起的一件事,在尚未得知此事的周承允面前,哪里还矜持得起来,回保安的路上,抽空就把这事儿给说了。

如果说包括李定国在内的涿鹿山诸人,面对如此高的亩产量是惊喜的话,那周承允闻听此事后,就是欣喜若狂了,汉人自古对土地和粮食有种根深蒂固的眷恋,商人也不例外,发了财也要回家乡置办田地,兴修宅院。

一亩地能出这么多的粮食,已经突破了周承允想像的天际,再三从李定国,还有李智那里得到确认后,走路似乎都飘了起来。

周承允的异常,自然被贺文瑞发现了,稍一打探,就知晓了原委,当然,周承允也没想瞒他。

涿鹿山里有亩产千斤的粮食?这消息当时就震得贺文瑞说不出话来,说实话,一开始他是根本不信的,但看周承允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似做假,又半信半疑了起来。

贺文瑞心头一片火热,自己即将执掌一州大权,就有了此等神物,难不成是上天眷顾?

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贺文瑞觉得,这亩产哪怕掺了水分,但只要能有五百斤,不,两百多三百斤也足够了,最关键的,是它耐旱,若真上了千斤,那还不功比神农了么?

若在保安州大力推广此物,产量只要过得去,那自己的政绩还不杠杠的,大明各地官员的考核,特别是在非边关之地,首重农桑,次为教化,粮食产量只要上来了,赋税就不会少,考评的成绩怎么也不会差了,说不定任期一满,还能藉此往上继续走呢。

等恩师做了宣大总督,这种高产耐旱的粮食推广开来,也必将成为他的助力,就是那内阁成员甚至首辅,也是可以想一想的了。

自此,原先那个时刻保持风度,意态悠闲的贺大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停催促李定国他们加速赶路的贺知州,他们一行人能这么快的赶到鸡鸣山,多半还是贺文瑞的原因。

“贺大人,周大哥,可以赶路了。”嗒嗒的马蹄声中,李定国来催促道。

“这就走。”周承允与贺文瑞相视一笑,翻身上马。

但见周围的地面上添了不少新土,袭杀他们的土匪,不但战死的被埋了,就是侥幸活下来投降的,也没逃过最后那一刀,一样被埋于地下。

不是李定国他们残忍好杀,实是这些土匪秉性不好,哪个手上没有索命冤魂,放了他们就是纵虎归山,带回涿鹿山吧,还是那个问题,怕他们带坏山中风气,而且现在山中根本不缺洗羊毛的劳力。

周承允本来还有些担心,生怕旁边这位读圣贤书的一州长官,对李定国他们如此行事不满,哪知贺知州上了马,脸上笑容不变,对周遭这些新土浑如不见,口中一声轻叱,率先打马上前去了。

看来这位贺大人,也不是一个迂腐之辈,不,确切地说,是一个颇有城府和手腕之人,周承允心中暗叹,挥了一下马鞭,也跟着去了。

第434章 过府不入

“大人,再有半日,就到良田屯堡了,是不是草民安排一下,提前通知州衙,让他们前来迎候?”李定国来到贺文瑞身旁,待其下了马后问道。

时值正午,太阳高悬空中,正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一行人好不容易找了个荫凉之地,正准备打尖休息一下。

“不用。”贺文瑞将马缰递给长随,摇头道,“上任这事儿不着急,我还有些时间,先跟你们去一趟涿鹿商社和涿鹿山,看看这个击溃十万流贼的地方,长长见识。”

“这...大人不将养两天?”李定国有些吃惊,说实话,从晋阳到此,餐风露宿,着实辛苦,这位知州大人能骑马,能睡在野外,一路上从不叫苦,让他们都大感意外,尽管如此,还是明显瘦了一圈,本以为到了州府,怎么都要休息几天,没想到涿鹿山得他如此看重,竟然要过府不入。

“怎么?怕我吃不消?”贺文瑞佯怒道,“别看我一介文人,可也骑得马,拉得弓,危急时刻,就是拿刀砍人也不在话下,这一路我可有拖你们后腿?涿鹿山有多远,我去不得么?”

“大人误会了,小的,小的只是...”李定国口拙,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

周承允见状,急忙出来打圆场,“贺大人,全州子民都在翘首以盼大人的到来,州府上下恐怕更是望眼欲穿,定国和我想的肯定都一样,您先进州府安顿几天,掌了官印,了解下保安州的民情,也顺便歇歇脚,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涿鹿山都行,咱们定当鞍前马后地给您效劳。”

贺文瑞笑笑,用手指指自己胸口,“周公子,这可是你作的妖,你说的那事儿,可是如同猫抓一般,搔得我心痒难耐,在此事没有弄清楚之前,你觉得我有心情去州府么?还是周公子你对此事也拿不准,怕在我面前失了颜面?”

周承允闻言,心念电转,他知道贺文瑞看重涿鹿山中高产的粮食,但也没有想到会这么重视,竟然到了过州府而不入的地步,不过想想倒也不奇怪,若此事不假,那他与未来耿总督的前程,可就一片光明了。

不过这贺大人话里有话啊,周承允常年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怎会听不出来,说周承允怕在他贺文瑞面前失了颜面,那是客气话,真正的含义,那是说涿鹿山的粮食根本没有那么神奇高产,怕他一道跟着去的话,在他面前现了原形,需要提前做些准备,以便应付他这一州长官。

“哎哟,贺大人,您这可就冤枉我们涿鹿山了。”周承允连忙叫屈,得把贺大人的这种想法彻底消除才行,要不然他到了涿鹿山也是疑心重重的,“这番薯和土豆,可从未在北地种过,闽南一带倒是有,但产量也差强人意,咱们就是想买,也找不到地方啊,您说是不是?”

贺文瑞一愣,这话说得没毛病啊,倒是自己想差了,“言之有理,是骡子是马,只要到了涿鹿山,就清楚了。”

李定国在一旁总算听明白了,这位知州大人是在质疑山里的粮食产量,心下不免有些不快,不过他性子沉稳,脸上丝毫不动声色,反正粮食就堆在那里,到了一看便知。

他也不辩驳,只询问道,“那咱们就不进州府,今晚在东八里堡过夜,明晨前往涿鹿集,如何?”

“你安排便好。”贺文瑞应道。

再看周承允,只见他挥挥手,示意李定国如此安排便是。

......

“郑公子,我们这就走了。”涿鹿集外,乌力罕正在和志文道别。

这次带队迎送难民的是他,本来一大清早就能开拔的,只是难民不像军队,终究没那么好使,乱哄哄地闹了好一阵,都快正午了,方才顶着烈日,前前后后地朝山里进发。

而且队伍拉得也太长了,最前端的,在蒙人骑兵的带领下,已经消失在群山中看不见了,乌力罕他们这些最后压阵的,才刚刚准备启程。

尚小成皱着眉头看向难民大队,磨磨蹭蹭的样子让他很是不满,嘴里嘟嘟囔囔说道,“这帮家伙真是惫懒,要是咱们自己人,早看不见人影了。”

“你要是像他们一样饿上好几个月,也好不到哪儿去。”志文笑骂,这是他回到涿鹿集后招募的第三批难民,早见怪不怪了,这些人饿得皮包骨头,没多少体力,又没经过训练,指望他们像战队一般令行禁止,就太不现实了。

尚小成显然想到了自己在河西逃难时,尚未遇到志文的日子,悻悻地闭了嘴。

“乌力罕大哥,那就辛苦你跑一趟了。”志文向乌力罕拱手作别,“这些人也不用过于催逼,慢慢走就是,不过,若真有那刺头,该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

“是,郑公子。”乌力罕话不多,翻身上马而去,实际上他汉话会的还不多,想要多说几句也是无从谈起,说蒙语吧,志文倒是听得懂,但周围汉人居多,总感觉怪怪的,干脆就不说了。

随着他的离去,空中本就弥漫着不少扬尘的路上,又腾起了几道滚滚的黄土烟尘,志文急忙将围住脖子的布条拉上,遮住口鼻,这个时代的道路就是这样,哪怕修得再好,人一多,马蹄再这么一踏,都是尘土飞扬,更何况是这种进山的小路。

“郑公子,郑公子!”志文正带着几个商社中人目送难民们离开,一个账房匆匆从集镇方向跑过来,人还未到,就大声喊道。

不等志文等人作何反应,账房气喘吁吁地接着喊道,“快,快回商社,咱们的骑队回来了。”

“不是说晚上才到么?”志文转身,李定国他们即将抵达的消息,是马二传回来的,原本估计是今晚能到,没想到提前了。

“咦,老张,你这神色不对哦,怎么慌里慌张的,出什么事儿了?”尚小成虽然号称“小可旺”,勇力过人,但他可不像孙可旺那么莽撞,心思细腻多了,就连志文没心思注意到到细节,都被他发现了。

第435章 拜见知州大人

“对啊,老张,是不是出事儿了?”听了尚小成的话,志文这才察觉到账房的不对劲儿,即便是李定国他们回来了,也用不着他气喘吁吁地跑来报信儿,就算加上周承允,也都是自己人,怎会如此慌张。

被称作老张的账房神秘兮兮地将嘴凑到志文耳旁,“知州大老爷来了,周公子让我来叫你等快去拜见。”

这...这确实大出志文的意料,他实在没想到,堂堂一个知州,到了保安,不忙着去州府上任,反而巴巴地跑到涿鹿集这种穷乡僻壤来了。

这边厢志文还在发呆,那边厢听到账房话的尚小成已经跑起来了,他这一跑,其他几个队员,不管听没听到的,都跟着跑了,他们来镇子外送行,并未骑马。

志文无奈,这就是官啊,小民视之为青天的官,一听知州大老爷来了,这个时代的人,恐怕大都镇定不下来。

罢了,自己也跑吧,志文可不想特立独行引人注意,再说,跑也是一种态度,现在与耿巡抚一系的人已经算初步结盟,送人头这么大的事儿都做了,跑几步表示一下也未尝不可,要是不跑,远远落后的话,没准这知州大人还会有什么想法呢。

要论体力和速度的话,这里所有人都比不上志文,他这一跑,“蹭蹭蹭”几下就到了最前面,只有尚小成能勉强跟上,这还是志文没有尽全力的缘故,要是全力施展,这些人早被他甩在身后了。

眼看商社大门遥遥在望,志文眼力好,远远看到门口围着一群人,难道他们才到?不对,这账房都跑出来报信儿了,而且马也不见一匹,不会是才到。

既然知州大人莅临,难道此刻不应该是有人陪他坐在院内屋里,喝茶聊天么,一大群人站在门口是要搞什么?

志文控制着自己脚下的速度,没有把后面的人甩得太远,及至门口,人群中有人喊道,“郑小弟,来来来,快来拜见知州大人。”正是他心心念念盼望着的周承允周大公子。

三步并作两步,志文蹿到人群前,当头一人极为眼生,头戴遮阳斗笠,身着儒衫直缀,一身上下连带着鄂下短须都沾满尘灰,勉强辨得出那衣衫的底色是宝蓝色,看这众星捧月的样子,当是知州大人无疑了。

“哗啦啦”,身后有些人还未跑到,就已跪倒在地,“拜见大人”“叩见老爷”的声音陆续响起,显得有些杂乱。

志文心中哀叹,来了,穿越至今的第一跪看来是逃不掉了,在大明,只有身有功名之人才有见官不跪的权利,他要是装傻充愣不跪,无疑是在打知州大人的脸面。

“草民...”志文刚吐出这两个字,却又觉得不妥,自己好歹是识几个字的,这样的自称,会不会太谦卑了,遂改口道,“小人郑志文,见过知州大人。”

说完双膝下跪,准备磕头,就在额头即将碰到地面之际,被人扶住了。

“郑小弟就不必多礼了,诸位也快快请起,我这次来可没穿官服,不是什么大人,而是涿鹿商社的朋友。”贺文瑞说完,连连挥手,示意跪拜的诸人站起来,他这次来,除了要看山里的粮食情况,更是代表耿巡抚等人,着重与涿鹿商社拉拢关系的,自然要表现得亲民一些才好。

志文心里舒了口气,虽说跪都跪了,再磕几个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这地上都是干了冒灰的黄土,磕头只做样子肯定不行,得实实在在地让头碰到地面,他是真心不想与之亲密接触。

“谢大人。”现下志文被知州大人扶住,他装模作样地挣了几下,也就顺水推舟地站起来了。

“都起来,都起来。”贺文瑞的长随在知州大人的示意下,将志文身后诸人都喊了起来。

志文心里微有不满,涿鹿山中已经不行跪拜之礼了,哪怕是在粮食丰收后,他的威望大涨之际也是如此,一开始有些人还不太习惯,不过在志文放出谁再跪拜,就将其逐出涿鹿山的狠话后,就再也没人敢了。

没想到才见这么一个知州,腿就又软了,看来任重道远啊。

不过见官不跪,似乎也不好,像今日这种情形,要是个个都铁骨铮铮不肯跪,那就糟糕了。

志文正纠结着,贺文瑞已经说话了,“周公子,这就是你口中称颂不已的郑小兄弟?果然是个俊朗少年。”

之前代表涿鹿山出头露面的,曾经有李智、孙大夫和宋献策,但在贺文瑞面前,就不能这般藏着掖着了,是以尚在路上之时,周承允就向贺文瑞坦承,一个叫郑志文的少年,不仅是涿鹿商社的大股东,更是涿鹿山的实际掌控人。

“大人谬赞。”志文不知该如何回答,嘴里只能重复着没甚营养的话。

“好了,不用客套,论年纪我算得上你叔伯一辈,若不嫌弃,你就唤我一声贺世叔,我叫你贤侄如何?”贺文瑞很是豪爽地直接说道。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才一见面就要认亲?

志文用眼角余光朝周承允那儿瞟了一眼,见他拼命眨眼点头,急忙躬身道,“世叔既然有令,小侄敢不从命。”

他反应奇快,这番回答与贺文瑞的问话衔接得几无罅隙,避免了双方的尴尬。

“好,我这贤侄,年龄虽小,却闯下了诺大基业,当真是年轻有为啊。”贺文瑞大声赞道,随后用手向外一指,“贤侄啊,我来问你,那些难民,你打算怎生安置他们?”

这才是贺知州尚未真正核实清楚粮食产量,就态度大好,不但不要人跪拜,还口称贤侄的真正原因。

贺文瑞初到商社大门口,就看到了镇外有条不紊进发的难民大队,询问之下,才知道涿鹿山不仅自己种地织衣,还大量招募难民,令他颇感意外,这是捡到宝了啊。

连年天灾,各地难民都不少,怎么处置这些人,就成了当地官府的难题,置之不理的话,治安大坏不说,还有可能引发民变,一旦有乱,那这官也就当到头了。

第436章 贺知州的担忧

若要赈济,府库里可拿不出多少粮食来,地方官员少不得要找豪门大户化缘,或哀告,或耍横,各种手段用尽,也不见得能有多少作用,有背景的不吃这一套,没背景的,呵呵,自身都难保,实在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现如今保安州有涿鹿商社替他把这隐患消除了大半,贺文瑞怎不欣喜若狂,即便那粮食产量是虚言,但看他们这般招人,定然也是不缺钱粮的,这等实力,足够让他另眼相看,引为援手了。

志文转身,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人头涌动,正是他们刚刚送走,向山里进发的难民。

“他们啊,”志文答道,“种地、建房、做工,有的是活计等着他们。”

“粮食...”贺文瑞沉吟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了当地问,“粮食够么?”

“绰绰有余。”志文理所当然地回答,他自从劫了范家还有后金的存货,收获最大的就是粮食,具体的数字就不说了,涿鹿山最少在五年内,人口即便扩张到十万,也不用担心粮食短缺。

“绰绰有余?”贺文瑞眼神有些玩味地看着志文,他看得出来,这个少年说此话时没有什么犹豫,几乎脱口而出,说明是钱粮不缺,难道卖那劳什子的毛衣,真的有这么赚钱?

志文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在这些老狐狸面前,可不能把话说的太满,又见对面的周承允不住冲自己挤眉弄眼,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语还有神态恐怕暴露了涿鹿山的实力,得想办法圆过去。

“是这样的,大人。”志文并未失态,不慌不忙地冲贺文瑞鞠了一躬,“今岁山里的夏粮大获丰收,产量总计达四百万斤,咱们涿鹿工...涿鹿商社收了三百万斤,”

志文暗自吁了口气,差点把涿鹿工会说出来了,这些事情外人实在难以理解,还是统一以涿鹿商社称之好了,接着说道,“按人均每天耗粮一斤,每月三十斤计,也足够十万人吃一个月,何况山里现在不过两万余人,那自然是绰绰有余。”

保安州地处偏狭,并不是山陕难民进入京师的必经之道,是以难民数量并不算多,之前被流匪们裹挟了十多万到此,已经不少了,被涿鹿山击溃后,幸存下来的,少部分遁入周围群山之中,大部分仍是继续东进,往京师去了,志文他们又不是嗜杀之人,并未多做理会。

这段时日招募难民并不是见人就收,以之前在涿鹿山干过活,流匪来了之后暂避的优先,若是新人,则以孤儿,和有家室的为重,前者自不必再说,有家室的,则是因为能种地,能织衣,心有牵挂,易于管理。

其余人等,不论如何可怜,或是异常精壮,一旦不被招募,就只能吃些商社在镇子上施舍的粥了,涿鹿山众人,包括志文自己,虽然都是逃过难,知道其中苦楚的,也明白这种事情不是用来滥施好心的,需得有取有舍有决断。

难民数量不算多,还能负担得起,而且施舍的这粥,虽然不是清如水,但也不能让人吃的有多饱,被淘汰的人,呆上几天,大多都继续往京师去了。

这就是涿鹿山迄今为止人数并不算多的原因所在。

“两万多人...”贺文瑞似乎并不乐观,连志文所说的夏粮产量,都被他一时忽略了,捻着鄂下胡须盘算道,“那你们今夏所得,也不过五个月的开销而已,要是人手继续增加,还会更短,决计坚持不到明年收粮之际,还得早做打算,买些粮食贮藏才好,需不需要帮忙,本官与恩师在湖广一带多少有些干系,购粮一事也能出些力。”

“多谢大人,怎敢劳烦大人操心费力。”一旁的周承允急忙说道,“在下也是商社之人,自当竭心尽力,不叫大人失望。”

他这会儿已经咂摸出贺文瑞如此关注的缘由了,多半是涿鹿商社能吸纳难民,缓解局势,有助于他保住官帽,甚至往上爬,自然是要适时出来表示一下对这位大人的支持。

“周公子...我倒一时把你忘了,以你的能耐和人脉,买粮还不是小事一桩,班门弄斧了,见笑见笑,””贺文瑞失笑,接着叮嘱道,“既有周公子出面,我自是放心,不过,还请早做打算,最好趁着现在夏粮新收,粮价不高的时候跑一趟,还能利用运河的运力,要是有所拖延,一旦入冬,运河结冰,运粮就大为困难了。”

“多谢大人提醒,承允理会得。”周承允连忙应下来。

志文初时还有些纳闷,这二人听到涿鹿山收获的粮食如许之多,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周承允还说得过去,应该是李定国向他透露过了,那这知州大人呢?他的这个反应可是和志文之前见到的其他人的表现大不相同啊。

这会儿听到两人一问一答,志文才有些明白过来,这贺大人或许是在路上没有听说,又或是听说了却不信,此刻在担心涿鹿山粮食不够,生怕涿鹿山一旦缺粮,不但不能安抚难民,还会在保安州引发民乱,这才是他有意无意忽略了涿鹿山粮食高产的原因罢。

不仅如此,还敦促他们商社早日南下购粮,如此看来,这贺大人也算是一个干吏,知道北地连年大旱,粮食歉收,按常理,涿鹿商社若想比较实惠地收购大量粮食,还是南下为好。

只是他二人恐怕都不知道,这红薯土豆耐旱、产量高,还能一年两季地种,就不算志文那些不能见光的收获,明面上其实也足够支撑了。

看着两人煞有介事地谈论着该如何南下,到哪里购粮,然后怎样走长江,进运河,到通州,再雇车西进保安,志文有些好笑,很想开口打断他们的谈话,但又觉得这样做的话,似乎显得自己很没教养,不得不继续耐心地听着二人娓娓而谈。

待贺文瑞与周承允两人把南下购粮一事规划得差不多,甚至细节都谈了不少,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第437章 一年两熟

“贺大人心系百姓,真是保安州子民的福音。”周承允恭维道,然后右手虚引,“来来来,一路劳顿,又说了这半天的话,还请大人赏光,进去喝杯茶消暑。”

贺文瑞消了大半心事,心满意足地抬脚,准备进院子休息去了。

“呃...贺大人,周大哥,不用这么麻烦,也无需花银钱购粮,”志文才一开口,周承允就急忙使眼色,志文在闫家村大有收获他多少能猜到,志文愿意拿出来招募难民他自然也无异议,但不能当着贺知州的面,表示自己粮食毫无压力,贺文瑞知道涿鹿商社在保安州立足时间并不长,那么这么多的粮食,是从何而来的呢?

让周承允失望的是,以往他觉得机智百变的志文,对他的暗示浑如不觉,仍然自顾自地接着说道,“再有五个月,不,或许五个月都不用,山里就能又收获一批粮食了,不出意外的话,最少也能有四百万斤左右。”

志文在后世虽然不种地,但他依稀记得,冬季,大约在农历的十月前后,即便在北方也是有新鲜的红薯土豆上市的,现在多少接触了一些农事,想来这两种作物应该是只要温度合适,就能生长,因此志文执意坚持要种第二季,只是出于需要养地力的考虑,才在第一季收获后等了一个多月,以便各家各户松地施肥。

当然,以他现在的威信,在山里及周边愿意种红薯土豆的人家中,那是说什么就听什么,怎么说就怎么做的。

志文没有想到的,是他这番误打误撞的做法,却是错有错着,恰好符合了红薯土豆一年两季的种植时间。

在后世,保安州一带隶属冀北,同样可以一年两种,换算成农历的话,分别是上半年一二月份种,五六月份收,下半年则是七八月种,九月底十月初收获。

“你说什么?”贺知州如同被蜂蛰了一下,本已迈进院内的一条腿,“唰”地抽回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经来到了本在他身后的志文面前。

“郑贤侄,你刚才说的甚话?再说一遍可好?”贺知州眼睛睁得老大,直勾勾地看着志文,目光火辣得一度让志文产生了某种不好的联想。

“郑小弟,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是说,下半年还能再收一茬粮食?”没想到周承允同样也不淡定,一样是火烧屁股一般,来到了志文身前,一连声地催问道。

志文有些懵地点点头,以他的眼光来看,真心不觉得一年种两茬粮有什么稀奇的,在后世,亚热带地区种三季的也有,温室暖房更是不受限制,很多地方都能见到,反季节的水果蔬菜一点都不让人惊讶。

但在这个时代就不同了,除了在粤南的少数地方,全神州上下,不论什么粮食作物,基本每年只能种一季,北方更是如此,所区别的,不过是不同作物种植时间不太一样,收获的时候自然有早有晚,造成了夏粮和秋粮的区别,但两者之间的时间跨度绝对没有这么大。

是以贺文瑞与周承允才会在乍然听到五个月后还能再收一批粮之后如此失态,这两人虽然一为官一为商,但对田地里的事情一点也不陌生,听得志文如此说法,再想到山中才收的夏粮,几乎立即就断定,涿鹿山内的粮食,是可以一年两种,收获两次的。

只是这判断太也令人震惊了,尤其是贺文瑞,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一年两种两收意味着什么,他作为一个即将履任的官长,自是再清楚不过,是以才怀疑志文所言和自己的判断,强烈要求志文再说一遍。

尽管有些不解,志文还是按照贺知州的要求,又重复了一遍刚才所说的话,尤其是将产量特意强调了一下,他觉得更感兴趣的应该是这个。

“贤侄,你没有虚言诳人吧?”贺文瑞不放心,又问了一遍,“这红薯土豆,真的可以一年两种?”

“瞧你说的,贺大人,我骗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官府还会因为我种的粮食多,给我升官发财不成?再说了,这粮食产量我都没有说过假话,何苦在这上面做假。”虽然第二季粮食还未种下,更没有收获,但志文对此却是深信不疑,无他,是震惊旁人的粮食产量,还有那神秘的系统空间,给了他蜜汁自信。

“等会儿,”贺文瑞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五个月后最少也能收获四百万斤粮食,再往前,我记得你说夏粮也收了四百万斤,好家伙...”

说到这里,贺文瑞手都有些发抖了,这收获之大,远超他的想像,“这里外里一年下来就是八百万斤粮,贤侄,你们在山里到底种了多少地?”

志文伸出四根指头晃了晃。

“四万亩?”贺文瑞点点头,“还不错,在山地之中开荒,亩产能有百斤,算是不错了。”一年两种虽然震撼,但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亩产千斤嘛,早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贺大人,我们哪有这么许多人开四万亩的荒,再说我们所在,估计也没这么多地。”志文摇头道,“亩产千斤,四千亩足矣。”

“多少?”贺文瑞眉头轻皱,“真有千斤?”神态语气,与刚才一比,大相径庭。

志文这下明白了,敢情这位贺大人是压根不相信涿鹿山亩产千斤一事,难怪会担心他们粮食不够,难怪那么多的收获,都被他忽视了。

“大人,到得山中,不就什么都清楚了么?”志文也不争辩,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山里有多少地,粮仓里存了多少粮,都在朗朗乾坤之下,做不了假,即便这些时日吃了一些,也影响不大,到时候这么一算,不就有结果了么?”

说到这里,志文暗自庆幸,粮食收获之后,走的是正常流程,最后堆放在新建的仓库中,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地来了,他还来不及把它们收进系统中去开光。

贺文瑞点头,他专程前来,本意就是为了一探产粮量大小的真假,只不过收获远超他的设想而已,此刻见志文这般笃定的神态,一直不太相信的他,竟然有些动摇了。

第438章 神物...不过

贺文瑞带着自己的遮阳斗笠,身上的直缀早已脏得不成样子,换成了农夫耕作时常穿的短麻衣,在田间地头行走方便些,加上他这些天风吹日晒,脸色沧桑,倒也有几分布衣宰相,躬耕于田亩之间的气度。

如此装扮,志文他们又按贺大人的吩咐,在涿鹿山中并未大肆宣扬他的身份,在山中行走,贺知州并未引起山民们的注意,最多把他当成工会新延请的账房先生。

“啪啪啪”的脚步声不住响起,涿鹿工会诸人引领着贺文瑞在外转了一圈后,陆续进入办公的大院,几个壮健仆妇放下手上活计,也不怎么讲规矩,一一为众人递上了茶水。

众人擦汗的擦汗,扇风的扇风,喝水的喝水,虽然不算累,但热得够呛,一时都顾不上说话,就是有些焦急的贺知州,还有满脸兴奋的周承允也不例外。

今天这一通走下来,加上昨天一天,总算是把山里四千亩地的范围走完了,地不算多,但是分布得有些零散,还是得花些时间。

贺文瑞喘息稍定,看向身旁的一个幕僚,其人在纸上写写画画一番之后,抬头冲自己的东主点了点头。

贺知州心系涿鹿山的粮食,在涿鹿商社只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就催着众人继续赶路,这是他们抵达涿鹿山的第三天。

刚到山里之时,已是下午时分,知州大人不顾劳累,先看了工会堆放粮食的仓库,其中的重点,是红薯土豆的存放数量,其他小麦高粱等等,他就不关注了。

想要精确地称出这些粮食的份量,显然短时间内难以做到,不过贺大人的这位幕僚也有些本事,在分别看了红薯土豆各一百斤的大小后,就基本能估算出一个库房粮食的多少,半天时间,山里红薯土豆的大概存量,就被他大致算出来了。

虽然与志文他们的登记有些出入,但也没差太多,工会手里的红薯土豆,尚有两百六十余万斤。

当晚贺知州又随性进了几户人家,其目的自然是想看看山民家中的粮食多少,结果嘛,不用多说,与志文所说一般无二,家家都称得上是粮满仓。

随后一天半的时间,就是丈量田亩了,当然,也做不到明确无误,不过这种事儿,就是贺知州自己,瞄上几眼,走上一圈,也能大致判出地的大小。

为了核实山中没有其他田地,贺文瑞午后特地又多走了一会儿,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到得山顶附近时,有人还担心贺知州非要到山中禁地-洗羊毛之处去看看,没想到知州大人甫一到此,闻着扑鼻的臭味儿,只皱了皱眉,并未继续向上,他自然看得出山顶多石,并不适宜耕种,估计把这里当成了涿鹿山的沤肥之地。

在将田地看完后,贺知州心中就知道,志文对他说的粮食亩产产量,没有说谎,虽然按当下的粮食存量来算,亩产约为六百斤左右,还达不到千斤,但若加上已经消耗的那部分,还有山民家中的存粮,应该差不离。

这个结果其实贺文瑞心中早有谱气,不过在最终得到幕僚的确认之后,一股巨大的惊喜还是将他包围了。

亩产千斤啊,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华夏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高产,按后世的说法,那是具有划时代的意义,按现下的说法,则完全可以比拟神农,若能推广开来,就是与孔子一般成圣,也是可能的。

“诸位,你们这神物...”确认了亩产,还能一年种两季,红薯土豆理所当然地成了贺知州口中的神物,“...要种的话,没有什么特殊的条件罢?”

贺文瑞心里呯呯直跳,红薯土豆高产耐旱,在他眼里简直太完美了,他生怕种它们需要很高的要求,简言之,就是只能在涿鹿山这附近才有这么惊艳的表现,若真如此,除了对涿鹿商社有利外,对他而言,就是空欢喜一场了。

“回禀大人,”李智没有听出贺文瑞话外的意思,规规矩矩地答道,“也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它们既然一年两熟,那地力耗费定多,农闲时还需多多沤肥,以保地力才是。”

“这...”贺文瑞心头火热,满脸期盼地看着志文,“贤侄,此言可真?”他知道涿鹿山中志文才是说了算的人。

“李智所言,并无不妥,不过...”说到这儿,志文来了个神转折。

听得贺文瑞心下大急,不待志文继续,抢着说道,“不过什么?有何不妥?”

自古华夏的文人做官,大多与寻常人并无不同,有求权的,有求财的,有追求的,则想要一展胸中所学,造福百姓,贺文瑞受耿如杞影响,与后者多少沾点边,并非尸位素餐之人。

造福百姓听上去一心为民,但真正能做到的,恐怕没几个人,这些人真正追求的,是青史留名,当然了,是流芳百世那种,而不是遗臭万年。

青史留名这种事儿,可不是这么简单的,虽说即便牧守一州一县,怎么也能留下声名,但大多都是县志州志一类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世人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官职越高,才越有留名的可能,若是能进中枢,哪怕是做个纸糊的阁老,也能在史书上有个人传记了。

进中枢岂是那么简单,贺文瑞深知,就是恩师耿如杞,也还差着一截,更别提自己这个小小的州官了。

但眼下这件事儿,却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的最好机会,这两样神物,凭借其远超世人所知的产量,一旦推广种植开来,必将成为神州大地最耀眼的东西,拯救无数黎民的生命,成为继往开来的传奇,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为始作俑者的志文,能被农人们景仰膜拜,那是无疑的,但因其年岁、学识的关系,却未必能被士人们放在眼里,这史书之上,有没有他的位置,还在两说之间。

读书人出身,还是进士的贺文瑞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第439章 是何阻碍

哪怕红薯土豆并不是贺文瑞鼓捣出来的,但作为第一个大规模推广普及的官吏,在士人所写的史书中,声名也会直追现今中枢的各大学士,甚至犹有过之。

在这一刻,对于贺文瑞来说,青史留名的诱惑,甚至超过了他自己,还有老师的前程,是以他暗自决定,只要志文的要求不是他根本不可能做到的那种,自己都要应下来。

“...不过却不是随便用什么粮食做种,就能有这么多收获的,贺大人。”志文并不打算避讳自己在其中的作用,“只有经过我的筛选培育,才能有这么高的产量,若是不然,大部分的收获也不过尔尔,大人若是不信,可以问问咱们山里的人,我们之前有块地,就专门拿来验证,结果亩产不过百斤而已。”

志文这话算谦虚了,实际上,粮食若不在系统仓库里经过开光镀金,是决然没有这么惊艳的表现的,孙可旺的那块地里,用的是在外界自然长成的粮食,若是用开光之后的种子种出来的粮食来种,到底是什么后果,志文自己都不得而知。

贺文瑞明显松了口气,这个时候,他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了,在他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事儿,此事若为真,说明志文真有本事,若为假,他也不会追究,无非是这少年的一种自保手段而已,不论如何,与志文全面合作就是了。

“问就不用了,贤侄,你的话我自然是信得过的。”贺文瑞道,“就不知贤侄有没有意愿将此神物推及开来,造福普罗大众,成为当下新一代的神农氏?”

“新一代的神农氏?大人说笑了,小子愧不敢当,也没有这个野望。”志文此刻心里想的是,若真的推及开来,他靠着种子费大发其财,怕是会被不少人戳脊梁骨的,特别是那些掌握了话语权,被免了赋税的士人们,对他们来说,志文此举不啻是在他们嘴里夺食,完全可以用不仁不义来鞭挞。

“推广此二物,造福天下,固我所愿也,不瞒大人,在您来之前,我们商社已经在涿鹿集附近开始着手了,不过...”

志文的神转折又来了,听得贺文瑞心里发紧,直想骂脏话,不待这么玩儿人的,但是又没奈何,谁叫人家手握大杀器呢。

“...不过此事却是遇到了些阻碍。”志文这次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是何阻碍?贤侄,你放心,本官绝不袖手,定当全力相助。”贺文瑞说这话的时候,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语气竟然像在表忠心。

“贺大人,我筛选培育种子,也是要耗费不少心血的,涿鹿山这里你也看到了,又养着这么多人,既然是商社,在商言商,种子费用总得让我赚一些罢?”志文反问道,没有回答知州大人的话。

“这...自然是应该的。”贺文瑞只稍作犹豫,就肯定了志文的话,这没有什么好说的,商人言利那是正常的,“只是这种子费,贤侄打算收多少,怎么收呢?”

志文将他在涿鹿集的方略这么一说,贺文瑞听到最多不过收获的三成,用其他粮食换还更少些,倒放下心来,他最担心涿鹿商社狮子大开口,费用过高,让人想种却种不起,三成?实在算是厚道了,倒让他对志文生了些好感。

只是贺文瑞并未就此乐观,他知道志文年岁小,有些事情恐怕还不太清楚,试探性地说道,“贤侄,能不能再降一些费用,这三成,恐怕还是高了些啊。”

志文闻言笑了,“贺大人,您这反应,和涿鹿集的那些镇民一般无二,他们也是觉得费用高了,这正是阻碍之一,是以现在还未定下要种的决心,只是三成的费用如若再降的话,咱们商社就无利可言了,总不能让我们倒贴吧。”

尽管对志文来说,系统仓库给粮食开光并无成本,但这不代表着就能低价提供种子,最少前期得派人指导百姓如何种植吧,这些开销说到底也是投入,况且不利用这个让自己尽快发展壮大起来,怎么应对纷至沓来的虎狼之辈?

贺文瑞沉默不语,只拈须做沉思状。

好在宋献策及时出来解围了,“贺大人,您这是怕百姓交了租子和田赋后,所剩无几,交不出这笔费用?”

贺文瑞点点头,叹气道,“租子有三成,有五成的,田赋这些年一再加征,怎么都要占去五成以上,是以农人所剩不多,再交三成的种子费,我怕他们连自己的口粮都没有了。”

“贺大人,您却是想岔了。”宋献策有些想笑,不过硬生生憋了回去,毕竟数字上的弯弯绕,在这个时代,一般人不是这么快就能转过来的,“敢问大人,田赋是像租子一样按几成来收呢,还是固定不变的?”

贺文瑞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宋献策,没想到这少年似乎对政事并不生疏,“近些年朝廷虽然加派了辽饷练饷,但摊到田亩之上,自然是...“

说到这里,贺文瑞瞬间明白了,田赋虽然加征了,但却基本还是一个固定值,收成一旦大涨,原来看上去很重的赋税就占不了这么多的份额了,也就是说,亩产一百斤,五成的田赋是五十斤,但若亩产一千斤,田赋还是五十斤左右,那么就微不足道了。

“这...就不知红薯土豆种出来,到底能作价几何。”话虽如此说,但贺文瑞明白,在连续数年的天灾之下,只要是能吃的,就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大人放心,”志文及时接话道,“我在涿鹿集已经向大伙儿说过,即便没有粮商收粮,我们涿鹿商社也会以一个公道的价格回收的,最多比高粱和小麦便宜些,但绝不让他们吃亏。”

志文不用发愁粮食没销路,难民这么多,可以用红薯土豆做口粮发放给他们,还可以运到塞外换羊毛,就更不会亏了。

“如此一来,大人还觉得咱们收取的种子费高么?”志文问道,说真的,他实在不愿意让步,再低的话,那就是活雷锋了。

第440章 涨还是降

“不高不高,”贺文瑞一想通这个问题,又开始为涿鹿商社着想了,“只是贤侄,三成你会不会觉得少了些,毕竟这可是神物,你得付出不少心血,那些广有土地之人,什么都不用做,所获之利就能与你差不离,甚至远超于你。”

“大人,三成差不多了,我没这么贪心,再多的话,我怕被人骂死。”志文笑道,人家有土地,收租子那是应该的,他不会因此不平,三成的租子其实也不算多,五成嘛,倒是高了些,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没甚好说的。

“贤侄厚道啊。”贺文瑞赞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忠君爱民之心不输他人。”

“唉...”说完叹了口气,“只是...只是那些广有土地之人,恐怕就未必能如你一般,让利于民了。”

“大人可是担心那些大户,粮食如若大幅增收,他们定要借机涨租,从而继续盘剥百姓,大发横财?”宋献策问道。

“正是。”贺文瑞点头应道,这下他对这个叫宋献策的少年刮目相看起来,自己心中所想,能被他很好地把握,当真是有些本事。

“大人忧国忧民之心拳拳可见,令人佩服,只是...此事当真难办,朝廷又不能强令他们降租,麻烦。”宋献策闷闷不乐地说道,他其实更为不忿的,是这些大地主们,什么都不用做,收获竟然比涿鹿商社还要高,完全就是蠹虫。

贺文瑞闻言有些失望,他还期盼着这个少年能有什么奇思妙想,解决这个难题呢,不想他也是束手无策,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和恩师都无能为力的事,指望一个少年,也太想当然了些。

“贺大人,宋先生,却是毋须担心,此二物推及开来,一开始或许会有那些不开眼的涨租,但百姓只要真正知晓了红薯土豆的妙处,这田租,我觉得恐怕会不涨反降。”志文出人意料地抛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观点。

“哦,此话怎讲?”贺文瑞大惑不解。

“此二物除了高产,还有不挑地、耐旱的长处,像涿鹿山这种可以说有些贫瘠的荒地都能种的出来...”说到这里,志文看见在座诸人中,宋献策茅塞顿开地笑了。

急忙把话递了过去,“还是让宋先生接着往下说吧。”跟古人说话,特别是跟贺文瑞这种文人说话,得文绉绉地拽文,志文觉得特别累,能不说就尽量不说。

宋献策当仁不让,先冲贺文瑞拱拱手,方才说道,“贺大人,诸位,田租若是涨到百姓过不下去的地步,会有何后果?”

“那有什么说的,退租呗。”孙可旺大大咧咧地说道,他这算是亲身经历过的,其实,陕北逃难过来的,无不是如此。

贺文瑞似乎想通了什么,却仍然还有些疑虑,“你是说,些许几户退租就能倒逼大户们降租子?”

这疑虑不是没有道理,按后世的说法,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你不租地种,自然有的是人想种。

“一户两户自然没什么作用,大人,但若退租的户数多了呢?十户,二十户,甚至三四十户地退,而且还没人愿意接着种地,您说他们会不会降租?”宋献策问道。

“怕是得遇上大灾荒,才会出现这种情形吧?”这一次是李智把大多数人心中的疑惑问出来的,其中包括贺文瑞,就像陕北那样,从去岁至今,一直有人不住外逃。

不过真遇上这种情况,就是一般的中小地主,都得逃难,降不降租的,真没什么意义,反正没人会留下来种地的。

宋献策仿佛知道大家心中所想,笑着摇头道,“不不不,我所说的,可与灾荒无关,而是红薯土豆推及开来以后的情形。”

稍稍停顿了一下,宋献策接着说道,“大人,请您设想一下,假设一户人家租了十亩地,全都种上红薯,一季的收获是一万斤,交朝廷田赋五百斤,再交五成的租子后,还能有四千五百斤的粮食,留足两千五百斤的种子费用,最后自己净剩两千斤的口粮,一年两季下来,就是四千斤,怎么都比原来一年亩产百斤粮食的日子好过多了,对吧?”

贺文瑞点点头,这个帐很好算,现下的百姓,一年就是什么都不用缴,也不过才千斤粮食的收获。

“这里面朝廷的田赋和种子费用占了三成,就是说,田租的上限是七成...”

宋献策正要接着往下说,不料被贺文瑞打断了,“七成不可能,怎么都要给百姓留些活路,不过心狠的家伙,收到六成,甚至六成五是很可能的。”

毕竟一成就是一千斤粮,哪怕只剩半成,一年两季也有一千斤粮,一家人可以勉强度日了。

宋献策笑了,斩钉截铁地说道,“贺大人,愚以为五成的田租是极限,一旦到了六成,必将出现大量退租,甚至逃租的现象。”

“何以见得?”贺文瑞知道关键之处来了,不过他还是没能想的明白。

“关键之处,就是志哥刚才所说的,红薯土豆的长处-不挑地了,百姓随便在某处荒地种上两亩红薯,除去种子费,一年能净收三千斤的粮,不用缴田租,甚至因为地处偏远,连田赋都省了,两相对比,贺大人,您觉得他们会如何选择呢?特别是在保安州,买咱们的种子又方便。”

“弃租的人多了,大户们的地没人种,贺大人,你说他们会不会降租呢?”宋献策最后问道。

贺文瑞恍然,自己的确是忽略了这点,有了这么好的种子,耐旱不挑地,百姓完全可以弃熟地不种,去山林之中种荒地,就像...就像眼前的涿鹿商社一般。

“言之有理。”贺文瑞点头赞同,说到底,还是红薯土豆的惊人产粮量,让百姓不甘心被盘剥而已,事情的走向,很有可能如宋献策所说,大户们不得不降租来吸引人。

但是,此事另有不妥之处,身为官员,贺文瑞本能地想到了志文他们不曾留意之处。

第441章 作保

宋献策的看法贺文瑞是赞同的,山中荒地即便有主,也很难收到田租。

这些地方的拥有者,不是皇亲贵戚就是富贾大户,要是普通粮食,在荒地上,一亩地可能连几十斤的收成都没有,想要以此维生,谈何容易,有些许人开荒种地,豪门大户一开始未必会上心,也没有那么多的人手能顾得上来。

若是种红薯土豆可就不一样了,收获大得惊人,等开荒蔚为风气,成了规模以后,这些人恐怕才会重视,但估计那时已经晚了,一旦派人来强行收田租,多半会激起民变。

想到这里,贺文瑞暗自警醒,自己绝不能容忍这种情况发生,否则推广神物的功绩,就全被民变给抹杀了,看来上任之后,得敲打敲打这些豪门大户,让他们不可过于贪心,田租嘛,五成就差不多了。

要是敢有不听他招呼的,哼哼,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真当他这知州是吃素的?绝不能听凭豪门大户的贪心疯狂滋长,将百姓赶向深山。

“贤侄啊,这三成的费用到底高不高,不是你我说了就算的,归根结底,还是得种地之人认可才行,”贺文瑞将思绪拉回,又说回到了费用的问题上,“若他们觉得高了,我等在这里商议得再好,却又如之奈何?”

他虽然贵为保安知州,却也不能强迫大众购买涿鹿商社的种子去种。

“总有那么些人愿意尝试的,贺大人,”志文答道,“哪怕只是极小一部分人,今年一旦丰收,足以成为突破口。”

这番话听得贺文瑞眼神大亮,“怎么?贤侄,涿鹿集有人愿意以按你们定的价钱,买种子种地了?”

“正是如此,贺大人。”志文点头道,“的确有那么三四户人家,虽然迫于其他人的压力,不敢公然表态,但是私下里和我们接触过,愿意在收获后,以三成的粮食给付费用。”

“好!”贺文瑞一拍大腿,神情兴奋,他相信,一旦丰收,这三四户人家必将成为其他人家的眼红对象,自己一俟回到州府上任,就在全州内大力推及开来,每一镇每一村,只要有那么几家愿意接受涿鹿商社的这个费用,带头莳植,明年春耕之时,应该没什么人会不愿意种了。

“但我没有答应他们。”

“这...这却是为何?”贺文瑞闻言,差点炸了,要不是顾忌那关系他声名的神物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一瞬间都有翻脸的冲动。

“大人稍安勿躁。”志文急忙安抚,他年岁虽小,却也是心理成熟之人,贺文瑞虽然平时不动声色,但今日之事的冲击太大,有些失态,被志文看出心思也不奇怪。

“贺大人,这就是第二个阻碍了。”志文解释道,“这些人家都是家徒四壁,别说提前付给我们种子费用,就是让他们拿点稍微值钱的家当来给质当给我们也做不到,空口白牙,就要把种子拿走,这叫我们如何放心?”

“这...”

“若是他们分文不出地就得了种子,一旦传将出去,更多的人势必会来找我们,都要如同他们一般,不出任何代价地将种子拿到手,贺大人,此种情形下,涿鹿商社该如何自处?”志文逼问道。

“这...”

“全都给么?一旦收粮之后,没有几家人如约归还种子费用,贺大人,我们商社虽然不小,却也经不住这种折腾,只给一部分?那该给谁不该给谁,当如何判定?”

“这...”

“一旦百姓觉得我们不公平,少不得还会引发骚乱,大人,我们虽是您所说的义民,恐怕也镇不住他们,也不能因为这个事儿,就对这些平民百姓动刀吧?”

“贤侄...此言有理。”贺文瑞一边擦着脑门上的冷汗,一边飞快地琢磨着该怎么办。

他这才发现,眼前这个比宋献策看上去还要小些的少年,也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这一连串的发问,问得他哑口无言,特别是最后可能引发骚乱的说辞,更是触动了他。

尽管他觉得以涿鹿商社的实力,应付一镇的平民不成问题,不见血想必也能轻松将其拿下,鸡鸣山一战给他的印象委实过于深刻,但甫任知州,就出这种事儿,不但与他推及红薯土豆的初衷大相径庭,也难免被言官弹劾。

一个是关系到他身后声名的神物,一个是推及它们会遇到的阻碍,甚至会因此引发民变,影响他今后的官声官途,到底该怎么办呢?

难道就此放弃?贺文瑞可不甘心。

对了,志文刚才不是说仅凭义民二字,镇不住百姓么,那自己就派衙役,甚至官兵来助阵?自古民不与官斗,有了这些人,想必镇民们就能老实了。

不行,还是不妥,志文不是说了么,给谁不给谁,着实不好判定。

那就全都给?只要保证涿鹿商社在收粮后能收回种子费用不就行了么?自己是官,手下有衙役官兵,不但要让他们助阵涿鹿商社镇场子,还要将他们放出去,紧盯那些拿了涿鹿商社种子的人家,一俟粮食成熟,就督促他们上缴三成收获,若有不从,拿了法办便是。

至于涿鹿商社这边,只要有人愿意种,让他们发种子便是,自己以州府的名义作保,保证他们在收粮后,能拿到该拿的种子费用。

其实只第一次需要这么做,一旦丰收,州府就可抽身而退了,还想继续种的,自然得把上一季的粮食拿出部分来购置种子,收获如此之多,再说没钱没粮要赊账就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贺文瑞有些兴奋地说道,“贤侄,我有一策,可将这层阻碍给除了。”接着把他的想法这么一说,说完哈哈笑道,“有州府作保,事后还有衙役催费,你就不用担心了罢,再推诿的话,可就说不过去了。”

“是是是,大人明见千里,州府既然要造福百姓,我们涿鹿商社自当鼎力相助。”志文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第442章 知州离去

在见到贺文瑞与周承允之前,怎样推广红薯土豆,却又要保证涿鹿工会的利益,一直是萦绕志文心头,却又一时无法解决的大事之一,没想到知州大人亲自到访商社,在见到贺大人的那一刻,志文心里就有了主意。

那就是让州府作保,甚至让州府出面,在粮食丰收后催缴费用,这是一举三得之事,州府、乡民、商社三方皆能得利。

只是如此想法,却不能自己主动提出来,像贺文瑞这等人都是人精,甫一见面,志文就提出这等要求,难免使其疑虑,甚至心有芥蒂,反为不美。

是以志文一直在做局。

从涿鹿商社到涿鹿山,虽然没有时机,也为了避嫌,志文与周承允并未详谈,对贺大人此行目的并不明了,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自然明白这位贺知州看重涿鹿商社的原因,无非是想利用涿鹿商社的实力,帮他在保安州稳固权力,甚至更进一步,过州府而不上任,反而跟着周承允到涿鹿商社涿鹿山巡视,就很能说明问题。

志文再三提及红薯土豆的产量,耐旱易种、一年两收的特性,都是为了引起知州大人的兴趣,在连年的天灾之下,没有什么比粮食大丰收更能凸显政绩,稳固人心的了。

随着志文一步接一步的引诱,贺知州果然落入了觳中,现今更是如了志文的愿,主动提出了由州府作保,并在收粮后负责催缴费用,怎能不让志文在心中乐开花。

志文与贺文瑞的想法一样,万事开头难,州府其实只需第一次这般做便可,以后就全凭百姓自愿用粮购种了,不想种的,那也由得他们,不过志文相信不会有这种傻瓜的。

其实志文多少还是料错了,贺文瑞最终与他们达成共识,他的计谋只占了很小一部分功劳,大半是贺大人自己心甘情愿踏进这个所谓的圈套的,大幅增产的粮食,以及能在青史留下的身后名声,才是真正的推手,这一点,就是志文所不能理解的了。

既然已达成共识,剩下的细节,自然就由双方的幕僚师爷等人详谈了。

当晚,在涿鹿山,以周承允志文为首的涿鹿商社,设宴款待了贺知州一行人,其实这顿宴席本该在知州大人初临山中时就请的,只是那会儿事尚未济,贺大人也没有这等心思,故此拒绝了。

现下心事已了,贺文瑞再无牵挂,自是点头应了,涿鹿山诸人敬酒频频,贺大人虽未醉成酩酊,却也被灌得直到翌日日上三竿,方才爬起来。

又耽误了两天,双方大体敲定了合作的细节,其中第一步,就是尽快安排衙役到涿鹿集,并知会当地总甲,将州府作保,到涿鹿商社免费领取种子一事宣扬出去。

涿鹿商社除了如约发放种子,自行登记在册外,为了保证粮食丰产,尚需派遣有经验之人出山,教导山外之人如何种植,争取在第一波就把名声打出去。

毕竟红薯土豆的栽种方法很有些不同,除了翻地施肥外,尚需分割育苗,缺乏经验的话是种不好的。

两天后,贺知州总算带着自己的人,满意离开,到州府上任去了。

随行的还有十几个蒙人骑兵,由巴根带队,他们将一路护送贺大人到良田屯堡,贺文瑞一开始并不同意,他为了以示清廉,随行者稀少,护卫也没有。

但志文与周承允等人坚不让步,贺文瑞半推半就地允了,这一路上不但难民众多,就是被涿鹿山打散的流匪也不少,好不容易有了个靠山加盟友,他们可不敢大意,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不但之前的投资打了水漂,就是自身也难以脱责。

“散了散了,都干活去!”待贺文瑞一行转过山坳,消失不见后,志文面上若无其事地开始赶人,等众人散去后,他却一把抓住周承允的手臂。

如今志文身形与周承允已经差不了多少了,这一抓,抓的是周承允上臂内侧,正是皮肉最嫩也最疼的地方,痛得周承允龇牙咧嘴,“小志,轻点儿。”

“抱歉,周大哥,一不留神力使大了些。”志文放开手,歉意地说道,“快,快随我来,一别大半年,好多事儿都要向你请教呢。”

周承允咧咧嘴,“我也正有此意,你这趟塞外之行,收获可不少啊。”

他与志文从涿鹿集相见开始,一直因为贺文瑞的关系没法详谈,但增加的马匹和蒙人,这些变化他是看得见的,陆续也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一些零散讯息,涿鹿山能击溃流匪,靠的多是突然出现的志文及其带领的蒙人骑兵,等等等等,听得他心直痒痒。

现下贺文瑞一走,总算有了机会,周承允本就打算要好好审审这小子的。

“不对,”周承允活动着胳膊,乜着眼斜视志文,“你小子,向来沉稳得不像是个少年人,今日却是有些失态了啊,出事儿了?”最后这句话,却是声音低微,几不可闻,不虞其他人听见。

“一言难尽,走走走,你我找间静室详谈。”志文之前一直盼望的就是周承允,见了面却又不能深谈,这些天下来,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贺文瑞一走,再也憋不住,是以有些失态。

“好事儿坏事儿?”周承允问道。

“好事儿不少,坏事儿嘛,也有。”志文低声回答。

周承允闻言,回头对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的司茶说道,“司茶,你就别跟着我了,自己找事儿做去。”

迄今为止,志文尚无贴身小厮和丫鬟,要和周承允静室详谈,自然是孤身一人,周承允自觉带着司茶,多少有些不太对等,尽管他觉得志文不会在意。

司茶瘪瘪嘴,躬身行了个礼,自去了,倒是个知进退之人。

志文无心理会这些小事,带着周承允到了自己的居室,亲手冲了一大壶热茶,拿了两个大碗,就这么端到桌上,分别给自己和周承允倒了满满两大碗茶。

第443章 坏事儿

周承允哭笑不得,这小子现如今身家也不算少了,仍然不要人服侍,日常穿着、起居、饮食,还是如同在蒲州初见时一般,大咧咧的,虽说在某些人眼里看来是粗鄙不堪,但在周承允看来,志文是难得的保持了一颗赤子之心。

其实真实情况,却是后世来的志文觉得宽袍大袖不方便,他更喜欢穿农夫日常劳作的短衫。

有人服侍固然是好,但志文并不习惯,特别是洗个澡吃个饭都有人在一旁瞅着,实在是让他难以忍受,而且作为曾经的医生,多少有些洁癖,这些小厮丫鬟的所作所为,他多少也见识过,实在是难以入得了他的眼,还是自己动手更舒服些。

茶具虽然粗陋,周承允仪态不失,好整以暇地喝了半碗茶水,方才问道,“小志,给我好好说说,你在塞外又做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这...”志文有些犹豫,这从出关开始讲起,话可就长了,如今在他心中,如何应付即将到来的代王差使,才是最重要的,当下也不虚言,直接回道,“周大哥,这些事儿容后再说也不迟,我先把目前最紧要之事说与你听,塞外之行虽说收获不小,但要说惊天动地,那就过了。”

志文回到涿鹿山后,对于草原之行,自然是挑该说的说,大伙儿只知道涿鹿山与两个蒙人部落算是结了盟,其中小部落的头领是个汉人,羊毛的供应可以说从此无忧。

就连盛京之行,连同那场大火,若不是参与者不少,志文都不打算说出来,但也只仅仅告诉了有限几人,并严令知情的人不得外传,包括巴根薛平等人皆是如此,实在是涿鹿山过于弱小,不宜树大招风,引人注意,后金离此地虽远,但细作不少,不得不防。

周承允面容一整,“坏事儿?”

志文点点头,“坏事儿,而且很急。”

“行,那就先说坏事儿。”

志文遂将范府的那两个小厮-张晓与于达传回来的讯息细细说来,从范家已派人到大同,替涿鹿山张目,大肆宣扬涿鹿山粮食大丰收说起,又说了自己等人的分析,他们为的是引起代王的注意,从而来找涿鹿山的麻烦。

“等会儿!”周承允抬手,将还欲再说的志文打断了,“你是说,你们已经在范府埋下眼线了?”

志文嘿嘿笑道,“都是马二哥的功劳,我可没这么厉害,不过坐享其成而已。”

周承允面似平静地点点头,内心却着实吃惊不已。

作为晋南盐商的领头人之一,与晋北八大粮商相斗的这些年,什么招式没有使过,用间这种事儿,双方都有用过,但是成效其实并不大。

大家都是经年的老狐狸,自然对这一手有防备,非家生子的晋人,很少得到重用,若是用三晋以外的人,在人口流动还不算大的前提下,却是极难找到令自己放心,又得力之人,是以双方都没有打探到多少有用且及时的讯息。

“还有啊,周大哥,你们路上遇袭之事,也是咱们的人传回来,然后我安排人告知你们的。”志文难免有些得意,炫耀似的接着说道,双方合作,却是不能让自己显得太过无能,那样的话,早晚有一方会起异心。

周承允闻言,心中更惊,志文等人刚在保安州站稳脚跟没多长时日,就能在范家埋下眼线不说,还一连得两条与己方有关,颇为重要的讯息,实在有些能耐。

马二是如何做到这一步的,志文并不太关心,张晓与于达能这么快传回有效讯息,除了有些误打误撞之外,其实与他们不是晋人,又受过相关训练有莫大干系。

“你小子,还有些什么秘密,还不从实招来。”周承允笑骂,但却并没有深究的想法,他们是合作,又不是从属,双方有点自己的秘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遂接着问道:

“代王之事,咱们一会儿再说,先说说范家罢,你们有何看法?”

“嘿嘿,周大哥,更多的其实也没有了,就这两条。”志文回道,“我等刨析过,这范家十有八九已经知道涿鹿商社是你在主导了,是以才一再针对涿鹿商社,而范永斗之死,恐怕也被算在了你的头上,不然也不会鼓动山匪,在半路上袭杀于你了。”

“对了,保安州同知,前不久也曾为了范家的许诺,为难过我们,不过已经被我们摆平了。”志文又接着说道。

周承允相信志文等人的手段,对所谓同知的为难并不放在心上,他怕的是志文小觑范家,“小志,范家主事之人叫范轩,乃是范永斗之父,此人权谋机变,实是劲敌,现下因为范永斗之死,行事更无忌惮,绝不可小瞧。”

“我等不是在山中,就是在塞外,他能耐我何。”志文是第一次听到范轩之名,虽然不曾小视,但也没有高看此人,“倒是你,周大哥,这范轩红了眼,恐怕无时无刻都想要取你性命,不得不防啊。”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周承允感概,“还是要找到这老家伙的命门,主动出击方为上策,被动防守总有疏漏。”

想到自己被范轩这老家伙给盯上了,周承允还是有些不寒而栗,只是怎么反击,一时却也没有上好之策,“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再多找几个护卫,出入多加注意便是。”

“我们有何消息,也会及时告知你的,周大哥。”志文宽慰道。

周承允笑道,“倒也是,马二这厮本事不小啊,看来以后我还得让他多多关照了。”

“范家之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总之你我多多留意就是,好在贺大人执掌保安州,现又已到任,通过红薯土豆,算是与咱们同气连枝,官面上暂时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说到这里,周承允面色严肃起来,“倒是这代王,的确是个大麻烦啊。”

第444章 计成矣

“正因为是个大麻烦,所以我才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地盼望周大哥快些到来,你不知道我等得有多心急,周大哥,你有办法的,对不对?”志文玩笑道。

盼星星盼月亮之类的言辞颇有些新颖,周承允未曾听闻,不由笑骂,“臭小子,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尽在掌握。”说完叹气道,“代王这事儿,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应对。”

“此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周承允有些自责,“当初你说要种地,我也动过打听此地东主,向他买地的念头,只是...唉,总之是我之过。”

周承允当初的确有这个想法,但一来年前年后那段时间太忙,有些顾此失彼,最重要的是,他根本没想到,志文会有如此本事,能种出亩产如此之高的粮食,若是一亩地不过百十来斤的收获,即便代王知晓有人在他的这片山地上开荒,也多半没有心思大老远地让人来收租子。

“那现在还能不能找个中间人,想办法把涿鹿山这片地给买下来?”志文问道,只有地是自己的,才是一劳永逸之策。

“买地?不成的,以前这种荒地卖不了多少银钱,代王家产丰厚,他根本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周承允摇头道。

他之前之所以动了念头,却没有付诸行动,原因就在于此,按市价买,的确花不了多少银钱,可问题是,正因为钱少,此地东主未必乐意卖,而若以远超市价的银钱购买,说不得又让人起疑,更不愿意卖了。

“至于现如今,那就更不可能了,”周承允接着说道,“被你一弄,涿鹿山产粮这么多,成了会下金蛋的鸡,代王若知此事,怎么可能卖地给我们呢?”

“你怎么不把这难题给贺大人说说?”周承允问道。

“让州府给百姓作保,贺大人就已经很需要些胆魄了,我怕这事儿再跟他一说,他反而会吓破胆,不敢在与我们来往了。”志文答道。

“不然,”周承允摇摇头,“我看着贺大人,对你这粮食很感兴趣,他恐怕是想藉此青史留名,代王若成了他的绊脚石,估计他也不会留情的。”

“不过,暂且不说也好,免得让他小觑了,等我们实在拿代王没辙的时候,再去求助吧。”周承允又道。

“这代王...难道就没有什么弱点可资利用么?”志文不甘心,他可不愿意束手就擒。

“弱点?嘿嘿,身为藩王,只要不想着造反登基,他所做之事,就是再天怒人怨,今上最多斥责一番,罚些俸禄了事,最严重也不过降爵罢了,过几年再升回来,你觉得这些惩罚,对代王有用么,小志?”

“难道大明藩王就能罔顾礼法,为所欲为?这岂不成了大明毒瘤,满朝大臣,就没有一个正直之士有除害之心么?”在志文印象中,除了靖难之役,似乎也就唐伯虎时期的那个宁王,如同跳梁小丑似的蹦哒了几下,其余时刻,藩王们似乎都挺乖的。

终归对历史不熟,志文不知道大明藩王在中后期,不但已经成了明廷的沉重负担,还仗着身份特殊,祸害了不少百姓,令明廷大失民心,在原本的历史上,李自成张献忠每陷一地,必定屠尽当地皇族。

张献忠做得更绝,在打下朱元璋的老家凤阳后,还掘了朱家的祖坟,由此可见,普罗大众对藩王的痛恨。

“礼法?礼法还真管不到他们,今上倒有处置他们的权力,只是国朝以孝道为重,今上初登大宝,出手惩治,难免落人口实,希望不大。”更详细的周承允没有说,其实历任有远见的皇帝和内阁大学士,都想对宗室下手,但终因阻力太大,牵连甚广,最终都不了了之,这其中,包括一代名相张居正。

“等会儿,”志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似乎他漏了什么,“周大哥,你刚才说过什么?就是我问代王有什么弱点之后。”

周承允疑惑地看着志文,尽管不知这小子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还是竭力配合,脑子回顾着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嗯,我记得是这样说的,身为藩王,只要不想着造反登基...”

“着啊!”志文一拍手,“就是它了,周大哥的意思是,藩王只要想着造反,那就罪无可赦了?”

“那有什么可说的。”周承允肯定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谋逆本就是大罪,藩王若有不臣之心,更是罪不容赦,任何一个皇帝在位,都不会容忍的,只要有了真凭实据,平凡如一个普通农夫,都能轻易将其扳倒。”

“哦,若有了谋反的实证,那这些藩王的下场会是怎样?”志文饶有兴趣地问道。

“身死族灭!”周承允斩钉截铁地答道,当然,这里的族,就只限于谋反藩王的这一脉,不可能是所谓的九族,因为当今皇帝也在九族范围内。

“哈哈哈...”志文忽地爆出一阵大笑,这下好办了,这代王即便没有造反的想法,以自己的身手,弄些违禁之物藏在他家中,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周承允莫名奇妙地看着志文,“怎么了?小志。”

“计成矣,周大哥,”志文笑着回答,“说起来还得多亏你,这代王么,嘿嘿...总之,咱们危机已除。”

“哦?臭小子,说来听听?”

“不可说,不可说。”志文摇着头说道。

“臭小子!”周承允笑着骂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管了,只是不论怎么做,切记不要太过,也不可引火烧身。”

“周大哥,不是我故意隐瞒于你,目前只有个大概的想法,具体怎么实施,恐怕还得好好合计一下,少不了有你帮忙的时候,只是今天就先算了罢,反正代王还没有派人来,咱们先说其他事儿?”

“那倒也是。”周承允喝了口茶,“你刚才不是说,好事儿不少么,那咱们现在来说说好事儿?”

“嘿,没问题,除了代王这事儿,其他的,都算是好事了。”志文颇有些自豪。

“别得意忘形,小子,有些好事儿,未必便真的好了,难说最后反而是坏事儿,给我一一老实交待,让我给你把把关,看看到底是好是坏。”周承允一壁警告着,一壁又喝了口茶水,正襟危坐,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显然是要听志文这一趟塞外的传奇之旅了。

见此情形,志文心中暗乐,多少有些自豪,却也不点破口是心非的周承允,重重地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开始说将起来,除了差一块惊堂木,简直就与茶馆中的说书先生一般无二了。

第445章 好事儿?

“你是说,你鼓动蒙人的小部落,劫了以范家为首的八家粮商运去辽东的物资?”

“没错,周大哥。”志文坦然承认,毕竟系统空间太过玄幻,只能推到蒙人头上,再说达林台部现如今还有不少粮食,不这么说的话,也解释不清楚。

“金人为此大肆清洗东部蒙人各部,达林台部还换了个汉人首领?”

“什么?盛京那场大火是你放的?”周承允震惊了,他与皮岛各将有些联系,盛京那场大火也有些耳闻,没想到是志文做的,这得多大的胆子和能耐啊,只不过让他震惊的事儿还在后面。

同样的,志文也没有把他掳走后金粮食的事儿说出来,而是接着往下说。

“苏尼特左旗的可汗被你让人架空了?”周承允更加意外,如果说盛京之行靠的是胆量和身手,那么苏尼特部的变动,需要的就是智慧了。

虽然因为范家的缘故,晋南盐商被隔绝在边贸之外,周承允对塞外的局势还是有所了解的,苏尼特左旗的势力范围囊括了张家口外的草原,算得上一个大部落,要不是被后金收服,范家想往辽东走私,还真没那么容易。

若是加上苏尼特右旗的势力,甚至可以威胁紧临他们西部的林丹汗的势力-西迁后的插汉部,成为草原上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一旦实际控制住了苏尼特部,可以说边贸的大门就已经向他们敞开了,即便不卖禁品出塞,仅凭粮食、布匹、茶叶等寻常物品,也能赚个盆满钵溢,当然了,前提是长城沿线各关口的边军得打好关系。

“厉害啊,小志。”周承允由衷地赞叹道,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志文就能做成这么多的事儿,这是他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这些就是你说的好事儿?”

“因缘际会,因缘际会。”志文故作谦逊地说道,“不止不止,还有更大的好事儿,周大哥你可坐好了,千万别从椅子上摔下来。”

“切,你周大哥我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找打不是?快快说来。”周承允有些好笑,这小子,居然在苏尼特不伦不类地搞了个什么丞相,真是三国听多了。

“听好了,周大哥,在苏尼特左旗与右旗之间,发现了一个大型盐湖,我估摸着,怎么都要比解州的那个要大,我已经吩咐苏鲁特了,让他尽快掌控右旗,以便将整个盐湖纳入囊中,怎么样,意不意外,开不开心?”志文得意之下,连前世喜剧之王的口吻都不自觉地用上了。

“什么?盐湖,你确定?”周承允并没有志文想像中的那样兴奋,反而有些紧张地问道。

“当然能确定了,那湖水我尝过,又咸又苦,天气晴好之时,湖边还泛着白花花的盐渍,不是盐湖是什么?”

“糟糕!”周承允猛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蒙人有盐湖了?那朝廷禁盐的举措岂不是成了无用功,蒙人实力大涨之下,说不定又会再度犯边,甚至东虏也会从中获利,这可如何是好?”

见周承允不喜反忧,志文初时还有些奇怪,听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这才明白他的担心,不由在一旁笑道,“安啦,周大哥,蒙人不会制盐,这么多年一直都荒废着呢。”

周承允闻言,这才醒悟过来,不由暗笑自己有些失态,这盐湖不知存在了多久,要是蒙人会制盐,肯定早就动手了,也不会如现在这般,还要与中原交换青盐,也不会是现如今这点实力,更轮不到志文去发现。

“是我一时心急,想岔了。”周承允自嘲道,“怎么,这就是你说的更大的好事儿?”

“难道不是么?”志文反问,“周大哥,解州的那个盐湖,不知被分成了多少份,即便如此,大家仍然赚得不少,这额仁卓尔湖,可是完完全全属于咱们涿鹿商社的,还不赚翻了,当然,得分些好处给苏尼特左右两旗。”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周承允沉着脸说道,“苏尼特部得盐利之助,实力必将大涨,到时候统合蒙人各部,又将成为我大明一大边患,东虏尚在肆虐辽东,咱们可不能再给朝廷添堵了,要知道,晋南盐商这些年之所以被晋北粮商压制,就是因为我们不愿意与其同流合污,借着边贸之名,自己大发横财之余资助外敌,现如今当真去开发额仁卓尔湖的话,此举又与范家何异?”

“这...”志文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一方面,他认为周承允话中所说之事不会发生,另一方面,志文又对周承允的拳拳爱国之心感到由衷地敬佩。

大明帝国的最后时光里,有很多背叛自己国家民族的罪人,也有不少如周承允这般坚守本心、绝不变节的忠贞之辈,他们或许籍籍无名,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些人才是华夏民族的脊梁。

志文规规矩矩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冲周承允行了个大礼。

“小志,你这是...”周承允不解地问道。

“周大哥,我行此礼,敬的是你一片丹心,你受的起。”志文行完礼,坐回椅子上继续说道,“不过,我的看法却与你不同,你刚才所说之事,我认为不会发生,相反,苏尼特部,继而到蒙人各部,都会陆续拜倒在我们涿鹿商社脚下,成为我们在草原上的助力,继而...成为东虏的威胁,吾辈此举,不但于国无损,反而可以帮朝廷解决东虏。”

“小志,你说的,是像达林台的林远那样吧,他们身为汉人,心念故土,我是信的,只是这达林台部终归是个小部落,若蒙人各大部落都归汉人掌控,你所说的才有可信度,只是这难度有多大,我不说你也清楚,小部落或许能行,大部落不但讲究血脉传承,也不可能让一个汉人凌驾于他们头上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把他们喂壮了,早晚必被反噬。”周承允语重心长地对志文说道,试图纠正志文的观念。

第446章 强与弱

志文暗自摇头叹息,周承允其心可佩,只是这想法嘛,未免有些过于武断了。

这个时代的整个世界,包括正在轰轰烈烈进行工业革命、殖民大开发的欧陆,国家民族的概念都尚未完全定形,君不见意大利人哥伦布,却是在西班牙国王的支持下发现的美洲大陆,为西班牙成为海上霸主,率先殖民美洲立下了汗马功劳。

西欧尚且如此,更遑论此时的华夏大地了。

建州女真能顺利入主中原,执神州三百年牛耳,除了自身的实力和进取,汉人中的带路党功不可没,前期的李永芳,中期的尚可喜,后期的洪承畴、吴三桂等人,都为他们的主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这些人的行为固然可鄙,但当时并没有国家、民族这样明确的概念,在当时大部分人的心里,谁做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上接受汉文化,对下,能让大部分人有口饭吃,那就无碍。

多尔衮推行剃发令,不管他当时的目的是什么,其后的成效如何,但在当时确实是一大败招,“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禁令一出,激起了汉人的激烈反抗,要不是汉人中缺乏那么一个统领全局的大才,而女真人运气又好了那么一点,说不定就此被赶回东北去了。

吴三桂等人的心中,或许并不认为自己背叛了国家民族,而是良禽择木而栖罢了。

当然,不是说周承允这类人先进到已经有了国家民族的概念,而是他们的内心始终忠于大明,视外族为“其心必异”的仇寇,只是如此一来,志文要想说服他,就有些难办了。

“周大哥,俺答汗前后的蒙人变化,不知你是否留意过?”志文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以史说今,其实他本来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不过在达林台部的时候,与林远接触不少,从他口中了解到了很多俺答汗时期蒙人的状况。

“俺答汗?我自然知道,蒙古右翼的雄主,将蒙人宗主插汉部都逼迫到辽东,兵锋一度直抵京师。”说到这个,周承允就熟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

毕竟晋南盐商的崛起,要归功于张王两家的先人-张四维与王崇古,是他二人力主与俺答汗通商,方才开创了晋商的大好局面。

“咳...”志文连咳几声,打断了周承允的话,“周大哥如此学识,不进学真是可惜了。”

周承允面色微红,“臭小子又埋汰我,是不是?”说起来这也是他心中的一个梗,周承允天资聪颖,本来是有志于科场的,只是老父早亡,他又是家中独子,才不得不放弃学业,转而经商。

“别误会,周大哥,我可没有取笑你的意思。”志文急忙解释,“你说的这些,我大致了解,当然了,比不过你,不过请教嘛,咱们改天再说,今日提这俺答汗,我是想请周大哥仔细想想,在俺答汗前后,蒙人到底是变强了,还是弱了?”

周承允闻言,脑子里飞速转动,自俺答汗受封明廷顺义王,双方先后于大同、宣府、延绥、宁夏、甘肃等近边地区开设马市十一处,互市贸易之后,似乎...好像...明蒙边境就再也没有大规模的战事了?

又前后这么捋了一下,周承允不得不承认,明蒙互市之后,的确是北疆无战事了,要是志文不这么提,不唯他,恐怕没人会做这种前后对比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蒙人到底是强了,还是弱了呢?周承允一时顾不上说话,低头苦苦思索。

按常理来说,蒙人有了中原的物资,特别是粮食和铁器后,实力有增无减才对,然后嘛,自然是厉兵秣马,兴兵南下才对,可为什么自隆庆之后,北疆反而平静下来了呢?

“小志,那你说说看,蒙人是强还是弱了呢?”周承允没想通,干脆也不再纠结,把问题抛给了始作俑者。

“周大哥,从经济上...不,从钱粮上看,蒙人实力无疑是增强了,不过,若是从战心上来看,他们的实力却是减弱了。”志文答道。

“从战心上看实力减弱了?”周承允喃喃自语,似有所得。

“没错,之前他们没有粮食,没有青盐,有马匹牛羊想换,却没有途径,光吃肉喝奶可活不下去,只能拿刀去抢,不唯普通牧民,就是贵族牧主,都是如此,故此上下齐心,能一呼百应,这才频频犯边。”志文说道。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无所有之人,又不能通过自身的劳动换取生存之资,走投无路之下,抢劫就成了唯一的活路,不止蒙人,汉人、女真皆是如此,流匪就是这么起来的,剿不胜剿,归根结底,就是流民们没有活路,只有剿抚结合,方为正道,只是大明后期已无力安抚了。

“等咱们大明开了边市,不用流血死人,就能换来粮食茶砖,若是勤快些,多养些牲畜,还能收获更多,谁愿意再提着脑袋去玩命?”志文接着问道,“当然了,普通牧民牛羊不多,所得自然就少,但是至少牧主们是不愁吃穿了,没有这些人带头,普通牧民即便为生活所迫,想要提刀上马犯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更多的,诸如刚才所说的国家民族的概念,蒙人们就更没有,这个志文就没有详说了,其实神州周边的这些人,更多的,是仰慕中原文化,恨不得身为汉人才好,明军中的蒙人士兵大将不少,就是明证,即便后金,也是一边鄙视着汉人的孱弱,一边羡慕着中原的花花世界。

这些人,只要给他们一个渠道,让他们能够看到,通过自己的努力,终有一天,也能成为中原文明中的一员,他们不但不会生事,反而会成为中原文明的基石,甚至是向外扩张的爪牙。

像盛唐,异族的将领和士兵,就为大唐万国来朝的威风立下了赫赫功勋,只是朝廷与地方藩镇之间的实力关系没有处理好,酿成安史之乱,这才一落千丈。

PS:蒙人战力的下降,除了通商之外,藏传佛教的传播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为了不被河蟹,就不在内讨论了。

第447章 还不够

周承允想想,似乎有些道理,但随即又否认了,“照你这么说,范家走私禁品到辽东,倒成好事了?”

“周大哥,你这就钻牛角尖了。()”志文笑道,“东虏之乱初期,尚可用互市的方法瓦解其战心,但现下狼子野心已现,再这么做就行不通了,朝廷禁绝与其交易,那是对的,范家此举那是汉奸行为,依我看,若真能做到一粒粮食、一匹布、一根铁钉都不流入辽东,这仗根本不用打,只需守好山海关和长城沿线,不让他们入关掳掠,不出三年,东虏必定冻饿而死大半人口,辽东之患,翻掌可定。”

后金初时,同样也是因为极端的穷困,才不得不靠抢劫过活,老奴所谓七大恨不过是家事而已,如果当时建州女真的其他势力,不穷困潦倒到不跟着老奴抢劫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未必会跟着他起事。

当然了,后来他们出了黄台吉这么一个狼子野心,偏又雄才大略之人,抢劫的目的,就不仅仅是为了生存了,从一开始的抢劫过活,发展到抢劫发家,到最后的抢劫神州天下。

“那小志你现在在塞外草原的所作所为,包括想要开发额仁卓尔湖,都是为了践行张王两家前辈的理念,瓦解蒙人战心?”周承允问道,似乎被说服了。

志文皱皱眉头,感觉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他要减弱瓦解的,是蒙人对汉人的战心战意,而不是就此让蒙人失去战斗民族的称号,只是不知周承允到底能不能领会,“嗯...周大哥,可以这么说吧。”看他对蒙人敌意甚大,暂且先宽宽他的心。

“蒙人战心一失,战力也必然下降,北部边患倒是没了,可怎么威胁东虏呢?”周承允出人意料地问道。

志文一愣,原来他还没忘记自己刚才所说,要利用蒙人,帮朝廷解决辽东之患呢,看来是糊弄不了了,得说得更深一些。

“周大哥,不是穷困潦倒才能使人战意十足的,如果一个人每有付出,都能取得一定的收获,他通过这些收获,不但能安家立命,还能发家致富,他必将干劲十足,谁要是挡了这个人的道,甚至要剥夺他之前所获,那么,必将承受此人最为强劲的还击。”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是通识,具体原因不再赘述,可是人类向往美好生活,追求自身幸福的动力才更加可怕,欧陆各国的殖民者们,其先锋往往是些流氓罪犯,哪里受过什么严格的军事训练,可就是这些人,怀揣着发家致富的美梦,在非洲和美洲大陆上,频频以少胜多,所向披靡,先进的武器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就是他们这颗拼命上进的心。

“周大哥,你可知我们在苏尼特左旗,是怎样把可汗之子-唐吉思拿下的么?”见周承允不言不语,不知他到底有何想法,志文干脆拿出实例。

当下把得鄂力亚乌力罕等人之助,力擒唐吉思的经过详尽说了,这事儿志文刚才并未细说,此时说来,为了增加可信度,志文说的是抑扬顿挫,周承允听的是津津有味。

“有恒产者有恒心!”末了,志文补充了这么一句,尽管他并不知道此话的出处,但觉得用在这里正好,就这么说出来了。

周承允知道志文的学识,粗通文墨而已,这句话出自孟子,他不认为志文有读过,却又偏偏能说的出来,而且此话用在此处,似乎很有道理,倒是令他颇感意外。

穷困潦倒者,有抢夺他人财富的心,而有家产的人,同样不缺乏保卫自己财产的勇气,若是有一条发家致富的金光大道,或许还会令人更加疯狂。

“小志,你是说你收羊毛,头领贵族们只得了很少一部分利,真正尝到甜头的,是这些普通牧民?”周承允头脑聪锐异常,很快回过味,察觉到志文在塞外之举的不同寻常之处。

“对啊,要不然鄂力亚乌力罕等人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帮我们对付唐吉思呢?”

“咝,小志,这招儿挺绝啊,你是怎么想到的?”周承允虽然没有什么阶级的概念,但他敏锐地觉得,志文此举,乃是分化蒙人的一大利器。

从今而后,控制大多数普通牧民的,不再只有那些头领和贵族们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贸易规模的扩大,涿鹿商社才是普通牧民的恩主,蒙人哪里还会来做对,而贵族头领们,将逐步失去对牧民的控制,即便有异心,也是有心无力,如此一来,倒是不用担心蒙人们的反噬了。

此处一想通,周承允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同时也对志文佩服不已,他不得不承认,这招儿真绝。

“嘿,一开始我们找的也是牧主们,可他们开价高,太贪心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志文半真半假地说着,他能说在后世,斗地主已经成为了一项风靡华夏的游戏了么,“斗”之一字,目前用在塞外或许还不太妥贴,但志文最初的灵感,的确是从这里获得的。

“不行,还不够。”周承允听志文说完,却是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周大哥,你在说些什么?”

“是这样,小志。”周承允回过神来,向志文这般解释。

原来他刚才忽地想到,志文此举让蒙人的普通牧民有了盼头和收益,但却仍然有不足,其隐患,就在于羊只的拥有者还是那些牧主,现下一是有志文给的钱粮利益,二是在苏尼特部和达林台部都有强权给志文以支持,是以能毫无阻滞地施行。

一旦人心不足,牧主们拒不合作,还真是个麻烦事,牧民们没了收入,说不定还会迁怒商社,当务之急,涿鹿商社在塞外,得有自己真正掌握在手中,同时面向普通牧民的产业,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地摆脱牧主们的影响。

“哈哈哈...”志文大笑,“周大哥,那额仁卓尔湖不就是老天赏赐给我们的么?”

“对,我也正有此意。”周承允应道。

第448章 窘迫边兵(1)

只要把额仁卓尔湖掌握在手中,即可大量招募晒盐、冻硝的牧民,还有护卫,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消弭羊只不属于商社的影响,即便牧主们不合作,至少短时间内,盐湖是不愁没活干的。

当然了,前提是要把苏尼特左右两旗紧紧抓在手中,不可有须臾松懈,同时,还要面对其他蒙古各部,甚至是辽东后金觊觎,事情和麻烦不会少,担子也不会轻啊。

“不行!”想到此处,周承允站起身,“小志,你安排人马,我要尽快出塞,亲往额仁卓尔湖一观。”

他没有想到志文能发现盐湖,根本没带相关人员,晒盐季节已过,眼下需要去看的,是卓尔湖能不能如同晋南盐湖一般出产芒硝,此事非他莫属。

“你坐镇涿鹿山,今岁毛衣毛布的出产售卖,就拜托你了,小志。”周承允说道,毛衣的销路在南方已经打开了,有他无他,其实关系已经不大了。

其实周承允想要主导塞外事务,还有更深的缘由,尽管在听过志文的一番劝解后,他觉得策略是对的,但还是想自己亲力亲为才放心,他总觉得志文对蒙人心存善意,生怕这小子在塞外管不住这头猛虎。

周承允想自己亲自上阵,不但要管好这头猛虎,还要让它为己所用。

......

郝庆摸出身上最后几个铜板,扔到烧饼摊上,径自拿了个烧饼走人。

烧饼铺老板见此人给的钱不够,正想出声,却见郝庆脱了罩在外面的长袍,露出内里的战袄,嘴唇上下蠕动了两下,终是没有说话,默默捡起几个铜板,就此作罢。

这些当兵的,又是几个月没有发饷了,动手强抢的都有,此人能给几个铜板,已算难得了。

来到来远堡的北门,郝庆冲罗达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才啃了几口烧饼,头就一点一点得,双眼皮似有千斤重,就这样沉沉睡着了。

“砰!”睡得正香的郝庆,大腿上忽然被重重踢了一脚,连痛带惊得从地上纵了起来,也顾不得滚落地面的半个烧饼,迷糊中摆了个戒备姿势,“谁?谁特酿的踢老子?”

“我特酿的踢你,咋滴?”邹群嘴里说着话,脚上可没闲着,趁着郝庆不注意,又是一脚,正中小腹,郝庆顿时成了滚地葫芦。

在地上连滚几下,郝庆灰头土脸地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泥灰,小心翼翼地跑到邹群身前,一脸谄笑,“原来是邹头儿啊,踢得好,我这瞌睡一下就没了。”

“活该!”罗达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笑骂,“明知今日轮到本哨值守来远堡北门,偏偏昨晚还在赌坊里呆了一夜,不打你打谁。”

邹群眼皮一抬,扫了一眼已经沾满灰土,明显吃不成的烧饼,“哟呵,郝庆,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烧饼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了,我记得你从赌坊出来,不是向来都是只啃烧鸡的么?”

“邹头儿,那还用问,定是输的清洁溜溜了,这只烧饼,说不定还是抢来的。”旁边其他士兵大声笑道,城门附近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哪有?”郝庆横眉怒目,随后低声嘟囔道,“我有给钱的。”

“给了多少?一文钱还是两文钱?”几个士兵不放过他,继续嘲弄。

郝庆抬手挠挠后脑勺,说实话,到底给了几文钱,他还真记不清了,随即恼羞成怒,扭头冲众兵丁怒吼,“劳资好歹昨晚有吃有喝的,今天就是饿死也值了,你们几个呢,还能喝几天糊糊?”

说罢,炫耀似的打了一个超长的酒嗝,霎时间,士兵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酒臭味。

刚才还嘻嘻哈哈的士兵们,被郝庆此话一呛,竟然无人还嘴,闹哄哄的现场,居然一下子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啪!”郝庆大腿上又挨了一脚,“哎哟,邹头儿,干嘛又打我?”郝庆有点委屈地问道。

“打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邹群似乎并不打算罢休,怒气冲冲地上前,作势还要打,吓得郝庆左闪右躲,直往人群里钻。

邹群见状,也懒得再继续追打,只戟指大骂,“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个没有家小要养,罗达比你还小些,一样有老娘和小弟等着他的粮饷,你这贼厮,炫耀喝酒也就罢了,还问大伙儿粮食够吃几天,这不是伤口上撒盐么?不打你打谁。”

郝庆这才明白邹群刚才打他的缘由,想想自己的确有些过份,随即团团作揖,“诸位兄弟,我嘴欠,我嘴欠,给大家陪个不是。”

“算了算了。”罗达出来打圆场,“你是什么德性,大家兄弟多年,又不是不知道,有口无心的,以后少去赌坊,少喝些酒便是。”

“罗达兄弟说的是,做哥哥的谢谢你了。”郝庆嬉皮笑脸地回道。

罗达没有理他,转而对邹群说道,“邹头儿,饷银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啊,又是好几个月了,还有指望么?”

“有个屁的指望。”邹群狠狠地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就算发下来,层层扒皮,到了咱们手里也剩不下几个子儿。”

他也是有家小要养的,眼看家里的钱粮就要用尽,一样的急怒攻心。

“邹头儿,要不...”旁边有士兵眼中闪着凶光,“...等会儿不管是哪家的商队出关,咱们都狠狠地宰上一刀再说?”

“你疯了不成?”罗达跳出来反对,“且不说咱们一哨人马,即便满员也不过才四十八人,闹腾起来未必是人家大商队护卫的对手,就算人家这回咽了这口气,今后也要咱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士兵被罗达一番话驳得无言以对,他何尝不知道诸如范家这些大商家,在张家口的跋扈与霸道,只得在口中愤愤骂道,“也不知上面这些大人咋想的,粮饷不发不说,连中小商队也不让出关了,这不是要活活饿死我们么?”

“咋想的?”邹群也来了气,“他们怎顾得上我们这些小兵的死活,这些人在各大商社里可是都有份子的,不准中小商队出关交易,得益最大的,还不是像范家这些大商户。”

第449章 窘迫边兵(2)

“那可就苦了我们喽!”有人叹道。

“可不是,守着张家口这么个金鸡,现下居然连个墩堡军台都不如。”

大明边境的规矩是这样的,火路墩又称墩堡,算是最小的防御设施,一墩人马,越有十来个军兵,墩堡修建的要求,是得有三丈高,遇袭击则入墩固守,墩内备有干草和狼粪,可以点燃狼烟报警,其功能实际上与烽火台一样。

比军堡大些的,就是军台,一个军台驻防几十人,有的还有少量骑兵,是周围诸多墩堡的核心,若来袭之敌不算强大,可以由军台的驻守边军带头,调动周围各墩堡的边军合围作战。

军台往上就是军堡了,九边各镇都有大量军堡,它们才是防守核心,大型军堡方圆可达数里,往往修建在险峻之地,城池又高,防御齐备,还有生活区域,驻守几千人都不稀奇,完全堪比内地的县城甚至州城了。

张家口就是一个大型军堡,不过起初也很普通,在逐渐成为边贸重镇后,驻守军马才多了起来。

以往那些小墩堡小军台,因为远离商路,实在没有多少油水,没有不羡慕驻防张家口这些同僚的,只是现下情况却是反了过来。

前些时日,不知怎地,参将大人以防备北虏和东虏的名义下令,指名道姓地点出,除了八家粮商和其他有数几个大商户外,其余商家,不论大小,一律不得出塞。

以往张家口仗着地处要道,又兼道路成型,交通便捷,出入草原极为方便,云集了众多商家,此令一下,张家口一下冷清了许多。

不要以为走不了张家口,商户们就没有办法了,九边重镇,除了蓟辽二镇因为直面东虏,战事频仍,关口卡得甚紧,其余诸镇,长城沿线不知有多少不知名的墩堡和军台,只需与镇守军兵搞好关系,使些银子,一样可以出塞,只不过道路没有那么好走,出行不太方便罢了。

以往不少胆大包天之徒,没有出关文书,靠的就是这些墩堡军台的漏洞,零零散散地往草原走私些物什过活发财,张家口禁令一下,走私反而成了主流。

如此一来,原本应该落入邹群等人腰包的银子,成了其他墩堡军台军兵的囊中之物。

北疆几十年无大的战事,欠饷比辽东严重多了,墩堡军台在此令下达之前,更多的,靠的是在周围开荒种地过活,极少数胆大包天的,甚至参与到了走私中去,只是大部分军兵都穷得很,没几个有本钱去做这等事。

此举不唯商户们怨声载道,就是张家口的士兵们,也是颇多不满,原因很简单,他们被欠饷已是家常便饭,靠的便是轮流驻守城门,中小商家给的那点孝敬银子勉强过活,此令一出,不啻于断了他们的生路。

张家口周围可没有什么荒地让邹群等人耕种,他们边镇军兵大多也不是卫所军丁,没有朝廷授的田地,生活一下没了着落,话说回来,即便卫所有田地,也都被军将们据为己有了,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小兵。

“邹头儿,想个主意呗。”罗达愁眉苦脸地看着邹群,“再没点进项,一家老小怕就要被饿死了。”

“我能有什么办法?”邹群恶声恶气地答道,像他们这些大头兵,没了孝敬,唯一的指望就是饷银了,只是朝廷不拨,他又能如何,带人闹腾一下,发动兵变倒是会有些成效,可带头之人多半要被秋后算账的,邹群又不傻,不到山穷水尽之时,他是不会跳出来当这个冤大头的。

“咦,邹头儿,等会儿,容我想想,我昨晚好像听到了什么消息,可以赚些钱粮。”郝庆这会儿肚子又饿了,只是身上半个铜板也无,无奈,四下踅摸,找到了那半块已经不成样子的烧饼,这会儿正用水囊冲洗着。

听到其他人的谈论,也不由得为自己的生计发起愁来,他虽然是孤家寡人一个,但也是要吃要喝的。

张家口的参将知道禁令挡了下属兵丁的财路,饷银他虽然没办法发放,就在军营里勉强提供些吃食,以安士兵们的心,但比猪食好不了多少,也就勉强哄骗一下肚子,郝庆可看不上。

“郝庆,你这厮不会是在赌坊里听来的什么不靠谱的消息吧?”有人起哄。

“他昨晚听到的,不是赌坊,还会是在哪里?”

“郝庆,啥消息,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邹群倒是冷静地问道,其实他心里也多半不信郝庆所言,只是抱着万一的侥幸心理,姑且一试。

“不会是去走私什么物什吧?咱们可没有老本儿。”罗达说道,身为边军,能来钱的门道不过就是那么几个,大家都熟,走私有钱赚他们当然知道,只是垫不出钱来,就只能想想罢了。

“不是,不是。”郝庆自觉已经把半个烧饼冲洗得差不多了,对沾在饼子上的黄泥水视而不见,张嘴咬了一大口下来,含含糊糊地接着说道,“昨晚喝得不少,一时想不起来,唉,我现在才发现,喝酒真是误事儿。”

“才知道啊。”罗达讥笑道,“好好想想,众兄弟可都看着你呢。”

“别急嘛,不吃饱了哪有力气想?”郝庆继续狼吞虎咽地啃着烧饼,还想再调笑几句,不过一见邹群正冷冷地看着他,吓得把后面的几句话,连同最后那点饼子,一块儿咽回了肚子里。

“咕嘟!咕嘟!”

郝庆的嘴对着水囊,连灌了几口水,把堵在嗓子眼的饼子碎末冲了下去,四周一看,同哨军兵一个个死死地盯着他,大有再不好好交待,就要他好看的架势,连忙收好水囊,“兄弟们,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快说!”邹群一声暴喝。

“是这样的,昨晚遇到一个墩堡上的熟人,啧啧,这家伙,可阔气的很。”郝庆吧嗒着嘴,语气里尽是艳羡,要说想不起来,怎么可能,他不过是故意装腔作势一番,拿捏一下众人罢了。

第450章 窘迫边兵(3)

有人冷哼一声,“还不是商户给他们的孝敬,这些商户走不了张家口,倒是便宜他们了。”

“就是!”军兵们纷纷出声赞同,对这些抢了他们好处的同僚,殊无好感。

“我说郝庆,你说的不会就是这个墩堡的熟人吧,那有什么好说的,他们除了收人孝敬,哪有什么来钱的路子,不说也罢。”邹群一听,顿感无趣,就想走人。

“说的是他没错,可这家伙的确是有路子的。”郝庆急忙解释,“邹头儿,你想啊,咱们以往能收到孝敬的时候,进出张家口的商队得有多少,也不过就是刚够糊口而已,他们在墩堡上,这些天虽说有些进项,可各个商家往各个墩堡上这么一分,能有多少,这家伙昨晚出手可是比我以往还要阔绰,没有其他路子的话,这钱从何来?”

邹群放下已经抬起的脚,“都摸清了?走私财货的话就别说了,反正你我也没本钱,若是跟他们往塞外走一趟,当当护卫,倒是可以考虑。”

他想来想去,能来钱的,除了走私,就是给人当护卫了,反正他们虽为边军,因为欠饷的缘故,各军将也不敢管得太严,守门这活儿也不都是他们这一哨的事儿,况且,即便轮到他们,也不用一哨人马都凑在这儿。

以往不是没有小商家找上门,让他们帮忙护卫出塞,只是那时有孝敬拿着,也就不太上心,更重要的,是给人当这么一回护卫,以后难免会觉得矮人一头,还怎么大喇喇地在城门口呵斥这些小商家,毫不脸红地收人家的银子。

现下没了孝敬,饷银又不见踪影,为了一家老小,这护卫恐怕也不得不做了。

“瞧您说的,邹头儿,我怎么会让众兄弟去干护卫这么没品的事儿呢。”郝庆却是不乐意了,毕竟是单身,没什么压力,他却没有留意到,包括邹群、罗达在内的诸人,听了他这句话后,都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情,家里要真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给人当护卫再没品,恐怕也不得不做了。

“好了,别废话了,探得什么消息就赶快说。”邹群催促道,心里却觉得,哪怕真是给人做护卫,只要能赚钱粮就行,“把你那套卖弄嘴皮子的功夫给我收起来。”

郝庆悻悻地笑了笑,他还打算趁着今儿人多,把这事儿好好地说上一说,过过嘴瘾呢,队长邹群这么一说,却是不成了,当下只得长话短说道:“墩堡这人说啊,有家大商社受到牵连,也出不了张家口,他们需要大量羊毛...”

需要大量羊毛?听到这里,邹群心中一动,总觉得有些异样,一时又想不起来,不得不暂时放下。

只听郝庆继续说道,“...他们的人已经分批,从各个墩堡军台出关去收羊毛了,但是将羊毛运回来的人手却不够,是以现在亟需人马,将他们收购好的羊毛运回关内,商社愿意为此给付酬劳,据说这家商社在保安州,保安州内有骡马有闲人的人家,都动起来了,想必消息不久就会传到宣府一带。“

“切,郝庆,你说胡话呢?那羊毛虽然不值钱,可这商社当真就放心咱们把羊毛拉走?要是不给他们送到地方,自己卖了咋办?”有人反驳道。

“你当人像你一样傻啊?”郝庆不服气了,“人家说了,只有家人在商社干活,或是种了他们那什么粮食的人家,才能不出任何代价的,从塞外将羊毛拿到手,要是路上起了坏心,商社自会找你的家人秋后算账。”

“这么说来,与他们商社无关的人,还干不了这活儿咯?”罗达有些丧气地问道,初听郝庆所言,他还满心欢喜,觉得看到了一丝曙光,吞人家货的心眼倒是没有,这种事儿只能做一次,可比不上老老实实给人干活,细水长流来得好。

“是啊,说了半天,咱们干不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和罗达抱着同样心思的士兵不少,听到这里都觉得可惜。

只有邹群仍然死死盯着郝庆,“接着给我说,郝庆,你小子,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咱们要是干不了这事儿,你说出来作甚?”

“对啊。”罗达也恍然大悟,“你那墩堡的熟人,他们未必见得与那商社有什么干系吧,还不是一样做了。”

“嘿嘿,嘿嘿。”郝庆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破,也不尴尬,只笑了几声。

其余士兵见他这模样,知道邹群所言没有假,又开始一窝蜂地催着郝庆,有那性子急的,已经挤到郝庆面前,打算动手了。

“我说我说。”郝庆见众怒难犯,急忙举手投降,“咱们只要有东西给商社做抵押,就能帮他们运送羊毛,赚取钱粮了。”

“抵押?”邹群皱皱眉头,“就我们这些穷当兵的,哪有什么值钱物什给人当抵押的。”

“对啊。”罗达想想自己那家徒四壁的房子,也是为难。

“都能拿什么做抵押?”邹群不信邪,没道理那些墩堡的军兵,家底比他们还厚罢,他们能有抵押的,自己等人难道没有么。

“银子,粮食...”

郝庆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道,“咱们缺的就是钱粮,要挣的也是钱粮,真要有的话,就留着自己花了,干么拿给他们做抵押。”

“给我闭嘴!”邹群喝道,商社要抵押物,你若能拿得出钱粮,人家没道理不收,但肯定不止这两样物事。

郝庆得意洋洋地扫了此人一眼,接着说道,“骡马,布匹也行。”

“骡马?”邹群念叨着,边军马匹不少,他们也能动用,可既然是运送羊毛,那马匹自然是越多越好,再说这马匹毕竟不是私人的,就这么抵押出去,总感觉不是事儿。

至于布匹,邹群根本就没考虑,大伙儿自己都穿得破破烂烂的,哪有多余的布?

“还有么?”邹群接着问道。

郝庆点点头,左右看了看,特意把嘴到邹群耳边,低声说道,“铠甲,兵器他们也收。”

第451章 窘迫边兵(4)

邹群眉毛一抖,蹲在地上的两条腿暗暗使力,总算是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没有跌倒,在部下面前出丑。

这商社胆子还真大,居然连铠甲兵器也敢收了做抵押?

咝!邹群一阵头痛,带人往塞外走一趟,帮这商社运送羊毛挣点外快,就算被人知晓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可私自将军械抵押给商家,一旦被人发现,这罪名可就大了,自己可不一定兜得住。

再说,塞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没了铠甲兵器,怎么保障自身安全?

“你那墩堡熟人,他们拿去抵押的,莫非就是铠甲兵器不成?”事关重大,邹群不得不降低声量问郝庆。

“他们以前比咱们还穷,除了铠甲兵器,还拿得出什么东西来?”郝庆反问。

邹群心里暗自叹息,同时深感棘手,他没有想到,这些墩堡上的同僚,胆子竟然如此之大,竟然敢拿军械去给商家做抵押,自己现下可还真没有这胆量。

不过待他一转头,看到郝庆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话未说完,忍不住伸出一只手,狠狠在郝庆身上一锤,“有屁快放,我就不信墩堡的人胆子这么大,自己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那他们出塞如何自保?”

“就知道瞒不过邹头儿您的法眼。”郝庆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墩堡自有妙招儿,可高明得紧,当真令人佩服...”眼见邹群就要发火,连忙低声继续说道,“...他们上报给那些大人们,说是铠甲兵器破损毁坏,已不堪用,就这么着,白白弄了一批军械到手中。”

“啪!”罗达一拍自个儿大腿,“高明,当真高明,如此一来,这抵押物件可不就有了么。”

自东虏兴起之后,九边重镇自然以辽、蓟二镇为重,崇祯起复重用袁崇焕之后,大明更是将泰半身家都投入到了辽东,军饷军资从无短缺,此消彼长,其余边镇可就窘迫多了,拖欠士兵饷银那是家常便饭。

不过,铠甲兵器乃是出自工部,虽然质地不过尔尔,真正善战之士不太看得上,手头稍微宽裕些,都会自己弄把称手兵刃,但是却基本不曾短缺过。

张家口的军库里,就堆着不少铠甲兵刃,这个邹群是知道的,只是久无战事,参将大人也就没有拿出来发放,任其放在那里。

“怎么样,邹头儿?赶明儿咱们也说自己的家伙什儿坏了,弄上一批军械,抵押之物不就有了么?”郝庆撺掇道。

“就是,头儿,手快有手慢无,谁知道其他哨的人会不会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把主意打到了这些军械上,咱们要是晚上那么一步,或许连渣儿都不剩了。”罗达别看平日里还算老实,可到了这等紧要时刻,胆子却大得出奇,心思也够细腻,瞬间想到了其他哨的反应。

“那倒不至于。”郝庆拍拍自己胸膛,“我敢说,整个张家口,我是第一个得知此消息的人。”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没错。”有人说道,郝庆消息灵通是大伙儿公认的,没人否认这一点,“但你能保证在你之后就没人知道了么?”

“这...”郝庆气结,酒桌赌场上的话,能说给他听,自然也能说给其他人听。

“就是,”有人附和道,随即继续怂恿邹群,“头儿,干了吧,说铠甲兵刃坏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邹群斜乜了这小子一眼,又四下看了看自己的这些手下,个个眼里都放出了狼一般的光芒,知道自己已是骑虎难下,不答应不成了,毕竟向上谎报损军械坏了,这风险可就小多了,出塞也不至于连防身之物都没有。

不过再做最后决定之前,还是要把这事儿给问清楚了,可别以讹传讹,不过是道听途说之事,自己就巴巴地把事儿给做下,那不是自己往坑里跳么。

“郝庆,你小子说的可是真话?”邹群伸手,安抚住了有些群情汹涌的众士兵,只盯着郝庆问道。

“邹头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来。”郝庆叫屈道,“大家兄弟这些年,我可有什么对不住大伙儿的?”

邹群和其他人都暗自点了点头,郝庆这小子虽然贪杯好赌,不过为人还算光棍,赢了钱大伙儿能跟着沾点光,输了钱也很汉子,哪怕还不出钱,也只咬着牙任人殴打,从不向众兄弟借钱,他知道兄弟们都需要钱养家。

更是从未让兄弟们帮他撑腰,出面收拾烂摊子,郝庆不想坏了自己和大家的声名。

“我郝庆刚才所说,若有半句谎言,叫我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郝庆心里委屈,干脆赌咒发誓。

“行了行了。”见郝庆如此做派,邹群心里已是信了,态度稍稍缓和,“事关兄弟们的生计和前途,我多问几句,你有啥可委屈的?我来问你,那家商社叫啥名儿,怎么帮他们干活,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么?”

郝庆瘪瘪嘴,放下心中那丝不快,答道,“商社名?我记得叫什么涿鹿商社...”

“什么?涿鹿商社?你确定?”不待郝庆将话说完,邹群就大声打断反问道,语气里带着些惊喜。

“我又不是七老八十,这两个字,还是记得住的。”郝庆有些不爽,揶揄了邹群一句。

“哈哈哈...”邹群没有计较,“想不到还是老熟人,既是涿鹿商社,那么此事应当假不了了。”

怪不得适才听郝庆说有商家大规模收羊毛,自己总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呢,原来是他们啊,邹群暗道。

“怎么,邹头儿?认识?”罗达心细,听邹群口称熟人,急忙问道,若真有些关系,那肯定能顺利一些,大伙儿心里也能有些底,至于免去抵押物事,却是没有想过,商人嘛,可不会因为一点点交情就放你一马的。

邹群点点头,“还记得咱们年后收到的最大一笔孝敬么,每人差不多有五六两的样子,就是涿鹿商社给的。”

“原来是他们啊。”罗达也想起来了,除了银子拿的不少之外,那出场的声势他可还是记忆犹新,当时那万马奔腾的气势,让他们误以为是蒙人来袭,慌不迭地要把城门关上。

第452章 潦倒流匪(1)

保安州,州府良田屯堡旁边的重镇,东八里堡。

僻静小巷的尽头,是一座颇有气势的宅院,只是年久失修,看上去有些破败,时值正午,宅院仍然大门紧闭。

“哒哒哒...”空无一人的小巷响起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年轻汉子从巷口匆匆走来,到了大门口,小心翼翼地回头逡巡,确定无人跟随后,方才抬手,有规律地在大门上敲了几下。

汉子很有耐心,等了一会儿,见院内并无动静,又重复了一次。

良久,院内方有声音传出来,“谁?”低促而简短。

“是我,艾能奇。”院外汉子低声回复。

“吱呀”一声轻响,院门刚打开一条缝,自称艾能奇的汉子就刷地一下钻了进去,大门复又合上,门外的小巷再度变得空空荡荡,仿佛刚才这一幕不曾发生过一般。

“来得正好,能奇,两个首领等你可都等急了。”

“是吗,你们怎么样,没被什么人注意到吧?”艾能奇问道。

“放心,我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事儿,这里可是良田屯堡,那涿鹿山决然想不到我等会躲在此处。”那汉子有些得意地回答。

“那就好。”

两人说着话,向正屋走去。

“义父,孩儿给您请安了。”艾能奇甫一进正屋,就冲屋里一个满脸黄须的人说道,手上动作也不停,看那样子,是欲行大礼。

“打住...少来这套,你我名为父子,实为兄弟,我可受不了你这大礼,别把我拜短寿咯。”黄须汉子叱道。

艾能奇不得不作罢,“义父,箭伤如何了?”

“放心,阎王爷不敢收我,死不了。”黄须汉子爽朗地笑着回答,却难掩瘦削的脸庞下,两团大病初愈后方有的酡红。

“格老子的,这些骚鞑子,箭法、追踪,硬是要得,老曹,你我兄弟这回算是栽了,能逃出性命已是大幸。”和艾能奇说完话,黄须汉子又对与他并排而坐的另外一人说道。

“负责指挥的那两个汉人更不简单。”老曹点点头,不愿回忆那段令人惊悸的经历,转移话题道,“行了,说正事儿,艾能奇,事情办得怎样了?刘文秀呢?”

艾能奇规规矩矩地抱拳施礼,“启禀义父、曹操首领,名早已经报上了,文秀此刻留在涿鹿集,等咱们前去汇合。”

“咝...怎么,必须去么,不去不行?”黄须汉子倒吸一口冷气,惊疑不定地问道。

“瞧你那怂样。”一旁的老曹鄙视道,“怎么,被打得怕了?”

“哪有。”黄须汉子脸一下红了起来,“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却说不下去了,对方那凌厉的箭术,和如蛆附骨般的追踪之术,确实让他胆寒了。

“拜托,黄虎,你被他们射中的是屁股,可不是脑袋,怎么这脑子就不够用了,他们追杀我们之时,多是在黄昏和夜里,那会儿咱们穿的是啥,脸上又作何表情?现下你我穿的又是什么,他们认得出来才见鬼了。”老曹不屑地说道。

原来院子中的这帮人,就是从涿鹿山逃脱的张献忠与罗汝才一众人等。

当日在涿鹿山前,没有被杀或是被俘,算是他们的幸事,但紧随其后的遭遇,却让他们叫苦不迭。

在稍事休整几天之后,志文就让薛平陶勇二人,带着海东青和他的族人们,加上些蒙人里的好战份子,还有几个骑术不错,熟悉附近地形的原柳才手下带路,约莫不到两百人的规模,开始清剿这些被打散的流匪。

张献忠罗汝才等人,一开始按照以往的习惯,死里逃生之后,仍是首选高山密林躲藏,以为藉此修养生息之后,能够重整旗鼓再度出山,只是这一回,他们失算了。

志文怕的就是这些流匪占山为王,给今后东进京师,西入草原的商道造成威胁,特意嘱咐薛平,重点清剿官道沿线的山头,有杀错也不放过。

这下张献忠和罗汝才等人可就倒了大霉,海东青及其族人那都是深山密林中的追踪好手,还有熟悉地形的柳才手下带路,没多久就发现了他们的痕迹,薛平带着人循迹而来,流匪们哪里能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就被追上,士气本就低落,被人偷袭之下,才一交手,就溃不成军。

从那以后,张献忠和罗汝才就开始了他们恶梦般的经历,往往是喘息未定,或是睡得正香之际,这只恶魔般的队伍就会突然出现,将他们一通好杀,准确而狠厉的箭法,怎么甩都甩不脱的追踪之术,都令他们印象深刻。

两人的手下,从涿鹿山逃出来之时,还算完整,约有四百来人,在薛平等人地不断袭杀之下,或死或伤或逃,不断减少,一路掉到了百人以下,最后那一战更是凶险万分,差点全军覆没,张献忠拼着屁股上挨了一箭,这才带着四十多人逃了出来。

经此一战,虽然队伍人数大减,但却将罗汝才和张献忠给打清醒了,知道再不能往深山里钻,那样的话,早晚得被人家给包了饺子,二人转换思路,反其道而行之,索性大着胆子,带着人躲进了东八里堡。

正好此时他们手下的人马稀少,四十来人进堡,根本引不起什么注意,原先掳掠的金银财宝,被追杀之际遗失了不少,张献忠罗汝才两人凑了点老本,在东八里堡赁了个僻静的院子,算是勉强安顿了下来。

院子虽然有些破旧,但胜在地方广大,足够应付他们四十来人了。

这次他俩算是赌对了,薛平按着志文的要求,清剿的乃是山中的流匪余孽,集镇军堡中他可顾不上,也没法管,难道还能进去挨家挨户搜查不成?就算是贺知州口中的义民,在山林中杀人剿匪没什么事儿,在人烟密集之地,可就不能这么嚣张了。

再说志文也好,薛平也罢,都没有想到,被他们追杀得狼狈不堪的流匪,居然能胆大包天地跑进东八里堡,堂而皇之地住了下来。

第453章 潦倒流匪(2)

不仅如此,尽管被人追得像野狗一般,张献忠和罗汝才二人还是对涿鹿山生出了莫大的兴趣,为了打探消息,干脆将最能干的刘文秀与艾能奇二人派了出去,乔作流民,居然也混进涿鹿山做工去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手下最为有名的大将,就是他的四大义子:孙可旺、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现下孙可旺和李定国都成了涿鹿山的人,刘文秀和艾能奇这两大义子倒是没有再被拉下。

二人这一去,消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两人在涿鹿山做工,干的是山前修建坞堡的活儿,待遇不错,可十天才轮休一天,这一天时间,可不够跑一趟东八里堡,要是误了上工时间,罚钱粮是没说的,他们还担心被赶走,干活的人多的是,他们实在是没时间给大伙儿通气。

这回有了空闲,也是因为涿鹿山放出风声,大量招募人手,为他们往塞外运送粮食,同时向涿鹿山输送羊毛,刘文秀和艾能奇一合计,干脆报了名,好歹能有些空闲时间回趟东八里堡。

刘文秀和艾能奇回来和张献忠罗汝才这么一说,没想到两大首领居然都点头认可了他们的这个决定,倒让他们颇为意外,他们还以为张献忠罗汝才一门心思地要把造反事业进行到底呢。

二人哪里知道,两大首领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囊中羞涩,怎么活下去才是他们眼目前的首要目标,造反嘛,不是不可以考虑,可就这四十来号人,才亮出旗号,估计就被循声而来的涿鹿山给灭了。

其他本事呢?留在东八里堡的诸人,以前会种地,现在会杀人,除此之外就不会什么了,偏偏这两样本事在此地却是不太用得上,东八里堡商业氛围浓郁,能识字会算账才是抢手人才。

可惜四十来号人没人有这本事,又不太敢抛头露面,只得坐吃山空,就在山穷水尽之际,刘文秀和艾能奇带回来的消息,对张献忠和罗汝才来说,不啻是件好事儿,塞外走货这种类似于保镖似的事儿,此时在他们眼里也是个不错的行当了。

众人还有二十来匹的骡马,兵刃铠甲也都没丢,正合适做这个。

与之前相比,四十人虽然少了些,但走货也应该够了,而且仗着刘文秀艾能奇的身份,还能免去抵押物件,似乎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只是他二人的报酬嘛,就要被涿鹿山扣留一部分了。

既然两位老大做了决定,其余诸人自无不可,开始着手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流匪嘛,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他们的长处。

真正要准备的,是刘文秀艾能奇二人需得到涿鹿商社所在之处-涿鹿集去再次确认,然后根据他们在涿鹿山干活时间的长短,还有扣留报酬的多少,确认他们一次能免费拿多少粮食和羊毛,标注在他们随身携带的资料上。

艾能奇就是与刘文秀一道,确认完了之后,从涿鹿集回来的,此时见罗汝才与张献忠二人在拌嘴,他作为义子和下属,自然不好插嘴。

等两人消停下来,艾能奇这才说道,“义父,曹操首领,这个...不是要走货么?咱们得带着骡马,去涿鹿集拿货。”

他与刘文秀在涿鹿山干了一段时间的活儿,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罗汝才说的对,追杀他们的涿鹿山人马,与他们打照面的时机不是晚上,就是黄昏清晨,固然在这些时段偷袭成效很高,可双方也因此都看得不太真切,在涿鹿山他不是没见过那些鞑子,对方明显认不出他来。

涿鹿商社里的,就更是另一批人了,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当然了,这些话他可不能说,以免打了义父的脸面。

“听见没有,要去拿货。”罗汝才横了张献忠一眼,“收拾收拾东西,走人了,莫非拿了货还回这破院子来么?”

“有何不可?”张献忠低声嘀咕着,屁股上的箭伤现在还没好利索,他是真被那些光头汉子杀怕了,“反正还要路过东八里堡的。”

话虽这么说,张献忠还是站了起来,准备下令出发。

“对了,能奇,咱们这次出关,能拿多少的粮食?”张献忠突然想起来,开口问道。

“五百斤,义父。”

“五百斤?!”

罗汝才和张献忠都叫出声来,“少了吧?”

不论是运粮还是运羊毛,都是按运送重量的一成给付粮食,如若选那山里的红薯土豆,可以到一成五,当然,也可以选择当下粮价等同的银子。

只是无论怎么算,运送五百斤的费用打顶不过七十多斤的粮食,有何赚头可言,还不够他们四十余人这一路人吃马嚼的。

路上还得没有多少损耗才行,否则到了目的地一上称,差的过多的话,要从酬劳中把损耗扣除后才发放。

“这涿鹿商社允许咱们送过去的粮食往下折多少?”罗汝才示意张献忠冷静,自己问道。

“也是一成。”艾能奇答道,意思就是,到目的地了,如果粮食损耗在一成范围内,算是合理范围,就不扣了,酬劳仍按一成发放。

里外里这么一算,实际给的是两成的酬劳,平心而论,给的不算低了,当然,若是超了一成,那么连这一成的损耗都要一并扣了。

“那怎么才有五百斤粮食的份额?”张献忠甚是不服。

艾能奇苦笑道,“义父,我和文秀被扣在涿鹿山的粮食也不过两百斤上下,我俩干的时间不长,按理就只能多拿一倍的粮,就这还是找了人,按一倍五算出来的五百斤。”

“算了,你和能奇嚷个什么劲儿?”罗汝才安抚着张献忠,“再说咱们就二十匹马,运两千斤粮打顶了,也不过三四百斤的粮落到手中,说不定到了地方,还会累死几匹马,说到底,咱们马还不是不够。”

张献忠也冷静了下来,“能奇,能不能多拿些粮食?”

“可以啊,义父,只要是金银布帛等值钱物事,都能拿去做抵押,押的越多越值钱,自然就能拿更多的粮食。”

第454章 潦倒流匪(3)

不仅如此,尽管被人追得像野狗一般,张献忠和罗汝才二人还是对涿鹿山生出了莫大的兴趣,为了打探消息,干脆将最能干的刘文秀与艾能奇二人派了出去,乔作流民,居然也混进涿鹿山做工去了。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手下最为有名的大将,就是他的四大义子:孙可旺、李定国、刘文秀和艾能奇,现下孙可旺和李定国都成了涿鹿山的人,刘文秀和艾能奇这两大义子倒是没有再被拉下。

二人这一去,消失了不短的一段时间。

两人在涿鹿山做工,干的是山前修建坞堡的活儿,待遇不错,可十天才轮休一天,这一天时间,可不够跑一趟东八里堡,要是误了上工时间,罚钱粮是没说的,他们还担心被赶走,干活的人多的是,他们实在是没时间给大伙儿通气。

这回有了空闲,也是因为涿鹿山放出风声,大量招募人手,为他们往塞外运送粮食,同时向涿鹿山输送羊毛,刘文秀和艾能奇一合计,干脆报了名,好歹能有些空闲时间回趟东八里堡。

刘文秀和艾能奇回来和张献忠罗汝才这么一说,没想到两大首领居然都点头认可了他们的这个决定,倒让他们颇为意外,他们还以为张献忠罗汝才一门心思地要把造反事业进行到底呢。

二人哪里知道,两大首领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囊中羞涩,怎么活下去才是他们眼目前的首要目标,造反嘛,不是不可以考虑,可就这四十来号人,才亮出旗号,估计就被循声而来的涿鹿山给灭了。

其他本事呢?留在东八里堡的诸人,以前会种地,现在会杀人,除此之外就不会什么了,偏偏这两样本事在此地却是不太用得上,东八里堡商业氛围浓郁,能识字会算账才是抢手人才。

可惜四十来号人没人有这本事,又不太敢抛头露面,只得坐吃山空,就在山穷水尽之际,刘文秀和艾能奇带回来的消息,对张献忠和罗汝才来说,不啻是件好事儿,塞外走货这种类似于保镖似的事儿,此时在他们眼里也是个不错的行当了。

众人还有二十来匹的骡马,兵刃铠甲也都没丢,正合适做这个。

与之前相比,四十人虽然少了些,但走货也应该够了,而且仗着刘文秀艾能奇的身份,还能免去抵押物件,似乎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呢,只是他二人的报酬嘛,就要被涿鹿山扣留一部分了。

既然两位老大做了决定,其余诸人自无不可,开始着手准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流匪嘛,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是他们的长处。

真正要准备的,是刘文秀艾能奇二人需得到涿鹿商社所在之处-涿鹿集去再次确认,然后根据他们在涿鹿山干活时间的长短,还有扣留报酬的多少,确认他们一次能免费拿多少粮食和羊毛,标注在他们随身携带的资料上。

艾能奇就是与刘文秀一道,确认完了之后,从涿鹿集回来的,此时见罗汝才与张献忠二人在拌嘴,他作为义子和下属,自然不好插嘴。

等两人消停下来,艾能奇这才说道,“义父,曹操首领,这个...不是要走货么?咱们得带着骡马,去涿鹿集拿货。”

他与刘文秀在涿鹿山干了一段时间的活儿,倒是觉得没什么好怕的,罗汝才说的对,追杀他们的涿鹿山人马,与他们打照面的时机不是晚上,就是黄昏清晨,固然在这些时段偷袭成效很高,可双方也因此都看得不太真切,在涿鹿山他不是没见过那些鞑子,对方明显认不出他来。

涿鹿商社里的,就更是另一批人了,实在没什么好担心的,当然了,这些话他可不能说,以免打了义父的脸面。

“听见没有,要去拿货。”罗汝才横了张献忠一眼,“收拾收拾东西,走人了,莫非拿了货还回这破院子来么?”

“有何不可?”张献忠低声嘀咕着,屁股上的箭伤现在还没好利索,他是真被那些光头汉子杀怕了,“反正还要路过东八里堡的。”

话虽这么说,张献忠还是站了起来,准备下令出发。

“对了,能奇,咱们这次出关,能拿多少的粮食?”张献忠突然想起来,开口问道。

“五百斤,义父。”

“五百斤?!”

罗汝才和张献忠都叫出声来,“少了吧?”

不论是运粮还是运羊毛,都是按运送重量的一成给付粮食,如若选那山里的红薯土豆,可以到一成五,当然,也可以选择当下粮价等同的银子。

只是无论怎么算,运送五百斤的费用打顶不过七十多斤的粮食,有何赚头可言,还不够他们四十余人这一路人吃马嚼的。

路上还得没有多少损耗才行,否则到了目的地一上称,差的过多的话,要从酬劳中把损耗扣除后才发放。

“这涿鹿商社允许咱们送过去的粮食往下折多少?”罗汝才示意张献忠冷静,自己问道。

“也是一成。”艾能奇答道,意思就是,到目的地了,如果粮食损耗在一成范围内,算是合理范围,就不扣了,酬劳仍按一成发放。

里外里这么一算,实际给的是两成的酬劳,平心而论,给的不算低了,当然,若是超了一成,那么连这一成的损耗都要一并扣了。

“那怎么才有五百斤粮食的份额?”张献忠甚是不服。

艾能奇苦笑道,“义父,我和文秀被扣在涿鹿山的粮食也不过两百斤上下,我俩干的时间不长,按理就只能多拿一倍的粮,就这还是找了人,按一倍五算出来的五百斤。”

“算了,你和能奇嚷个什么劲儿?”罗汝才安抚着张献忠,“再说咱们就二十匹马,运两千斤粮打顶了,也不过三四百斤的粮落到手中,说不定到了地方,还会累死几匹马,说到底,咱们马还不是不够。”

张献忠也冷静了下来,“能奇,能不能多拿些粮食?”

“可以啊,义父,只要是金银布帛等值钱物事,都能拿去做抵押,押的越多越值钱,自然就能拿更多的粮食。”

第455章 大同府

“好!”一声暴喝响起,随后叫好声不绝于耳,“啪啪啪”的鼓掌声,终于将志文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吵醒了。

“醒了?志哥。”宋献策坐在椅子上笑问,脑袋随着台上传下来的乐声左右摇晃,一幅惬意无比的样子,显得很是舒坦。

志文揉揉眼睛,看看台上随着伴奏,咿咿呀呀唱着戏的伶人,晃晃脑袋,他是真心欣赏不来戏曲。

伸手摸摸桌上的茶壶,不冷不热正好,碟子里的瓜子也备得好好的,志文自个儿倒了杯茶,畅快地喝了下去,瞌睡醒了大半。

抬头四下望望,戏园子里的人莫不是眼都不眨地盯着戏台,只有几个屁大点的小孩子,像他一般地四下乱看。

几个小厮奔走在客人中间,将凉了的茶水换下,补齐桌上的干果瓜子等物,手脚麻利,行走间落地无声,丝毫也不会打扰茶客们看戏的雅兴。

这服务可真是不错,志文见状,不由感概,后世的服务意识和水平,跟这一比,那是拍马也追不上。

“宋先生,今日这出戏是什么名儿啊?”志文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问。

“戏名玉簪记,志哥,这都跟你说第三遍了,你是压根儿没听进去啊。”宋献策答道。

志文摇摇头,除了前两天那《牡丹亭》,一报戏名他就能想起来,也多少有些兴趣,毕竟在后世,即便没看过,也是听说过的,可其后接二连三的什么《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义侠记》,一连串的“记”,似乎都是才子佳人的戏,听得他头昏脑胀,哪里还记得住什么戏名。

“又是‘记’。”志文低声叫苦,凝神看了一会儿,似乎还是情情爱爱的事儿,心中实在不耐,抬手示意,一个小厮快手快脚地来到了他身边。

“公子,您有何吩咐?”

“等会儿还有下一场戏么?”志文问道。

“没了。”小厮答道,“唱完这出也不早了,再唱就怕晚了。”

“明日呢?明日唱什么戏?”

“明日啊,公子您等着,我给您把戏本拿来,您好好看看?”小厮自然看得出眼前这少年对台上这种才子佳人的戏不感兴趣,明日的戏有些不太一样,这小公子或许会喜欢?

“成,去吧,拿来我看看。”志文挥手,让小厮退下。

“我说志哥,你要实在不喜欢看戏,不如上街,转转大同府城,吃吃玩玩,总好过在这受罪吧。”宋献策在一旁建议道,“这儿交给我盯着就成。”

“有什么可逛的。”志文嘟囔道,他又不是没在城里逛过,大同虽大,可代王府就占去好大一块地,其余地方又被各种衙门军营占了不少,毕竟大同府也是九边重镇之一,能去的地方不多,他们现下听戏的城隍庙附近,算是一个热闹好玩的去处了。

但也仅此而已,其他能去的地方实在没甚意思,就是城隍庙,也不过尔尔,地方不够大不说,大都还是些哄小孩子的玩意儿,捏糖人儿的,耍把戏的,要是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在此的话,定然会很感兴趣,志文自己嘛,那是少年身子成人心,实在不太看得上眼。

这一趟来大同,自然是为了解决代王这个大麻烦的,尽管不知何故,代王还未派人来涿鹿山,但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况且志文自有谋划,有些事情不能耽误,所以在周承允、孙可旺等人出塞之后,他就到大同来了。

范家使的那点小伎俩,自然没能瞒过志文他们,周承允等人连张家口都没有去,直接化整为零,从长城沿线的各大小墩堡军台出塞去了。

临行前,为了最大规模地运送粮食和羊毛,也为了解决那些没能到山里干活的多余难民,给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一个交待,涿鹿山众人商议之后,以涿鹿商社的名义,向全保安州,乃至临近的宣大两镇发布了最新方案。

那就是不论何人,只要愿意,均可以到涿鹿集报名,为涿鹿商社在塞外和涿鹿山之间往返运送粮食和羊毛,运输还有出入关口的问题自行解决。

出入各墩堡军台,有了周承允和孙可旺等人打前哨,后续的这些人不会受多少刁难,象征性地出点钱粮就是,一只队伍一次给的可能没有多少,但架不住队伍多,进出频繁,边兵们还是很乐意行个方便的。

当然了,让志文等人没有料到的,是边兵们都动了心,不惜冒着风险报损军械,以便有物抵押,也要亲自参与到这运输大队中来,影响甚至已经波及到了张家口的边军。

就连隐藏在暗中,一直被追杀,流匪中硕果仅存的两大头目-张献忠和罗汝才,也被吸引着加入了进来。

商社明面上按重量给一成到一成半的粮食,以作报酬,还有一成的合理损耗,也可以看作是给众人的福利。

合理的抵押自然是少不了的,能减免的,就是在山里干过活的人,按他们所在时间长短,根据扣留的钱粮,适当地给予一定倍数的粮食和羊毛的免抵押运送斤两。

还有愿意种植红薯土豆的人家,也能根据他们拿的种子数量,减免一定量的抵押品,反正收获后有州府衙役盯着呢。

消息一出,整个保安州,从难民到常住民都沸腾了,那报名场景称得上是热闹,不过真正独立成队的却不多,原因很简单,这种事儿,一家一户很难单独完成,大都是十多二十户凑在一起,抵押物事也是东拼西凑起来的。

不过这些人的积极劲儿没得说,有骡马的,用骡马拉,没有的,就用独轮车推,都没有的,肩挑手扛也要做。

这个方案一出,就目前形势来看,可以说基本解决了涿鹿山的运力问题,志文不用因为有系统空间,就不得不一直做运输大队长,算是被解放了出来,自然更是赞成。

这趟来大同,志文就只带了宋献策和马二,加上他仅仅三人而已,一来山里事务繁忙,就是囡囡她们也有些走不开,二来嘛,自然是人少低调咯。

第456章 鸣凤记

三个人别看少,可都是用得上的,志文自己不必说,爬高上低舍他其谁,宋献策嘛,模仿他人笔迹的本事,这一趟可是有大用的,至于马二,自然是充当耳目了,没了他,在大同城办事可就要困难不少。

“公子,戏本儿。”小厮回来的很快,递给志文一幅精美的手卷,“您慢慢看,要是喜欢,拿走也无妨的。”说完笑着点了点头,悄然退下了。

志文接过手卷,抖手打开,这才发觉是一幅折叠好的长卷,封面有字有画,内里有字,粗一看以为是手写的,这下拿近细看,方才看出是印的,只是印刷得及其精美,完全可以比拟真正手写的艺术品了。

志文啧啧赞叹,旁边的宋献策却没有理会,心思都放在了戏台上,他的出身虽然算不上有多富贵,但这些东西也是见识过的,才不会如志文这般大惊小怪。

“鸣凤记”,封面自上而下的,是三个隶体大字。

又是“记”,志文心中哀叹,难道又是痴男怨女的故事么?

其实一开始,志文看戏的时候并不是这么不堪的,牡丹亭那出戏,他就和其他人一般无二,看得有滋有味儿的,虽然他看懂的不多,但不妨碍他沉浸在戏场的气氛中自得其乐。

但是,这种表现无非是一开始感觉新鲜而已,还有牡丹亭的诺大名气,等新鲜劲儿一过,志文就受不了这种咿咿呀呀的唱腔了,于是乎,在别人耳中宛如仙乐的声音,就成了他的催眠曲。

根据志文的观察,真正能看懂,并完全沉醉在这些戏中的人并不多,大部分都和他差不多,半懂不懂的,有些甚至还不如他,但看戏之时都比他投入,一个个哪怕不明所以,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究其原因,无非是众人就喜欢这种气氛,这种热热闹闹、有说有唱有伴奏的气氛。

要说这个时代的普罗大众,精神生活还真是匮乏得很,若能识几个字,好歹还能看看书,可终究文盲更多,看不了书,能消遣的,除了听说书,就是看戏了。

于是乎,这吹吹打打,音、形俱有的戏曲,就成了最受欢迎的节目,就连宋献策这等读过书的人,都不例外,哪怕这些戏,他们已经看过了好几次,也不妨碍他们津津有味地再看一遍。

志文好奇心尚在的时候,还想考较一番唱的这些戏,到底是后世的什么曲种,在他印象中,所谓的国粹-京剧,是清代才有的,那么在他眼前排演的,又是什么呢?

就此问题,志文问过宋献策,宋献策完全不知如何回答,只说戏就是戏,哪有这些名堂,无奈之下,志文只能根据他自己那点可怜的戏曲常识分析,这应该就是后世号称“百戏之祖”的昆曲吧。

“咦!”按下性子细看戏本的志文,却是发现这《鸣凤记》虽然叫“记”,戏名“鸣凤”听上去也是才子佳人的套路,但却压根不是讲儿女情长的。

整部戏共有四十一出,从头到尾完全演完,估计得两到三天,与这两天所看的戏相比,完完全全是一出大戏了。

《鸣凤记》讲的是大明嘉靖年间,以夏言为首的一派大臣,同严嵩严世藩父子争斗的故事,整部戏不仅时间跨度长,而且人物众多,头绪纷繁,但志文粗粗一读,却觉得还有些看头。

尤其是《吃茶》、《写本》、《劾》、《斩杨》几出戏,把历史上因弹劾严嵩而死的杨继盛,在生死攸关间与严党面对面的斗争所表现出来的大义凛然、威武不屈的气节,描写得颇为成功。

“有意思。”志文情不自禁地低声说道,颇有兴味地继续往下看。

《鸣凤记》别出心裁,算是打破了当下戏曲作品以生、旦为主的格局,在长达四十一出的戏中,生(杨继盛)、旦(张氏)的戏在第十五出就结束了,其后原本的二号人物-夏言,反而成了主角。

之所以叫鸣凤记,是把夏言等反对严嵩的十位大臣称为“双忠八义”,把他们与严嵩相斗的精神喻为“朝阳丹凤一齐鸣”。

“总算等到你了。”志文大体看完戏本,展颜笑道,终于把沉迷在生旦唱腔中的宋献策给惊动了。

“咋了,志哥。”

“给,你看看。”志文把戏本递了过去,低声说道,“明天这出戏,总算是有皇帝出场了。”

宋献策接过,才一看到戏名就说,“原来是这出戏啊,倒是难得,这种大部头的戏,也不是轻易就能看得到的,不错,的确有皇上的戏,还是本朝世宗(嘉靖帝的庙号)的戏。”

“唷,听你口气,对这戏很熟嘛。”志文说道。

“鸣凤记嘛,以往一年看不上两回,唱腔曲调不敢称熟,不过情节梗概还是了然于胸的。”宋献策很是自信地说道。

“这戏早就有了?”志文问道,看宋献策这模样,鸣凤记不像是才出来的戏。

“早有了。”宋献策答道,“按我老师的说法,大概隆庆年间就出来了。嗯,隆庆是穆宗的年号,在嘉靖之后。”

怕志文不太了解本朝历史,宋献策还特意说明了一下。

志文有些迷糊了,鸣凤记说的乃是嘉靖朝的事儿,按说这种涉及到朝政的事儿,将其编成故事戏曲,怎么也得隔上很长一段时间,特别是戏里对嘉靖帝还有些不敬,这嘉靖刚崩,就有人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大明的思想,还有言论,看来还真是宽松得可以。

摇摇头,志文将这些念想抛诸脑后,这些事儿跟他并无多大干系。

“宋先生,这戏你既然看过,那这皇帝什么时候能够出场?”志文问道。

他们此来大同,在这听了这么几天的戏,不是闲得没事儿干,而是专门冲着有皇帝角色的戏来的,明天的这出戏,总算是让他们的等待有了结果。

“还得看戏班子。”宋献策解释道,同一出戏,各个戏班子演的并不完全一样,会根据自身情况,加减一些戏份,“不过,最快明晚,最慢后日正午之时,怎么都能见得到皇帝出场了。”

第457章 成了

“志哥,你不会是想今晚就动手吧?”宋献策突然回过味来似的,急忙低声问道,他这是怕志文因等待时间过长而不耐烦,等不及想要出手。

“哪能呢?放心,宋先生,定然不会搅了大伙儿看鸣凤记的雅兴。”志文笑笑。

之所以冲着皇帝的戏份而来,看中的,就是皇帝扮演者身上穿的那套戏服,不是说大明藩王除了造反称帝一事不能沾染,余事可说百无禁忌么,那就想办法让代王看上去有不臣之心,这事儿不就结了?

但怎么让代王成为一个野心勃勃的藩王呢,无外乎栽赃陷害等手段罢了,志文与宋献策等人一合计,最简单的,莫过于弄套皇帝才有资格穿的袍服,想办法塞到代王府中,再弄些代王大肆封官许愿的手书信笺,盖上他的私印,也就差不多了。

这等手法虽然略显粗糙,但只要想办法让某个官员无意撞破,还是很有杀伤力的,即便有些破绽,但面对扳倒代王,讨好今上,加官进爵的诱惑,从下到上的各级官员,恐怕都会有意无意地将其忽视。

想法虽好,但施行起来,却是每一步都不容易,首当其冲的,就是怎么把这皇帝袍服弄到手。

一开始志文是想直接做的,但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图样图森破,且不说这种明黄色的衣料乃是犯忌讳的,在民间,特别是北方,很难见得到,志文的私藏虽然丰富,但也没有这种意料,可见范氏等人虽然与东虏私通,却也不愿在这种事儿上犯忌。

即便千辛万苦找到衣料,怎么做才合乎大明皇家的规范,就更是一个大问题了,要是随意找个人,诸如小英娘,凭想像做件皇袍,以之栽赃的话,各级文武官员,即便想扳倒代王,恐怕也不会以此为证物,毕竟漏洞太大,多半会成为笑话,那就达不到志文他们的初衷了。

要是到类似大同这等城池,找能工巧匠,可能有所收获,只是这等犯忌讳的事儿,或许自己前脚出门,后脚就被人给举报了。

万般无奈之下,还是宋献策想到了主意,最终戏服的主意打到了戏班子的头上,唱戏总得有相应的戏服罢,有那与皇帝有关的戏,就有皇帝的戏服,若这出戏说的是本朝皇帝,那就更好了。

“我有那么沉不住气么,宋先生?”志文反问道,之前既然都耐心等了几天,再等两天又何妨,再说,还得让宋献策好好看看,明日这戏班的水平如何,“这戏班到底有没有两把刷子,就靠你来甄别咯。”

“没问题,志哥。”宋献策这才放心,他刚才见志文眼光闪动,还真担心他耐不住性子,想要出手了,那与他们当初商讨的可不太相符。

从戏班盗取皇帝袍服,不是不可以,但要想在此事上竟全功,戏服就不能漏洞百出,而这,就考较戏班子的水平了。

按宋献策的说法,那些草台班子的戏服,自然是不太讲究的,若用他们的戏服来栽赃,不如算了。

只有那些有名气,又在乎自己声名的戏班子,本着严谨考究的态度,不但唱腔台词,还有打戏等等都精益求精,即便是戏服,也绝不糊弄人,不但要好看,还要尽可能地贴近真实情况。

这种戏班子甚有实力,往往有那文人墨客,不但专门给他们写戏,就是在舞台、兵刃,还有戏服这些细节上,也能给戏班子把关,相当于后世的艺术顾问。

如此一来,从他们手中盗取的戏服,才能蒙混过关,真正起到栽赃的作用。

而负责甄别戏班子好坏的,自然非宋献策莫属了。

也不知代王的笔迹,马二得手没有?

眼见这袍服一事有望解决,志文忍不住想到了整个计划中的第二步-获取代王的笔迹,只有拿到代王的手书观摩,宋献策才能完美复制他的笔迹。

这种事儿,指望依靠志文飞檐走壁,跑到代王府中去盗取就太不现实了。

志文他们初到大同,就围着王府远远地绕了一圈,代王府占地广大,怕有大同府城池的三成大小,即便没有进去过,也能猜到王府里面的宫殿屋宇定然不胜其数。

就这么不辨底细闯进去的话,估计连那代王住在哪间屋都不清楚,遑论还要找他的手书了。

当然,找到代王所在,也与第三步-胁迫并降服代王有关,而这,就得看马二的本事了,他这两天就是忙于查找王府中的锦衣暗探,以便让其为己所用,连戏都顾不上看。

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志文心里才念叨着马二,马二就带着风声进了大厅,一屁股坐在了志文与宋献策之间的椅子上,一口气灌了一壶茶水,这才略带得意地对志文低声说道,“小志,成了。”

成了?

志文眼皮一抖,很想立马抓着马二,详细问问清楚,他这所谓的“成了”,到底到了哪一步。

只是眼下场合显然不太方便,不得不强自按下好奇心,低声回道,“回去再说,先看戏,这两日想必你的心很痒罢?”他可是知道,这些人一说到看戏,没有不兴致勃勃的。

果然,一听到看戏,刚才还疲惫不堪的马二,一下子精神头就来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脚也不抽筋儿了,瞬间两眼神采奕奕地盯着舞台看。

只是天不遂人愿,马二刚打起精神,就听台上一声锣响,不但那生旦二人的唱腔已然隐去,就是伴奏的乐器声,也越来越低,最终消失不闻。

台下稍稍有些混乱,有叫好的,有那窃窃私语化作高谈阔论的,还有一起身,不留神将椅子弄倒在地的声音,嘈嘈杂杂,好不热闹。

显然,这是曲终散场了。

马二跨着脸,颇有怨念地看了看志文与宋献策二人,显然心情有些不太好。

“好了,马二哥。”宋献策安慰道,“你的事既然已成,那明天不就可以好好看戏了?”

“倒也是。”马二一听,脸色阴转晴。

“我跟你说啊,明日这戏可是台大戏,前后共有四十一出,铁定能把你这瘾头给过足了。”

“是吗?那敢情好。”

宋献策与马二在前说着话,志文紧随其后,三人就这么出了戏园子。

第458章 代王府

“所以说,你已经找出了代王府里的二十多个锦衣暗探,而且还都把他们发展成了下线,不...”志文嘴一秃噜,把后世那个不算好话的词儿给说了出来,又急忙改口,“...把他们都弄成咱们涿鹿山的人了?”

“正是。”马二自然有些得意,要是没有这些内应,志文的谋划也不知能不能行得通。

“这些暗探...朝廷不再管他们了么?”志文很意外,他知道大明历任皇帝的尿性,对于藩王的监视,自朱棣之后,都是异常严厉的。

“朝廷?哼,指望朝廷的话,我早饿死了。”马二撇撇嘴,不屑地说道。

没想到崇祯上台后,竟然连对藩王的监控,都松懈下来了,这些潜伏在各藩王府里的锦衣暗探,可都是精英,比普通大户人家中的,厉害得多,可见崇祯一朝的财政有多窘迫。

不过这样也好,占了便宜的是涿鹿山。

更意外的是,不过短短几天,马二就能顺藤摸瓜,揪出这些暗探,并且为己所用,这本事还真是了得。

“啪!”宋献策闻言,却是兴奋地一拍桌子,“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马二的真实身份,志文小范围地告诉了几人,其中就包括宋献策。

只听宋献策接着说道,“马二哥,接下来,你得吩咐你的这些手下,着重做好以下几件事。”

“宋先生请说。”

“首先,把代王府的地形摸清,最好能把整个府的舆图画出来,以便志哥参照。”宋献策说道。

志文也在一旁点头,只有有了王府地图,他才不会盲人摸象,在府里抓瞎。

“那是自然。”马二应道。

“第二件事,把代王常去之处,特别是夜间留宿的地方打探清楚,在舆图上标注出来。”宋献策接着说道,这自然是为了方便志文的行动。

“是。”

“第三件事,找到有代王笔迹的书信便条,还要有他私人印信的那种。”有了这些东西,宋献策自然就能大展身手了,不过他随即皱眉道,“只是这东西恐怕不好搞到手,但是咱们以有心算无心,应该有机会才是。”

“放心,包在我身上。”马二却是信心十足,对曾经做过锦衣卫的他来说,这几件事都没什么难度,宋献策担心的盗取书信一事,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小儿科而已。

志文和宋献策自然乐见马二的这种态度,随后俱都笑道,“看马二哥这样子,定是十拿九稳了。”

“那是,”马二毫不犹豫地应道,“而且还不用我像前几日那般,东奔西跑的,只需吩咐下去,这些人自然会把事情办好,从明日起,我也可以好好地看看戏了。”

前几日,马二每天都要进出城隍庙几趟,偏偏不能好好看戏,匆匆一瞥,却是勾起了他的瘾头,一直有些耿耿于怀,这下终于能把瘾给过足了。

“成,这几日你的确辛苦,接下来只管好好看戏便是,只要有了舆图书信,就看我和志哥的了。”宋献策说道。

鸣凤记开唱的第二天,果然如宋献策所料,午后的那出戏,嘉靖皇帝上场了。

按着宋献策的观测,这家戏班严谨细腻,戏服考究异常,嘉靖皇帝扮演者身上的那套皇袍,中规中矩,合乎规制,是难得的精品。

志文强自按下了当晚上门拿货的诱惑,因鸣凤记不落俗套,不是卿卿我我的桥段,这家戏班子又是唱做念打俱佳,已经在大同城内引起了轰动,要是戏没演完,皇帝龙袍就没了踪影,再有嘉靖的戏份,就唱不下去了,势必引发有心人的关注。

不如等这戏班子完结,离了大同之后再下手,那样就安全得多。

马二同样不负众望,在嘉靖帝出场的当天晚上,就拿到了代王府的舆图。

代王府位于大同城内中心,偏北一点的位置,与志文他们看戏下榻的城隍庙一带,隔着文昌庙和太平楼等建筑。

按舆图所绘,整个代王府,严格地分成了外朝与内廷两大部分。

外朝以承运殿和存心殿为中心,而承运殿最为显眼,其殿基为汉白玉筑成。

内廷则包括长春宫、东西三所、世子所、书堂、退殿等屋宇,是亲王与王妃、世子起居生活的地方,也就是俗称的“三宫六院”。

代王府正门是端礼门,广智门是北门,东为体仁门,西是遵义门,外朝与内廷的所有建筑均排列在中轴线上,东西对称,秩序井然,其原址为辽金之际的西京国子监所在。

舆图上做了标注的地方,分别是清暑殿、燕居之殿,还有东后殿西后殿四处,酷暑之际,清暑殿是避暑的好去处,燕居之殿是代王日常起居之处,而东西两后殿,则是代王嫔妃的居所,这四个地方,正是代王最近在府内常去的场所。

舆图画工精美,那些宫殿亭子,画的尤其有意境,看来这些锦衣暗探,都是有两把刷子的,方位也与志文在后世所学的,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大致相同,只是这比例就不敢恭维了,看来就算有了这地图,志文还是得去踩踩盘子,以便心中有底。

紧接着,代王书房中的几封私人信件神秘消失,然后出现在了宋献策的手中,没多久又回到了它们原本的所在之地,就好像没人动过似的。

宋献策白天看戏,晚上临摹,不过几天的工夫,写出来的字与代王书信上的相比,就已经令志文和马二真假难辨了,看戏间隙,又在城隍庙淘了一方刻石,很快,代王的私人印信也成型了。

这一辈的代王名为朱鼎渭,其私人印信上也就简简单单四个字-“朱鼎渭印”。

随后,宋献策又让马二安排人,打听出了代王最亲信那几人的姓名,几封像模像样的信笺新鲜出炉了。

有了舆图之后,志文则是趁着戏未演完,天天晚上进代王府游览,摸清地形的同时,兼打探代王的行踪。

现下万事俱备,只欠皇袍这个东风了。

第459章 皇袍

只是这戏班或许是因为在大同城广受欢迎,竟然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地就结束鸣凤记,自行往戏里加了不少内容,原本最多三天就该结束的四十一出戏,到了第四天,演到了第四十五出,仍然没有完结的迹象。

志文也只有耐着性子地等着,既然都等了这么些天,要是现在忍不住盗了皇袍,前面的等待岂不是做了无用功。

夜色已深,宋献策和马二仍然没有回房就寝,两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桌上一碟瓜子,嗑得七零八落,茶碗里的茶水,已是淡的如同白水一般。

与马二相比,宋献策到底年纪要轻些,身体也弱些,有点熬不住,一颗瓜子刚嗑开,瓜子皮还未吐出,头就低了下去,双眼合上,兀自睡去而不自知。

这番动静虽小,但夜深人静之中,却瞒不过马二,马二笑笑,揉了揉自己的脸,醒了醒瞌睡,这下宋献策睡过去,没人说话,他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抬起茶碗,才发现茶碗已干,晃晃茶壶,茶壶已空,这下可好,连水都没得喝了,这个时辰,客栈里可是再没人来帮你烧水的。

马二干脆站起身,推门出房,来到院子里,夜凉如水,睡意倒是全去了,但这小腹却也一紧,尿意来了。

左右望望,马二也不想找什么茅厕,而是打算找个僻静的树窠就地解决,正踅摸地方呢,墙头上突然多了一条人影,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一道清风从身边拂过,志文出现在他身旁。

“马二哥,你这是出来迎接我么?”

“呃,小志,得手了?”马二喜道。

“那还用说,走,进去观摩观摩。”

进了屋内,宋献策也清醒过来了,他心中有事,睡得本就极浅,志文与马二的动静虽小,还是将他惊动了。

“来来来,都看看。”待马二将房门关好,宋献策挑亮油灯,志文从肩上解下包袱,从中取出了一件明晃晃的衣衫,这几天在戏台下虽然看过了,但那是远观,与此刻近看的感受,那是截然不同。

马二伸出手,想要亲手摸一下,不过看到自己手上厚厚的老茧,又将手缩了回去,自己这双手实在太过粗糙,这种料子可经不起蹂躏,一不留神就可能被弄得挑出线头来,还是让宋献策这等细皮嫩肉的去弄罢。

宋献策可没有马二这些顾虑,手里抓着皇袍抚弄,就着灯光,细细查看衣服上的纹路,半饷,才开口道,“这程家班还真是地道,胆子也大,这皇袍做的,怕不是可以乱真了罢。”

程家班就是这些天唱鸣凤记的那个戏班,因为此戏,在大同城内红得发紫,为了多赚些钱,加了不少戏份,原本三天的戏,直到第五天方才结束。

志文硬是耐着性子,等程家班唱完戏,离开大同之后,这才连夜追慑他们而去,宋献策和马二之所以不睡觉,就是在等待志文归来。

“怕不是?”马二手不敢摸,眼睛耳朵可没闲着,听了宋献策的话,有些疑惑地问道,“宋先生,听你口气,这皇袍到底真不真,你也没多大把握?”

宋献策脸上一红,虽然灯光昏暗看不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老实交待道,“志哥,马二哥,我连秀才也未中过,真正的皇袍,我哪有机会亲眼得见,不过是在县学之时,听老师闲聊过,知道皇袍的粗略规制而已,对不住了,见谅。”

“无妨无妨,”志文宽慰道,“马二哥也稍安勿躁,我等小民,哪有机会亲见皇袍的,难道真因此事,去找耿巡抚不成?”

在他们认识的这些官员当中,估计就只有耿如杞真正面过圣了,即便是张鸿功,虽为总兵,又勤王有功,恐怕也是没有什么机会的。

涿鹿山虽然与耿如杞等人交好,可志文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在有些胆大妄为,并不想让他们知道。

在志文看来,这皇袍即便有些瑕疵,也无关大局,他又不是真想凭着这件赝品皇袍,把代王给拱出去,而是以此要挟罢了,只要不是假的让人一眼看破那种就行。

“宋先生,你虽然也未亲见真正的皇袍,不过我三人之中,最了解的非你莫属,你觉得这件皇袍能有几分真?”志文问道。

宋献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回想了一下印象中老师所说,又衣衫提起打量了一番,这才肯定地回答,“如果我那老师所言不假的话,眼前这皇袍,至少有七八分真了。”

“够了。”志文很满意,七八分真已经足够掀起风浪了,说完开始撵人,“行了,都睡觉去。”

他见两人都是双眼通红,神色憔悴,知道他们为了等自己,一直没睡,眼下看来也是快撑不住了。

“那...那个,我...我想摸摸它。”马二期期艾艾地说道。

宋献策到底是读书人,在他心中还是不太一样,自肯定了这件皇袍有七八分真之后,马二自是信了,眼见志文要将皇袍收起来,刚才想摸却不敢摸的那份心思,又浮了上来。

“想摸就摸,扭扭捏捏的作甚。”志文将皇袍递了过去。

“这...这个,我手上茧子多,怕把它给弄坏了。”

志文这才知道马二的担心,怪不得刚才就看他想摸,最后却又将手缩了回去,老实说,志文自己还真没想这么多,他手上也有老茧,皇袍得手后,还不是用手直接抓拿过。

“有办法了。”看着执意不肯直接用手的马二,志文略一思索,将身上的布条口罩拿了出来。

这玩意儿他自河西之后,一直随身携带,遇上什么脏东西可以挡住味道,还能避疫,晚上临时想去哪里,可以拿来蒙面,当真是居家旅游,杀人放火...等等的不二选择,眼下不就又派上用途了么。

“唰唰”几下,将马二的一只手缠好,只见他隔着布条,面对着假皇袍,抚摸得仍是小心翼翼,那副样子,仿佛他摸的不是衣服,而是一件易碎的瓷器,一不小心,就会被他弄碎似的。

志文暗自摇头,在大明,至少目前看来,这皇权还是深入人心,让人敬畏的。

见马二一脸虔诚的样子,志文忽然生了捉弄的念头,“咦,马二哥,你刚才去院子里,难道真是听见我回来了么?”

马二肯定不是听见了自己的动静,这一点,志文还是有自信的,看他在院里鬼鬼祟祟的样子,用脚想也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被志文这么一打岔,似乎忘记了?

果不其然,志文话音才落,原本一脸安详的马二,脸上突然变得焦急异常,皇袍递还宋献策,也顾不上摸了,半弯着腰,打开房门,一路小跑地冲出去了。

第460章 贤王朱鼎渭

朱鼎渭不爽,非常不爽,程家班这么一走,他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

鸣凤记的与众不同,不止寻常人等看得爽快,就是贵为代王的朱鼎渭,也是大呼过瘾。

前几天,他特地在戏园子里弄了个包厢,连着看了五天的戏,王府都没有回。

那里面吃喝且不说,床铺什么的,都是一应俱全,为的就是不想进出间引发什么轰动,从而让这戏演不下去。

当然了,戏精彩,那演戏的人更不错,比如...比如戏中扮演杨继盛夫人张氏的那个妮子,就让朱鼎渭念念不忘,常驻戏园子,戏固然精彩,那妮子的一颦一笑,才是让他失了魂魄的原因。

鸣凤记大幕落下后,大同有乡绅出面,欲宴请程家班,朱鼎渭听闻,也想凑个趣,谁料不知怎地,代王要赴宴之事走漏了风声,程家班得知后,婉言谢绝了宴请,戏才结束,就趁着大同城门未关之际,连夜走了。

程家班这一走,可就把朱鼎渭的心给带走咯,那张氏,不,那白桂,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得见了。

没错,那扮演张氏的旦角花名,已经被朱鼎渭给打听清楚了。

自己堂堂一介代王,喜欢一个戏子,居然不能得偿所愿,想到这里,朱鼎渭怒气渐生,高声喊道,“来人!”

房门响动中,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宦官进得屋内,“王爷,您有何吩咐?”

朱鼎渭的手悬在半空,僵了好长时间,良久,颓然落下,“算了,无事,你出去吧。”

待宦官退出房间,朱鼎渭方才苦笑着自言自语,“这贤王不好当啊。”

说起大明代王一系,那可是大有来头,声名在外,只不过自建朝以来,多是恶名,这也是程家班一听说朱鼎渭要参与宴席后,就吓得夺路而逃的真正原因。

第一任代王朱桂,是朱元璋的第十三个儿子,远比朱棣小,但娶的正妻,却与朱棣一样,都是大明开国大将徐达的女儿,因此朱桂与朱棣既是兄弟,又是连襟,相互间的关系,要远远好过其他兄弟。

再加上靖难之役前,朱桂又被自己的侄子建文帝给削了藩,虽然在其后的战争中没有帮上什么忙,但与朱棣也算同气连枝了,是以朱棣在夺得皇位后,恢复了朱桂的封号和爵位。

有了这样的背景,朱桂在大同那是异常得骄横跋扈,为害百姓,纵戮取财,甚至擅自役使军队,到了老年也不安分,据说他常常带着几个儿子,便衣出游,于衣袖中暗藏凶器,以袭击路人为乐,实在是大同的一大祸害。

朱桂死后,代王的封号由其子孙承嗣,声名好的有,差的更多,这么一代一代地累积下来,到了朱鼎渭的时候,代王一系的声名,已经有点积重难返,难以翻身的感觉了。

朱鼎渭不甘心,说起来他骨子里并没有祖上那种残暴荒淫的性格,这样的骂名和黑锅,自然是不愿承受,做上代王后,一直在刷名声,无非就是不欺男霸女,与其他乡绅一道,设个粥棚,再捐点钱,修修路罢了。

其他的,该怎么收租子,占人良田的,照做不误,只是不再那么嚣张而已。

这在普通人身上,只不过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但由身为代王的朱鼎渭做出来,就不太一样了,就如同一头狼,不吃肉改吃素那样令人惊奇,大同上下,对朱鼎渭那是赞誉有加。

自天启七年袭封代王后,就靠着收殓恶行,然后做了那么几件小小的善事,短短几年工夫,朱鼎渭竟然有了贤王的称誉。

只是成也贤王,败也贤王,这不,朱鼎渭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女人,却因为顾虑声名,缚手缚脚不得施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就这么逃离大同,消失不见。

刚才叫人那一瞬间,朱鼎渭是真冲动了,他很想如同那些祖辈一般,不管不顾地也强抢一回民女,只是在话即将出口的那一刹那,还是改了主意。

算了罢,天涯何处无芳草,自己这几年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有了点好声名,只要强抢一回民女,那定然是前功尽弃,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让自己的努力白费。

“啪啪啪!”门外响起了轻微但却清晰的叩门声。

“谁?进来。”朱鼎渭没好气地吩咐道。

进来的,仍是刚才那个老宦官,他是看着朱鼎渭长大的,深得信任,贴身随侍的,向来是他。

“有事儿?”朱鼎渭乜着眼问道。

“王爷,新任大同总兵张鸿功求见。”

“他又来作甚?”朱鼎渭不得其解,这张鸿功初到任之时,就来拜见过他。

虽说藩王不得结交地方文武官员,但与这种新上任的官员进行一两次亲切友好的会谈,双方交换一下对某些重大事件的看法,却是没有什么妨碍的。

而且,这也是惯例,新任官员和藩王之间都需要相互认识一下,摸摸底,藩王要是弱势,少不得要向大吏们表个态,告诉对方自己很乖很听话,绝不会添乱。

要是藩王强势,那就变成官员们聆听教诲了,胆子大有手腕的,或许会暗示藩王,请他给个面子,最好不要在自己的任上闹出什么大事儿来。

代王一系历来是强藩,当地官员都得小心伺候着这么一位爷,新上任的官员上门拜访,卖个好给代王,也成了大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张鸿功在晋西之时就听说了,初到大同,就依足规矩,备上厚礼,到代王府走了了这么一遭。

时隔不久,再次登门,却又为的是哪般呢?

“去去去,让他滚。”朱鼎渭不耐烦地挥挥手。

要是没有白桂这档子烦心事儿,他或许会很乐意地与这张总兵见上一面,用温文尔雅的笑容,谦恭有礼的谈吐,来博得这位总兵的好感,继续刷他那贤王的名声。

只是眼下他正烦着呢,又一心买醉,一个人躲在屋内,已是喝了不少酒,哪里有心思出去应酬,而且这醉醺醺的样子,也与他平日里知书达礼的形象不符,要是酒后胡言乱语,出了什么差错就更不好了。

第461章 擅闯

“王爷,是大同总兵张鸿功求见。”老宦官又重复了一遍,其中大同总兵几个字,被他加重了语气。

“大同总兵又如何?”朱鼎渭翻着醉眼,“我堂堂代王,难道还要看他的脸色么?还不出去让他滚!难道连你我都使唤不动了么?”

最后这两句话,却是咆哮着吼出来的,可见朱鼎渭心中不爽到了极点。

老宦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提醒自家主子,留意张鸿功的身份,藩王上门拜访官员自是不妥,而且也掉价,但官员登门王府却无不可,既然一心想做个贤王,就不要放过这些与官员交好的机会。

眼看朱鼎渭这般做派,连自己都不耐烦,还是算了吧,要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说不好那句话就得罪了人,反而适得其反。

还想做贤王,一个戏子得不到,就成了这幅模样,老宦官暗自摇头,恭声应道,“是,王爷,我这就去...”

话未说完,正躬身行礼的他,不知怎的,打了个踉跄,晃了两晃,随即头也不抬地向地面栽倒,刚要砸落地面之际,一只手及时出现,将老宦官托住,随后才轻轻将其放落地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般顺畅,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朱鼎渭自顾自地喝着酒,一开始并未发现异常,直到老宦官倒在地上,门口那团阴影一下矮了下去,这才有所察觉,将杯中酒喝完,喃喃说道,“这老货是怎么了?突发恶疾不成?”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朱鼎渭踉踉跄跄向门口走去,打算先看个究竟,然后再唤其他人。

没走两步,连桌子尚未绕过,房门无风自动,“啪”的一声合上了,随后一声清朗的低笑在房中响起,“王爷好兴致,一个人也能喝成这样。”

骤闻异声,朱鼎渭大吃一惊,晃晃脑袋,挤挤眼睛,这才发觉老宦官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身量不算太高,穿着不知哪里弄来的皂衣,黑不黑灰不灰的,在这夜里,不仔细看,的确是难以分辨。

脸上蒙着面巾,看不出长甚模样,只一双眸子灵动异常,眼含笑意地看着自己,显然刚才那句话,正是此人所说。

“你...你是何人?”朱鼎渭半醉之中,骤见陌生人,多少有些惊慌,说话也不利索了,一个你字,连说了好几遍,方才将接下去的话说完。

“大胆!擅闯王府,乃是大罪。”不待来人答话,朱鼎渭大声说道,脚下却是悄悄地向后退了半步。

却是一惊一急之下,朱鼎渭瞬间出了一身热汗,脑子清醒了不少,眼前此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而不被发现,定是有两把刷子的,房屋周围的护卫,说不定已然被此人及其同伙给拿下了,要不然也不会一点警讯都没有。

待他眼角余光看到老宦官虽然躺倒在地,但身上并无伤口和血迹,胸腹间隐隐仍有起伏,显然并未丧命,悬着的心落下小半,来人显然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又或者尚有顾忌,不敢下狠手。

总之,还有得谈,自己的性命一时应该无虞。

至于自己亲自上阵,与这蒙面人搏斗,朱鼎渭却是一点也没有想过,开玩笑,堂堂一个王爷,身尊肉贵的,怎能亲身犯险,再说,刚才这蒙面人撂倒老宦官的身手,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就凭这,也...也不可能是人家对手的。

脑子里虽然这么想,但朱鼎渭心中多少存着一丝侥幸,呵斥对方的声音难免就大了一些,期冀有府中之人能够听到,以解自己眼下困境,只是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要是激怒了来人,与自己来个鱼死网破,岂不糟糕,心虚胆怯之下,又悄悄向后退了半步。

朱鼎渭的这些心思,志文自是无心体会,不过他高声说话的意图,却是瞒不过人,当下笑道,“王爷不必担心,此间周围已被我清理了一道,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你我之间的谈话的。”

自打得了王府舆图,志文夜夜都要进府转悠一趟,清暑殿、燕居之殿,还有东西两后殿,都被他跑了个遍,但并没有找到代王朱鼎渭的踪迹。

等马二的手下将朱鼎渭在戏园子看戏不回府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鸣凤记已完,志文这才知道这位代王原来这几日一直在他们头上,和他们一起看戏。

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可惜的,志文又不想杀朱鼎渭,王府地大人少,有些事情在那里面才更方便,真要在人多的地方对付代王,凭眼下的人手,还有点看顾不过来。

程家班一走,朱鼎渭自然也就回了王府,一连两晚都在燕居之殿一个人喝闷酒,这是第二晚,虽然不知道这位王爷何事郁闷,但对志文来说,却是件好事,除了护卫和那个老宦官之外,并无其他王子王孙王妃等人,行事更加方便。

头晚回去与宋献策和马二两人一商议,决定不再拖延,就在今夜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燕居之殿周围的护卫们,不论是明哨还是暗哨,都被志文看得清清楚楚,将他们打晕并没有费什么气力,稍微费点事的,是怕这些人半途醒过来坏事儿,不得不将他们一一捆绑,并堵上嘴,这花了志文一些工夫,要不然不等老宦官进去通报,他就能闯进去了。

护卫也好,老宦官也罢,志文下手都极有分寸,仅仅是将他们击晕而已,连轻伤都算不上,之所以这么小心,全因这些人当中,说不定就有自己的卧底在内。

志文本想从马二口中得些提示,若能知道谁是自己人,下手也轻些,谁知马二一口回绝,说就怕志文如此做法,王府中人若受的伤有轻有重,岂不是不打自招,反而害了他们。

马二要志文无需担心,该咋做咋做,一视同仁地对待这些人,如此才是保全这些暗探的真正手段,再说,他们干这个,也都早有这种准备,不会有任何怨怼之心。

第462章 送钱来了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志文自然知道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幼稚,行动间当然得像马二说的那样,不分彼此,不过下手就轻了许多,说不定他现下正在捆绑的这个老宦官,就是自己人呢。

如此做法,给朱鼎渭的感觉,就是志文行事不算狠辣,有所顾忌,倒给了这位王爷一些胆气。

“无人打扰?”朱鼎渭嘴里嘟囔着,心里暗叫糟糕,刚才的胆气一泄,又往后退了一步,腿脚发软,噗哧坐回了椅子上。

嘴里却兀自强项道,“我不信,来人!来人...啊...”

看着志文眼里戏虐的眼光,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声“啊”,已是几不可闻。

好整以暇地走到朱鼎渭面前,志文找了把椅子,面对面地坐下,“王爷大可放开嗓子试试,看看会否有人前来。”

志文不但解决了所有燕居之殿的护卫,就是宫女和仆役都没有放过,事后整个殿他还专门转了一圈,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这才悄然跟在老宦官身后进的屋,值此夜深人静之时,即便其他地方还有人,一时也不用担心。

看着眼前蒙面人的嚣张态势,朱鼎渭心中暗恨,此人虽然看不见脸,但看其身形,听其声音,怎么都是个雏儿,手下这些护卫都是群废物,竟然被这么一个人摸了进来,让自己身处险境。

“不...不用了,本...小王信你便是。”朱鼎渭清清嗓子,强自镇定道,“这位...好汉,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他自问袭封代王之后,并未做下什么天怒人怨之事,难道是祖上造的孽,惹下的仇家?若真如此的话,自己可就太冤了。

志文没有说话,盯着朱鼎渭看了好一阵,直到看得他脸上变色,就要沉不住气的时候,方才开口道,“王爷不必担心,我...不是来寻仇的。”

如此做派,是想进一步打压朱鼎渭的心气。

朱鼎渭暗暗松了口气,“壮士,你我既然没有仇怨,来来来,坐下...”见志文早已坐在椅子上,又改口道,“我这有吃有喝,若不嫌弃,咱们边喝边聊,如何?”

“我不喝酒,”志文摇头道,“我看王爷脸色红润,想必酒已经喝得不少了,再喝的话,恐怕会耽误你我之间的正事儿,就到此为止罢,如何?”

“是极,是极,小王头晕目眩,已是不胜酒力,不喝也好,也好...”朱鼎渭点头附和,随即却想到志文话里所说的正事,脸上变色道,“正事?你我之间,有什么正事儿?”

“你想多了,王爷。”见朱鼎渭惴惴不安的模样,志文失笑道,“在下今夜前来,当真是一丝恶意也没有,王爷大可放心,小可绝对没有为难你的想法,反而是...”

说到这里,志文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给您送钱来了。”

送钱?难道是找自己办事来了?

朱鼎渭将信将疑,心又落下来了一些,求人办事是这种态度么,难道自己老了,有些跟不上趟了?

“不知壮士何事为难,本王若能帮忙,定然不会推辞的。”

“行了,不和你兜圈子了。”志文突然长身而起,倒把朱鼎渭骇了一跳,随后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我就直说了罢,请王爷在此文书上画个押,按个手印,要不了多久,我们自会把钱粮奉上。”

朱鼎渭接过信封,竭力按下砰砰乱跳的心,刚才志文那一下,的确把他吓到了,他还以为对方翻脸,要对他动手呢。

“你...你们这是强买强卖啊。”匆匆看完信笺上的内容,朱鼎渭有些愤然地说道,原来信封中装的,是两份已经拟好的契书,涿鹿商社-应该就是蒙面人身后的势力了-想要购置他位于保安州的某处山林之地,价钱、大小都写的清清楚楚,只是还不及细看。

“买地,有你们这样买的么?”朱鼎渭倒了一杯酒,又开始喝了起来。

既然对方是这个目的,那他还有什么好怕的,难道还真敢杀了自己不成?真要将自己杀了,这地就更买不成了,哼哼,这商社名称可是已经知道了,等脱了身之后,定要好好给这涿鹿商社一个教训。

“王爷,你还是好好看一下契书,那块地,咱们给的价钱不低,可是很有诚意的。”志文劝道。

“不必。”朱鼎渭这下淡定起来了,“本王又不缺钱,你们开的价钱再高,本王也是不卖的。”

哼!还想买地,劳资不把你们这商社弄垮,再整死几个人就不信朱,朱鼎渭心里发着狠,老虎不发威,真把我当病猫了?

“王爷,你还是再看看吧,那块地,有些不同哦。”志文说道。

不同?有何不同?左右不过是一片山地,难道还能生金下银不成,莫非那里有什么矿藏?不对,自己名下的地,早几辈就请人勘验过,有矿藏的都开出来了,应该没有漏网之鱼才对。

想到这里,朱鼎渭拿起契书,又仔细看了一遍。

“涿鹿山?”朱鼎渭轻声念叨着,只觉得这名字好生耳熟。

“这地方熟吧?”志文继续提示。

朱鼎渭不自觉地点着头,却是没有发觉对方的怪异行为,买地之人好像生怕卖方不知道这块地的好处似的,不断地在提醒。

“我想起来了。”朱鼎渭又喝了口酒,终于在记忆深处把这地方给刨了出来,“前段时日,在大同城里,有传言说,说这涿鹿山...”

“说这涿鹿山有人开荒种地,还亩产千斤,对吧?”志文帮着朱鼎渭把剩下的话说完了。

“对,这开荒种地之人,就是你们涿鹿商社罢?”

“没错,王爷头脑还挺清醒的嘛,看来酒还没有喝多,地不是自己的,在上面种地,难免有些...王爷,你懂的,还请王爷成全。”志文笑着说道,却没有半点谄媚之意。

“成全?我凭什么成全?”朱鼎渭冷哼,都被欺负到头上来了,我还要卖地给你们?

“再说...再说那里不是亩产千斤么?如此良田,怎能就此出手,我还要留给后人呢。”朱鼎渭本欲呵斥的,只是想到蒙面人诡异的身手,怕对方恼羞成怒之下对己动手,这才没有出口伤人。

第463章 买地

“亩产千斤,王爷信么?”志文幽幽问道。

“本王自然是...”说到这里,朱鼎渭才发现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亩产千斤太也荒诞,说信吧,没得让人小看,说不信呢,岂不是给了对方买地的借口,当下住了嘴,只冷哼一声。

涿鹿山有人垦荒,种出了亩产千斤的粮食,这个传言在大同城内已经流传了一些时日,朱鼎渭当然有所耳闻。

之所以迟迟没有什么动作,不是他心善,想放这些开荒的难民一马,而是这亩产高得令人难以置信,朱鼎渭下意识地觉得,这是有人故布迷雾,想挑弄他生事。

朱鼎渭一心想当个贤王,除了他的性子使然,本人也并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不论田间地头,还是权谋争斗,他都不是白纸一张,在他看来,这传言明显是想让他贪念大起,到涿鹿山去生些事儿出来。

要是先帝天启还在位倒也罢了,那位兄台深居宫中,偏爱木活,不理政事,朱鼎渭就是真去涿鹿山做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也无妨。

但眼下这位登基不久的年轻皇帝,和他哥哥可不一样,心急深沉,手腕老辣,魏忠贤那老杀才都被他给糊了眼,最后落个身死道消的下场,朱鼎渭自问,凭自己这点小聪明,真不是这位皇帝的对手。

是以朱鼎渭越发小心翼翼,生怕留下什么小辫子被崇祯抓住,然后杀鸡儆猴,顺便再从自己府上发笔横财,涿鹿山的传言才传到王府中的时候,的确有人提议,派人去收租子,却被朱鼎渭给制止了。

身为代王,要打探些消息还是很方便的,没多久涿鹿山的相关讯息他就知道了,不过是一帮逃荒的难民,在他的地头开荒种地,在那种贫瘠的山地上,能种出多少粮食来,他若真派人去做恶人,说不得会激起民变,岂不是给了今上收拾自己的口实么。

朱鼎渭反过来让人调查这传言的源头,他不得不怀疑,这是有人在给他下套,他想看看到底是谁躲在幕后,想要阴他,只是这种事儿,哪有那么容易,迄今仍无头绪,渐渐的,朱鼎渭也有些淡忘了。

反正他并没有因此做恶事,想来金銮殿的那位,是不会无缘无故来收拾他的。

今夜倒是有些古怪,这涿鹿山的人自己摸上门来,要求购那块地,用的手段还挺阴狠,亩产千斤他是不信的,莫非那涿鹿山还真有什么宝贝不成?

“王爷,要是我说,那亩产千斤粮食的传言,绝无半点虚假,全是真的,你...又待如何呢?”志文的话,将正在沉思的朱鼎渭唤醒。

“你...你...”朱鼎渭这才发觉蒙面人的不对劲儿,想要买下涿鹿山,难道不应该是拼命贬低,将那块地说得一文不值么,哪有反过来给那里贴金的道理?

“若是真的,刚才不是说了么,那就是良田,我更不会卖了。”朱鼎渭定了定神说道,“对了,既然地是我的,你们种出了这么多的粮食,是不是该交些租子给本王呢?”

“那是应该的,”朱鼎渭现下态度并不友好,还不配合,根本没有卖地的意思,不过志文却并不着急,反而附和了这位王爷的说法,“王爷,要不你再看看契书?还是那句话,我们买地,可是很有诚意的,价钱不低哦,多出来的,就当是我们今年交的租子好了。”

朱鼎渭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志文,放下杯筷,又看了一遍契书,这回看得更加仔细,特别是在价钱那里,停留了好长一会儿。

契书上写的很清楚,整个涿鹿山,及其周边的几个山头,共约十多万亩的地,涿鹿商社愿意以一百万斤的粮食,将其买入。

平心而论,这个价格,的确很有诚心了,就贫瘠的山地而言,没什么产出的话,往往是一文不名,没什么人愿意花冤枉钱去买的。

而涿鹿商社出的价,虽然不是真金白银,却也是实打实的粮食,眼下大明连年天灾,粮食价格一涨再涨,灾荒最严重的陕北等地已是有价无市,晋西晋北一带情况稍微好一些,杂粮的话,一两银子能买二十斤。

照这么一算,对于朱鼎渭来说,以往一点收益都没有的涿鹿山,相当于卖了五万两银子,算得上大手笔了。

况且,在粮价连年攀升的情况下,粮食是比银子还重要的硬通货,这一点,朱鼎渭非常清楚,他在自己的地头,就屯了不少粮食。

尽管与晋北范氏偷偷合作卖粮,但他卖的,都是快要发霉的陈年旧粮,朱鼎渭那是为了处理陈粮,当然了,白花花的银子也不能放过。

陈粮堆着只会发霉,还不如卖了赚钱,反正每年都有新粮补入,保证一定的库存即可,朱鼎渭并不担心自己会缺粮。

这种山地,朱鼎渭得来根本没有花费什么,都是不知哪任祖上,被哪个皇帝封赏的,这一百万斤粮食,完全就是净赚的,老实说,朱鼎渭有些心动了。

“你这红薯土豆是什么玩意儿?”朱鼎渭指着契书问道,一百万斤的粮食旁边,有备注写道,“红薯或土豆自选”。

“王爷,那红薯土豆就是我们在山里种的粮食了,亩产千斤,靠的就是它们。”志文回答。

“是么?”朱鼎渭皱皱眉头,挑刺儿道,“红薯土豆,以前见所未见,能吃么,卖得起价么?”

“能不能吃?王爷若是有空,大可莅临涿鹿山,与民同乐一番,顺便尝尝它们的味道。”志文邀请道,“这几年的世道,只要是粮食,价是不用愁的,你说是不是,王爷?”

朱鼎渭撇撇嘴,去涿鹿山与民同乐?我是不是傻,那不是自投罗网么,不过后几句说得倒是有理,只要是粮食,就不愁没人要,但...我干嘛要附和你?

不对!朱鼎渭突然察觉到了不同寻常之处,这红薯土豆在整个北地他都没有见识过,在无处可买的前提下,对方愿意用它们来购地,那...只能说明,这些粮食,都是在涿鹿山种出来的。

一百万斤!这量可不少了,难道...亩产真的不低?

第464章 衣服挺合适

虽说契书上的地写着有十万亩,但深山老林之处,有很多悬崖沟壑,朱鼎渭肯定,真正能种植的地方不会超过一万亩地,这个所谓的涿鹿商社,自己肯定还要再留些粮食,这样算下来,亩产至少是两三百斤,也不算少了。

难道涿鹿山的土地真的不错?朱鼎渭犹豫了,一百万斤粮食的诱惑虽然不小,可那是一锤子买卖,哪里有收租子细水长流来的好。

不行,得问问清楚,若真是金鸡,可不能便宜了旁人。

想到这里,朱鼎渭试探地问道,“你们在涿鹿山种的粮食,亩产真有千斤?”

“嘿嘿,王爷终于有些信了?”志文笑问,他之所以一反常态,不断提及在涿鹿山种粮的不凡之处,为的就是勾起朱鼎渭的好奇心,让他最后相信,亩产千斤的传言乃是真的,如此才能实施他的后续谋划。

要是只为了买地,何苦在此与这王爷啰里八嗦的浪费工夫,直接把杀手锏拿出来就行了。

“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既然你都如此说,姑且信之,不过,收成这么好,你觉得我会犯傻么?”朱鼎渭嘴里说着,心里却打定主意,这地他绝不会卖,即便是两三百斤的亩产,也是中上等的田地了,只比那些上好的水浇地差一些而已。

如此良田,怎么可能卖,只是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在涿鹿山收上租子,又不激起民变,至于这涿鹿商社嘛,想办法让他们消失就是了。

“唉,”志文叹了口气,“王爷这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心里却很高兴,代王不愿卖地,多少是对涿鹿山的收成有些信了,这也是志文有银子不用,却用粮食购地的意图之一,只有真正拿出这么多买不到的粮食,才能让代王相信,涿鹿山的收成不错。

刚才为了让代王入觳,少不得让他小瞧了,眼下却是到了该打压他的时候了。

“你要做什么?”朱鼎渭一听此言,以为对方要翻脸,这才想起眼前的蒙面人不是善茬,他可是闯进来的,周遭的护卫都没拦住他,自己孤身一人面对,可是很危险的。

骇得想跳起来,只是他虽然没有刚才那么慌张了,但这两条腿还是没有恢复过来,使不上劲儿,只坐在原地,椅子向后仰了仰,眼看就要摔倒。

“王爷别慌。”志文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的衣衫,将其拉了回来。

见对方如此行径,朱鼎渭又有些放心了,对方到底碍于他的王爷身份,不敢杀他,这就好办。

“别想杀我。”朱鼎渭尽管手脚都在发抖,但说话之时,还是尽力让自己显得很平静,“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天下之大,你等却也没有容身之处。”

“王爷放心,这种傻事儿,我是不会做的。”

朱鼎渭闻言,心才刚落下,却又被志文接下来的话给弄得提了起来。

“不过,让一个人喝罚酒,手段多的是,何必要亲自动手杀人呢,你说是不是,王爷?”说罢,志文手一晃,不知从何处摸出了一团明晃晃的物事。

“王爷请看,此是何物?”志文说着话,将手中物事抖开。

朱鼎渭看得分明,这是一件明黄色的皇袍。

“你...你想干什么?”见蒙面人拿着皇袍越走越近,朱鼎渭慌了。

“王爷别担心,就是比一比大小,看看合不合适。”志文没有停步,脚下微动,人就闪到了朱鼎渭的身后。

“啧啧,这肩宽正好,穿上去应该挺合适的。”

不待朱鼎渭反应过来,志文的声音就从他背后传来,同时双肩肩头被人轻轻按了一下。

下一刻,蒙面人又出现在了朱鼎渭对面,“王爷,要不...穿上去试试?”

朱鼎渭骇然,这鬼魅般的身手,当真了得,自己在他面前,别说没有还手之力,就是跑都跑不了。

“你...你要作甚?这皇袍哪里来的?”朱鼎渭见蒙面人拿着皇袍在自己身前比比划划,忍不住退后一步问道。

“我要作甚?这还不明显么?想帮王爷从殿下,升格到陛下而已,怎么,王爷不想?”志文促狭地反问。

“住嘴!”朱鼎渭面色大变。

代王一系之所以能在大同作威作福,人神共愤的事儿做了不少,都没有受到朝廷太过严厉的惩处,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历代代王,都没有丝毫僭越的野心,是以才能从永乐到崇祯,一直得享富贵。

各代皇帝,能容忍胡作非为的代王,却不会让有野心的代王活在世上,这一点,朱鼎渭很清楚,蒙面人拿出皇袍,这是要把他往死里害啊。

“啧啧,王爷还真是胆小,试一下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志文手里捧着皇袍,越逼越近。

朱鼎渭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躲无可躲,急得快要哭了,听到志文的话后,却是灵光一闪,对啊,这里没有其他人,就算自己身着皇袍,也不会有第三者看见,仅凭这蒙面人的说辞,可定不了自己的罪。

想到这里,朱鼎渭定下神来,“少给我来这一套,你都说了,这里没有其他人,我就是穿上皇袍,你也拿我没辙。”

哟呵,反应挺快嘛,志文不再戏弄朱鼎渭,手一扬,将皇袍搭在了一个柜子上。

“还...还有,”见志文不再逼迫,朱鼎渭的脑子飞快地开动起来,“你这皇袍,也不知哪里弄来的,肯定不合皇制,即便被人看到,朝廷也不能藉此定我的罪。”

“不错不错,王爷酒量不错,喝了这么多的酒,脑子还很清醒嘛。”志文赞道,“还有什么,一并说了罢。”

“没了。”朱鼎渭胆气壮了些,挺了挺胸膛,“仅此两点,你这鬼蜮伎俩就不能得逞。”

“嘿嘿,王爷,当今皇上,真会因为一件不合规制的皇袍,就真的认为你没有贰心么?”

志文此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刚刚还自鸣得意的朱鼎渭,浇的哑口无言。

是啊,这件皇袍就是再不符合规制,此事若真被人撞破,朝廷上下各级官员,或许会一笑置之,但金銮殿里的那位,会轻轻将他放过么?

第465章 你们要做什么

“没了。”朱鼎渭胆气壮了些,挺了挺胸膛,“仅此两点,你这鬼蜮伎俩就不能得逞。”

“当今皇上,真会因为一件不合规制的皇袍,就真的认为你没有贰心么?”

志文此话,如同一盆冷水,将刚刚还自鸣得意的朱鼎渭,浇的哑口无言。

是啊,这件皇袍就是再不符合规制,此事若真被人撞破,朝廷上下各级官员,或许会一笑置之,但金銮殿里的那位,会轻轻将他放过么?

“那...那又如何?”尽管心慌,朱鼎渭还是强项道,“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能耐我何?你就是抓两个王府的人过来,也是偏向我罢。”

“没错,在你代王府,自然应该都是你的人。”志文坦承,“我初来乍到,可找不到人为我张目。”

朱鼎渭闻言,洋洋得意,自己今夜难得地占了一回上风,刚想翘起二郎腿,蒙面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不过,这老太监...”志文指了指仍躺在地上,昏迷中的老宦官,他见此人年纪不小,却是面白无须,仍然下意识地将其称为太监,“...刚才不是进来向你禀报,有什么总兵来访么?”

“王爷,你说,我要是在此大呼小叫,将这总兵引来,他见了这皇袍,会不会替你隐瞒呢?”志文笑眯眯地接着说道。

张总兵的到来,自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在志文前往王府前,他们几人就做了分工,马二作为暗探头子,不方便出面,自是坐镇客栈留守,而宋献策则以涿鹿山的名头,前去拜访到任大同的总兵张鸿功,并想方设法地将其弄到代王府邸。

拜访张总兵容易,毕竟拿了涿鹿商社的干股,可要将他诓到王府就考较本事了,志文虽然不过问,但也佩服宋献策,这小子还真行,没多长时间张鸿功就上门来了。

听了此话,朱鼎渭的脸上一下没了血色,别说是张总兵,就是以往与自己有些交情的官员,到此见了皇袍,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上报吧,这张总兵初来乍到,更不可能替他隐瞒,只会将自己视为立功的资本。

只是嘴上仍不服软,“那又如何,这皇袍合不合制先不论,仅凭一件皇袍,今上一时也难定我的罪,我...我,对了,我可以说,本王爱看戏,这是戏服,戏服!”

朱鼎渭也不知怎地,在这危急关头,居然想起了一天前还在看的戏,戏里有皇帝的角色出场,自然就有皇袍,将这件皇袍咬死为戏服,被自己收藏,估计地方官员一时是不敢拿他怎样的,至于皇帝那里暂且顾不上,先过了这关再说罢。

志文暗自叹服,没想到这老小子急中生智,这件皇袍居然被他无意中道出了真正来历,要是没有杀手锏,今夜还真不好逼他就范。

“唰唰唰”几声响动,几个信封落到了朱鼎渭面前。

“王爷不妨打开看看。”志文抬手示意。

朱鼎渭还在为自己刚才生出来的想法得意,见了方方正正的信封,却是佩服眼前蒙面人的本事,这几封信,还有尚在桌上的买地契书,都没有一丝褶皱,也不知他是怎么带在身上的。

刚才是契书,现下又是什么呢?疑惑中,朱鼎渭拆开一个信封看了起来。

打开信笺才看了一眼,朱鼎渭脸色微变,看的过程中,脸上阴晴不定,不待看完,冷笑一声,将信笺一摔,不发一言,又看了几封信笺,这才说道:

“真难为你们了,居然将我府中的几个管事,还有与我交好的官员,都调查得这么清楚,只是这种下三滥的招式,你以为朝廷官府真会信么?哼,我封官许愿?我王府卫队都没有满员,府中各处,包括各地田庄,也没有私藏违禁兵刃,就是说破天去,造反一事也不会有几人相信。”

志文叹了口气,惋惜地说道,“王爷怎么总是这么粗心大意,对,你是没有造反的心思,信里的内容也不重要,可请你看看清楚,那信是谁写的?”

“我管他谁写的,反正不是我。”朱鼎渭说着话,又去拿桌上的信笺。

初时从头扫到尾,尚未察觉异常,直到眼光落在信笺左侧的落款处时,脸色终于大变,双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几滴汗珠在额头间不知不觉成形,然后缓缓滑落。

“你...你们,”朱鼎渭抬起衣袖,擦了一下满脸的大汗,像看怪物一般,看了志文一眼,又拿起另外几封信飞速观看,越看手越抖,汗越多,最后,腮帮子鼓了鼓,显然是咬了咬牙,然后双手抓住信笺,就要开撕。

“王爷要是觉得撕着好玩,全都撕了罢,没事儿,我这还多着呢。”志文看出了朱鼎渭的意图,不但不出手阻止,还出言鼓励,然后如同变戏法一般,又有几个信封出现在他手中。

“嗯,这几封和王爷刚才看的那几封应该是一样的,这几封王爷应该还没有看过。”志文边翻着手里的信封,边装模作样地说着,其实他又没有打开信封,哪里知道里面的具体内容,不过是在诈唬朱鼎渭而已。

朱鼎渭一声哀鸣,手无力地垂了下来,信笺也飘落到桌上,“说罢,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听了志文棉里带针的话后,朱鼎渭再次翻看了信笺,终于在信笺末尾的落款处,看到了让他心悸的东西,那里有他手书的签名,还有他的私人印信,红彤彤的印在旁边。

不论是手书签名,还是私人印信,都与他自己写下的、印上的一般无二,再看其他几封信,同样如此,这时候他才注意到,每一封的信,通篇都是他自己的字迹,怪不得初看之时那么眼熟,只是当时慌里慌张的,并未留意,现在看到落款签名才发现。

朱鼎渭不知道眼前的蒙面人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但他知道,有了这几封信,那这谋逆的罪名,他是逃不脱了,不管那皇袍是不是真的戏服,都会成为他的罪证之一。

第466章 我照做便是

他的王府卫队有没有满员,府里庄上有没有私藏兵刃,这些都不重要,就凭这几封他的“亲笔信”,朱鼎渭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他一时急怒攻心,想要将这些信件毁去,但蒙面人接下来的话,还有手里凭空又多出来的信,却是彻底摧毁了朱鼎渭的心防,想想也是,对方有本事模仿他的笔迹造一封信,就能造出更多的信,他撕毁这几封信,却是丝毫用处也没有。

朱鼎渭知道自己现下就是被人拿住七寸的蛇,只能任人予取予求,对方怎么说,自己就得怎么做,干脆彻底放弃了抵抗。

对方既然有这本事,定然不会是想要把他弄死,只要乖乖听话,好好配合,应该能有生机。

“很好,王爷终于想通了。”志文说道,藏在蒙面布之后的脸上露出了笑意,总算是把这代王降服了,手一晃,那几封信件消失不见,“王爷放心,刚才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来送钱的,不是来害你的,我手里的这些信,是不会无缘无故就出现在其他人的案头上的。”

说到这里,志文指了指桌子,“这几封信,王爷是自留还是销毁,都随你的意。”言毕又挥了下手,柜子上的皇袍消失不见。

这皇袍可是他们看了好几天的戏,好不容易才从程家班那里拿来的,只此一件,虽说这些信才是重磅杀手锏,可没了皇袍,就只是孤证,得好好保管才是。

朱鼎渭眨巴眨巴眼,看看柜子上已经不见踪影的皇袍,知道对方没那么容易打发,再看看桌上的信件,如同被蛰了一下,连信笺带信封,胡乱地捏在一起就往烛火上凑,待其被点燃,又小心翼翼地放入地上的铜盆中,亲眼见它们彻底化为灰烬,方才舒了一口气。

尽管对方手中还有其他信笺,但这几封信若不销毁,留着也是祸害,保不齐哪天被什么人看到,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好了,王爷,这下咱们可以好好地谈谈了。”志文耐心地等着铜盆中的最后一点火星熄灭,方才开口。

朱鼎渭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蒙面人,“我刚才已然说过了,你们要我做什么,我照做便是。”语气并不友好。

志文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将那两份契书又递了过去,多亏他刚才眼疾手快,从朱鼎渭手下抢了下来,要不然,也是在铜盆中的份儿了。

“就这么点事儿?”桌子上虽然有酒菜,但旁边笔墨并不缺,朱鼎渭接过契书,也不墨迹,拿起笔唰唰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又从身上拿出一方小印,一一盖上。

待事情做完,方才后知后觉地说道,“我说,何必这么麻烦,你们不是有人么,让他代我签名落印不就行了。”

这话里有刺啊,显见是心气还不顺,志文没有计较,回道,“由此可见我们的诚意了,王爷,对吧?”

朱鼎渭轻哼一声,“还有什么事儿,都说出来我一并做了吧,天色已晚,你不累我还累了。”

“是,王爷日理万机,是要好好保重,放心,没有什么事儿要麻烦王爷了,王爷只需在休息之前,和我交待一下,过几日我们买地的粮食运送过来,找谁交接就成。”

“你们...还真买啊?”朱鼎渭大感意外,本以为涿鹿山那块地定然是一文钱都拿不到,白白送人的了,没想到在自己已经是任人宰割的前提下,对方还愿意出钱。

“瞧你说的,王爷,我们可是正经生意人,怎么能干强买强卖的事儿呢,”志文叫屈道,“你放心,一百万斤粮食,一两都不会少地送到您府上。”

人生的大起大落实在来得太快,从被人潜进房中的慌乱,到成了谋逆主使人的恐惧,被逼签契书时的不甘和无奈,现下听到一百万斤的粮食不会少,心情一下好了起来,再看蒙面人也没有那么可恶了。

“呃,壮士,你们既然在涿鹿山已经开了荒,尽管用便是,花这许多粮食作甚?”朱鼎渭假惺惺地推辞。

“那可不成,王爷,咱们不是强盗,这契书还是我们自己拟的,上面怎么写的就怎么做,说罢,找谁?”

朱鼎渭的手在空中绕了绕,最后指定了地上还未醒来的老宦官,“就他吧,我自会和他打招呼,你们到时候过来,报上涿鹿山的名号就是。”

“多谢王爷成全,在下这就告退,王爷早些休息。”志文抱拳,转过身形,作势欲退。

“等会儿,”朱鼎渭抬起手,将志文喊住了,“那涿鹿山...地真有这么肥,能种出这么多的粮食?”

涿鹿商社明明可以不花分文,将地拿到手,偏偏要拿出一百万斤的粮食,朱鼎渭为此很是困惑,蒙面人那些说辞他自是不信,但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他们用粮买地,是为了良心不那么亏欠,想买个心安呢?

朱鼎渭想不通也就不再多想,不过涿鹿商社如此行径,岂不是恰恰说明,在涿鹿山上种出来的粮食不少,否则的话,怎舍得出这么大的手笔?

正因如此,朱鼎渭才忍不住将志文喊住,问出了心中疑问,不待志文回答,就又想到,这么好的地已经卖了,随即一阵心痛,刚才的开心还未散去,现下又带上了疑惑和痛心,那脸上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听到此话,志文心中暗乐,就知道这个吝啬王爷会忍不住问的,要是不问,志文也要想其他的招儿,让朱鼎渭入觳。

“王爷,粮食我们是收了很多...”

听到这里,朱鼎渭心痛得嘴都哆嗦起来了,这么好的地,咋就卖了呢,至于那一百万斤粮食,却是被他下意识地忽略了。

“...只不过那地,不仅不肥,还有些缺水。”志文接着说道。

“地不肥?那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收成?”朱鼎渭疑惑了,“难道说...难道说是那粮种的缘故?”

“王爷一语中的。”志文答道,“没错,就是粮种的原因。”

第467章 有地了

面上一阵冰凉湿润,将老宦官从昏迷中弄醒了。

“王爷!”见是朱鼎渭往自己头上浇水,老宦官急忙趴在地上叩头,“王爷赎罪,小的...小的不知怎地,居然晕了过去。”

“你这老货,没事儿吧?”朱鼎渭居然难得的关心起人来了,“起来走两步看看?”

“是。”老宦官从地上爬起来,围着桌子绕了一圈。

“如何,要不要去找大夫看看?”朱鼎渭关切地问道。

“不用不用,谢王爷了。”老宦官左右晃了晃脑袋,“就是脖子有些酸痛,可能昨晚睡觉着了凉吧。”

废话,都被打晕了这么长时间,能不痛么,朱鼎渭腹诽道。

因为老宦官就在脚边,要是醒了,随时可以将其再度打晕,志文倒是没有捆绑加堵嘴,否则手上肩上肯定也要疼。

“没事儿就该干嘛干嘛去。”朱鼎渭挥手说道。

“是,王爷。”老宦官行了礼,欲要告辞,“对了,我刚才进来干嘛的?哦,王爷,你真不见那张总兵?”

“你这老货,脑子还挺好使。”朱鼎渭先夸了一句,随后道,“算了,不见了。”

刚才他与志文交流的这么一会儿,说长不长,但也不算短,此刻才去会客,显得不太礼貌,干脆就算了。

“谢王爷夸奖,得嘞,我这就去知会他们一声。”

“站住!”朱鼎渭将抬腿欲走的老宦官喊住,“知道怎么说么?”他生怕老宦官被打糊涂了,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知道,就说您...病了,不能见客,如何?”

“行,就这么说,就说我突发旧疾,你探视了一会儿,这才晚了。”朱鼎渭吩咐道,老宦官一直在地上昏迷着,恐怕还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呢。

“是,王爷。”老宦官告辞离开,出了房间,低声念叨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怎么感觉王爷比刚才高兴多了,难道不再惦记白桂那小妖精了?”

“小兔崽子!”老宦官忽然低声咒骂,疾跑了几步,抬腿冲一个坐在地上的小厮踹去,“怎地在此躲懒?”

“啊...总管!小的不敢了,不敢了。”小厮急忙站好,任老宦官踢了几脚。

“你呢,怎么也不老实?”老宦官冲另一个小厮喝道。

那小厮急忙停下了扭脖揉肩的动作,规规矩矩站好,“总管,不知为何,我脖子有些酸,背上也有些痛。”至于刚才莫名奇妙地昏睡了那么一小会儿,却是打死都不能说的。

“咦,我也是,我也是...”刚才被踢那小厮,也跟着说道,却被老宦官凌厉的眼神弄得声音越来越小。

“你?你没事儿的时候,少给我去那些烟花之地浪荡,身上就不会疼了。”老宦官斥道。

你就是想去也去不了,小厮心里想着,却没胆说出来,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挨训。

与此同时,燕居之殿的各护卫仆役,都有些奇怪,自己刚才不知怎地,居然睡过去了,眼下脖子酸痛,后背有几处地方又火辣辣地烧着疼,但因为怕被惩戒,却是没人敢说出来。

志文潜伏在王府大厅旁边的阴影中,远远地看着那老宦官和宋献策,还有张总兵谈笑作揖,随后二人告辞出府,志文瞅了个空当,悄悄地跟了上去。

他走之前和朱鼎渭交待过,隔上一炷香的工夫,再把老宦官弄醒,好让他从容布置之前被他弄晕的护卫仆役们,刚弄完没多久,这老宦官就出现了,干脆也不先走了,暗中与宋献策一道罢,这小子现在是个宝,得保护好了。

那手模拟人笔迹的本事,当真是了不起,要没他,今趟这事儿,没这么容易解决,。

“张总爷好走,小生告辞了。”到了一个岔路口,宋献策恭谨地向张鸿功告辞,随后又拒绝了对方派兵护送的好意,一个人向投宿的客栈走去,别看折腾了不短的时间,其实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没什么好担心的。

“宋先生。”待宋献策一个人的时候,志文一个闪身,从墙头上来到他身边。

“志哥!”宋献策有些惊奇,“我还以为你一个人回去了呢。”

“本来是打算先走的,不过见你一个人,还是一道走好了。”志文道。

“这么说,志哥从王府就一路跟着我?”宋献策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动。

“没错,谁让你是我们涿鹿山里读书最多的人,身手又不咋地,不跟着你,我放心不下。”

“这...这不是忙嘛。”说到身手,宋献策有些汗颜。

原先信誓旦旦要好好练武的,到了涿鹿山之后,繁杂事情一大堆,自己也有些懈怠,就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练练,也就起了个强身健体的作用,与人对敌么,很多比他小得多的战队队员,都能碾压他。

“术业有专攻,上阵杀敌有我们,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儿就成。”宋献策身手如何志文倒不在意,“有空多练练,不是要你多能打,而是把身体给练好咯。”

“是,志哥。”

宋献策也不问志文,事情办得如何,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着闲话回到了客栈。

“小志,怎么样了?”一进房间,马二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问道。

“切,沉不住气。”宋献策不屑道,“志哥出马,难道还会空手而归么?你看我,一路回来,问都没有问过。”

志文从怀里掏出契书递过去,“成了,从此刻起,涿鹿山就真正属于咱们涿鹿商社了。”

马二迫不及待地打开,自诩沉得住气的宋献策也在旁边探头细看,待看到最后落款处的签名和印信后,都是止不住地面露微笑,随后两人对视一眼,微笑变成了狂笑,只是声音被他二人拼命压住了,要不是夜深人静,不欲吵到人,肯定能声震整个客栈。

“有地了,有地了!”马二傻傻地笑着。

宋献策也好不到哪去,看了一眼契书,补充道,“还是十万亩!”

志文知道自己不太能理解他们这种对土地的重视和依恋情节,干脆走到桌边,坐下喝茶,静静地看着两人疯癫。

第468章 粮给多了?

折腾了一会儿,两人这才安静下来,见志文静静地在喝茶,都为自己的沉不住气有些羞惭。

“小志,我就想不通了,”马二故意找了个话题,不过这也是他心中的疑惑,“既然宋先生有这本事,干嘛还要去找代王?自己签名落印不就完了。”

“还有啊,这一百万斤的粮食,是不是花得太多了?”不待志文回答,马二又心疼地接着问道,此前涿鹿山大丰收,工会收取的种子费用,还有用青盐布匹等物换来的,合在一起能调用的粮食,有三百万斤左右,这一下,就去了三成多的份量。

旁边宋献策叹了口气,“马二哥,你以为仅凭几份契书,那地就能白白落我们手里了么?”

“怎地?”马二抖了抖手里的契书,“莫非还有变故不成?”

“眼下当然没有什么变故了。”宋献策说道,“不过,若是不能降服代王,让他心甘情愿地卖地给我们,即便是我能将他的笔迹和印信模仿得天衣无缝,那也难说得很。”

“马二哥,”志文接着解释道,“这土地房屋,双方签契书只是第一步,还需到官府走上一遭才行的。”这在当时,官府起的作用就相当于后世的公证,不过却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志文这也是从其他人那儿听来的。

“那...那有啥好怕的。”马二眼珠转了转,“涿鹿山不是在保安州么,咱们与贺大人相善,他难道还会胳膊肘往外拐?”

“要真是我签字落印,这事儿就是咱们不占理,贺大人即便有心相帮,恐怕也使不上力,毕竟代王可不是好惹的,搞不好他头上的乌纱都可能不保。”宋献策道。

“宋先生说的有理。”志文说道,“我们既然有让代王低头听话的能力,何苦做这小人呢。”

“不过,志哥,”宋献策也问道,“代王把柄都在我们手里攥着,还不是要他咋滴就咋滴,干嘛还给他一百万斤的粮食啊,你要觉得便宜占大了,送他十多二十万斤的粮食,也就差不多了罢。”

这一点,他也没想明白,不知道志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多不多。”志文笑着回答,这一百万斤的数量,可是他在心里反复盘算过的。

今夜临走前,志文已经成功地将朱鼎渭诱惑进了套中,对于红薯和土豆亩产千斤的量,这位王爷虽说不一定完全信了志文的话,但是他内心的想法和其他初听此事的人是一样的,哪怕打个三五折,每亩三五百斤的粮食产量,也是可以接受的。

再加上耐旱和一年能两季收获的优势,种红薯土豆的诱惑就更大了。

在志文的循循善诱中,还有遣人教他们种的承诺下,朱鼎渭已然决定,待涿鹿山的粮食一到,就将这一百万斤的粮全部作为种子,在他的坡地、山地这些缺水的田里,全部种下。

每亩地大约需要五十斤的粮做种,一百万斤能种两万亩地,虽然朱鼎渭此时种可能稍微晚了几天,但他的地都是熟地,地力不成问题,到十一月底收获的时候,千斤的亩产还是有保证的,这样一算,总产量就是两千万。

以朱鼎渭的性子,能给佃户们留下两三百万斤的粮就不错了,剩下的,多半他还要拿去做种,继续扩大种植规模,他有上百万亩的地,如此高产的粮食,朱鼎渭是不会浪费地的。

如此一算,到明年开春,一千七八百万的粮食,能种三十四五万亩的地,已经占了朱鼎渭田地的一小半,若是这些地里种的粮食出了什么问题,朱鼎渭也要伤筋动骨了。

只是这么一来,那些代王的佃户们,就难免要受些罪了,朱鼎渭已经当着志文的面放出话来,红薯和土豆,谁要不愿意种就让谁滚蛋。

而在志文的谋划中,若是不听他的招呼,明年夏收之际,朱鼎渭十有八九是要倒霉的,那他这些佃户,肯定就要遭殃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志文如此算计,虽然有些不忍心,但这是壮大涿鹿山的机会,也是一个算得上很快的方法,志文不愿意因为心怀善意,从而错失良机,算了,涿鹿山会尽最大的能力收留他们的,志文也只能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咱们不是要收种子费的么?”志文说道,“这代王可是大地主,他种的越多,咱们就能收的越多不是?”

“是...么?”宋献策和马二被志文的话弄得无言以对,话虽不错,可这种子费,真能顺顺当当收到手么?

涿鹿山中的众人,其实大都有他们两人的这个疑惑,都觉得志文收种子费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

在涿鹿山里,工会和志文本人威信高,说收就收,山民自然没有二话,都当做交租子了,在山外,可就未必了,眼下是有知州大人作保,以官府的力量在事后催收种子费,等以后全凭自愿的话,大伙儿其实心里都不太有底。

孙可旺那块亩产极少的地,虽然是个反面教材,但在山外却几乎不曾传开,就是在山内,不以为然的人也大有人在,都觉得是孙可旺地翻得不够深,水浇得不够多,肥也施得不上心,总之,是没有把地伺弄好,要是换了自己,定然不会到这步的。

朱鼎渭现下虽然有把柄在他们手里,不得不乖乖听话,可今秋仅种两万亩地,就能收获两千万斤的粮,以后再扩大规模的话,三成的种子费,在朱鼎渭身上能收多少?

宋献策和马二想想都被这巨大的数字吓了一跳,多的不说,代王只要有二十万亩地种红薯土豆,每一季的种子费,就能有六千万斤粮食,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朱鼎渭还能好好听话,乖乖缴费么?

他多半是会让人用已收获的粮食做种,继续种吧,甚至不用他说,佃户们自己也会这么做。

朱鼎渭要是不愿意,难道还真把他那所谓的谋反证据交上去吗,他要是死了,他的财富肯定也落不到涿鹿山的手中,对涿鹿山似乎并没有什么好处。

代王没了,还会有晋王,还会有他们想也想不到的王爷出现,尽管不用担心涿鹿山的归属,但还是免不了要打交道,这些人肯定就没有朱鼎渭那么听话了,难道还要如此这般再炮制一回?

见宋献策与马二半信半疑的样子,志文也不解释,让事实来说明一切罢,吩咐道,“马二哥,飞奴应该没有忘记带罢,天色一亮,就将它们放回去,告诉山里的人,尽快带够粮食,前来大同。”

第469章 买定离手

紧临河湾的汗帐依旧,不过已经不是周围最大的蒙古包了,在其他那些更加宏大的屋舍映衬下,甚至有些不显眼。

一座连一座的原形拱顶房屋,从汗帐附近一直延伸到远处,乍一看以为是巨大的蒙古包,实际上是就地取泥筑就的土屋,只是外形与蒙古包差不多,这是达林台部和涿鹿商社的专属仓库。

志文临走前留下的粮食、布匹、青盐,还有经过长城各大小墩台军堡,从涿鹿山源源不绝运来的粮食,都堆放在里面。

仓库的间隙中,间或有几顶精美的蒙古包,那是达林台部重要人物的居所,仓库的尽头,有简易的木栅栏立地而起,将仓库圈在了里面,不时有骑着马的士卒,在栅栏内外逡巡。

这里除了是达林台部的汗帐所在,也是涿鹿商社在塞外的大本营之一,从涿鹿山运送的粮食,终点就是这里,酬劳也是在此结算,另外,若想继续帮忙,将羊毛运回涿鹿山,此地就是起点。

栅栏外,是连成片的蒙古包,虽然不如栅栏里的精美,却也干干净净,不显寒酸,这里是达林台部普通牧民的聚集地。

现如今的达林台部,早已今非昔比。

在志文离开草原的这短短几个月,达林台部就已经从以前一个不起眼的小部落,发展成了一个中型部落,与传统的大部落相比,虽然还有些差距,但也相去不远,至少在人口规模上,已经不逊于苏尼特左旗了。

自从有了志文给他们留下的粮食这一利器,林远派人四处出击,尤其在拿下了苏尼特左旗的羊毛收购权之后,达林台部的声名就此远扬。

一时间,各个小部落纷纷来投,达林台的规模,如同吹气一般壮大起来。

林远一开始还不愿什么人都收,想挑拣一翻,可达林台这么点人,与收购苏尼特左旗羊毛需要的人力一比,差的实在太远。

在志文离开草原之后不久,苏鲁特又与他在右旗的老友,还有汤和志三人一道,拿下了右旗的主导权,与左旗一般,架空了台吉朝尔洪,由他那老友做丞相。

这意味着夏末秋初再剪羊毛的时候,规模又扩大了一倍,形势迫使林远不得不妥协,但凡愿意加入达林台部的,只需向长生天发个誓言就成,这个口子一开,达林台部的膨胀速度之快,令苏尼特左右两旗都有些侧目。

没办法,谁让草原上吃不上饭,吃不饱饭的小部落,还有零散牧人那么多呢。

从普通牧民的聚集区域再往外走,就是一垄又一垄的成片田地了,规模自然已经远超志文初到之时,而且耕种的也不再是麦子,而是从涿鹿山运来的两大神物-红薯和土豆。

林远本就擅长耕种,在听了这两货的神奇表现后,自然兴趣非凡,产量先不说,仅是耐旱,还有一年两种这两条,就足够让人心动了。

是以粮食甫一运到达林台,林远二话不说,趁着农时还不算晚,带着人种下了成片的红薯土豆,这一带地势平坦,土里的石子不多,开荒一点都不困难。

当然了,涿鹿商社一视同仁,对达林台部一样要收三成的种子费用。

在田地和牧民聚集地之间,准确地说,就是聚集区的一角,这里的蒙古包有干净大方的,更多的,则破旧寒酸,与周围的景象不太一致,有些格格不入,这里是达林台部的一个特殊区域,是自发运送粮食、羊毛等物的各路人马聚集之地。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

一顶破旧的蒙古毡包旁,一群服饰各异,发型也各不相同的人聚在一起,中间有一小块空地,垫着一块不知什么质地的旧布,脏得都泛起了油光。

旧布的正中,一个骰子筒正哗哗地响着,一左一右有两堆铜钱碎银子堆在一起,油腻光滑的破布让骰子筒滑动得顺畅无比。

“干什么?”骰子筒旁边的一个大汉,拦住了伸向钱堆的一只手。

“没...没什么,就是...我不想押小了,改押大,成不?”手的主人结结巴巴地回答。

“刚才就说好,买定离手的,没听见啊?想换,别问我啊,问问爷们儿们乐不乐意。”大汉毫不客气地呵斥道。

“换什么换,人人都像你似的,半天都开不了,还玩儿个球啊。”

“就是,玩得起就玩,玩不起滚一边去。”

“谁知道你刚才到底下了多少注,不是想混水摸鱼,赚点外快罢。”一个声音阴阴地说道。

手的主人急了,“刚才我就下了二十文的注,为这么点钱,我至于做这种下三滥的事么?”

“行了行了。”摇骰子的汉子停下手里的动作,“都少说几句,这位兄弟,我此刻已经停手了,你想换也换不了了,再说,万一换错了呢?”

“别废话了,快开。”旁边有人催促摇骰子的汉子。

“开!开!开!”一众汉子兴奋起来,齐声喊道。

“别急嘛,这就开,还有没有要加注的,来了啊,买大小了,童叟无欺,运气好你手里的钱很快就能翻翻了。”

“你特娘的少废话,这附近就咱们这些人,都被你弄过来了,快开。”有人不耐烦了。

“开了开了。”摇骰子的汉子脸上笑着,一只手慢慢地掀开了骰子筒。

随着骰筒慢慢被掀开,里面的三只骰子也渐渐露了出来。

“大!”“小!”众人更加兴奋,围着破布七嘴八舌地嚷着。

“就是他!”恰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众人身后响了起来,“义父,就是他骗了我的钱。”

“儿郎们,给我上!”另外一个粗豪的声音响了起来,随后密集的脚步声响起,直奔这个简陋的赌摊而来。

“风紧,扯呼。”摇骰子的汉子眼明手快地将骰盅一扣,双手左右一伸,各抓住旧布的两头,向上一提,哗哗的响声中,骰子、骰筒,还有两堆银钱,就全被裹了起来。

“你干什么?”有人大怒,伸手想要将其拦截下来,却不想这汉子灵活至极,左一扭右一晃,背着包裹就从人群中挤了出去,这么些人,愣是没有谁碰到他的一片衣角。

第470章 追逃

反应最快的几人拔脚欲追,才跑出几步,头上、身上就各挨了几棍,力道不大,但抽在身上却是生疼,被这么一打,这几人都停了下来。

“无关人等都给我滚!”粗豪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他们身后的那挡人,已经冲到赌摊了。

赌鬼们人数本就不及这伙人多,气势先就弱了三分,手上也没有兵器,心还不齐,被突如其来的这伙人这么一吼,也不敢叫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也就散了。

至于挨打的那几人,还有刚才下注的银钱,只能自认倒霉了。

“追!”粗豪声音一声令下,向着摇骰子汉子逃跑的方向紧追不舍。

“我说郝庆,可以啊,哪儿找的人,时机把握的还挺好,就是人数多了些,你得开不少钱给人家罢?”刚才阻止人改押大小的那个大汉,神态悠闲,轻松地边跑边问。

“罗达你自己脑子不好用,别以为我也傻,找那么多人来当托?咱们赚的这点钱,还不够他们分的。”郝庆身上背的东西不少,虽然见机最早,此刻跑得也很拼命,却也只领先罗达半个身子。

“什么?”罗达闻言,大吃一惊,脚下使劲,几下就追上了郝庆,“你是说,这帮人是真来找你寻仇的?”

在张家口之时,罗达从来没有进过赌档,沾上赌的事儿,他也没有与郝庆一道做过,只是这几天闲在此地,实在无聊,鬼使神差之下,竟然答应了郝庆,帮他在这种路边赌摊当个托,打打掩护,赚几个零花钱,当然赌他是绝不参与的。

“你见哪个托会这么仇视我?”郝庆问道。

罗达奔跑中回头,只见追得最近的一人,看向郝庆的目光果然是一幅深仇大恨的样子,咬牙切齿的神情真切无比,如此专业的演技,的确不是一个托能做到的。

“我去!”罗达猛跑几步,变成了他在前,郝庆在后,“我说郝庆,你这是惹到什么人了?这两天我都跟你在一起,你下手没那么黑啊。”

“没了你罗屠户,我就不能吃带毛猪了?”郝庆没好气地看了罗达一眼,“之前我一个人,照样做了不少局,这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宰的。”

每次来到这里,总要休整那么一两天,郝庆闲不住,心眼活泛的他,就把主意打在了其他人身上,这些年在赌档练就的本事总算派上了用场,每回总能有些收获。

至于露馅儿什么的,郝庆却是不在乎,反正呆不了几天,到时候拍拍屁股一走,谁也找不到他,能拿他怎样。

只是没想到这回被人给盯上了,这家伙,心眼真小,居然还能记住自己的面孔?

“那你自己摆平罢。”罗达两条腿上下翻动,又与郝庆拉开了一段距离。

“罗达,你可不能不讲义气。”郝庆大急,紧了紧背在背上的包裹,咬咬牙,紧追罗达不放。

“你坑了人家多少钱,还了不就是了,今天收获不小,别那么抠。”罗达继续领跑,抽空教训道。

“不行,我这是凭本事弄来的钱,凭什么要还?”郝庆气喘吁吁地答道,他一是舍不得银钱,二来也根本记不清到底怎么坑得身后那小子,坑了多少,要是钱还多了,那岂不是亏了?

“你还真是要钱不要命啊,得,你的事儿我可不管了,也管不了。”罗达本就跑得轻松,又身无长物,眼看就要绝尘而去。

“等...等等我,”郝庆边跑边喘边说道,“罗...罗达,要不...你帮我背一下包袱罢。”

“别,你可别害我,我要帮你,人家还以为咱俩是一伙儿的。”

“你...你以为,现在他们就不把咱俩看作一...一伙儿了么?”

罗达回头,见尾随诸人看向他的目光同样不善,心下一惊,“那又如何,等真被他们追上了,我自会向他们说明,前些天你挖坑的时候,可没有我的份儿。”

“幼...幼稚。”

“少废话,还不快跑,真想被人揍一顿啊。”

两人嘴里唠嗑,脚下却不慢,追击他们的人,一时之间愣是没有追上,只是二人光顾着逃跑,却是没有注意,紧追他们的人中,一个黄须大汉在奔跑中举起了手中的短棍,稍稍这么瞄了一下后,下一瞬,将棍扔了出去。

短棍越过郝庆,准确无比地撞在了罗达一条腿的膝弯上。

“着!”黄须大汉这才高声地喊出来。

罗达被击中的那条腿,正是支撑腿,被这么一撞,力道虽然不大,膝盖却是忍不住向前一弯,后腿又刚刚向后抬起,仓促中已是来不及向前迈进,高速奔行的身子就这么失去了控制,整个人向前一扑,化作了滚地葫芦。

“哎呦喂!”跟在身后的郝庆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才发力,刚拉近了一些距离,罗达突然这么一摔,他同样猝不及防,脚下被翻滚中的罗达一绊,同样跟着摔了出去。

身上的包裹散落在地,铜钱碎银子洒得满地都是,骰子筒磕在地上梆梆作响,滚出老远才停了下来。

“哈哈哈...”黄须大汉得意大笑,“格老子的,骗了我黄...咱们的钱,还想跑,门儿都没有。”

“义父高明。”一个年轻点的汉子大声拍着马屁。

“铜钱!银子!”其余人等,却是大呼小叫地去捡地上的银钱去了。

“没出息。”黄须大汉鄙夷地看了一眼这些手下,一脚将刚爬起半个身子的罗达踹翻,拾起地上的棍子,狠狠朝郝庆头上抽去。

“砰!”危急中,郝庆在地上急滚,短棍堪堪擦过他的脸撞在地上,溅起的土屑噗噗打在郝庆的脸上,将他一只眼迷住,半边脸染黄。

“阁下过份了吧,就算是骗了你们的钱,也不至于把人往死里打罢,”被踢翻的罗达,见黄须大汉出手狠辣,刚才这一下,竟有取郝庆性命的意图,忍不住出声道,“达林台的规矩,我想你是懂的,真要出了人命,你可讨不了好。”

此地汉人蒙人混杂,甚至还有少量的女真人,都约定俗成,以部落名将这里称为达林台。

第471章 将手废了

黄须大汉冷哼一声,没有理会罗达,却也没有再下狠手,任由人伸出一只脚将郝庆踩住,自己则大声喊道,“都给我出息些,一个个的没见过钱么?将这两个骗子拿下了,银钱还有得跑么?”

众人不敢还嘴,捡到银钱的,一溜小跑地跑了过来,没捡到的,虽然有些不情愿,也不敢再捡,拖拖拉拉地跟了过来,由此可见,黄须大汉在一众人等心目中,还是很有威望的。

见自己二人被团团围住,已然是跑不掉了,罗达干脆也不站起来了,就这么坐在地上,他倒要看看这帮人想要怎地。

“狗娘养的,”将郝庆踩在脚下的汉子没有捡钱,恨恨地用脚踹了郝庆几下,这才问道,“还认得我不?半个月前,被你出千,可骗了我不少钱。”

郝庆也挺硬气,被踹这么几下,都不呼痛,躺在地上看看这汉子,摇头道,“抱歉,人太多,记不住了。”

“嘿,你这厮,看样子骗的人还不少啊。”黄须大汉在旁边喝骂。

被骗钱的汉子又踹了郝庆一脚,“说说罢,咱们之间,这事儿该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我兄弟二人,被你们打也打了,还有包袱里的这些钱,现下不都在你们手里么,难道还不够?”说这话的时候,郝庆面似平静,内里却是心痛无比,那两堆银钱,少说也有个一二十两,就这么没了,不但这几天白干了,就是前几回赚的,也要贴进去不少。

“放屁,”人群中有人不满了,“那些钱是我们自己捡来的,与你何干。”

“嘿嘿...”郝庆冷笑道,“诸位要这么说的话,可就没意思了,我无话可说,你们爱咋滴咋滴。”

说完也不起身,就这么躺在地上,双手将头一抱,护住头脸,一幅任君处置的样子。

黄须大汉见了郝庆的这等无赖嘴脸,眼中凶光大冒,提着手中短棍就欲上前。

却被另一个紧跟着他的年轻汉子拉住了,“不可,义父,已有旁人出现了。”

黄须大汉四下一看,果然,他们刚才这么一闹腾,周围的几个蒙古包里,已经有人出来看热闹了。

要想杀了这两个老千而不担干系,那就还得把周围这些吃瓜群众都杀光,可这些人不但人数不少,而且个个都是目露凶光的,显然都非良善之辈,黄须大汉自问没有什么把握,能在短时间内全数灭杀。

而且一旦动起手来,还会引发更多的人观战,想到这里,黄须大汉恨恨地看了地上的两个老千一眼,今趟就只能放过他们了,要是以往,哼哼...等以后再在外面草原上撞见,必不轻饶。

“文秀,他用哪只手出的千,就把他哪只手给废了。”黄须大汉下令,人虽然不能杀,可教训得给,要不然旁人还真把自己等人当成面瓜了。

“义父,他...这两只手应该都用过了。”踩着郝庆的年轻汉子说道。

“那就两只手都废了,还要我教你么?”黄须大汉猛然大喝。

被称作文秀的汉子脸上掠过一丝不忍,随即被戾气代替,举起手中短棍,就要往郝庆手上砸去。

“不可!”一旁的罗达急出声来,两只手都废了的话,郝庆就真成了废人一个,别说在塞外行走不了,就是回到张家口,也干不成什么事,只能等死。

“这位兄台,”罗达急忙对黄须大汉说道,他看的出此人才是领头之人,“骗钱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用不着断人活路罢,你要是觉得这些钱少了,跟我们走一趟,再找些银钱给你,你看成不成?”

“嘿,都这个时候了,还跟我玩儿心眼,跟你们回去?你二人要是没有同伴,也不可能到达林台来讨生,你这是给我下套呢罢。我黄...黄某人就这么好骗?”

“别误会,这位兄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真想把这事儿给了了。”

黄须汉子没有理会罗达,回头见年轻汉子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说话,不由大怒,“愣着作甚?文秀,还不动手!”

“哦,是,义父。”文秀回过神,咬咬牙,抬起手,目露凶光,就要往下砸。

“头儿,我的好邹头儿,你可算来了,救命啊。”就在此时,躺在地上的郝庆犹如见到了救命稻草,拼命大喊道。

面对着他的罗达见郝庆表情生动,不由一阵气结,这家伙死性不改,又玩这招儿,只是有用么,自己二人被团团围住,郝庆自己还被人踩在脚下,想趁着人家分神的时候逃跑,怎么可能?

下一刻,“啪啪啪”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影重重地围了上来,一根短棍更是从包围罗达他们的人群上空急速飞过,直取正欲砸郝庆手的年轻汉子。

“砰!”

短棍落点极准,正中文秀握棍的手臂。

“啪!”

空中的短棍,还有文秀自己的短棍同时掉落在地,文秀吃不住痛,闷哼声中,向后退了一步,郝庆见机,急忙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滚到了罗达身边。

罗达回头,围上来的正是与自己同哨的兄弟,而领头的,不是邹群却又是谁,原来刚才郝庆那句话不是哄骗人,而是真的。

“哪路朋友,定要趟这浑水么?”黄须汉见对方人多势众,又人人手持短棍,气势上并不输于他们,有些慎重地问道。

新来的这路人,领头的眉头一皱,正欲说话之际,从地上弹起两条人影,一左一右在他身边站定,“头儿,你总算来了。”

正是罗达和郝庆,他二人趁着追兵分神之际,也不起身,就在地上连滚带爬的,从包围圈中爬了出来。

“你二人惹的好祸事!”邹群恶狠狠瞪了两人一眼,“等会儿回去再跟你们算账。”

却是郝庆逃跑之际,就有意识地朝着自己的营地方向,虽然最后被追上,但离邹群所在处已然不远,又闹腾了这么一会儿,自然早被发觉了,邹群召集兄弟,带上达林台打群架的标配-短棍-过来稍稍花了些工夫,不过也不算晚,至少郝庆的手还没被废。

第472章 放下武器

在达林台打架可以,但是不能出人命,这是规矩,是以短棍就成了众人防身打斗的必备之物。

黄须汉见邹群不搭理他,心下大是不爽,重重哼了一声,“这二人看来是你手下了,前些日子他们出老千,骗了我这义子的银钱,你却怎么说?”

罗达急忙附到邹群耳边,将事情大体这么说了一下,邹群听完,也是不客气地回道,“愿赌服输,玩钱若是输了就不认帐,那还玩个什么劲。”郝庆就是做的再不对,这里也得给他撑腰。

“若真是公平耍钱,输了自然无话可说,可你问问,他们当真没有用什么手段么?”黄须汉子说道,他也是老江湖,义子输了钱,垂头丧气地回去一说,他就知道是着了道,想他也曾是纵横陕晋两地的豪杰,怎么咽得下被屑小所坑的气。

郝庆闻言,讪讪地笑了笑,不敢出声。

邹群又狠狠瞪了一他眼,不用问也知道郝庆这小子不会老实,在张家口那些有后台的赌档里,他自是不敢玩这些手脚,可到了达林台,这里眼下还管不了这么细,自然成了坑蒙拐骗的天堂,郝庆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机会。

“捉奸捉双,拿贼要拿赃,说我的人出千,当时怎么不说,现在隔了半个月才来提,说不过去吧?”自己人回去关上门,怎么教训都成,但在外人面前,却是不能服软。

“你...”黄须汉大怒,出事后的第二天他不是没有带人去找,可达林台一圈找下来也不见人影,想着多半是走了,这才不得不作罢,今天是听文秀这小子说,又见到了那个骗子,这才带着人来算账的。

“这样好了,兄台,我这手下的银钱,现下都在你们手上,就当他还给你们的好了,多的做利,咱们两清,如何?”邹群见对方不说话,借机建议道。

“当我是要饭的,打发叫花子呢。”黄须汉子却不干了,“劳资不缺那几个钱,就想教训他们一下,成不成!”

“不成!”邹群火气也上来了,当着这么多人,让自己的手下被打,这脸往哪儿搁,以后还混不混了?

“不成也得成,给我上!”黄须汉子一挥手,他的手下呼啦一下就上去了。

“打就打,谁怕谁。”到了这步,邹群自然也不可能退让,当下二话不说,带着众边兵与对方战在了一起。

“老黄,老黄。”正在此时,又是一小拨人赶到了现场,其中一人大声喊着,跑到了黄须汉身边叹道,“唉,就知道你这火爆脾气,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一步,打起来了。”

“老曹,我说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小啊,现如今打个架都不敢了。”

来者正是外号曹操的罗汝才,而黄须汉子,自然就是黄虎张献忠了,失手被骗的,是张献忠的义子刘文秀,劝阻张献忠不要杀人的,是另一个义子艾能奇。

罗汝才翻翻眼皮,没好气地说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不知道啊?算了算了,既然都动上手了,就别让咱们的兄弟吃亏。”

说罢对跟着自己的那一小撮人下令道,“愣着作甚?上啊。”

“这就对了嘛。”张献忠大声笑道。

“弟兄们,对方来帮手了,怕不怕?”见对方来了援兵,邹群却是不慌,没多几个人,到了一定规模的混战,多几人少几人实在无关紧要,不过自己这边的士气,还是要鼓一鼓的。

“怕个球!”有边兵说道,“咱们边...兄弟打架,何时怕过,并肩子上就是了。”

“说得好。”边兵们纷纷叫嚣,士气不但没有因为对方有人增援而下降,反而又上升了一些。

双方这下混在一起,乒乒乓乓的,打得好不热闹。

人数较多的一方,是张献忠罗汝才老营的残存人马,能活下来的,都称得上是精锐中的精锐。

邹群的一哨人马,并没有全部带来,留了些老弱在张家口,平时点点卯,守守城门什么的,人数要稍微少上那么一些。

虽然宣府好长时间没有爆发大的战事,但辽东几场大战役都参加过,边兵们还是保有一定的战力。

现下双方都在草原上历练了一段时日,身手显然都有了进步,但出手之时都有所顾忌,并不是生死相搏那种,边兵人数虽然少些,尽也抵敌得住。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口哨声、拍手声,还有叫好声不绝于耳,有那好赌的,干脆就地开盘,赌两边谁输谁赢,一时间下注的人竟然也不少。

嘈杂混乱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平地里不知何处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唿哨声,吃瓜群众们如同后世小贩见了城管一般,呼啦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比小贩好的,是逃窜时没有什么哭喊之声,只有沉闷的脚步声。

有不知是谁用来下注的铜钱,零散地落在地上,而主人却已不见踪影。

“糟糕!”张献忠罗汝才,还有邹群,三个领头人都泛起了这个念头,只是此时双方缠战在一起,想要罢战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地面微微颤动着,一顶毡房后面出现了骑兵,很快,大队骑兵四散开来,将斗殴的双方给重重包围了。

“放下武器。”骑士们大声喝道,晃着兵器,他们手里的,可不是短棍,手持弯刀的,那是蒙人,拿着长枪的,则是汉人。

“啪啪啪”,两边的人都很听话,纷纷把短棍扔在地上,就是张献忠罗汝才邹群三个领头的人也不例外,一场打斗,就此消弭。

马群散开,一匹黑马打着响鼻,缓缓来到打斗现场,马上一人,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身形高大,穿着大明边军常见的皮甲,长枪几乎拖在地上。

“你们领头之人是谁,出来见我。”

声音又哑又涩,及其难听,不过不论是张献忠罗汝才这两个原来的流匪头目,还是邹群这个边军哨长,都不敢怠慢,小跑着来到马前,三人一齐抱手行礼,“在下见过孙队长。”

第473章 打闹玩耍而已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孙可旺,时隔不久,他又长高了一截,已经比一般的成年男子还要高了,除了因为是变声期的原因,说话沙哑无比外,已经看不出他是个少年了。

“说说罢,为什么打架。”孙可旺坐在马上,四下看了一番,“嗯,还知道轻重,没有死人。”

“孙队长你这话是怎生说的,我等怎敢置部落和商社的律令于不顾,随意取人性命呢?”罗汝才打着哈哈,“你说是不是,这位兄台?”

他们作为流匪残余,对孙可旺的惊惧,那是早就有的了,高一功在涿鹿山关隘上那一战,张献忠罗汝才二人虽然没有亲眼得见,但高一功等极少数人仅以身免他们是知道的.

事后听高一功说起,对与他对战的那个小子又惧又怕的态度,也令他们印象深刻,当然,到了达林台,他们才算真正认识了孙可旺,的确是又硬又狠又辣的一个人。

“对对对,这位大哥所言甚是,就是一点小事,手下的弟兄们打闹玩耍而已。”邹群打蛇随棍上,开口附和道。

作为边军,邹群他们则是因为孙可旺高超的身手而敬佩,同样也因为他狠辣的手段而惧怕。

在涿鹿山大规模招集各色人等送粮运羊毛之后,本已热闹非凡的达林台部就更加热闹了。

在这个时代,敢闯塞外走草原的,没有一个不是胆大包天之辈,运粮到达林台的也不例外。

有像张献忠他们这样的流匪残余,有邹群他们这样的边兵,有在内地快要活不下去的山匪强盗,有背着命案的通缉要犯,说这些人都是人渣有些过份,但没有一个是安分守己的人,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些人的到来,让达林台部一开始的时候,好一阵鸡飞狗跳,虽然他们在部落呆的时间不长,但偷盗、行骗、打架,甚至杀人放火,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一下多了起来,而紧接着的另一件事,则使达林台内部的形势更加严峻。

达林台部收集羊毛的范围除了汗帐附近,重点就是更北一点的苏尼特左右两旗了,以达林台目前的人力,也就基本能覆盖这一片,即插汉部以东,科尔沁和喀喇沁以西的范围。

周承允抵达草原之后,为了尽快扩大收羊毛的范围,不使紧接而至的剪羊毛季节浪费,随即又做了一个决定,再度大规模招募人手,在达林台势力范围以外的蒙古各部,让这些人自行收集羊毛,然后交付到达林台汗帐的涿鹿商社。

规则方案什么的,大致与运粮运粮运羊毛差不多,若与涿鹿山没甚瓜葛,一样要有抵押物品,方能在涿鹿商社领取粮食,到草原上换取羊毛。

报酬方面,则比达林台部高出一成,涿鹿商社根据羊毛重量,用四成粮食回收羊毛,当然了,要扣除这些人提前支取,用来换羊毛的粮食。

不论是西边的插汉部,还是东边的喀喇沁、科尔沁等部,毕竟路途要远一些,而且涿鹿商社尚未与他们达成如同苏尼特部那样的合作协议,换羊毛的过程自然不会那么顺当。

说起来这也是周承允为了提防蒙人部落坐大,从而生出异心而有意为之的计谋。

至于这些人在草原上用什么价钱、什么手段收羊毛,涿鹿商社就不管了,不过鉴于有达林台部的一成收购价在前,算是个标杆,因此不太可能会比这个价格低。

总体来说,换羊毛的报酬要比单纯从涿鹿山运粮到达林台高出不少,毕竟塞外苦寒,风险更大。

此令一出,诸如张献忠、邹群这等胆大之人,在从涿鹿山运了一趟粮食之后,就改收羊毛去了。

草原上数量众多的小型马匪们,也闻风而至,他们的处境,其实与当初的薛平陶勇等人差不多,现下有了不用刀头舔血就能营生的选择,自然不愿再过原来那种苦日子。

马匪们的涌入,更是让达林台及其周边乱得一塌糊涂,已经颇为类似后世美利坚西部大开发的时候,就是达林台本部的牧民们,也有些承受不住这份混乱了。

林远与周承允商议之后,先是在仓库的外围修建了防护栅栏,并派兵巡逻保护,这是双方的根基,乃重中之重,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随后,林远和周承允共同委派孙可旺,由他出面组建人马,负责维持栅栏外的秩序,按后世的说法,孙可旺就是达林台部栅栏外的治安官,只是无人这么称呼,都跟着涿鹿山的人,叫他队长。

孙可旺一开始并不乐意干这活儿,他听过志文的草原之行,一直憧憬着,能和志文一样,在这广阔天地里驰骋一番。

他其实是想和其他人一样,带着三四十号人,到各部落去收收羊毛,打打猎,要是遇上不开眼的马匪,那就更好了,打打杀杀这种事儿,正好遂了孙可旺的愿。

只是林远与周承允除了他,都没有其他什么好的人选,用蒙人吧,汉人未必服气,用汉人的话,又不一定镇得住场子,孙可旺的身份和悍勇,却是正合适,是以双方领头之人,一致决定将孙可旺钉在了达林台的汗帐。

无可奈何的孙可旺不得不上任,并着手组建人马,当初可是他吵着闹着要出塞长见识的,志文同意的前提,就是要他听林远和周承允的安排,事已至此,只能认命了。

他仍然以涿鹿山的习惯,将组建的人马称为战队,为了以示区别,加了个前缀,是为“达林台战队”,整个战队三百余人,一半是从达林台部里选拔的勇士,另一半则是从涿鹿山尾随而来的部分战队队员。

没想到接下去没有几天,孙可旺就彻底爱上了给他的这份儿安排。

战队的汉蒙双方在一起磨合了没有几天,就赶上了一场大型的殴斗,随后的一个月内,更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打得孙可旺直呼痛快,觉得比收羊毛带劲儿多了,也打出了他的赫赫威风。

第474章 扣分

这场殴斗的双方,一边是草原上的马匪,一边是关内的土匪,不知何事起的纠纷,随后从口角升级到兵刃相见,等孙可旺带人赶到现场时,两边都已死了不少人。

孙可旺在下令双方停战无果之后,以雷霆万钧的态势,带着人马将殴斗双方杀得七零八落,一战打出了自己的威名。

随后两帮人的抵押物被没收,剩下的三两只大小猫被驱逐出达林台汗庭,涿鹿商社表示,不再接纳这些人运送粮食,他们收取的羊毛,也不再回收。

涿鹿商社更宣布,其他队伍要是有敢收留这几人的,一律按此办法处理,也就是说,这几人的生计,在达林台和涿鹿商社这里算是彻底断了。

接下来,达林台汗庭和涿鹿商社联合发布了一些不太复杂的律令,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得在汗庭附近五十里的范围内伤人性命,违者不但要血债血偿,所在的队伍也要和这两帮土匪一样,在涿鹿商社这里被绝了生计。

而这些惩处和律令,基本上都是在孙可旺的建议下出台的,对此,孙可旺自己也没有隐瞒,他也因此成了这些在达林台讨生计之人又恨又怕的存在。

当然,律令虽然有了,但一开始,这些亡命徒们也并未放在心上,一言不合就拔刀仍是常态,只是有了孙可旺就不同了,他不但打杀起人来心狠手辣,事后处置也绝不容情,终于将亡命徒们的观念都给扭转了。

那就是在达林台的汗庭附近尽量不要作奸犯科,就是打架,也不要动刀动枪,用短棍就好,不容易死人。

“打闹玩耍?骗鬼呢吧,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听了邹群的话,孙可旺失笑道。

“不敢不敢,我们怎敢蒙骗孙队长呢。”张献忠罗汝才邹群三人齐齐回答,一口咬死是打闹。

“算了算了,你们不想说也就罢了,左右不过是些狗屁倒灶的事儿,也能让你们大动干戈,也是稀奇。”

听着孙可旺如此说,挨训的三人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却不以为然,出来闯荡,讲究的就是一个面皮和声名,要是遇事不争上一争,以后就没得混了。

“真是没劲,”最后孙可旺叹道,“好久没见到你们这么大的场面了,我还以为能活动活动身子呢,谁曾想你们居然虎头蛇尾。”

三人听得冷汗直冒,还好没出人命,又收手得早,要不然岂不是又成了给猴子看的那只鸡,白白被杀。

要是塞外生计断了,现下他们就是再有能耐,面对涿鹿商社和达林台部的威势,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到关内,继续过穷日子,这让他们如何能甘心。

至于右翼的插汉部和左翼的科尔沁等部,部落虽大,却都是些苦哈哈,以他们的本事,是不可能在这些人身上赚到钱的。

“行了,把你们的令牌拿来。”孙可旺伸出手说道。

“干啥?孙队长。”三人戒心大起,向后退了半步。

令牌是他们交割羊毛和粮食,结算酬劳的重要信物,一旦没了,涿鹿商社是不会和他们做交易的。

“干啥?扣分呗。”孙可旺没事人一般,介绍道,“志文说了,以后你们要再有作奸犯科之事,只要被我逮到,一律根据事体大小扣分,扣分加起来超过四十的,咱们商社罚没抵押物品,收回令牌,停止交易。”

一听停止交易,一旁的三人骇得魂飞魄散,邹群最先开口,“不能吧,孙队长,咱们有没有死人,怎么就要收回令牌了呢?”

“就是,孙队长,我们真是打闹玩笑的,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张献忠附和道。

还是罗汝才心细,听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扣分?孙队长,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打架斗殴要扣多少分呢?”

“咦?还是你这汉子长耳朵了,他俩不行。”孙可旺看看罗汝才,先夸了一番,“我认得你,你不是有两个小老乡还在我们涿鹿山干过活么?”

“对对对,”张献忠大喜,“那是我的两个义子。”说罢冲后挥手,“文秀能奇,上来见过孙队长。”

“行了行了,少来这套,就是在涿鹿山干过活,我也不会偏帮你们的,少废话,令牌!”说罢,孙可旺左右各出一只手,伸到了张献忠与邹群面前。

两人不敢怠慢,苦着脸,慢腾腾地在身上踅摸,嘴里却没有闲着。

这边厢张献忠说道,“孙队长,你看我们给商社运过粮,也收了不少羊毛,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是不是宽恕我们这一回。”这是在打苦情牌。

那边邹群说道,“孙队长,插汉部那里一开始可没人能讨得了好,谁都没有正大光明地收到羊毛,还是我带着人拿下了一个牧主,这才打开了口子,这回就给个面子嘛,以后绝不再犯。”这是在打功劳牌。

“一是一二是二。”孙可旺却不吃这一套,他先指着张献忠说道,“不管功劳苦劳,商社发给你们的钱粮何曾少过,比给达林台的还要高出一成,够意思了罢。”

“是,是,商社对我等,那是没说的。”这一点,张献忠、罗汝才和邹群三人,都齐齐点头认可。

“还有啊,一开始收羊毛的时候,你们有人耍心眼偷懒,打着达林台的旗号,到人家的地盘上收羊毛,被达林台的人知道后,杀的屁滚尿流,要不是商社出面打圆场,你们能讨得了好?”孙可旺反问。

想走捷径的人,这世上从来就不会缺少,达林台部收取羊毛的范围,自然是又近又安全,刚开始的时候,的确是有人冒充达林台部的人,就近收羊毛,不但省心省力,来回一趟话费时日也短,还有高出人家一成的收益,这样的钱,真是赚的开心。

只是好景不长,事情很快败露,蒙人们可不是能吃哑巴亏的主儿,当下找上始作俑者,狠狠给了一番教训,达林台的人本就是地头蛇,人多心也齐,这些偷懒之人,即便是亡命徒也不是对手。

第475章 骚扰战术

要不是涿鹿商社事先知悉消息,及时赶到,达林台的人又很给面子,十之八九是要出人命的。

事情最后以商社拿出这些人的抵押物品赔偿蒙人作为了结,当然了,事后这些人还想继续干活的话,补交抵押物是免不了的,为了以示惩戒,他们的抵押物自然要比其他人多收些。

“天地良心,”三人连声叫屈,“咱们可从没干过这等没卵子的事儿。”

三人的话不假,只不过不是他们不想偷奸耍滑,实在是因为三人都是老江湖,知道做这等事定不长久,一旦被发现,必将面临达林台部和商社的双重打击,甚至有可能就此被驱逐,实在得不偿失。

“知道你们没干过。”收羊毛的人虽然不少,但是集合成队单独行动的并不算太多,是以孙可旺对他们还算熟悉。

很多人往往是共同出资凑出抵押物,然后合在一起行动,人多势众胆气也要大一些,毕竟人太少的话,在塞外自身安危都难以保证,那些三五人的小马匪就是这样,通常都是七八伙甚至十多伙人聚在一起行动。

邹群同样如此,他的队伍通常保有五六十人,一人双马,实力不弱,可这么多人,并不全是他的手下,大明一哨人马,满员也才四十八人。

最少还得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空额留出来给将官吃空饷,邹群自己的那一哨,不过三十人而已,他还留了七八人在张家口作秀点卯。

多出来的人,全是与他交好的其他各哨的军兵,马同样也有其他哨的,不然怎能做到一人双马。

说起来这也多亏郝庆消息灵通,他们早早的就报损了不少武器,等这讯息广为流传,其他哨的人也想照猫画虎的时候,军械库里却是没有这么多的兵刃甲胄了,有心到塞外赚取钱粮的人,不得不找到邹群。

邹群一是抹不开脸,二来他也需要人手,二十来人在塞外,实力单薄了些。

他们这些下层将官一合计,干脆几个哨的人马并拢一起,全都交给邹群统一指挥行动,盖因邹群不但身手好,指挥作战也有一套,大家都服他,除了两个哨长留在张家口打掩护外,其余的都跟着邹群出来了。

“还有你,你做的事我也记得,”孙可旺指着邹群又接着说道,“你在插汉部立下功劳没错,可事后商社没有亏待你们吧,奖赏了不少钱粮,难道忘了?”

“没忘没忘。”邹群讪讪笑道,他没想到孙可旺这小子记性如此之好,居然能将此事记得那么清楚,那件事他们功劳不小,但是涿鹿商社的奖赏,也的确大得令人咋舌。

插汉部自诩蒙人正宗,里面的各大小牧主个个都是鼻孔朝天,一开始对他们这些主动上门示好,想要收羊毛的人要么置之不理,要么狮子大开口,代价大得让邹群等人根本毫无赚头可言。

有些队伍遂不管不顾,私下里径直找上牧民收羊毛,牧主发现后自然不乐意,双方大打出手,小规模地斗了几场,收羊毛的吃亏不少。

随后插汉部几个强硬的牧主,干脆联合起来,派兵在双方边缘地带巡逻,一俟发现邹群这些人,就毫不留情的出手,彻底断了他们西去收羊毛的路。

邹群他们常年在张家口驻防,对直面他们的苏尼特部落群,以及稍微偏西一点的插汉部最为熟悉,既然苏尼特和达林台插不上手,那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插汉部了,人多羊更多,距离达林台汗帐其实也不算太远,可以收羊毛的话,铁定能赚不少。

如果插汉部这里下不了手,整个西去的路都被隔断,只能打东边的主意,路途遥远不说,也不熟悉,与其他人相比,邹群他们这些边兵就一点优势都没有了。

邹群不愿认怂,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一咬牙,联合了好几个与他一样的边兵队伍,合在一起组成了三百人的骑兵大队,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突袭了插汉部东边一个对他们最不友好,态度最强硬,实力也还不错的牧主。

是夜,喊杀声不绝于耳,该牧主的全家老小,连同他的私军卫队,被邹群们杀得干干净净,随后更是火光冲天,将那里烧成了一片白地。

邹群的损失也不小,死了二十多人,受伤三十多人,弄得邹群事后都有些后悔,怀疑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当。

但涿鹿商社反应很快,在大致查清事情后,就给邹群送来了奖赏,钱粮什么的不提,抚恤就优厚得让人觉得值了,战死的一百两银子,受伤的五十两,还包医药费。

如此一来,其他各队以插汉部为目标的人马没了后顾之忧,像打了鸡血似的,疯狂地到插汉部找茬儿,插汉部不胜其扰,也曾想过要反击,可邹群他们消息灵通,一有风吹草动,就缩回达林台的地盘,插汉部集结的大军,即便灭了几只小队伍,却也于事无补。

插汉部的那些大人物们,不是没想过挥军直取达林台,可那样一来,就意味着与达林台、苏尼特,乃至整个蒙古左翼开战,而左翼又已臣服后金,这样一来,不啻是与后金翻脸动手。

插汉部贵为蒙人宗室,其首领林丹汗更是名义上的蒙古共主,但其人志大才疏,当年西伐归化,打着为祖上复仇的幌子,未尝没有避开建州女真锋芒的意图,现下林丹汗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更无雄心壮志。

其余大小头目,也没有谁有这个威望和魄力,敢于一战,事情就这么僵持着不得解决。

然后几个最靠近东边的牧主,实在受不了这种打打杀杀,被无止境骚扰的日子,在与达林台部和涿鹿商社沟通后,接受了补偿钱粮,开放羊毛收购的条件。

当然了,他们的条件与苏尼特相比,就要差上不少,什么事儿都得有个先来后到,何况插汉部是被打服的,而不是主动投诚的。

第476章 格格还是哈腾

之后,如同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般,插汉部大小牧主纷纷投诚,其首领林丹汗及家族其他人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束手无策。

个别死硬分子则被涿鹿商社和其他牧主共同打压,要么屈服,要么消失。

“没忘就好。”孙可旺说道,“咱们涿鹿商社有功必赏,有过却也不能不罚,功过不能相抵,明白不?”

说到这里,孙可旺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被这几条老狐狸给带沟里去了,他们在此唧唧歪歪半天,就是不肯将令牌拿出来,不由恼羞成怒道,“令牌呢?怎么还拿不出来?”

“别急,孙队长,这不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嘛,文秀能奇,你们也找找,看看令牌在不在你们身上。”张献忠仍然在玩拖字诀。

“就是,容我们再找找,又不交结粮食羊毛,没随身携带也是可以的,对吧,孙队长?”与张献忠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邹群,此时竟然配合得相当默契。

孙可旺面色不悦,知道这几人在耍心眼,“行啊,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要是到时候找不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那个...孙队长,你刚才不是说要扣分么,打架斗殴要扣多少分,总该有个标准,不至于一下子就把四十分给扣完了罢,再说了,这是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我们怎么没听说过。”罗汝才急忙打岔问道。

“什么时候定的规矩?我现在定的规矩不行么。”孙可旺反呛回去,随即老脸一红,“打架斗殴扣多少分...容我想想啊。”

“志文这脑子就是好用,扣分这办法,咱们谁都想不到,愣是被他给想出来了。”孙可旺轻敲自己的脑袋,“这打架扣多少分来着,刚才还有印象,这会儿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汪...汪...汪...”静立不动的骑兵人群中,不知何处突然冲出来一只大黑狗,跑到张献忠邹群三人面前冲他们大叫。

“黑子,干什么,回来。”一骑越众而出,追到了孙可旺的身边。

“原来是巧格格。”三个领头之人,还有他们的手下,见了来人,急忙躬身行礼,齐声问好。

这一下人多势众的问好,倒把黑子吓了一跳,又叫了一声后,缩回主人的坐骑边去了。

马上之人虽然和孙可旺一样,穿着皮甲,戴着宽沿帽,但眉目如画,一看就知道是个少女,正是林远的妹妹林巧。

“哎呀,都说了,我不是什么格格,你们也别叫我格格。”林巧嗔道,要是站在地上,一定会跺脚,一番亦娇亦嗔的姿态,看得孙可旺眼睛发直。

“巧格格此言差矣。”罗汝才开口了,“令兄林远乃是达林台部的可汗,你身为他的长妹,自然就是达林台的长公主,蒙语的公主,不就是格格吗。”

“说得好。”孙可旺急忙帮腔道。

“不过是一个部落,怎么就成了长公主,还什么巧格格,难听死了,”林巧皱皱眉头,“再说,谁告诉你们蒙语把公主叫做格格了?”

“这个...有蒙人就是这么跟我们说的。”罗汝才回答。

“这些不学无术的家伙,跟着女真人的时间太久了罢,把老祖宗的话都快忘了。”林巧不悦地说道,“格格是女真人的叫法,在蒙古,公主的真正称呼应该是哈腾。”

林巧说的没错,自左翼蒙古归附后金之后,蒙人的言辞受到了女真人的影响,很多已有的蒙古词汇不再使用甚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女真语的言辞,“格格”一语就是如此。

这也是林远粗通文墨,有意记下了一些与女真语不同的词汇,大多数蒙人则是在潜移默化中用着女真语,遗忘了蒙语而不自知。

“还是叫我巧儿就行,听着舒服。”林巧大气地说道。

“不然不然,礼不可废。”罗汝才摇着头,他早看出了孙可旺对林巧的不一般,继续拍马屁,“达林台部如今拥众十数万,已是草原上有数的大部落,你理所应当的就是公主。”

“就是,巧儿...不,巧格格,不对,林巧哈腾,这公主可是没叫错。”孙可旺说道。

林巧盯着孙可旺,直到将他看得心里发毛,才“噗嗤”一声笑道,“好罢,怎么叫随你们,反正就是个称呼而已,不过,我说可旺哥,差不多就行了啊。”

“什么差不多就行了?”孙可旺不解。

“别装傻。”林巧嗔道,“别忘了志文哥让我们出来干嘛的,可不能把时间耗在这儿,咱们还要到处去跟人说呢。”

“哦,对对对。”孙可旺拍拍自己脑袋,将眼睛从林巧脸上挪开,“这个,都听好了啊,明天...”

“行了行了,还是我来说罢,你现在在外面可是威风得紧,听你说话怎么这么费劲。”林巧有些不耐烦,抢白道。

“哪有,你说你说,巧儿。”

“明日上午辰时,你们都到议事大帐旁的空地上集合,有事宣布,千万不要迟到,对了,每只队伍不要超过五个人,不然地方不够。”林巧语速飞快,三言两语的就把事情说完了。

“是,谢过巧儿哈腾。”三个老狐狸急忙致谢。

“林巧哈腾,”话毕,罗汝才又问道,“那个...咱们今天打架这事儿,你看,扣多少分合适呢?”

“咯咯咯...”林巧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别担心,可旺哥逗你们呢,新规矩要明日大会上说了以后才施行,今儿既然没有死人,当然还是按老规矩来,你们双方都没事儿了。”

张献忠、罗汝才和邹群三人闻言,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谢巧儿哈腾,谢孙队长,请放心,我等一定好生反省,绝不再犯。”

“没劲。”孙可旺幽怨地看了林巧一眼,“还想吓唬吓唬他们,找点乐子呢,全被你给破坏了。”

“哼,是你不安好心,再说,我们哪有时间和他们逗乐。”林巧皱皱鼻子道。

“行,听你的,咱们这就走吧。”孙可旺唿哨一声,就要带着他的手下离去。

第477章 生计大事

“别急着走啊,孙队长。”张献忠和罗汝才就在孙可旺旁边,见机一左一右地拉住了马缰,“明日要开大会?跟咱们说说?”

邹群则是讨好地问林巧,“林巧哈腾,明日大会都要说些甚,给咱们提前漏个底呗。”林巧这妮子好说话,是个突破口。

三人都想提前知晓明日大会的内容,以便应对。

至于孙可旺捉弄他们一事,三个人都没放在心上,这小子虽然有时候挺可恶的,但在大事面前却不会乱来,今日即便林巧不在,也不会拿他们咋滴,最多把他们吓得差不多了之后,再饶他们而去。

“明日事明日开大会便知,闪开,我还要去通知其他队伍呢。”孙可旺不悦道。

“算了算了,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志文哥也没说要让保密,不说给他们听,他们今晚怕是睡不着觉。”林巧说道。

“就是,还是林巧哈腾懂我们。”三人腆着脸笑道,“说说嘛,孙队长,耽误不了多少工夫的。”

“我来说吧,”林巧道,“他今儿没活动开身子骨,气儿不顺。”

“明日大会就是两件事儿,一个是宣布新规矩,之前的方法太过粗疏,志文哥说了,以后每只队伍每年有四十分,犯了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就按规矩扣分。”

“那咱们这次如果扣分的话,会是多少?”张献忠等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林巧想了想,“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五分罢。”

“一旦这一年被扣的分数超过四十,那就收回令牌,商社暂停与他们的交易。”林巧接着说道。

志文这法子有没有觉得很熟悉,交押金、坏了规矩扣分,分扣完了关停店铺,没错,就是跟后世的某宝网学的。

“啊!”张献忠罗汝才和邹群三人都苦了脸,以往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偷盗、行骗、殴斗等事儿犯了,最多当事人抽几皮鞭,领头之人罚些银钱罢了,令牌却是不用担心的。

现下这规矩意味着,一年就只够打八次架的,这怎么够呢,他们这两个多月打的大小群架,要是少于二十次,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达林台混的。

还有其他不规矩的事儿,他们自己不做,可手下这些人会做啊,这下真真是被捆住手脚了,不行,今晚就好好训训这些小崽子们,让他们都规矩些。

罗汝才还是那么心细,听到了林巧话里的“暂停”二字,“林巧哈腾,这暂停交易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啊,志文哥说了,像杀人放火这等罪大恶极之事,肯定是被一次性扣完四十分,除了惩处首恶,更要驱逐出境,永不叙用,除此之外,零星被扣完四十分的,就是暂停交易了,算是给大家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三人追问。

“集中学习,考核通过后,商社会让你们做一些事情,叫做试用,如果顺利完成了,自然恢复原有的资格,抵押物品也不用再次补交,怎么样,这难道不是机会么?”林巧反问。

这个法子就有些恶搞了,照搬的是后世驾照被扣分之后的处理办法,试用则是周承允提出来加进去的,看重的,是可以在此期间,利用这些人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还好还好,张献忠等人都松了口气,管得虽然更严了,但也不是一棍子打死那种,犯了错还是有机会弥补的。

“那另一件事儿呢,林巧哈腾?”回过味来的邹群继续问道。

“第二件事儿嘛,是好事儿,事关你们的生计。”说到这里,林巧卖了个关子,并没有继续往下说。

果然,三人一听生计大事,个个都猴急猴急的,“林巧哈腾,你就别逗我们了,到底有甚好事儿?快说说,我们谢谢你了。”

“谢我作甚,要谢该谢志文哥和周大哥,是他二人给你们想出来的路子。”林巧说道。

“周大人回达林台了?既然是他想出来的,那兄弟们就又有财发了。”张献忠兴奋了。

是的,没错,周承允虽然只是一介商贾,但在达林台这一带,已经是掌生控死的大人物了,这些靠涿鹿商社过活的人,都尊称其为“周大人”。

周承允出塞之后,在达林台部其实并没有呆多久,除了招募人手换羊毛,再有就是与林远一道安排了孙可旺的去处,然后制订了一些比较粗疏的管理方法,随后就匆匆北上,到苏尼特去了,那里有他出塞后最重要的目标-额仁卓尔湖。

“周大人和涿鹿商社自然是要谢的,不过林巧哈腾我们也得谢,对吧,两位兄台?”邹群真心实意地说道。

前几日的中元节他们都是在达林台过的,算下来,这是他们在此地停留时间最长的一回了,以往都是交结完羊毛和粮食,就急匆匆地再次上路,生怕耽误时间影响自己赚钱。

而这一回,收羊毛的队伍在回到达林台后,并没有像以往那般急着上路,时值中秋,羊毛已经剪的差不多了,再往外跑也不会有多少收获,大家都闲了下来。

人多了,又没活儿干,这些不安分的人自然生出不少事儿来。

至于像张献忠和邹群这些领头之人,忧心的却是今后的生计问题,今岁的羊毛算是收完了,要想继续干这行当,至少得等到明年的仲春以后了,他们这些时日在草原上也不是白混的,知道了一年两次剪羊毛的时间。

那到明年剪羊毛的这段时日该如何安排?

闲着罢,他们自己和手下都闲不住,没钱赚的日子可不好过。

从涿鹿山往返达林台,运送粮食和羊毛?干惯了收羊毛的活儿,这个还真有些看不上,与收羊毛相比,钱粮赚的少多了。

当然,也有不少队伍,特别是关内的,他们不爱冒险,反而觉得运粮运羊毛是个好活计,除了出入关口稍微有些麻烦,从涿鹿山到达林台汗帐基本没有什么危险,只要吃得了苦,能稳稳当当地赚这一成多两成的钱粮。

而张献忠罗汝才,还有邹群这些尝过甜头的,就不太甘心了。

第478章 佣兵团与治安官

“先别忙着谢,还得看你们愿不愿意干呢。”林巧说道。

“看你说的,周大人指的路,我们怎么会不愿意干呢。”张献忠说道。

“就怕干不好。”邹群接上话说道。

“别人不好说,你嘛,只要愿意,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林巧看着邹群说道,她对此人印象深刻,当时出了那台事后,他哥还担心插汉部的报复,要全面与达林台开战,派人联系过苏尼特左右两旗,还有喀喇沁科尔沁等部。

“周大哥刚从苏尼特回来,那里发现了一个盐湖...”林巧说道。

张献忠等三人眨巴着眼睛听着,心里不明白这事儿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周承允的背景他们是知道的,晋南盐商出身,发现盐湖自然对他是天大的利好,可自己这些人能干什么,晒盐么?

“...需要大量人手。”林巧接着说道。

果然是要干苦力,听到此处,三人心下一沉,做惯了收羊毛这种虽然风险大,但却利高的行当,再让他们去做这种与运粮一样的力气活,都是有些不情不愿的。

可这日子不对啊,晒盐不是春夏的时候晒么?

林巧看这几人脸上模样,就知道他们想岔了,“放心,不是要你们去晒盐,你们这些人还远远不够,再说,就算你们愿去,周大哥还不乐意要你们呢,坑蒙拐骗偷五毒俱全,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偷盐。”

邹群三人被林巧说得神色尴尬,唯有讪笑而不出声。

“盐湖要的人多,周大哥和志文哥的意思,是让你们招人去,听好了,是去我们部落西边的插汉部招人,东边的那些地方就不要去了,招来的青壮,一人给你们三十斤粮食,妇孺每人也有十斤,怎么样,这下你们有兴趣了罢?”

张献忠三人听得眼睛一亮,原来是用人换粮啊,这买卖有得做,而且,听上去好像比换羊毛还要更赚似的。

“做做做,我们做。”三人没有商量,就这么不迭地点头应道。

“记住,不许强行拉人,需得人自愿,到了达林台,周大哥会派人一一询问,若有一人不愿意,你们就要被扣十分。”林巧警告道。

张献忠和罗汝才闻言,大失所望,本来以为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儿了,到了地方,拿绳子一捆,不就带回来了,这要人自愿的话,得费不少嘴皮子的工夫。

邹群倒是没觉得有多难,他对插汉部的情形本就知道的不少,这两个月频繁进出,更是了解了更多的情况,这事儿对他来说,真的不难。

“行了,就这两件事儿,我们得走了,还要去通知其他队伍呢。”林巧在马上牵了牵缰绳,“可旺哥,走罢。”

“早就想走了,就等你发话了,巧儿。”

打马欲行之际,林巧忽地扭头,又冲三人说道,“对了,你们这些人啊,志文哥还给你们想了个挺好听的称呼-佣兵团,每个佣兵团都可以拥有自己专属的名号,都好好琢磨琢磨罢,明日会后就要开始登记换令牌了。”

“还有,可旺哥以后不叫队长了,志文哥称他是咱们达林台的治安官。”

说罢,口中轻叱一声,与孙可旺一道,带着骑兵去了。

看着滚滚而去的洪流,张献忠嘴皮子上下翻动,“我说,这妮子嘴里的志文哥,还有那小子口里的志文,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也不知他和谁说话。

“我听说也是涿鹿商社的大东家之一,今年来得晚了,但去年是他出塞探的道,看来为的就是等周大人回来,好来个大动作。”接话的却是邹群。

待两人反应过来后,又都双双冷哼一声,各自去了。

同一时间,被人议论的志文,正与周承允一道,坐在林远的汗帐中聊天。

“小志,你不坐镇涿鹿山,怎么跑到塞外来了。”周承允责怪道。

“嘿嘿,闲不住,代王那里基本摆平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宋献策自会处理,最快也得明年收夏粮的时候才能见到效果,我没事情做,干脆就出来走一走。”

周承允摇头,剩下的不说他也知道,毛布一时不急于推出,毛衣从织造到售卖,涿鹿山上下,连同他在江南的售卖渠道已是轻车熟路,根本不用操心。

至于秋粮嘛,红薯土豆已经种下,就等着冬月的收获了,也实在没什么要操心的,倒是塞外这里,确实是忙得一塌糊涂。

“你别说,周大哥,志文来这里出的几个点子,都是好主意,今后肯定能让这些亡命徒收敛许多,达林台也不会再那么乌烟瘴气的了。”林远在一旁说道。

“这小子就是歪点子多。”周承允嘴里这么说,心里却不得不承认,志文这扣分处罚的法子,的确比以前那粗放的管束方式好用多了。

“小志,你怎么会想到给这些人一个佣兵团的称呼,还让他们自己取名字,立字号。”周承允问道。

“我们雇佣他们为我们办事,他们本身就是一个一个的团队,行事又难免会动武,不就是佣兵团么?”志文说的振振有词,其实不过就是心中的那点恶趣味罢了。

刚到达林台,志文就被这个部落翻天覆地的变化给震住了,而那些不停进出汗庭,交结羊毛和钱粮的队伍,更是让他觉得异常熟悉。

本来招募人手,在涿鹿山和达林台之间往返运粮运羊毛的主意是他出的,周承允招募人收羊毛,只是在他的主意上扩大了做事范围而已。

但眼下这些人拿着涿鹿商社的钱粮,替涿鹿商社做事,甚至卖命,却是让志文想起了后世欧美奇幻中的佣兵团,仔细想想,真没什么区别,涿鹿商社发布任务,这些人领取并完成任务后获得酬金。

只不过目前的任务都还是长期的,没有什么限制的任务,以后大可以发布那种一次性的,只要有人领了其他人就没了的任务。

就是这种长期的任务,也可以根据羊毛的需求量,增加或者减少发布的任务量,这...完完全全就是佣兵与佣兵工会之间的关系了。

第479章 无需多虑

有了这个发现,志文怎么能忍得住不把他们叫佣兵团,还让他们自己取个名号呢?

而把孙可旺现在的角色叫做治安官,不过是基于同样的恶趣味罢了。

“至于让每个佣兵团都有自己的专属称号,我觉得这能让他们有荣...”志文本想顺嘴说出荣誉感,却觉得这词儿太也现代化了,周承允与林远二人未必能够理解。

不想周承允却接着说道,“没错,有了自己的称呼,能让这些人觉得自己也是有声誉的人了,做事会更加认真。”

“对,”林远也说道,“那些领头之人在达林台也会主动约束自己的手下,以博取佣兵团的声望。”

“两位大哥想的比我还要周到啊。”志文笑道,他还发愁怎么解说呢,没想到这两人自动脑补完了,说的比他自己想的还要好些。

“倒是周大哥,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林远发话了。

“都是自家兄弟,有话直说,哪有什么当不当的。”周承允是很看重林远的,身为达林台部的首领,嗯,以现下的实力,就是称为可汗也是没有问题的,又是自己的族人,在心理上就要比苏尼特的那两人更加亲近些。

“插汉部虽然名义上还是蒙古共主,但这两个月下来,已经被咱们掏的差不多了。”林远口中的咱们,是指涿鹿商社,达林台部,各大小佣兵团,还可以加上苏尼特左右两旗。

至于“掏”,自然是利用收羊毛的契机,如同在苏尼特所做的那样,俘获了大批普通牧民的心,同时也控制了不少的牧主,可以这么说,插汉部名义上的首领还是林丹汗,但说话真正有份量的,已是涿鹿商社了。

“既然如此,咱们还有必要继续从他们那儿挖人来晒盐么?”林远的眼里有些疑惑,目前的插汉部,只有最上层的几人与涿鹿商社还有些抵触,有必要与他们继续交恶么。

而据他所知,连年大旱之下,中原的陕北晋西等地逃难之人数不胜数,需要人手晒盐的话,完全可以招募这些难民,没必要去招惹插汉部。

而且都是汉人,用起来不但更放心些,也比这些蒙人好用。

“呵呵,林远兄弟这是担心让佣兵团去拉人,与插汉部再起纷争,甚至爆发战事?”周承允问道。

林远无声地点点头。

两个月前邹群挑起的那件事,当时林远是很紧张的,周承允又不在达林台,而是远赴额仁卓尔湖去了,尽管他没想过把邹群等人交出去消弭灾祸,但惩处一番,让他们不可再如此大胆行事,林远觉得还是很有必要的。

但孙可旺一力维护,周承允得知情况后回信的意见也是不但不能惩处,还要大加奖赏才是。

至于插汉部的威胁,则让林远动员达林台部,孙可旺动员佣兵们,周承允自己则在北边说动了苏尼特左右两旗,全力备战,绝不让步。

事态的发展出乎他们的预料,插汉部自己悄悄地怂了,随着插汉部的牧主一个又一个地投诚,一场战事就这么没了。

“无需多虑,林远兄弟。”周承允长笑道,“林丹汗多谋少断,缺乏胆气,两个月前他不敢动刀兵,两个月后就更没勇气了,即便他脑子抽筋,想要动手,也得有人支持才行,你觉得,还有人愿意同他一起,出兵讨伐咱们么?”

“说的有理,周大哥。”林远不得不承认,林丹汗现下就是想动手,也没有多少人会支持,就凭他们自己那点人马,完全不够塞达林台和佣兵们的牙缝。

“既然说到这儿了,那今天我就和两位兄弟好好聊聊,说说我的想法。”周承允道,“林远兄弟想问的是,既然额仁卓尔湖需要人手,为什么不从关内招募难民,反而要去插汉部招蒙人,对吧?”

见林远点头承认,不待周承允开口,志文抢着把话说了,“周大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额仁卓尔湖不但能晒盐,还能冻硝,是不是?”

周承允笑了,手指志文,“就知道瞒不过你。”

“这下就清楚了。”志文转而对林远说道,“林远大哥,周大哥需要人力,不是为了明年晒盐,而是为了即将而来的冻硝所用的。”

冻硝?林远眼里满是疑惑。

“对,冻硝,冻芒硝。”志文解释道。

芒硝?林远明白了,一下子有些激动,“难道额仁卓尔湖不但产盐,还能产芒硝?”

见志文周承允二人微笑点头,林远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回走动,“这可是好东西啊。”

对牧民来说,芒硝的重要性,其实并不亚于食盐,食盐是人需要,而芒硝就是牲畜需要了,只是蒙人们很少知道其中内情。

这个时代缺医少药乃是司空见惯的景象,草原尤其严重,人都保障不了医药,牲畜就更没人关心了,牛马羊只一旦生病,大部分都是听天由命。

有些经验的牧民,找些草药喂食,或许能有些作用,更多的,则是眼睁睁看着牲畜们因病死去。

因此中原的兽药在塞外也是十分抢手之物,而贩到草原的兽药,其实就是以芒硝为主,商人们为了掩瞒底细,往往搀杂其他东西,但真正起作用的,就是其中的芒硝。

牲畜生的病,最少有三成,是肠胃不通引发的,将芒硝用在人身上尚需谨慎,这玩意儿泻下的力道太大,而用在牲畜上就不用顾虑这么多了。

用芒硝烧些水灌下去,那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牛马羊只拉些不干净的东西出来,萎靡两天就能活过来。

因此说有了芒硝,草原上这些牲畜的性命就有了一层保障,那是一点不为过的,只不过其中的隐秘之处,知道的人不多,不过林远却是清楚的,是以才会说出芒硝是好东西的话来。

“这下明白我为何要急着大量招人的缘由了?”周承允笑问。

“怪不得...”林远的话没说完,不过大家都明白,眼看就要入冬,冻硝迫在眉睫,还需对生手指点一二,再回中原招募难民,显然是来不及了,而错过一个冬天,就要损失好大的一笔钱。

第480章 合作(1)

“那干嘛不让佣兵团去喀喇沁科尔沁等部招人?”既然需要大量人手,林远想当然的觉得,去的地方越多,能招的人自然就越多。

东部各部一样是穷得叮当响,有能干活吃饭的地方,特别是在冬天,那诱惑可就大了,招的人不会比插汉部少。

眼下能扛住这诱惑的,恐怕也就只有达林台部的人了,他们靠着帮涿鹿商社收羊毛,大部分人已经基本解决了温饱。

苏尼特左右两旗一时都还做不到,普通牧民卖羊毛收到的钱粮,还不够让他们达到达林台部的水平。

“咱们可不能腹背受敌啊,喀喇沁和科尔沁与建奴走得太近,动静太大的话,我怕...”周承允意味深长地说道。

林远细细一想,也就恍然。

如果说涿鹿商社对待西边的插汉部是狂风暴雨毫不留情的话,对待东边的蒙人各部,就是春风化雨般的温情脉脉了,在佣兵们去收羊毛之前,就与各地牧主将条件谈好了,给的钱粮与苏尼特的待遇差不多。

没有谈妥的,就让佣兵们干脆放弃,并且再三交待,不可挑起争端。

如此一来,东边的进展就缓慢得多,到如今喀喇沁尚未完全拿下,科尔沁更是只接触了有数的几个牧主。

不过随着尝到好处的人逐渐增多,达林台部与涿鹿商社的名声渐响-说实话,在草原上达林台与涿鹿商社是二而一,被人视为一体的-东部各部又没有多少抵触情绪,就是原来不愿合作的人也开始后悔(已有牧民不愿意给他们干活,投奔他处去了,这些人不但少了钱粮收入,还损失了人),转而来找商社,重新寻求合作。

相信来年开春,局面能更快地打开。

如此区别对待,就是不想两面树敌,特别是不想过早引起金人的注意。

“只是咱们这么做的话,恐怕要不了多久,整个插汉部就会被我们掏空了。”林远虽然不知道晒盐冻硝到底需要多少人手,但想来也是规模庞大,以利诱之,不知道插汉部会有多少人被吸引到额仁卓尔湖。

“周大哥的心思,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志文突然插话道,他眼下已经大体猜到了周承允的心思,只是尚需验证一番。

“没错,”周承允坦然承认,“之前仅靠羊毛,就能让插汉部不得不服,今后再有芒硝和青盐两大利器,哼哼...林远兄弟,做好准备,你出场的时候快到了。”

出场?出什么场?林远不解,正待发问,汗帐外有人禀报,“首领,苏尼特左右两旗的丞相前来拜访。”

“快快请进。”林远急忙吩咐,对于这两人跟着周承允南下达林台,他一开始是不太理解的,现下看来,周承允这是有意召集他们三部,要搞什么大动作了。

“哈哈...正要说他们,两人就来了,也好,省得还要去找。”周承允笑道。

......

“义父,咋样,咱们佣兵团的名字想好了么?”大会结束后,刘文秀有些兴奋地问道。

“你觉得这种事儿,是我这脑子能想出来的么?”张献忠嘬着牙花子回答,“找老曹去,取名他在行。”

见众人一脸希冀地看着自己,罗汝才不慌不忙地摇头道,“这事儿不急,咱们走之前把名儿报上去就成,容我三思。”

“成,你说不急就不急。”张献忠答道,“不过老曹,招人不让去东边的话,咱们可有些吃亏啊。”

昨日听林巧说不让去东边,他还盼着是这妮子记错了,眼下大会已然结束,林巧说的显然没错,只能去西边招人,这对他们来说,就有些不太方便了。

张献忠罗汝才等人出塞的地方,是在达林台汗帐的东边,等将粮食送到地点,对东边的情况也就多少有了些了解,等他们决定改收羊毛的时候,选的自然就是东边,两个月跑下来,已然是轻车熟路。

眼下东边不让去,西边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全新的地方,完全是两眼一抹黑,去招人的话,先天上就有短板,与常跑西边的佣兵团相比,肯定要落后不少。

而且还不许动粗,只能好言相劝,这对他们来说就更困难了。

“找个熟悉西边的佣兵团,同他们合作?”罗汝才皱着眉头建议,当初出塞的时候,因为不通蒙语,他们还找了个通译,这才算是过了那道坎,现下西边不熟,那就找个熟的呗。

“我也这么想来着,但找谁呢?”张献忠摊开双手,“咱们不认识那边的人啊。”

“谁说不认识,昨儿不是还干了一架么?”罗汝才说道。

“找他们?”张献忠没想到罗汝才给了这么个建议,“能行么?”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听说他们在西边挺牛的,要找就得找这样的人合作,要是找个弱的,连自己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还怎么招人。”罗汝才道。

“说的也是。”张献忠心动了,“要不趁热打铁,咱俩这就找他们去?”

“成。”罗汝才来到张献忠身边,回头对跟着的刘文秀艾能奇等人说道,“你们就别去了,免得说不上两句话,就又打起来。”

“老曹说得对,你们别跟着了,回营地等我们就是。”张献忠挥挥手,“才宣布的新律令,现在就是架都不敢打了,有甚好担心的。”

......

“你是说,你想和我们搭伙,一起去插汉部招人?”郝庆有些得瑟地问道。

“正是。”张献忠倒没有因为郝庆的态度而不悦,毕竟昨日闹得有些僵,还差点要把人家的手都废了的,如今没有翻脸,还能与自己搭话就不错了。

“凭什么?我们凭什么要帮你?”郝庆问道,“我们又不缺人,凭什么要拉上你们,让你们白白得好处?”

邹群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一旁,任由郝庆问话。

“这位兄弟贵姓?”罗汝才一看对方态度不善,急忙上来打圆场。

“少来套近乎,谁是你兄弟?”郝庆却不卖帐,“昨天的事儿我可记着呢,还想把我两只手都废了,现在用得到咱们了,就是兄弟了,啊?”

“是,昨日我们是冲动了些,对不住了,我这儿给你赔个不是。”罗汝才做足姿态,先道了个歉。

第481章 合作(2)

“不过,最后不是没成么?”罗汝才陪着笑,接着说道,“再说你也没受什么伤,对吧?老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咱们这也算是相识了,老话还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

罗汝才在这儿滔滔不绝地讲着,郝庆没听几句就不耐烦了,“停,你这人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念过书吧?”

“对,念过几天书,识得一些字。”罗汝才回答。

“可惜了,我不识字,你这一套对我没用,你们俩啊,还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罢。”郝庆见邹群一直没有开过口,以为邹头儿不愿接纳他们,开始赶人,“我们就算要找帮手,也不会找你们的,就凭你们...嘿嘿,没戏!”

听了这话,张献忠不乐意了,“我们怎么了,昨儿可是把你追得屁滚尿流的。”

“人多欺负人少,也好意思说。”郝庆不冷不热地嘲讽道。

“哼,你们的人来了我还不是一样的说打就打。”张献忠继续不乐意。

“哎哟喂,好像我们就是软蛋似的。”郝庆继续嘲讽。

“那你想怎样?”张献忠开始撸袖子。

“你却又待如何?”郝庆开始往手心里吐唾沫搓手。

眼看一场全武行又要上演了。

“冷静冷静。”罗汝才急忙拉住张献忠,在他耳边低语,“打架扣分,打架要扣分的!”

张献忠听到扣分,顿时没了声音。

邹群也及时咳了一声嗽,“行了,郝庆,你小子想拖累我们不成?你要是连累我们被扣了分,就给我滚回去。”

郝庆听到让他滚回去,一下蔫了。

吵闹不休的两人终于都住了嘴。

“你们想与我们搭伙也不是不行,”邹群转而对张献忠罗汝才两人说道,“可你们都有些什么能耐呢?我可不想带些拖油瓶。”

“哼...”张献忠仍不服气,“昨儿又不是没有交过手,是不是拖油瓶你心里没数么?”

罗汝才扯了张献忠一把,拱手道,“我们的人不敢说以一当百,但也绝不会拖后腿。”

“在塞外讨生,不敢打不能打的,早都死了,要是就这么点能耐,可不够啊。”邹群道。

“这样罢,这位兄弟,等回来结算钱粮的时候,你们多分些就是,我们绝不占你们的便宜,如何?”罗汝才决定做些让步。

“一成两成的利,我却是不放在心上。”邹群却是不在意。

“那你待如何?”罗汝才也有些恼了,“给个准话,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我们另找他人去。”

“嘿嘿...”邹群突然笑了,用手指着罗汝才说道,“你不是念过书么,你们佣兵团的名字取了没有?”

“书是念过几天,名字嘛,还没想好,咋了?”罗汝才被邹群给搞糊涂了。

“老曹,”邹群笑嘻嘻地开口,见罗汝才疑惑地看着他,指着张献忠解释道,“我听他这么叫你的。”

然后接着说道,“老曹,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既然念过书,那给我们佣兵团取名儿的事,就交给你了,只要你帮我们取个好名儿出来,我就带你们去西边招人,如何?”

没错,邹群真正发愁的,是如何给自己的佣兵团取名,他们都是大老粗,有数几个能识字的,也就能认认自己的名字而已,要让他们取名,那可真比让母猪上树简单不了多少。

其他由边兵组成的佣兵团同样如此,没有几个能认字的人,遑论取名,就更别想让他们帮忙了。

刚才听罗汝才说话一套一套的,邹群就上了心,等听他坦承自己念过书之后,就把找人帮忙取名的这个主意,打在了罗汝才身上。

刚才一直不出声,任由郝庆和对方斗嘴,一是想听听他们想做什么,二来嘛,也借郝庆的那张嘴,打压一下这两人,把他们的心气削下去之后,再给他们颗甜枣吃。

“就这么简单?”罗汝才和张献忠都有些难以置信。

“要不然呢?”邹群反问,“我再提些要求?”

“免了免了。”张献忠忙道,“这位兄弟大气,去西边招人一事就拜托你了。”

“没问题。”邹群答道。

自打知道要去西边招人,邹群就没因为这个发过愁,插汉部他很熟,能在哪里招人,怎么招人,很快就有了打算。

邹群没有把主意打在那些普通牧民身上,这些人如果卖过羊毛的,都有了些存粮,去额仁卓尔湖干活未必对他们有多少吸引力,还不能动粗,费半天口舌,可能有些成效,可效率未免就太低下了,这么做注定招的人不会多。

他的目标,是整个蒙古和插汉部的中心-归化。

早在张家口的时候,邹群就知道,归化能成功筑城,成为塞外的中心,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汉人,是的,没错,那里有很多汉人,有历年蒙人寇关掳掠而来的人繁衍的后代,也有在中原犯事,自己跑过去的。

从俺答汗开始至今,蒙人靠着不住增长的汉人筑起了归化城,商业也得到长足发展,又在周围种了大量田地,解决了部分的粮食问题,使归化成为塞外明珠。

可以说,没有汉人就没有归化,但是,作出巨大贡献的汉人,在归化却是过着下等人的生活,他们中的很多人,本就是蒙人的奴仆,蒙人对他们,那是予取予求。

而逃到归化,或是去那里行商的汉人,虽然名义上与蒙人并无瓜葛,但蒙人仍然将他们视为自己养的牲畜,什么时候兴致来了,就拿他们下刀,将这些汉人的财富据为己有。

是以在归化的汉人活得都十分凄惨,只是他们要么有家难回,要么离开中原已久,根本没有家了,只得忍气吞声呆在归化,任蒙人欺负盘剥。

现下涿鹿商社要在额仁卓尔湖大量招人开工,邹群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些归化城的汉人。

涿鹿商社的东家是汉人,达林台部的首领是汉人,自己也是汉人,汉人对汉人,再有有活干,有粮吃的诱惑,更重要的,还有将其平等视之为人的尊重,邹群相信,这一大批汉人,必将被自己成功带走。

第482章 佣兵团的名号

当然了,到归化带走大量汉人,特别是那些并不是自由身的汉人,定然会引起部分蒙人的不满,这就需要武力来震慑了。

唯一可虑的,就是插汉部,特别是林丹汗在归化附近的军兵,邹群不但要联合不少佣兵团,凑够一定人马,还得派人提前联系归化附近与涿鹿商社有染的各大小牧主们,让他们提供些讯息才是。

至于此举会不会引发大战,邹群并未放在心上,不是他心大,而是他早已看透插汉部内部并不心齐,对他们有敌意的,就是那么几个而已。

况且身后还有涿鹿商社和达林台部撑腰,他何惧之有。

三天后,达林台部最外围的空旷草场上,人影憧憧,旌旗猎猎。

这是第一批出发,西去插汉部的佣兵团们,为了以示看重,在达林台的各重要人物都来送行了。

以周承允、林远和志文为首,左右是苏鲁特-苏尼特左旗丞相,苏德-苏鲁特的好友,也是苏尼特右旗丞相,旁边跟着的,还有孙可旺、林巧等人,一群人就这么顺着走过去,与各佣兵团头子打打招呼,说几句勉励的话。

这场景,与后世领导会见百姓差不多,双方气氛融洽,其乐融融,唯一有些煞风景的,就是各佣兵团的团旗了,大小不一,歪歪扭扭,很是难看。

佣兵团有了名号自然就得有旗子,达林台不缺布匹,缺的是读书人,还有好的绣工,那些蒙人婆娘,让她们补补衣服破洞还行,要让她们在布上绣字和图案,那就为难了。

最后的结果就是眼下这样,旗子奇形怪状,旗子上面的文字和图案七倒八歪,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上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佣兵团的名号取的更是千奇百怪,好多让人不明所以,比如眼下志文正在念叨的这个就是如此,“献才”佣兵团,啥玩意儿,献才,咸菜?

旗子下面一个青壮听到了志文的念叨声,小声提醒道,“大人,不是献才,是才献。”取名的时候,就是因为献才容易让人听岔音,才定为才献的。

没错,这就是张献忠和罗汝才他们的佣兵团,才献二字,分别取自他们二人姓名中的一个字,罗汝才本不欲用这个名称的,怕漏了自己等人的老底,可张献忠却不以为然。

来到塞外这么久,没见涿鹿商社在此地追杀他们这些流匪残余,而其他那些恶贯满盈之徒也多了去了,没见商社拿他们怎样,只要遵守达林台这里的规矩,其他没什么好担心的。

罗汝才听了张献忠这番话,没了声音,“才献”一名就此定了下来,实在是他也就半吊子的水平,要让他想出什么更高大上的名号,罗汝才自忖没那本事。

给邹群他们取的名号同样如此,第一个字用的是邹群的“群”字,第二字按照惯例,要用邹群他们佣兵团里另一个领头之人的名字,奈何这些人里面,除了有数几个的姓名还能上台面,其他大部分人的姓名,就是一个姓加排行,好比张三李四王五这类。

第二个字因此难产,用姓用数字都不好听,罗汝才抓破脑袋,想出个“发”字,将群放在前面,是为群发,意思就是大家都能一起发财,发大财,这是罗汝才给邹群的解释,邹群他们都挺满意,“群发”佣兵团就此诞生。

紧跟着才献佣兵团的,就是群发佣兵团了,志文一看,有些被震住了,应该不是发群罢,一谐音就挺不雅的,群发?你们这是要群发什么消息么?

志文心里腹诽着,又仔细看了看这队人马,见人人都是对美好未来的期盼神情,确信里面没有另一个穿越之人,这群发二字,应该就只是单纯的一种对发财的渴望罢。

这么一圈走完之后,周承允大手一挥,顿时马蹄声如雷,滚滚烟尘中,佣兵们向西而去。

志文偷眼看看苏鲁特这个老熟人,只见他满脸期盼地看着离去的佣兵们,眼里的那份渴望藏都藏不住。

再看苏德,这个苏尼特右旗的丞相,志文尚是初见,他的眼神虽然没有苏鲁特那么赤裸裸的,但是紧捏成拳的双手,却是出卖了他,显然他也不平静。

只有林远一脸淡然,与往常并无不同。

志文暗暗点头,看来周承允和自己没有看错人,林远每逢大事有静气,还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志文,什么时候也让我出去遛遛?”孙可旺来到志文身边问道,见到这种场面,却是又勾动了他那颗不安定的心。

“怎么,才当上治安官就不想干了?”志文反问。

“嘿,别提了,你这扣分的规矩一出来,一个个都老实下来了,我这几天都没什么活儿干,身上难受得紧。”孙可旺答道。

“放你出去不是不行,可你走了,林巧怎么办?”志文揶揄道,孙可旺的心思,志文怎么会看不出来。

“嘘,噤声...”孙可旺慌了,伸手想去捂志文的嘴,却被志文一个闪身躲开,回头见林巧和他哥在远处,并未注意他和志文,这才安心。

“男人嘛,”孙可旺难得的脸红了,“总得出去立些功勋才是,在这儿做劳什子的治安官,闲得发慌不说,我怕巧儿也会看不上我。”

“这我可得说说你了。”志文正色道,“维护好达林台的治安,可是件大事,怎么在你嘴里就成了劳什子呢?”

见孙可旺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接着说道,“行了,知道你定不住,再做一些日子罢,薛平他们在涿鹿山剿匪剿得差不多了,等他们休整休整,我让他们到草原上来,那时候人多了再说。”

“嘿嘿,志文,就知道你不忍心的。”孙可旺一听有门儿,嬉皮笑脸地说道。

“行了,你现在的副手是孟根,你若不做,按规矩就是孟根做主治安官了,你得想好他的副手是谁。”在志文的建议下,达林台的治安官一主一副,一汉一蒙,既能通力协作,也能相互制约,若另有他用,可推荐继任者。

孙可旺一听瘪了嘴,现在塞外涿鹿山的自己人不多,有能力做这个的就更没有了,看来自己还有的闲。

第483章 苍狼子孙(1)

“水...水...”林丹汗从恶梦中惊醒,只觉得喉咙眼就要冒烟,身上汗水淋淋,将里衣都浸湿了。

微明的晨光中,一双柔荑端着个小银碗递了过来,里面是乳白色的酸酪浆,“大汗,你终于醒了。”

林丹汗夺过银碗,一口喝完,这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些。

“我躺了几天了?”话一出口,说不出的嘶哑难听,林丹汗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大汗,你发高烧,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说不出的疲倦之意。

林丹汗见这女子双目通红,不过几句话的工夫,已经打了一连串的哈欠,心下感动,“乌云娜,是你一直守着我么?”

乌云娜是林丹汗最宠爱的一个妃子,被他封为侧福晋,相当于妃子。

“大汗生病,一直未醒,我又怎么睡得着。”乌云娜半跪在地毯上,伸了个懒腰,虽然不施粉黛,也未梳洗打扮,却也别有一番风情。

林丹汗看得心头火起,此女不乏蒙人女子的野性,又带着一些中原女子的妩媚和柔弱,让他沉迷不已,只是大病初愈,身下半点反应也无。

“嗯...”汗帐里另外响起了一阵长长的咳嗽声,林丹汗寻声望去,苏泰正在一旁看着他,这是他的三福晋,相当于贵妃。

“大汗醒了啊,这一醒,眼里就只有乌云娜妹妹,还真是让人心寒呢。”苏泰的话里夹枪带棒,隐有怒意。

林丹汗暗叫糟糕,汗帐里没有点灯,天色又未大亮,他是真没看见苏泰,别看她只是三福晋,可却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生了儿子的人,林丹汗也宝贝着呢。

“苏泰你说哪里话,我看见你了,正要和你说话来着...”林丹汗打着哈哈。

“行了,天要亮了,大汗既已醒来,就赶快梳洗进食,你昏迷这些天,可攒了不少事,等着你决断呢。”苏泰冷冷地打断了林丹汗的话,站起身向汗帐外走去,“乌云娜妹妹,大汗就拜托你了。”

“行了,都走远了,还看。”一声娇嗔在耳旁响起,把林丹汗从耳朵痒到心里,随后一块温热的方帕盖上了他的脸,“先净面吧大汗。”

虽然苏泰育有一子,可乌云娜其实并不怎么怕她,乌云娜的兄长贵英恰,既是林丹汗大妹兀浪哈的丈夫,也是大汗得力助手,统领着插汉本部的中军万户,在归化城算得上位高权重。

“对了,那些可恶的达林台人怎么样了,贵英恰呢,贵英恰当时做了些什么?”林丹汗想起了自己昏迷前的事,急声问道。

达林台的人前些日子鬼鬼祟祟的,竟然摸到了归化城下,随后不知用什么手段妖言惑众,蛊惑了城外农田里的几千汉民,意欲东去,幸好贵英恰及时发现,派人通报他后赶去阻拦。

林丹汗素有隐疾,一直吃着药,闻听此信,急怒攻心之下,隐疾爆发,昏了过去。

“大汗,你知道我的,向来不理会这些琐碎事情,想知道什么,还是等会儿你亲自问他们罢。”乌云娜边给林丹汗擦脸边说道,她性子恬淡,并不喜欢政事,很少过问,这也是她虽然独得宠爱,却树敌不多的原因。

林丹汗只得按住性子,耐心地等着净完面,吃完东西后,才向议事大帐走去。

进得大帐,不过稀稀拉拉的数人而已,计有大福晋娜木钟,三福晋苏泰和她的儿子额哲,大妹兀浪哈和二妹泰松,小弟料图,这些人,不是林丹汗的福晋儿子,就是弟弟妹妹,外人只有一个-贵英恰。

不对,贵英恰只能算半个外人。

“怎么回事?”林丹汗大发雷霆,气急败坏之下喉咙一阵发痒,又是一阵长咳,苍白的浮起了潮红。

虽说插汉部的大权向来被林丹汗一脉把持得很紧,他的这些福晋,谁都不是省油的灯,个个背景雄厚,参赞议事基本离不开她们,但如今日这般,一个外人都没有却是少见。

“父汗。”额哲急忙给他端了碗奶茶,又轻敲林丹汗的脊背,倒是挺孝顺的一个孩子。

“树倒猢狲散呐。”大福晋娜木钟话里有话地说道。

“说的什么话,我还没死呢。”林丹汗大怒,将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指着娜木钟正欲训斥,却见她意态萧瑟,似乎并没有什么别苗头的意思,又将这口气忍下了。

“贵英恰,”林丹汗将矛头转向了贵英恰,“你来说说,三天前达林台的那些人,你是怎么收拾他们的?”

话一出口,其余人等脸上都浮起了奇怪的神色,只是林丹汗没有注意到。

“说啊!”林丹汗年事已高,又是大病初愈,这一路是杵着拐杖过来的,见贵英恰不答,忍不住用拐杖戳去。

“这个...大汗,我无能,任他们走了。”贵英恰脸朝地面把话说完,连头不敢抬起来看林丹汗一下。

“什么?!”林丹汗勃然大怒,抬起拐杖往贵英恰身上狠狠抽了几下,“枉我这么信任你,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么?走了这么多汉人,那些田地你去种么,没人种田我们吃啥?”

“你是中军统领,怎就如此怂包?”林丹汗越说越气,抬起拐杖还待再打,却被人抓住了。

“阿赫(蒙语兄长),”抓住拐杖的是兀浪哈,见林丹汗还要再打,她心疼自己的男人,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制止,“不能怪贵英恰。”

“怎么就不能怪了?”林丹汗喘着粗气,汗如雨下,这几下于常人来说轻松已极的动作,却已耗费了他大半的体力。

“中军是干什么的?中军就是护卫归化的,都被人欺负到眼皮子底下了,还不敢还手,有他这么做统领的么?贵英恰,我告诉你,你就是个软蛋,你不配做苍狼的子孙。”林丹汗继续气喘吁吁地骂着。

兀浪哈不言不语,任由林丹汗发泄,只是抓着拐杖不放,为的是不让他打贵英恰,待林丹汗收声住嘴良久,这才问道,“骂完了?阿赫,骂完了该我说了罢,我来告诉你贵英恰为什么不还手,不阻拦,不是他不想、不敢,而是他不能,你总不能叫他去送死吧!”

第484章 苍狼子孙(2)

“让他带人拦截达林台的人就是送死了?”林丹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中军的那些勇士都是摆设么?”

林丹汗用手指着贵英恰咆哮道,“你说,中军万户是不是都归你统领?我难道是让你一个人去么?”

“大汗,中军是归我统领,”贵英恰喃喃说道,“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有中军你都拦不住人,无能,无能至极,我...我要...”林丹汗有心想说要撤了贵英恰,可眼下实在找不到什么让他放心的人了,一把从兀浪哈手中抽出拐杖,作势欲打。

只是他大病初愈后行动迟缓,被眼明手快的兀浪哈又抓住了拐杖,“阿赫,没人了,中军没人了。”声音凄厉。

“胡说八道。”林丹汗被气得笑了起来,“中军我有上万斡耳朵,他们难道都死了不成?”

“嘿嘿...”兀浪哈苦笑道,“哪里还有上万斡耳朵,只剩我们自己的千把号人了。”

斡(音握)耳朵一词,在中原并没有相对应的词汇,强行翻译的话,可以解释为宫帐,但并不准确。

具体说来,就是部落下属的各个大牧主(在插汉部这样的大部落,将大牧主称为万户),按规矩抽调部分属民,送给部落首领使用。

这些人有男有女,既要作为奴仆服侍首领一家,又有护卫战斗的职责,这种双重身份的可汗随从,被统称为斡耳朵。

不过在斡耳朵中,侍女终归是少数,大多还是英勇善战的勇士,这是万户们臣服首领的表示,也是首领控制属下的一种手段,能有效削弱这些人的实力。

此举在大部落中盛行,像达林台原来这样的中小部落就基本没人用了,大家的手下本就不多,还要再给首领一些人,那自己还活不活了。

“什么?!”林丹汗大惊之下,腿脚撑不住身体,仰天向后而倒,多亏额哲就在旁边,伸手扶住了他。

“建州人杀过来了,达林台勾结建州人杀过来了,对不对?”林丹汗抓着额哲不放,连声催问,语气里有丝惊慌。

“父汗,”额哲将林丹汗扶正,摇头道,“建州人没有来,就是达林台的那些人。”

“那怎么...”林丹汗慌乱不减,神智已经有些乱了,指着贵英恰大骂,“贵英恰,你干的好事,是不是?是不是追出去中了人家埋伏,祸害了我这许多的勇士?”

这上万的斡耳朵,算得上是林丹汗最后的底牌了,震慑下属、护卫保命,就指望这上万人了,此刻听说被祸害的只剩千余人,当真是急怒攻心,没有昏过去已经算是很好了。

“冷静些,阿赫。”兀浪哈也过来搀着林丹汗,又示意额哲倒了碗茶过来,待林丹汗喝下茶水,神情稍稍平复,这才接着说道,“哪里还有人让贵英恰带出去中埋伏,都被万户们暗中带走了,眼下中军就只剩我们自己的一千多人。”

“带...带走了?”林丹汗呆呆地看着兀浪哈,一时没有转过弯来,送给自己的斡耳朵还能带走,什么时候有这种操作的。

“大汗,这些万户不知发了什么疯,趁着我们不注意,在达林台的人还未到来前,就偷偷将他们在斡耳朵里的人给弄走了,等我想要带人去拦截达林台的时候,才发现只有我们自己的人了。”贵英恰在旁边解释道。

“这些人什么意思,难道要造反么。”林丹汗暴怒。

众人无语,下属万户们的这个举动,虽未明着造反,但没有把林丹汗这个可汗放在眼里却是毫无疑问的。

“还不是你!”林丹汗又将矛头对准贵英恰,只是他现在无力再打,只能坐在地上大骂,“饭桶,整天就只知道吃喝玩乐,中军那里你多长时间去一次?你要是上点心,就能早些发现,还能是眼下这种局面么?”

说的虽然是事实,但以往他何曾管过?

兀浪哈脸上挂不住,替自己的夫君解释,“贵英恰就是天天去,也拦不住那些万户们的。”

“怎么,他们还敢抢拉人不成?”林丹汗冷声问道。

“不用强拉,”贵英恰道,“万户们都是以这些斡耳朵的家人胁迫他们回去的,我能有什么办法。”语气中多少有些委屈。

斡耳朵们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是有家人的,他们人虽然跟着林丹汗,但父母妻女仍在原来的万户之中,即便有些人忠心于林丹汗,但妻女被胁迫,却是不得不低头。

“这些养不熟的狼崽子。”林丹汗恨声骂道。

斡耳朵们的亲属不被自己控制,早晚是个祸害,这个缺陷,林丹汗不是没有看出来,也曾有意想要将斡耳朵的亲眷们调到归化,归自己统管。

可万户们一致反对,对他们来说,送人给林丹汗用已经很不愿意的了,再把这些人的亲眷也送出去,岂不是要少很多人干活,此事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不对啊。”林丹汗此时又回过味来,“不是还有千余人么?你没带这些人去拦截达林台么?”

“去了,”贵英恰结结巴巴地说道,“可...可是...”

“可是什么!他们有多少人?”林丹汗大声问道。

“达林台那边也是一千人。”苏泰实在看不下去了,突然插话道。

“是这样么?”林丹汗冷眼盯着贵英恰。

“是...是...”贵英恰满头大汗,不知如何作答。

“你个孬种。”看似软弱无力的林丹汗不知怎的又有了气力,从地上站起来,举起拐杖就打,只是拐杖才到半空,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向前扑了出去。

“父汗!”

“大汗!”

“阿赫!”

帐内惊呼声不断,好在额哲一直跟在林丹汗身边,及时将他扶住,放在地毯上躺好。

“没事儿吧,大汗。”问话的是大福晋娜木钟,在汉人皇宫中,与皇后相当,地位尊崇,由她第一个开口,也算是长幼有序了。

林丹汗闭着眼睛,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儿,好半天才将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随后睁开眼睛,盯着贵英恰道,“你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485章 苍狼子孙(3)

事情很简单,贵英恰带着千余残兵,追上的,自然就是以邹群张献忠等人为首的佣兵们了,他们也凑了一千多人。

双方人数相当,可实力相差就大了。

佣兵们赚了钱,舍得给自己换装备,刀、枪、铠甲、弓箭,都换了最好的,甚至还有人弄了些火枪,说是武装到牙齿,那是一点都不为过,在达林台不敢放肆,那完全是因为涿鹿商社是金主的缘故,不敢造次。

到了外面草原上,这些佣兵经过两个月的洗礼,再有那种对财富发自骨子里的渴望,不论他们原来是做什么的,早已非吴下阿蒙,个个都是战斗狂人。

反观插汉部中军的这些斡耳朵,就是在吃食上,也不过仅仅温饱而已,还缺衣少甲,日常训练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与常年在刀口舔血的佣兵相比,差了不止一个层次。

而且一下子被万户们拉走了这么多人,士气军心正是最低落的时候,即便人数相当,也绝对不会是佣兵们的对手,这一点,贵英恰带着人才追上,就已经知道了。

更不用说还有好几千的汉人百姓,这些人原来都是归化城任他们欺凌侮辱,予取予求的对象,看向他们的眼神无不充满恨意,现在对未来有了新的希望,要是敢于阻拦他们,贵英恰相信,尽管他们没有多少武器,但有撕碎自己这些人的决心。

所以,贵英恰很干脆地认怂,连个场面话都没有说,就带着人灰溜溜地回来了。

随后的几天,也就是在林丹汗昏迷的这几天里,从达林台而来的佣兵,如同一群又一群的蝗虫一般,将归化城外都扫荡了一遍,城外种田的汉人已经基本走完了。

就是一些穷困潦倒的蒙人,也有不少跟着他们走了,唯一庆幸的,是他们还没有到归化城里来撒野,尽管守城的那几个兵丁贵英恰自己都觉得不过是个摆设而已,可能跟城里几乎没有汉人有关系罢。

当然了,这些佣兵打着自己的旗子,带着人炫耀似的从城外走过是免不了的。

“我昏迷了三天,醒过来的结果就是,我一万多人的中军就只剩一千人了,归化的汉人已经跟着达林台的人跑的差不多了,就是自己的族人,也有不少跟着去了?呵呵...”林丹汗惨笑。

他这会儿连跟贵英恰发火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接着问道,“谁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儿,达林台那里就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么?”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作答,他们这些天只敢困守归化,连城门都没怎么出去过,如何得知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或许...跟羊毛有关?”料图犹犹豫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

“瞎说!”林丹汗喝道,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弟弟,“羊毛早该剪完了,你不知道啊,再说之前就是因为羊毛的事儿,与达林台发生过纠葛,那会儿都没有这么大的动静,现在怎么可能因为羊毛再起风波?”

“是,阿赫说的对。”料图嗫嚅着闭了嘴,他在自己的大哥面前,向来是不太敢说话的,今天好歹说了两句,也算难得了。

“衮楚克呢?”林丹汗眼睛四下一扫,发现帐篷里少了一人,那就是二妹泰松的丈夫-衮楚克,此人脑袋灵活,机谋权变,算是他仅有的几个智囊了。

“他...他有事。”一向话多的二妹泰松,今日出奇地没有说话,被林丹汗问道,也就惜字如金地吐了几个字。

“什么事?”林丹汗问道,言辞间自有一股威严。

“还有什么事,能比眼下局面还要紧迫的?”林丹汗十分不满。

“这...这,我...”泰松吞吞吐吐地说不出来。

林丹汗一声长叹,看了大福晋娜木钟一眼,想起了她刚才的那句话-树倒猢狲散,看来散的不仅是那些万户们,还有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这些人。

“来了,大汗。”汗帐外突然响起了衮楚克的声音。

“阿赫,他来了。”泰松明显舒了口气。

林丹汗心里稍稍好受些,待衮楚克进帐后来到身前,方才疲惫地问道,“干什么去了,不知道今早有要事相商么?”

“知道知道,大汗,这不有喜事儿嘛,是以来晚了。”衮楚克笑嘻嘻地说道,与汗帐内沉重地气氛格格不入。

“哦,喜从何来?”林丹汗来兴趣了,他昏迷前后这几天,听到的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难得能听到什么喜事儿。

“苏尼特部...”衮楚克刚张嘴说了四个字,就被林丹汗打断了。

“等会儿,苏尼特,这些背叛祖宗,投靠女真的无耻之徒,你提他们做什么?”林丹汗不悦地问道。

“嘿嘿,大汗,别这样嘛,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人,苏尼特和喀喇沁科尔沁还是不太一样的,和女真人走得并没有那么近。”

林丹汗重重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衮楚克见机继续说道,“苏尼特派人来了,说是今后每年,都给咱们插汉本部提供青盐和兽药各一千斤,是本部哦。”

衮楚克特意强调是本部,意思就是汗帐内这些人所拥有的势力,各大小福晋的娘家人不算在内,在走了几万的汉人之后,他们有两到三万人的实力,一千斤的青盐和兽药虽然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了。

“说罢,要花多少钱粮?”林丹汗很冷静地问道,并不像其他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那么兴奋。

“不花钱粮,大汗。”衮楚克道。

“那其他的呢,要换我们的什么东西?”林丹汗深知这些东西肯定是要付出代价的,哪有什么都不付出,白拿的。

“什么都不换,他们说了,都是无偿送给我们的,就当是...你就把这当做是朝贡罢,大汗。”衮楚克笑道,笑容里的那丝尴尬一闪而过,谁都没有发现。

“哟,苏尼特人发财了?怎么这么大方。”这下林丹汗的确有些有些意外了,“左旗还是右旗啊?”

“大汗,这是苏尼特左右两旗一起给咱们的大礼。”

“大礼?”林丹汗冷笑,“一千斤就算大礼了,衮楚克,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满足了?”

第486章 苍狼子孙(4)

衮楚克此人林丹汗很了解,才智是有的,但过于贪财,以往春风得意之时,这点东西他是真不放在眼里。

“这...这不是汉人有句话说的好,马瘦毛长,那个...人穷志短么。”衮楚克很不自在地答道。

“很好。”尽管嘲讽了衮楚克一番,但这一千斤的青盐和兽药,对眼下的插汉本部来说,也算是雪中送炭。

而且还是明面上已经归附金人的苏尼特部送来的,林丹汗觉得多少还是挣回了些颜面,遂接着对衮楚克道,“你来的正好,我们正在商议达林台胆大妄为,到归化拉人一事,对了,还有那些该死的万户,将斡耳朵都带走了,说说罢,你怎么看,有什么法子?”

“大汗,你高看我了,事已至此,我能有什么辙。”衮楚克干净利落地推辞,见林丹汗一脸失望,眼珠转了几转,“不过,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苏尼特愿意帮咱们,只不过...”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我就觉得这一千斤的青盐和兽药没有这么好拿的,看来真被我猜着了,说说吧,他们想做什么?”林丹汗这次没有发火,他已经想通了。

整个插汉部在达林台的羊毛攻势之下,早已貌合神离,自己虽为可汗,也就比那些万户强上一点而已,苏尼特若真能助自己一臂之力,重掌插汉,重创达林台,提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他都会应承下来的。

至于苏尼特的动机,林丹汗猜测,多半是冲着自己这个名义上的蒙古共主而来的,与建州女真脱不了干系,那一千斤的青盐和兽药,估计也是金人的,苏尼特不过转到手而已,他们什么家底自己还会不知,以前可是比插汉部还要穷的。

林丹汗知道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不过为了重掌大权,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若真有朝一日恢复了蒙古大汗的荣光,大不了翻脸就是。

“他们,他们想...”衮楚克支支吾吾说了几个字,忽地跪了下去,“咚咚咚”磕了几个头,“对不住了,大汗,苏尼特的人说了,只要你答应,让他们的人做整个汗国的丞相,不但每年有青盐和兽药,就是本部的所有开支,他们也一力承担了。”

什么?!林丹汗听完,脸色大变,他还是读过些书的,苏尼特这是赤裸裸地要学那曹操、也先的手段,将自己架空为傀儡国君,他们好做权臣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林丹汗恼恨得连脏话都骂不出来了,他原本以为,苏尼特人最多是想在插汉部里要几个济农的职位,增加一些话语权而已,没想到会提出这么过份的要求。

看来这世上谁都不傻,自己想借助对方的实力,人家还想拿自己当玩偶呢。

济农名义上是副汗,但到了现如今,大一点的部落首领都能做,插汉部里的万户们,就有好几个济农,现在在汗帐里的这几个男的,也都挂着个济农的名头。

名称虽然响亮,但济农这个头衔实在是不值钱,苏尼特人想要,给他们就是,这是林丹汗最初的想法,可眼下要做丞相,这就让他不能忍了。

在草原汗国时期,虽然没有丞相这个职位,但在前元入主中原的时候是有的,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怎么可能让苏尼特人这样的反骨仔来做。

“说!这苏尼特人是不是受了金人的指使才这么做的?”林丹汗到现下,仍然认为苏尼特人不过是金人的走狗。

“不不不,”衮楚克急忙摇头,“与金人无关,他们此举完全与金人无关。”

他素知林丹汗最痛恨的就是趁势而起的建州女真了,其先后两任首领-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更是被林丹汗视为生死大仇,是他们,活生生打断了林丹汗意欲一统蒙古诸部的谋划,破灭了他重现祖上荣光的美梦。

要是自己敢于私通金人,哪怕自己的女人是林丹汗的二妹,也决计讨不了好。

“衮楚克,你干脆把话挑明了吧。”三福晋苏泰出人意料地插嘴了,“我风闻苏尼特与达林台的关系不清不楚,他们如此胆大妄为的要求,既然与金人无关,那就是达林台人的主意咯,还不快快向大汗坦白。”

“怎么回事!”林丹汗彻底暴走了,苏尼特人与达林台人有关系?自己怎么不知道,他感觉才短短几天的工夫,一向掌控在手的插汉部,就完全失控了。

“你!”林丹汗压下怒气,指着苏泰说道,“先说说,达林台与苏尼特到底是什么关系?”

“大汗。”苏泰微微鞠了个躬,“我并无任何隐瞒,这也是最近几天才听说的,达林台起家,靠的是疯狂收取羊毛,这我们都是知道的,但他们却不是在今秋才开始这么做的,

今岁初春,达林台人就开始在他们附近换羊毛,随后他们遇到的第一个大部落,就是苏尼特左旗,以当时达林台的实力,不但没有在苏尼特左旗身上吃亏,反而飞速地壮大起来,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勾结,我是不信的。”

达林台与苏尼特在插汉部的东边,一南一北,林远等人初收羊毛之际,并未打插汉部的主意,是以隔得虽然不远,但以当下的交通和讯息传递手段,林丹汗等人一无所知那也是很正常的事。

苏泰眼下能打听到些端倪,也算是她有心了,这还多半是因为佣兵们去不了东边,转而全到插汉部来的缘由,人多嘴杂嘛,特别是最近,佣兵们全是奔着归化而来,都想要把最容易拉的汉人先带走。

林丹汗听苏泰这么一说,心里已经信了七八成,金人去岁在蒙古左翼大肆清洗的所作所为他是清楚的,作风简单粗暴,将已臣服的这些部落完全视为自己的奴仆。

如果要对付自己,多半是带兵直接征讨,反正两部之前大小仗打过不少,金人现在势强,哪里会有这份耐心。

“呵呵...”林丹汗冷笑了几声,“看来达林台和苏尼特是有高人在了,连这种打一棍给颗甜枣吃的招式都会了,不简单,不简单呐。”

第487章 苍狼子孙(5)

“衮!楚!克!”感慨完苏尼特和达林台的不简单,林丹汗转而对着衮楚克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不是早就和达林台还有苏尼特的人勾搭在一起了?他们将汉人拉走,你不加阻止,是不是也是有意为之?”

衮楚克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大汗,冤枉啊,苏尼特的人是在达林台将汉人带走之后才找上我的,我事先真的毫不知情,要是知情不报,我不得好死。”连赌咒发誓都用上了。

这衮楚克倒是的确没有撒谎,周承允、志文、林远,加上苏尼特左右两旗的丞相苏鲁特和苏德,几人商议的结果,就是在佣兵们出发之前,先期遣人联络插汉部的万户们,尤其以归化城周边的为重,用每年提供一定量的青盐和兽药为饵,让这些万户将他们在插汉部中军的儿郎们撤回,施行釜底抽薪之策,将归化彻底掏空。

这些万户们,先前因为与达林台对抗失败,在羊毛一事上,与苏尼特一比,就觉得吃亏不少。

眼下青盐和兽药这两大杀器一亮相,谁也不敢再装佯,争先恐后地用各种借口,暗地将斡耳朵里的自己人召了回来,生怕落后一步就要吃亏,速度之快倒是令志文他们都吃了一惊。

正因为前期准备得好,张献忠和邹群等人的归化之行才异常顺利,否则的话,估计又要像几个月前收羊毛那般,有连番恶战,虽然最后笃定能赢,但周承允却不愿再耽搁时间了。

“阿赫,衮楚克真没骗你,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么?”却是泰松出言帮忙了,“他要是早早知道的话,也不会任由那些万户们将斡耳朵带走而不管的。”

林丹汗闻言,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是信了,衮楚克才略是有,人也够贪,但却没有多大的胆子,斡耳朵一事,他要是真知道,绝不敢隐瞒这么久的,而且这人还喜欢耍个威风,一下子走了这么多人,可是连威风都没得耍了。

看看周围众人一幅六神无主的样子,林丹汗暗自叹了口气,没本事的,被人家欺到鼻子底下了都还不知所以,有本事的,却又被人家给勾搭上了,真是些不成器的家伙。

“苏尼特和达林台的人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罢。”林丹汗意兴萧索地说道。

“就...就是苏尼特左右两旗的丞相分任汗国左右相,达林台的那个汉人首领做上相。”见林丹汗眼里的怒意越来越盛,衮楚克声音也越说越小。

“没了?”见衮楚克不再说话,林丹汗没有发怒,反而接着说道,“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周章,就只为了这三个有名无实的相位?”

他相信这三人是决计不敢只身到插汉部就任的,最多带着人马来走一趟,确认一下职位的归属,只要不长期呆在归化,那这几个相位就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还...还有。”

“说!”

“他...他们请大汗...”说到这里,衮楚克满头大汗,又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方才接着说道,“...将汗帐移驻达林台,从今往后,不但汗帐一应所需,他们全部无偿提供,就是大汗所需的斡耳朵勇士,他们也会给大汗凑齐。”

汗帐里异常寂静,只有林丹汗粗重的呼吸声。

其他人谁也不敢此刻去触林丹汗的霉头,谁都没有想到,达林台和苏尼特胆大妄为到了如此地步,请林丹汗移驻达林台,并凑齐斡耳朵勇士,听着好听,但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良久,林丹汗发出了夜枭般的笑声,“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让我移驻达林台?休想!”

说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呛啷”一声拔出弯刀,斜指半空,“我是苍狼的子孙,成吉思汗的后裔,黄金血脉的继承人,宁可战死,也不受辱,你们...”

林丹汗用刀尖指了指帐中几人,“有谁愿意跟我一起,捍卫这份荣耀的?”

帐中无人答话,额哲倒是有心开口,被他额赫(蒙语母亲)苏泰狠狠地拽了下衣袖,吓得又把话咽了下去。

“哈哈...”林丹汗的笑声嘶哑难听,在诺大的汗帐里显得异常孤独,“没想到我平时看重的这些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也罢,我就独自一人前去就戮,用鲜血捍卫黄金血脉的荣耀。”

说罢,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弯刀艰难前行。

“大汗!”衮楚克跪在地上,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林丹汗的大腿放声大哭。

“滚开!”林丹汗声音不大,但威严还在,“你们想活下去,便也由得你们,我却是要去死的。”

“不可啊,大汗!”衮楚克死抱着不放,痛哭不止,与此同时,众人全都学着衮楚克的模样,跪在地上围了过来,一时哭声震天。

听到动静的乌云娜也从外面跑了进来,一见这个场面,虽然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儿,却也加入了跪哭的队伍。

“汉人有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汗,留得有用之身,方能他日东山再起。”哭声中,衮楚克继续情真意切地劝说着林丹汗。

他如此卖力,不是没有原因的,苏尼特的人和衮楚克联系的时候,许诺了他不少好处,他一人所得,就与那千斤青盐和兽药不相上下,但前提就是,不但要成功说服林丹汗,还要保住林丹汗的性命。

志文他们怕的就是林丹汗过于刚烈,宁死不从,虽然过后可以将其子额哲控制在手,但林丹汗早年雄心勃勃,还是有一番作为的,在蒙古各部的威望不减,要是没有他亲自将林远三人封相,那这相位的份量就太轻了,意义不大。

是以林丹汗现在不能死,他至少得活着给林远三人封相,至于以后,从整个草原的稳定考虑,还得好好将他养着。

“昔年先汗脱脱不花,不同样被瓦剌的也先挟持,不得不封他做了国师,最后怎样?也先一死,瓦剌还不是四分五裂,草原上的主人,还不是成吉思汗的后裔。”为了打消林丹汗的死志,衮楚克把先例都搬出来了。

“没有先汗的忍辱负重,哪有大汗的如今啊。”衮楚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还望大汗以祖宗基业为重。”

第488章 驾临达林台

“大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额哲想想罢。”苏泰也抹着眼泪劝道,“你要是就这么走了,就算苏尼特和达林台这两头猛虎突发善心,放过我们,插汉部的其他万户们,哪个不是饿狼,群狼环伺之下,额哲必难保全性命。”

其他人倒没再说什么话,只管跪在地上痛哭,乌云娜稍微特殊些,没有跪在地上,而是扑在林丹汗的怀里默默流泪。

林丹汗的英雄气概,在众人的泪弹攻势中,一下短了许多,刚才雄赳赳气昂昂赴死的决心,也没那么坚定了。

他搂着怀里的乌云娜,摸着她头上乌黑的秀发,自己一死,这个女人也不知道会便宜谁。

再看看额哲,十多岁的年纪,还没有娶亲,没了自己的庇护,恐怕很难活到成年,更别提延续血脉,开枝散叶了。

还有料图,年纪也不小了,女人也有,偏偏还没有后代,又是懦弱的性子,指望他挑起黄金家族的重担,还是算了吧,没了自己,他的下场不会比额哲好多少。

“唉...”林丹汗一声长叹。

听到叹息声,衮楚克知道有门,哭的嗓门更大了,连带着其他人,汗帐里一时哭声震天,好一派凄惨的景象。

“行了!”林丹汗喝道,待众人陆续止住哭声才接着说道,“我今日乏了,不想再谈什么事儿。”

衮楚克大失所望,正要开口继续劝说,不想林丹汗接着说道,“明日,明日你去把苏尼特的人找来,咱们好好谈谈。”

“大汗英明!”衮楚克喜出望外,“梆梆梆”磕了几个头,“大汗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行了!”林丹汗摆摆手,“都走吧,我累了,乌云娜,来扶我回去。”

说罢艰难地将弯刀插回刀鞘,随后在乌云娜的扶持下,也不理汗帐中的其余人等,步路蹒跚地向外走去。

此刻太阳才升起不久,但众人看着林丹汗一步一顿的艰难姿态,恍惚中都以为是傍晚黄昏,夕阳西下的时候。

......

崇祯三年十一月初,塞北草原银装素裹,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马蹄声如雷,黑压压的骑兵踏碎了积雪,簇拥着一杆九旄大旗,缓缓来到达林台的汗庭边,另一股竖着三面旗子的骑兵,也在马儿们等得不耐烦的躁动下,从达林台汗庭边迎了上去。

那是林远、苏鲁特和苏德,各率本部人马前去迎接,这是林丹汗的大驾到了。

苏德内心激动,他这苏尼特右旗的丞相,马上就要再进一步,成为整个草原上的右相了。

虽然在三大丞相中地位是最低的,可他知足了,谁叫他阴差阳错的,在三人中是最后一个投诚涿鹿商社的呢。

而且领地也大有变迁,他掌管的苏尼特右旗,在开春之后即将南下,接掌原来插汉部的范围,也就是说,他将成为插汉部事实上的首领。

愿意跟随林丹汗来达林台的,就只有他的本部人马,全部加起来不超过万人。

当然了,右旗虽然离开,但额仁卓尔湖盐和芒硝的利益,却不会少,仍按原来说好的,左右两旗各占三成,涿鹿商社占四成的比例来分。

这也是苏德愿意南下的原因,如若不然,插汉部再好,他也是不干的。

苏鲁特的左旗,则独占原来左右两旗的牧场,地盘扩大,也有实利,地位还要上升,乐得他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三人中貌似只有林远没有多少好处,不过他做的是上相,地位最高,在草原的大义上,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对于苏尼特左右两旗捞到的好处,林远倒也没有眼红,达林台部这一回虽然没有获得盐利,也没有扩大地盘,但粮食是实实在在的有了。

前些天红薯土豆的丰收,产量一点都没有打折扣,亩产达到了千斤,把苏鲁特和苏德两人的眼珠子都看红了。

不过,很可惜,鉴于再往北气候严寒,苏尼特一带不适合种植粮食,达林台一线已是红薯土豆在北边的极限,也就是说,达林台今后凭着红薯土豆,就能够成为塞外江南,遑论还有收购羊毛一事。

故此,即便这次林远除了一个相位其他什么都没有,但也非常满足了。

达林台部人头攒动,欢声雷动,热闹得不像是冰天雪地里的感觉。

牧民们伸着脖子,争相向九旄大旗看去,那是草原最高权力的象征,那是黄金家族的旗帜,那是蒙人们曾经的荣光。

如今,这草原上曾经至高无上的存在,驾临达林台,并且今后将常驻在此,一个曾经小的可以让人忽视的部落,却有了这样的荣光,达林台的人谁不兴奋,谁不骄傲,谁不自豪。

孙可旺指挥着治安军维持秩序,骑兵们前后相连,将牧民们隔绝在外,他成了治安官,所辖队伍自然而然地被人称为了治安军。

治安军人数不足,还找了不少佣兵团来帮忙,本来这也算是个小任务,按理说是要给酬劳的,只是佣兵团们说什么都不要,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归化之行如此顺利的原因是什么。

帮这么点小忙是要在涿鹿商社前露个脸,收钱的话,以后还想不想混了。

寒风如刀,孙可旺紧了紧衣领,又拉了拉帽子边沿,将耳朵护住,有些不满地嘟囔道,“周大哥和志文真是奸猾,这种场合不露面,却指使我来维持秩序,冷死了。”

张献忠、罗汝才,还有邹群,这些佣兵头子此刻都簇拥在孙可旺周围,他们作为此次西进插汉部的最早得利者,也是最大得利者,自然是要来免费表现一番的,手下人都被他们派了出去,与治安军一道维持秩序。

此刻听了孙可旺的抱怨,却是一个也不敢接话,孙可旺固然不能得罪,他嘴里的周大哥和志文,难道又好惹了,要是与孙可旺一同抱怨,话传到那两位的耳朵里,恐怕更难堪。

“孙队长,这么冷的天,我看你穿得也不多,别冻着了。”还是罗汝才精明,随意找了个话题闲聊。

第489章 天字号佣兵团(1)

“嘿嘿,这你就不懂了,别看我穿的少,可一点也冷不着我。”孙可旺笑了,“我有宝贝。”

“啥宝贝?”张献忠好奇心最重,他里三层外三层的穿了羊毡、皮袄,除了皮袄能挡挡风,里面的羊毡衣,不管穿多少件,都是冰冷如铁。

“喏!”孙可旺从腰间扯出一截毛衣,“就是这玩意儿,志文管它叫做毛衣,今儿这天气,我里面穿两件,外面再穿件皮袄挡风,就很暖和了,嗯,下面有毛裤,就不给你们看了哈。”

“这就是毛衣啊。”邹群手脚快,第一个捏在手中细细摩挲,当真是细腻柔软,温暖舒适,比毡衣什么的,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让让,老邹。”张献忠一把扯开邹群,“让我兄弟俩也见识见识。”

“孙队长,这毛衣就是商社做的吧?”邹群问道,帮涿鹿商社干了这么长时间的活,商社收羊毛做什么,他们多少都有耳闻。

“没错!”

“真是好东西啊。”张献忠赞道,“孙队长,能不能卖些毛衣给兄弟们,这冰天雪地的,毡衣实在冻死个人。”

他们现下真有些财大气粗的感觉,插汉部前后跑了四趟,总共拉了一万多人来,折合成粮食,将近四十万斤,二十个佣兵团一分,怎么都有两万斤粮食的收入。

收获不小,自然想用点好东西来装备自己。

“嫌冷啊,干嘛不回关内,那里暖和,反正眼下也没什么事了。”孙可旺道。

“在塞外野惯了,回去不自在。”张献忠答道。

“对对对,还是在达林台这里呆着舒服些。”邹群也附和道,他最初还有些担心张家口那里,怕有上司巡察点卯,时不时派人回去探探消息,可几个月下来,愣是没有什么动静,现下胆子大多了。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几人都没有说,眼下看似清闲,可谁知道涿鹿商社抽空又会发布什么任务呢,这一步落后就步步落后啊,谁也不愿意拱手把机会让给他人。

“孙队长,你还没说这毛衣能不能卖些给我们呢?”罗汝才没上孙可旺的当,仍紧盯着毛衣不放。

“嘿,你这人,没完没了了,是吧。”孙可旺无奈,只得说道,“实话告诉你们吧,现在这毛衣主要在江南一带行销,抢手得很,在北边根本见不到,你们想要买啊,却是难了。”

这么好的东西,却是想买能买却买不到,几个佣兵头子闻言,都有些失望。

“不过嘛...”孙可旺有话不说完,故意吊这几人的胃口。

“你别逗我们了,孙队长,不过啥呀?”

“不过你们还是有机会的,”孙可旺道,“关于你们佣兵,志文又弄个新鲜玩意儿出来。”

“啥新鲜玩意儿?”几个人兴奋了,既然是有机会买毛衣,那就是好事,还好没走,还来帮忙,才能提前听到,想到这里,张献忠等人都有些鄙视那些赚了钱就忙着回关内享受的同行了。

“嗯,我先帮你们理清一下观念,”孙可旺道,“你们统一都把我们称为涿鹿商社,实际上我们内部还是有区别的,负责毛衣和粮食售卖的是商社,而负责收购羊毛,还有收取种子费用的,则是涿鹿工会,你们佣兵,实际上都由工会管束。”

“哦...”众佣兵头子并不能分得很清楚,不过好歹知道了管他们的是工会。

“志文有意在你们这些佣兵团中,挑选一些功绩特别大的,授予天字号佣兵团的荣耀,第一批大概十个名额吧,作为天字号佣兵团,要想买些毛衣就没什么问题了。”孙可旺道。

天字号佣兵团敢情就是能买毛衣啊,几个佣兵头子有点不以为然,这种没有实惠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吸引力并不大,当然了,他们也不便公然蔑视,嘴里还是嗯嗯啊啊的应和着,表示自己知道了。

孙可旺年纪虽轻,可也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何等精明,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荣耀这玩意儿对他们不好使,遂笑道,“怎么,看不上?告诉你们,成为天字号佣兵团可是有好处的,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佣兵头子们的眼睛这下亮了起来,孙可旺心中暗自点头,还是志文和周大哥说的对,没有实惠的话,这些人是不会感兴趣的。

“好了,和你们直说了罢,”孙可旺不待几人发问,接着说道,“十大天字号佣兵团,将会被赠与若干涿鹿工会的干股,每年都会有分红。”

此话一出,不亚于在佣兵头子们的耳旁敲了一记黄钟大吕,震得他们脑海里嗡嗡作响,好半天还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

“都怎么了?傻里吧唧的。”孙可旺没料到这些人会是如此反应,难道不应该是欢呼雀跃,争抢打闹么,一个个呆呆愣愣的,是中了邪么。

罗汝才的喉头上下动了动,咽了口口水,“孙队长,你可别拿这种事和我们开玩笑。”

“谁和你开玩笑了,志文他们昨儿才定下的,我今天就告诉你们了,够意思吧?”孙可旺道。

“那周大人和志文大人还会不会开个大会,给大家说的?”邹群问道。

“不会了,”孙可旺摇头,“他们都忙得很,没工夫开大会,再说了,聚集这么多的人,怕新来的这位可汗害怕。”

待大家爆出一阵笑声后,孙可旺接着说道,“以后大会基本不会开了,有甚要紧的事,都会在议事大帐旁张贴告示,你们自己留心就是,还有,若有什么新的任务,也一并在那儿发布。”

几个佣兵头子相互间看了看,都打定主意,以后天天都要去议事大帐跑一趟,要是出去做事,要么留个自己人,要么找个人,帮他们把告示内容一一记下,以免有所遗漏。

“孙队长,不知这涿鹿工会一年有多少进项?”罗汝才心心念念的,是工会的收益多不多,这关系到天字号佣兵团到底值不值得去争。

“嘿,我说老曹,行啊,知道先盘盘道,佩服。”孙可旺冲罗汝才伸伸大拇指,“行,我就给你们说道说道,让你们知道涿鹿工会的实力。”

第490章 天字号佣兵团(2)

“工会的收益,主要是在商社的分成,工会可是商社的大东家。”孙可旺简单说道。

至于工会织造毛衣,以成本价卖给商社的进项,说起来太复杂,这些人未必能听得懂,反正商社的分红就应该足够吸引人了。

果然,佣兵头子们听到这里,眼里都放出了亮光,虽然分给天字号佣兵团的干股,具体份额是多少他们没敢问清楚,但以涿鹿工会的大气,是不会亏待的。

“这个...孙队长,我再问问哈,我记得你刚才说过,种子费也归工会,这笔收益不用跟商社分享了罢?”罗汝才不愧被称为曹操,孙可旺话里的蛛丝蚂跡都被他给拎出来了。

“呃,我说老曹,你这脑袋,我真是服了。”孙可旺无奈地说道。

种子费用的收入,目前全归工会,这也算是志文不经意钻了个空子,当时在涿鹿山与周承允协商之时,志文尚未完全认识到系统爆种的强大作用,也没想过要靠卖种子发财。

两人当初的协定是这样的,商社在粮食上的进项,就是平价从涿鹿工会收购粮食,然后转手倒卖的差价。

周承允那会儿哪里能想到红薯土豆在涿鹿山会有这种不合常理的表现,对粮食的收益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白白错过了这么大的好处。

不过周承允到底大气,既然当初说好了商社没有种子费,就没有因为巨大的利益而眼红,在此事上提都没有提一句,反正志文发现的那个盐湖,对他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意外惊喜了。

额仁卓尔湖比晋南解州的盐湖还要大,而分享利益的,不过是苏尼特左右两旗,还有他与志文四方而已,想想解州那个盐湖,如此之多的人瓜分,尚能让大家赚得盆满钵溢,额仁卓尔湖的前景就更让人期待了。

做人要知足,这是周承允与其父一向秉承的原则,不然当初他们也不会把冻制芒硝的方法分享出来了。

至于志文这边,也是投桃报李的性子,种子费的进项巨大,自己就不能小气,工会主动承担了发放佣兵费用的开支,不论佣兵团是为商社还是工会干的活,天字号佣兵团的干股,也是工会一力承担。

见孙可旺无奈承认了种子费的归属,佣兵头子们这下就不仅是眼里放光了,脸上热情洋溢的笑容,即便是在这样冰冷的冬天,也快要把孙可旺融化了。

前些天达林台部的丰收场景,他们可都是亲身体会过的。

为了在第一场雪之前赶到额仁卓尔湖,也为了避免林丹汗来达林台尴尬,周承允已经带着插汉部的大批人员北上了,达林台种地的面积不小,收粮食的人手难免有些不足,志文和林远共同向佣兵们发布了抢收粮食的任务。

还留在达林台的佣兵团都参与了,既是给商社面子,也多少能赚些钱粮,总比闲着好。

从地下一串接一串挖出来的红薯土豆,个头之大,数量之多,当时就让人兴奋不已,等过完称,得知亩产平均有上千斤,所有人都震惊了,在这个时代,粮食才是活下去的命根子。

“孙队长,我那儿才打了一只黄羊,肉味鲜美,要不,今晚去我那儿喝上一杯?”邹群咧开大嘴笑道。

“切,黄羊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猎了头鹿呢,这种天气吃鹿肉,最合适不过。”张献忠冲邹群撇撇嘴。

“就是,再说老邹你也没什么好酒能拿得出手的,我可是才弄了坛好酒,鹿肉配好酒,啧啧,怎么样,孙队长,等会儿去我和老黄那儿?”罗汝才脸上都快笑出朵花来了。

“你们...”邹群口舌本就不利,被这两人一通抢白,更是话都插不进去,恨恨看了他们一眼,西去插汉部的时候,还是好兄弟,现下为了天字号佣兵团的名额,就给自己使绊子了,哼哼,走着瞧。

“停!”孙可旺被他们弄得头都大了,“我不喝酒,谁家都不去。”

见这些佣兵头子脸上有失望,也有庆幸,孙可旺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无非就是想打听打听怎么才能成为天字号佣兵团,跟你们说实话罢,我也不是太清楚,只知道一个是根据你们的功绩来定,另一个,就是看你们对商社和工会诚不诚心了。”

功绩?诚心?

佣兵头子们都不傻,这两个词的真正含义瞬间就明白了,前者是能力,看佣兵团有多大本事,眼下已经没多少任务了,哪个佣兵团做了多少事,大家心里多少都有数。

后者嘛,说穿了就是忠心,可佣兵团都是干活拿钱,这忠心怎么定呢?

佣兵头子们各怀鬼胎,都不说话,从现在起,他们就是角逐的对手了,得彼此提防着点才行。

志文站在一个蒙古包的门口,远远眺望着迎接林丹汗的盛大仪式,他没有参与此事。

不仅是他没有参加,周承允带着从插汉部拐来的汉人北上,同样缺席,留在达林台部的其他汉人,除了孙可旺的治安军和部分佣兵团去维持秩序,其余汉人均未到场。

虽然整起事件是他们策划的,但眼下此事毕竟还是蒙人内部的事,他们作为汉人参与进去,有些不伦不类的,也容易让林丹汗更生戒心。

收完冬粮后,志文本来是打算要回一趟涿鹿山的,达林台的大丰收,大大减轻了他们从中原运送粮食的压力,假以时日,不但完全可以不用再从中原运粮,甚至成为粮食输出地都是可以期待的。

代王那里肯定也不会例外,得为来年开春应对代王的事宜做准备了。

只是周承允已经北上,他要全力监督芒硝的出产,这样一来,掏空插汉部,架空林丹汗之后的种种事宜,就得由志文来做了。

插汉部那些万户们的投诚,和林丹汗的最后选择,速度快得出乎志文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他们原本以为,怎么都要等到来年开春,插汉部在经历了一个冬天的煎熬之后,难以为继,这些目标才会逐一实现。

谁都没有料到,还没入冬,插汉部就完全垮了,才下第一场雪,林丹汗就来到了达林台。

第491章 天字号佣兵团(3)

插汉部的投诚,使志文最早的塞外据点-达林台四面受敌的态势得到了完全的转变。

北边的苏尼特不用说了,与达林台在一个锅里找食吃,西边插汉部的威胁被解除后,更西边的卫拉特等部就更不在话下了。

不说林远现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大义的名分就能使这些部落不敢轻举妄动,就是明年开春后,继续用佣兵团开路,以羊毛、青盐和兽药的银弹攻势,就不是这些部落能抵挡的。

他们最后的下场,只能是和插汉部一样,成为涿鹿商社的附庸。

更北边的喀尔喀诸部更不足为虑,这些人比南边的部落还要穷困得多,银弹攻势加上大义名分,一样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

现下唯一的威胁,就是东边了,喀喇沁、科尔沁等等,越是靠近辽东,越是与金人亲善,林丹汗的名头就没那么好使,纯粹的银弹攻势甚至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更为紧迫的,是林丹汗移驻达林台一事,虽然是好事,但也有糟糕的一面,一旦传到辽东,势必引起建州女真高层的注目,十有八九要让林远将林丹汗交出去。

林丹汗能交出去么,显然不能,如此一来,在插汉部的所作所为,岂不是全为金人做了嫁衣,而且达林台部和涿鹿商社的声誉,在草原上势必一落千丈,还怎么收羊毛?

而不交人的话,接下来的,就是刀兵相见了,以涿鹿商社目前掌控的实力,实无胜算。

志文现在要做的事情,首要就是隔绝消息,让辽东那里知道的越晚越好,尽量延缓双方动刀的那一天。

遴选十大天字号佣兵团,目的就在于此,接下来还要挑选三十到五十个地字号佣兵团,以天字号为首,地字号为辅,将东部的羊毛、青盐和兽药等交易,完全垄断。

除了天地两个字号,其他的佣兵团一律不得东进,违者团灭,抵押物品全数分给灭他们的佣兵团,如此一来,相信没有人敢逾距的。

当然了,为了让天地佣兵团心甘情愿地东进,势必要分他们更多的利益,志文原本是想提高他们的佣金,但转念一想,分给他们干股,每年分红效果更好,既没坏了佣金平等的规矩,还将这些人绑上了自己的战车。

是以天地两个字号的佣兵团,功绩要考虑,忠诚更重要,至于怎么体现忠诚,就看他们用不用心了。

其次,得考虑往辽东,尤其是金人内部插颗钉子了,以后金目前的强势,还有黄台吉这样一个雄才大略之人,从内部将其瓦解才是较为可行的办法。

目标人物已经有了,志文想来想去,最后定的是阿敏大贝勒,他犹记得阿敏被带走之时,眼里的那份不甘和怨毒,阿敏之后的下场如何,志文并不太清楚,他尚不知道自己在盛京的那把火救了阿敏。

只要阿敏没死,就值得再往辽东走一趟,试一试,志文眼下等待的,就是马二和薛平等人的到来。

马二的作用自不必说,需要他探听消息,薛平三兄弟作为曾经的马贼,对塞外更加熟悉,海东青还是叶赫女真,辽东之行势必少不了他们。

而代王那里,虽然有些牵挂,但分身乏术,也只能放手,交给宋献策去做了,真正图穷匕首见的时刻,是明年收夏粮的季节。

至于对付阿敏的策略嘛,应该会与蒙人稍有不同,直接用钱粮,甚至是青盐、兽药等物品拉拢阿敏就是。

像蒙人那样与其部的中下层搞好关系?志文没有时间,也没这份心情。

建州女真自施行八旗制以后,中层与上层俱为一体,想要拉拢分化,耗费的时间和钱粮肯定都要比蒙人这里多,等不起。

而下层则是掳掠而来的各族奴隶,其中以汉人居多,与蒙人不同的是,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权利,拉拢他们,既得不偿失,更会引起金人的警觉。

是以建州那里的目标,乃是分化拉拢他们的部分上层人物。

不提志文一个人的筹划,却说林丹汗一番折腾后,孙可旺的达林台战队与佣兵们也办完差事四散而去。

“老曹,怎么办,你脑袋瓜好使,得想想办法才是。”张献忠与罗汝才窃窃私语。

自从得知涿鹿工会要遴选十大天字号佣兵团,并赠与干股,张献忠就上了心,他明白这代表什么,大有不拿到手不罢休的决心,可惜他自己也清楚,他们才献佣兵团大部分时候都在东边小打小闹,实在不值一提,仅凭功绩的话,是不可能挤进十大佣兵团的。

“急甚急,容我好好想想。”罗汝才倒是不慌不忙。

“唉,还是老邹他们群发占便宜,之前插汉部那一战,不但灭人全家,还就此打开了局面,肯定给工会留下了好印象。”张献忠叹道,“我们就不行了,东边实在是没什么波浪。”

“仅凭功绩,我们肯定无望,但是不还有诚心嘛。”罗汝才不以为然,“功绩虽然重要,但我以为,工会更看重的,恐怕还是诚心。”

“关键家家肯定都在打诚心的主意,咱们要是不能出奇制胜的话,也没戏。”

两人在这里热切地谈论着,一心想成为十大天字号佣兵团,全然忘记了,他们曾经与涿鹿山敌对,还被涿鹿山杀得屁滚尿流,差点全军覆没的事情,看来通过自己的努力,日复一日增加的财富,是能让人忘却很多事情的。

“让刘文秀...不行,这小子和邹群那边的人有过过节,人家对他有印象,还是艾能奇去吧,让他盯着群发,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罗汝才想了想,交待道,“其他各大佣兵团也不能放过,都让人看着点,有甚动静及时回报。”

“怎么,老曹,你想看看他们怎么表诚心?”

“然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嘛。”罗汝才答道,实在是他心中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只能先看看其他人是怎么做的了。

“行,我这就吩咐下去,你也好好想想,最好能想个绝招,让才献佣兵团与众不同,这样咱们才能脱颖而出,进那十大佣兵团。”

第492章 扎堆成亲

随后几天,达林台周边的这些佣兵团就热闹了。

所谓热闹,不是他们还像以往那般,喝酒、赌钱,吵闹甚至打架,扣分的规矩有是有了,可还是免不了有人触犯,杀人的目前还没有,但打架还是发生了几起的。

而是这些向来纠缠不清,粗鲁不堪的佣兵们,突然之间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不同佣兵团的人,相互提防着,没了往日勾肩搭背、吹牛打屁的场景了。

一时之间,达林台倒是比以往安宁了许多,让初到的林丹汗等人觉得,此地还算清静。

只不过安宁是短暂的,没几天工夫,达林台部又热闹了起来,到处张灯结彩,吹吹打打,一片闹腾,原来是各个佣兵团的人开始扎堆成亲,仪式办得都不算寒酸,熟识的还相互宴请,一时间,各个佣兵头子天天都有酒局。

佣兵们找的女人多是插汉部的蒙人女子,这些人经过几个月的打拼,有了些身家,这几个月又都在往插汉部跑,对插汉部的穷苦女人来说,有不小的吸引力,至于达林台部的女人嘛,人家的家底也不差,看不上这些糙汉子。

东边的蒙人诸部虽然要穷些,但关系没有插汉部这般友好,而且隔了些距离,佣兵们似乎等不及,没工夫再到处去细细找人。

张献忠搭着罗汝才的肩膀,也不知从哪里喝完喜酒回到自家营帐,倒了杯热水,二话不说几口灌完,然后坐在那里闭目不语。

“咋滴,老黄,心痒了?要不,赶明儿也给你找个女人,请大伙儿喝台喜酒?”罗汝才打趣道。

张献忠闭着眼睛,用鼻孔哼了一声,“这帮蠢才,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想作甚,不就是成了亲,有家眷留在达林台,好歹算个人质,想以此向工会表忠心嘛,嘿嘿,想法未免天真了些。”

“怎么天真了?”罗汝才故意问道。

“哼,我张...黄某人以前是懒得想而已,这么简单的事儿还想不明白么?”张献忠不屑地说道,“这些都是急冲冲扎堆找来的家眷,工会难道是瞎子,看不见?而且还都是些粗手大脚的蒙人女子,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留在达林台,在工会那里有多少份量,不问可知。”

“我说老曹,”张献忠分析完,接着问道,“让你想个出奇制胜的招儿,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还想不想做这十大佣兵团了?”

罗汝才无奈摊手道,“不瞒你说,我一开始想到的招儿,也是找几个女人成亲,在达林台留下家眷作为人质,只是这些人动作比我还快,眼下看来,却是没什么用了。”

要是就那么几个人想到这招儿,或许还管些用,现在此招儿被佣兵们用烂了,稍微有些头脑的,都知道不会有多大效果了。

“那你说咋办?”张献忠深自苦恼。

罗汝才摇着头,正待说话,艾能奇不告而入,匆匆跑了进来。

“义父,曹操首领,邹群那伙人有动静了。”艾能奇说道。

“啥动静?”张献忠和罗汝才齐声问道。

“他们营地一片忙乱,我偷偷溜进去瞄了一眼,都在收拾行李,听说他们是要回关内去了。”艾能奇道。

“回关内?”张献忠皱着眉头想了想,“这些家伙,不会是想回关内找婆娘吧?”

“想些什么呢?”罗汝才笑骂,“邹群他们的出身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宣府的边兵,家眷嘛,大多早就有了...”

说到这里,罗汝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好,没想到邹群此人倒也不傻,这下要被他拔得头筹了,加上他们的功绩,十大佣兵团看来必有一个群发了。”

“怎么了,回趟家还能在工会那儿表忠心?”张献忠还没想明白。

“你啊,就是懒得动脑子,”罗汝才用手指指他,“我刚才不是说了么,邹群他们大多早有家眷,是以根本用不着像那些马匪一样忙着成亲,只需回家一趟,将家眷带来此地不就完了,婆娘是现成的婆娘,多半还有儿子女儿,不比那些临时抱佛脚的家伙强多了?”

张献忠一拍大腿,“入特娘的,又被老邹这小子抢了个先机。”

才成亲的蒙人婆娘,和成家多年的汉人婆娘,还有儿子女儿,甚至老父老母,谁的份量重,不问可知。

“要不...”张献忠探头探脑地问罗汝才,“老曹,咱们干脆跟着老邹一起入关,也在关内找几个婆娘?”

“找肯定是要找的,”罗汝才背着手来回走动,他自然知道,眼下佣兵们都要把家眷送到达林台做质,虽然未必对进阶十大佣兵团有多大作用,但是一旦形成风气,自己等人如果不这么做,就太显眼了,反而对己不利。

“不过眼下却有些来不及了,婆娘好找,儿子却不是几天就能生出来的。”罗汝才接着说道,“没有儿子,这人质的作用就要差得多,眼下最为关键的问题,是咱们没有什么出奇制胜的方式,在工会那儿留个好印象,即便是入关找几个婆娘,也不过是随大流而已,要想凭此进入十大佣兵团,难!”

张献忠烦躁地抓抓脑袋,见艾能奇还站在原地,没好气地说道,“还有甚事,没有就出去。”

艾能奇“唉”了一声,正待转身,不经意听到罗汝才的嘟囔声,“嘿,邹群这小子要回关内,也不知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曹操首领,我听说群发佣兵团大多是张家口的人,从这里到张家口,快马来回一趟不过十多天的工夫,不过如果他们还要搬迁,那最少得二十多天,甚至一个月都有可能。”艾能奇顺嘴答道。

“我知道他们是张家口的。”罗汝才随口应道,“张家口!”罗汝才惊叫了一声,随即像着了魔怔似的,不停念叨着这三个字。

“怎么了,老曹?”张献忠站起身,来到罗汝才面前,“没喝多吧?”心下犹豫着,是不是要扇罗汝才几个大耳刮子,让他清醒清醒。

第493章 出奇制胜的绝招

就在张献忠抬起右手,准备往下扇嘴巴子的时候,罗汝才抬起头,眼里是以往他想出坏点子后的那种得意,“有了,我想出来了,老黄,走,咱俩一起找老邹去。”

“没事儿吧?”张献忠的大手落了下来,“想出什么来了?”

“出奇制胜的绝招啊,此计若成,咱们献才佣兵团,铁铁地能进十大佣兵团。”罗汝才道。

“那干嘛要去找老邹?”

“这事儿没了他可不行,走走走,先去找到他再说,到了老邹那儿一并说给你们。”罗汝才竟是来不及和张献忠细说,当先出帐去了。

“什么事儿,还要找老邹。”张献忠咕哝着,也跟着去了。

当天,原本计划开拔回张家口的邹群没有走成,反而与张献忠罗汝才两人谈到深夜,第二天,邹群出面拜访所有仍在达林台的,以边兵为主的佣兵团。

张献忠和罗汝才两人同样没闲着,也拜访了一些他们相熟的,战力还不错的佣兵团。

第三天,邹群、张献忠和罗汝才,还有所有他们拜访过的佣兵团,草草收拾了一番之后,一起开拔,浩浩荡荡地向着关内而去,达林台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怎么回事儿,大柱?”少了许多吵闹,志文竟然也不太习惯,将孙可旺找来询问,“这些人为什么急匆匆地离开达林台,不会是都想回关内找媳妇儿吧?”

最近几天佣兵们忙着找女人成亲,志文是知道的,他也乐见其成,不管这些人的初衷是什么,有了女人,多少能收收性子,即便家眷是临时起意找来的,好歹对他们来说,算个掣肘。

孙可旺挠挠后脑勺,“这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我找人问问?”

在达林台,除了明面上的战队维持秩序,暗地里也有人手探听消息,毕竟这些佣兵团的来源复杂,多少得防着点,为找到涿鹿山立下汗马功劳的黄四和十一就在其中,他们是跟着孙可旺一道来的。

在达林台成为涿鹿山粮食和羊毛的中转站之后,吸引了不少闲人前来,汉蒙皆有,都想在此讨口饭吃,这也是达林台治安混乱的一个原因。

而很多佣兵团在赚取了第一份钱粮之后,为了每次出去能多拉些羊毛,就地招募这些闲人帮忙,黄四十一等人借机就混了进去。

志文点点头,“找人问一下,看他们搞什么幺蛾子。”

这些在后期才被招进去的人,自然不是佣兵团的中坚,只能算是临时给佣兵团出力干活的,地位不高,决定了他们眼下还探听不到多少有价值的东西,不过能知道多少算多少,总比两眼一抹黑强。

结果自然不太理想,这些闲人顶多算是帮工,眼下没有任务可做,佣兵团自然不会雇佣他们,而少数几个算是真正混进佣兵团的人,则已经跟着一道离开了。

因为走得突然,事先佣兵头子们口风又很紧,暗探们没有谁能留下任何有用的消息。

孙可旺还有些自责,志文倒是看得开,“算了,真有什么事情,他们会将消息传回来的。”

志文说的没错,在佣兵团大规模离开达林台后的第三天,一只飞奴带回了密信,密信颇经周折,是某个暗探探得佣兵们的底细后,想办法传到张家口,由张家口的蒲解商会再传过来的。

看完密信,志文显然有些震惊,摇头道,“没想到这些家伙还挺果断,要做我一直想做而不方便做的事儿。”

“啥事儿啊,志文?”孙可旺问道。

志文将密信递给他,待其看完后才问道,“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出乎意料?”

孙可旺点头应下,“志文,实在是十大佣兵团的这个诱惑太大了,大得让他们甘愿为之铤而走险,只是他们此次出动的可有二十多个佣兵团,也不知事成后他们怎么分十大名额。”

“哪些进十大佣兵团哪些不进,进了十大的,定然会给没进的适当补偿,这些人内里肯定都协商好了的,咱们就不用操心了,不过他们如果表现好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增加些名额。”志文道。

“那咱们怎么做,就这么旁观?”孙可旺问。

“若想成事,旁观肯定不行,”志文道,“毕竟此事与咱们大有关系,还需遣几人去协调一下才行,况且那里面还有咱们自己人,都是好不容易才拉拢过来的,可不能让这些家伙给一锅端了。”

见孙可旺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志文笑道,“也罢,知道你静极思动,这一趟就你去罢,佣兵们都认识你,还服你管,倒也合适。”

志文本想自己跑一趟张家口的,但看着孙可旺那可怜巴巴的眼神,还是心软了,也罢,就让这小子单独出去历练一番,自己还是坐镇达林台罢,等此事完结,再东去辽东。

想到此趟辽东之行又是在冰天雪地中上路,志文就有些撮牙,这滋味可真不好受,可又不得不走,必须在开春剪羊毛前,在辽东打开一定的局面才行。

既然一时走不了,要不然让李定国那小子也赶来达林台?涿鹿山上的骑兵应该已经训得差不多了,正好拉出来练练,这小子练兵驭兵的能力是一等一的,辽东之行让他见识见识金人兵马,也能长些经验。

这里志文思绪飞得好远,那边孙可旺已经十分兴奋地应下了,“好嘞”,终于能出去走动走动了,“志文,你放心,我定然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别忙着高兴,”志文晃晃脑袋,把注意力又回到了眼前的这件事儿上,“事关重大,临走前要做些什么事,想好了没有?”

志文此言可不是虚言恫吓,此事一旦成功,整个晋北宣大一带的格局都要重新书写,甚至还会影响到大明朝堂,也是周承允不在此地,否则会不会让佣兵们行如此胆大之事,还真是难说。

而志文虽然心理年龄不小,但在这些事情上还真是初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还在,也没觉得此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494章 晋北风云起(1)

既然是绊脚石,早晚都要将它搬开,与其留着这个祸害不住膈应涿鹿商社,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此毒瘤割去。

插汉部的变动如若掩盖得好,要到明年春天剪完羊毛之后,金人估计才能确切得知,到得那时,中部的达林台部、苏尼特部以及右翼的插汉部,估计与建州女真的决裂在所难免。

若是不能尽快将蒙人左翼诸部纳入涿鹿山的阵营,他们也会在后金的刀兵逼迫下反戈一击。

既然早晚都要面对金人一方的压力,那此时正是剪除金人羽翼的最佳时机,在冬天毁了他们这只臂膀,他们最快也要开春后才能得知讯息,那时插汉部的事情多半也会传到金人耳中,债多了不愁,也就无所谓了。

况且,也不能打击佣兵们的热情,是以志文没想过要阻止,而周承允不在,想要等他的回复,耗时颇长,林远一则与此事干系不大,二则正忙于与林丹汗打交道,倒给了志文一次独断专行的机会。

“不就是约束这些佣兵,让他们行事不可过于孟浪,别杀了咱们的自己人呗?”孙可旺答道。

“还不够。”志文摇头,“这些人在草原上历练这么久,杀人放火,勒索绑架都是好手,更细的东西就不行了,哪次事情闹大了不是咱们来善后,这次同样如此。”

孙可旺想想此事一旦成功的后果,脸色微变,“那我和宋先生先联系一下,看他会如何处理?”

宋献策现如今已经成了涿鹿山的智囊,众人一有难题,都会下意识地先想到他,这说明宋献策能力不低,但其余人等对他过于依赖,却也不行。

“你把此事的前因后果都写下来,再自己拟个行动计划,前期怎么着手,中期怎么施行,后期如何善后,都好好地谋划一番,一并用飞奴传回涿鹿山,让宋献策把把关,然后你带几个人即刻上路,务必要在张家口之前追上佣兵们。”志文吩咐道。

既然是让孙可旺历练,志文干脆什么主意都不出,看看他能将事情办成什么样子,当然,必要的指点还是要有的,那就是宋献策了。

“那宋先生那里有甚建议咋办?”

“你傻啊?不会在信中让他将回信传到张家口?”志文提醒道。

“对对对,那我这就去准备了?”

“去吧。”志文送走孙可旺,在蒙古包门口看着天地一色的景观,这一趟张家口的变动,不知要死多少人,又会让多少人得利呢?

......

涿鹿山同样下了一场雪,不过与塞外一比,就小多了,仅在地上薄薄地铺了一层。

宋献策正在房中忙碌。

秋粮已收,涿鹿山山里山外,连同整个保安州,没有任何意外地获得了大丰收。

保安州民众一开始被州府强制推行种植红薯土豆之时,有些人还不情不愿,收获之时,却是个个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租地种的人家最是高兴,交完两季的种子费(欠着的和下季预交的)、田租和朝廷官府的各种田赋之后,还能剩下不少,足够一家老小安然度过这个冬天,明年的春荒也不复存在。

紧接着开春再种一茬,夏末一收,这日子,有盼头了啊。

大小地主们也很高兴,他们的田租大多是按收成比例来收取的,亩产高了,田租自然也水涨船高。

一些大户倒是稍稍有些遗憾,本想借机涨些田租的,可惜还未施行,就被知州大人早早请去,好好敲打了一番,没什么背景的,被官府这一番恫吓之后,自然偃旗息鼓。

有点背景的人家,初时还不以为然,谁料贺知州在随后的几件事情中展现出了他的手段,颇有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大户们都有些心虚了。

再加上收粮前,新上任的宣大总督又专门来了保安州一趟,据说这位知州乃是总督大人的门生,大户们顿时偃旗息鼓,熄了挑事的心思。

最高兴的,莫过于保安知州贺文瑞了,仅仅几个月的光景,保安州就已无缺粮之虞。

境内的难民、闲人,全被涿鹿商社的几个举措,弄得上工的上工,出塞的出塞,完全不用担忧这些人会闹事,整个保安州民心安定,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人人都夸他是青天大老爷。

恩师也如愿以偿地坐上了宣大总督的位子,收粮前还专门来了保安一趟,既是给他站台,警告州内某些不安分的人,也是为了看看红薯土豆的收获。

耿如杞同样对这两种高产农作物感兴趣,保安州走在前面,也算是探了路,一旦大获成功,耿总督就要在整个宣大境内大肆推广。

至于涿鹿山的一众人等,对此则是已经有些麻木了,丰收带来的,有喜悦,也有头痛,全州以种子费名义收回来的粮食,已经突破了两千万斤,山里肯定堆不下了,除了让人继续源源不断地向塞外运粮外,还在山外盖了不少粮库,以便存粮。

好在宋献策早有安排,才没有乱了阵脚。

毛衣同样热销,现在羊毛已然不缺,洗羊毛的人手一时还跟得上,缺的是护送毛衣东去京师的人手,自家的战队即便不训练,全部投入也有些不够。

宋献策干脆用了与塞北差不多的方法,以钱粮为饵,招募武装护送毛衣的人,此举同样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在抵押了部分物品后,这些人组成一个个的团队,向东而去。

这一路被薛平反复清理过,倒是危险不大,酬劳虽然不算太高,但仍然挡不住趋之若鹜的人群,他们只需将其送到运河北口-通州就行,那里有江南各商家的人驻守,货一到,就能及时运上船,随后南下。

虽然忙碌,宋献策倒不觉其苦,反而很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初雪过后,总算稍微有了些空闲时光,不过,一只飞奴的到来,又破坏了他的悠闲。

“哈哈哈...”宋献策看完密信,仰天长笑,“好,志哥和可旺这次当真是要搞事情了,我定当助你们一臂之力。”

第495章 晋北风云起(2)

说罢,面朝南方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九个头,“爹!娘!献策兄!你们的大仇,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说罢,也不理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站起身抬起笔,唰唰唰的,一连写了好几封信。

留在涿鹿山的人都很懂规矩,知道那是密信,若是宋献策不对大伙儿说,大家也不会追着问。

待宋献策写好信,装好信封,抬手叫了个护卫的队员进来,“你将此信,立即飞奴传书给贺大人...算了。”

宋献策想想又改口,“还是安排一个小队,一人双马,亲自送到贺大人的府上,记住,人在信在,人亡信亡。”

却是想到中原不比塞外,人烟终究要稠密些,飞奴难免不会出什么意外,而此信却是不容有失,干脆派战队队员亲自前往还把稳些。

护卫拱手行礼,正欲退走,却被宋献策喊住,又拿出了一封信,“此信也派一个小队送去张家口。”

护卫点头,“也是一人双马?”

“不,一人三马!”宋献策郑重交待,“片刻不可停歇,送到张家口,到了张家口,务必潜行进入,不得惊动以范氏为首的八家粮商。”

“是!”

......

初冬小雪,收完秋粮,贺文瑞也难得的清闲了下来,正和幕僚饮酒聊天,屋内生着火,暖意融融。

眼下保安州已经被他完全掌控,同知尤鸿远也异常配合,不但没有丝毫阻碍,反而成了他的一大助力,原因嘛,贺文瑞也十分清楚,在自己到任前,被涿鹿商社好好敲打过一番,是以现在乖巧无比。

这涿鹿商社还真是一大福星啊!

贺文瑞感慨完,却又想到恩师临走之前给他透露过的讯息,耿如杞虽然如愿做上了宣大总督,初登大位,却并不太乐观。

除了大同总兵,他的老搭档张鸿功,还有就是自己能全力支持外,其他大小官员,总有那么点阳奉阴违的味道,想做点什么事,掣肘太多。

整个宣大一带的大小官员,盘根错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要拿几个人开刀,以便建立总督权威,一时都难以施行。

耿如杞坦言,此次保安之行,看似排场不小,威风凛凛,但若真有那不开眼的人,视贺文瑞事先打的招呼于不顾,还真不好动手。

好在总督的官威仍在,保安州收秋粮的过程没有出事,不过到了明年,若还打不开局面,耿如杞成为众所周知的泥塑木雕的总督,那贺文瑞这里,恐怕也会起波折。

“笃笃笃!”门外长随敲门,“大人,涿鹿山有急信送到。”

“快快拿进来。”贺文瑞急忙吩咐道,涿鹿山本就是他最为重要的盟友,在这种天气送急信来,定然是有要事。

贺文瑞放下酒杯,匆匆看完密信后,有些拿不定主意。

涿鹿山向他通报的谋划,说胆大包天那是一点不为过,信中还建议他与耿总督同涿鹿山一道行事,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贺文瑞有些犹疑不决。

“大人,何事?”幕僚问道。

“无事,你且先下去吧。”不论做与不做,贺文瑞都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

待幕僚走后,贺知州一个人在房内左思右想,到底参不参与呢?

涿鹿山的计划看上去完美无缺,滴水不漏,真有可能成事,可贺文瑞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们要挑动的,是整个晋北的文武官场,这些人利益受损之后,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疯狂反扑。

信中分明暗示,自己等人若是不参与,涿鹿山也会全力以赴,独力完成此事,只是手段恐怕会更加暴烈,颇有种将他和耿如杞小瞧的意味。

这不是赶鸭子上架么,贺文瑞心里有点不太痛快,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先征求一下自己等人的意见?

不痛快归不痛快,贺文瑞静下心来细想,涿鹿山此举,倒不失为一个快刀斩乱麻的办法,尤其是对耿如杞执掌宣大实权更有帮助,如若不然,耿总督还真有可能被架空,有名无实。

那就...干了?贺文瑞的心里渐渐坚定起来,反正已经和涿鹿商社绑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想要大规模将红薯土豆推及开来,成为青史留名的人物,离不开总督耿如杞的强力支持,而要想让恩师支持,就得让他掌控实权,不得不说,青史留名的念头,已经成了贺文瑞的执念,大有谁拦路,谁就是仇敌的感觉。

而且贺文瑞相信,恩师心里对青史留名的愿望,恐怕一点也不会比他小,在亲眼目睹了红薯土豆的丰收之后,临走前,贺文瑞同样看到了耿如杞眼里那不同寻常的光亮。

最为重要的,就是涿鹿商社本身的实力了,贺文瑞相信,此事没有他们帮忙收尾,涿鹿商社也能全身而退,将他们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要是双方心里有了罅隙,贺文瑞觉得得不偿失。

那红薯土豆需要他们挑拣一事,贺文瑞还不太相信,即便此事不真,但在安抚任用保安州外来难民的这件事上,也离不开涿鹿商社,一旦他们撂了蹶子,这些难民就是隐患,保安州这么多的粮食,反而是祸根。

罢罢罢,就干他一票大的,想到这里,贺文瑞缓缓在桌上铺开纸张,准备写信给耿如杞。

......

阳和城位于晋西东北部,西与大同毗邻,北边隔着长城就是塞外插汉部的草场。

其城墙高壕深,有三个城门,东门成安,西门成武,南门迎暄,城门外各建有瓮城,城门上有城楼,还有14个窝铺,都是藏兵的地方。

全城分别于洪武二十六年,三十一年,及万历二十年,经历了三次砖包,称得上是铜墙铁壁,因最早是阳和卫的驻地,故称阳和城。

宣德元年移高山卫同驻,城东属阳和,城西属高山。

隆庆四年,宣大总督成为常设的地方官,由宣化移驻阳和,阳和城自此成为宣大一带的最高行政及指挥中心。

另外,还有大同副总兵也在此驻扎,乃是一个纯粹的大兵营,普通居民很少。

第496章 晋北风云起(3)

耿如杞下了大轿,进得自己府中,到了书房,脸上不怒自威的神色就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愤恨,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既是总督,自然要掌握下属各镇各卫的兵力及其部署情况,可他提了几次,要去各处转一转,看一看,都被下属以各种借口挡了回来。

今次也不例外,那些官吏将士的脸上,尽管是谄媚的笑容,却全都以天阴雪大,不利出行的理由,请他这位总督回府好好休息便是。

就连同在一个城中的阳和高山两卫,还有大同副总兵的兵营,耿如杞都没有进去过,每次上门,这些人总有理由,不但他们自己人不在军营,就是兵丁们也被他们带了出去。

可恨,要是张鸿功在此,哪里会有如此被动,身为大同总兵,张鸿功的驻地自然是在大同,却偏偏有个副总兵在耿如杞眼皮下作妖。

一个人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百无聊赖中,正愁怎么打发时间的时候,耿如杞眼睛往书桌上一扫,无意发现多了一封信。

拿起来一看,是贺文瑞写给他的,本想找人问问信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但见火漆封印完好,没有人拆过,应该是送来不久,索性罢了。

拆开信从头到尾这么一读,却是令耿如杞喜出望外,当真是瞌睡来了碰到枕头,贺文瑞这个学生真没白收,居然能想他所想,急他所急,怎么破自己现下的困境,贺文瑞在信中出了一个胆大包天的谋划。

虽说有些过于激进,但不失为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信中还说,为了配合谋划,涿鹿商社已经开始出动人手,只要恩师一声令下,就全面开动。

贺文瑞和涿鹿商社的擅作主张,耿如杞倒是没有在意,兹事体大,等他定下决心再做,肯定会有些匆忙,若不提前准备好,到时候未免手忙脚乱,这也是他这学生和涿鹿商社的一片好心。

做不做呢?这个问题在耿如杞心中并没有盘旋多久,很快他就拿定了主意,做!

与其整日这样浑浑噩噩当傀儡,不如一鸣惊人干票大的,真正做那独揽大权的总督,至于贺文瑞担心的,由此可能引发的晋北官场震荡,还有朝堂上的争斗,无需过于忧虑,自己担着就是。

贺文瑞初为官,还是年轻了些,不明白大部分官吏都是墙头草,一旦靠山金主倒下,他们也就成了没有主人的狗,自然会乖乖夹着尾巴,不敢造次。

想到这里,耿如杞丝毫不愿耽误,自己磨墨铺纸,开始给贺文瑞回信。

耿如杞的这番心思,到底还是被贺文瑞料定了,作为学生,这些年过往甚密,他知道自己老师的性子,虽是文人,却也有武将身上那种敢于博上一把的气魄,宁折不弯,决计无法忍受眼下这种傀儡境况。

当然了,贺文瑞把整个谋划都说成是自己定的,既能在耿如杞面前博个好印象,也避免了总督大人对涿鹿商社擅自行动生发的不满,算是一举两得。

耿如杞的第一封信很快写好了,其实并没有太多可说的,无非就是同意贺文瑞的谋划,他自己会按信中所言,全力配合。

唯一需要上心的,是要想办法尽快将信送出去,以免贻误时机,不过耿如杞与贺文瑞之间,早有专门的送信渠道,这方面倒不用太担心。

耿如杞接着写的第二封信,是给大同总兵张鸿功的,就凭总督衙门这点三心二意的人手,未必镇得住晋北这些将官,还需这个老搭档出面,带着兵一起走一趟才是。

......

“老邹,张家口你可是地主,到了那里,怎么也得让你出回血。”张献忠的大嗓门,在呼啸的风雪中,仍然响亮异常。

“瞧你那点出息,放心,好吃好喝的少不了你的。”邹群语气很不屑,“不过,得办完正事以后再说。”

“那是自然。”张献忠、罗汝才,还有其他佣兵头子都点头认可,他们冒着风雪地往张家口赶路,图的就是当上那十大佣兵团,若只是几顿酒肉,还不如就呆在达林台呢。

“头儿!”前方有马顶着风雪冲他们而来,正是郝庆,他作为前锋,负责探路,邹群领军还是很有一套的,即便是回张家口,估计不会有什么事,但前锋后队,他仍然一丝不苟地安排了人去做。

“还有半天路途,就到张家口了。”说完郝庆吐出口中碎雪,“特娘的,晦气,要不是碰上这场雪,咱们早到了。”

邹群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正要让郝庆退下,身后又响起了马蹄声。

“头儿!”是罗达的声音,他比郝庆沉稳,邹群向来都让他做后队,护卫全军安全。

“有事?”邹群有些意外,没什么事儿的话,罗达是不会跑来找他的。

“后方有马蹄声,直冲我们而来。”罗达禀报。

“敌人?”张献忠问道,眼中并无丝毫畏惧之情,他们二十多个佣兵团,上千号人马,没一个是善茬,可是一点都不会怕的。

“不像。”罗达摇头道,“听马蹄声,最多不过十余人。”

“切!”张献忠不屑道,“瞧把你紧张的,这么点人,给咱们塞牙缝都不够,也值当你来禀报一番?要是愿意,你就直接灭了,懒得动手的话,放他们走便是。”

张献忠这话,道出了佣兵们在草原上的行事规矩,若遇小队人马,能打就打,能抢就抢,若是遇上大队人马,则要尽量避开,以免被对方打主意。

达林台汗庭外都是这样弱肉强食的行事准则,涿鹿商社根本管不过来,也无法管,起初一些小的佣兵团被人团灭,收的羊毛被抢的事件又不是没有。

这些行径倒颇有些类似如今海上那些海商,自己走货是商人,遇上弱的就挂上骷髅旗,摇身一变成为海盗。

优胜劣汰之后,剩下的这些佣兵团彼此间谁也奈何不了谁,算是达到了一个平衡,此类事件才少了很多。

第497章 晋北风云起(4)

当然了,小股的蒙人牧民他们一般不会动手,一则事情败露的话,不但再不能与涿鹿商社交易,还会面临达林台部和涿鹿商社,甚至还有人家部落的几重追杀,这是一开始就说与他们的禁令。

而且放羊牧马的蒙人,他们的羊毛对这些佣兵来说,可都是钱粮,只有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如此不智之事,一般的可是讨好拉拢都还来不及呢。

往返于达林台和涿鹿山之间运送粮食和羊毛的队伍,他们也不会打主意,这些队伍每一只的人数可能不多,武装力量与佣兵团相比也有差距,但整体的规模现下已然不小。

不说摩肩擦踵,但大部分时候,前后不过数里路,就有这么一只车队,想要吃干抹净不留任何痕迹很难。

一开始有队佣兵可能是当马匪当惯了,忍不住劫了一只运送粮食的车队,没想到粮队并不好惹,殊死反抗,想想也是,敢走塞外的,哪个不是提着脑袋玩命的,张献忠等人一开始干的还不是这个行当。

接着前后几只运送粮食和羊毛的队伍闻讯都赶过来帮忙,前后夹击之下,这队马匪佣兵竟是无功而返,更悲催的是,还败露了形迹,没多久就被孙可旺的战队全数擒获。

整个佣兵团,小卒子都被一刀砍了头,挂在达林台的栅栏上悬首示众,几个头子,则被活生生用削尖了的木棍从下体插入,哀嚎了一日一夜才力竭而亡,此番行止狠狠震慑了一些不太规矩的佣兵团。

如此酷烈的刑罚,当然不会是孙可旺能想得出来的,而是达林台里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牧民出的主意,不得不说,手段虽然残酷了些,但却很有效。

扯远了,却说禀报消息的罗达没有搭理张献忠,坐在马上,静等邹群的指令,别看这么多佣兵团聚在一起,但对他来说,邹群才是自己的上司,要做什么自然是听邹群的。

邹群不欲生事,上千人没理由怕十余人,正待让罗达回去小心戒备就是,然而不待他做出决定,又一骑踏雪而来,“头儿,是孙队长他们。”

此人话音刚落,孙可旺的声音就远远出现了,“我说老邹,你们跑得还挺快。”

孙队长?追他们作甚,佣兵头子们心里刚升起这个疑问,十余骑已经旋风般地来到了他们面前。

“都在啊,”孙可旺左右打量着二十多个佣兵头子,“还好让我赶上了。”

“孙队长,你这是...?”最先开口的是罗汝才,下这么大的雪,从达林台一路追上来,涿鹿商社这是想要干什么。

“嘿,你们想干什么,难不成以为我们还不知道?”孙可旺笑着反问。

“啥?你们都知道了?”张献忠张大嘴巴。

罗汝才狠狠瞪了他一眼,谁知道孙可旺他们是不是真的知晓自己等人到底要做什么,人家什么都还没说呢,自己就把底细漏了出来。

不过知道了也好,这么多人,罗汝才就没想过能把涿鹿商社给瞒住,既然话已说开,罗汝才干脆直接问道,“孙队长,既然工会都已经知道了,派你前来,是要阻拦我等么?”

自己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罗汝才仍是没说,就想看看孙可旺是不是诈唬他们。

“非也非也。”孙可旺笑眯眯地说道,“你们此举,深得我心,志文派我来,是要助你们一臂之力。”

“是吗!”佣兵头子们闻言都放心了,唯独张献忠有些不开心,本指望靠着此事的成功进入十大佣兵团,现在就已经有二十多个佣兵团参加这个行动了,谁进谁不进,事后还得好好协商一下。

“孙队长,工会可不能把我们的功劳分了去。”张献忠紧张地说道,如今涿鹿工会也要插一脚,谁知道事后能算多大功劳。

“放心。”孙可旺知道张献忠打得什么主意,“此事一成,无论如何,都算你们大功一件。”

“而且,志文还说了,”孙可旺接着诱惑这些佣兵头子,“他会考虑增加天字号佣兵团的名额。”

“郑公子真这样说的?”佣兵头子们兴奋了,在达林台,志文看上去并不管什么事,偏偏孙可旺等人对他俯首帖耳,是以不论蒙汉,都称他为郑公子。

“哈哈哈...”张献忠大笑,“我就说,咱们可是为了商社和工会才动刀子杀人的,工会不会亏待咱们的。”

没错,这些佣兵团,还有孙可旺他们此行的目标,就是以范家为首的张家口八大粮商。

“那还有假。”孙可旺答道,“你们此番举动,倒是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不知是谁想出来的啊?”

见佣兵头子虽然没有答话,却都用眼睛看向罗汝才,孙可旺就明白了,“老曹,有心了,多谢,不过你们还是孟浪了些。”

把主意打到范家身上的,最早就是罗汝才,为了要进十大佣兵团,他绞尽脑汁地想要出奇制胜,当听说邹群要回张家口的时候,张家口三个字让他脑瓜开了窍。

在塞外奔波了这么几个月,罗汝才自然知道张家口禁止大部分商家进出,包括涿鹿商社也不例外,所以不得不从长城沿线的大小军台墩堡出入,他们当时也是就近从离东八里堡最近的一个军台出的关。

初时罗汝才还有些想不通,涿鹿商社的背景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至少有保安知州撑腰,要不然也不会在保安州这么明目张胆地招募人做工,这么强的实力,居然还被张家口给卡住了脖子,不得不化整为零,从这些小军台小墩堡出入草原,倒是奇了。

这个疑惑没过多久他就解开了,还能出入张家口的商户,主要就是以范家为首的八家粮商,而张家口发布禁令的时间,正好是在即将收羊毛之前,如此一来,就很清楚了,显然是范家与涿鹿商社不对付,张家口的禁令,就是针对涿鹿商社的。

虽然这个禁令用处不大,但好歹能恶心一下涿鹿商社,而且进出关口没那么方便也是事实。

第498章 晋北风云起(5)

范氏等八大粮商在哪儿?在张家口,既然张家口有涿鹿商社的敌人,那为什么不去把这些人给灭了呢?

范氏与涿鹿商社有什么过节罗汝才不清楚,也不关心,但他坚信,只要把这八家人全数杀了,那他们对涿鹿商社的威胁就荡然无存,自己和张献忠这才献佣兵团多半就能靠这奇功,顺利进入十大佣兵团。

“哪有。”张献忠听了孙可旺说他们孟浪的评价,颇不服气,抢着说道,“该怎么做我们可是详细安排好了的,再说了,老邹还是地头蛇,若是还不能成事,那咱们这些人,一个个的,都可以去死了。”

当然了,这么大的事儿,仅靠他们献才佣兵团的四十多号人,显然是无法成事的,是以那天罗汝才才急忙拉着张献忠去找邹群,生怕邹群走了。

他知道邹群定能联系上一些其他佣兵团一起行动,算是有了人和,而邹群他们本身又是张家口的边兵,这是地利。

天时地利人和一下就有了两个,罗汝才自信再凭自己的脑子,想个出其不意的计谋,将八家粮商灭门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和张献忠二人,与邹群彻夜长谈的就是此事,凭着过人的口才,首先使邹群相信,他们这些边兵,即便是都把家眷送到达林台做质,也未必能有多大作用,大家都这么做,就没什么奇特的了,显不出心诚。

只有干一票大的,才能脱颖而出,而将涿鹿商社的仇敌灭杀,就是最大的功劳,想要不引人注目都难。

罗汝才与张献忠的连番劝说还是有了成效,邹群最终决定,接纳他们的建议,回张家口将那八家粮商给灭了,以此向涿鹿工会表诚心。

“哦,还安排好了?”孙可旺笑道,“那好,我也有安排,涿鹿山的宋先生稍后也会将他的谋划送到张家口,咱们大家一起比对比对,查漏补缺,定要让此事万无一失。”

佣兵头子们群情激奋,纷纷应下了。

现如今共集结了二十多个佣兵团,一千多号人马,事情的进展有些出乎罗汝才的意料,十大天字号的名额可不够分的,不过他也明白,人少的话,恐怕也做不成这么大的事,就看事成后利益怎么分了,即便进不了十大,也能有补偿。

而不知会涿鹿工会,倒不失他们有什么想法,就是纯粹地想独占这个大功而已,也能让涿鹿商社置身事外。

罗汝才他们一开始想的很简单,就是进了张家口后,趁夜将这八家人全部杀尽,然后再悄悄离开,有邹群这些地头蛇,难度应该不大,只需在人员调配,出击时机上得花些工夫筹划。

即便事情败露,大不了逃回草原,还能拿他们如何,只是邹群他们就做不成边兵了。

如今有吃有喝有穿,能不能继续当兵,邹群他们倒已经不放在心上,不过家眷是他们的牵挂,先想办法将老婆儿子父母送出关,才能放心行事。

“说你们孟浪,没有其他意思,而是对方那里有我们涿鹿工会自己的兄弟,怕被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杀了,那就亏大了。”孙可旺又解释道。

在孙可旺追上佣兵们之后,计划自然就得有所变动,不再是简单地杀一通这么简单。

“工会还在他们那里埋了自己的眼线?那就更有把握了。”邹群听到这个消息倒是很高兴,有眼线就能得到更多的讯息。

“那是自然,知己知彼嘛。”孙可旺道,“走,先到张家口再说,这雪下得,真叫人难受。”

言毕当先打马而去,身后大队人马紧跟而来,将积雪踏得粉碎。

......

黄昏时分,往昔热闹非凡的堡子里,却因为大雪初停,还有驻守参将不准中小商户出入边塞的禁令,而显得有些冷清。

几道人影踏着积雪,伴着微不可闻的“沙沙”声,走进了堡子里城墙外的一个大院。

“马二哥!”刚进大厅,孙可旺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些惊喜地喊出声来,“总算把你等来了。”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蒲解商会的宅院,数天前,他们这一大群人在邹群的帮助下,顺利进入张家口,随后,孙可旺就迫不及待地去了一趟蒲解商会,拿到了宋献策给他的回信。

在信中,宋献策让孙可旺稍稍等上两天,贺知州与耿总督一有消息,他会飞报张家口,等知道耿总督的想法再做定夺,毕竟有没有官府的支持,行事手段就大不一样。

他给了两套方案,分别针对的,就是有没有耿总督的支持,至于具体怎么做,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孙可旺的手中。

今天趁夜摸进蒲解商会,就是想看看第二封信来了没有,没想到把马二盼来了。

马二显然也很高兴,上前使劲儿拍了拍孙可旺的肩膀,“臭小子,长得比我还高了,正好,把这事儿了了之后,同你们一道去塞外转转。”

说罢从怀里拽出一个信封,“喏,宋先生的信。”

出乎马二意料的是,孙可旺接过去之后,并没有急着拆开看,而是拉着他到桌边坐下,斟了两杯茶,抢着先喝了一口,“渴死我了。”

“可旺,怎么不急着看信了?”对孙可旺的此番表现,马二有些刮目相看,看来在塞外历练出来了,没有以往那么毛毛躁躁了。

“不急。”孙可旺放下茶杯,“反正一时也动不了手。”

“怎么,情况有变?”

“还不是你。”孙可旺冲马二笑道,“你那些手下,我们谁都不认识,也不知怎么联系,想弄清范家府邸的状况也做不到,直接杀进去吧,又怕伤了他们。”

“放心。”马二拍着胸膛说道,“既然老哥我来了,不出两天,这八家人的茅厕们朝哪儿开都给他弄清楚了。”

随即又觉着有些不对,“可旺,你小子不实在,一时动不了手不仅仅是因为我没来吧?”

如果只欠他的情报,孙可旺多半会催着他尽快打探清楚消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坐着喝茶,还拿自己开玩笑。

第499章 晋北风云起(6)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马二哥。”孙可旺笑着解释了一番。

据蒲解商会给他们的消息,以范氏为首的八大粮商商队,两个月前出塞去了辽东,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回返张家口,若想斩草除根,还是等商队回到张家口后再行动。

此说法得到了佣兵们的印证,在达林台抢收冬粮的那几天,的确是有只规模庞大的商队向东而去,应该就是范家的人了。

像这种大商队,佣兵们倒是很少打什么歪主意,几只佣兵团齐上都未必是人家的对手,要是再多凑些人,可能会有些收获,但自己必定也要折损不少,未免不划算。

而涿鹿商社为了不引起范家和后金的注意,也严厉禁止佣兵们打劫这些东去的商队,与收羊毛、拉人做工相比,代价太大,这些商队也就没人打主意了。

“嚯,总督大人要亲来张家口,与我们一道行动!”孙可旺喝完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信笺,边看边说。

“还不止呢,张总兵也会随同。”马二坐在旁边说道,他负责打探消息,这些事情上不可能瞒他。

“这下张家口可有得热闹了。”孙可旺道。

有了总督大人的参与,这事儿自然就更复杂了,好在宋献策和孙可旺自己都有两套方案,倒也不会手忙脚乱。

行事就不能那么肆无忌惮,当然,孙可旺和佣兵们也没了后顾之忧,说白了,耿总督的到来还能帮他们擦屁股,。

这两天出身边军的佣兵头子,诸如邹群,正忙着与同僚们联系,目的是想在动手那天,自己所在的这一哨,能把守来远堡的北门,方便逃脱,有了耿总督的背书,逃跑一事就不用考虑了。

不过却另有麻烦事儿,耿总督所图不小,他与张总兵又不能提前露面,很多事情就得孙可旺和佣兵们来做。

......

张家口刘参将府上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今日是他纳第八个小妾的大喜日子。

刘参将这些年一直呆在张家口,靠着各路大小商家的进贡,赚了不少银钱。

前些时日他禁止中小商家出入张家口,惹得很多商家不满,自己当然也损失不少,不过范家又分了不少干股给他,算下来不但没吃亏,还赚了不少,这范家就是有眼力劲儿,这也是刘参将愿意帮他们做事的缘由。

这不,前两日才拿了一大笔分红,钱刚到手,刘参将就把他早相中的那扬州瘦马给纳回家了。

大厅里高朋满座,张家口的各个游击、把总都来了,刘参将心里更是满意,光是收回来的这些贺礼,就能把昨日花的银钱给赚回来了,还能多出不少,算这些家伙识相。

文官嘛,倒是没有什么人来,一则历来文贵武贱,他这参将虽然再上一步就是副总兵,说起来官位也不低了,但在文官眼里仍是不值一提。

二来张家口到底还是个军堡,没什么正经文官,宣府大同等地的那些文官,根本不可能为了他这小小参将,在雪地里跑这么一趟。

刘参将有自知之明,倒也不强求,反正自古文武都尿不到一个壶里,有文官在,他们反而束手束脚,玩得不够畅快。

觥筹交错间,又来了几个附近的军台守备,刘参将不以为意,这些军台尽管有些自主权,但名义上仍是归他节制,最少兵刃铠甲,得从张家口这里拿,寻机来捧自己的场,也没甚稀奇的。

喝得正高兴之时,管家进来了,脸上神色古怪,俯首帖耳,对刘参将低声说了几句话。

“啥?来了多少人?”刘参将喝得有些上头,管家刚才的话,就没有听得太清楚。

“呃,上下两堡的哨官哨长,一共来了四五十个。”管家答道,“都是来给老爷您道喜的。”

又低声在刘参将耳边说道,“都备有礼物。”

一听有礼物,刘参将咧开大嘴笑了,“这些家伙,什么时候学会来这一套了。”

今夜到场的将官,最低也是把总一级的,以往也是同样如此,把总是下限,再往下的哨官、哨长,虽然手底下也管着士兵,但终归不过是兵头罢了,还算不上将。

这些哨官哨长,在几万兵力的张家口堡,少说也有上百个,刘参将作为张家口的最高将官,历来没有工夫去和这些人打交道。

“怎么,送我礼想拿饷银么?”刘参将想也不想,张口而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兵头们多半是冲着停了许久的粮饷而来的。

既然有礼物,说明心还算诚,不过朝廷的粮饷未到,总不可能拿自己的家财发给他们罢,“行了,每人赏些酒水,让他们喝了走人。”刘参将吩咐道。

至于那些礼物,刘参将却是没有放在心上,一些大头兵,能拿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来。

他知道这些人最近老往塞外跑,多半是帮人押货去了,发不出饷银,刘参将自然不敢管得太严,睁只眼闭只眼地任他们行事,看来赚了些银钱,居然能买得起礼物了,但要说有多金贵,刘参将却是不信的。

“这个,将爷,我已经给他们备了酒了,只是这些家伙居然不干,吵吵闹闹地不肯走。”管家支吾着说道。

“他们想作甚?”刘参将先是有些恼怒,这些人怎如此不识好歹,随后却又紧张起来,这些人聚到自己这里,不会是想闹事吧。

那点酒意,化作汗水淌了出来,瞬间就清醒了。

大明向来不缺边军闹事,闹事的根本原因,就是缺饷,闹得边关文武官员自杀、被杀的都有。

若要平息也很简单,多少发些钱粮,立时就能偃旗息鼓,带头闹事的军兵,事后多半是要被秋后算账,拿来杀了的,只是死了的这些官员,却也是白死的。

这些典故,刘参将自然知道的不少,想到这些兵头们聚集到自己府上,他身上汗毛倒竖,若是这些人不怀好意,自己全家上下恐怕都幸免不了。

这可怎生是好?要不然,自己拿点私房钱出来安抚下他们?

第500章 晋北风云起(7)

就这么一忽儿的工夫,刘参将杂七杂八地想了不少,不过管家接下来的话,却是让他放心不少。

“老爷,他们说就是要当面跟您喝碗酒,不然说什么都不走。”管家苦着脸说道,他刚才的古怪神色也就是因为这个缘由了。

什么时候堂堂参将大人会和这些兵丁们推杯换盏了,有心不答应,可这些人择人而噬的目光,大有若不答应就开打的架势,让管家不得不心存忌惮,自己做不了主,只得进屋禀报。

只是这要求也太低了罢,刘参将就是和他们喝碗酒又能怎样,难道朝廷的饷银就能从天而降不成?还贴些礼物,真是得不偿失。

见刘参将兀自还在沉吟,忍不住追问道,“老爷,还要不要出去同他们喝酒的?”

“要,怎么不要。”刘参将脱口而出,他知道自己现下已是被架在火上了,要是胆敢不出去喝这圈酒,这些兵头群情激愤之下,多半要闹事。

自己即便靠着手下家丁的保护,能逃得一命,事后也要被朝廷追究,参将一职那是肯定保不住了的。

罢罢罢,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这就豁出去陪他们喝罢,刘参将也知道,自己要是表现得太过窝囊,势必会被这些兵头们瞧不起,不论他们闹不闹事,事后都难以管束他们了。

只不过这圈酒却不能由自己一个人去喝,想到这里,刘参将看看屋里的这些把总游击们,既然有难,大家就一起当罢。

“诸位!”刘参将高声喊道,将外面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当然,他表达得比较委婉,并没有将自己的推断说出来,“既然将士们如此有心,那咱们就出去同他们共醉一番,大家意下如何?”

“这么多军兵都来给将爷道喜,可见将爷深得军心啊...”屋内孤零零地响起了一个拍马屁的声音,随后越来越低,最终没了声响。

没人是傻瓜,这么多兵头聚集在此,意味着什么,可能引发何种后果,自己等人的下场会是什么,只要稍微一想,都能明白,那拍马屁的人,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才住了嘴的。

“很好,看来大家都无异议,既如此,我带头,大家跟我一道出去罢。”刘参将顾不上这些人的沉默不语,自己抬起酒碗,当先向外走去,相信这些人只要稍微有些头脑,就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

其余将官左右互相看了看,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就陆续跟在了刘参将的身后。

一起出去的话,或许能将这场还未爆发的哗变消于无形,要是不出去,真有兵变,躲在此处也没用,若是没人哗变,事后不但要被刘参将记恨在心,还会被同僚鄙视,更会被下属看不起,这队伍就不好带了。

见厅内众将官都行动了起来,刘参将暗自点头,这还差不多,真有什么不测,也不能让我一个人顶着。

“去,把家丁都给我找回来,让他们重点给我盯着外面这些兵丁。”边往外走,刘参将边吩咐管家。

他自己养着三百多家丁,除了几个要害之所,如府库,还有自己的府邸,由这些人把守,其余的平常仍在城中兵营安顿。

这些人都是精锐之士,若真有战事,刘参将能依靠的,就是他们了,只是张家口承平日久,他们这些将官养的家丁也越来越少了。

今晚之事,虽然这些兵头说是喝碗酒就走,但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实在是不得不防,正是家丁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是,老爷。”管家低声应道,跟着刘参将走到前门大院后,趁着没人注意,低头走开了。

“诸位同袍!”刚到前院站定,刘参将抬起酒碗,还想说两句场面话,一只大手抬着酒碗就伸到他面前了。

“大人,你这酒碗太小了,可不够看,还是换这碗吧。”一个大头兵,端着一只陶瓷大碗,这只碗远比刘参将手里的那个要大得多,碗里酒水满当当的,几乎就要碰到刘参将的鼻头了。

刘参将脸色一变,这么大的碗,自己可顶不住几碗酒,“这位兄弟,这酒...多了些罢,要不...少点?”

大头兵撇撇嘴,“大人位高权重,怎地这酒量却是跟不上啊。”

“你看,这么多兄弟...”刘参将说着话,用手朝院门口指了指,见还有兵头不住往里涌入,自己也被吓了一跳,“你也看见了,这么多兄弟,我还想与他们每个人都喝上一碗呢,我可不想让弟兄们说我偏心。”

“也罢。”大头兵倒不难说话,听了刘参将这么一说,居然就同意了,用他自己的酒将刘参将的碗倒满,痛快得让刘参将感到庆幸,这些人似乎挺好说话的,情况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祝大人...咦,大人今天是什么喜事来着?”大头兵端着酒碗问道。

刘参将脸有些黑,敢情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跑来找他喝酒了,支吾着说道,“呃,那个...纳妾。”

纳妾在他们这些人当中自然是桩风流雅事,但在普通士兵面前,就不宜宣扬了,毕竟好多士兵连饭都吃不饱。

“喔,纳妾啊。”眼前这个大头兵倒是不甚在意,“那我祝大人新婚大喜,一夜风流。”

说罢一仰脖,把自己碗里的酒一口饮尽,抬着空碗对着刘参将。

刘参将听他这祝辞,听得脸都黑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劳资是纳妾,不是娶亲,哪来的新婚,还有什么一夜风流,这是祝辞么,怎么听都像是逛窑子前说的玩笑话。

算了,这些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还能指望他们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刘参将如此安慰自己。

见了对方手里的空碗,知道他这是示意自己得一块儿将酒干了,刘参将也不迟疑,“咕嘟”声中,将酒喝完了。

“大人好酒量。”大头兵赞了一句,一手抬着酒碗,一手拎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酒坛,接着找跟在刘参将身后的其他将官去了。

第501章 晋北风云起(8)

刘参将打了个酒嗝,深吸了几口气,刚把不住上涌的酒气压下去,又一个不知是哨官还是哨长的兵头,笑嘻嘻的大脸就凑到了他面前。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兵头嘴里说着道贺的话,不由分说地用手里的酒壶将刘参将的酒碗给斟满了,“我这个人不会说话,先干为敬了,大人。”

话音一落,酒就喝干了,随后同样是抬起酒碗向刘参将示意,刘参将微微皱了下眉头,抬碗将酒干了。

就这样,兵头们排着队地向这些聚在刘参将府上的将官们一一敬酒,刘参将等人纵然心有不甘,但既然开了头,就停不下来了,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饶是他们酒经考验,估计也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格老子的。”大门口一个小兵装束的大汉突然低声咒道,“却是便宜这些家伙了,居然要用酒将他们灌倒,大冷天的,看的我口都渴了。”

“我看你是馋酒了,老黄。”另一个汉子说话了,也是身着小兵衣甲,“放心,此事一了,定然让你喝个痛快。”

被称为老黄的人,正是张献忠,闻言呵呵笑了,“哪有,我就是心疼这些酒水,给这些家伙敬酒,还要自备酒水,真是...还有那些礼物,也得花不少银子呢。”

他们这些人到了张家口呆得其实挺憋屈,邹群神通广大,找了不少破旧的明军衣甲给他们穿上,还把张献忠他们都弄到了军营之中住下,包括家不在张家口的边兵同样如此安排。

为了不打草惊蛇,这些佣兵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军营里好多天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憋的实在难受,得知今晚动手之后,都有些兴奋。

“拉倒吧,馋酒就馋酒,痛快承认得了,何必遮遮掩掩的,一点都不爽利啊,老黄。”又一个人说话了,声音嘶哑,却是孙可旺,“再说这些酒水礼物,都是我们工会出的银子,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个什么劲儿?”

“就是。”先前取笑张献忠的人是罗汝才,此时接话道,“要是没有礼物,这些兵头能顺利地和这些人喝上酒么,多半还得硬闯,自己不准备好酒水,还指望这些人拿出来么,他们巴不得没酒才好呢。”

“硬闯就硬闯,难道这些大腹便便的家伙,还能拿的动刀么?”张献忠小声反驳,在塞外经历这些时日,现在面对这些没经过风霜的边军,他也有了自信。

“行了,老黄,别犟嘴了,早答应过邹群他们,而且总督大人也有要求,这些边军将官,能不杀就不杀的,你真要嘴馋,干脆也去敬上一圈酒,如何?反正这些人肯定也认不全自己的手下,不用担心穿帮。”孙可旺问道,“至于那些礼物嘛,嘿嘿,事后难道我还不能再收回来么。”

“不不不,”张献忠一点都不糊涂,“等会儿还有大事,可不能因为喝酒耽误了,行了,我就静静看着,保证不说话。”

“倒,倒,倒也。”罗汝才突然低声喊倒,随着他的声音,只见那刘参将摇晃了几下,手中酒碗跌落地面,身子软软地向后便倒,好在他的管家已经回到他身边侍候,及时伸手将他扶住,这才没有摔倒。

“其他那些人,我看也支撑不了多久了。”孙可旺在一旁笑道。

果然,紧跟在刘参将身后的那些游击把总们,一个个得也都是面红耳赤,步履不稳了,想来也是,他们虽然经常能大酒大肉地吃喝,但像今晚这样,一碗接一碗,没有喘息地喝酒,却是很少经历过。

孙可旺他们特意挑的酒水又有些烈,正合这些兵头的口味,却是苦了这些大人们。

“不会是装的吧?”张献忠有些怀疑,这些人醉得太快了。

“装的又如何?”孙可旺却不在意,“等会儿一起绑了就是。”

正在此时,刘文秀匆匆赶到,低声在张献忠耳旁说了几句话。

“这下可有些麻烦,孙队长。”张献忠听完,对孙可旺耳语道,“这位参将大人倒也有几分警惕,还知道把自己的家丁都召了回来,咱们要想兵不血刃地将其拿下他们全府,恐怕有些不易。”

“那有什么。”孙可旺指了指门外不远处摞着的酒坛,“接着灌酒呗,伸手不打笑脸人,我就不信有人敬酒这些家丁还能翻脸了,”

“让这些哨官哨长什么的,灌翻了这些大人们,接着去灌家丁,人若不够,让郝庆再去兵营里将那些老弱残兵都叫过来,他们既然不能打,正好这会儿派上用途。”

“那酒水...”罗汝才才说了几个字,就被孙可旺打断,“酒水若不够,再派人去买就是,银钱找我拿。”言辞间异常大气,“只要今晚动手之人不喝酒,不误事就成,其他的,由得他们喝个够。”

将张家口的这些将官全数灌醉,这是孙可旺他们的第一步。

为了达成耿总督的意图,需要完全掌控张家口上下两堡,如此一来,在正式行动前,最忙的就是邹群和其他一些边军小头目了。

他们上下活动,越过各自的上司-那些把总游击什么的,暗中把张家口所有的哨官哨长都联络上了,人多时间紧,也顾不上跟这些人说得那么细,就只问他们愿不愿意同自己等人一道,就军饷一事找刘参将讨一个公道。

这些人大多正在为生计发着愁,被人这么一撺掇,都应承下来,偶有不愿意的,邹群也不与他们啰嗦,立马翻脸将他们囚禁起来,以免他们横生枝节。

这些哨官手下的兵丁,统统被邹群以一起讨公道的名义,统合在了一起,然后留强裁弱,能打的同他一起行动,老弱病残就与他们原来的长官一起,跟着张献忠他们行事。

在定下来要行动的前几天,邹群和其他一些边军低层将官,在刘参将这些人茫然无知的情况下,已经掌控了整个张家口绝大部分的兵力。

第502章 晋北风云起(9)

至于怎么找刘参将讨公道,邹群并没有对哨官们细说,等打听到这天刘参将纳妾请客,就把这些兵头都打发去给刘参将道喜,薄礼和酒水都给他们准备好了,说是先礼后兵。

有酒喝,兵头们自然不会错过,一个个乐颠颠地都去了,为了达到灌醉将官们的目的,一些做了佣兵的也混在其中敬酒,以便引导气氛。

眼下计谋将成,刘参将已经倒了,其他将官也撑不了多久,那些家丁虽然有些麻烦,但也成不了气候,兵营里的闲人多的是,只要郝庆一声招呼,愿意来陪这些家丁们喝酒的人有的是。

郝庆是邹群给张献忠他们等人留下的,方便他们与这些哨官联系。

罗汝才听了孙可旺的话,找郝庆安排去了。

“都给我听好了,”孙可旺郑重其事地交待道,“等会儿进了人家的府邸,都管好你们手下,眼睛规矩些,手脚老实点,不该看的不要看,不该摸的不要摸...”

“不该拿的我们肯定不拿。”张献忠不待孙可旺把话说完,就把话接过去说道,“孙队长,你之前说过好几次了,我可都记着呢,都跟儿郎们交待过了,放心,这几个月下来,我们也是见过世面,赚了不少钱粮的,不会为了那点银子和女人,就断了自己前程。”

他们这些不是边军出身的佣兵团,今晚的任务是擒拿这些喝醉了的将官,以便耿总督来了将他们收服,至于为什么不用边军,一是怕相互之间太过熟悉,抹不开情面误事,二是怕这些人因为长久拿不到饷银,心中怨气太大,出手没个轻重。

事情太过简单,罗汝才又把主意打到了这些将官的家眷身上,倒不是什么坏主意,而是想要更进一步,将这些人的家眷,全部劫持到达林台去,在他想来,有了这些人作为人质,张家口的这些什么将军大人肯定就老实了。

这么贴心的主意,孙可旺自然乐见其成,不过前提就是不能借机上下其手,占人家女人和家产的便宜,否则寒了这些人的心,误了总督大人的事就不好了。

孙可旺对这些人的品行实在不太放心,是以一再敲打,今夜专门跟了过来,就是为了监督他们。

“就算说过,我也要再说一道,”孙可旺道,“丑话说在前,要是有什么杀人放火之类的,别说十大佣兵团,就是佣兵也别想做了。”

张献忠有些发愁,“那要是有人对我们动刀呢?”

孙可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你们这么多人,真有个把反抗的,一拥而上将其打晕便是,还要我教?”

这是孙可旺第一次独力主持这么大的事儿,还要与宣大总督合作,自然不希望出一点纰漏。

说话间,罗汝才与郝庆回来,一群边兵从他们身旁而过,又涌进刘参将的府里去了。

“走,跟进去。”孙可旺低声吩咐道,其余将官也都喝得差不多了,接下来要灌酒的对象,自然就是刘参将的那些家丁了。

同一时刻,张家口上下两堡各个把总、守备、游击的家门口,都出现了数量不等的边军,个个拿着酒,非要找这些将官喝酒,人不在,就找这些人的家丁仆役喝酒。

除了刘参将,其他将官的家眷罗汝才同样不打算放过,早找了郝庆,安排了不少边军中那些不太能打之人,同样是拿着酒上门拜访,目的也是要将这些人的家丁灌醉,掳走其家眷。

这些边兵只是找人喝酒,既不闹事,将官们的家丁就不好拿他们怎样。

家丁们同样也出身普通小兵,知道这些人的处境,这种情况还是得以安抚为上,否则很有可能被这些人借酒发难,真闹出什么大事来就麻烦了。

是以边兵和家丁们,或在大门口,或在前院,也不顾地上泥泞,一个个席地而坐。

连下酒菜都没有,就这么你一碗我一杯地对饮,大部分人就这么喝着喝着倒地不起,偶有几个酒量好的家丁,也顶不住流水般敬酒的边兵,能稍稍多坚持那么一会儿,没多久也都醉了。

......

夜幕降临,街上行人越来越少,终至无人。

华丽的朱漆大门早已紧闭,门头上书两个大字-范府,旁边侧门虽然还亮着灯笼,但门同样没有打开,显然门房也已经歇下了。

门前空寂的街道上,骤然多了无数黑影,带着低低的脚步声,密密麻麻的,向着朱漆大门涌过来。

到了门前,黑影左右一分,如同长出两只大手,顺着院墙一路包抄过去。

“城外的那些铺子,都安排人去了么?”黑暗中有人低声问道。

“只要你的人消息无误,又不带错路,我们这些人就不会出甚差错。”答话之人身穿鸳鸯战袄,头戴宽檐帽,正是邹群,脸庞在昏暗的光亮中不甚清晰。

“嘿嘿,我的人在这些人府上呆的时间都不短了,不会出这种小错的,放心就是。”说这话的,自然就是马二了。

他今晚算是带路党,虽然范府邹群知道所在,但另外几家粮商的府邸,其他带队的人却未必清楚-这些边兵头目并不完全出自张家口,还有城内外这些八家人的大小铺子都不能放过,那就更需要熟知内情的人带路了。

被马二收服的张晓、于达二人,年纪虽轻,手段却高明得紧,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在这八家人当中,网罗了十数人替他们打探消息。

此次要彻底覆灭这八个毒瘤,张晓于达等人自然不能跟着陪葬,马二来张家口,就是要将他们从各自所在的府邸弄出来。

之后张晓于达们接着发挥余热,不但绘制了八座府邸的舆图,此刻又作为向导,带着各路人马,包抄各个府邸和铺子,誓要将八大粮商一网打尽。

邹群微微点头,他对这些人也十分满意,之前还有些头痛,怎么把范家的各种外围势力都打探清楚,这种事情,他作为张家口的地头蛇,可不好让旁人去做。

没想到马二一到,事情完美解决。

第503章 晋北风云起(10)

一群边兵们与邹群马二两人擦身而过,向范府院墙小跑而去。

几个身材高大之人跑在前方,到了墙根下定立不动,两条腿扎了个高马步,双手交叉紧握,在小腹前固定不动。

稍稍落在后面的士兵则大多矮小,待这几人摆好造型之后,正好跑到他们身前,不但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加速冲刺,眼看就要撞上去的时候,一只腿高高抬起,正好踩在墙根那些人的大腿上,随后另一只脚踏在对方重叠在一起的两只手之上。

被踩踏的士兵巍然不动,两膀向上一较力,将手上之人高高地送了出去,直扑范家大院的墙头。

双方配合默契,动作娴熟,显然做这种事不是一两次了,腾空的高度正好与墙头差不多,这几人双手一伸,发出几不可闻的响动,搭上了墙头,随后腰腹一扭,就掠进墙内去了。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没多大工夫,就有十多个士兵进了范家大院。

院内隐约传来几声犬吠,只不过刚叫两声就没了动静,不多时,沉重的朱漆大门“咔咔”地响着,缓缓从里打开了。

站在门外等候的边兵们,如同猛虎出闸,蜂拥而入,大门内的门房挂着一只灯笼,门口地上匍匐趴着一个人影,脖颈间的鲜血还在缓缓向外流淌,身下积雪被浸湿后,冒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

不远处的墙根角落里,几条狰狞的猛犬一动不动地躺倒在地,不知被人用什么手法给击杀了。

边兵们对此恍若不见,带着纷乱低沉而琐碎的脚步声进了大门,加速向大院里扑去。

前方突然亮起了一盏微弱的灯光,“站住,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擅闯范府。”

灯光迅即由小变大,却是一盏灯笼,原来是范府的一队巡夜护卫听到动静后赶了过来。

然而没有人搭理他们,还不待他们逼近大门口直面边兵,黑暗中飞出一篷箭雨,将这队护卫全部笼罩了起来。

这队护卫警惕性还不错,发现不对劲赶过来的时候,人人都拔出了腰刀,眼见蝗虫般细密的黑影向自己等人飞掠而来,身手好反应快的几人抬刀,“叮叮叮”地挡开了几只箭,反应慢的,则在痛呼声中中箭倒地。

这些范府护卫,从来没想过有人胆大包天,敢如此张扬地上门捋虎须,夜间虽有巡察,却不像塞外走货那样,甲胄齐全,甫一中箭,都是受伤不轻。

既然是箭雨,箭支自然是既多且密,身手再好,也不可能完全挡下,那反应快的几人,只在最开始护住要害,挡了几箭之后,百密一疏,都不可避免地中箭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后续的箭支毫不留情地、一只接一只地扎进他们的身体,“噗噗”声中,鲜血四溅,惨呼声初时还能听闻,等箭雨落完之时,就已经消失了。

灯笼“啪”地掉落地面,里面的烛火晃动了几下,将整个灯笼引燃了。

一只大脚飞快地踩在火焰上,另一只脚随后跟上,“呯呯”声中,几下将火焰踩灭。

“不可失火!”正是紧跟而来的邹群,他踩灭火苗之后,低声对身边的边兵交待着,“记住了,等会儿若有这种零星火苗,必须及时扑灭,在没有找到东西前,不可引发大火。”

“是!”众兵丁低声应道。

“行了,按事先分好的区域,一间房一间房地搜,记住,不留活口!去吧。”邹群吩咐完,自有领头之人带着众边兵四散而去。

“马二,等会儿就看你的了,要是找不到,可不好向总督大人,还有这些兄弟们交待。”邹群说道。

“放宽心就是,老邹。”马二指指自己脑袋,“都记在脑子里呢。”范府他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张晓于达二人画的舆图他看了不下十遍,哪里住人,哪里放货,哪里会有要紧物什,他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垂死的护卫躺在他们脚边,咽喉中箭,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响,往外吐着血沫,眼中所见,尽是大明边军,他不明白,范府与张家口的这些将官,不,与整个宣府的将官关系向来都不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边兵杀上门来。

......

范轩的房内烧着火炕,床边还有个火盆,寒冷的冬夜仍是温暖如春。

夜色已深,整个范府都安静了下来,范轩却仍然睡不着,年纪大了,睡眠历来都不好,要很晚才能入睡。

只是今夜又有些不同,晚饭过后,范轩就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两只眼睛的眼皮都“突突”跳个不停,实在不知是好是坏。

这时眼皮跳动得更加厉害,扰得范轩无法入睡,屋外仿佛又有什么声音响起,范轩从床上坐起来,凝神静听,却什么都听不到。

真是老了,范轩自嘲,记性差了,眼睛花了,就是这耳朵,也听不清了。

再等片刻,仍然没什么动静,范轩遂自我安慰,根本就没什么事情发生,只不过是自己多心而已,商队刚从辽东回来,又有了大笔进项,自己这两天帮着善后,或许是太累了产生的幻觉。

睡觉睡觉,范轩揉揉自己还在疯狂跳动的眼皮,复又躺回床上,睡一觉起来眼皮就不跳了。

如水的夜色将范轩包围,睡意终于袭来,烦心之事渐渐离范轩远去。

“砰!”就在范轩快要睡过去的时候,房门大响,被人从外硬生生踹开,门闩断做两截,掉落地面。

“谁!”范轩很是恼怒,眼看就要入眠了,被这么一闹,不知何时才能睡着,或许整夜都得睁着眼睛也说不定。

“大兄!”闯进来的是范轲,没有拿着灯笼,门口也没有火把,火盆的微弱光亮显然不足以照明,黑暗中看不清房内状况,磕磕碰碰地撞了好几下才来到床边。

“什么事?”范轩有些恼怒地问道。

想这范轲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做事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深夜擅闯自己的卧房不说,居然还将门都踢坏了。

第504章 晋北风云起(11)

不对,范轲好歹也执掌范家大权有段时日了,上位者的气度多少也磨练出来了一些,不会如此毛躁的,难道自己眼皮跳的没错,真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能让范轲如此失态的,定是大事,想到这里,范轩背上出了一层冷汗,循声一把抓住范轲,“出事了?什么事?”语气焦急。

范轲没有答话,挣开范轩,在床边摸索了几下,抓过一件衣服,二话不说就往范轩身上套,随后将范轩从被窝里扯出来,捉住双脚,拉到床边,就着火盆的光亮给范轩穿鞋。

“快走!”范轲将范轩从床上拉起来之后,才忙里偷闲地对范轩说道,“出去再说,晚了就来不及了。”

兄弟俩踉踉跄跄跑出室外,门口一条黑影跟了上来,那是范府护卫,刚才将房门踹开的,就是此人了。

一出门,虽然没有冲天的火光,但是远近各处的喊杀声、哭闹声清清楚楚地传进了范轩的耳中,若再听仔细些,还有刀兵相交的声音,和利刃加诸在人身上的声音。

真出事了!

“人呢?护卫呢?”范轩怒不可遏地大叫,府中这些人难道都是摆设么,被人杀上门来居然不知道反击。

“嘘...”范轲慌得一把捂住范轩的嘴巴,低声在范轩耳边说道,“大兄,噤声,别被人发现了,你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可不能有什么意外,来敌势大,咱们挡不住了。”

什么?挡不住了?范轩被这消息给惊到了,自己家的府邸占地广大,家丁很多,商队的护卫也有不少在此,他自认为算得上实力雄厚,别说是在张家口的军堡之中,就是在城外,也不是一般的马匪强盗能打得进来的。

“来了多少人?”范轩边紧衣服边问。

“不知道。”范轲哭丧着脸,“黑压压的,一层又一层,数都数不清。”

“官军呢,官军怎么还不来帮忙?”范轩怒问,当初之所以把府邸放在堡内,就是想着一旦有事,官军能及时来帮忙,花那么多钱上下打点,难道连这么点忙都帮不上么?

“别提了。”范轲与踹门那护卫,一左一右架着范轩往前跑,“杀上门来的,就是全副武装的边军,手黑着呢,看那架势,就是来杀人的,一点留手的打算都没有。”

“怎会如此?”范轩兀自不肯相信,“他们领头之人是谁,带我去见他,我倒要问问,是谁给了他这么大的胆子,刘参将呢?赵游击呢?这些人拿了我们这么多的银子,得给我一个交代。”

“大兄,你说的这些人我也认识,一个都没有见到,他们要是在场,也不会是眼下这个局面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先逃命要紧,交代什么的,等逃出去再说罢。”范轲头脑还算清醒,没有由着他兄长的性子乱来。

范轩年老力弱,被两人拖着,自是无力反抗,叫嚷了几句之后,倒也冷静了下来,“范轲,你这是要往哪里跑?”

“后门啊,大兄,这些官兵是从前门杀进来的,要想逃得性命,只有走其他路才成。”范轲说罢,心中一动,奔跑中斜睨了范轩一眼。

“大兄,莫非家中有逃生的地道不成?”范轲虽然已经执掌家中大权,但他知道,不少隐秘之事,自己定然还不太清楚,范家崛起时日虽短,但以范轩的脑子,挖条地道,留个后路那是理所应当之事。

“后门恐怕也行不通,你能想到,杀上门来的这些人没理由想不到。”范轩没有回答范轲的问题,反而开始分析往哪道门跑路,“家中下人的茅厕那里有道门,找不找得到?快去!”

“大兄,你是说那道专门用来拉夜香的小门?”范轲皱了皱眉头,那地方味道可不好闻,不过转念一想,范轩说的倒也有理,正因为那里门小邋遢,知道的人不多,反而是个逃命的好去处。

至于些许污秽之物,在性命面前,谁还顾得了这么多。

“那地方我知道,大兄,咱们这就去。”范轲和护卫架着范轩,拐了个弯,离开了去往后门的方向。

范轩见状,稍稍放了些心,“你知道就好,否则要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带路,可就慢咯。”

说罢叹道,“当初不是没想过挖条地道出去,只是老天爷不给咱们家这个面子啊,张家口一带土质不够黏,含沙多,松软易散,挖不了多长就坍塌了,唉...”他这会儿才趁着空闲给范轲解释范府没有地道的缘由。

范轲心下恍然,怪不得连同他们范家在内的八大粮商,粮食布匹等贩到辽东的物什,大都放在地面的库房之中,由于东西不少,各家除了府邸之中有库房,上下两堡内,还有城墙之外,弄了不少铺子,就是为了储物。

府内的地窖范轲见识过,都不够大,那是用来存放金银珠宝的。

想到金银珠宝,范轲心中一痛,走得匆忙,什么值钱东西都没带,自己房里的私藏,也不知会便宜哪个丘八,看对方这只杀人不放火的架势,想来也是为了他们范家的财物。

不怕!范轲自己安慰自己,外面能找到的这些东西,包括金银、铜钱、粮食等等,全被这些边军拿走了也不怕,只要地窖里的东西不被发现,范家就能东山再起。

到时候,这些丘八的帐,可以慢慢来算,他们怎么吃进去的,要叫他们怎么吐出来,范轲有这个自信。

至于那几个地窖,修得隐蔽无比,范轲觉得,这些字都不认识的家伙,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弥漫在空中的血腥味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烈的夜香气味,喊杀声似乎也遥远了许多,这一带居然有些难得的宁静,不知是知道这道门的人少,还是根本来不及跑到此地,就被官军斩杀了。

以目前边军的行事手段来看,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范轲与护卫二人,架着范轩七拐八绕,来到一排茅厕前。

第505章 晋北风云起(12)

三人绕过茅厕,随后,范轲当先,范轩居中,护卫则在拿着把刀押后。

脚下只有窄窄的一点道路可供行走,是以再无法架着范轩了,脚边是一口硕大的夜香塘,虽然天冷,但还是味道感人,冲天而起的臭气熏得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范轩等人没有遮掩口鼻,味道再难闻,也没有迫在眉睫的性命之忧紧要,哪里顾得上这些小节。

几人借着远处的微光,小心翼翼走在夜香塘边,脚下有积雪,又湿又滑,稍不留神就可能掉进夜香塘。

绕过夜香塘,终于有了一块大一点的平地,地上有杂乱的圆桶印迹,还有一些干透或是未干透的夜香赫然入目,紧临着空地的,是高大的院墙,和一扇斑驳陈旧的小门。

那些收夜香的汉子,就是在清晨寅时到卯时之间,由此门进入,挑取夜香的,压在地上的圆桶印和遗留的夜香,就是他们劳作的痕迹。

通常范府有专人负责此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将这道门打开,等天亮之后,再来关门。

眼下时辰未到,门上却是扣着一个锁好的铜门闩。

逃命时刻,无需赘言,范氏两兄弟闪到两旁,护卫持刀上前,用力一劈,“咣当”声中,铜锁落地。

范轲手快,将门拉开,院内的微光全然照不到外面,门外一片漆黑,范轲正待抢先出去,范轩心中忽生警兆,“稍等,有火折子没有?”

“看不见么,大兄,没事,外面都是青石路面,想来不会有什么绊脚之物,适应一会儿也就能看见了。”范轲不耐,抓着范轩衣袖就要向外冲,都什么时候了,逃命最重要。

“啪!”护卫身上的物件倒是不少,兄弟俩说话的工夫,已经打着了火折子,光亮虽然微弱,却从门内照到了门外。

“咝...”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门外密密麻麻,站着的都是全副武装的边军,从门两边顺着院墙一直延伸出去,一眼看不到头,闪着寒光的枪尖离他们不过咫尺之遥。

长枪手的身后,还有人影,俱都张弓搭箭,对准了他们。

“哎哟,这不是两位范老爷么,幸会幸会。”有人在人群中笑道,“啧啧,我本来以为,守在这里注定不会有多大功劳的,没想到居然能抓到两条大鱼。”

眼见逃不掉,范轩反倒镇定了下来,掸掸身上衣衫,恢复了范氏大家长的派头,循声看去,说话之人似乎有些面熟,应该在张家口见过。

只是身上所穿,乃是寻常兵丁的衣甲,这等角色,范轩和范轲以往可不曾打过交道。

这些军兵如此谨守在外,却不急着冲杀进去抢夺府里的财物,看来所图非小啊。

“这位...将军,有礼了。”范轩略一思忖,还是给此人戴了个高帽,双手一拱,镇定地施了一礼,“不知将军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在下不过就是个哨官罢了,将军可不敢当,范大老爷还是别给我封这么大的官儿。”那自称哨官的兵头答道,此人与邹群一样,在张家口驻防,同样拉了一帮兄弟组了一个佣兵团,跑去达林台谋生计。

见对方不软不硬地将自己的话抵了回来,范轩也不在这儿纠缠,转而问道,“范家阖府上下,向来奉公守法,何以今夜刀兵相见,不知贵军是哪位大人手下,能不能让我见一见这位大人?”

“嘿嘿,想找我的上峰来收拾我?”兵头失笑道,“范老爷,别痴心妄想了,知道他们与你相交莫逆,这些大人物,什么刘参将、赵游击,一个都不会出现的,今晚这里我最大!”

说到这里,兵头右手竖起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

范轩闻言,心头一凛,将官们一个都不会出现?莫非是军兵们闹饷兵变?果真如此的话,可就糟糕了,搬什么大人物出来,都镇不住这些哗变士兵的。

“呵呵,这位兄弟,孤零零带着人守在这儿,多亏得慌啊,里面可是热闹得紧,想必你的同袍们都在大发横财,要不...放我们一马,你们也进去绕上一圈,好歹不会白来一趟嘛。”

范轲同样想到了兵变的可能性,干脆以自己府里的财物为饵,拿府邸里的那些士兵与他们做比对,想诱惑这些人失了军中规矩,进府发财,混乱起来他们兄弟才有一线生机。

果然,他看到了几个士卒脸上明显意动,但让范轲奇怪的是,这几人只抿抿嘴,咽了几口口水,就镇定了下来,似乎府里的那些财物诱惑,还不足以让他们失控。

“鼓动咱们抢自己的东西,范老爷真是用心良苦啊,佩服!”兵头道,“只是里面的东西虽然值钱,但与十大一比,就算不得什么了,是不是,兄弟们。”

周围兵丁零零散散地应和了几声,虽然不太统一,也没甚气势,但范轲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很坚定。

十大?什么鬼?

十大自然就是十大天字号佣兵团了,为了约束这些桀骜不驯的佣兵们,孙可旺不得不将他们的行为与十大佣兵团挂钩。

在将官家眷那里,不得大开杀戒,而在八家粮商的府邸,则是不能擅藏财物,八家人的所有粮食货物,还有金银珠宝等财物,均要统一保管,自有用处。

当然了,管的再严,也难以避免那些攻入府邸的士兵私藏银钱,这一点,留守此地的兵头同样深知,只是这点小便宜,与成为十大佣兵团之后的利益相比,就不值一提了,是以他和其他弟兄们都能够忍得住。

而今晚的行动都是以佣兵为领军人物,他们这些人能忍得住不犯戒,约束住其他普通士兵就没有多大问题。

“好了,两位范老爷,还有这位仁兄,”兵头看看那个护卫,“不和你们闲聊了,一路走好,这就送你们上路。”

说罢,单手向下一挥,“上!”

兵头身前排成一排的长枪兵,“轰”的一声,齐齐踏出一步,口中一声大喝,双手向前一送,在火折子的映射下,枪头闪着寒光,直奔直奔范轩三人而来。

同一时刻,兵头身后的弓兵们再度拉满长弓,箭尖对准了三人。

第506章 晋北风云起(13)

“噗通!”,却是范轲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这位军爷,我...我这还有...”边说话,边在身上乱摸,摸到腰间的时候,眼睛一亮,顺着腰带,从腰带下方扯出一块玉玦。

“这还有块玉,怎么也能值百把俩银子。”范轲一把将玉玦从腰带上扯落,双手捧着,高高抬起,“军爷就把我们当个屁,偷偷放了吧。”

却是玉玦平时都挂在腰带上,是以匆忙跑路之时,身上还能有点值钱物什。

玉玦在火折子幽幽的光照之下,闪着温润的光芒,显然品质非凡。

长枪似慢实快地直刺范轲,已经到了他的鼻尖之处,范轲跪着没敢动,捧着玉玦的两只手也是高高举着,但还是吓得闭上双眼,侧头想要闪避。

等了片刻,身上不觉有异,睁开眼一看,却见枪尖在他鼻尖之处停了下来,几个士兵持枪不动,似在等待那个哨官的命令。

范轲一看此景,觉得有门,连忙又高声说道,“军爷,还...还有,”说罢扭头对范轩道,“大兄,把你身上那块玉玦也拿出来送给军爷们。”

生死关头,他倒是想起来,刚才给范轩套衣服的时候,系的那根腰带上同样挂着一块玉玦,以范轩的身份,玉玦的品质只会比他的更好。

稍稍落后的范轩闭上双眼,这个蠢才,这个时候还居然痴心妄想地想用财物收买这些军兵,把自己几人杀了,身上什么东西还不都是对方的。

“大兄,大兄!”范轲喊了两声,见范轩没有什么反应,干脆一抬手,将范轩腰间的玉玦扯了下来,“军爷,您看,这块玉玦更好,都拿去,好歹换些银子给兄弟们买酒喝。”

“哈哈哈,没想到两位范老爷身上还有点私货,如此一来,兄弟们倒也没有白来,我先谢过了。”兵头说道,“不过,还是对不住了,早说好了的,这一次不留活口...”

“口”字刚说出来,刚才一路都颤颤巍巍的范轩突然动了,他用以他年龄、身体都极不相称的速度,一把将身旁护卫手上的火折子抢到手中,不曾有丝毫停留,顺势向手持长枪的兵丁们扔去。

也不管随后的结果如何,扭头转身,向后便跑。

身旁的护卫稍稍愣了愣神,随后也反应过来,老爷这是要逃命啊,同样跟着范轩的屁股复又向院子里跑去,至于跪在地上的那个老爷,却是顾不上了。

“你...你们。”范轲跪在地上,侧着身子,看着正在拼命狂奔的两人,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火折子带着火光,打着旋地向最前一排的边兵飞去,直面火星的一个士兵,眼皮微微一抬,也不见他怎么动作,枪尖就迎上了火光,将火折子挑得不知去向。

随后枪尖下压,向前一突,随着他的动作,旁边几个士兵同样举枪直刺。

“噗噗噗!”七八把长枪前后不过毫厘之差,将跪在地上的范轲扎了个透心凉,范轲毫无防备,艰难地将头扭回来,嘴唇哆哆嗦嗦地动了几下,就此气绝。

弓弦声响动,飞蝗般的黑影掠过长枪兵们的头顶,直扑门内正在奔逃的两人。

护卫在后,腿上先中了一箭,向前扑倒的过程中,身上又中了几箭,剩下的箭支掠过倒地的护卫,继续向前飞掠,毫无遗漏得全部钉在了范轩的背上。

“砰!”范轩倒地,溅起了地上的积雪,手脚舞动几下之后,最终归于平静。

“哎哟喂,小心!”兵头几个纵步,来到范轲身边。

此刻范轲刚刚死透,两手僵直,再握不住什么东西,两块玉玦从他的手中向下掉落,刚刚滑出手掌,兵头及时赶到,伸手接住。

“还好还好。”兵头摩挲着,“摔碎了可就卖不上什么价钱了。”

随后对周围的士兵说道,“还愣着作甚?上去几个人,将他们人头砍下,等会儿好交差。”

几个士兵捏着鼻子走进门,拉着范轩和那护卫的脚,将两人拖到街面上,“呛啷”声中,有几人拔出腰刀,寒光闪动,红光忽现,三颗人头被士兵拎在了手中。

......

范家大院宽广异常,院落重重,若是没有张晓于达画出来的舆图,事先又让领头之人再三熟记的话,边军们多半是要迷路的。

不过仗着人多,每队人马不过分配几个院落,事先做的功课多少也有些作用,边军们就这么平推过去,倒也没有出多大差错。

整个范府,屋宅精美,装饰奢华,严格说起来,很多地方的颜色和饰物都越制了。

不过兵丁们都不太懂,精美奢华也好,越制逾距也罢,对这些大头兵来说都是十分遥远的事情,他们今晚只管做一件事,那就是杀人,不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在屋内睡觉,还是受惊后跑出院落,只管杀便是。

离得近的,或用刀砍翻,或用枪搠倒,随后还要上前,用刀将头砍下,这是事先交待过的,人头自有用处。

离得远的那些想要逃窜的,边兵们先张弓搭箭将其射翻,再去取人头。

遇上成队的家丁护卫反抗,几十个边兵则会聚在一起,一篷箭雨过去之后,多无幸免。

事起仓促,又在堡内,范府之中没人能想到,会遇上这么强劲的剿杀,与大门口那队护卫一样,都不曾着甲,面对箭雨,毫无反抗之力。

切齿痛骂的,杀之。

叩头哀告的,杀之。

拿钱讨好的,杀之。

抱腿装可怜的,杀之。

就是那些“汪汪”乱叫的猛犬,亦杀之。

事先交待过了,不留活口,这些狗能跑能跳能叫,自然算是活口,就没有放过的道理。

偶有灯笼火把落地,还不等火烧起来,总有领头之人指使,将其扑灭,人要杀,但现下还不是放火的时候。

屋内和一些人身上藏的金银被翻腾出来,有的士兵忙不迭地去拿,多是衣衫褴褛之人,这些边兵不曾到塞外讨生,生活拮据,这些意外之财自是不会放过。

第507章 晋北风云起(14)

盔明甲亮的士兵则对此有些不屑,他们在塞外做佣兵,赚了钱粮,长了见识,既不太看得上这些金银,也看不上同僚们的那副饿鬼相。

若是争抢得厉害,佣兵们呵斥上几句,也就消停下来,有佣兵们维持秩序,倒也没有因为财物引发多大混乱。

当然了,若是财物多余,或是那些普通边兵想要讨好佣兵,特意分给他们的财物,佣兵们也会笑纳。

原本佣兵们的谋划,不过是趁夜闯入八家粮商府中,大杀一通之后,利用他们其中有张家口边军的这个便利,逃出塞外,只要不被堵在张家口,事后没人能拿他们怎样的。

孙可旺的到来,让这份谋划更细致了些,既然要出手对付范氏,最好能一击致命,而不是打草惊蛇。

是以何时开始,怎么动手,八家人的首脑人物在何处,哪些佣兵负责击杀这些人,怎么放火制造混乱,多长时间后开始撤退等等步骤,都异常详尽。

特别是有了张晓于达他们的帮助,击杀范轩这些人就不算难,不会让此行只伤及对方皮毛,最少也能让这八家人伤筋动骨,特别是没了首脑人物,更有利于涿鹿商社今后的行动。

等宣大总督耿如杞也决定来淌这趟浑水后,有这么个封疆大吏撑腰,大伙儿身家性命有了保障,逃跑什么的是不用考虑了,不过另一方面,出发点截然不同之后,谋划却也得更详尽周密了。

好在有宋献策和贺文瑞在信中的详尽指导,倒也把整件事给定了下来。

首先针对这八家人就不是突袭并斩杀首脑就能算了的,为了让耿大人事后方便上书朝廷,这八家人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过。

还有那些将官们,本来是不打算和他们打交道的,为了耿总督,却是不得不想办法将他们困住,以便耿大人发落。

至于范氏等人的海量财物,当然不能再像之前的谋划,一把火烧了了之,那样未免太过可惜。

经过与耿总督的书信磋商,最后定下来的方案是这样的,八大粮商的所有财物,包括银钱、粮食、布匹等等,拿出三成给参与此次行动的佣兵们作为赏赐。

别看只是三成,但就八家粮商的规模来说,银钱已然不少,佣兵们有了这层保障,自然更加满意,行动中带着其余边兵,自然是以正事为上,并不会因为财物而失了分寸。

“我说马二,你行不行啊,到底能不能找到范家的地窖,要不然留几个活口拷问一番?”范府的舆图邹群算是看得极熟了,但此时走在范府之中,仍不免有些晕头转向,对马二是否能找到范家的秘藏也有了些怀疑。

邹群他们已经控制住了那些能轻易找到的库房,并派人把守,而眼下要找的,是范家的密库,这才是真正的大收获,由不得他们不上心。

“嘿,小瞧我是不是?告诉你,把不行这俩字去了,跟我来,保管让你不会失望的。”马二见邹群怀疑他,颇不服气,领头带路去了。

马二能如此有把握,自然是张晓于达的指点,本来应该是他二人中的一人亲来的,不过范家其他地方也需要人手带路,马二也有心见识一番,遂亲自出马找寻。

其实此次行动之后,涿鹿商社和涿鹿工会不拿一点好处,除了三成给佣兵之外,其余的全归宣大总督耿如杞支配,马二此举,当真是没有一点谋私利的想法,纯粹是好奇加想显摆一番。

志文他们不拿好处倒不是风格高,或是看不上这点银钱,而是此次事件之后,必将引发整个宣大一带的官场大震动,向上还会波及到朝堂,耿大人需要大笔财物来上下打点,稳定局面,就当是支援耿总督了。

别的不说,欠饷已久的边军们,就需要耿总督拿出真金白银去安抚,有了军队的支持,他这总督的位子才算实至名归,八大粮商的财物很多,欠边军们的粮饷也不会少,耿总督更多的算是个过手财主。

那些阳奉阴违的下属们,在失了范氏等人这些大金主之后,没了财源,耿大人手里有钱,就能更好地分化拉拢打击。

而在朝堂之上,愿意帮耿如杞说话的,耿大人也得奉上数额不小的银钱作为回报,开销同样不小。

当然了,即便一两银子不拿,但能除掉八大粮商这样一个潜在的对手,也算是非常大的收获了,另外耿总督还承诺,这八家人的盐引,今后全由周承允支配。

这对涿鹿商社来说,还不算什么,塞外的青盐估计一时量还上不去,又是为了拉拢分化草原诸部的,估计很长时间内不会在关内行销。

但对晋南盐商来说,就是一大利好了,也算是志文他们因为此事来不及给周承允打招呼,而给他的一个交待。

“罗达。”虽然马二显得如此有把握,邹群仍是不太放心,将跟在旁边的罗达叫了过来,低声吩咐道,“你安排几个人,去跟那些家伙说一声,别把人都杀完了,特别是那些有点地位的留上几个,等会儿密库要是实在找不到,也好从他们嘴巴里撬出来。”

罗达听了,复又安排下去,他自是不用亲自去跑的,今晚他的任务,就是带着人将找到的密库严密看管起来,等耿总督的人前来接手清点。

两人交谈的声音都很低,带头的马二全然没有听见,仍在前方兴致勃勃地寻找密库。

密库尚未找到,邹群刚才吩咐的事已经有了回应,有士兵快速来到罗达身边耳语了几句,随后罗达神情有些古怪地对邹群说道,“头儿,范家那老头子找到了。”

“谁?范轩么?”

见罗达点头,邹群倒是挺高兴,此人定然知道密库所在,全然没有注意到罗达的神情不对。

“人呢?快,把他带过来,”邹群吩咐道,随后喃喃自语,“得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撬开这个老家伙的嘴。”

第508章 晋北风云起(15)

“呃...死了,”罗达回道,“老家伙挺机灵,从拉夜香的那道门往外跑,被兄弟们堵上了,不是说不留活口么,就...”

罗达边说边用手比了个劈砍的动作,“不仅是范轩,还有他那堂弟,都一并砍了,人头已经送过来了,就在那边堆着,要不要过去看看?”

“死了?”邹群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太过苛责,不留活口是大伙儿一起定下来的,在墙外包围的兄弟忠实执行此策,没有什么好说的,诸如范轩这些人,那是宁杀错也不能放过,杀就杀了吧。

不过接下去,有些人就不能不由分说地将头砍了,好歹人尽其用,发挥点余热,想到这里,邹群吩咐罗达,“人头就不看了,认识范轩的人不少,想来不会弄错,再叮嘱一遍清剿范府的兄弟们,好歹留几个人,别一口气全杀光咯。”

罗达点头,正要安排人再跑一趟,前方传来马二惊喜的喊声,“找到了,找到了。”

邹群闻言,拍拍罗达,“快去传话,我先去看看。”

罗达向刚才来传话的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也追着邹群去了。

邹群罗达追上马二时,他带着一群人,站在一个不起眼的院子前,几个强壮的士兵正在砸门。

“咣当”一声响,门闩落地,马二推开大门,入目是一块小空地,并没有什么让人惊奇的地方。

“马二,这院子没什么稀奇的啊。”邹群跟着马二进去,穿过空地,是几大间盖得很高的房屋,与他们之前在范府找到的其他那些仓库没什么区别。

又是一番暴力劈砍,房门被打开了,果然不出邹群所料,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麻袋,占了大半个房间,罗达这时也追了进来,手持短刀,就近戳入一个麻袋,短刀拔出来之后,露出黄橙橙的粮食。

“看见了吧。”邹群伸手抓出一把粮食,放到鼻子底下闻闻,又抬到马二面前,“这是小麦,范府之中,这样的库房不少,又哪里是什么密库了。”

“别急嘛。”马二心中忐忑,嘴上却是不服输,张晓于达给他的那张专用密图上,标注的密库位置就是此处,他在外面也是反复确认了好几道,才敢喊出声来的,应该不会错吧。

随后邹群只见马二东摸摸,西翻翻,正在不耐烦之时,马二指着中间一堆粮袋说道,“来几个人,把这堆粮搬开。”

一路跟随的边兵们,见邹群微微点头,一个个也不多嘴,放下兵刃,开始搬东西。

边兵们虽然不是挑夫,不经常干这活儿,但也算身强体壮,没多大工夫,粮袋就被搬出屋外,露出一块空地,地面有灰土,有散落的粮食,并不干净。

马二不等粮袋搬完,也不知他哪儿找了把笤帚,“哗哗哗”地开始清扫地面,邹群罗达二人虽然心中有疑虑,但也各自找来笤帚,一起上去帮忙。

待将地面清扫干净,邹群罗达两人才发现,此屋与他们刚才进去过的库房全然不同,地面既不是普通泥地,那些用不着防潮的杂物,如扁担、竹篓、板车多存放在这种地方。

也不是青砖,粮食、青盐、布匹等物,为了防潮,多需用几层青砖与地面隔开。

此屋用来铺垫的,赫然全是木质地板,这就有些奇怪了,就他们刚才搬的麻袋来看,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全是小麦,用木板来隔潮,显然有些过于奢侈了。

“怎么样,我没有找错地方吧。”马二见了地上铺的木板,有了底气,转而向邹群罗达炫耀起来。

“哼,不是还没找到么,等找到了再说。”罗达回道。

“嘿,还不服气,等着啊。”马二从一个边兵手中拿过一只火把,开始蹲在地上细细查看,另一只手则反拿着一把腰刀,用刀背不住在地板上敲击着。

“梆梆梆”的声音不时响起,到了这个时候,其余人等都看明白了,马二这是要看此地有没有地窖,只是听这声响,回声短促,并没有有地窖的迹象。

罗达耐性不足,几次想开口说话,都被邹群拦下了。

马二倒是耐心十足,丝毫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继续用刀敲着地板,这地方不算小,他既敲且听,动作不快,才转了一小半的范围,并不着急。

等这片空地快要转完,到得边缘之时,敲在地板上的声音总算有了些变化,不再完全是“梆梆”的强硬回声,而是有了些空空的感觉,只是旁边压着粮袋,听得不够真切。

这次不待马二发话,邹群一挥手,边兵们很有默契地上前搬东西。

等粮袋搬完,又空处一块地面,马二顾不上清扫,用刀顺着刚才声响有异的地方敲过去,这下就非常明显了,是“空空”的回响声,所有人都能听得出来,跪在地上的马二,显然也是兴奋异常,加快了敲击速度,以待有所发现。

“嘿,还真有戏。”罗达笑道,快步走了上去。

然而不等他走近,马二似乎就已经发现了什么,稍稍扬起刀,向下砍去,刀锋穿过缝隙后,发出轻微的“咔嗒”声,随后马二放下右手的腰刀,伸手向下一抓,猛然用力上提。

刺耳的“吱吱”声响彻屋内,马二脚下的一大块木板被他斜着慢慢拎了起来,看上去马二似乎不太满意这么慢的速度,脚向下一撑,右手再度发力。

“咔”的一声大响,整块木板向上翻起,划了个弧,“啪”地向后砸在地上,将尚未来得及打扫的尘土,激得漫天飞扬。

“咳咳咳...”邹群用衣袖捂着鼻子,“我说马二,你手脚不会轻巧些,弄出这么大的灰。”

马二站在飞舞的灰尘中,恍如不觉,只呆呆盯着露出来的口子往下看。

“马二,马二!”邹群又喊了几声,见他毫无反应,顾不上尚未散落的灰尘,快步上前,来到马二身旁。

正待开口问马二到底怎么了,眼睛扫过入口,邹群就和马二一样,顿时看呆了眼。

第509章 晋北风云起(16)

虽然几人尚未下到地窖,但在火把的映照之下,下面金银反射的光芒,还是透过空中飞舞的灰尘,幽幽地散了出来。

“咕嘟!”不知是谁的咽口水声音。

“退后!”邹群转身对周围的士兵说道,“都出去守着,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财帛动人心啊,还未见到地窖全貌,就能让人目眩神迷,要是下面的景象暴露在大众眼下,邹群也不敢保证,他还能不能镇住这些边军,还是将他们打发出去的好。

“乖乖,这得有多少钱啊。”邹群、马二和罗达三人,下到地窖之中,罗达看着堆满的金银,还有珠宝玉石等物,口中喃喃说道。

邹群则是切切实实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了,他一个哨官,何时见过这么多的银钱。

只有马二,不但对此视而不见,反而到处踅摸,好像又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

“我说马二,你又在找什么呢?”罗达问道。

马二回头,不屑地撇撇嘴,“没见识,这么点东西就把你们吓到了?告诉你们...”

正待接着往下说,马二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二位不是不信我能找到密库么,如何,这下服气了罢?”

“服了,小弟服了。”罗达终于服了软,“快说说,你现下又在找劳什子东西?”

邹群没有说话,不过眼睛盯着马二,显然也在等他的回答。

“嘿嘿,以范家的财势,怎么才有这么点好东西,张晓于达那两小子可说了,这密库里多半还是个库中有库的格局,等着,我再找找。”说罢又开始敲打了起来。

“还有啊!”罗达感叹道。

“这个地窖不算大,这里的金银珠宝虽多,但应该不是范家的所有家当。”邹群回过神来,也赞同马二的判断,“这范氏之人当真狡猾,密库竟然设在一个普通的粮仓之下,我本以为他们会弄在某个头面人物的睡房之下呢。”

“就是。”罗达附和道,“我开始也是这个想法,觉着密库多半是在范轩的卧房下面,马二不去那里,而是到处乱找,真真把我急死了。”

“你们都能想到这点,那些老狐狸会想不到么,设在他们睡房之下,太过冒险,还是藏在这种普通粮库下面,才出其不意。”马二边敲边说,“说起来,他们也当真小心,还弄个库中库的格局,要不是张晓于达提醒,咱们恐怕谁都想不到。”

这一点,马二可就高估范家的人了,他们一开始是想挖个大地窖的,只是此地连地道都没法挖出来,大地窖就更别说了,一开始就只能挖个小地窖将就着用,等财宝越来越多,不得已之下,又在小地窖旁边再挖小地窖,歪打正着地形成了库中库的格局。

“有了!”马二说着话,突地将刀又往墙上一插,整把刀直没入柄,随后往旁边一撬,一扇伪装得极好的门就被打开了,三人眼中,仿佛又看到了那璀璨的宝光。

......

刘参将从宿醉中醒过来,只觉得身上寒风透骨,身上汗毛倒竖,一只脚似乎都被冻得快要没有知觉了,心下大怒,这些下人太也懈怠,居然不将自己扶回房中将歇,看来自己有些放纵他们了,等会儿定要好好收拾几个人。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这才发现动弹不得,脚被捆在一起,双手被反绑着,勒得还有些生疼。

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那帮丘八真的兵变了?

刘参将大惊,使劲儿睁开眼皮,一张大脸就在他眼前,骇得他往后靠了靠。

“你是...”隔得远了些,刘参将才认出眼前此人来,“...赵游击?”

赵游击显然醒的时间要早些,脸皮抖了抖,“正是末将,大人,恕我不能给你行礼了。”

那赵游击身上同样有绳子捆着,虽然不是五花大绑,但也是一动不能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刘参将探头,四下看了看,赵游击身后还绑着一个人,也是他手下将官,此刻朝他苦笑着点了点头。

三人就这么捆着,躺在一辆板车上,再看旁边,同样是几辆板车,每辆车上躺着几个被捆绑得不能行动之人,都是晚间到他府上道喜的大小将官,看这架势,似乎他们被人给一锅端了。

周围有几个火把在寒风中晃动着,几个士兵不远不近地正盯着他们,天色昏暗,看不清面孔。

“怎么回事儿?”刘参将低声问赵游击,“难不成这些家伙真的闹饷了?”

这会儿可不是摆官威,闹脾气的时候,真要把那几个看守士卒惹火了,有得苦头吃,刘参将可不想自讨没趣,还是低调些好。

赵游击苦笑道,“回大人,末将也实在不太清楚,真要闹饷的话,咱们这些人,不说全都死光,至少也要掉几个脑袋的,可你看...”

刘参将探头,顺着人头这么一点,今晚到他府上的将官,一个不少,都在这儿。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刘参将点头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以往边兵闹饷,群情激愤之下,总有几个倒霉将官会没了性命,可他们这些人,被边兵们灌醉后全无自保之力,居然还能全须全尾地活到现在。

虽然被捆了起来,但好歹都躺在板车上,这种天气,边兵们要是不管不顾地将他们往地上一扔,多半有几人是要被冻毙的。

“咱们如今当在何处?”刘参将问道。

躺在赵游击身后的那个将官答道,“大人,具体所在还不清楚,不过,我猜应该是在堡外某处。”

说完冲远处努努嘴,那里在火把的照耀下,隐约有城门的轮廓。

“塞外?”要不是有绳子捆着,刘参将多半会跳起来的,“莫非这些家伙在堡里掳掠一番之后,想要逃到草原上,拿咱们当人质?”

“我看不太像。”赵游击摇头道,“大人请往堡里看。”

刘参将再度朝城门所在的方向望去,那个方向虽然有些嘈杂之声,但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混乱的喊打喊杀之声,更没有兵变失控后的冲天火光。

事态似乎并没有刘参将意料中的那么糟糕。

第510章 晋北风云起(17)

几个将官相互靠了靠,虽然躺在板车上,没有直接和地面积雪接触,但寒风刺骨,挤在一起多少能感觉温暖一些。

“赵游击,咱们到此多久了?”刘参将问道,见事态尚未完全失控,他想当然地觉得边兵们定然是有所顾忌,心下多少安定了一些。

只是被人给弄到这里,捆了丢到车上,也着实难受,问下时辰,多少也能判断下,看看这帮丘八在堡里闹腾多久了,万一是因为才闹事,时间尚短,这些人的兴致还没有起来,所以堡内才这么安静呢。

“这个...大人,末将昨夜喝得也不少,一觉醒过来,就发现和大人躺在这破车上了,所以...所以这确切时辰,末将实在不知。”赵游击眼神有些闪躲,他说的不是实话。

在刘参将府上之时,赵游击耍了点小心眼,其他将官与兵头们喝酒,用的大都是碗,他却在临出门前,挑了个杯子,又特意磨磨蹭蹭的,留在后面,等兵头们走到最后向他敬酒的时候,喝得都不少,这点小伎俩就很少有人注意到了。

是以其他将官实实在在醉倒的时候,赵游击不过只是头有些发晕而已,但他可不愿太过显眼,以免被人接着灌酒,见其他同僚倒地不醒,他便也顺势躺倒在地上。

将将官们灌倒的兵头们,在赵游击偷偷地窥探下,并没有什么异常,他们拿着酒,又向刘参将的后院而去,然后一通吵闹,应该是去找家丁们拼酒去了。

见边兵们不像是要闹事的样子,赵游击放下心来,正待起身,偷偷溜走,门外却又涌进来一群士卒,只是这群人可就不像那帮兵头那样穿着随意,还拿着酒了,个个身着战甲,提着兵刃,有的人手上还拿着绳索,面色不善。

赵游击一见此景,吓得没敢动弹,又趴回了地上,他虽然有些身手,可喝了不少酒,虽然不算大醉,但也只是能走路而已,自忖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

跟着他来赴宴的几个家丁,早被人灌酒灌得不知躺倒在哪里了,自己一个人贸然站起来,实在是太显眼了,还是继续装醉的好。

接下来将官们被士卒用绳索一一捆上,丢上板车,然后拉出堡外,装醉的赵游击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他们到此处的时间实际并不长,虽然都喝醉了,但天冷风大,以刘参将为首的众人,很快就分别醒了过来。

赵游击耍小聪明的那些手段,自然不愿让刘参将知晓,是以在顶头上司的询问下,推作不知。

“这样啊。”刘参将左右望望,这时板车上的众下属大多都已醒来,有意无意地都在朝他看,似乎想要等他拿些主意出来,“赵游击,有没有办法把咱们身上的绳索偷偷解了?”

他此刻宿醉初醒,头晕脑胀,实在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但脱困的第一步,无疑是恢复自由之身,刘参将虽然不知赵游击之前耍的伎俩,但他看得出来,这家伙状态不错,这才让他出主意。

“大人,”赵游击苦笑着答道,“麻烦你先看看咱们现下身上的衣物装备。”

“咝...”刘参将仔细看看同车自己三人的身上,再看周围,也是如此,不由抽了口冷气,打了个冷战,狠狠骂道,“这帮丘八,手段恁狠。”

原来边兵们怕将官们身上藏有短刀匕首等物,干脆将他们的外套都给剥了,现在人人身上就只有件里衣,可说是手无寸铁,想要解开绳索,恐怕只能用牙咬了,这么粗的绳子,刘参将可不认为自己几人的牙口能这么好用。

穿的这么少,也难怪会这么冷了,刘参将嘴里骂着,却也没奈何,又往中间挤了挤,彻底罢了解开绳索的心思。

“大人,咱...咱们没...没事儿吧?”另一个将官打着抖问道,不知是害怕还是寒冷。

刘参将不置可否,摇摇头,也不知他的意思是不会有事,还是他也不知道。

“唉,咱们怎就恁倒霉,偏偏遇上这档子破事儿。”赵游击有些愤慨,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刘参将斜睨了赵游击一眼,他倒不觉得这是运气问题,朝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欠饷,士兵闹饷那是早晚的事儿,身为张家口的参将,他其实早就没什么雄心壮志往上爬了,拼命捞钱,就是想着一旦捞够了,辞官回乡的,没想到还是逃不掉,嗯,说起来,也算是运气不好罢。

几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着话,平静无波的城门那里,突然热闹了起来。

从堡里突然涌出了大批火把,将门口那两点冷清的火光,一下子给弄得毫不起眼了。

吆喝声、哭喊声、吵闹声,还有“吱吱呀呀”的车轱辘声,在牛叫马嘶的伴奏下,离他们越来越近。

刘参将赵游击等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丘八们这是已经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将官们带了这么些年的兵,打仗的本事多少有些,纵兵劫掠的经验也不少,这动静,一听就是边兵们在驱赶老少妇孺之辈。

夜深人静之时,声音传得特别远,传过来的哭喊声,不是小孩的,就是女人的,至于那吆喝声,都是五大三粗的,显然就是那帮闹事的丘八了。

“不对劲儿,”刘参将摇着头,他虽然没有察觉到,闹哄哄过来的人群中,缺了本应有的鞭打声,但凭借他对边兵们的了解,还是觉得有些反常,“这帮家伙,把老弱妇孺赶出堡来做什么?”

“大人说的有理。”赵游击附和道,“末将也没想明白。”

边兵们闹饷,要的是钱和粮,若是没了有效约束,那此刻张家口里多半是火光冲天,流血漂杵,死伤最为惨重的,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老弱妇孺。

要是有强力人物带头,则多半会带人去找那些大户勒索些钱粮,不一定会大开杀戒,但没人会关心老弱妇孺的死活。

眼下边兵们将人驱赶至此,这到底是要闹哪出?

第511章 晋北风云起(18)

这队老弱妇孺走得很慢,磨磨蹭蹭中,与将官们越来越近。()

晃动的火把光芒中看得分明,与刘参将刚才的判断丝毫不差,不是老者,就是女人小孩,看他们的穿着打扮,有富贵中人,也有仆役小厮。

边军们这是把大户人家的家眷全都连锅端来了?刘参将暗自狐疑。

“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刘参将旁边板车上的一个将官突然激动起来,艰难地探出身子,冲押送这些人的军兵大吼。

“爹...!”有尖声的叫唤从人群中传过来。

刘参将脸色发白,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们闹饷,怎地却打上了我家人的主意?”那将官怒不可遏。

有道是祸不及家人,原本他觉得自己大不了一死,但留下的家产,还是能让妻妾儿女们衣食无忧的,但现下出现在他面前的儿子,还有一家老小,却是让他慌乱起来。

“爹!”

“夫君!”

“儿啊!”

受到这将官父子二人的影响,过来的人群中,很快有人认出了自己家里的男人们,纷纷叫唤起来,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更有甚者,几个胆子大的家眷,意图冲破士卒的阻挠,跑到将官身边,局面看上去有些失控。

将官们则一边回应着,一边责问这些押送人过来的兵丁们,看到局势混乱,不忘火上浇油,就盼着真有那么一两个人冲过来给他们解开束缚,说不定能就此脱身。

倒是刘参将和赵游击等人,虽然也盼着乱起来,以便脱难,但是应该看出了什么端倪,没有人云亦云地声讨士卒,反而悄悄缩回车板上,一句话都没有说,只冷眼旁观。

“砰!”一柄带鞘的腰刀突兀出现,重重打在那第一个出言说话的将官脸上,刀鞘力道十足,刚从那人脸上撤开,嵌在脸上的一道印迹就已清晰可见,随后,刀鞘印迹如同发面一般,从深陷在肉,迅速地膨胀起来,很快就变得又红又肿。

“噗!”将官一张嘴,吐出一口血水,几枚断齿跟着一道飞了出来。

刚才还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一般混乱的地方,被这一刀鞘,打得瞬间没了声音,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呼呼”的风声,还有火把晃动的“哗哗”声。

就是被打那人,也是紧闭着嘴,不敢再有丝毫异动,生怕被人杀鸡儆猴地杀了。

不论是将官门,还是家眷们,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起,眼前这些可是闹饷的边兵,既有武力,又有杀人的动力,被逼急的前提下,什么事儿都能做得出来,自己这些人能活到现在,不得不说声侥幸。

躲在板车上的刘参将见此情形,心里嗤笑一声,这帮蠢才,他早看出押送家眷的这些兵丁有些不同寻常。

按理说,作为张家口的最高军事长官,这些闹饷的边兵,刘参将即便做不到全都认识,但总能有些印象,不至于觉得眼生。

但这些押送家眷的士卒,还有看守他们的军兵,他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终于确认,他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不认识其中任何一人,这就有些奇怪了。

刘参将暗自刨析,多半闹饷的并非张家口一地,周边墩堡军台也有参与,这些押送家眷的军兵们,应该就是来自周边。

这些军台墩堡的军兵,大都不会认识自己这些将官,对付他们也好,对付家眷也罢,没有道理手软,让他们来押送自己等人的亲眷,其目的显然是怕本地军兵抹不开情面,心慈手软,从这个安排就能看出,这次闹事之人,颇有心计。

话说回来,刘参将现在也算看明白了,迄今为止,边兵们对上官们的家眷手下还是留了情面的,除了嘴里不太干净,呵斥辱骂几句之外,既未捆绑,也没有鞭打。

再看家眷们的神情,虽然惊慌,却无悲痛,看来也没有死人,是以初见自家男人,还有胆与边兵们发生冲突。

“都特娘的闭嘴。”一个大嗓门嚷嚷道,“给我听好了,跟我一道来的,都到那边去,先来的,就老老实实呆在车上,谁都别乱动,再有不规矩的,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讲完,在那一刀鞘的威势之下,家眷们乖乖照做,将官们则集体失语。

说话之人,正是张献忠。

刘参将的判断不算错,押送的这些人,的确不是张家口的边兵,只是他限于讯息不足,不知道张献忠这些人的真正身份,乃是塞北的佣兵。

在将将官们一举成擒之后,张献忠他们安排了得力人手,将这些人拉到堡外,等候即将到来的总督大人发落。

留在堡内的人手,则在家丁们也被灌翻之后,负责将将官的家眷,连吓带哄地弄出城来,张献忠是第一批带人出来的。

至于那些家丁,没闲工夫管他们,草草用绳子一捆,留在原地了事。

张献忠本就因为不能喝酒有些不爽利,带这些家眷出城时,还不能上下其手,占些钱财和女人的便宜,又添了些不痛快。

还有,别看他们拿刀持枪,凶神恶煞的,但对这些即将要做人质的家眷们,还真不好伤人性命,好在将官们的家眷都是极有眼力见的人,知道自己的处境后,一路上还算配合,虽然动作有些慢,但没作什么妖。

没想到到了地头之后,将官和家眷们一见面,差点闹腾起来,张献忠杀伐果断,自然不允许事情在自己手上出纰漏,当机立断,赏了挑头那人一刀鞘,下手很重,为的就是要立威。

孙可旺说了,不得胡乱杀将官们的家眷,不得拿人钱财,可没说不能打人啊,特别是这些欠收拾的将官们,要不是这一下吓住了他们,说不定还会趁乱脱身呢,哼哼,当他黄虎是摆设么?

呼!张献忠长长出了口气,这一刀鞘打下去,把刚才的不痛快和不爽利一扫而空,这下痛快了。

刘参将悄没声地躺倒在板车上,心里暗自庆幸带头挑事的不是自己,那一刀鞘他可看得分明,打碎了好几颗牙,啧啧,以后别说吃饭不方便,就是说话都会漏风。

第512章 晋北风云起(19)

赵游击和另外一个将官,同样趴在板车上不出声,刚才他俩见刘参将有异,心有灵犀之下,都跟顶头上司一样,没有出声。

一张车上的三个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们的亲眷现在还没有看到踪影,三人既担心又庆幸。

刘参将他们担心的,是自己几人位高权重,家人仆役有点眼高过顶,平常都不会拿正眼瞧这些大头兵,今夜士卒闹饷,到自家府邸拿人,会不会有人不开眼,触怒这帮丘八,惹得他们大开杀戒呢?

庆幸的,则是在心里怀着一丝侥幸,他们捞的钱多,养的家丁不少,说不定有人见事不对,早早带着人跑了,或是藏在某个隐秘之处,要是这样,没了家眷的牵绊,刘参将他们也就不会有太多顾忌了。

只是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眼见从城门口处出来的人越来越少,大有就此完结的势头,刘参将三人仍然没有见到自家亲眷,都在心中暗自偷乐之时,一辆造型华美的带篷马车的出现,让刘参将率先变了脸色。

“大人,这好像是您府上的...”与刘参将同车的将官,被上司恶狠狠地一瞪,将最后几个字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刘参将的这辆马车在整个张家口都有点名气,据说是从大同府请来的能工巧匠精心打造的,装潢精美,基本上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今日纳那扬州瘦马,还特意让这辆马车跑了一趟,端的是让人艳羡不已。

赵游击瞥了一眼自己的同僚,这家伙就是没有眼力见,既然刘参将的马车已然出现,说明这位上司的家眷都已落入了闹事士卒的手中,这个时候说话,不是雪上加霜么。

果不其然,乱哄哄跟着马车从城门出来的,不是刘参将府上的仆役小厮,就是妻妾儿女,等马车来到他们近前之时,车帘从里掀开一角,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小脸。

刘参将看得心中一痛,那不是他今晚纳的小妾,却又是何人,想到自己今晚新房都还没有得进,就被弄到了这种地方,心里有些发苦。

心中悲痛,可不影响他身上的动作,在家人四处张望,还未看到他之际,刘参将就已伏下身子,紧紧贴在板车上,他对刚才出手伤人的那个大汉着实有些顾忌。

看那大汉的面相和手段,就知道他不是善男信女,要是被家人看到,说不得又惹出什么麻烦来,到时候自己和家人少不得都要吃些苦头,何必呢。

许是之前受过教训,又或是见此地静谧肃穆,气氛压抑,家眷们没有见到刘参将,也没有吵嚷闹腾,四下瞟了几眼,也就跟着士卒的指引去了。

“呜...呜...”与刘参将同一辆板车的将官突然小声地哭起来。

“噤声!”赵游击恶狠狠地小声呵斥道,“你想把这帮杀才招来么?”

“两位大人,对不住。”将官知道轻重,抽抽噎噎地止住哭泣,“末将的家人也被抓来了。”

“这帮狗娘养的,到底想做什么啊。”赵游击闷闷地说道,他的家人也跟在刘参将家眷的后面,与旁边这将官的家人一道,被押着出来了,将他心中最后的那丝侥幸,给彻底粉碎了。

“唉,静观其变罢。”刘参将躺在车板上,无精打采地说道,边军此次行事,有条不紊,丝丝入扣,定然有高人给他们谋划,现下看来,定然所图甚大。

他现在已经不奢望全身而退,一家子都被人连锅端了,能有一两个子嗣逃得性命,延续刘家血脉,刘参将就觉得不错了。

他们三人的家眷应该是最后一批,等赵游击的家人也被安排了站好之后,城门口处终于不再有车马出来,再度恢复了宁静。

由于大批人员的到来,家眷们又未被捆绑,看守的士卒不再像刚才那会儿,躲在避风处烤火取暖,而是与押送的兵丁们一道,在人群中逡巡。

伴随着“沙沙”的脚步声,“呼呼”的风声,“必必剥剥”的火把声,黑夜里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刘参将昏昏欲睡之时,赵游击忽然腾地探起小半个身子来。

板车本就不大,三人又是紧挨在一起取暖的,他这一动,自然把另外两人给惊动了。

“怎么了,赵游击?”刘参将晃晃脑袋,喝了不少酒,在这冰天雪地里睡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料却没听到什么回复,只有呼吸声骤然加重了不少。

刘参将先挤了挤眼,他的睡意不住来袭,真是有些撑不住了,等他费力地睁开眼皮,首先看见的,是赵游击那大睁着的、一眨也不眨的、漆黑的眼睛,还有眼里倒映着的,熊熊的火光。

着火了!这些杀才终于大动干戈,开始杀人放火了么?

刘参将一个激灵,打了个寒颤,不仅身上最后那点酒意消失无踪,就是刚才怎么抗都抗不住的睡意,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待他艰难地翻过小半个身子,将头转向城堡方向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已然是城内清晰可见、此起彼伏的火光了,有几处火苗甚至蹿得老高,他们即便在城外,也能看到橘红色的火苗在妖娆地扭动身躯。

安静的人群有些躁动了,将官们还好,自从知道士卒闹饷,他们就知道早晚会发生这种事情的,尽管这场火来得晚了些。

家眷们就明显比刚才慌乱多了,先是数人叽叽喳喳地小声说着话,很快,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嗡嗡”之声大起。

然后有人放声大哭,城中有他们的家园,这场大火一起,多半保不住了,被人押着出来之时,虽然惊慌,但好歹家还在,现在眼睁睁地看着府邸即将被毁于一旦,怎能不悲从中来。

就像打哈欠会传染一样,哭也不例外,有人带头,现场很快就哭声震天了。

“住嘴!”张献忠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呛啷”拔出腰刀,大声吼道,“哭甚哭,烧的又不是你们的房子,谁再胡咧咧,别怪我不客气!”

第513章 晋北风云起(20)

张献忠凶神恶煞地这么一吼,众人都被吓住了,特别是老弱妇孺们,一个个都将眼泪和哭声憋了回去。

至于他说的什么,除了“住嘴”二字,其他的没几人听清,当然,刘参将他们例外。

“赵游击,我没听错吧,他刚才是不是说,烧的不是咱们的房子?”刘参将不敢确认自己听到的话是真是假,找赵游击确认。

“大人,我...好像也听到他这么说了。”赵游击答道。

“两位大人,这厮的确是这么说的,没错。”夹在两人中间的将官说道。

“什么意思?”刘参将自顾自地说道。

“难不成...”赵游击也接话道,“...他们放火是挑着地方放的?”

说罢,三人相互看看,都觉得有些难以理解,若真是这样,说明此次闹饷事件的带头人对边军的掌控力很强,唯其如此,才能做到想烧谁的房子就烧谁的房子。

还有,这些闹饷的家伙,到底打的是谁的主意呢?

将官们家里的金银细软等值钱物什,都大包小包的用车马带出来了,他们虽然被捆了扔在车上,但这一幕却也看在眼里,是以看见堡内大火,虽然震惊,但并不慌乱,家眷们虽然痛哭失声,也没有到了悲痛欲绝的地步。

而且从刚才到现在,士卒们除了喝骂家眷几句,没见他们动过手,由此可见,边兵们闹事,主要目标不是他们这些将官。

多少琢磨出点味儿来的刘参将,在感到放心的同时,却也有些疑惑。

像是验证张献忠的话似的,火势并没有越烧越大,而是就这么维持着,烧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渐渐变小,然后...没了,大火似乎就这么灭了,连带着城里隐约传来的动静都没了声响,城里城外,一时都静了下来。

在城外隔得远,看不清具体情况,要不是空中还有浓浓的烟火味道,刚才那场大火,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

寂静之中不知时辰长短,像是一忽儿,又像是过了很久,堡内忽然发出海浪一般的欢呼声,声震寰宇,将官门听闻,脸色都不太好看。

他们自然听得出,这是边军士卒们在欢呼,声音不但大,还一浪接着一浪,听这动静规模,估计整个张家口上下两堡的边军都参与了。

不,不对,刘参将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他们在场的这些将官,每个人都是吃了不少空饷的,张家口的军兵不会有这么多,看来他所料不差,定然有周围墩堡军台的士卒参与了这事儿。

正在胡思乱想着的刘参将,没有注意到欢呼声已经渐渐弱了下去,不过城门口处不知何时响起的急促马蹄声,还是惊动了他。

一队骑兵轰然从城门口冲将出来,领头之人稍稍打了个弯,带着人马向刘参将这里冲过来,马背上的火把跟着马儿高速移动,像极了一条在黑暗中蜿蜒飞舞的长龙。

“这帮家伙,总算来了。”这是张献忠的声音。

“嗯,是老邹他们。”这是最后押着人来的罗汝才。

“吁...”领头之人拉住缰绳,滚鞍下马。

“哈哈哈...”张献忠和罗汝才大笑着迎了上去,“老邹,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完事了吧,你们今晚倒是痛快了,我们却在这里闲得发霉。”

说罢,张献忠伸出拳头,朝邹群胸口擂去。

邹群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般与他二人嬉笑打闹,不动声色地抬手,轻轻巧巧地将张献忠的拳头扒开,正色说道,“事儿还没完呢...”

话未说完,就被张献忠打岔道,“知道,不就是处理这些人么,放心,凭你我等人的实力,保证将他们安全带到达林台。”

“不是他们。”邹群摇头道,“那些将军大人们呢,在哪儿,带我们过去。”

“嘿,你要不说,我差点把这些人给忘了。”张献忠转身带路。

“怎么,老邹,有大人物来了?”还是罗汝才心细,发觉了邹群的不同寻常之处。

“没错,”邹群点头应道,“总督大人亲自前来,孙队长特意让我先来同你们打个招呼,说话做事都谨慎一些,平时那些性子也收一收,别弄出什么纰漏来。”

在达林台做佣兵不问出身来历,邹群做为边兵,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是以他们的身份大伙儿都知道。

而很多在关内犯了事儿的人,对自己的来历就讳莫如深了,在达林台这么长时间,也不曾透露丝毫口风,张献忠他们就是这类人。

以往涿鹿工会并不关心这些人到底犯过什么事儿,反正有抵押物品在,又能帮工会赚钱就行了,但今晚是涿鹿一系初次同宣大总督耿如杞合作,孙可旺不放心这些人的脾性,特意让邹群提前来打个招呼。

“我说老邹,你这就小瞧我了,难道在你眼里,我们就这么不识大体?”张献忠不乐意了,扭过头冲邹群嚷嚷。

“这话又不是我说的,而是孙队长说的,有本事你找他去。”邹群不软不硬地回道。

张献忠为之气结,本想说的话,被生生给堵在了嗓子眼里。

“放心,”罗汝才拍拍邹群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编筐编篓,全在收口,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的,再说了,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十大佣兵团的份上,我们也不会乱来的。”

“知道就好。”邹群说完,不在这事儿上继续纠缠,转而问道,“张家口的参将姓刘,知道他在哪儿么?总督大人要见的人中,第一个就是他。”

“刘参将?谁是刘参将?”张献忠睁大眼睛,反问邹群。

“就是今晚纳妾的那人,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第一个对付的,应该就是他。”邹群无奈地解释道。

“你说他啊。”张献忠恍然大悟道,“他的家人就在那儿,走,我带你去!”

说到纳妾的那人,张献忠还是有印象的,一个是他们在旁边等着边军们敬酒所耗费的时间不短,另一个是今晚迎娶的那个小妾被他见到了,当真是千娇百媚的一个小美人,弄得他心头发痒,还寻思着是不是自个儿也在张家口找房媳妇儿。

第514章 晋北风云起(21)

“我说老黄,你没喝酒罢,怎地头就晕了,总督大人要见的是刘参将本人,你带我找他家人作甚?”邹群不耐烦地说道。

“刘参将?”张献忠抓耳挠腮的,他又不是张家口的边兵,哪里知道这位刘参将长什么模样,那小妾的模样倒是记得。

邹群一见张献忠这幅窘迫神态,就知道指望不上他,又看向罗汝才。

罗汝才苦笑摊手,“老邹,别这么看着我,我也不知道那劳什子的刘参将在哪儿,今晚他家大宴宾客,那么多的人,我等怎么分辨得出谁是刘参将?”

邹群微微一怔,随即想到罗汝才此话没错,他们做为擒拿将官及其家眷的人手,自是不能前去敬酒,也就没有机会认识,分不清谁是谁也算正常。

“郝庆呢?”邹群问道,“让他赶快过来。”

此时把郝庆留给张献忠他们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这小子交游广阔,不仅认识刘参将,其他大小将官,他也知道不少,没了他,张献忠他们抓错人抓漏人都是极有可能的。

“来了来了,头儿。”郝庆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身入游鱼,在人群中左挤右扭的,几下就来到了邹群面前。

要说张献忠和罗汝才最佩服郝庆的,就是他在人群中的这身法了,要没这功夫,那次抓赌肯定能逮住这小子的。

“带路,找刘参将去。”邹群没有废话,一般抓着郝庆肩膀,将他推朝前。

“好嘞,跟我来,头儿。”

这队骑兵才冒头,刘参将就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妙,将身子紧紧贴在车板上,一动不动,心中不住祷告,来的这帮人可千万别是冲着他来的。

只是越怕什么,往往来的就是什么,两伙人会面,说了没有几句话,就在其中一人的带领下,径直朝他这边走过来了。

见他们这幅气势汹汹的样子,赵游击和另外那个将官,也被吓得将脸伏下,指望这样就能不被人认出来,或能逃过一劫。

“轰!”城门口处又发出一声大响,又是一队骑兵奔驰而出,向着这里跑过来。

“快!”邹群一拍郝庆的肩膀,催促道,“总督大人和孙队长来了,快把刘参将给我找出来。”

“嘻嘻,放心,头儿,误不了事儿的。”郝庆笑道,在一辆板车旁停住,将手向下一伸,抓住其中一人的颈后衣领,一较劲儿,将此人拽了起来。

“这不就是刘参将么?”郝庆得意地冲邹群说道。

尽管不知道生擒张家口的这些将官有何用,但像刘参将这等身份的人,郝庆还是留了个心眼,将他所在的板车做了个记号。

而刘参将身着的里衣,明显与其他二人不同,是以一下子就能找到人。

邹群上下打量一番,见果然是刘参将本人,点头道,“不错,刘大人,得罪莫怪。”

说罢左右一使眼色,自有士卒上前,解开刘参将脚上束缚,将其推到邹群面前。

“走!”邹群扬了扬下巴,带头往回走,从城门口出来的那队骑兵,已经快要到了。

刘参将面色惨白,大冷天的,却是一头的汗水,不远处传来一道低低的短促的惊呼声,想来是有家人认出了自己,慑于士卒们的威势,又将嘴巴给捂住了。

罢罢罢,看来这回闹饷的人,是要拿自己开刀了-刚才邹群过来之时讲的话,刻意压低了声音,除了他们有数的几个,没人能听得到他们说了些什么。

刘参将哆嗦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到底是该讨饶,还是说些硬气的话,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而且眼下呼吸急促,他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不唯如此,刘参将觉得两腿发软,根本迈不出步子,全凭左右二人将他架住,生生地往前拖了几步。

“嘿,头儿,赵游击也在此处,要不要把他带上?”落在最后的郝庆突然开口问道。

“赵大人?”邹群停步回头,见到了被郝庆提溜在手中之人,不是赵游击却又是何人。

赵游击苦着脸,他听得分明,这些人是来找刘参将的,怎么自己就受了无妄之灾,被人给盯上了呢。

“这位...兄弟,”赵游击小声对郝庆说道,“正主儿既然都找到了,何必跟我这个无名小卒过不去呢。”

到了这时,他还生怕自己说话的声音过大,被刘参将给听到,万一脱难,以后会找他麻烦。

“赵大人,你是无名小卒的话,那我们算什么?”郝庆笑嘻嘻地反问。

不等赵游击答话,那边邹群只稍稍想了这么一下,就做了决定,“行,把他带上。”反正这家伙在张家口的将官之中,地位也不算低了,总督大人说不定也要见,带上他省得来回折腾。

“你...你们...”赵游击欲哭无泪,这些人心里到底有没有谱啊,怎么一句话的工夫,就把自己给捎带上了呢。

郝庆笑嘻嘻地将赵游击交给前来解绑的两个士兵,又把手伸向了趴在板车上的第三人,“让我看看,这位大人又是何方神圣呢。”

那将官被郝庆拎了起来,上下牙不住地磕在一起,发出“嗒...嗒...”的响声,随后嘴角上扬,生生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小兄弟,你大人大...”

话未说完,就见郝庆摇摇头,“这谁啊,不认识。”

然后抓住衣领的五指一松,“等等我,头儿。”竟是不再理会此人,追着邹群去了。

“砰”的一声,这将官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板车上,整张脸和车板来了个亲密式接触。

首当其冲的是鼻尖,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那酸爽的滋味直冲脑门,眼泪鼻涕一起涌出。

接着遭罪的是牙齿,重重磕在车板上,痛入骨髓,也不知这两颗牙还能不能保得住。

不过肉体上虽然如此痛苦,这将官心理上却是快乐得无以复加,他居然不认识我,哈哈,不认识好啊,不认识我就不用像刘参将赵游击那般,被推出去做出头鸟了。

这一下摔得虽惨,却也值了,看来低调才是王道啊。

第515章 晋北风云起(22)

邹群等人刚刚将刘参将赵游击二人从板车中带出来,从城门口出来的那队骑兵也到了近前,当头三人飞身下马,向他们走来。

正中之人有些清瘦,长须飘飘,身着窄袖大袍,袍服上绣着一只飞禽,看上去是锦鸡的模样。

左右二人稍稍落后,俱都身形高大,穿着山文甲,左边那人年纪大些,一脸虬髯,右边那人则明显还是个少年。

邹群带头,一拱手,“见过耿督爷,张总爷,孙队长。”身后诸人有样学样,都跟着他一起见礼,就是桀骜如张献忠罗汝才者,也不例外。

说罢,邹群左腿前跨一步,就要下跪。

“唉,战乱之时,不必行此大礼。”耿如杞笑容温煦,疾行几步,来到邹群身前,伸手托住邹群,阻止了他的下跪。

随后一只手在邹群肩上轻拍几下,“张家口的将士们今夜平乱有功,都辛苦了,再行大礼,岂不是要折煞我等,对吧,鸿功兄。”最后两句话,却是对着稍稍落后于他的张总兵说的。

“大人所言极是。”张鸿功微微躬身,“今夜虽有小乱,尚不致酿成大祸,全是张家口将士们的功劳,当然,督爷你的运筹帷幄,也是功不可没。”小小地拍了一记马屁。

耿如杞、张鸿功二人,事发前一直在张家口下堡外驻扎守候,待下堡大开城门,迎接他们入城之际,大事已定,除了一众将官及其家眷都被带到上堡城外,八家粮商几千口人,俱被杀得干干净净,一应粮食金银等物什,都被找了出来,就等他们前去接手了。

时间紧迫,财物众多,甚至来不及清点,以他们带来的大同军兵为主,孙可旺邹群他们的部分佣兵为辅,找了个稳妥之处,急匆匆地将这些东西全部聚拢,随后放火,将八家粮商的宅邸烧成一片白地。

这八家粮商中人,除了几百个东虏和北虏护卫的首级,其余人等,都在这场大火之中化为灰烬。

张鸿功带来的大同军兵,在今晚的行动中,做的事就是搬运,放火,灭火而已。

随后耿总督大手一挥,当下借花献佛,用刚刚抄没的钱粮,给了现场军兵赏赐,那一波又一波的声浪,就是士卒们在欢呼,张家口的军心已归。

眼下诸事已毕,就差收服张家口的这些将官了,只要这些人投诚,再挟着此事的余威,相信整个宣府,都会落入掌中,自己这宣大总督,不再是有名无实的了,而且用不了多久,阳和城中的那些阳奉阴违的家伙,想必也不敢再违逆自己了。

想到这里,耿如杞心情大好,稍稍向右侧了侧身子,“可旺啊,此番行事,数你们涿鹿功劳最大。”

“督爷过誉了。”孙可旺也算历练出来了,欠了欠身,“都是您与贺大人的筹划,我们不过依令行事而已。”

耿如杞没有说话,轻轻拍了拍孙可旺几下,以示承情,这事儿明明是以他们为主,自己不过是捡了个便宜而已,涿鹿商社很懂得进退嘛。

当然了,这是耿如杞和张鸿功不知道涿鹿工会在边军下层的实际掌控力的想法。

宋献策也好,孙可旺也罢,都是轻描淡写地告诉他们,通过边贸认识了几个张家口边军小头目,可以用银钱为饵,让他们鼓动边军,擒将官,杀粮商,再用粮商的钱粮安抚边军,如此一来,耿总督可以尽收大权。

佣兵什么的,孙可旺只字未提,邹群他们同样知道轻重,更是无人会说,是以耿如杞、张鸿功,还有贺文瑞,对涿鹿在边军中的影响力丝毫不知,如此也好,迄今为止,双方合作得还是很愉快的。

寒暄已毕,耿如杞来到被邹群他们挟持着的刘参将身前,手抚长须,轻咳了一声,“老夫耿如杞。”

“噗通!”这边刘参将还没什么动作,他身后的赵游击双腿一软,已经跪了下去,“小...小将见过督爷。”

大明文贵武贱的传统由来已久,武将的品级即便比文官高上那么一两品,也是被人看不上的,双方见面,武将跪拜文官的场景绝不鲜见,更何况耿如杞身为宣大总督,是堂堂正二品的文官,地位远远高于他们这些参将游击。

耿如杞没有理会赵游击,眼睛定定看着刘参将,刘参将眼珠乱转,看看眼前的总督大人,想想身后各将官的家眷,似乎有些明白了。

暗叹一声,推开扶着他的两个士卒,反正腿是软的,就势跪在了地上,“末将见过督爷。”

耿如杞对待他们这两个将官,可就不像刚才对待邹群他们那样,如同春风般的温暖了,既不阻止,也不搀扶,任由二人就这么跪在地上,自己背着双手,冷冷地看着刘参将。

过了好一会儿,耿如杞方才开口,“刘参将,你可知罪?”

“回督爷,小将...不知何罪之有。”刘参将内心其实早就服软了,尤其是见到耿如杞后,根本不想强项,和总督大人对着干,只是他还不知这位大人到底想做什么,问这话,是要探个底。

“哼,你等身为戍边大将,竟然让建奴和北虏的细作混进张家口,到处杀人放火,致使上下两堡死伤枕籍,你该当何罪!”最后一句话,耿总督说的是声色俱厉,鄂下胡须无风自动。

“督...督爷!”跪在后面的赵游击,一听这话,顿时急了,这杀人放火之事,明明就是这些边兵所为,而看边兵对总督的态度,那是毕恭毕敬,其中藏着什么猫腻,不问可知,眼下却要将失职之责栽倒自己这些武将身上,这心也太黑了罢。

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是牵扯到建奴和北虏,可就麻烦了。

今上登基不久,御下甚严,尤其是与东虏有瓜葛,更是绝不手软,去岁京师勤王一战之后,砍了不少脑袋,就连红极一时的蓟辽总督袁崇焕,都在今秋丢了性命,他们这些小虾米,被这顶帽子扣下来,十有八九不得善终。

欲要分辨,却又无从辩解,急怒攻心之下,两眼一翻白,干净利落地昏了过去。

第516章 晋北风云起(23)

“小将...小将...”刘参将嗫嚅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赵游击能想到的,他如何不知,但刘参将相信,这位总督大人夙夜到此,绝不会只是为了给他们扣上罪名,整死他们。

要弄死他们很简单,在刚才这场兵变中动手就是,今夜之事,刘参将自觉已经看得非常明白了,幕后主使者,就是眼前这位督爷,至于总督大人是何图谋,眼下还未想通。

反正耿总督驻地不在张家口,他们这些将官就是死光了,跟他关系也不大。

事情平息之后,还可以堂而皇之地说自己带兵平乱,就算不是什么大功,至少也是功过相抵,朝堂之上不会拿他问罪的。

“小将...知罪!”刘参将跪在地上,双手伏地,额头贴了上去。

不管怎么说,现在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先认栽服软罢,想必总督大人会给条活路的。

“唔,知罪就好。”耿如杞点点头,很是欣慰,“不过危急之时,你等也算尽忠职守,及时率兵出击,将细作斩杀殆尽...”

话刚说到这里,耿总督身后有人越步上前,在刘参将面前丢下了一堆物什,刘参将稍稍打量了一下,不是留着金钱鼠尾的建奴,就是光着脑袋的北虏,心下奇怪,哪里来的真夷头颅。

待得细细查看之时,方才发觉,有几人颇为眼熟,赫然便是张家口八家粮商中的几个护卫头子。

以范氏为首的八家粮商,长期行走塞外辽东,他们都是知道的,护卫中有不少女真人和蒙人,那是一点也不稀奇,有几人甚至在这八家府上身居高位,是以刘参将对这些人还算熟悉。

这些人全都死了?那...再想到刚才堡内四起的大火,刘参将的身子忍不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只是这些细作狗急跳墙,为了追捕他们,却是没能及时扑灭大火,致使堡内堡外损失不小,”耿总督接着说道,“数百座房舍被毁,伤亡了数千子民,唉...”

听到这里,刘参将从头到脚如同被浇了一桶冷水,浑身上下都是冰凉冰凉的,他终于明白今夜这位总督大人做了些什么。

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蛊惑自己的部下,一边将张家口中的将官软禁起来,一边将那八家粮商都给灭了门,尽收其利之后,一把火把八家府邸烧的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

随后将这些事儿,全部栽倒那些莫须有的建奴细作身上,至于哪里来的女真人,嘿嘿,八家粮商府上,不少护卫都是,将他们的脑袋砍下来,还能向朝廷报功。

毕竟这么些年与东虏作战,一直是败多胜少,得到的真奴首级都是稀罕物,就凭这些脑袋,都算得上大功一件了。

烧毁的那些房舍,今上不会在意,死去的八家粮商,他们的靠山或许会攻讦以耿总督为首的宣大一脉官员,但这些真奴脑袋,却能保证耿总督一时不会有事。

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眼下说的这番话,先是扣下一个罪名,然后看似在为将官们开脱,其实却是在逼着刘参将表态。

“全凭大人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刘参将别无选择,只能伏地说道。

他知道自己这话一说出来,就算是上了耿总督的船,与他同为一体了。

“嗯,”耿总督点点头,“既如此,你明天就给朝廷上一道折子,将今晚的情形说一说,我的折子,稍后几天也会送到京师的。”

“是,谨遵督爷号令。”刘参将没有抬起身子,一直趴在地上,心里却是满满的苦涩,自己这道折子一上,就再也翻不了身,注定要被总督大人拿捏得死死的了。

领兵平乱,获取真奴首级,虽是大功一件,却也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八家粮商一夜之间死个精光,他们在朝堂的靠山,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自己驻守张家口,以往又与这八家人打得火热,此次不但没有损失,反而立下了杀奴的功劳,要说其中没有猫腻,谁会相信。

如此一来,算是与八家粮商的靠山彻底翻脸了,要想保得性命,不丢官职,只能仰仗总督大人。

而总督大人呢,完全可以从此事中抽身而出,不沾因果,毕竟总督府不在张家口,这里出的事,他只承担很小的一点职责,随后的奏折,只需转述一下事情经过即可,谁会相信这些事情是他一手操控的呢。

“好,刘参将。”耿总督说完这句话,脸上一下子绽开了笑容,“来人,还不快给刘参将松绑,再找些衣衫来给他披上,别冻坏了。”

“谢大人关心。”

“不必客气,唔,我有些乏了,剩下的那些人,我就不一一找他们谈了...”耿如杞刚说到这里,就被刘参将打断了。

“末将自会将他们说服的。”

“你很好,刘参将。”耿总督说完话,转身走了。

“督爷,督爷...”等耿如杞走出一截路之后,刘参将才想起来,应该向总督大人替自己家人求个情,这大冷天的,呆在外面着实难捱。

他还以为,劫持这些家眷,是为了逼自己臣服,现下既已投诚,自当把人还回来。

耿如杞直如不闻,就这么牵着马没入黑暗之中,看样子竟是回城去了。

耿总督一开始其实是不太赞成以这些将官的家眷为质,并且送到达林台去的,只是宋献策不知怎么说服的贺文瑞,贺文瑞在给耿如杞的信中再三强调,此事过后,需要耿总督为他们挡住来自朝堂之上的明枪暗箭,而这些武将都是两面三刀之人,难免会在背后使坏。

要想让他们不敢造次,扣押家眷做人质,是个不错的选择,贺文瑞知道涿鹿商社在张家口以北的草原上实力不弱,那些出关的滚滚人潮可不是假的,有能力保障这些人的安全,而塞外的地形,又使这些人即便想要逃跑也很困难。

听了学生的说法,耿如杞觉得倒也有理,不再坚持原来的主张,只是他觉得还是有些过份,自己堂堂总督,扣押下官的家眷为质,这种话他可说不出口,干脆装聋作哑,不做理会,让其他人烦心此事罢。

第517章 晋北风云起(24)

崇祯三年十二月中旬,京师银装素裹,雪后初晴,自宣府方向先后而来的几匹快马,分别送来了两道奏折,在大明朝堂上引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张家口驻守参将刘某,并其他大小将官,自陈其罪道,建奴伙同北虏,安排细作混入张家口,趁夜作乱,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军民大受其害,计有数千人伤亡,并有数百房舍被火焚毁。

好在将士同心,出击及时,将这伙人困在城中,全部斩杀殆尽,随信送来了几百颗首级。

兵部与礼部派出人手,仔细勘验这些脑袋后得出结论,首级俱为真夷,奏报没有谎报。

随后宣大总督的折子也到了,简单陈述了一下张家口之变的经过,并说自己事后奔赴现场查看,张家口众将所言无误,请陛下和众阁老酌情处置。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群情汹涌。

有为宣府将士请功的,数百颗真夷脑袋,其中上百的建奴首级,这样的军功,自萨尔浒一役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至于伤亡的军民和毁损的房舍,那是小过,无足轻重,这等论调乃是主流。

崇祯帝不置可否,但随后以这些首级祭天祭祖的举动,无疑表明了他的态度。

有攻讦宣府将官,甚至宣大总督的,说他们察事不明,致使张家口子民伤亡惨重,酿成大祸,虽然杀了鞑虏,但功不抵过,请求朝廷重重治他们的罪,这是少数。

这得归功于张家口一事中,事先筹谋得天衣无缝,出手全无征兆,行事也是没有丝毫纰漏,凡是与八家粮商相关的,无人生还,他们在朝堂中的靠山,得不到丝毫有用讯息,心中虽有怀疑,却是没有实证,只能用伤亡一事来说事。

但说实话,数千军民的伤亡,尤其大多还是平民,与大明这些年在辽东的败绩相比,已经算得上微乎其微了,这等论调,很快就被淹没了,从崇祯帝将此类奏折全部留中不发,就能窥得朝廷的立场了。

朝廷的旨意赶在年前到了张家口和阳城,加封了众将官几个虚衔,户部挤出十万两白银的粮饷送了过来,至于过失,只淡淡提了句要他们带罪立功的话,就此揭过。

整个宣大官场,则是在张家口事变之后,风向就变了。

在刘参将剿灭建奴细作之乱后,耿总督与张总兵就神奇地出现在张家口,如此神速,实在令人侧目,随后张家口众将请耿总督检阅当地将士的举动,向其他人表明他们已全部投靠到了总督大人的麾下。

接着是八家粮商全体覆灭的消息传出,没了金主,这些原来抱成团的大小官吏们,很快就四分五裂,纷纷向总督大人表达了自己的善意。

宣镇总兵动作最快,第一个带兵跑到张家口,死乞白咧地将耿总督请到自己驻地,借着检阅的名头,好好招待了总督大人几天,表达了自己忠于朝廷,忠于总督的心意之后,从顶头上司的手中,拿了些好处。

有了榜样的力量,各城、堡、卫的副总兵、参将、游击,纷纷放下身段,请耿总督前去巡视他们的驻地,耿如杞借此良机,带着从范氏等人的府上弄到的钱粮,每到一地,就将士卒们的欠饷清除一空,收买军心,一时间威望无两,成了实至名归的宣大总督。

当然了,钱粮的来历,耿总督对外宣称是找涿鹿商社拆借的,既堵了某些人的口,又扬了涿鹿商社的名,涿鹿商社的商队自此在宣大一带畅通无阻,至于张家口禁止中小商家出入的那道禁令,早在事变后的第二天,刘参将就主动撤除了。

没办法,谁叫他的几个儿子,都被押去达林台做了人质呢,他年纪已然不小,再要生几个带把的出来,自己都不抱希望了,要想老刘家的血脉能够延续,就得乖乖听话,做那傀儡参将。

以孙可旺为首的涿鹿工会和佣兵们,还算给他们这些将官留了些颜面,每人留了个妾侍,几个丫鬟,十多个仆役小厮,以便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让他们不至于做那孤家寡人。

那晚将官们劫后余生,保得性命之余,已是庆幸不已,面对佣兵们要强势带走他们的家眷作为人质一事,谁都不敢出头,耿总督大发慈悲,与孙可旺商议之后,定下了这个规矩。

当然,传到外面,就变成了这是总督大人开恩,又收获了一批感激。

佣兵们并没有第二天就开拔,回返达林台,毕竟耿如杞还在,身为边兵的邹群等人,不宜做得太过明显,起码得装个样子,等耿总督走了再说。

再说他们要将家眷迁往达林台,说服家人,收拾东西,也得花些时间。

诸如张献忠这类的佣兵(孙可旺对外宣称,他们是涿鹿商社的护卫),他们了无牵挂,本该在张家口放松放松,玩乐一番的,只是他们不但没有清闲下来,反而比邹群等人还要忙碌的样子。

原来这帮人借此良机,在张家口请人给他们拉纤说媒,准备成家。

他们衣衫光鲜,出手大方,倒也颇具吸引力,只是人数不少,张家口的女子有些不够,寡居的,嫁不出去的,都被媒婆子们拉来凑数,更有人跑到附近乡下,给人说媒。

只要女人不是丑的出奇,或是身有残疾,差不离都在佣兵之中找到了归宿,不是张献忠罗汝才等人不挑剔,而是没得挑,不趁着这会儿把女人找到,等回到达林台,他们可就要比其他佣兵团落后一步了,还怎么争十大天字号佣兵团。

况且有句话不是说得好么,三年臭军汉,母猪赛貂蝉,他们在草原几个月,差不多也是这个感觉,骤然回到关内,随便一个汉人女子都能把塞外那些蒙人女子比下去。

如此一来,倒便宜了张家口的将官们,天天出城与家人相会,佣兵们除了派人看守得紧些,倒也不过多理会。

至于刘参将们会不会带着家丁突袭,抢回家人,这个却是不需担心,就算他们得逞,边兵们能闹第一次,同样就能闹第二次,第二次对付他们,可就不会这么温情脉脉了。

第518章 再发辽东

眼看腊月就要过完,新的一年就要来临。

自俺答汗之后,蒙人,特别是靠近长城的蒙人部落,受汉人影响越来越大,很多风俗习惯都学了过去,过年即是其中之一,尤其是林远成为达林台的首领,部落里更是汉风大涨。

就在达林台部的家家户户除尘洒扫,杀牛宰羊,准备过年之时,一只长长的队伍,马车牛车板车不一而足,带着各种瓶瓶罐罐的零碎杂物,拖家带口的,迤逦来到了达林台的汗庭。

孙可旺和佣兵们,终于带着他们的家眷,不管是新的还是老的,还有张家口将官们作为人质的家眷,回到了达林台。

由于人数众多,再加上林丹汗的本部人马,原先的聚集区已然不够,林远和志文不得不在农田之外划了块地,以供大家居住。

搭帐篷、安家,准备过年,张献忠等人还要闹腾着成亲,他们在张家口找了女人,但办事还是选择回到达林台来办,时间充裕,也能让工会看看他们的诚心。

乱哄哄的杂事颇多,一直过了元宵才消停下来。

志文这才有空,腾出手来论功行赏,此次张家口之行的佣兵团共计二十一个,志文有心成全,全部让他们做了天字号佣兵团,群发与才献两个佣兵团赫然在列。

同时宣布,每个天字号佣兵团,可以统领二十个地字号佣兵团,算是他们的附庸。

至于这二十个地字号的名额,则由天字号佣兵团自行选择,当然了,地字号佣兵团出了事,统领的天字号是要受到牵连的。

工会分给天字号的红利,也由他们自行决定,分不分给地字号。

为了拉拢一把人心,志文将明年年底才发放的红利,提前分发了一半下去,以粮食、青盐、布匹,还有诸如邹群他们抵押的武器铠甲为主,加上少量的银钱,折合银两,每个佣兵团差不多有二万两的进项,加上他们在张家口得到的赏赐,当真是收获丰厚。

这一把的大手笔,让天字号的佣兵们喜气洋洋,就连达林台的牧民们,都有些羡慕,其余的佣兵团,则是彻底红了眼,佣兵头子们变着法子的找人牵线搭桥,想要攀上天字号。

诸如邹群张献忠罗汝才等人,一时间成了香饽饽,天天有人宴请,只是没等他们喝上几顿酒,工会一纸号令贴了出来。

要天字号佣兵团在元月底前,准备好货物人手,与工会一道,向东边走上一趟。

张献忠等人再度忙碌了起来,首先肯定是补货了,以粮食为主,加上其他一些必需品,都是先找商社去赊。

商社那里的货物是不用发愁的,自有那些小型商队从关内蚂蚁搬家似的不停运送过来,而达林台收获秋粮后,粮食就更不用担心了。

天字号佣兵团拿货的上限,是抵押物品的十倍,算是给他们的又一项福利。

其次是招人,打铁还需自身硬,成为天字号佣兵团之后,扩大规模是势在必行之事,人多才能多赚钱,也才镇得住地字号佣兵团。

在得了赏赐和红利之后,钱粮财物都不是问题,只是这事儿却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成的,不但本事、脾性、忠诚都需要考虑,达林台的人手也有些不足,恐怕还需回关内招揽。

天字号的佣兵团们不得不一分为二,主力东进,留下一小拨人招人兼招附庸,像才献,就是张献忠带着人行走在外,罗汝才留下,而群发则是让郝庆在达林台做主。

二月初一,诸事已毕,一只庞大的车队迎着朝阳,从达林台开拔,向东进发。

这是一只比当初范氏等八家粮商的规模还要庞大的商队,人数过了四千,虽然时间紧迫,天字号佣兵团没有凑够二十个附庸兵团的名额,但还是招揽了少则一个,多则四五个的附庸佣兵团。

这些都是跟他们交情不错的,用着放心,至于人手,这会儿的差距还不大,人数就这么多了起来。

货物同样令人咋舌,仅粮食就有五百多车,平均下来每车能有五百多斤。

志文让那些一看就是马贼出身的佣兵团做前锋,兼打探讯息,边兵出身的佣兵团留做中军,骑术还不够好的,镇守后方。

除了佣兵,志文自己带了三百的战队队员,都是跟着薛平和李定国从涿鹿山来的,商社自己也带了货。

“柳大哥,你可要有个心理准备,这次我们东去辽东,大队人马只在他们边上打个转,不会深入,想要找到柳叔,恐怕很难。”志文骑在一匹普通黄骠马背上说道,女真人的贪婪他深有体会,可不敢带着大白去炫耀。

这一趟辽东之行,随行的除了薛平三兄弟和李定国、马二之外,还有柳才,他在涿鹿山从其他人嘴里听到志文有意跑一趟辽东之后,再三向宋献策恳请,跟着一道来了。

按柳才自己的说法,媳妇儿有了,还怀孩子,柳家不虞断了血脉,那他有机会就得去找柳老汉,尽尽自己为人子的孝道,柳老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跑这么一趟的话,于心难安。

这种事儿谁都不好拦他,好在涿鹿山诸事已上了轨道,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宋献策就同意了。

“志哥,放心,我理会得,不会让你难做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柳才答道。

志文此行的重点,是搭上阿敏这条线,沿途只会少量地买些东西给左翼蒙人。

只是不知阿敏在辽东哪一带,带着这么多的货物深入辽东,那是羊入虎口,是以最多抵达辽东西侧,若是找不到阿敏,那就带上少量轻骑,稍微往里打探一下,也不会过于深入。

要想跑这么一趟就找到柳老汉,希望实在是过于渺茫。

辽东之行没有带孙可旺,还是让他留在达林台,继续做治安官,本来志文的确是想带着他一道走的,只是天字号佣兵团急速扩张,势必又有大量生人来到,没有一个强力人物镇守,还真不放心。

是以不得不食言,为了此事,孙可旺可是老大的不高兴,还嚷嚷着说,早知道就不去张家口了,志文沉下脸批了他一通,才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了嘴的。

巴根和他的两个跟班-朝鲁查干,在涿鹿山呆得腻味了,这次也一道跟着。

第519章 北上草原

涿鹿山,议事大厅。

宋献策道,“志哥已经离开达林台,率队前往辽东去了。”

厅内诸人诸人议论纷纷,都有些担心,小英娘尤其不满,“小志就是不安分,他去塞北我就不说了,又跑去辽东,建奴一个个都凶蛮得紧,要是...唉!”

说罢重重叹了口气。

“宋婶儿无需多虑。”囡囡沉静地说道,“辽东我们去过,建奴也不是三头六臂之人,还不是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再说,哥哥是以行商的名义前往,还有四千多号人随同,安全上不必担心。”

囡囡此次没有跟着志文,除了涿鹿山事务繁忙,需要人手之外,此次东去人数众多,战力强横也是一个让人放心的理由。

小英却是有些不满,皱皱鼻头,“哼,小志哥不仗义,都不带上我。”

“好了好了,”妞妞劝道,“辽东你又不是没有去过,冰天雪地的,何苦去受罪。”

宋献策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们说话,等几人罢了口,才扬扬手中的信笺道,“志哥知道宋婶儿关心他,所以...”

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见众人的胃口都被他吊足了,才开口道,“...所以让咱们开春后,种完春粮,就收拾收拾东西,北上草原,与他相会。”

“呀!”小英第一个跳了起来,“小志哥是让咱们去玩儿吗,太好了,早就听巧儿说过,春天的草原可美了,还有好多好吃的。”话说完,分明见她吞了口口水。

另外两个丫头同样雀跃不已,都有些坐不住的感觉。

宋献策摇摇头,收了笑容,“可不是去玩儿,而是...而是要去塞外常住。”

在羊毛不用发愁之后,毛衣的出产量一增再增,尤其是张家口重新对普通商家开放之后,更有势不可挡之势。

人力同样不缺,涿鹿山及其周边,连带着整个保安州都成了难民的好去处,编织毛衣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很快就能上手乃至成为熟手。

在此前提下,志文从闫家村打劫来的芒硝,已经用的差不多了。

估计也就能撑到开春,售卖毛衣的旺季过去之后,就得找新的芒硝了。

接下去要想搞到芒硝,要么南下解州收购,有周承允的帮助倒是不会再度空手而归,但势必耗费大量银钱,离涿鹿山也有些远,以后长期需要采买,这一来一去的耗费时间不说,也难免落入有心人眼中,泄了机密。

最好的选择,莫过于出塞北上,额仁卓尔湖在周承允的主持下,已经开始产硝,该湖比解州的盐池广大得多,芒硝除了当做兽药外销,拿来清洗羊毛,一点问题都没有,还能剩下大笔银钱,保密更是没有问题。

“去塞外常住!”小英娘惊呼,见宋献策点头肯定,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孙大夫等人同样不解,都看着宋献策,等着他的解释。

“达林台也产粮了,那地方开荒容易,凭借他们的种子费,还有额仁卓尔湖的青盐芒硝,咱们在塞外收羊毛的底本已经足够了,比辛辛苦苦得两地往返运送粮食和羊毛要省时省力得多。”宋献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这个决定是志文独自定下来的,并未与大家商议,首要考虑的,是这些跟了他几年,不是血亲,胜似血亲之人的身家性命。

别看现如今官场之上有同盟撑腰之人,商场上凭借毛衣所向披靡,大赚特赚,更将一直不对付的八家粮商都给除了,风光一时无两,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志文必须得为将来打算,给大家留条后路。

继续留在关内不是不行,但最大的问题是,涿鹿山没有真正可以信赖的人,耿如杞贺文瑞等人都不过是利益的结合,一旦有事,他们是不会为自己等人出头的。

涿鹿山虽然易守难攻,又有田地,但终究是一处绝地,被某些红眼大鳄盯上,动用朝廷的力量,还是讨不了好。

塞外就不同了,说句不谦虚的话,南起达林台,北到额仁湖,这两者以西的地方,涿鹿商社都算得上隐形霸主,说一不二,没什么能威胁到他们。

就算以后在关内失了根基,在塞外凭借粮食、青盐、芒硝,还有粗加工的毛衣,也能混得风生水起。

“那...涿鹿山咋办?”小英娘不舍地问道,在这里虽然生活的时间不长,可快乐、富足,实在是目前为止,此生中最美好的回忆。

“就我们这些人,还有洗羊毛的北上,其他人都不用动,宋婶儿,以后想这里了,可以回来看看的。”宋献策答道。

八千听了,若有所思,额仁湖产芒硝,又是自己的地盘,在那里洗羊毛,的确更能保守秘密,与之相比,涿鹿山不但逼仄了些,也不是完全后顾无忧。

只是除了羊毛的初步加工能在额仁湖完成,更精细一些的,如纺细毛线、织毛衣,甚至即将打算推出的毛布,在塞外就无法完成了,涿鹿山及其山下的商社仍然有必要保留,作为涿鹿商社和工会在关内的毛纺精加工基地以及种子培育基地。

带着山里山外这么多人出塞不现实,也很难做到,汉人向来是故土难离的。

反正真正的核心机密就是洗羊毛的方子,志文的打算是,以后不用将整个毛纺业一条龙地掌控在手,完全可以放开,自己以售卖洗好的羊毛为主,其他步骤,由各大小商家自行完成。

涿鹿商社可以像培养佣兵一般,培养现在在涿鹿山及其周边纺线织衣的难民,让他们从完全的依附,成长为半依附状态下,有一定自主权力的小商社。

还可以与其他大中商家合作,将利益分些出去,也能减少些敌意。

当然了,这些事得在推出毛布,大赚一笔之后再说,否则岂不是亏了。

“没得商量?”孙大夫问道,他这段时日没有外出行医,也被拉了来。

“志哥说了,没得商量。”宋献策缓慢但坚定地摇头,他能体会志文得苦心,但有些事不好说得太明,总不能说志文此举,真正提防的,是朝廷罢。

还得大家自行领会。

第520章 重返大同

“还有事儿么,宋先生?”李智问道,“没事儿的话,就散了罢,我那一大堆事儿呢。”

“嗯,还有事儿,”宋献策晃晃手中的信笺,“志哥在信里特意交代,要咱们安排几个人跑一趟大同,卖些种子给那代王。”

自从入冬前冬粮丰收之后,宋献策就给朱鼎渭送过信,告诫过这个代王,说是别看收成这么好,但前提是需得购买涿鹿商社的种子,自己种出来的,没有这个效果。

朱鼎渭那里一直没什么反应,宋献策本欲就此打住,反正到时候吃亏的又不是自己。

而志文却觉得有些不妥,与朱鼎渭也算有些交情了,虽然是强迫的,但他若不听劝告,以这厮的贪婪性子,多半要把所有收成全部拿去种地,到时候损失惨重,双方脸面上都挂不住,也不利于进一步推广红薯土豆。

是以特意写信告诉宋献策,哪怕用强,也要卖些种子给代王,免得他血本无归。

“去大同啊,我要去我要去。”小英第一个跳了出来,这些时日每天不停干活,她早憋坏了。

“囡囡,妞妞,咱们一块儿去罢。”她还拉上了另外两个丫头。

小英娘刚想开口拦阻,宋献策及时说道,“算了,宋婶儿,就让她们出去玩儿一趟罢,售卖毛衣的旺季也快要完了,少几个人没事儿的。”

不过,光这三个丫头可不行,还得找个办事之人,谁好呢?

宋献策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定到了宋才捷身上,“小捷,要不你陪三个丫头跑一趟?”

以宋才捷的身手、能力,办这么点事儿是不成问题的。

宋才捷没有拒绝,默然点头。

还不够,这几人看上去都不够成熟,还得找个年纪大的人一道,压压场子。

“孙伯!”宋献策问道,“要不您陪着跑一趟如何?要出关了,顺便去大同采买些药材。”正好拉种子的车马,腾空后就能装药。

孙大夫本欲拒绝的,不过听到要买药,又改了主意,“行啊,那我就跑一趟?”

“跑一趟,出去转转,回来的时候,药就不用拉回山里了,送到张家口先放着,等我们出关之时,一起带上就是。”宋献策吩咐道。

“不拉粮食回来了?”宋才捷问道,涿鹿山售卖种子,收的东西以粮食为主,把种子送过去,拉回来的粮食更多,车马是没有空闲的。

“志哥说了,代王这厮,吝啬成性,种子费用先让他欠着,以免他不情不愿的,等他受了教训,让他补上便是。”宋献策答道。

......

“王爷,有涿鹿商社的人求见。”老宦官从门外走进屋内,来到朱鼎渭身边低声禀报道。

“不见不见,本王今日没有兴致见人。”朱鼎渭不耐烦地摆摆手,一心一意逗弄着竹笼中的鹦鹉。

“是,小的这就让他们离开。”老宦官说道,转身欲走。

“等会儿!”朱鼎渭这才反应过来,“你说上门的是什么人?”

“涿鹿商社的人。”

“怎么是他们?”朱鼎渭有些不爽地放下鸟笼,“怎么又是他们?”语气很不耐烦。

“怎么了,王爷?”老宦官问道。

这涿鹿商社不知怎的跟他们王爷搭上了线,还送了好多奇形怪状的粮食过来,王爷为此大动干戈,几乎是半强迫地安排人种了下去,不过结果倒是挺好的,亩产量高得令人咋舌,全王府上下都对这个商社生了些好感和好奇。

但看王爷眼下这个表现,却是有些奇怪,并没有那么友好,似乎还有些...惧怕?

“你...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朱鼎渭欲言又止,他大致知道涿鹿商社来此的目的。

之前收到他们好几封信,都是劝告他,让他在今年春耕期间,一定要购买涿鹿山的种子来种,如此才能继续保持那超高的亩产,否则,勿怪言之不预云云。

哄小孩儿呢罢?这是朱鼎渭看到这些信之后的想法,他对田间地头之事也不算生疏,从来没有听说过种地还要有专门的种子的,不过就是想多卖些粮食,从自己这儿捞点银钱罢了。

对此朱鼎渭一直没做理会,尽管知道涿鹿山没有良田,卖的价也不错,但他还是心疼,还要让他继续当冤大头买粮,却是说什么都不肯了。

只是眼下对方找上门来了,这可咋办?

“那...王爷,这来人?”老宦官问道。

“算了,让他们进来罢。”朱鼎渭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自己的把柄还在人家手里呢,而且对方那神出鬼没的手段也让他很是忌惮,人家白天见不到他,难道不会晚上再摸进来么。

这下朱鼎渭可就想错了,真正能飞檐走壁,不惊动任何人就跑进来的,除了志文,其他人还真没几个能做到,此次来大同的人之中,就是宋才捷也没有这个能耐。

志文不在,若朱鼎渭不见人的话,宋才捷他们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朱鼎渭没精打采地放下鸟笼,在丫鬟的服侍下换了身袍服,踱着方步往前厅去了。

“见过王爷。”拜见朱鼎渭的,是孙大夫和宋才捷,他二人没有功名,只能依足规矩见礼。

至于三个丫头,自然有人陪着她们在大同街面玩耍。

“免礼,起来说话。”朱鼎渭见对方给他磕头,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又吩咐上茶。

待分宾主落座,双方寒暄认识之后,朱鼎渭啜了几口茶,问道,“贵商社千里迢迢地来到大同,有何贵干啊?”

“回王爷...”孙大夫拱手道,此行在外是以他为主,宋才捷作为跟班站在一旁,兼着保镖,内里商量事情,则多是宋才捷做主,他人老又志不在此,都是按商议好的来行事。

“算了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朱鼎渭抬手止住孙大夫,“不就是让我再买你们些粮食么?”

“那可不是粮食,而是种子。”孙大夫不卑不亢地说道,“要是没有我们专门提供的种子,可种不出...”

“种不出粮食来,对吧?”朱鼎渭有些不礼貌地将话打断,然后斜睨着孙大夫说道,“老孙是吧?这种话,你觉得,可信么?”

第521章 请王爷笑纳

“王爷您还真别不信,我们可是在山里试过的,没有小志的精挑细选,那一亩也就是百十来斤的量...”孙大夫不高兴了,据理力争道。

志文现如今在涿鹿山的威信可是非比寻常,全山上下里外的人,都听不得外人说他的不是,孙大夫也不例外,尤其是在粮食这事儿上,就更不容置疑了。

“行了行了。”朱鼎渭冷哼一声,打断了孙大夫的话,没有继续争执,接着问道,“那...你们要卖多少粮食,不,种子给我呢?”

“王爷,我们可是一片好心...”孙大夫不忿,仍待继续分说。

旁边宋才捷轻咳一声,“孙伯,还是说正事儿吧。”

这代王信与不信,其实关系不大,愿意买种子就成,以他的性子,只要买了,就不会堆在房里发霉,定会全部种下去,以待获取最高收益。

眼下他既然松了口,就没必要继续同他争论了。

“那...行罢。”孙大夫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我们这回带来了二十万斤的种子,红薯土豆各一半,还请王爷笑纳。”

这个数量是宋献策特意考虑好的,差不多种四千亩左右的田地,到时候能收四百万斤的粮食,就算朱鼎渭其他田地的红薯土豆绝收,这个收成也能帮补些。

多了的话,朱鼎渭难免会为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一口回绝,连往下谈的机会都未必有,涿鹿山自己的压力也不小。

少了的话,收成少,用处就不大了。

“笑纳?”朱鼎渭冷笑了一下,能笑纳才怪,本想再说两句损话的,不过想想自己的把柄,终究不敢造次,“就不知这二十万斤的种子,要本王付出多少的代价啊?”

“五十斤能种一亩地,收成有一千斤,这个王爷是知道的,我们在保安州,一般是按二成五到三成的收获,来算种子费用的,也就是说,五十斤的种子,需用二百五十斤到三百斤的红薯土豆来换,如果是小麦高粱,可以酌情少些。”

孙大夫别看平常以行医为主,这些东西还是很熟的,涿鹿山收取种子费,向来是以粮食为主的,继续说道,“当然了,王爷与咱们交情匪浅,这价格么,可以再少些,两百斤罢,两百斤粮食换五十斤种子,王爷您意下如何?”

“也就是说,我要花八十万斤的粮食来换取种子了?”孙大夫话音刚落,朱鼎渭就将他的花销给算出来了。

孙大夫和宋献策两人都有些吃惊,暗暗算了一下,方才点头道,“没错,王爷还真是才思敏捷。”

“嘿嘿,这代价可不小啊。”朱鼎渭又不阴不阳地说着话,“本王虽然家大业大,可要养的人也不少,这八十万...”

他见今趟和自己谈判之人,方正刚直,少了些圆滑市侩之气,刚才自己话里话外已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就是不太情愿买种子,实在要买,你涿鹿山也得让点价,谁知这老家伙,每亩的种子费用只让了五十到一百斤,不得不把话说得再明了一些。

“王爷无需担心,”孙大夫笑道,“咱们此次前来,这些种子算是先赊给您,等本季的夏粮收了以后,再补交费用给我们,这点信用,相信王爷还是有的,您意下如何?”

孙大夫实际上还是没有听懂朱鼎渭的意思,只不过是把事先说好的,将种子赊与朱鼎渭的决定顺着话头说了出来,反正在保安州,一开始也是这样做的,只不过多了个知州的担保,面前这可是堂堂王爷,在孙大夫心里,还是很有可信度的。

“赊给我?”这下朱鼎渭有些意外了,虽然没有将种子价格压下去,但能拖后,延期缴付,也算是个不小的便宜。

但这与他对涿鹿商社的看法就有了些不同,难道他们不是拿着自己把柄,想要敲诈自己的么?这延期缴付种子费用,打的又是什么算盘?

算了,这帮人自己惹不起,能占些便宜就占些便宜罢,至于以后对方的盘算,等到了时候再说罢。

想到这里,朱鼎渭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挤出了一丝笑容,“多谢贵社大度,既如此,那本王就...笑纳了?”

“笑纳笑纳。”孙大夫笑道,“种子数量众多,进城不便,都还在城外放着,还请王爷派人前往,与我们交接一番,也好早日入库。”

此行很顺利嘛,接下来可以好好去逛逛药材了,塞外苦寒之地,需要准备些什么药才好呢?

孙大夫嘴里说着话,心思已经跑到药材上了。

“辛苦贵社了。”朱鼎渭道,“本王稍后就安排人出城。”

......

无独有偶,辽东盛京的崇政殿内,一干后金权贵们,也在商讨与粮食有关的事宜。

“估计用不了多久,以范氏为首的八家粮商,就要抵达盛京了。”高坐正中的黄台吉说道。

殿内的诸大小贝勒贝子,都有些不明所以,这范氏商队向来是一两个月来辽东一趟,运来他们急需的粮食、青盐、布匹、铁器,甚至是甲胄兵刃,拉走他们在关内劫掠的金银。

这已算得上是惯例了,怎么值得在崇政殿谈及。

见在座之人没有几个领会他话里的意思,黄台吉暗暗摇头,这帮子人就是没几个有脑子的,“粮食是运来了,就是不知诸位手中还有多少金银珠宝,能换得多少呢?”

此话一出,这些留着辫子的大汉们,都苦了脸,黄台吉说的没错,自崇祯二年,也就是后金的天聪三年,他们在大明京畿一带打劫而来的财宝,已经开销得差不多了。

要说这些东西本来不至于这么不经花,可谁知道在会审阿敏那晚,莫名奇妙地起了一场大火,将他们从中原劫来的粮食烧得干干净净,打底的粮食没了,不得不用金银换粮。

偏偏整个北方连年大旱,粮价一涨再涨,而金银却不会自己下崽,花在粮食上的开销越来越大,不经意间,他们从大明劫来的金银已经不多了。

“那...大汗,你说咋办?要不咱们把商队的东西全都劫了?”有人问道。

第522章 何时出兵

黄台吉差点破口大骂,这是什么猪脑子,是,劫了这一次收获不小,那往后呢,往后谁还帮他们运粮,帮他们销赃?

没有理会刚才说话之人,黄台吉强压下怒火,径自说道,“金银没了,就想其他办法,兽皮、东珠、人参,相信诸位还有存货,就别藏着掖着了,都拿出来换粮,能换多少是多少,尽量多存些粮。”

抢来的东西没了,那就只能用自己的了。

代善人老成精,从黄台吉的话里听出了不一样的东西,试探性地问道,“大汗,你是想...?”

这老狐狸,这么点味道也能嗅出不同来,黄台吉心里暗骂,点头应道,“大贝勒还真是厉害,没错,我打算今岁对南朝用兵,所以让大家多存些粮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抢西边啊?哪当然好了。”后金权贵们一听要对大明动手,都兴奋了,因为大明相对他们来说,偏西偏南,他们称之为抢西边。

“不知大汗打算何时出兵?”莽古尔泰按奈不住,抢着问道。

“那自然是得等春耕之后了。”黄台吉答道,虽然他们种地收获的粮食不多,但也聊胜于无,不能荒废。

“啊,不等秋收之后?”有那老成持重之辈问道,以往的后金,算是兵农两用,农忙时都需下田干活,是以他们出兵,大都在秋收之后,那时才有空闲抢劫,也有粮草保障。

黄台吉暗自摇头,正要解释,四小贝勒之一的济尔哈朗开口了,“前年从南朝掳来的汉人,难道你是白养着他们么?”

“对哦。”那些愚钝之人这才回过味来,从南朝掠来的大量丁口,已经解放了八旗下田劳作的人力,这意味着,后金可以全年都对外用兵了。

“那干嘛不现在就出兵?”又有人问道。

黄台吉恨不得一脚将此人踹翻,“刚才不是说了么,咱们粮草还不充裕,需得多攒些才是。”

“那有甚要紧,”此人还不服气,嘟囔道,“直接去明人的地盘上抢就是了。”

这下黄台吉连解释的力气都欠奉,冬末春初,正是闹春荒的时候,跑去关内这么游行一圈,能捞到多少粮食?那是得不偿失。

“既然出兵都没什么异议了,那大家就按我刚才所说,多换些粮攒着,散了散了。”黄台吉心气不顺,第一个站起来走了。

济尔哈朗随大流,跟着人群出了崇政殿,就要走出皇宫之时,一个宦官来到他身边,“贝勒爷,请留步,皇上有请。”

“哈哈哈...”济尔哈朗跟着宦官来到御书房门外之时,正听到黄台吉的笑声,听上去比刚才在崇政殿要开心得多。

“见过陛下,见过范章京。”进了书房,济尔哈朗先后与房中两人见礼,出了黄台吉,还有一人乃是范文程。

“小四,来了。”济尔哈朗的这身陛下,叫得黄台吉心情更好。

之所以叫济尔哈朗小四,不是按什么排行来叫的,而是因为他乃四小贝勒里的四贝勒。

说起来济尔哈朗也是个奇葩,他的父亲舒尔哈齐,他的兄长阿敏,在原来的历史上,都因为不甘臣服,先后被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斩杀。

偏偏这位仁兄,不但没有与父兄走到一块儿,反而忠心耿耿地替黄台吉及其子福临(顺治帝)效劳,有专家猜测,或许与他早年是被努尔哈赤抚养有关,但真实原因是什么,就不知道了。

在黄台吉重用汉臣之后,女真人中也是济尔哈朗第一个改口,不再称大汗,而呼陛下,深得黄台吉的信任与喜爱。

“陛下心情甚好,不知有何喜事,可否说给臣弟听听?”济尔哈朗问道。

“喜事倒没有,不过刚刚听到一个消息,甚为可笑。”说到这里,黄台吉又哈哈笑了几声。

“四贝勒,”范文程主动解释道,“西边有消息传来,说是那蒙人插汉部的首领林丹,居然移驻那什么...”

“达林台部,小四,你听说过没有,那林丹居然跑去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当真可笑。”黄台吉抢着把话说了。

范文程把林丹汗称为插汉部的首领,令他十分满意,虽然黄台吉现在不太喜欢听人叫他大汗,但更不喜欢有人将林丹汗这个蒙古共主称为大汗。

“移驻达林台部?”济尔哈朗皱皱眉,这名字他还真没听过,“他跑去那里作甚,有何企图?”

“还能有何企图,左右不过是想让这个部落归附插汉罢了。”范文程失笑道,“只是这回找的这个部落,实在太也掉价。”

“这个林丹,嘿,原先我还有些忌惮他,没想到...”说到这里,黄台吉摇摇头,显然已经不把林丹汗放在眼里了,“此人就像那谁?对,袁绍,志大才疏,多谋少断,实在难成大器。”

有关三国的故事,在后金权贵中流传得很广,他们总是不自觉地拿其中人物与当世之人做对比。

三人说说笑笑,没人对这条消息上心,更别提引起重视了。

他们如此轻忽,其实也与林丹汗不太成器有关系,林丹曾经以蒙古大汗的身份,写信斥责过努尔哈赤,但老奴不鸟他,他也没办法。

出过那么一两次兵对付后金,都被打得屁滚尿流的,最后更是为了避后金锋芒,以为祖辈报仇的名义,西迁归化。

其后以蒙古大汗的身份,不时光临一些中小部落,说服他们并入插汉部,以增强插汉部的实力。

只是此人欠缺手腕,插汉部他本就掌控不力,整个插汉部长期处于内耗之中拉些部落进来,人数增加了,实力却未增长。

这回更是自降身价,跑去什么达林台,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这个从未听说过的部落能有几百人就不错了,就算拉进插汉,又能起到多大作用。

移驻?无非就是想让人感恩戴德地并入插汉而已,达到目的之后,肯定还要回归化,没人相信身娇肉贵的林丹汗,能在外长期呆得住。

几人说说笑笑,丝毫没有将达林台部放在心上,更看低了林丹汗。

第523章 西巡科尔沁

三人说笑一阵之后,黄台吉正色道,“好了,小四,今趟叫你来,是有正事儿。”

“请陛下吩咐!”济尔哈朗躬身答道。

“等会儿出宫之后,你去镶黄旗,领一千精兵,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会有人帮你的。”黄台吉是正黄、镶黄两旗的旗主,动用自己的力量,规模又不算大,自是不用在崇政殿上打招呼。

“陛下是想...?”济尔哈朗问道。

说起来济尔哈朗在后金一众权贵中,身份挺尴尬的,他虽是四小贝勒之一,有参政议政的权力,偏偏自身实力有些弱小,手中只有几十个牛录,不像其他七个大小贝勒,最少也是八旗中的一个旗主,这就使得他在八个贝勒中,话语权最小。

黄台吉安排济尔哈朗做事,向来都是用自己的人马,既是觉得济尔哈朗实力不足,同时也更为放心。

“刚才在崇政殿,我不是说过了么,今岁要向南朝用兵,屯粮是重中之重,范家的商队不日就要抵达,你此番领兵西去,迎一迎他们。”黄台吉道。

济尔哈朗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黄台吉的下文,他知道让自己领一千精兵,绝不会就只是迎个商队这么简单的。

果然,黄台吉稍稍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商队进入我大金的第一站,乃是阿敏镶蓝旗的地盘,以往他仗着自己二贝勒的身份,还有近水楼台的便利,总是要在商队身上占些便宜,他镶蓝旗这两年日子困顿,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算了。”

“不过,既然要对外用兵,汉人说得好,攘外必先安内,却是不能再容他继续恣意妄为了。”

黄台吉说到这里,济尔哈朗已是心下了然,眼前这位大金的可汗,或者说是皇帝陛下,终于定了要收拾阿敏的念头。

在那场廷议之中,阿敏虽然得以脱罪,还保有大贝勒的身份,但是损失也不小,在平地的种田牛录全部被夺,没了田地的粮食进项和丁口,镶蓝旗实力大损。

不唯如此,黄台吉还没收了阿敏在盛京及其附近的宅院,将他远远打发到西边与蒙古接壤的那些放牧渔猎的牛录中去,美其名曰为大金做屏障,实际上就是将阿敏给流放了。

以后金目前与左翼蒙古的关系,哪里用得着派个大贝勒去御边,给蒙人几个胆子,他们也是不敢造次的。

是以刚才的崇政殿中,阿敏并不在,黄台吉说的挺好,遇有重大国事,自会召回阿敏,但这两年却是从未相召,阿敏议政大贝勒的这个位置,已是名存实亡。

缺衣少粮的镶蓝旗,自然少不得动些歪脑筋,利用地利之便,每次范氏商队经过,总能占些便宜。

黄台吉的目的是打压阿敏,而不是要消灭镶蓝旗,也就管得不严,反正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强抢强买,这便宜占得实在有限,对改善镶蓝旗的处境,作用并不大。

“那陛下的意思是...?”济尔哈朗问道。

“你以巡视科尔沁诸部的名义西去,抵达镶蓝旗所在之后,想办法突袭,能生擒阿敏最好,将其带回盛京,我会以治下不力的名义,廷推免去其镶蓝旗旗主一职。”黄台吉说道。

他这两年刻意打压镶蓝旗,全旗上下日渐窘迫,已是颇有怨言,黄台吉借机笼络了一些对阿敏不满的镶蓝旗中人,有这些人出面指证,再加上他能控制的几个议政小贝勒,和其他能廷推的贝勒贝子们,将阿敏拉下镶蓝旗旗主的位置,还是很有把握的。

“是!谨遵陛下谕令。”济尔哈朗毫不犹豫地应下,随后稍稍有些为难地说道,“只是阿敏素有勇力,生擒的话,恐怕难度不小。”

“镶蓝旗中自有人帮你,怎么联络,一会儿范章京会与你分说,以有心算无心,胜算还是很大的,若实在难以生擒...”说到这里,黄台吉顿了顿,眼中有精光闪过。

“那就...”黄台吉说罢,用手比了个向下劈砍的动作,这一次,他决意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阿敏,哪怕将其击杀也在所不惜,否则,他加强皇权的进程不知何时才能再进一步。

至于杀了阿敏之后,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反弹,黄台吉却不太担心,阿敏上次虽然脱罪,但这两年他也不是一点事情都没有做,四小贝勒已经完全听命于他,迫于形势,代善和莽古尔泰已经不太敢和他强项了。

阿敏这厮死了也好,反正都是他们亲兄弟相残,其他人总不好说自己什么,到时候,这济尔哈朗能保则保,不能保的话,放弃也就放弃了,没甚可惜的。

“小四,你也是八议政贝勒之一,”黄台吉亲切拍了拍济尔哈朗的肩膀,“却连个旗主都不是,你不难受,我还替你不值呢,此事过后,我先让你署理镶蓝旗事务,之后再想办法,总要让你坐上旗主之位。”

黄台吉最后抛出了颗甜枣,济尔哈朗听话,他做镶蓝旗旗主,自然比阿敏要好,当然了,前提是这小子在此事过后还能活着。

济尔哈朗一听,终于动容了,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地位尴尬,只是无可奈何罢了,若能成为镶蓝旗旗主,也算是实至名归的议政小贝勒了。

只是镶蓝旗眼下这实力...济尔哈朗有些为难,实在是太弱了啊,自己一旦接手,担子可不轻,而且...难不成还要像他兄长那样,跑去西边,与荒山野岭作伴?

这番神色自然没有逃过黄台吉的眼睛,他及时补充道,“放心,小四,我怎会置你于不顾,等你当上旗主,我自会从两黄旗下拨些种田牛录给你,盛京里的宅子,自然还是你的,你以前是什么样,当上旗主后还是什么样。”

“多谢陛下。”济尔哈朗眼睛发亮,眼角上扬,那是压抑不住的喜意,“愿为陛下效命。”

“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黄台吉微笑着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和范章京在此再商议一下。”

“嗻,恭送陛下。”

第524章 春狩

“嗖!”利箭疾射而出,正中一只狍子,狍子挣扎着跑了几步,轰然倒下,翻滚了几圈之后,躺倒在地。

“主子好箭法。”远处有人喝彩,随后一群马飞快靠近,有人从马背上侧身伏下,用手一抄,将猎物挑上了马背。

领头之人身形雄壮,带着皮帽,从鼻孔里呼出的白汽缭绕不绝,气息有些急促,看来打猎的时间不短,有些乏了。

此人看着跟在他身后十余骑马背上的收获,虽然每匹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几只狍子麋鹿,或是兔子野鸡,但还是微微摇头,显然不太满意。

紧随其后的一个骑士轻声说道,“主子,不早了,要不还是回去罢。”

领头人眯着眼睛向西看了看,太阳已经落下去了一半,点点头,一扯缰绳,率先向山下跑去。

这一带是山林,若不能尽快走出密林,天黑后赶路就有些麻烦。

“主子不必担心。”刚才开口劝说的汉子紧随其后,“打猎收获的野物虽然不多,但这些天累积下来,也还过得去,粮食多少能省下来一些,撑到下次范家来辽东没什么问题,算算日子,范家商队这两天也该到了。”

被称作主子的,正是后金四大贝勒之一,镶蓝旗旗主阿敏,而开口劝解之人,是他的一个心腹额真,名唤达吉布。

自阿敏在盛京死里逃生之后,麾下种田的牛录被尽数罚没,身家一落千丈。

剩下的牛录零星散布在辽西的山林草原之间,以行猎、打鱼,放羊牧马为生,没了田地,也就没了不花钱的粮食进项,整个镶蓝旗的日子一下就窘迫了起来,说是举步维艰也不为过。

冬末春初之际,飞禽走兽熬过一冬,都是精瘦精瘦的,本不是打猎良机,要是碰上冬眠醒过来的黑瞎子,忙着寻找食物充饥,性情凶残,十多人也未必能顺利对付。

奈何眼下粮食日渐稀少,身为旗主的阿敏,也不得不出来打猎,获取些野物度日。

女真人自号骑射无双,后世有专家称其渔猎起家,故而勇猛无敌,但实际上却是几不像,做的事情不少,却都不怎么精擅。

打鱼行猎比不上再往北,被他们称作生女真或是鱼皮鞑子的大小部落,这些人是后世赫哲人和鄂伦春人的先祖,世代打鱼打猎为生,在这方面,女真人拍马都赶不上。

生女真之所以不是女真人的对手,被其不断蚕食奴役,归根结底是武器和军事素养的落后,骨箭皮衣对上铁箭铁甲,射中对方十箭也未必能有多大杀伤力,而自身只要中了一箭,则多半就是重伤。

再加上老奴几辈人跟着李成梁东征西讨,将明军的先进战术都学了去,甚至青出于蓝,打这些开化不久的部落,简直不要太轻松。

放羊牧马不必说,自是比不上草原上的蒙人。

真正让女真人发展起来的,前期是种田,后期自然就是武装抢劫了,在老奴的前几辈人,他们就学着汉人,在平地种粮,虽然什么平整土地,施肥养地等等的都不懂,全是靠天吃饭,但仗着辽东那肥得流油的黑土地,却也有些收获,至少比那些打猎捕鱼的部落要强。

有了粮食,人口自然自然慢慢增多,实力渐渐凌驾于其他部落之上。

后金各旗所属的种田牛录,早期是围着他们历代熟田所建的村庄,在将盛京等地收入囊中后,自然也笑纳了周围的田地。

种田牛录中不但有田地,更有会种地的女真人。

当然,在大规模地将辽东汉人奴役之后,种田一事,主要是役使汉人来做,但牛录中仍有不少懂行的女真人。

阿敏不是没让掳掠而来的汉人在自己地盘上开荒种地,可是连年大旱,除了靠近水源之地有些少得可怜的产出,剩余之地都是绝收,没有水,汉人就是再能干也没办法。

听了达吉布的劝慰,阿敏鼻孔里轻哼了一声,“范家来人又如何,咱们手中金银已然不多,想要多换些粮食,还得我亲自出马敲打他们,当真憋屈得紧。”

镶蓝旗位于辽东与草原交界的地带,是进入辽东的必经之地,每次范氏商队来辽东,镶蓝旗占着地利,第一个与汉商接触,连哄带吓地用那些从汉人手中抢来的金银珠宝绸缎,从八家粮商手中换取粮食,以此勉强度日。

对此,黄台吉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太管,按规矩,是所有货物必须全数运抵盛京之后,由身为大汗的他先行处置,彰显他的大汗权威,然后再由各旗旗主、额真与商队交易。

镶蓝旗此举分明是坏了规矩,可黄台吉的本意只是打压镶蓝旗,而不是将其灭绝,要是这个口子也堵上的话,就过犹不及了。

自前年入关发了一笔横财之后,后金一直没有什么行动,镶蓝旗全靠渔猎放牧过日子,入不敷出,只能坐吃山空,金银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不能公然动手硬抢商队,手上所余财物,实在换不来多少粮食。

更让阿敏忧虑的,是金银绸缎用完之后该怎么办,汉人已经有人饿死了,蒙人也过得异常艰辛,怨声载道的,只有女真人勉强饿不着。

要是再不想办法弄些进项,就是女真人也得挨饿了。

紧赶慢赶的,阿敏一行人总算在天黑前出了山,等回到所在牛录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还未进得牛录,远远就能看到一堆接一堆的篝火前后相连,竟然一眼看不到头,其间有人影晃动,人声、牛马声隐隐传来,比白天他们离开的时候热闹了许多。

“商队到了?”紧跟着阿敏的达吉布惊咦出声,“这一趟倒是早了不少。”

阿敏见了,心头也是有些轻松,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先把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度过再说,饿死的汉人他并不放在心上,可是每死一个人,种地干活的就要少一个,那点菲薄的粮食收获也会少一些,镶蓝旗的整体实力会更加衰落。

第525章 新的商队

阿敏一行人进了牛录之后自行散开,各回各家。

女真人的牛录格局,实际上与汉人的村庄差不多,住的不是蒙古包,而是土木结构的房屋。

尽管阿敏身居高位,但所居屋舍也不过是一个大点的院落,等他回到家中,在马厩栓马之时,爱子爱尔礼来了。

“阿玛,总算把你等回来了。”爱尔礼有些兴奋地说道。

“不就是范家商队来了么,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阿敏一边栓马,一边说道。

“嘿嘿,阿玛,这次你说错了,来的可不是范家的商队。”爱尔礼笑道。

不是范家商队,怎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人马?

阿敏微微一怔,难道是大明又有大商家看上了边贸之利,要来趟这塘水?

草原上行走的大明商人为数不少,大小商家都有,但是能与后金交易的,就只有以范氏为首的八家粮商。

这是实力上的原因,财力不够的话,根本运不了多少货物到辽东,而且没有一定规模的数量,即便到了辽东,也是要亏的。

还有黄台吉亲自指定的缘故,要是商家来的太多,其中龙蛇混杂,要是有大明的厂卫细作在其中,难免将后金的底细窥了去。

这只商队既然不属那八家粮商,想要深入辽东交易,恐怕就不行了。

“那...他们的粮价如何?”阿敏问道。

是不是黄台吉亲定的商家,商家会不会亏,阿敏并不在乎,只要镶蓝旗能换粮就成,而且以这些汉商的尿性,初次交易,多半还会让点价,换的粮食就能多些。

至于动手硬抢,这个念头只在阿敏心中转了一下就打消了,一个是塞外不动商队的观念根深蒂固,一个是阿敏还指望以后继续和这只商队交易。

抢来的金银绸缎用完之后,就得用辽东辽西的特产来换粮食了,比如东珠,比如人参,还有数量最多的兽皮,范氏收购这些东西,开的价向来不高,阿敏不太满意,一直没有拿出来,已经攒了不少。

这些东西若价合适,以后好歹能有个进项,东珠人参不时能找到,兽皮则是最容易获取的。

要是粮价让自己满意,可以警告他们,让他们不要再继续深入辽东了。

“阿玛就是阿玛,一问就问在点子上。”爱尔礼拍了个马屁,“这只商队的粮价,差不离比范家的要低一成。”

低一成?阿敏眼睛一亮,这意味着同样的金银,能换的粮食要多出一成多,别小看这一成多,数量一多,这一成多就不是小数目。

范氏等人的商队,向来是不还价的,一律以同黄台吉谈好的价为准。

“低一成就是一成,什么是差不离?”阿敏问道,爱尔礼含糊的言辞让他有些疑惑。

“哦,是这样的,阿玛。”爱尔礼答道,“他们的麦子高粱不多,价格虽然比范家低些,但还达不到一成。”

“怎么,莫非他们的粮食是以稻米为主?”阿敏微微皱眉,从关内的那些富户家中,也抢来过稻米,好是好吃,但是做起来麻烦,要用不少水,看来这只商队是大明南方某个大商家的了。

爱尔礼摇摇头,笑而不言,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阿敏面前。

一股诱人的甜香悄然弥漫,阿敏刚吸了一口气,肚子里就“咕噜噜”地叫唤起来,不禁老脸一红,在外行猎一整天,就在正午之时就着凉水吃了些冷肉干,眼下着实饿了。

“嘻嘻,”爱尔礼轻笑道,“阿玛,你尝尝罢,很好吃的。”

阿敏接过物什,就着屋内传来的微光打量,外皮紫红发黄,有些地方已被烧焦。

爱尔礼在旁边指点道,“阿玛,把皮剥开就能吃了。”

阿敏依言剥下焦皮,露出了黄橙橙的肉,香气益甚,更加诱人。

几口将其吞入肚中,自认为食量甚大的阿敏觉得已有了五六分饱。

“此乃何物?”阿敏抹着嘴问道,口中仍在回味那股甜香。

“商队之人称其为红薯,另外还有一种叫土豆的,此二物最多,能省去一成五的价。”爱尔礼道。

一成五?阿敏有些动容了,这意味着更多的粮食,而且这玩意儿还容易吃饱。

“走,阿玛,屋里还有土豆,你也去尝尝。”爱尔礼说道,“这只商队挺会来事儿的,知道咱们这里是镶蓝旗旗主所在之后,红薯土豆各送了一百斤给咱们,还有几十斤的茶,主事之人说今夜晚了,明天自会登门拜访。”

“那...他们除了金银绸缎,其他东西还要么?”阿敏边走边问。

“要,东珠、人参、兽皮都要,还有乌拉草,他们也愿意要。”爱尔礼兴奋地回答。

乌拉草对辽东辽西各部来说,算得上一宝,到了冬天,用它来垫鞋,既干燥又温暖,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可惜汉人以往并不感兴趣。

“是么?”阿敏一听,更加高兴,他这一路上还在发愁,如何增加收益,没想到回来就听到了好消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

东珠人参价虽高,但不算好找,兽皮多些,但也不是时时能有的,只有乌拉草极易获取,眼下这只商队愿意收,对镶蓝旗来说,无疑算是多了一个进项。

不行,得想办法让这只商队就此停步,这等好事可不能落到其他旗身上,此事倒也好办,只需恫吓一番,想必这些汉人就不敢继续东进了,况且此乃事实,算不上虚言。

两人走进屋内的时候,一家子都已吃过了,女真人开化不久,还没有汉人那么多的规矩。

一个个就地半坐,手抚肚皮,显然是吃撑了的模样,虽然住的是房屋,但屋内摆设没有汉人那样繁多,没有椅子,只有一个粗陋的矮桌,地面上则垫着些兽皮,以供安坐。

矮桌上,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东西,那是特意给阿敏留的食物,个大紫红的,就是红薯,个小土黄的,自然便是爱尔礼所说的土豆了。

“阿玛!”见阿敏进来,几个儿子纷纷叫道,至于女人,却是没有的,哪怕是大福晋,也是不能上桌的,只有在盛京的宫殿中,黄台吉会偶而与他的福晋一同进餐。

第526章 仁义

“大体上就是这些了,王爷。”柳才说得口舌发干,端起土碗喝了口茶,说起来这茶还是他们昨晚送给阿敏的,镶蓝旗现如今穷困潦倒,连茶都不太能喝得起了。

王爷是对阿敏的尊称,他们对后金那套贝勒贝子什么的搞不清楚,干脆就按大明的习惯称呼,阿敏听得倒也顺耳。

柳才头戴四方巾,身穿深色直缀,看上去颇有富贵相,一路东来,对外宣称都是商队掌柜,实在是其他人也装扮不好这个角色,志文和李定国还小,巴根和海东青等人一看就不是汉人。

马二倒不是不行,但他另有职责,每到一地,忙着打探消息,暗中收买各部落中人,做掌柜就不方便了,一路上都是装扮成蒙人模样,在薛平、陶勇这两个精擅蒙语、女真语之人的帮助下行事。

在抵达镶蓝旗旗主所在牛录的第二天,柳才带着扮作小厮的志文和李定国,登门拜访阿敏,大体介绍了一下所带的货物和价格,东西不少,全部说完,还是花费了些时间。

三人之中,柳才和志文与阿敏曾经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彼时他们都扮作蒙人,现下换回汉装,容貌气质俱都大变,志文更是身高都窜起来了一截,是以阿敏根本没能认出他们。

阿敏盘腿坐在地上,两手杵着膝盖,这个柳掌柜介绍的,与昨夜爱尔礼所言没甚区别,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粮价比范家的要低。

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物什,除了青盐和茶叶,阿敏对其他的并不太关心,眼下能有粮吃就不错了,谁还顾得上布匹什么的。

“对了,我昨夜听犬子说,贵商社除了金银,咱们辽东三宝也都要,特别是乌拉草,不知是真是假?”阿敏问道,尽管听爱尔礼说过,但还是要听商队之人亲口所说方才放心。

柳才微微一笑,他虽然不是货真价实的掌柜,但在涿鹿山这两年,跟着做了不少事,气度眼光都有了不少提升,自是看出了阿敏心中的担忧,“王爷不必担心,我们行商,讲究一诺千金,昨晚说与小王爷的,不论是货物价格,还是我们要的东西,全都作数。”

这也是志文为了拉拢阿敏,特意给的优待,人参东珠算是奢侈品,就算收购时让些价,运回关内也不少赚。

至于乌拉草,则是为了额仁湖冻硝方便所考虑的,那里天寒地冻,有了乌拉草,冬天劳作时能让人暖和不少,减少冻伤,也算物有所值。

“贵社仁义,我先谢过了,不过...”说到这里,阿敏搓了搓手,稍稍犹豫了一下之后,方才接着说道,“...在粮食上,能不能再让些价呢?”

阿敏虽然心狠手辣,杀人无算,但并不是一个贪得无厌,擅长攀谈之人,以往与范氏商队往来,对方价格苛刻,并且不太让步,只能用这大贝勒的身份,让范氏额外奉送些粮食。

眼下这涿鹿商社的价格优厚,还愿意大量收取乌拉草,镶蓝旗无形之中就多了个进项,已经令阿敏十分满意了,但他身为旗主,不得不多为己方要些便宜,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柳才失笑道,“王爷,咱们千里到此,这么多的人,你也看见了,人吃马嚼的,不容易啊,多少也得让我们赚些吧。”言下之意,粮价已是让无可让。

“柳掌柜所言极是。”旁边的爱尔礼说话了,这只商队的规模庞大,他是深有体会,昨天就是他出面接待的,说实话,此地要不是近二十个牛录聚集在一起的话,丁口数量未必及得上对方。

“不过,咱们这里所需粮食不少,以后又是长期协作,你们只需往这里来,就能稳赚不赔,是不是...?”爱尔礼说到这儿,见柳才不为所动,眼珠一转,心中有了计较。

“柳掌柜,我这儿还有条讯息,对你们极为重要,不知能不能...?”这是昨夜阿敏与他商议好的,具体事务,包括这条讯息,都由爱尔礼来谈。

阿敏自觉口舌笨拙,只负责起个头,就算爱尔礼谈崩,也还有转圜余地。

“请说,小王爷。”柳才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若是消息的确有用,我自不会吝惜,我们商社的为人处事,相信小王爷心中是有数的。”

“那是,贵社行事大气,我们都很佩服。”爱尔礼回道。

接下去,就是劝诫柳才,让他带着商队就此止步,别再继续东进,否则,不要说赚钱,就是自己的身家性命,也有危险,很可能人财两空。

“先谢过王爷和小王爷的关心。”柳才拱手,随后明知故问道,“就是不知这是何故呢?”

“这...也罢,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我就直说了。”爱尔礼道,“咱们大金可汗亲定了八家商户,只与他们交易,其他商家不得进入辽东,柳掌柜,这下你清楚了罢。”

“八家商户?是不是就是范轩他们八家?”

“正是,柳掌柜应该有所耳闻的。”

“这...恕我直言啊,贵部同样隶属大金,不还是在与我们交易么?”柳才问道。

“嘿,那是我们镶蓝旗仁义,你们大老远地过来,总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罢,换了其他旗,可就未必有我们这么好说话了。”爱尔礼挑挑眉,随即得意地说道。

“我阿玛乃大金四大贝勒之一,他要想做什么,旁人可管不了他,知道了罢,柳掌柜。”

柳才拱拱手,“那我先谢过王爷和小王爷的关照了。”

说道这里,淡然一笑,“这八家人以往的确财大气粗,霸道异常,要是他们还在,我们东家想出关走货,还真没这么容易,不过,现在嘛...”

柳才正待继续分说,却被一直沉默的阿敏打断了,“等会儿,柳掌柜,你这话里...?”

以往?要是他们还在?这是什么意思。

“哦,对了,忘记跟王爷和小王爷说了。”柳才恍然大悟般地说道,“这八家粮商已经彻底覆灭,连一个丁口都没有留下,要不然,我们一时半会还真出不了塞,更遑论与二位王爷见面了。”

第527章 换粮

彻底覆灭?!阿敏父子相对而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呃,柳掌柜,能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么?”还是爱尔礼开口问的。

“这个...小王爷,恕我直言,具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们还真不太清楚。”柳才说道,“只知道那天晚上张家口大乱,随后又燃起大火,火势烧了很久,天亮前才熄灭,不久之后,就听说这八家人都葬身火海了。”

“你的意思是,这八家人因为一场火,就都死绝了?”阿敏问道。

“就我们事后打探的消息,的确如此。”柳才点头肯定道。

“咝...”阿敏倒抽了一口冷气,事情有些棘手啊,他可不相信区区一场大火就能把人全部烧死,无人能够逃生,难道是明廷终于下了决心,对这八家人动手了?

这样的话,岂不是说,大金以后无法再从关内获得什么东西了?

也不对,阿敏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柳才,大明真要封锁边境,这些人肯定是出不来的。

算了,这事儿由得黄台吉去烦恼,范氏商队既然指望不上了,那眼下这只商队就得抓住了,尽管阿敏知道其后多半还会有商队再来,可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到,粮食还撑不撑得住。

既如此,粮价就不压了,就按这涿鹿商社所说的换了罢,想到这里,阿敏开口了,“行,柳掌柜,就按你说的办。”

“谢王爷捧场,”柳才道,“更要谢过王爷给我们的警示,范家虽然没人了,但我们还是决定就此止步,这辽东,我们就不去了。”

不去了?阿敏初时疑惑,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抓住呢,不过随即醒悟,这人多半不愿以身犯险,火中取粟的事情虽然收益大,但风险也大,让别人把路趟好了再跟进,收益虽然少些,但胜在稳妥,反正他们已经和自己搭上线了,跑这一趟不算亏,真是老狐狸。

这样一来,其他几旗就换不到这些粮食了,这一回是镶蓝旗独享,如此也好,阿敏自得知八家粮商灭绝,就在合计是不是用点强,让这只商队不再继续东进,好歹给其他几旗上点眼药,没想到他们倒挺乖觉的。

“汉人讲究投桃报李,王爷既然对我们这么关照,我们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柳才接着说道。

“怎么,是不是要降点粮价?”爱尔礼兴奋地问道。

“小王爷,这粮价着实不能再降了。”柳才微不可查地与志文交换了一下眼色,这鱼儿总算上钩了。

“在下知道贵部亟需粮食,粮价虽然不能降,不过我们还可以收其他东西。”看着有些沮丧的爱尔礼,柳才微笑着说道,若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说要用粮食换羊毛,难免让人疑心,哪有现在雪中送炭的效果好。

“其他什么东西?”这下别说是爱尔礼,就是阿敏也困惑了,他们镶蓝旗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换的。

“我见贵部以游牧为主,想必有不少羊罢?”

阿敏父子二人呆呆点头,还是没有明白。

“有羊就有羊毛,再过一两个月,就是剪羊毛的时候,我们愿以羊毛份量的一成粮食,来换取剪下来的羊毛。”柳才说道。

羊毛换粮食?阿敏的脑袋轰然作响,这对他来说,不啻是天上掉下来的粮食。

“柳掌柜,你...此言可真?”

“王爷,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么?”柳才正了正身子,“放心就是,我们一路过来,已经谈下不少了。”

一路东进收羊毛?

“柳掌柜,我多句嘴,你们收这么多羊毛作甚?”爱尔礼好奇地问道。

“这个就不劳小王爷费心了,反正做出来的毡衣毡毯,是不愁卖不掉的。”

明白了,原来走的是大明军中的路子,阿敏父子自以为窥得了其中隐秘。

等双方聊得差不多之时,天色已黑,由于又多了一个用羊毛换粮食的途径,阿敏心情大好,难得地将人送出门外。

刚到门口,不知从哪儿闪出一条人影,从他们身前掠过,不远处大呼小叫地追着一个人。

前面奔逃这人双手各吊着一截绳索,但奔跑之时敏捷不减,按志文的眼力来看,后面那人显然是追不到他的。

孰料这人刚跑了几步,也不知怎地,身子晃了一晃,脚下打了个趔趄,地上又有积雪,就这么打了个滑,“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追赶那人两步追上,甩着手中鞭子,狠狠抽了下去,边打边得意地说道,“该死的鱼皮鞑子,还好我有先见之明,故意让你们吃不饱,嘿嘿,看你怎么跑。”

站在门口的是陶勇和海东青,他二人算是护卫,也是常伴柳才左右。

海东青先是无动于衷,待听到被打那人的低声痛呼之后,禁不住看了一眼,随即在那人赤裸的后背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一抬腿,意欲上前。

志文刚好走出门外,眼疾手快地一把将其拉住。

海东青奋力一挣,发觉自己纹丝不动,回头见是志文,低声道,“公子,这是我的族人。”语气有些焦急。

“不可造次。”志文也悄声道,“你仔细看挥鞭那人,明显是留了力的,显然不想将他打死,没事,挨几鞭子不碍事的。”

见海东青仍然不肯罢休的样子,轻声叹了口气,“行了,我会想办法的。”

海东青这才消停,瓮声瓮气地说道,“多谢公子。”

阿敏父子本在最后,见有变故,急忙冲到前面,对志文与海东青的小动作,倒是未曾察觉。

“够了!”阿敏来到这二人身后喝道。

挥鞭之人应该是个管事之类的人,一听声音熟悉异常,急忙放下鞭子,边转身边跪在了地上,“见过主子,奴才惊了主子,罪该万死。”

“行了,把他带走,换个地方教训去,别给我丢人现眼。”阿敏吩咐道。

“嗻!”那管事答应一声后将人拖走了。

“让柳掌柜见笑了。”阿敏道。

“哪里话,王爷管教自己下人,我等怎会见笑。”柳才躬了躬身,“王爷请留步,我等告辞。”

第528章 买卖丁口(1)

“公子,不知你打算如何解救我的族人?”才一回到驻地,海东青就迫不及待地追问志文,颇有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感觉。

“我听那管家不是将其称为鱼皮鞑子么?怎么会是你们叶赫部的族人?”志文反问道。

陶勇轻咳一声,志文这才发觉海东青脸色不好看,急忙解释道,“别误会,海东青,我绝无任何鄙视之意...”

鱼皮鞑子是建奴对生活在他们更北边的,以渔猎为生的各部落的蔑称,志文只是想了解一下刚才被打之人与海东青到底什么关系,顺嘴就问了出来。

“公子!”陶勇示意志文不必多说,又对海东青说道,“兄弟,公子不太懂得这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理会得。”海东青脸色稍霁,对志文拱了拱手,“还请公子做主,早日将将我那族人解救出来,告辞。”说罢自行去了。

待海东青走远之后,陶勇方才说道,“公子,诸位,以后在海东青和他的族人面前,尽量别提什么生女真、鱼皮鞑子这些字眼。”

等众人都应下后,陶勇解释说,叶赫部自被老奴攻破,大部降顺,少数不肯臣服之人,逃脱之后,向北遁入了东金山(即大兴安岭)的密林之中。

为了表示不忘灭族仇恨,也为了同族之人的相认,他们在自己的后背上,都会纹个特殊符记,海东青就是如此认出来的。

海东青他们只承认自己是叶赫部族人,坚决不与老奴自称的女真、建州等称谓同流,对于建奴给北方这些部族的蔑称,诸如生女真、鱼皮鞑子等,就更不感冒了。

偏偏叶赫部现如今已和东金山的这些土著混在了一起,也就躲不过这些称谓。

“多谢陶大哥指点迷津,我等今后定当注意。”志文郑重其事的,带着柳才,还有李定国,给陶勇鞠了一躬。

“这可使不得,公子。”陶勇手忙脚乱地左扶右扶,却是一个人都没能拦住,“公子,你这可是让我难做啊。”

“陶大哥一番话,让咱们内部少了纷争,当得一礼。”李定国打圆场道。

“这个...公子,不知你打算如何解救海东青的族人?”客气一番之后,陶勇关切地问道。

“这还不简单。”柳才在一旁说道,“以咱们如今同镶蓝旗的关系,直接找他们王爷,或是小王爷说一声,大不了花些钱粮,将人买过来就是。”

众人纷纷点头,深以为然,一幅理当如此的表情。

志文这才惊觉,柳才此举的确是个简单有效的法子,自己受后世心态影响,一时想不到买卖人口上去。

等会儿,买卖人口?!志文脑中闪过一道亮光。

此番东来,初衷是对付后金,让其尽量减少对蒙古中、右翼的关注,为涿鹿商社的崛起赢得时间。

但具体该怎么做,志文其实并没有底,对付苏尼特和插汉的那两招,不管是换羊毛还是拉人头,赢取的都是下层民众的好感,在后金这里显然行不通。

整个后金武装抢劫集团,真正的女真人,至少是中层以上,干活打杂、为奴为婢的,都是汉人和部分蒙人,凭他们肯定起不到蒙人牧民在各自部落中的作用-牵制后金。

况且真要这么做了,肯定要面对后金这只怪兽的报复,那就与志文的初衷相悖了。

初步的打算,就是找到镶蓝旗,扶助阿敏,让他不要这么快就被黄台吉给收拾了,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牵制整个后金。

志文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找到目标并不困难,而且以今晚双方的会谈来看,这个目的算是初步达到了。

只是效果如何,阿敏能不能撑得住,能撑多久,都还是未知数。

买卖人口给志文的提示是,拉人头既然不能在后金走下层路线,那就干脆走上层路线,让阿敏心甘情愿地用丁口来换取钱粮。

当然了,这个方法得一步步来,前期阿敏只需用旗内多余的汉人和生女真,就能换来不少钱粮,等他尝到这种无本万利的甜头后,自会欲罢不能,镶蓝旗没有丁口可卖,他自然会想其他办法,而志文要做的,就是因势利导。

“柳大哥,你记不记得,咱们快到镶蓝旗之时,见到的那些田地?”就在大伙儿就要散去之时,志文已有计较,开口问柳才。

“哦,你说那些啊,那算是田么?”柳才撇撇嘴,很是不屑地说道。

那些田地,既不起垄,也不施肥,更不见浇水,纯靠天养,能出多少粮食,全看老天爷给不给脸,这几年雨水稀少,像他们这般种法,能有粮食才是怪事,在关内,谁家要是这么种田,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鞑子就是鞑子,想种地,门儿都没有。

柳才这就想错了,女真人中还是有些人会种地的,只是阿敏手下根本没有这些女真人,操持田间事务的,都是掳掠来的汉人,这些汉人既吃不饱,负担的事务又异常繁重,田地产出也与他们无关,所以根本不可能全心全意地伺弄土地。

也就是翻土点种,糊弄一下女真人而已,又适逢大旱,这些田地几无产出。

“算不算田的,跟我们也没啥关系,对吧?”志文笑道,“明天,不,后天吧,你带着我和定国,咱们骑马去那些田地上溜一圈。”

还是留出一天的时间,这样也显得不那么仓促。

“这...公子,这好吗?”听到纵马踩田,柳才又犹豫了,尽管那田地他十分看不上,但汉人对田地根深蒂固地看重,却是让他不愿做毁人田地之事。

“没事,柳大哥,不是还没有开始春耕么?”志文安慰道,他知道这些人对田地看重的那份儿心思,“溜几圈就回来,我自有计较。”

“行!”柳才没有过多犹豫,点头应下了,那田地就算再好,也与涿鹿商社无关,何况还是几无产出的孬地,志文既然说了,听他安排就是。

“定国,记好了,别到时候给忙忘了。”志文又叮嘱李定国,既与镶蓝旗达成协议,接下来肯定很忙。

第529章 闯了祸事

马蹄声声响得急,踏碎了初春的薄雪,也将草皮踏得一地泥泞。

柳才一马当先,进了阿敏所在的牛录,牛录中的女真人、蒙人见了,都是微笑点头,这个大掌柜可是他们的救星,汉人则忙不迭地躲在一旁,生怕冲撞了贵人被责罚。

到了阿敏的院门前,柳才和其余诸人飞身下马。

院门大开着,柳才还是叩了几下门,以示尊重。

“哎呀,原来是柳掌柜。”爱尔礼闻声而出,见到柳才,笑容满面,“阿玛不在,出去了。”

“没事没事,见到小王爷也是一样的。”柳才笑道,其实有专人留意阿敏行踪,确认他不在牛录中,才上门的,相比阿敏这个老狐狸,还是年轻的爱尔礼好对付些。

“左右无事,出去打了些野物,送来给王爷和小王爷尝尝鲜。”柳才说完,志文带着李定国,还有巴根三人,将马背上的野兔、野鸡、黄羊卸了几只下来,送到爱尔礼面前。

这些收获,自然主要是巴根和朝鲁查干的功劳,柳才有些身手,但箭法却只一般,志文和李定国,则是才开始学箭。

“柳掌柜客气了,怎么好意思,这些东西应该是我们去打了送给贵社才对的。”爱尔礼有些惭愧,女真人号称骑射无双,却让远来是客的商队送来猎物。

“小王爷不必在意,我们一来,你们多半没空,我们有空打猎,也是一样的。”柳才说道,其实涿鹿商社也忙得很,今趟是专门腾出时间来的。

“那我就...收下了?”爱尔礼说道,塞外之人大多不懂得客气,有人诚心送礼,并不推让,以后再还回去就是。

“只管收下便是,莫要嫌我们箭法不济就行。”柳才笑道。

“柳掌柜这话就有些假了,你这几个护卫,我看箭法很是了得啊。”爱尔礼看了看巴根三人,这几人很明显是蒙人。

客气话说完之后,柳才深吸一口气,搓搓双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这个...小王爷,我们刚才闯了祸事,这是来请罪的。”

祸事,什么祸事?打架伤人了?

爱尔礼上下打量了一下柳才几人,气息悠长,衣衫完整且没有皱折,更没有血渍什么的,看上去明显不像啊。

柳才一看爱尔礼的眼光,就知道他相差了,连忙解释道,“别误会,小王爷,没有伤人,而是...你们在外面有田地吧?”

“有啊,咋了?”

“那个...我们刚才围杀一只黄羊,没想到被它走脱,一番追击之后得手,事后方才发现,纵马踏了贵部的田地,这这...这真是糟蹋了呀。”柳才一脸痛惜地说道。

爱尔礼呆呆地看着柳才,不明白他怎么会如此痛心疾首,直到柳才叫他才回过神来,“嗨,不就是几块田嘛,踏了就踏了,没甚大不了的。”

塞外诸部对农田都不太重视,镶蓝旗这里几无产出,更是不受待见,有了柳才运来的粮食,那些田地就是弃了,爱尔礼也不觉得可惜。

“没事儿?”柳才问道,“这要是在关内,我可是要被人把祖宗三代都骂遍的。”

“没事儿。”爱尔礼安慰道,“不瞒你说,柳掌柜,那些田吧,根本就没有种出多少粮食来,我还正打算和阿玛说说,干脆就不种了,踏就踏了吧。”

“种不出粮来?”柳才一惊一乍地说道,“怎么会?难道是种田人偷懒?”

其实这一带土地肥沃,只要稍微用点心,要种出点粮食来还是不难的,但这可不是志文的目的,柳才自然不会提醒。

“那些尼堪...”刚说了几个字,想到柳才是汉人,爱尔礼又改了口,“那些汉人...”

似乎也没见他们偷懒啊,爱尔礼暗道,整天都被他们驱使着干这干那的,几乎没有空闲的时候,要是这也算偷懒,还真说不过去。

“算了,柳掌柜,可能是我们这儿不适合种粮罢,放心,没事儿的,那些田地,废了就废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爱尔礼不愿多想,就这么答道。

“这样啊,那倒是可惜了。”柳才叹了口气。

“有甚可惜的,柳掌柜,有那好田,都在赫图阿拉及盛京周边,我们这儿向来种不出粮的。”爱尔礼以为柳才在为这些即将荒废的田地可惜。

“不不不,小王爷,你误会了,我可惜的不是田,而是人。”柳才解释道。

“人?”

“对,人!”柳才道,“小王爷,你想啊,这田既然不种了,那这些种田之人岂不是就没用了?”

“不会啊。”爱尔礼道,“不种田了,我们可以让他们做其他事儿啊,不会让他们闲着的。”

“小王爷啊,你们种田的人,不说我也知道,都是汉人罢,他们除了种田还会做什么?打猎?捕鱼?还是放羊牧马?这些他们都做不太好吧?田地一旦荒废,就都是些废人,难不成还要靠你们来养着他们?”柳才循循善诱着。

“那倒也是。”爱尔礼不得不赞同,掳来的汉人除了种地,其他事情还真不太行,就是做饭,因为饮食习惯不同,器具不趁手,也是毛手毛脚的,“算了,那就还是让他们去种地吧。”

“不划算。”柳才在一旁还是摇头。

“什么不划算?”爱尔礼好奇地问道。

“是这样,小王爷,我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讲究的是付出就得有回报,亏本的买卖不能做,你让汉人继续种地,他们倒是有活儿干了,但在我眼里,还是一桩赔本生意。”柳才回答。

“赔本?怎么会?”爱尔礼见柳才笑而不语,一幅高深莫测的样子,按耐不住好奇心,正正身子,学着汉人的礼节,拱了下手,“还望柳掌柜解惑。”

柳才微微偏头,正好与志文的目光对上,都是会心微笑,废了这么多口舌,之前还专门去打了趟猎,又去田里跑了几圈,这鱼儿终于上钩了。

“小王爷,我记得你刚才说过,那些田地几乎种不出粮来,对吧?”柳才问道。

第530章 买卖丁口(2)

“没错,是收不了多少粮食。”爱尔礼不明白柳才到底想说什么。

“这不就结了。”柳才一拍手,“粮食收不了多少,你还得供他们吃的,这一进一出,岂不就是亏了?”

“咦,对哦,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爱尔礼用手在光亮的头皮上抓了抓,十分不解,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要人提醒才能想明白,全然把汉人做的那些腌臜活计给忘了。

这其实就是思维盲点,汉人除了种地能见到收获,其他的诸如修建修补房屋,服侍旗中贵人,处理猎物和鱼获,这些活计虽然既忙且累,但是却见不到什么产出。

柳才有意这么一说,爱尔礼被其带着往他的思路上一靠,还真生出了既然种不出粮食,那么养这些汉人就亏了的想法。

“亏了,真亏了。”爱尔礼顿足道。

既然养汉人不划算,那么不如...想到这里,爱尔礼眼珠转了转,“既然柳掌柜这么说,那我和阿玛说说,干脆把他们都...”说到这里,一只手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别别别,小王爷,这么些人,全都杀了的话,有伤天和,上天有好生之德,如此行事,不妥,不妥。”柳才急忙说道,他们的初衷可不是让镶蓝旗杀戮汉人的。

爱尔礼哂笑了一下,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这些汉人就是矫情,杀人有什么了不得的。

“那柳掌柜觉得该怎么办才好?说了这许久,想必是有办法的罢。”爱尔礼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这个柳掌柜来这儿啰里啰嗦半天,肯定是有什么想法。

“嘿嘿,小王爷真是聪颖,就知道瞒不过你。”柳才笑道,“昨儿不是找王爷和你买了几个鱼皮鞑子么?”

昨日柳才以缺少人手,想要几个护卫的名义,找到阿敏,把包括海东青族人在内的几个鱼皮鞑子都给买下了,要是只买一人,未必能有这么顺利,人数一多,反而让阿敏没有起疑心,开的价也不低,五十斤细粮一个人,阿敏痛快地应下了。

“没错,怎么,柳掌柜,还想再要?”爱尔礼问道。

“护卫倒是用不上,小王爷,我们行商之人,有自保之力便够了,不过其他人嘛,我倒还真有需要,而且是越多越好。”柳才在爱尔礼耳边低语道,“你们旗里的这些汉人,既然养着他们不划算,不如干脆卖给我。”

“柳掌柜,你没事儿罢,这些汉人孱弱,除了种地就没甚大用,你要买他们作甚,难道是要弄回关内给你们种地不成?”爱尔礼有些不可思议,在他眼里没甚大用的汉人,这个柳掌柜居然肯买。

“种地?小王爷,你想多了,我们在关内虽然有几分薄田,人手却是足够的,我刚才说的可是越多越好。”柳才笑着解释道,“实话和你说罢,关内晋西有不少炼铁的矿场,亟需人手,买下这些人去做工,只需提供一点吃的,就能让他们没日没夜地干活,要是熬不住死了,再买就是,比在当地招人划算多了。”

这番理由,是志文同柳才、李定国三人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也算符合一个奸商的本色。

果然,爱尔礼闻听此言,上下打量了下柳才,露出会心微笑,“柳掌柜,好算计,就不知我们旗里的汉人,你作价几何啊?”

柳才笑眯眯地伸出三个指头,“三十斤粮食一个成年人,老弱妇孺本来是不打算要的,不过与贵旗合作愉快,这样吧,十斤粮食一个,如何?”

这个价,与佣兵们去插汉部拉人头的价一样。

“三十?”爱尔礼皱皱眉头,“和昨天买的鱼皮鞑子相比,少了不少啊。”

“小王爷,人和人是不同的,那些鱼皮鞑子孔武有力,怎是这些汉人能比的?当然了,你要是还有鱼皮鞑子愿意卖,那我也不会客气,还是五十斤粮食一个人,怎样?”

“这样啊。”爱尔礼在心里默默盘算,汉人的价虽低,可胜在人数多,卖上一批,又是一大笔粮食。

生女真价高,但人数不多,还算得上是重要战力,就这么卖了有些舍不得,但这些人都是刺头,比汉人难驯服多了,留着他们吧,也是头痛,算了,此事让阿玛决断吧。

“柳掌柜,兹事体大,我也做不了主,等阿玛回来,我说与他听便是。”爱尔礼想了半天,最后对柳才说道。

“应该的,王爷和小王爷是该好好合计合计,此事对贵我双方来说,都不吃亏,还请小王爷尽力促成此事才是。”柳才拱手道。

“我尽力吧。”爱尔礼道,待柳才转身要走之时,他突然伸手拉住,附耳低声问道,“柳掌柜,汉人三十斤粮,生女真五十斤粮,那我们这些大金国的建州人,该值多少斤粮呢?”

柳才面色大变,“小王爷,你可别乱开玩笑,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有这等想法。”

“唉,别紧张嘛,我纯是好奇,就想看看我们金人在你们心里的价值如何。”爱尔礼笑道。

柳才的头摇得拨浪鼓也似,“小王爷,你们身为大金贵人,都是无价之宝。”

不论爱尔礼怎么说,柳才说什么也不在这个话题上松口。

眼见有些无趣,爱尔礼这才松了手,放柳才离去。

......

“什么,他们又要买人?”阿敏将粗碗往矮桌上一顿,看着爱尔礼问道。

“没错,阿玛。”爱尔礼把下午他与柳才的谈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敏。

“嘿嘿,这柳掌柜不简单啊,他恐怕是早就看上了咱们旗里的这些汉人了,昨儿买生女真,只是投石问路而已。”阿敏笑道。

“啊?”爱尔礼有些傻眼,没想到就只是买卖些丁口,还有这么多道道,“阿玛,那我们还卖不卖?”

“卖,有钱粮赚怎么不卖,还能省些粮食。”阿敏没有什么犹豫地答道,尽管这一回收获已然不小了,可谁会嫌多呢,要是钱粮有了富裕,不但镶蓝旗人心趋定,还能换些铠甲兵刃,增强实力。

第531章 白山黑水的老家

“全卖啊?”爱尔礼问道。

“怎么能全卖,你别中了那柳掌柜的圈套。”阿敏头脑还算清醒,“那些田地没多少粮食,荒就荒了,没甚可惜的,但是汉人却不能一个不剩得全卖了,没了他们,谁来干那些脏活累活服侍人的活,那些蒙人和我们自己人能指望么?”

“对哦。”爱尔礼反应过来。

“你找人合计一下,把那些能干的,身子骨还不错的汉人留下,其他的统统卖给商队。”阿敏开始交待。

“是,阿玛。”

“至于那些鱼皮鞑子嘛,”阿敏稍稍想了下,“把最能挑事儿的刺头儿找出来卖给他们。”

“生女真也卖啊?”爱尔礼问道。

“卖,留着也是伤精费神的,还不如换些粮食。”

“阿玛,这一下子全都卖了,以后商队再来,咱们可就没人能卖了。”

“你傻啊,”阿敏不屑地说道,“咱们这儿没人了,可其他地方有啊。”

“您的意思是...去找其他旗?”

“没错。”阿敏点点头,“汉人嘛,其他各旗不少,不见得都能用得上,只要出些钱粮,不相信他们不放人,到时候咱们一转手,就能有赚头,你说划不划算?”

“嘿嘿,还是阿玛厉害。”爱尔礼道,“不过,得让商队不去其他旗才行。”

“这个暂时倒是不用担忧,盛京那里多半还不知道范家没了,大金的确需要一批新的商队,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的,我看那柳掌柜为人谨慎,不会急于犯险,咱们还能干上几票。”阿敏道。

“阿玛高见。”

“对了,你说他们买生女真的价高?”阿敏又问。

“没错,阿玛,整整多出二十斤粮来,差不多快要有一倍了,要不咱们也去找其他旗换点儿?”爱尔礼问道。

没想到被阿敏摇头否了,“不妥,鱼皮鞑子虽然不服管束,但一直是我大金重要的兵力补充来源,为了他们去找其他旗,难免被人给盯上,让黄台吉起疑心,还是咱们自己北上猎人罢。”

不提父子二人在这絮絮叨叨地商议,却说志文他们回到自己的营地之后也没有闲着,该做的已做,剩下的就看阿敏他们的了。

“公子,你说他们愿意做这买卖么?”在帮忙干完活儿,吃着晚饭的时候,柳才问道,爱尔礼多半已被打动,就不知阿敏愿不愿意了。

“做什么买卖?”帐篷搭帘一晃,灌进一阵冷风,马二和薛平回来了。

“哟,回来的正好,吃饭!”柳才第一个说道,眼睛直直地看着马二,马二微微摇头,柳才微微叹了口气,看来他拜托马二顺便寻找柳老汉一事,仍是没有着落。

大伙儿给两人腾出地方,柳才把白天的事儿一说,薛平当下说道,“依我看,那旗主阿敏多半会愿意的,与其养那么多人,还不如卖了换钱粮,即便知道我们有其他心思,但对他无碍嘛。”

“嗯,薛老哥此言有理。”柳才道。

这边志文却问马二,“马二哥,怎么样,有什么收获没有?”

他所说的收获,是指在镶蓝旗中收买几个人,安插下钉子,一路过来,马二干的都是这个事儿,成果还算不错,不少蒙古左翼的部落中,都有了他们的眼线。

马二叹了口气,摇摇头,有些沮丧地说道,“不行啊,小志,那些正儿八经的女真人我还不敢去找,怕他们把我给卖了,蒙人汉人地位又不高,接触不到什么有用消息,找他们也是白搭。”

“如此说来,是没什么收获咯?”志文问道,正待安慰一下。

没想到马二却说道,“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有几个人,似乎是海东青兄弟的族人,在镶蓝旗中做什么牛录额真还是佐领,算是小有地位,口风倒是有些松动,等我再跑几天,看能不能将他们拿下。”

那边薛平开口了,“马二,你这就错了,那几人可不是海东青的族人,而是...”

话未说完,就被海东青闷闷地打断道,“那是金人所称的生女真,又叫鱼皮鞑子,与我们叶赫部可是两码事儿,在这里我就只见到一个叶赫人。”

众人面面相觑,都知道又犯了海东青的忌讳,不过既然他自己说了出来,想来不会有什么芥蒂。

薛平跟他最熟,开口岔话问道,“海东青,我知道他们不是叶赫人,你觉得他们有几分真心呢?”

“不好说,”海东青嚼着面饼,“想我叶赫部,有投靠金人的,也有不愿意投靠的,还得看人。”

“这样啊,”马二若有所思,又问薛平,“薛老哥,找的这几个人,咱们没落下什么口实吧?”

“放心,马老弟。”薛平道,“我说的那些话,都是云山雾罩的,没人能说我们的不是。”

薛平的任务,就是陪着马二做通译,有没有什么把柄,就看他说的女真话如何了。

“哦,那就好。”马二放下心来,正待开怀大吃,却发现海东青仍然闷闷不乐。

“海东青兄弟,还在生我们的气?也罢,哥哥这里给你赔不是了。”马二说道。

“不不不,马二哥你这是打兄弟的脸呢。”海东青扶住要下拜的马二,“不怕大伙儿笑话,我们这些叶赫人啊,都有些想念白山黑水的老家了,与刚才的事无关。”

想家了啊,难怪看上去有点落寞。

“还有,一想到这些金人不知奴役了多少我们不愿臣服的叶赫勇士,我这心里就...不得劲儿。”海东青捶捶自己胸口,很是懊丧。

看着因为想家以及为族人的苦难而痛苦的海东青,再想到要向镶蓝旗购买丁口一事,一个大胆的想法从志文心里冒了出来。

“海东青,我倒有个办法,既能解你思乡之苦,又能让你为族人做些奉献,就不知你愿不愿意了?”志文突然开口说道。

“啊,公子...”海东青初时还有些木讷,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当即单膝下跪,“公子请讲,只要对叶赫人有利的事,海东青在所不惜。”

第532章 暗中勾连

“多谢公子,给了海东青为族人复仇的机会。”听了志文一番讲解,海东青纳头便拜。

志文与他隔着数人,没能拦住,只得受了他的礼。

“海东青,这下开心了吧,既能带着同族兄弟回老家,还能找建奴麻烦,痛快报复,怎么样,公子对你不错吧?”薛平问道。

“公子大恩,海东青肝脑涂地也难以为报。”说到这里,海东青又要下拜。

“行了,海东青,再磕头我就不让你做了。”志文使出杀手锏,让海东青讷讷地停止了行动。

“你可要想好了,此事没那么简单,工会只在前期为你们提供一些粮食和兵甲,之后要想生存壮大,就完全看你们的功绩了,你们所受的待遇,与外面那些佣兵团一般无二,工会不会优待你们的。”志文郑重地说道。

“想好了,公子,那些人也不过就是些马匪强盗,他们都行,我为什么不行,况且我们还不用苦哈哈地拉羊毛,更没理由比他们差了。”海东青倒是自信满满。

“还有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志文接着说道,“你们的人一旦失陷金国,工会和商社既不会提供任何帮助,更不会承认和你们有任何关系,以免给金人落下口实,这一点,你要记清楚了。”

“公子放心就是,我们这些叶赫残余之人,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生死早不放在眼里,要是失手被擒,绝不忍辱偷生,给工会和商社带来麻烦。”海东青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好,这两天你就和你的族人们沟通一下,需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出来,等我们离开镶蓝旗之时,就是你们叶赫佣兵团正式立旗之时。”志文说道。

“公子放心,海东青绝不辜负你的期望。”海东青再度拱手,话语里是止不住的兴奋。

帐篷门帘一挑,马二的一个手下闯了进来,在马二耳旁低声嘀咕了几句之后,马二放下面饼,跟着出去了。

直到众人都吃完了,马二才回到帐篷之中。

“小志,好消息。”马二拿着已经冷却的面饼,就着火堆边烤边说,“之前联系的一个牛录额真,已经同意替我们做事了。”

“可靠么?”志文给马二倒了碗茶问道。

“应该还行罢,据我们打探,此人原本乃是东金山中的猎人部民,也就是建奴所说的生女真,虽然不是海东青兄弟的叶赫部人,但也与金人有深仇大恨,几年前建奴北上围猎,将他们部落给灭了,挑青壮充入各旗,他和他兄长虽然得保性命,但却被分了开来,这些年此人立的功劳不少,做到了牛录额真的位置,看来也是一个忍辱负重之人。”马二大致把情况说了一下。

“只要你觉得可靠就行,这种事情你自行把握。”志文其实只是顺嘴一问,并无干涉的意图。

“不止如此哦,”马二有些卖弄地笑道,“这个额真同时还送来了一条消息。”

“哦?”帐篷内各色人等都有些好奇,才投靠就能送来消息,也算心诚,就不知对他们来说是好是坏。

“放心,与咱们无关。”马二一看众人神色,就知道他们心中所想,先是宽慰大家,接着才把这消息说了出来,“按此人所言,自昨日开始,镶蓝旗内有人在暗中勾连,似乎想要行对阿敏不利之事。”

“怎么个不利法?”志文问道。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找他的人不肯吐露实情,只说时候一到自会明白,到时候只管支持就是。”马二道。

“那怎么知道是要对阿敏不利?”志文又问。

“应该是这个额真自己的判断了。”马二答道。

“阿敏呢?阿敏没发觉么?”旁边李定国也忍不住好奇问道,以他对阿敏的印象,这老家伙还是非常精明的。

马二笑着摇头,“这恐怕就与我们有关了,咱们商队一来,阿敏一直忙着归拢镶蓝旗各种能换粮的物什,忙得喘气儿的工夫都没有,恐怕真没有注意到这个异常情况。”

“小志,咱们该怎么办?”马二解释完,转头问志文。

其余诸人也都看向志文,眼神中不乏兴奋之情,此行的真实目的这几人多少知道些,既然有人想对付阿敏,搞不好会弄出件大事来,又有乐子耍了。

“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志文稍稍思索,就下了定论,“阿敏那里不用知会他,咱们自己心里有数就是。”

虽然来此的目的是给镶蓝旗帮点小忙,但这个消息却不好向阿敏透露,作为商队,居然比身为旗主的阿敏消息还要灵通,阿敏要是知道了,他会怎么想,一旦生了戒备之心,以后就不好合作了。

要对付阿敏的人么,不用多想也能知道,多半来自盛京那里的势力,先让阿敏吃些亏,商队再出手帮忙,如此效果最好,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

“与那眼线保持联系,有变故及时通报。”志文吩咐马二,又对李定国说道,“加强戒备,特别是晚上不可轻忽,还有那些佣兵,也要告诫一番。”

两人应下之后,李定国又笑道,“志哥,你别说,那些佣兵还算不错,平日里行进驻防,都颇有法度,到了镶蓝旗这些天,也没见他们松懈下来,戒备心还挺强的。”

“你初到草原,不知这些人平时在草原上都是怎么过的,那些大大咧咧、没有提防之心的佣兵,早就变成一抔土了。”志文解释道。

“是么?”李定国将信将疑,不过到底人聪明,想了一会儿,也就想通了。

他虽然初到草原,和这些佣兵打的交道少,但这些人做什么,还是大致清楚的,作为佣兵,在草原上拉着粮食换羊毛,周遭都有可能成为敌人,牧主、牧民前一刻可能还言笑晏晏,后一刹就可能因为粮食拔刀相向,还有隐藏在暗中的马匪,和路遇的同行,也不得不小心提防。

是以佣兵们但凡在草原上,都是高度戒备,只有回到达林台之后,才会松懈下来,放浪形骸。

第533章 来硬的

半山丛中的树荫,枯枝残雪,异常安静,树林里突然腾起了一群飞鸟,震得挂在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

“谁!”看似无甚异常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两个人,将惊走飞鸟的来客堵住。

“是我,斡里不。”来人摘下皮帽,露出了光溜溜的、仅剩头顶那撮毛发的脑袋。

“是斡里不大人啊。”两个士卒说道,“快进去,四贝勒正等着你呢。”

斡里不穿过两人,向里疾行,一路上不时有人从雪窝子里冒出来,冲他点头示意。

“贝勒爷,斡里不回来了。”最终,斡里不在一个枯枝搭的窝棚前站定,向里喊道。

“别废话了,快进来。”济尔哈朗在里面吩咐道。

“怎么样,情况如何?”斡里不刚进窝棚,济尔哈朗劈面就问。

“贝勒爷!”斡里不单膝下跪,先见了礼,方才说道,“情况不太妙啊。”

斡里不是镶黄旗的一个佐领,此次济尔哈朗西巡,由他负责同黄台吉安插在镶蓝旗中的眼线联络。

此地在一个山坳之中,离阿敏所在不过三十里许,快马两个时辰就能到,两天前济尔哈朗率队到此,斡里不就连夜潜去了镶蓝旗的地头,想要打探一些情况,以便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参照。

“怎么个不妙法?”济尔哈朗倒是很沉稳,并未因为这个不好的消息而失态。

“那几个自己人没甚说的,只要咱们一发动,他们就会出来配合,要求阿敏从镶蓝旗旗主的位上引退,关键是那些中间派,这一回的态度有些微妙,首鼠两端,含含糊糊地不肯摆明态度。”斡里不答道。

这两年镶蓝旗江河日下,实力萎缩得厉害,连带着旗里的将领们日子都不好过,黄台吉早早做了布局,用几个已暗中投靠了他的额真,拉拢一些对阿敏不满的将领。

黄台吉的盘算很简单,让济尔哈朗以西巡的名头,莅临镶蓝旗之后,突然发难,让旗中的实力派人物鼓噪阿敏下台,济尔哈朗顺理成章地以顺应军心的名义,控制住阿敏。

然后将阿敏带回盛京,以其威信不著,旗民不服的借口,通过廷议,正式免去其镶蓝旗旗主一职,顺利拔去在加强皇权路上最大的一个钉子,还能敲山震虎,让代善和莽古尔泰心有顾忌,少了这几个掣肘,也能为今岁的南征做好准备。

只是斡里不这次去镶蓝旗,才发现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原先答应得好好的那些中间派,都不再那么坚定了。

“怎么会这样?”济尔哈朗皱着眉头问道。

“我推测跟商队有关罢。”斡里不不太肯定地说道。

“商队?范家人来了,怎么这么早,白白让阿敏这厮占了便宜。”济尔哈朗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以范氏为首的八家粮商商队到了,而阿敏肯定是又拿出了他大贝勒的名头,强从商队那里捞了些好处。

“贝勒爷,那只商队并不是范家的。”斡里不说道。

“不是范家的?”济尔哈朗先是一呆,继而大怒,“阿敏这厮好大胆子,竟然罔顾大汗律令,私自与其他商队交易。”

说到这里,济尔哈朗看看斡里不,两个人都觉得,莫非是阿敏在这只商队身上得了莫大好处,才让那些将领动了其他心思,靠着这些东西,那些中间派才摇摆不定的?

可是...这可能吗?镶蓝旗的底子他们还是清楚的,实在拿不出多少像样的东西,商队到此是做买卖,又不是做慈善的,凭什么白给好处?

阿敏只是下令归拢全旗物资,还未将乌拉草和活人都能换粮的消息放出去,志文他们也很给力,已经先行将部分粮食支应给镶蓝旗了,旗中将领虽然不明所以,但都认为阿敏这是攀上了如同范家这样的豪商,先行赊欠的。

即便以为这些粮食是赊欠的,旗内军民的信心还是为之一振,未来的日子,多半不会再如以往那般难捱,是以那些中间派的将领,大多犹豫了。

黄台吉这时虽是大汗,但威信和权威都还不够,旗中之人更敬畏的,是自己的旗主,阿敏素来威望不低,在日子已经看得见好转的前提下,要旗中将领背叛自己的旗主,还是需要下很大决心的。

“算了,”沉吟片刻,两人都是不得其解,济尔哈朗索性就不想了,“既然指望不上这些家伙,那咱们就自己行动。”

“自己行动?贝勒爷,恐怕不行吧。”斡里不反对道,“真真正正效忠大汗的额真,镶蓝旗中不超过五个,就凭他们,在加上咱们这一千人马,殊无将阿敏拉下台的胜算。”

“谁说要用原来的安排了?”济尔哈朗阴恻恻地说道。

“不用原来的安排?贝勒爷,你的意思是...?”斡里不见济尔哈朗眼里闪着光,隐隐有了猜测。

“既然软的不行,那咱们就来硬的。”果然,济尔哈朗的谋划,与斡里不的想法相去不远。

“行么,贝勒爷?”斡里不却是觉得没有多少胜算,“咱们才一千人马,阿敏那里一声令下,可是至少能凑五六千精兵的。”

“以有心算无心,胜算还是很高的。”济尔哈朗耐心地解释着,毕竟这是镶黄旗的人马,与他无关,要想让他们卖命,就得说服眼前这个斡里不。

“你看,斡里不,这里离阿敏所在的牛录只有三十多里,咱们可以在傍晚出发,到他们附近潜伏,等后半夜发动突袭,仓促之间,阿敏肯定是聚集不了那么多人,咱们又不是要摧毁阿敏所在的牛录,只需擒住阿敏,就可撤离,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咱们早走远了,对吧?”

斡里不听了,犹豫了半饷,方才点头,“如此也行,只是...贝勒爷,咱可说好了,要是对方棘手,一旦事有不济,咱们可得立马就撤。”

就这么空手而回,斡里不也不甘心,但是这一千精兵若在这种对内征伐之中受到大的损伤,这责任他也扛不起,尤其是这一千人中还有三百巴牙喇,那是精锐中的精锐,少一个都是不可原谅的。

第534章 夜袭,又见夜袭(1)

冬末春初的夜晚,仍是寒冷异常。

这是后半夜,阿敏所在的牛录东依群山,西面草原,一西一东,各有一条还算宽阔的道路进入牛录。

整个牛录此刻早已漆黑一片,只在牛录两边的路口,燃着几只火把。

倒是牛录外的西边,有一连串的火堆,看上去比牛录里还要热闹。

本该寂静无声的东边,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中,似乎有人影晃动。

不,不是似乎,而是肯定,因为窸窣的响声很快就化为沉闷的马蹄声,马蹄声并不清脆,那是在蹄子上裹了布,但很快就从零星的响动,变成了连片的震动,向着牛录里席卷而去,令人心悸。

“谁?”火把旁的屋顶上有人大声喝问,随后两只利箭,带着风声向进犯者扑去。

虽然镶蓝旗所在的周遭,并没有什么人敢于前来冒犯,但作为后金劲旅,他们还是保有了一定的警惕,值夜戒备的人是有的。

只不过防范的重点,更多放在了西边,特别是有大型商队来了之后,虽然双方目前合作还算愉快,但镶蓝旗众还是提高了防范之心,对于东边的大金腹地,只象征性地派了两个人值守。

前面说过了,女真人是游牧、渔猎、农耕几不像的族群,这个特点同样也体现在他们聚居的牛录上,住的是房屋,向汉人靠拢,但是在这种旗主所在的重要之地,却没有修建堡墙和哨塔以作防卫,值夜之人只能在屋顶上落脚。

这就造成了没有任何东西能防护哨卫,喝问之人的声音,以及两只飞去的利箭,没有得到进犯者的任何答复,反而暴露了他们的目标。

黑幢幢的马队中,冒出飞蝗一般的箭雨,直扑两个哨卫。

“呜...”其中一人见势不妙,拿起牛角号,就要吹响示警,只是刚起了个头,就身中数箭,声音戛然而止。

铠甲冰冷异常,尤其是在这种夜晚,谁也不愿遭罪,都没有穿,面对利箭,就毫无防护之力。

“上!”牛角号声虽然只响了短短那么一瞬,但在寂静的夜晚,却是异常刺耳,显而易见的是,形迹已是败露无疑,济尔哈朗索性不再掩藏,口中不住呼喝,让士卒们加快速度,誓要在阿敏反应过来之前,将其擒住。

“带路,去阿敏那儿。”济尔哈朗身着黑甲,头戴铁盔,脸上还罩着面巾,伏在马上,紧随斡里不。

他二人身后的众士卒,差不多也是这个打扮,只是身上的甲衣就千奇百怪了,突袭阿敏是临时做的决定,斡里不虽然应允了,但却要求大家不得以两黄旗的身份出现,武器换不了,但衣甲得换,脸得遮住,仓促行动的后果就是,此刻两黄旗的精锐兵马,就像一只临时拼凑起来的马匪。

他们此行的目标是阿敏,只要成功将其擒住,即可不战而屈人之兵,即便身处镶蓝旗的重围之中,也能从容退却。

暖意融融的屋内,前一刻阿敏还鼾声如雷,后一刻就没了动静,只见他翻了半个身子,从平躺转为侧躺,将耳朵贴在了炕上。

只短短一忽儿的工夫,阿敏就从炕上腾身而起,他是出生入死,仗打老了的人,睡得再死,对于危险的味道也是异常敏感,济尔哈朗那里才催动马匹奔跑,睡梦中的阿敏就被惊动了。

阿敏也不点灯,就这么摸着黑,一伸手将头盔顺了过来戴好,这时才传来了那半声短促而突兀的牛角号声。

其他衣甲放的地方也是熟记于胸,警戒的牛角号声才落下不久,阿敏就已穿戴整齐,拿起炕头的顺刀,大步向门口迈去。

等他来到马厩,解开马缰绳,翻身上马坐好的时候,爱尔礼和其他几个儿子,还有轮值驻守他们家的十多个巴牙喇也到了,这时整个牛录已经全被惊动,接二连三的牛角号声不绝于耳。

“阿玛。”爱尔礼飞快地上了马,来到阿敏身边,“也不知是哪路蟊贼吃了豹子胆,敢来捋咱们的虎须。”

“不会是那只商队罢?”阿敏的另一个儿子愣愣地问道。

爱尔礼轻蔑地斜了这个兄弟一眼,蠢货,号角声和马蹄声都是从东边传来的,与西边的商队何关,再说了,他也不相信这只汉人商队有这么大的胆子。

阿敏不置可否,是谁进犯并不重要,商队虽然在西边,但也不能说没有嫌疑,可以绕行的嘛,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击退来犯之敌。

“走,出门会会这些人去。”待十多个巴牙喇和几个儿子摆好阵型之后,阿敏吩咐道,突前的是两个高大强壮的勇士,进攻时是强力推进的人物,防守时则是肉盾,带着盾牌能挡住敌方的大部分攻击。

两翼及后方各有巴牙喇精兵和阿敏的儿子们守护,爱尔礼和达吉布随侍左右两侧,不得不说此时后金军兵的确精良,尽管事发突然,但阿敏他们反应迅速,短短时间内就组成了这样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阵型。

“嗻!”突前两人轰然而应,催马前行。

刚到院落,滚雷般的马蹄声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叮叮当当”的刀剑相交之声,这是牛录里其他士卒听到警讯之后,赶到阿敏这里支援,与来敌交上了手。

只是听那声音,却是交手的双方正不住往院门口退,情况不太妙,看来是仓促之间援兵还少,敌不过对方。

阿敏一伙儿人直奔院门,正待出去支援,那两道薄霏霏的前门就在一道漫天巨响中化作了碎片,一个蓝色衣甲的士卒,和着飞舞的碎片滚了进来。

阿敏他们住的房屋虽然与汉人差不离,但是对大门却不太看重,作为旗主,那两道前门就是几块木片拼凑而成,平时也不怎么锁,防护的作用不大,与摆设无异,若是让关内的豪门大户看到,定是要笑掉大牙的。

那士卒倒也硬朗,在地上连滚几圈,去势才缓,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535章 夜袭,又见夜袭(2)

此人是个巴牙喇,也不顾自己身上伤势,挣扎着对阿敏说道,“主子,此路不通,对方人数不少,实力不俗,我等仓促间挡不住他们。”

这巴牙喇此刻看上去异常狼狈,尖顶头盔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被汗浸湿的金钱鼠尾紧紧贴在脑门上,喘着粗气,脸上有几道血痕,身上衣甲破损了几处,也是仗着衣甲齐整,才没有受更重的伤。

话未说完,“嘚嘚”的马蹄声中,门外涌入了大队骑兵,人人蒙面,身上衣甲各异,也不打招呼,向着阿敏猛扑过来。

“保护主子!”达吉布大喝一声,十多个巴牙喇,连同刚才撞碎院门进来的那人,全都不管不顾地上前,拼死抵住了涌进院内的骑兵,院门不够宽,敌方一时进来的人不多,堪堪被敌住了。

“主子快走。”趁着战事胶着,达吉布扯过阿敏的缰绳,掉头向后而去,爱尔礼和其他几个阿敏尚未成年的儿子,也跟着去了。

达吉布的此番举动,阿敏并未反对,看对方进牛录之后直扑自己的院落,就知道这些匪人不是为财而来,真正的目标,是他这个旗主,只有先保护好自己,接下来才能伺机反扑。

至于刚才上前与敌鏖战的念头,阿敏已经打消了,敌众我寡,贸然上前,不是明智之举。

还好当初建这院落之时,用的是汉人,这些人在院子的另一角,习惯性地又修了道小门,方便下人进出,这才有了逃生之道,否则的话,只能被困在这里同对方死磕了。

从马蹄声中,阿敏能听出敌人不算太多,只要拖住他们一段时间,他相信源源不断赶过来的镶蓝旗兵士,就能将他们来个反包围,那时来敌将寸步难行,就是自己克敌之机。

“拿些火把带上。”路过柴房的时候,阿敏突然吩咐道。

达吉布没有多问,带着几个人进去转了一圈,拿了些火把出来分给众人。

“阿玛,要火把作甚?”爱尔礼倒是很好奇,边走边问。

“等会儿就知道了。”阿敏无心回答,只管向后门而去。

小门不大,刚够一人一马通过,几人小心翼翼地出了门,来到院外小巷中,这里没有打杀声,还算幽静。

济尔哈朗后悔莫及,自己立功心切,一直冲杀在最前沿,之前都是用弓箭开道,一路上镶蓝旗中零星出现的援兵,并未阻碍他们的脚步,到了阿敏院门前,才碰上了硬骨头。

开道的箭雨不是没用,甫一照面,这些挡在阿敏宅前的军兵,就在箭下倒了好几个,镶蓝旗之人出来的都匆忙,有的人连衣甲都未能穿戴齐整,更别说带盾牌来了。

一旦中箭,就是致命伤,可这些镶蓝旗士卒却是怡然不惧,不但没有后退散开,反而以同伴的尸身为盾牌,冒着箭雨,杀到了济尔哈朗的面前,与他们展开了近身白刃战。

由于济尔哈朗和斡里不都在最前方同人交手,稍后的两黄旗军卒投鼠忌器,不敢放箭,弄得他们杀散这么点对手也耽误了些时间。

等闯进院内,济尔哈朗倒是见到了阿敏,只是受院门所限,进来的人不多,都是刚才持刀搏杀之人,这么点距离,将刀还鞘换用弓箭的话,更耽误时间,还不如直接冲杀来的快些,谁知道又被阿敏的贴身巴牙喇给挡住了,竟让阿敏就此遁出了院落。

早知如此,济尔哈朗就不会这么冲动了,只要位置稍微靠后些,一见到阿敏,也不管会不会伤到自己人,就是乱箭射去,此时多半已经取了阿敏的性命了。

没错,虽然济尔哈朗同斡里不说的是生擒阿敏,可心里却是不愿见到自己这个哥哥活下来,阿敏在镶蓝旗内威望素著,要是他还活着,即便被免去旗主的职位,自己这旗主也当不安稳,要想将镶蓝旗真正掌控在手中,阿敏还是死了的好。

再说阿敏素来勇猛,生擒与杀死之间,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又花费了一些工夫,这才将拦路的镶蓝旗巴牙喇尽数杀死,焦急的济尔哈朗向着阿敏消失的方向衔尾追去。

院子里的打斗声已经消失了,马蹄声复又响起,比刚才杂乱,但目标确凿无疑,也是眼前这扇小门,不出意外的话,殿后的那些人必无幸免。

爱尔礼冷哼一声,调转马头,弯弓搭箭,目标直指门口。

阿敏劈手夺过爱尔礼的马缰,一催自己胯下马,带着他和其余诸人,向着远方奔逃。

“阿玛,你作甚?”爱尔礼极是不服,想要回去埋伏追兵,无奈阿敏身大力沉,马又已经跑了起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无用功。

“你想干什么,我岂不知。”阿敏说道,“回头看看吧,你那想法,行不通的。”

“怎么会,这门如此窄小,来一个我杀一个,他们没得躲...”爱尔礼一边辩解着,一边在马上回头,话未说完,就已噎住了。

只见小门左右的院墙上,“蹭蹭蹭”的,一口气窜上去了不少人,个个都是才站稳脚,就擎出弓箭,摆好架势,目标所指,正是他们刚才所在的院墙外。

若是执意不走,那么不可避免地要与对方展开箭战,己方就这么点人,人数上不占优势,更难以兼顾那道小门里出来的军马,到时候对方一上一下,自己反而两面受敌,刚才先逃出来的优势,就这么没了。

“还是阿玛有先见之明。”爱尔礼扭回身子,痛快认错。

“先见之明谈不上,不过是多些见识而已,咱们此刻不必忙着同他们交手,只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旗里自会不断有人来将他们缠住,等他们再也前行不得之时,就是我们反攻的时候。”

“阿玛高见。”爱尔礼不再强项,乖乖跟着阿敏前行。

此时,那道小门之中,已经有蒙面军马从院里一个接一个地出来了,在聚集了十余骑之后,这些人辨明方向,继续尾随阿敏猛追。

第536章 夜袭,又见夜袭(3)

稍后的第二拨军马,同样跟了下来,只是他们追得没有那么急迫,有人燃起了火把,有人则张弓搭箭,将箭在火把上引燃后,向着两侧四下漫射。

一只接一只的火箭腾空而起,带着弧线落在房顶墙头,有的遇上残雪或是砖土,很快就熄灭了,有的落在屋顶之上,火苗在风中似乎矮了下去,但很快,火苗报复似的重新燃了起来,夜风这时成了帮凶,星星点点的小火苗化作了熊熊大火。

随着两侧的火势越来越大,追兵也越来越多,不多时,阿敏的院落也燃起了大火。

“糟糕!”阿敏见状,忍不住低呼。

“咋了,阿玛?”爱尔礼懵然不知这有什么不对,杀人放火不都是连在一起的么。

“对方好狠的心机,这是非要拿住我不可了。”阿敏感叹,随后向爱尔礼解释了一番。

阿敏的院落既是汉人所建,自是面南背北的坐向,大门朝南,他们逃出来的那道小门则是朝北,此刻他们就是向北逃窜,而来敌则由南向北追击。

追击的同时,顺手将东西两侧点燃,最后再将阿敏的院落也烧了,如此一来,东南西三侧,可以籍着大火,将镶蓝旗来援助阿敏的军兵挡在火势之外,他们只需一心一意地追击阿敏就行。

唯一的希望,就是北面来援的自己人了,否则以目前这大小猫三两只的现状,根本不是近千追兵的敌手。

听了阿敏的解释,爱尔礼有些慌神,“阿玛,那怎么办?”

“别怕,小主子。”达吉布安慰道,“他们要放火,总会分些心思过去,追咱们就尽不了全力,咱们地形熟悉,又比他们先走,一时半会儿还追不上。”

爱尔礼回头细看,果然,除了一开始紧追不舍的那拨人马,其余的因为要放火,已经同前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主子!”

“旗主!”

爱尔礼刚回头,已经有大呼小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了,那是旗内从北边而来的援救军兵。

“来得好。”达吉布大声叫道,“速速南下,挡住来敌,保护主子。”

“嗻!”

援兵与阿敏等人错马而过,向追兵迎去,很快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来敌为之一滞,阿敏等人则借机继续奔逃。

只是镶蓝旗军卒都是仓促应战,既未形成阵型,更没有统一高效的指挥,纯粹都是凭着一股血勇之气,这种零散的阻挡,被对方以多打少,很快就能击溃,来敌只稍稍这么一阻之后,仍是继续紧咬着阿敏不放。

阿敏见状,觉得这不是办法,其后再来的援兵,就没有一股脑地让他们全去迎敌,而是留了部分跟随自己,这样一来,等他们即将跑出牛录的时候,身边不再是空空如也,已然聚集了两百多的军兵。

“阿玛,咱们往哪去?”爱尔礼骑在马上,微微喘着气问道。

虽然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但他并没有想着就此反攻,相信阿敏也是这个想法。

来犯之敌看似穿着乱七八糟,但实力着实可怕,连续几拨的阻挡,都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尤其是领先的那数百人马,只有旗中人数相当的精锐巴牙喇摆好阵势,才能与他们一争长短。

否则的话,就得以多打少,用人数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

而这两个条件,眼下都不具备,所以嘛,还是得继续跑。

“左边。”阿敏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带头打马,向左而去。

跑得并不远,没有向着草原深处而去,而是向西跑了一小段路之后,转而向南。

已经落后的爱尔礼见状,眼睛一亮,原来如此,随后扬鞭催马,跟了上去。

牛录的东边有山林,西边则是草原,两相对比,自然是西边没有阻拦,更利于逃跑了。

阿敏并没有一味地想着逃命,而是在稍稍西去之后,转而向南,其奔逃的路线,乃是贴着牛录的边缘,如此一来,还可以继续吸引旗内军兵前来投奔,壮大自身实力,伺机反扑。

当然了,一逃一追之间,若其他牛录的旗丁陆续到达,还能将来敌困住。

没跑多久,阿敏从怀中掏出火折子一晃,点燃了一只火把,随后对其他人说道,“都把火把点上。”

众人乖乖照做,只有爱尔礼不解地问道,“阿玛,干嘛要点火把,这不是让追兵知道我们在哪儿了么?”

阿敏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旁边的达吉布小声说道,“小主子,就是不点火把,这帮贼厮听着马蹄声也能跟上我们,点了火把,牛录里的其他人就知道主子在哪儿了,自会来援。”

“老狐狸!”济尔哈朗心中暗骂,阿敏的举动和盘算,如何能瞒的过他,要想拿住这个老家伙,当真不容易。

“贝勒爷,这厮滑得跟泥鳅似的,擒之不易啊,要不咱们...”斡里不同样看出了阿敏的打算,心中有些不安,言下之意,是想打退堂鼓了。

“不用担心,斡里不。”济尔哈朗沉声劝慰,“你看到现今为止,咱们有多少损失?阿敏就在眼前,今夜若不将其擒住,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如此一来,岂不辜负了大汗的信任。”

斡里不默然无语,他带来的一千人马,的确损失不大,普通旗丁伤亡不过二十余人,精锐巴牙喇丝毫无损,对上同为八旗的镶蓝旗,能有这种战果,足以自豪了。

可是这话也得两说,损失很小没错,可是战果也不大,目标阿敏现在仍是活蹦乱跳地在前面跑着,追击路上斩杀的那些人,在他看来,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杀得再多,也于事无补。

两人这时都还不知,也无心关注,在阿敏院内阻击他们的人中,就有几个阿敏已经成年的儿子,已经死于他们的刀下了。

真正让斡里不心动的,是济尔哈朗最后那句话-辜负了大汗的信任,就这么虎头蛇尾,毫无建树地回去,他自己也不会甘心。

是以在济尔哈朗的劝说下,斡里不又决定还是继续追击下去,争取在对方集结到大队人马之前,将阿敏擒住。

第537章 夜袭,又见夜袭(4)

只是这一追一逃之间,还得有所讲究,否则的话,只能是徒劳无功。

想到这里,斡里不扭头,冲后面大声呼喝了几句,随后有人一声接一声地,将他的口令往后传。

很快,口令传到了马队最后,只见队尾的数百人,纷纷从马背上跃下,落地之时还在马身上轻拍了一下,数百匹空马骤然加速,从旁越过队伍中段的人马,向着队首而来。

没错,这就是斡里不的打算,他们此行没有多余的马匹,只能牺牲数百人,让空出来的这些马将养脚力,等会儿见机换马,一举将阿敏成擒。

至于阿敏他们,走得匆忙,每个人都是只骑着一匹马,又是一味奔逃,用不了多久,马力就要不济,那个时候就是换马追击的最好时机。

奔逃之中的阿敏,骤然听得密集的马蹄声越逼越近,骇然之下回头望去,看到数百匹空马已然到了追兵的队首,不由得沉下脸来。

......

“公子,镶蓝旗内有变。”帐篷门帘一动,巴根的脑袋探了进来,今夜他负责警戒。

却见志文穿戴整齐,已然走到了门口。

“咦,公子,你听到动静了?”巴根问道。

“这么大的喊杀声,我要是还听不见,岂不是白在草原上混了这么久?”志文笑道,伸手按在他脑袋上,将巴根推了出去,自己也跟着出了帐。

骑兵进袭之时志文尚不得知,毕竟隔着些距离,不过等双方短兵相接,大呼小叫交战之时,那些动静就被志文敏锐地捕捉到了,当即起身穿衣,这不,刚走到门口,巴根就来了。

来到帐外不久,李定国、马二、柳才,还有薛平等人陆续也到了,和他打过招呼后,都立在一边静静观看。

黑暗中,有滚滚的马蹄声,激烈的打斗声,隔得虽远,却也听得出牛录里热闹非凡。

“想不到啊,居然是内外勾结,要对阿敏不利。”柳才站了一会儿叹道。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镶蓝旗中有人想对付阿敏,但听眼下这阵势,显然是有外敌侵入。

在场诸人自是不知,正因为他们的到来,解了阿敏的困境,镶蓝旗中反对阿敏的力量一下弱了许多,济尔哈朗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趁夜偷袭。

话音刚落,黑暗中飞出数点火光,随后越来越多,倒也煞是好看,落在某处不动之后,不少地方渐渐燃起了大火,火线一东一西各有一道,从南向北,迅疾地扩展开来。

几人相视一笑,放火紧接着杀人,这已是固定的套路了。

“志哥,咱们怎么做,要不要集合人手,上去相帮阿敏一二?”眼见前方打得如火如荼,李定国有些按奈不住了,主动请缨道。

“人手是要集合的,不过帮忙嘛,暂时还不用。”志文道,眼下局势未明,争斗双方都在牛录之中,又起了大火,敌我难分,贸然进去,很有可能两边都不待见,吃力不讨好。

看那起火的方向,阿敏很有可能正在向北逃窜,那就等他出了牛录再说吧。

阿敏好歹也算得上个人物,要是连牛录都逃不出来,就此陨于其中的话,只能说明他是扶不起的阿斗,不值得相帮,得另做打算才是。

“集合战队队员,让他们随时待命。”志文吩咐道。

“还有,”志文喊住了欲待离开的李定国,“通知各个佣兵团,让他们也做好准备,嗯,佣兵头子们全部到此集中,随时候命。”

“是!”李定国拱手离去。

这种事情花不了多少工夫,队员也好,佣兵也罢,都是枕戈待战之人,就在阿敏的院落也被点着,燃起熊熊大火之时,李定国并一帮佣兵头子们到了。

“嘿,好玩儿。”张献忠手舞足蹈的,很是兴奋,见了志文,第一句话就忙着表忠心,“公子,是不是要对付他们,放心,你指哪我们打哪儿。”

“不急,”志文回头,上下打量了下张献忠,又对其他人点头示意,“咱们先看会儿戏,不过等会儿该你们上场的时候,可别给我怯阵。”

“那怎么会,公子。”这回却是邹群抢着说话,可不能什么露脸的事儿都让老黄这厮给占了,“这趟东来,仗着咱们规模大,都没出什么事儿,儿郎们早闲得手痒了,就等公子的号令了。”

“但愿罢。”志文不置可否,他知道这帮佣兵打顺风仗很有一套,但要是遇上硬骨头,发现很难啃下来,或者是啃下来定要大受损伤,那么多半是掉头就走,不会硬顶的。

在草原上讨生,保存实力,见机行事是第一要紧之事。

可今晚这情形,能将阿敏迫得狼狈逃窜,即便是出其不意地偷袭,也说明来者扎手得紧,就不知这些佣兵们还能不能指望了。

不过嘛,怀疑归怀疑,适当的鼓励和敲打还是必要的,是以志文接着说道,“记住,你们都是天字号佣兵团,有了工会的股份,同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可别做让一家人丢脸的事,我丑话说在前,谁丢了我们的脸,我就砸了他的饭碗。”

“是极是极,都是一家人,可不能丢自家人的脸。”

“公子说的是,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佣兵头子们不傻,都听出了志文的言外之意,不敢怠慢,全部拍着胸膛地应下了,心里暗暗发着狠,等会儿定要好好表现,可不能落了后,损兵折将也在所不惜,要不然这好不容易到手的天字号佣兵团名号,还有工会的股份和分红,可就没了。

至于人手嘛,损失就损失了吧,反正现在有钱有粮,招人不难。

说话间的工夫,远处夜空中没了飞舞的火箭,火势也不再继续蔓延,看这情形,估计追逃的双方,已经先后出了牛录。

奔腾的马蹄声始终未曾停歇,在北去后有渐弱的迹象,不过此刻,蹄声复又大了起来。

“阿敏这老家伙头脑还算清醒嘛,没有昏了头往东跑。”巴根骑在马上评价道,他久居草原,从蹄声中辨明方向,不过是小菜一碟。

第538章 夜袭,又见夜袭(5)

“老大,你怎么这么说?”朝鲁狗腿地问道。

“你想啊,东边有山有树,不容易跑起来,自然对追兵有利,咱们西边就不一样了,都是草原,打马快跑没什么顾忌。”巴根摇头晃脑地说道,随后凑到志文身边,“我说的对吧,公子?”

话音刚落,南来的马队之中又亮起了点点火光,那是阿敏他们点燃了火把。

“没错。”志文听着日益临近的马蹄声,看着那些火把,知道若无意外的话,这一追一逃的双方,迟早会来到他们附近,需得早做准备,到时候无论自保还是帮人,才不匆忙。

“定国!”

“在。”

“收拢队员,随时应战。”

“是!”

“各佣兵团的先后顺序,阵型排列,现在就给他们安排好。”志文接着吩咐。

李定国应下后,冲着佣兵头子们大吼了一声,“战斗队形,快!”

邹群张献忠等人闻言,各自对手下发令,一阵小小的忙乱之后,东来路上演练过好几次的阵型站好了。

以边军为主的佣兵团近战不错,放在前军,马匪牧民出身的佣兵们箭法好,作为两翼掩护,李定国带着战队队员在中军,殿后的,则是张献忠这等从关内而来的佣兵们。

......

济尔哈朗与斡里不骑在马上,双腿狠命夹着马肚子,将马速提了起来。

有了这三百多匹的空马,就无需再顾惜马力了,反而是要趁着阿敏没有换乘的马,或是迫近距离,或是将其拖垮。

“阿玛,怎么办?”爱尔礼有些慌乱,追兵的速度提了起来,正与他们不住接近,他们若想摆脱这个被动局面,只能是也同样地催马,但若真这样做的话,势必不能持久,马儿一旦没了体力,不但会被人追上,就是转身作战,也要大落下风。

阿敏骑在马上沉吟片刻,向达吉布吩咐道,“分出一百人马,滞后阻敌。”

让阿敏觉得幸运的是,这些天因为旗下各牛录将要换粮的物什陆续运到此地,人丁比平常多出不少,又有火把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是以从牛录中逃出来不过片刻工夫,阿敏身边就陆续聚集了三百军兵。

这些人都被他带在身边,没有让他们前去迎敌,牛录西边地势开阔,对方一时半会儿又追不上来,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阿敏打的主意就想再多聚拢些人马,等有一战之力后,再反身对付这些家伙,又或者到了那个时候,其他牛录的援兵也已到达,根本就不用他亲自动手,就凭着多出来的人,也能将这些蟊贼堆死。

只是眼下这个打算看来是行不通了,对方的意图很明确,就是要在短时间内追上他,为此哪怕少些人也在所不惜,是以阿敏不得不再度分出部分人马阻敌,哪怕不是对手,好歹也能将对方阻上一阻。

达吉布一声唿哨,紧随阿敏的骑兵中分出百余人,向着右侧打横转向,在绕了一个圈子后,与来敌的前锋撞上了。

趁着后方人仰马嘶,打斗正酣之际,阿敏他们继续奔逃,借机又拉开了些距离。

“噗!”济尔哈朗手持顺刀,砍下一颗人头之后,前方再无阻碍,不过片刻工夫,这只百余人的骑兵,就被他们以众击寡,以強打弱给杀散了。

阿敏逃得并不远,还有机会,济尔哈朗用刀背在马臀上狠狠一抽,紧追不放。

斡里不跟在他身后,却是有些心疼,这次与在牛录中阻击他们的情况不同。

那会儿最多不过十多二十余人,都是小股人马,在巷道中向他们直扑而来,大多时候根本不用近身交战,一阵箭雨过去,就能了结,是以伤亡微乎其微,巴牙喇更是丝毫无损。

这次在牛录之外,地方开阔,阿敏留下的人马与他们相比虽然还少,但也是上了百的,即便正面交战,也要费些工夫,更何况他们是绕了个圈之后,从侧面迎击的。

在高速奔行的情况下,面对面的奔射问题不大,但对付侧前方,准头就差了不少,短兵交接前的那篷箭雨,作用并不大,他们这趟是实打实地靠着自身实力将这队骑兵击溃的。

近身之下的肉搏战,迎击他们的虽然不是镶蓝旗巴牙喇,但毕竟也是八旗精锐,这一趟,两黄旗的巴牙喇终于有了损伤,死了二十余人,轻伤三十多,是夜袭以来最大的一趟损失。

罢了,今趟只要能擒住阿敏,这点伤亡倒也还能承受,想到这里,斡里不示意身后军兵不要放松,继续跟着他咬牙紧追。

济尔哈朗等人不惜马力地催马,很快又迫近了阿敏,让他们大皱眉头的,是刚才分兵后应该只剩二百余人的阿敏,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竟然又恢复到了三百多人。

看来是又有镶蓝旗士卒从牛录中跑出来支援,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这小小的一个牛录,军兵竟会比平时多出不少。

斡里不心下疑惑,全然将他乔装来此探听消息之时,镶蓝旗不断有人将人参东珠等物运到此地的事儿给忘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阿敏身边聚集的军兵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别说擒他,就是自己等人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很难说,斡里不心下发狠,口中一声唿哨,全队的马速又提了几分。

济尔哈朗本就对阿敏另有心思,对斡里不此举,自是乐见其成,同样又抽了几下马屁股。

近了,更近了,眼见阿敏等人就在前方,追上有望之际,一名巴牙喇的胯下坐骑忽地失了前蹄,此人倒是身手矫健,刚觉出不对劲,就将双脚从马镫中褪了出来,马儿向前倾倒的时候,他已腾空而起,落地后向前小跑了几步,整个人分毫未伤。

斡里不暗呼侥幸,还好此人在马队的最外围,否则的话,那乐子就大了,势必要接二连三地将后面的人马给带翻,只是巴牙喇向来骑术精良,怎会在关键时刻,犯下这等低级失误,难道是...

斡里不行伍经验丰富,短短一瞬间,就想到了这次马失前蹄的起因,伸手往马脖子上一摸,触手而极的是一片湿润,马身上已是湛湛汗渍,马鼻子里则是粗重的喘息声。

第539章 夜袭,又见夜袭(6)

经过一下午的长途奔袭,虽然歇了上半夜,但自现身攻击阿敏之后,一直在不惜马力的奔跑,特别是刚才为了拉近与阿敏的距离,更将马力催逼到极致。

也就是说,刚才的马失前蹄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这些马已经不堪重负,不能再跑了。

“换马!”斡里不大声喊道,将马速缓缓降了下来,紧跟着他的巴牙喇们,也都放慢了马速。

济尔哈朗轻皱眉头,眼看阿敏触手可及了,没想到因为马力不堪,不得不失之交臂,这让他很不甘心。

但济尔哈朗也知道,斡里不的决定是正确的,他们追得虽然急,但已是强弩之末,再不换马,会有更多马失前蹄的事儿发生,稍不留神,就是大片的人仰马翻,这种损失,实在不值当。

唿哨声中,与斡里不等人一直并排而行空马慢慢靠了过来,巴牙喇们驱马混入马群中,找到换乘的马之后,与其并排而行数步,然后抽空蹿到空马的马鞍上。

整个过程显然不能一蹴而就,找马需要时间,换马之时,除了身手要好,更要胆大心细,稍有不慎,掉落地面就是被马群踩死的份儿,如果将马匹也连累得带翻,更是会给后来者带去威胁。

就在济尔哈朗他们有近三成的人换好马,其他人还在手忙脚乱之际,蓦地马蹄声大作,一彪军马斜刺里杀出,朝着他们直直撞了过来,人数不多,也就是百把人左右。

“老匹夫!”斡里不破口大骂,这时他哪里还不知道,阿敏刚才收拢的,不是他们看到的三百军马,而是四百,趁着他们与拦路兵马交战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在半路伏下了一百人马。

在这种高速追杀之中,本就人声鼎沸,马蹄声杂乱,又是深夜,稍微离得远些就看不见,只能听声音,哪里想得到阿敏竟会安排了这么一手。

而且这出击的时机也太好了,选在他们换马,正是他们最弱的时候。

骂归骂,已经换好马的斡里不与济尔哈朗却是不得不带人迎了上去,只是有些晚了。

最外围的还是些空马,被对方举着火把一撩,就惊走了,将还在换乘马匹的巴牙喇给露了出来,这些人虽然听见了马蹄声,见到了来敌,有了心理准备,奈何接战准备却是没有做好。

有的刚跨上马,还来不及拔出顺刀,有的还悬在两匹马中间,还有的是刚看好了马,将刀还鞘,准备行动。

镶蓝旗的这彪军马就这么横着撞了过来,两黄旗的巴牙喇们,猝不及防之下,还未交上手,就被连人带马撞倒在地,眼见没几个能活,侥幸逃过一难的,多半也是重伤,失去了战力。

斡里不看得心中绞痛,带着人马从前方兜了个圈子,堪堪将这只军马截住,就刚才这么一下,他粗粗估计,至少损失了二十个精锐巴牙喇。

他的估计没错,两相夹击,将镶蓝旗的人杀光后,这一回连重伤带死亡,巴牙喇损失了四十多人。

济尔哈朗怒发冲冠,“斡里不,今夜不擒住阿敏誓不罢休。”说罢又将马速催了起来,他们换了马,又可以继续不要命地追击了。

初听济尔哈朗的话,斡里不也是怒气勃勃,不过待他回头打量时,却是长叹了一口气。

他带来的一千人,有三百人让出了自己的马,已经被甩在后方,不知此刻处境如何。

先后两次受到阻击,有近七十人倒地不起,看似损失不大,但为了将阿敏一举成擒,都是巴牙喇一马当先,受损失的,自然也是巴牙喇。

若是普通士卒,七十人的损失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死的是巴牙喇,事情就大了。

每一个巴牙喇,都是精兵中的精兵,在牛录之中即便未坐上额真的位置,也是威望极高,损失一个,那是多少年都难以补充回来的,这一下没了七十个,斡里不敢肯定,回到盛京之后,定要被自己的顶头上司,两黄旗旗主,大金可汗黄台吉骂个狗血淋头。

斡里不催马追上济尔哈朗,“贝勒爷,要不...算了罢,咱们损失已然不小,而阿敏那厮,你看,还在不断地聚集兵马。”

说完向前一努嘴,只见在火把的指引下,又有数只兵马从牛录中出来,投奔阿敏而去,从马蹄声中粗粗估计,当有三百余人,加上阿敏先前的人马,合在一起差不多六百多,从人数上来看,已经同他们不相上下了。

济尔哈朗举目遥望,知道斡里不说的话不假,不论擒拿还是击杀阿敏,眼下已非最好时机,若想全身而退,不留下把柄,那么趁着这个时候撤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若就此退去,那么触手可及的镶蓝旗旗主的大位,就不知何时才能落到他头上了,这叫济尔哈朗如何甘心。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济尔哈朗暗下决心,好不容易有这么好的一次机会,说什么也要试一试。

阿敏那里虽然聚集了不少人马,但都是仓促间过来的,精兵定然不多,自己这边还有两百多的巴牙喇,一旦追上,胜算还是很大的,而且阿敏他们也跑了一阵,想来马力也差不多了,无法换马的情况下,就只能转身决战,己方是才换的马,还占了些上风。

只是斡里不这里,却是不好对付,说白了,济尔哈朗不是两黄旗之人,更无法指挥两黄旗的兵马,若是斡里不执意要撤,他济尔哈朗根本没辙。

怎么办?济尔哈朗左右打量了一下,计上心来。

“啊?斡里不你说什么?”济尔哈朗稍稍放慢了些马速,同时将马缰往外一带,不经意之间,跑到了队伍的最外侧。

“贝勒爷,我说的是,要不咱们撤了吧。”斡里不追着济尔哈朗向边上靠去,心里还有些奇怪,四贝勒如果没听清他说的话,干嘛还往前看阿敏他们的情形,再说,跑得好好的,他往外靠是要做什么。

第540章 夜袭,又见夜袭(7)

“风太大,听不清啊,斡里不,要不你再说一遍?”最右侧的济尔哈朗微微向左转身,挡住了自己的右手,而那只手,在不经意间,将顺刀还鞘,从箭囊中抽出了两只利箭。

“我说,贝勒爷,”斡里不微微探出身子,将嘴凑到已经把脑袋伸过来的济尔哈朗左耳边,济尔哈朗从马上探出了大半截身子,挡在斡里不身前,把他的坐骑都遮住了,“要不咱们撤...”

斡里不最后几个字还未说出口,胯下马“希律律”一声长嘶,右前蹄蓦地软了下去,整匹马向着右前侧倾倒。

怎么回事儿?斡里不大惊,不是才换的马么,怎么又失蹄了。

慌乱中斡里不一边将双腿从马镫中褪出来,一边抛却手中顺刀,向济尔哈朗抓去,只要在马完全倾倒之前褪出马镫,然后从济尔哈朗这里借点力,就能平稳落地,这里是马队边缘,后面的骑兵应该能很轻松地避开自己,危险不大。

济尔哈朗很是配合,两只手一前一后向斡里不抓来,似乎是要帮他一把。

不错,这位贝勒爷有心了,斡里不心下大定,两手继续前伸,眼看就要碰到济尔哈朗的手了。

两人的左手堪堪碰到一起,斡里不五指用力,就要握住济尔哈朗左手的时候,济尔哈朗的左手微微一旋,将斡里不的手震开些许距离,随后突然发力,把斡里不的左手连同右手,一起拨到了一边,斡里不的正面露出了好大一个空当。

斡里不觉出不妙,来不及说话,挣扎着想要反抗,只是他双脚已然褪出马镫,完全没有借力的地方,空有一身力气,却是难以施展,又失了先机,刚要想凭着蛮力,将济尔哈朗的左手弹开,对方的右手已经到了面前,那手上赫然有一只利箭。

“噗!”一声闷响,利箭将斡里不的脖子扎了个对穿。

“你...”斡里不只吐了半个字,就再也发不出声音,全身力气如同见了太阳的薄雪,一下子消失得干干净净,身子一软,向后仰天便倒。

“斡里不,斡里不!”济尔哈朗口中喊得焦急,心中却舒了口气,两手轻轻一震,将紧挨着他的斡里不弹开,眼睁睁地看着他人马皆倒,跌落地面。

“斡里不!”

“佐领!”

“大人!”

附近的几个巴牙喇听到马匹倒地的声响,和济尔哈朗的喊声,觉出不妙,纷纷发声,只是斡里不再也不能回应他们了。

“贝勒爷,佐领怎么了?”有人问道。

夜色漆黑,只有前方阿敏的火把有微弱光亮,这些人又都忙着追击,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大家小心,前方有人放冷箭。”济尔哈朗镇定自若地说道,“斡里不佐领一时不察,中箭了。”

他刚才趁着黑暗,将箭藏于右手,故意装作听不清斡里不的话,身子前探,挡住了斡里不的视线后,将第一只箭插在了斡里不坐骑的右前腿上。

随后,假意还要好心帮忙,看似伸手相帮,实际上却是拨开了斡里不的双手,将第二只箭插进了斡里不的咽喉,杀了这个可能会挡他上位的人。

“佐领中箭了!”有人惊呼,全是老兵,都知道在这种高速奔跑的情况下,一旦中箭,后果是什么,不死也是重伤。

不过还是有人抱着侥幸,“要不,咱们停下来去看看?”

济尔哈朗暗中狠狠瞪了此人一眼,“不用了,我亲眼所见,两只冷箭,一只射中了马,一只...射中了斡里不的咽喉。”

“真邪门儿了。”有人说道,的确如此,这种一追一逃的情形,又是深夜,被追之人还能返身射箭,而且箭法如此凌厉,两箭就了结了一个佐领,当真是不可思议。

“没什么邪门儿的,对方运气好而已。”济尔哈朗宽慰道,“只不过斡里不佐领倒霉罢了,诸位,加把劲儿,继续追击,小心冷箭。”

话语中,济尔哈朗不经意间已经开始在指挥人了。

巴牙喇们轰然应诺,在他们看来,这位贝勒爷虽然不是两黄旗的人,但以往就与他们过从甚密,此行又是以斡里不和他为首,斡里不没了,那听命于这位贝勒,也是顺理成章之事。

济尔哈朗驱马前行,彻底放下了心,终于可以不受掣肘地使用这只兵马了,至于伤亡嘛,他又不是两黄旗的人,不用太放在心上,只要最后拿住或是杀了阿敏,那就是值得的。

干得好,济尔哈朗忍不住得意,这前后一整套举措,是他一瞬间就想好的,如此顺利,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至于事后会不会有什么麻烦,济尔哈朗却是不担心。

干掉阿敏之后,多半是要立刻开溜的,哪里还顾得上收殓斡里不的尸身,再说了,那箭也没什么特殊符记,整个八旗用的都差不离,任谁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斡里不一死,济尔哈朗还发现了一个好处,就是这些两黄旗的士卒,都有了怒气,原本因为一直追袭不成,稍稍下降的士气,有了不少提升。

毕竟这斡里不是他们的佐领,还算有些威望,死得却这么窝囊,让这些巴牙喇们,不但心痛,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

正纵马驰骋的阿敏,忽地稍稍收了些马缰绳,将马的速度降了下来,他这一带头,其他人都跟着照做,整个马队都慢了下来。

“阿玛!”爱尔礼急道,“那些人可是才换的马,追的正急,怎地却慢下来了?”

“不慢不行啊。”阿敏叹道,正是因为知道追击他们的人换了马,这才提醒了阿敏,他们的坐骑恐怕也跑累了。

果然,只需微微向前探身,就能听到马匹有些粗重的喘息声,再摸摸马,脖子上也有些汗津津的了。

要是继续再跑,等会儿返身作战,恐怕马力也跟不上,看来刚才要拖死这些人的想法已然行不通,得提前对决了。

眼见追兵越来越近,爱尔礼急得抓耳挠腮,却又不敢说话。

见爱尔礼这个模样,阿敏斥道,“慌甚慌,咱们人也不少了,你还怕什么?”

对哦,爱尔礼四下看看,不知不觉中聚拢了近八百的兵马,他们已经有一战之力了。

第541章 夜袭,又见夜袭(8)

“达吉布,安排一队人马,拦截追兵。”阿敏吩咐道。

“嗻。”达吉布挥挥手,很快一队骑兵脱离大队,阿敏则抖抖手中缰绳,差不多与那小队骑兵一道,带着大队向右前方切出。

只不过那小队骑兵是急速向右转弯,兜了个小圈子,向来敌迫去。

而阿敏的大队人马转弯的弧度则小得多,马速也不快,悠悠跑着,似乎在绕一个大圈子。

“阿玛,你这是...”爱尔礼战场上得少,不明白阿敏此举何意。

让一小队骑兵去拦截来敌,看似阿敏是还要想继续跑,可这慢腾腾地兜圈子是何意。

达吉布跟着阿敏的时间不短,对这位旗主的意图心知肚明,向爱尔礼解释道,“小主子,主子这是打算同对方决战了,先遛遛马,养养马力,那队阻敌的骑兵,不过是给咱们腾出点时间来而已。”

见爱尔礼点头,表示受教了,达吉布习惯性地回头大叫,“抽弓上箭,做好准备,等会儿五十步外射第一轮。”

“呃,这个...大人!”跟在达吉布旁边的一个军卒吞吞吐吐地说道,“出来得急,忘带箭了。”

达吉布见他的头盔歪歪扭扭地戴着,身上甲胄也不齐整,显然事发突然,装备不全,皱了皱眉头,却又不好说什么,这些人心向旗主,趁夜来援,要是苛责他们,没得寒了将士们的心。

“都有谁带齐弓箭了?”达吉布大声问道。

六百多人中只有三成稀稀拉拉地说带了,爱尔礼听得心头火起,就要发飙。

阿敏突然开口,“算了,达吉布,箭就不用射了,等会儿直接冲杀。”

“阿玛,他们...”爱尔礼的话生生被阿敏打断,憋得好不难受,忍不住找阿敏抱怨。

“住嘴!”阿敏低声喝道,看向爱尔礼的目光异常凌厉,“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别说了,小主子,”达吉布低声在爱尔礼耳边说道,“咱们不是也没几个人带弓箭么?”

爱尔礼伸手一摸马鞍,果然,那里空空如也,这才悻悻地罢手。

“主子,直接冲杀的话,咱们能行么?”达吉布心里没底,又问阿敏。

话外之意很明显,进犯的这伙人,打头的那几百人精锐异常,镶蓝旗里只有巴牙喇才是对手,而那些巴牙喇住的离阿敏不远,大都被对方放的那把大火挡住了,这会儿指不定还在身后吃灰呢。

眼下身边的这些士卒,说白了,在旗里只能算杂兵,实力与追兵相比,还有些差距,若是没有弓箭打头,占些便宜,这一仗可难打得紧。

“行不行的,不都得打么?”阿敏反问,“放心,这里是咱们的地盘,只需缠住他们,援兵自会到来。”

“嗻。”达吉布闷闷应下,一抬头,眼前一亮,左前方出现了一长条的火光。

“咦,都到商队附近了。”达吉布说道,“主子,要不咱们往商队那里靠靠?”

“怎么,你还指望他们帮我们杀敌不成?”阿敏揶揄道。

“那倒不至于,”达吉布解释道,“不过他们人数不少,此刻应该有所准备,咱们带着追兵过去,势必引发双方冲突,这一乱,咱们不就有机会了么?只要不被这些商队之人绊住手脚,多半能摆脱这些贼厮鸟。”

“算了。”阿敏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就否定了,身为镶蓝旗旗主,他还是有傲气的,要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脱难还要靠外人,事情说出去的话,没得让人笑话,他坚信自己应付得来。

再说,阿敏是真心想和这只商队长期打交道,要是这么做,把商队吓住,以后再不敢过来找他做买卖,那些乌拉草、羊毛,还有各色人等,可不会自己变成粮食。

“布阵吧。”阿敏最后交待道。

达吉布见自己的提议不被采纳,也不气馁,旗内向来是阿敏乾纲独断,早习惯了。

手握顺刀,由后至前划了个弧线,左右各有两队骑兵越过他们,然后汇在一起,两侧的空当有其他军兵迅速补上,将阿敏一行人牢牢护在中间。

整个队伍瞬间组成了一个攻击性极强的阵型,箭头一般向前方扎去,那里追兵刚刚将拦截的镶蓝旗军兵斩杀殆尽,欲行未行之际,正是出击的好时机。

济尔哈朗见阿敏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向他扑来,不惊反喜,正面交锋他不担心,担心的是阿敏一味逃窜,前面不远处的那只商队他已经看见了,要是阿敏逃到那里,人多杂乱的情形下,说不定还真要被他走脱。

到时候他就是把商队全杀光了也不济事,等阿敏聚拢大队人马,自己还得逃命,那就憋屈死了。

眼下阿敏主动邀战,却是正和他心意。

“上!”济尔哈朗举刀一挥,对方距离已然不远,已经来不及拉弓上箭,奔射一波了。

“给斡里不佐领报仇。”最后还不忘再利用一下斡里不之死,鼓舞一下士气。

“给佐领报仇!”听到济尔哈朗的喊声,先是周围的巴牙喇们大吼,后面的士卒听见后,也嚷嚷了起来,效果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

两队骑兵,带着轰隆隆的马蹄声相向而行,各自挥舞着手中武器,“嗷嗷”乱叫着,向对方撞去。

“嘿嘿,这些建奴,难道是来找咱们求援的么?”看着火把的光亮离他们越来越近,张献忠笑道。

他的佣兵团是殿后的,但他站在佣兵团的最前方,离志文李定国他们并不远,还是能说说话的。

“求援?”志文哂笑道,“他们恐怕看不上咱们罢,是不,定国?”

“凭什么看不上咱们?”张献忠胀红着脸,很不服气地说道。

“别急嘛,老黄。”李定国头也不回地说道,“看不看得上咱们不重要,等会儿好好表现,把追杀建奴的人杀个屁滚尿流不就行了。”

“说的是,”张献忠低声嘟囔,回头对手下人喊道,“儿郎们,等会儿都给我好好表现,谁也不许偷奸耍滑,听见没有?”

“听见了。”才献佣兵团的人大吼,气势十足。

第542章 夜袭,又见夜袭(9)

眼见来者马不停蹄,毫不减速地向己方冲过来,李定国眉头微皱,“志哥,你说阿敏这厮会不会存了拿咱们当挡箭牌的心思,好趁机逃走?”

看着忽明忽暗的火把,志文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不好说,看他被追得如此狼狈,把祸水往我们这儿引,趁乱逃脱也是可能的。”

“那咱们先迎上去?”李定国问道,扎营之处货物很多,要是被冲撞了,损失可不小。

“要不...再等等?”志文说道,心里七上八下的,毕竟这临场指挥作战不是他擅长的,还得以李定国为准。

人家在原本的历史上就是名将,虽然现在没有投向流贼,但跟了涿鹿山后,也打了几场仗,名将之姿展露无疑。

“也行。”李定国倒是没怎么犹豫就应下了,还有段距离,没到非出击不可的地步,“他们若是再进百步,那咱们就非得出击不可了。”

“你是此战指挥,听你的。”志文将指挥大权完全地交了出去。

“转了转了。”陶勇忽地叫道。

什么转了?志文心中疑惑,正待发问,将头从李定国处转向正前方时,就知道不用问了。

正直直冲向他们的那队火把,先是分了一小队出来,兜了个很小的圈子,向他们后方迎上去,紧接着其余大队人马也不再向南跑了,而是缓缓向西而转。

“阿敏这厮还知道要脸啊,没想着来祸害我们。”巴根说道。

“也不纯是顾忌脸面问题。”柳才摇头,“范氏覆灭,他好不容易搭上咱们,要是为了逃命,把咱们吓跑了,以后谁给他这么好的条件,能换这么多的粮食。”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将阿敏的心思猜了个差不离。

志文暗自点头,不管阿敏此举到底是何居心,还算有点担当,不是那种纯粹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以后的合作嘛,可以再加大些力度。

“这下好了。”薛平则是从出击的角度考虑,“他们一逃一追的,向西而去,整个队伍的腹部都暴露在我们眼前,何时出击,攻打何处,就好决断多了。”

“不然,薛大哥,阿敏恐怕不只是逃窜这么简单。”李定国说道。

“你是说...”薛平极目远眺,只见那队火把向西跑了一段之后,再度折向北,看这情形,是在兜一个大圈子,“...他们要返身回去与追兵交战?”

这种在草原上兜圈子,返身作战的方式,薛平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做过马贼,想法难免受限。

马贼若是遇上强敌,一般都是拼命逃窜,很少有返身继续交战的时候,毕竟在草原上,保存实力才是第一位的。

“应该没错,薛大哥,你没注意到,他们的马速明显比刚才慢了么,这是将养马力,为决战做准备。”李定国把他看到的说了出来。

薛平点头,这小子说的没错,刚才他还真是疏忽了,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年,夜色火光中,能看到唇上稀疏的绒毛,眼神中充满自信与睿智。

当真是少年英雄啊,薛平暗自感叹,先前他对志文如此倚重李定国,并让他负责此战,心里多少还有些不平,眼下却是完全服气了,自己在草原上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在细微之处竟然比不过初到草原不久的这个少年。

果然,李定国说的没错,那群火把在向北跑了一阵后,再度右转,朝东而去,随后不断加速,向着黑暗中厮杀声最盛的地方扑去。

看到这里,李定国反而担心不能出战了,“志哥,镶蓝旗的战力不错,身为旗主,我想阿敏也不会打没有把握的仗,他这番主动求战,想来是一路之上收了不少从村子里出来援助的军兵,有了一战之力,咱们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了。”

“没事,有备无患,就算今夜帮不上忙,咱们同他的交易,对他也是不小的助力了。”志文安慰道,李定国的看法也是他的想法,在此地的这些天,对于镶蓝旗士卒的战力他还是认可的,阿敏既然敢于放手一搏,那就说明他把握很大。

“帮不上忙更好。”巴根闷声闷气的嘟囔道,他与建奴算得上有深仇大恨,此次东进,不但不找金人麻烦,反而要与镶蓝旗之人合作,让他很是憋屈。

只是志文交待过,这是拉一帮金人对付另一帮金人,巴根才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今夜镶蓝旗受袭,还要上前帮忙,这就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了,眼见不用给仇人帮忙,让巴根轻松了不少。

柳才同样也是这个心理,他死活要出塞,并且跟着志文东来辽东,是为了找寻柳老汉的,而不是给建州人帮忙的,阿敏那里既然帮不上忙,那自是乐得意的轻松。

志文瞥了瞥这两人一眼,对这二人的心思,心知肚明,也没有强迫他们上阵的想法,他本就打算,等会儿让他俩留在本阵就是,现在既然帮不上忙,就更省心了。

追杀阿敏他们的那些人没有打火把,但因为已然离得不远,能隐约看见些身影,在将阿敏放出去阻敌的那小队人马干掉之后,吼了几声,同样毫不示弱地驱马向阿敏他们冲去。

咝!志文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对于夜袭者的身份,他始终在猜测,但因为缺乏相关讯息,始终没有定论,只知道可能是内外勾结,但目的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能将阿敏追得如此狼狈,因为没有亲眼目睹整个过程,他们都以为夜袭之人不过是打了阿敏一个措手不及,等阿敏腾出手,那这些人定然不是对手,这也是刚才他们一见阿敏反攻,就觉得没必要帮忙的原因。

女真人这个时候在辽东、辽西,还有草原上已经树立了自己的威名,左翼蒙古的归附就是最好的证明,草原上没有什么人敢轻易去捋他们的虎须。

夜袭者见到阿敏返身杀来,不但不退却,反而更加兴奋地杀了上去,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这不科学啊,是他们狂妄自大,还是有所倚仗呢?

第543章 夜袭,又见夜袭(10)

李定国显然也想到了这层,展颜笑道,“志哥,恐怕阿敏还是离不开咱们罢。”他是为战斗而生的人,有仗打才会让他兴奋。

志文无奈笑道,“恐怕真是如此,行啊,做好准备吧。”

回头见巴根和柳才几人的神情,知道他们的心思,隧道,“你们要是不愿意上前,就和我一道留在营地罢。”

“好嘞。”巴根没心没肺地应下了。

柳才、薛平和李定国几人却是听出了弦外之音,纷纷问道,“志哥(公子),你不上?”

“不上了。”志文答道,“我不过就是带着人冲杀一番,说真的,有你们几个在,也不缺我一个,我还是留守营地吧。”

出战的人挑了一千多,佣兵头子们都去了,剩下的人得看守货物,要想镇住这些佣兵,应付后续变化,还真得留个有份量的人,至于出战嘛,指挥有李定国,冲杀有薛平陶勇海东青,足够了。

“志哥不去也好。”柳才倒是很赞同,他早觉得志文是一山之主,是涿鹿山的核心,不能什么事儿都冲在前面,只是志文身手好,从没出过什么纰漏,也就不好提出来,现如今志文不参战,正合了他的心意。

至于志文自己,纯粹是想通过此战,让李定国在达林台树立威望,涿鹿山以后家大业大,志文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各方面都得有人挑担子,此战若出马,事后少不得把功劳算在他身上,还是该让则让吧。

“轰!”他们这里说着话,那边的两只军马已经狠狠地撞在了一起,火把瞬间熄灭了十数根,人仰马翻的声音,还有刀剑相撞的动静,志文他们都能隐隐听到。

......

阿敏眼皮抖了抖,这只军马的强悍,已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逃跑的路上阿敏不断派兵阻截,既拖延了时间,也自认为看出了夜袭者的底细,后面的兵马因为出手机会不多还不好说,但当先的这两三百号人,是有旗内巴牙喇的水平的。

但阿敏并未继续逃跑,而决意一战,是因为他觉得跟在身边的这些人,即便与巴牙喇相比有些差距,但也有一战之力,没想到的是,双方甫一交锋,己方就吃了大亏。

作为箭头的那几十个壮汉,瞬间就倒下了十几个,而对方呢,损失只有几人,除了气力、胆量和身手的差距,对方的士气看上去比追击他的时候还要高。

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敏暗自琢磨,刚才似乎听到这些人在加速前喊了声什么“报仇”,难道是附近哪个部落找他寻仇来了?

也不对,附近的蒙人部落也好,马匪也罢,哪有这么强悍。

还有,这帮人别看穿的乱七八糟,身上的装备可不差,阿敏亲眼见到己方军卒砍中了对方,却只冒出一溜火花,被砍之人分毫无损,反而瞅准空当,将镶蓝旗的兵卒斩于马下。

那刀可锋利得紧,对了,那刀!

阿敏的瞳孔一缩,用目光锁定了这些夜袭者的兵刃,刚才一直背对着他们逃跑,夜色又黑,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人的武器,现下离得近了,还有火把的光亮,夜袭者用的兵刃就再清楚不过了。

顺刀,清一色用的都是顺刀,而不是蒙人和马贼们惯用的弯刀,在塞外,从辽东到草原,用顺刀的人,基本上都是他们建州八旗。

阿敏脸色阴沉,目含怒火,夜袭者是谁,已经不问可知了,多半就是盛京皇宫里的那位,自己已经被贬到了这偏远之地,他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些兵马,多半就是他派来取自己性命的。

怪不得不去抢牛录里放着的粮食青盐,而是紧盯着自己不放。

怪不得一进牛录就直奔自己的院落,肯定是镶蓝旗里的内鬼给他们通的风报的信,目的就是要将自己一举成擒,或是杀死。

镶蓝旗里有黄台吉的眼线,这事儿阿敏不是不知道,但他却不能动手清除,原因很简单,真这么做了,黄台吉对他就更不放心了,再者说,即便真把内鬼都杀了,也不能杜绝旗里其他人暗中投靠黄台吉。

是以阿敏对这些眼线装聋作哑,只要不太过份就行,顺便还能让黄台吉降低对自己的戒备之心。

没想到这些家伙吃里扒外,竟然想用自己的性命去向黄台吉邀好,想到这里,阿敏怒气更甚,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些人揪出来就地正法。

“退吧,主子。”就在阿敏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达吉布扯过他手中的缰绳,将他向外拉,“咱们抵不住了。”

阿敏回过神来,朝前细看,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前军人马已经损失惨重,对方的前锋离他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而且照这速度,很快就能杀到他面前。

“达吉布,你做什么,我身为旗主,怎可临阵脱逃。”阿敏把缰绳往回扯,举起手中顺刀,就要上前冲杀。

“主子,您是千金之躯,只要你在,镶蓝旗就不会垮,就有希望,知道吗?”说完冲旁边的爱尔礼和其他几个士卒一使眼色,众人一拥而上,牵马的牵马,抱腰的抱腰,抓手的抓手,推推搡搡地拥着阿敏,从中军中撤了出来。

济尔哈朗身先士卒,一直冲杀在最前方,他刚才特意提了下斡里不,还当真挺有效果,巴牙喇们个个咬牙切齿,仿佛受了莫大侮辱,动起手来更加凌厉,战力最少提升了一成。

可别小看这一成,这些精锐骑兵本身就非常强横了,一成的战力提升,使他们即便面对镶蓝旗的巴牙喇,也能大占上风,何况是这些普通旗丁。

交战没多久,就势如破竹地将对方前军打废了,而己方伤亡不过二十余人,这个战果,当真是足以骄傲了。

眼看就要杀到对方中军的时候,更令济尔哈朗兴奋的事儿发生了。

阿敏!他看见阿敏了,短短几十步外,不是阿敏是谁。

他周围的护卫可能觉得事有不济,已经将阿敏簇拥着,遁出了队伍之中,看那样子,是又想逃了。

第544章 夜袭,又见夜袭(11)

“活捉阿敏,为斡里不佐领报...仇!”见阿敏就在不远处,济尔哈朗兴奋地大吼,话刚出口,随即想到自己的声音可能会被阿敏听出来,急忙将嗓音变了调,最后几个字,是压着嗓子喊出来的。

“为斡里不佐领报仇!”好在巴牙喇们轰然响应,将他的声音淹没了,在这种忙于逃命的时刻,想必阿敏不会注意到吧,济尔哈朗如是想。

声壮其势,镶黄旗的军兵继续势如破竹地向阿敏杀去。

阿敏、爱尔礼和达吉布,带着几个护卫,动作倒也不慢,已然遁出了大队人马,刚才不愿撤离,阿敏不过是装腔作势一番,以便让旗下军士对他不那么失望而已,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那就顾不上了。

“主子,往哪儿走?”达吉布问道。

“向南,去商队那里。”阿敏头也不回地率先而行,现如今就这么几个人,要想脱难,还真就只能指望商队了,那里人多,今晚的动静想必已经惊动了他们,此刻应该已经做了些准备,只要他们能挡住一阵,自己的人马就能汇集过来。

......

志文和李定国几乎同时微微摇头,阿敏这边的火把接二连三地熄灭,再不出击,恐怕阿敏是抵不住了,袭杀阿敏的这只军马,强悍得出乎他们的意料,怪不得阿敏带人返身冲杀时,他们不但不退,反而兴奋地迎了上去。

“志哥,我带人去了。”李定国说道。

“去罢,”志文点头,又给了自己的建议,“交战之处战况激烈,稳妥起见,咱们还是击其中段为好。”

“我理会得,志哥。”李定国意气风发地抬起手中长枪,身后有队员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久处塞外,他们与佣兵都受了蒙人不小的影响,比如战斗之时,用牛角号传达指令,因为方便,还不受天色影响。

“呜...”苍凉古朴的号声才落下,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邹群一马当先,带着他的手下疾驰而出,兵锋所向,直指那只不知是何来头的军马。

中军两翼,加上张献忠等人的后军紧随其后,马蹄声轰然作响,如同滚雷一般,在这深夜中的旷野里异常刺耳。

怎么回事?才刚脱离大队,正闷头向南逃窜的阿敏等人被这动静骇了一跳,这是哪里来的大队军马?

“主子,是商队,商队出击了。”达吉布兴奋地叫道,离商队营地越发得近,视线也越发得好,在成群火堆的光亮中,一队骑士越众而出,北上而来,看他们的方向,目标赫然是追杀自己的这队军兵。

“阿玛,有救了,咱们有救了。”爱尔礼也是兴奋得语无伦次,他与阿敏心中的憋屈不同,到底年纪尚小,整晚都被追杀,好不容易聚了些兵马反攻,却又被杀得落花流水,不得不继续逃命,这会儿更多的是恐慌,现下有人主动相救,自是喜出望外。

阿敏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只商队眼下最明智的做法,是如同其他那些汉商一般,紧守营地,最好是用车辆作为拒马,以抵挡等会儿这只两黄旗精锐的冲击,如此才能尽量减少损失。

这只军马追杀了他们大半夜,体力已然不继,人数也有些不够,面对这种乌龟壳般的阵势,多半得无功而返。

而不是像现今这样,骑着马主动出击,如此行事,看似威风,却是不智之举,论骑射,这些商人的护卫难道还比得上八旗精锐么?

罢了,看来要想脱难还是得靠自己,继续逃命罢,就是不知胯下马还能支撑多久,等会儿得想办法在商队中找些马换上才是。

不过...这只商队的出击还有些讲究,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得蜂拥而上,整个队形井然有序,出击方位看上去也不错,对准的应该是身后这只军马的正中位置,那里算得上薄弱之处,又是以正击侧,正合以强攻弱的道理。

不错,看来商队指挥肚子里还算有货,如此倒是不用将马催得那么快了,也将养一下马力,阿敏如是想。

这...这只商队想要作甚?一心追杀阿敏的济尔哈朗却是有些呆了,作为塞外的霸主,今晚即便是乔装打扮,仍然下意识地看不上八旗以外的其他军兵,这些汉商就更不被他放在眼里了,他与阿敏的想法一般无二,是谁给了这只商队这么大的胆子,让他们不紧守营地,反而主动邀战,这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不过,看他们的阵势,倒也不是乌合之众,竟然还有些威胁,得让手下稍微留意一些才好。

正待示警的济尔哈朗,忽听得商队中又响起了一声号角,随后对方阵旁的两翼骑手,纷纷举起了手中角弓,望天漫射,黑暗中不见漫天箭影,但闻“嗖嗖”的弓弦声和箭支的破空声不绝于耳。

商队的这番动作,同样也落入了正南下的阿敏眼中,初时他还有些疑惑,这些汉商何时有能奔射的护卫了,不过随即恍然,他们在塞外走了这么远的路,又不缺钱粮,想来是有不少马匪和蒙人投靠吧。

嗯,时机选择得不错,只是那些人甲胄齐全,角弓力弱,未必能有多少成效,不过,惊吓一下马也是好的。

济尔哈朗见商队不但主动出击,还率先漫射,恼羞成怒之余,却也有些警惕,他也算是老行伍,这箭对甲胄齐全的士卒威胁不大,但若射中马匹,那妨害可就不小,毕竟马身上可没有什么能防御的。

“小心!”济尔哈朗顾不得声音会将自己暴露,大声喊道。

只是这番提醒,却是全然无用。

一则济尔哈朗在队伍最前方,声音再大,在这种嘈杂的战场,也很难让位于中部的士卒听到。

二则商队位于济尔哈朗等人的左侧,正是他们防御最薄弱之处,士卒们大都右手持刀,为了夜袭,没有人持盾,黑夜中面对箭矢,几乎不可能用刀格挡,除了硬杠,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祈求自己运气好些,不被射中没有铠甲保护的要害和马匹了。

第545章 夜袭,又见夜袭(12)

箭雨倾覆而下,有“梆梆”的响声,那是射中头盔的声音,有“噗噗”的响动,那是射在铠甲上的声音。

相比之下,“嗤嗤”的声响不多,但总还是有的,那是利箭刺入马身的动静,顷刻间,十余骑战马痛嘶,有向前栽倒的,也有发狂乱跑的。

济尔哈朗的中军位置,就这样被射出了空当。

箭雨刚落下,身为前锋的邹群端着长枪拍马杀到,硬生生从缝隙中挤了进去,以左侧对敌的镶黄旗军士,面对如此强力的冲击,根本无法抵挡。

几个呼吸的工夫,就被邹群带着人,将不过三列的纵队杀穿,倒下了二十多人,而邹群的前锋,损失不到十骑。

能有这么辉煌的战果,也有一定的运气成份,邹群领兵冲击之处,好巧不巧地避开了最精锐的镶黄旗巴牙喇,面对普通的旗丁,没那么棘手,若是再向前偏一些,对上巴牙喇,可就不好说了。

紧接着,李定国带着的中军和左右两翼踩着如雷的马蹄声轰然而来,人马更为厚实,将邹群撞开的口子撕得更大,最后是张献忠等人,一些漏网之鱼侥幸逃生,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他们用刀顺势一抹,将头割了去。

前锋和中军忙于杀敌,来不及割人头,他们作为后队,倒是有取人头的工夫。

李定国他们这一千人的队伍,除了邹群他的前锋,和中军的战队队员,骑战之时用的是长枪外,左右两翼以及后军,使的是蒙人常用的弯刀,割起人头来异常方便。

“装模作样,大晚上的还蒙面。”张献忠哂道,伸手抓住一颗刚刚被他砍飞的脑袋,“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何方神圣。”

不想他才抓住头盔尖,那颗脑袋就从中掉落,好在张献忠早有准备,反应极快,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是急忙舍了头盔,一把抓住了脑袋上的头发,只是这头发怎么这么少?

张献忠将脑袋拎到眼前细看,这才发觉脑袋上不过一根细细的金钱鼠尾,好悬没断。

“是金人,都小心些!”张献忠大声向左右提醒道,他就是不爱动脑,对这只追兵的身份连猜都没有去猜,只管杀敌就是,不过既然知道了这些人是建奴,那就还是得知会一下,毕竟建奴与马匪蒙人不可同日而语。

“知道了。”

“没错,是金人。”

消息一前一后,很快传了开来,就连留守营地的其他人,也隐隐听到了。

志文早有准备,这帮追兵敢于与阿敏镶蓝旗的军民对战,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是女真人真没什么好惊讶的。

柳才巴根就几人不淡定了,先前因为是要帮阿敏的忙,心里老大不痛快,现今听说杀的这些人乃是金人,却又追悔莫及,想要打马赶上去厮杀一通,被志文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

这是打仗,可不是行猎玩闹,容不得这种目无军纪的行为。

济尔哈朗看得眼皮直跳,这只商队护卫的人数之多,战力之强,都在他的意料之外,仅仅一个照面,就将他们给打断成了两截,前半段,是以他为首的两百余人的巴牙喇们,后半段则是普通旗丁,也只余两百人。

也就是说,除了腾出空马的那不知现在何方的三百人外,对方的这一波攻击,最少杀死杀伤了他们一百多人。

乖乖,什么商队这么厉害,这凭空而出的一千兵马,可以说瞬间就左右了战局。

怎么办?济尔哈朗眼珠转动间,很快做了决定,怒吼一声,举起顺刀,带着人继续向前冲杀。

本来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是趁商队和镶蓝旗还未合围,带着剩下的人赶紧撤逃才是,可济尔哈朗不甘心啊。

一千镶黄旗的精锐,眼下还能看得到的,不超过五百人,那没了马的三百人,能活着逃出去多少,济尔哈朗根本没底,还折了斡里不,损失如此惨重,要是没点收获,那等他回到盛京,别说保不住四小贝勒的位置,就是身家性命,也很有危险。

眼下只能豁出去了,只有把阿敏擒住,不,以现在的兵力,想要擒住这厮已经不容易了,之后回盛京,路上也很麻烦,得将他杀了,只要能把阿敏的人头带回去,折损兵丁的罪过,多半就能相抵了。

反正作为主力的巴牙喇还都在,他们眼下要面对的对手,还是阿敏身边的这些废物,而商队护卫会不会马上从后攻击,这却是顾不得了,只要能杀了阿敏,就是巴牙喇受了损伤,对自己来说也是值得的。

而且向西进击才是唯一正确的方向,哪怕拿阿敏没辙,但只要击溃阿敏的军兵,就是逃生的方向。

北边应该有阿敏的人正继续朝这儿赶来,东边是牛录,南边是商队,只有西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逃命方便。

至于押后的后队,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看了这只商队护卫的表现,还有这么多的人,济尔哈朗可不认为区区两百人能创出什么奇迹。

世事向来是知易行难,欲速则不达,济尔哈朗的想法很美好,可他忽略了援军的出现,还有他们不错的战果,都让正节节败退的阿敏所部信心大振。

阿敏见机比济尔哈朗还要快,商队的中军刚刚发起冲杀,他就回到了自己军中的位置,有了商队的帮忙,他坚信眼下这些人再挡住对方一时半会儿没什么问题,等商队骑军与自己前后夹击之时,就是这队蟊贼授首的时候。

事情的进展没有出乎阿敏的意料,镶蓝旗众军兵眼见对方被横空杀出来的商队,将其中军打得七零八落,本已动荡不安的军心平复了下来。

又见旗主阿敏再度回归,还以为刚才他临时走脱是与商队联络,援军是因为他才出击的,士气更是大振,终于止住了败退之势,堪堪抵住了刚才势头猛烈的济尔哈朗一行。

而镶黄旗的巴牙喇们,尽管没有受到直接的攻击,但中军的惨象,还有前后脱节的首尾两队,都让他们在心里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士气多少受到了影响,刚才势头猛烈的攻击,不复再现,反而有些畏首畏尾起来,任济尔哈朗如何不顾暴露身份地大声鼓劲,作用也是不大。

第546章 夜袭,又见夜袭(13)

商队的马蹄声倏忽远去,绕了个圈之后,又转了回来。

济尔哈朗这会儿没有冲杀在最前,而是处在稍稍落后一点的地方,心惊胆战地看着这只骑队的动向,要是对方将目标对准他,那他就是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杀死阿敏的打算。

不仅如此,还得将攻击方向往北稍微偏一些,尽快杀出包围圈,向西逃窜才是正道。

让济尔哈朗放心的是,商队的目标显然不是他,而是后队,闷雷般的马蹄声中,又有号角响起,对方故技重施,两翼的骑手再度举起弓箭望空漫射,刚才人仰马翻的那一幕再次重现。

不是就好,顾不上感慨这只商队的严谨,对方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大胜得意忘形,而是继续一板一拍地先奔射后冲击,济尔哈朗举起手中顺刀,驱马前行,咬牙狠斗。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必须得在商队击溃后军,包抄己方之前,杀死阿敏,否则今夜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大败亏输了。

阿敏一开始则对商队的如此行径颇为不满,好歹也一起共处了几天,见自己情况危急,怎么不赶快过来帮忙,不过很快,他觉得自己看穿了商队的用心。

刚才那波冲杀,商队既然已经认出了夜袭者的身份,肯定是不愿走脱一人,以免他们的所作所为被盛京的人知晓,否则的话,以后在塞外走货就麻烦了。

哼哼,任你们如何盘算,肯定想不到之前还有弃了马的三百人罢,击溃这些人不难,但要斩尽杀绝,就没那么容易了。

其实李定国的心思没阿敏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就是因为这番冲击,意外发现夜袭者的中军与前队的实力差异较大,想来后队也强不到哪里去,故而决定先把弱的收拾完了,再去对付强的。

柿子嘛,总是先挑软的捏,这帮不知何处来的金人,前队实力惊人,就让他们再同阿敏死磕一阵罢,等收拾完后队,己方士气更盛,此消彼长之下,对方更加胆战心惊,而且他们与阿敏死磕了这么久,体力消耗甚大,打起来肯定更容易些。

于是战场就出现了这样一幅场景,李定国在兜了个圈子之后,带着近千人,向那只两百人的夜袭者后队猛扑过去,而夜袭者的前军,则在济尔哈朗的率领下,既不支援后队,也不借机逃窜,而是继续盯着阿敏猛攻。

这可就苦了阿敏了,他刚才之所以又回到中军,是看出商队战力惊人,想着他们击溃敌方中军之后,会与他合击这只最难缠的前军,前后夹攻之下,人马又有优势,再厉害的巴牙喇也抵挡不住。

没想到商队先去打尾巴,让自己独力啃硬骨头,对方士气体力虽然都有所下降,但也不是现在手下这些只稍稍恢复了些士气的普通旗丁挡得住的。

刚才被商队截击,对方攻势稍微缓了一下,这会儿见商队的攻击目标是后军,攻势复盛,尤其是对方领头之人,招招凶狠,式式毙命,大有拼命三郎之风,看这架势不但不想逃命,似乎还有什么想法。

不对,阿敏忽地警醒,眼下这局面,傻子都能看出夜袭者已然是讨不了好的了,对方的明智之举,应该是这会儿赶紧逃跑,以减少前军伤亡,尽量将这只强军完整带走为上。

还在这般不管不顾地冲杀,说明对方另有想法,败局已定的前提下还想翻盘,多半是想拿住自己这个领头人,只要自己被擒或是被杀,那么他们损失再大也值当了。

想到这里,阿敏仔细查看,果然觉得对方似乎都是冲着他来的,当下一挥顺刀,达吉布跟他时间最长,心领神会之下大声发令,一队人马由后至前,加入了鏖战的战场。

阿敏虽然素有勇名,可他不是傻瓜,既然明知对方以他为目标,那亲身犯险这种事儿,还是少做为妙,更何况眼下局面虽然紧张,但只要咬牙熬过,就是全面反攻之时,一时还犯不着拼命。

当然了,逃跑是更没品的行为,若真这么做了,让他以后怎么当旗主,在这些汉商面前脸也丢大发了,眼下就是再多死些人也不能退,真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就是亲自上阵也在所不惜,阿敏的拧巴劲儿也上来了。

快了,快要杀到阿敏面前了,济尔哈朗给自己鼓着劲儿,没想到这厮一挥手,又有人不管不顾地拼死上来抵挡,济尔哈朗心中大恨,下手更不容情。

又挥刀砍杀了几人,眼见阿敏已然近在咫尺,济尔哈朗心中大喜,都顾不上想一想,为啥阿敏这回不再逃跑,正要举刀上前之时,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在身后响起,随后马蹄声排山倒海一般,向他们席卷而来。

愕然回首,济尔哈朗看到衔尾而来的,正是那只商队,原来就这么短短的工夫,对方已将后队击溃,眼下攻击的目标,是自己。

济尔哈朗长叹一声,功亏一篑啊,眼见阿敏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及,可他知道,机会已失。

别看他今晚杀得威风,但济尔哈朗深知自己不是阿敏的对手,阿敏素有勇名,至少需要五个巴牙喇合攻才有胜算,想把阿敏杀了,得费很大的工夫。

但这个工夫,追杀而来的商队却是不会再给他了,想到这里,济尔哈朗当机立断,口中一声唿哨,率先领着几人,径投西北方向而去,那里地势开阔,且无敌人,正是逃跑的好地方,他之前早就看好了。

济尔哈朗这一走,整个镶黄旗前军的这些巴牙喇们,在李定国他们尚未赶到之时,都脱离了战场,跟着他去了。

阿敏所部则喘着粗气,仅仅追了几步,就流着汗呆立原地,不是他们不想痛打落水狗,而是马力体力都不堪重负,有心无力了。

好险,阿敏心有余悸,抬起衣袖擦了擦从头盔中浸出来的汗水,对方刚才已经杀到了他面前,他已经做好了亲自上阵的准备,好在商队及时来援,终将对方给惊走了。

请假条

昨晚外出喝酒,高了,这会儿了,仍然头痛心翻想吐,马上出去打吊针,今天看情况,尽量更新,要是过了九点仍然没有新章节,各位就不用等了,抱歉,请大家谅解。

明天肯定恢复更新。

再次向大家致歉。

《明末求生记》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7章 夜袭,又见夜袭(14)

“呜...”商队中号角再度响起,两翼约有近五百人的轻骑飞快地脱离了大队,打马跟着夜袭者而去,待他们从阿敏等人身边擦身而过之后,商队营地之中忽地大哗,裂开的阵型中跑出一队空马,在轻骑的唿哨声中尾追而去。

阿敏看得心中愕然,想不到根本不满足于击溃夜袭者,而是想要全歼,以轻骑对重骑,在草原上追袭再合适不过,而且心思如此缜密,连半路上要换的空马,都提前做了准备。

其余前锋、中军和后军,则是缓缓减速,来到阿敏身前之时,将马停了下来。

“见过王爷。”李定国并薛平陶勇几人,越众而出,冲阿敏行礼,“出击迟了些,还望王爷不要见怪才是。”

阿敏不动声色地还了礼,“若无贵社相助,今夜我等定要出丑,见怪一说,休要再提,爱尔礼,快来谢过商社的诸位。”他现在可不敢端着什么镶蓝旗旗主和大金大贝勒的架子,对方的实力他亲眼所见,说难听些,若是现在对他欲行不利之事,他也只能引颈就戮了。

爱尔礼依言出马,拱手一一答谢,而阿敏则暗中打量领队的这几人,个个意气风发,不逊于他旗中的那些将领,特别是一上来和他搭话的这个小子,明明面相还嫩,偏偏周围这些人都以他为首,看来刚才这一战,指挥的就是他了。

再看其余士卒,大都面色平静,既不激动,也不胆怯,显然这种阵仗经历得不少,已是习以为常了。

看来之前的确是小觑这只商队了,阿敏暗自将这只商队的重要性,往上调了好几个档次,对方如此实力,不仅仅能为他运来粮食,以后很多事,恐怕都得仰仗人家。

对了,以后...以后该怎么办呢?

盛京的那个四贝勒,大金的可汗,既已将自己视为肉中钉眼中刺,还派人来袭杀自己,那今夜过后,自己是继续装聋作哑,与黄台吉虚与委蛇呢,还是另做他想?

念头刚起,阿敏就深觉为难,似乎不管怎么做都不妥当,特别是今夜这一战,敌方虽然乔装蒙脸,看似还未彻底撕破脸皮,但损失如此之大,特别是那些刚刚逃跑的巴牙喇也覆灭的话,黄台吉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说不得又会往自己身上扣什么屎盆子。

正烦恼间,爱尔礼已经同李定国等人打了一圈招呼回来了,相比马上作战,他更擅长这种迎来送往的事儿,“阿玛,商队邀请咱们去他们营地将歇一会儿,我答应了,整晚奔波,大伙儿都累了,喂喂马,吃些东西罢,如何?”

“行,依你。”阿敏有点心不在焉地应了,今晚他虽然没怎么上阵作战,但是跑了这么久,确实有些顶不住了。

营地距此并不远,骑在马上小跑一会儿也就到了。

“王爷和小王爷大驾光临,敝社蓬荜生辉,不胜荣幸,请,里边儿请。”柳才带着人站在最前,将满身疲惫的阿敏等人迎了进来,至于他们的战马,自有其他人出面,牵去喂草料了。

“这是我的营帐,”来到一个帐篷前,柳才指着说道,为了让他的掌柜身份坐实,这个帐篷高大结实,还是很不错的,“王爷和小王爷若不嫌弃,可在里边儿安歇,等贵旗有人前来接应,再将二位唤醒,如何?其他人两位也不必担心,我们定会招待好的。”

“不用了。”阿敏一屁股坐在营帐前的火堆旁,“觉就不睡了,若有酒肉,拿些来吃如何,这一晚可把我累坏了,早就饿了,对不对啊?”

最后这句,却是冲着他周围的这些手下问的,旗丁们轰然应答,都说与其睡觉,不如喝酒吃肉来得痛快,其中有真饿的,也有好久没有见过酒肉馋的。

“行行行,酒肉管够,管够就是。”柳才冲旁边给他打下手的人使了个眼色,自有人去准备了。

说真的,阿敏所部被打得甚是凄惨,现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人的样子,这么点人,让他们吃饱喝足,对眼下的涿鹿商社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不多时,先被端出来的,是一坛又一坛的酒水,虽然是草原上常见的马奶酒,但涿鹿商社都如同中原酒水那般封了坛,拍开封泥后,那股并不算醇厚的酒香,还是让镶蓝旗的人馋相毕露,个个喉头不住滑动,吞咽着嘴里并没有多少的口水。

阿敏也不例外,他倒不是馋这酒水,而是跑了大半夜,嘴里半星唾沫都没有,早渴得狠了。

也不待柳才分发酒碗,径自拿了一个,将酒斟满,“咕嘟咕嘟”几口喝完,才长长舒了口气。

“王爷慢用,酒多的是。”柳才笑道,将手里剩下的碗分发给爱尔礼、达吉布等阿敏亲近之人。

这时肉也准备好了,一整只剥了皮的羊被串在树枝上,就这么递给柳才,柳才将其架在火堆上翻烤,不多时油脂“噗噗”滴落在火上,肉香四溢。

“王爷,匆忙之间,只能如此将就了,还望海涵。”柳才说道。

“哈哈哈...”达吉布大笑着,伸手攥住一只羊腿,也不管熟没熟,就这么扯了下来往嘴里送去,边吃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柳掌柜,这种招待我最喜欢了,要是像范氏那样,弄些什么几大碗的汉人菜肴让我吃,我还不习惯呢。”

爱尔礼从羊身上切了一大块肉,同样吃得满嘴流油,已经顾不上说话了。

阿敏终究年纪大了些,这种大口大口的吃法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只切了一小块肥嫩的羊肉,小口小口地吃着,更多的是在喝酒,他实在是渴坏了。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来到柳才身边,冲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柳掌柜,你若有事,不妨去忙,这里有酒有肉,我们自会动手,不用留下来陪我们的。”阿敏见状,开口说道,此时的他,微有醉意,腹中有食儿垫底,对涿鹿商社印象极好。

人家又是救命又是招待吃喝,说真的,阿敏都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第548章 泄愤

“呃,王爷,我倒没事儿,是贵部有军兵前来,要见王爷,在外候着呢。顶点”柳才回道。

镶蓝旗的这些援兵倒也懂事,知道这里是商队营地,又见周围再无打斗迹象,猜测自家旗主多半已经脱了险,正在商队之中休息,是以早早止步,只派了几人过来问询,生怕冲撞商队后,陷阿敏于险境之中。

是以阿敏等人在营地中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阿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今夜情形如此凶险,他最为倚仗的巴牙喇精兵除了一开始有几个在牛录中稍作抵抗,其他时候影子都没有见到,几乎未立寸功,反而是以往在他眼里的杂兵,还有外来的这只商队出了大力,这让他内心真是膈应不已。

“让他们候着吧。”阿敏淡淡地发话,说真的,他现下很是怀疑,巴牙喇中是否也有人暗中投靠了黄台吉,应援如此迟缓,不会是有意为之的吧。

柳才讪笑了一下,这种话商队还真不好说,他不是阿敏手下,替阿敏发号施令说不过去,镶蓝旗中人也未必肯听,而且作为外人,参与这种内务显然是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好在爱尔礼站了起来,这方面他精明得多,知道柳才不宜出面,同阿敏和达吉布打了个招呼后,向外去了。

不多时回转火堆,身边跟着一个全身甲胄的壮汉,壮汉才看见阿敏,就跪在了地上,取下头顶尖尖的头盔,露出可笑的小辫,一路膝行着来到阿敏面前。

“主子赎罪,主子没事真是太好了,奴才罪该万死。”说罢将头在地上磕得“梆梆”作响。

阿敏神色悠闲,并不答话,而是自顾自的喝酒吃肉,爱尔礼达吉布并火堆边的其他人,见阿敏没有反应,都不敢做声,壮汉没有听到阿敏的答复,自是一动不敢动,仍是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在地面,一时间,现场寂静得有些诡异。

柳才作为外人,早早带着商社中人退了开去,见此情形有些不解,低声问道,“阿敏这是要作甚?立威么?”

旁边小厮模样的志文答话了,刚才向柳才通报消息的就是他,“心头不爽吧,要不是咱们,他此刻不是被擒被杀,就是还在苦苦逃命,镶蓝旗的这些精锐,半点忙都没帮上,你说可不可气?”

柳才微微点头,志文的话没错,看来这名将领有的苦头吃了。

阿敏好整以暇的,又连吃几块羊肉,碗中酒水同样喝了好几碗,直到酒足饭饱,这才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壮汉,“乌达,你们做为巴牙喇,在旗里吃的最好,住的最好,有什么好东西我都是先紧着你们,镶蓝旗这两年就是再难,也没有亏待你们罢?”

“别说主子没有亏待过奴才,就是真的亏待了,奴才们也绝无怨言。”乌达仍是跪在地上,闷声闷气地答道。

“没有亏待过就好。”阿敏慢条斯理地清理着手上的油渍,“你说我养条狗,危急时刻它还会出来呲呲牙,叫两声,可你们呢?今晚我被人追得遍地逃窜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说到这里,阿敏火气显然上来了,抬起右腿,一脚踹在乌达的肩膀上,这一脚看上去全无力道,仍将乌达踢翻在地,乌达在地上打了滚,翻身而起后,仍旧跪在地上。

“啧啧,阿敏这威风可大得紧。”一旁看热闹的志文叹道,任谁都能看出,这个叫乌达的统领,受了阿敏那全无力道的一脚后,倒地打滚等等,都是不愿让阿敏难堪,顺势为之的。

“化外蛮夷。”柳才却有些不屑,“除了主子都是奴才。”

经过这些天与镶蓝旗的接触,涿鹿商社诸人对他们的上下尊卑多少有些了解,柳才的话没说错,整个镶蓝旗,都是一级级主子加奴才的结构。

除了阿敏和他的几个儿子,还有最下层的汉人,其他人都是身兼主子和奴才的双重身份,作为主子,对奴才的一切,包括身家性命都是予取予求。

这与中原的理念大不相同,儒家虽然讲君臣父子夫妻,讲究上下尊卑,但那是讲究各行其事,做好自己的本份,上位者并不能对下位者有生杀予夺的权力,举个很简单的例子,男子若想休妻,也得妻子有七出的过错方可。

是以涿鹿商社诸人,对这种动不动就自称奴才,动不动就下跪的景象很不感冒,尤其是在志文的引领下,涿鹿山内部跪拜行为大为减少,就更不习惯了。

阿敏踹了这一脚之后,不但不解气,火气反而更大了,乌达刚跪好,雨点般的拳脚就落了上去。

“主子息怒。”乌达也不多说,只跪在地上任阿敏施为。

过了好一会儿,阿敏方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说罢,乌达,你等迟迟不到,是不是盼着我死啊?”

“奴才冤枉啊,主子。”乌达刚才被打都很硬气,这会儿一听阿敏此话,却是连天叫屈,“奴才在牛录中察觉有变,就赶紧召集各巴牙喇,随后一路循着火光而来,只是...主子你知道的,咱们巴牙喇甲胄沉重,是以...”

乌达在镶蓝旗中统领最为精锐的巴牙喇,算是阿敏的近卫头子,与达吉布一样,都深受阿敏倚重,只是今晚不由他轮值,才没能随侍阿敏左右。

“行了行了,废话就别说了。”阿敏挥手打断了乌达的话,这些他如何不明白,巴牙喇作为重骑,穿戴麻烦,骑在马上也跑得不快,还费马力,这个时候追慑到此,也算正常。

他刚才所言所行,一则纯是发泄下心中怒气,二则嘛,乌达的忠心他虽然不怀疑,但也得不时敲打才行。

第549章 回军复命

“乌达,我来问你,你可要从实招来。”阿敏冲乌达招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

乌达跪在地上,膝行来到阿敏身前,“主子,奴才有一说一,绝无虚言。”尽管他还不知道阿敏到底要问什么。

“嗯...”阿敏左右看了看,挥手让几个火堆旁的普通旗丁离开,待只剩下爱尔礼、达吉布和乌达等人之后,这才低声开口。

“乌达,你说说看,咱们旗里的这些巴牙喇,我还信不信得过?还能信得过多少?”阿敏又瞥了一眼远处的柳才和志文等人,觉得他们绝无可能听到,这才有些沉重地问道。

自从知道追杀他的是同为八旗的人马,阿敏就认定今夜之事有内鬼接应,疑虑重重,不是可信之人,这些话他是不会让其听见的。

“阿敏这厮,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柳才见状,不由问道。

“那是他们家事,咱们无需理会。”志文回答,心中却隐隐有些忖度,阿敏此举多半与袭杀他们的金人有关。

“主子的意思是...”乌达不笨,阿敏话里的意思他怎会听不出来,只是好端端的,怎么怀疑起自己人来了。

“乌达,你可知今夜袭杀主子的是什么人?”旁边达吉布问道。

乌达茫然摇头,他一夜都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根本没打过照面,怎会知道。

“告诉你,不是马匪,也不是蒙人,而是...咱们八旗之人。”阿敏能看到济尔哈朗等人使的顺刀,达吉布自然也见到了,更何况之后张献忠等人将夜袭者是金人的消息到处嚷嚷。

“什么?!”乌达大惊,随即却又觉得这才合理,否则的话,其他人怎能将阿敏追得如此狼狈。

“这...主子,四贝勒要对咱们动手了么?”乌达的话里多少带着些惊慌,若真撕破了脸,以镶蓝旗一旗之力,对抗黄台吉这个大金可汗,即便代善和莽古尔泰的正红正蓝两旗两不想帮,实力上也是完全落于下风,“这可...”

“慌什么,你若害怕,自去投他,我绝不拦你。”阿敏说道。

“主子说的什么话,乌达不论生死,都是主子的奴才。”乌达急忙表忠心。

阿敏微闭双眼,没有搭理他,半饷才张嘴,正要开口继续询问,密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又是一队骑兵迅速接近,爱尔礼有些惊弓之鸟地跳了起来。

“小王爷勿慌。”远处的柳才见状,开口安慰道,“是我们自己的人,刚才追杀残敌,现在回来了。”

阿敏等人循着蹄声方向望向西北,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开始放亮了,东边的晨光穿过夜穹,照亮了自西而来的这队骑兵,马多人少,有挥舞着弯刀的,有把玩着套马索的,隐约传来朗朗的笑声和怪叫声,没错,应该就是刚才分击而出的左右两翼了。

“志哥!”

“公子!”

人还未到,各种大呼小叫,急于邀功的声音就传过来了,领头几人最是兴奋,进了营地仍不下马,策马奔腾,直奔柳才的营帐而来。

“嘭!”

“嘭嘭嘭!”

一连串的人头,如同下饺子一般,一个接一个地从被他们从马上扔出,落地有声,全掉在了志文柳才与阿敏等人的中间。

“公子。”最先抵达的,是巴根,马还未停稳,他就飞蹿下马,来到志文身前,嘴角眉梢,全是畅快之意。

自打知道夜袭者是金人,巴根和柳才都呆不住了,想要上前参战吧,在志文的眼神里败退下来,本以为没有战斗的可能了,想不到最后这些人向西北逃窜,又让这二人生出了希望。

禁不住巴根的苦苦哀求,志文最后同意,让他带着朝鲁查干,随着空马群而去,至于柳才嘛,就算了,他得留下来招呼很可能前来营地的阿敏。

看巴根如今神采飞扬的这个样子,是表功来了?

“杀得真是痛快啊,公子。”巴根哈哈大笑着。

这时其余几骑也到了,分别是薛平陶勇海东青等人,他们做过马贼,正合适指挥左右两翼这种轻骑。

几人这一次的追袭战显然战果非凡,甫一回来,就急于表功,下意识地朝着柳才的营帐而来,志文平常就住在旁边。

三人冲志文抱拳行礼后说道,“幸不辱命,敌军无一逃脱,全部授首。”

“别,此战与我无关,复命别找我。”志文说道,“找定国去,他才是指挥。”

“志哥,你是一家之主,找你复命还不是一样。”李定国手里抓着一只羊腿,嘻嘻笑着,蓦地出现在志文身边。

刚才一战之后,他带着人马回营,将阿敏等人丢给柳才招呼后,自己忙活去了,此时却不知又从哪里钻了出来。

薛平三人见了李定国,正色道,“李队长,我等幸不辱命,全歼敌军。”

李定国也放下羊腿,一本正经地回道,“辛苦了,先休息下,等会儿统计战果。”

“是。”

巴根跟着薛平几人,冲李定国施完礼后,复又对志文嬉笑道,“公子,我可是你派出去的,复命也有你的一份吧?”

虽然在涿鹿山呆过,对李定国也很佩服,但巴根终究还是更信服志文一些。

“行。”志文无奈回答,“那就复命吧,我都知道了,你杀敌不少,对不对?”说罢指指地上人头,“等会儿让人给你记功。”

“还有,公子。”巴根神秘一笑,伸手往身后一扯,又拽出一颗人头,也不知他刚才是怎么藏的,将其递到志文面前,献宝似的说道,“这可是大人物哦,我看他的头盔甲胄和兵刃,都有些不同寻常,还有人拼死保护他,不会错的。”

这颗脑袋被巴根拽着金钱鼠尾拎在手中,双眼大睁,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似乎不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脖颈的断口,还有一圈乌青。

“说起来,要不是巴根他们带头套马索,想要全歼这些人,恐怕还没这么快呢。”薛平在一旁笑道,顺带解释了人头脖颈上那道乌青的来历。

第550章 济尔哈朗,死!

按以往薛平等人的经验,以轻骑对重骑,前期就是靠弓箭不断骚扰,需得等对方马力耗尽,才是出手良机,当年他们在草原上当马匪时,遇上重骑,靠的就是这招,营地里分出来的那些马匹,也是为此做准备的。

只是巴根带着空马群,追上薛平他们之后,却是没有多少耐心,这群夜袭者虽然整晚都在战斗,马儿肯定跑不了多远,但与他们这么耗马力,急切杀敌泄愤的巴根等不起。

情急之下,巴根祭出了随身携带的套马索,将草原上套马的功夫使了出来,这厮狡诈得紧,套马索对准的目标不是马,他知道一匹马加上身着重铠坐在上面的骑士,这个份量不是他能拽得动的。

巴根的目标是马上骑士,才出手,就套中了对方位于中间位置的某个人,随后纵马向斜侧方跑开,那人全无防备,就这么被套马索将其从马背上硬生生扯了下来。

一开始脚还挂在马镫上,但坐骑受惊后几个纵跳,将此人彻底掀倒在地,他身后的马队被弄得大乱,其人被紧跟其后的马群踩踏,等巴根用套马索把他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人样了。

朝鲁和查干有样学样,在各自套了一个重骑之后,这只被追杀的骑兵后队人仰马翻,狼狈不已,再不复重骑兵那种睥睨纵横的气概。

薛平见状大喜,只是他和陶勇海东青等人都不是蒙人出身,平常赶马虽然不错,但无论如何使不出这手需从小练就的功夫,只能从旁继续以弓箭袭扰。

他们领头的几人虽然不会玩套马索,但手下有不少蒙人,这手功夫不会比巴根差,只是有些灯下黑,平常想不到用套马索来套人,巴根这么一示范,全都开了窍,纷纷出手。

仗着轻骑马快,不多时,这只重骑的前军先后都中了套,巴根带着朝鲁查干,更是紧盯为首之人不放,在朝鲁查干出手将此人的扈从清理干净后,这个所谓的贵人,终于成了巴根套马索中的又一个猎物。

而且巴根这次套的极准,正中脖颈,是在将人勒死之后方才割的头颅。

说起来都是有了巴根的出手,才能这么快地将逃敌剿杀干净,回来复命。

“大人物?”志文听了巴根献宝似的话后,伸手接过头颅,正待细看,一声惊叫从巴根身后传了过来,“济尔哈朗!”

“谁?济尔哈朗!这人是谁?”巴根却是懵然不知,循声回头望去。

只见他们身后的火堆旁,阿敏、爱尔礼、达吉布和乌达,都目瞪口呆地死死盯着志文手中的人头,发觉商队中人都看向他们,这才醒过神,急忙将目光收回。

达吉布和乌达都有些目瞪口呆,有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信的样子,达吉布还好些,刚才商队的战力他是见识过的,只是追杀也这么干净利索,还是出乎他的意料,当然,还有济尔哈朗的出现,也让他没有料到。

乌达就是彻底的震惊了,这只商队的表现,和济尔哈朗的人头,都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阿敏眼中更多的是愤懑和恼怒,顺带踢了爱尔礼一脚,爱尔礼嘟嘟囔囔地蠕动嘴唇,看来刚才那声是他喊出来的。

这死人头是济尔哈朗?

志文心念电转,他虽是自后世穿越而来,但对后金的人物,知道的及其有限,所幸有马二在,东来辽东前恶补了一番功课,对于眼下建州女真的势力格局,总算有了不少的认知。

据悉,济尔哈朗与镶蓝旗旗主阿敏乃是兄弟,却偏偏不怎么待见自己的父兄,反而与黄台吉亲近,引得爱尔礼并不喜欢这个长辈,见了其头直呼其名或许正缘于此。

若这头颅真是济尔哈朗的话,那今夜袭杀阿敏的军兵,岂不是黄台吉的人,后金这是要内乱了么?原本的历史上似乎没有这么一出啊,志文有些疑惑。

他却不知,自打在盛京纵火之后,历史走向就有了不同,阿敏不但得保性命,还继续执掌镶蓝旗,变数横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眼见商队诸人都看了过来,阿敏干笑一声,并不回答巴根的问题,拱了拱手,“多谢贵社的盛情款待,我等吃饱喝足,既然天色已亮,这就告辞了。”

说罢回转身子,就要招呼其他手下离开。

“柳大哥,快!”志文低声对柳才说道,“拦住阿敏,把我推出去罢,嗯,就说我是少东主,别让他走咯。”

刚才巴根等人对他的态度,定然全数落到了阿敏他们眼里,本来大伙儿也没想着要隐瞒,现如今既然露馅了,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然承认,既能释对方疑惑,也能有借口让对方再多留一会儿。

柳才闻言,没有犹豫,立即高声道,“王爷留步!”

说罢几步来到阿敏面前行礼,“可是嫌在下招待不周?当真失礼了。”

“哪里哪里,仗义出手已是莫大恩惠,何来失礼之说,实是旗内事务繁忙,需得回去处理。”阿敏很是客气,“你看,昨夜牛录中屋舍被焚毁不少,让人头痛得紧,得安排人尽快修复才是。”

“王爷,我看那些房子就没有修复的必要了罢。”亦步亦趋跟着柳才的志文,冷不丁插话道。

“柳掌柜,这位是...?”阿敏客气地问道。

“王爷,在下先给你赔个罪,有事隐瞒,实是迫不得已,还请见谅。”柳才行了一礼,这才介绍志文,“这是我们少东主,姓郑,名志文,出来长长见识,历练一番,一路上由我出面打理事务,出于安全考虑,少东主在我身边扮作小厮,失礼之处,原谅则个。”

“理会得,理会得。”阿敏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志文一番。

这就对了,刚才回师的那些人,包括指挥的那个小子,都以眼前此子为首,身为掌柜的柳才却在一旁做看客,那时阿敏就觉得不对,只是有全歼夜袭者的消息,和随后济尔哈朗的人头,这两件大事,让阿敏他们的注意力都被引了过去。

第551章 引颈就戮还是奋起反抗

看来眼前这少年是商社未来的掌舵人,正如柳掌柜刚才所说,乔装打扮出来历练一番,倒也不稀奇,中原那些汉人有这种做法,只是这小子话里有话啊。

“见过王爷,小王爷。”志文冲阿敏和爱尔礼行了个礼。

“这个...郑小东主,”阿敏言辞挺客气,“不知你刚才所言,到底是何用意啊?”

志文心中暗乐,他是真觉得牛录中烧毁的那些房屋没有修复的必要,但在没有被柳才引荐之前,口出惊人之言,也是为了吸引阿敏的注意力,让他打消走人的想法,好继续同他攀谈,眼下看来,这目的是达到了。

“是啊,郑...小兄弟,”爱尔礼稍稍犹豫了下,如此称呼志文,“房子不修,牛录里好多人可就没地儿住了。”

“叫我志文罢,”志文笑笑,“王爷,小王爷,刚才的话若是冒犯了,我先赔个罪,不过...王爷,那些房子你觉得真有修复的必要么?”

“这个...”阿敏脸上阴晴不定,他不知道这个少东主对辽东大金的情况到底了解多少,是真想帮他们,还是另有所图。

爱尔礼不明所以,看看阿敏又看看志文,不知他们在打什么机锋。

达吉布和乌达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只是主子阿敏都没有说话,他俩自是不好接嘴。

见场面有些冷,志文主动开口,“来来来,王爷小王爷,还有这两位大哥,站着多累啊,坐下聊,刚刚吃肉喝酒,想必有些腻,咱们一块儿喝喝茶,柳大哥,麻烦你去把我营帐里上好的普洱拿过来,好好招待贵客。”

待沏好茶喝下茶汤之后,阿敏显然放松了许多,这个所谓的普洱他十分满意,醇厚俨和,喝着有劲儿,比以往范氏拿来的那些茶强多了。

“少东主,”阿敏依旧这么称呼,“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对我大金知道些什么,刚才那话...”

他从济尔哈朗败逃之时,就在忧心镶蓝旗今后的去向,乌达到来之后,阿敏本想盘问一番,看看巴牙喇中会不会有黄台吉的眼线和钉子,只是志文他们的人回来得太快,生生被打断了。

现下阿敏已然想明白了,不论他如何忧心镶蓝旗的内外困境,有些事情必须早做打算,不然的话,他和几个儿子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眼前这商家的少东主多半已经看出来了,既然如此,不妨同他搭搭话,找些援助也好。

“嘿嘿,王爷,我们塞外走货,还到了这里,不事先做点功课怎么行,对吧?”志文端起大碗满满灌了口茶水,随后指着地上的人头说道,“此人既是济尔哈朗,那你们大金可汗想对王爷做些什么,就不用我多说了罢。”

“这厮数典忘祖,认贼作父,死不足惜。”爱尔礼愤愤地说道,似乎全然没有听明白志文的话。

阿敏和达吉布、乌达的面色都黯了下去,黄台吉想对他们做什么,那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之前双方至少还维持着脸面,没有大动干戈,昨晚一过,那是彻底撕破脸皮了。

志文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王爷,让我们看看今晚死了些什么人罢,来头最大的,自然是济尔哈朗,你的好弟弟,金国八大议政贝勒之一,他就这么死在这里,别说黄台吉怎么想,就是其他几个大贝勒那里,王爷你恐怕也很难过关。”

阿敏几人尽皆默然,就是爱尔礼也反应过来了,济尔哈朗的身份不低,死在阿敏这里,就是代善和莽古尔泰也不会轻易揭过的。

当然了,他们可以把事情推到商队身上,可关键是,黄台吉这些人会信么?即便证据确凿,他们也是不会信的罢。

而且,阿敏等人骨子里的傲气和耿直,也不容他们做这种恩将仇报的事儿。

“还有啊,王爷,对方这打头的三百人精锐异常,应该是巴牙喇罢,一个都没能回去,我看大金可汗恐怕会心痛死的。”志文知道建州女真人丁稀少,真正的女真人,都宝贝得很。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些人尽数折戟于此,盛京那里要想知道此事,多少要些时日。”志文接着絮叨。

没想到阿敏长叹一声将他的话打断,“恐怕要不了多少时日盛京就能知道了,之前就有人逃脱了。”

志文眨巴着眼看向阿敏,不明白他此话何意,凡是能见到的敌人,不是都杀干净了么,怎会还有人走脱。

爱尔礼小声把之前济尔哈朗他们腾出空马的事儿说了,这些没了马的人,多半已经见机钻进山林里去了。

“这样啊,”志文点点头,说了句让爱尔礼莫名奇妙的话,“那时间就更紧迫了。”

见爱尔礼茫然不明所以,志文耐心解释,“小王爷,盛京那里一旦知道昨夜之事,轻则派使者前来,让王爷去盛京自请其罪,重则就直接刀兵相向了,其实这两种后果没什么差别,王爷要是不去盛京,兵马肯定随后就到。”

这半饷都是志文在说话,口有些干,又喝了一口茶之后,悠悠说道,“原本我以为还能隐瞒些时日,既然有人走脱,那肯定瞒不住多久,到时候,你们是引颈就戮呢,还是奋起反抗?”

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逃跑,阿敏未必想不到,志文故意不说,是想加深爱尔礼的紧迫感。

爱尔礼这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有心想要说奋起反抗,心里却实在没底,偷偷瞄了一眼他阿玛,见阿敏也是面沉似水地坐在地上不说话,半张的嘴巴终究合上了。

“所以啊,王爷,小王爷,那些被烧了的房子,你们觉得还有必要修么?”志文此言,让众人都想起了他刚才有些唐突地问了一样的问题,这下总算明白志文的意思了。

是啊,与今后何去何从相比,这些被烧毁的房屋,真的就不值一提了。

“阿玛,怎么办?要不咱们这就派人上路,去盛京找人...”爱尔礼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无论是反抗还是投降,显然下场都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去找几个大小贝勒,看能不能帮忙说和,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第552章 拉虎皮扯大旗

志文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并没有打断爱尔礼的话,他听出了这个小王爷话里的意思,但志文并不认为这么做会有用,黄台吉要是不能借此机会彻底平了阿敏,那他就白瞎了大金可汗这个位置了。

打断爱尔礼的是阿敏。

“你给我住嘴!”爱尔礼话未说完,就被阿敏堵了回去。

在关内折损些镶蓝旗自己的兵将,杀了些被他视为累赘的汉人,都被黄台吉小题大作,拿来问罪于他,昨夜杀了这么多不知是正黄旗还是镶黄旗的人马,其中还有济尔哈朗这个议政贝勒,那要被扣上多大的罪名。

那年在盛京,要不是意外走水,这才让代善有机可乘,出面说情,昨夜这么大的事儿,任谁说情,黄台吉都不可能退让的,况且未必有人会替他出头,毕竟济尔哈朗也是议政贝勒之一,死在他镶蓝旗的地头上,怎么都说不过去。

以区区孱弱的镶蓝旗一旗之力,对抗其余七旗,那是全无胜算,不论是奋起反抗,还是引颈就戮,下场似乎都好不到哪里去,只不过是身死族灭的时间早点晚点而已,况且后金大军一到,有多少人愿意为阿敏卖命也是未知数。

志文给他们分析的这些,阿敏怎会不知,眼下他能做的,也是志文故意没有说的,就是在盛京反应过来之前,带上忠实可靠之人,远遁此地,说白了,就是跑路,这个想法,阿敏在得知夜袭者同为金人后开始盘算,等见到济尔哈朗的人头,就更加坚定了。

修房子什么的,不过是离开商队的借口而已,阿敏心里根本没打算去做此事。

“少东主不愧是少东主,眼光果然高明。”阿敏赞道,既然对方对辽东这些事儿如此了解,他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坦然承认,“只是少东主说了这么多,不会是就为看我们笑话的罢?”

“王爷目光如炬,明察秋毫啊。”志文树树大拇指,“我等并无他意,只想问问王爷意欲何往,说不定还能给王爷帮帮忙呢。”

“哦?”阿敏狐疑地看向志文,稍微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了心中疑问,“恕我直言,我一个即将落魄的王爷,不,王爷都是你们抬举我了,马上就是丧家之犬,还有什么值得少东主你下注,花大力气帮我的呢?”

糟糕!志文被阿敏这话给问住了,自己刚才表现得有些急切了,要是接下去不能说出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来,阿敏这老狐狸是不会相信他的。

编个什么理由才好呢,志文有些烦恼,总不能把塞外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吧,不仅冗长,阿敏也未必相信,而且志文也不想这么早地把底细和盘托出。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不管是什么人,做什么事,有利可图才是第一要务,看来还是得往这上面去想。

志文心里有些急迫,脸上却不动声色,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同阿敏对视着。

阿敏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志文,等待下文。

就在这时,马二不知从何处而来,匆匆闯入了志文眼角的余光中。

昨夜的战斗,马二并未上场,作为涿鹿山的细作头子,自然是越低调越好,是以整晚都没见他怎么露面,这会儿天色大亮,他总算出现了。

志文突然笑了,“王爷,我...跟你把实底交了罢。”

这时跟在志文身边的就只有柳才,其他人都各自忙碌去了,听志文说要交底,柳才有些疑惑,难不成为了个鞑子,就要把涿鹿山的事儿都说出来么。

却见志文冲马二招招手,“马二哥,过来一下。”随后对柳才道,“柳大哥,麻烦你清清场,把不相关的人都支远些。”

不得不用马二这块虎皮来扯大旗了,只是马二以往的身份山中知道的人不多,柳才也不例外,志文并不想因为阿敏这些人,就把马二弄得人尽皆知,故而不但把柳才打发开,还让他清场赶人,既保护了马二,也能让阿敏更加信服。

“来了,公子。”马二在外人面前,对志文的称呼还是很讲究的,听到志文叫他,答应一声,飞速赶来,行了礼之后,就地坐下,也不多问。

这时柳才已经离开,将十丈范围内的人都撵走了,包括阿敏的手下,还叫了几个人在周围警戒,显得煞有其事,那些旗丁本就吃人嘴短,又见阿敏没有异议,都乖乖照做。

“呃...王爷,不知这两位大哥...”志文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确,就是问达吉布和乌达可不可靠。

“都是我多年的老兄弟,但说无妨。”阿敏刚才一直任由志文施为,没有做声,他也很好奇,这少年到底是何来头,愿意给他提供帮助。

“那行,”志文不再多话,转而对马二说道,“马二哥,把你的腰牌拿出来,给王爷掌掌眼罢。”说完冲马二急速而隐蔽地眨了眨眼。

几年相处下来,即便事先没有过任何的交待,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是,公子。”马二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将手伸进怀里,不多时,将他那块锦衣卫总旗的腰牌掏了出来。

志文接在手中,将其递给阿敏,口中则道,“王爷,还请见谅,我等身份特殊,此腰牌不是人人都有,否则一旦失陷,泄了身份就不好了。”

阿敏接过腰牌,爱尔礼、达吉布和乌达将脑袋凑了过去,都想看看这神秘的腰牌到底是何尊容,只是腰牌上那些篆字,志文看着都费劲,他们几个虽是女真人中的上层,但识的汉字实在不多,哪里能懂,上下看了几眼后,复又看向志文,等着他解释。

阿敏接过腰牌,前后翻了翻,神情竟然有些恍惚,用手细细摩挲了几下,将腰牌还给了志文,“没想到少东主竟然出身锦衣卫,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

“阿玛,你认识这上面的字儿?”爱尔礼惊问,眼里带着崇拜和疑惑,他阿玛何时这么能识文断字了。

第553章 放心合作

阿敏面色一僵,神情尴尬,“一边儿去,小孩子问东问西得作甚。”

腰牌上的篆字,阿敏自是一个都不识得,或许盛京皇宫中的那位能识得些罢,那人可是对明国的书籍极感兴趣,还专门找了人求教的,但腰牌的样式,阿敏却是印象极其深刻。

一瞬间,阿敏的思绪翻飞,竟然回到了三四十年前的辽东。

那一年,四贝勒黄台吉好像刚刚出生,而他和代善、莽古尔泰还都是小屁孩。

那一年,明国仍是煌煌天朝上国,年号万历,他们这些女真部落,都是仰仗大明才能维生的。

那一年,有倭奴跨海自东而来,攻占了明国的藩属-朝鲜。

这种腰牌,阿敏就是在那一年第一次见到的,他印象很深刻,当时部落里突兀地出现了一个穿着打扮与他们无异的陌生人,晃了晃手中腰牌,阿玛他们就紧张得不得了,对陌生人提出的派人马同他一起行动的要求无不应允。

阿敏年纪虽小,但当时就站在他阿玛身旁,自此记住了这腰牌的样式。

之后数年,持这腰牌深入辽东的人日渐增多,建州各部或多或少都被这些人驱策过,有的部落头领一开始不知厉害,不愿听从调遣,没多久就被灭了门,出手的还不是这些人,而是部落里的自己人,随后自有听话的人做头领,之后辽东的这些部落,就都乖得像猫一般了。

那些奇奇怪怪、行止各异的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持有这种腰牌,他们被阿玛称为锦衣卫大人。

之后统一了建州的伯父努尔哈赤一意反明,阿玛舒尔哈齐并不赞同,除了敬畏大明的国力,阿敏知道,他阿玛更害怕的,是锦衣卫,生怕哪天脑袋就莫名奇妙地搬了家。

是以舒尔哈齐一心一意向明国示好,甚至不惜同兄长努尔哈赤决裂,另立山头,只是实力不够,最后被努尔哈赤幽禁至死,阿敏的两个兄长也被诛杀,要不是阿敏那是年纪不大,多半也逃不过那一刀。

之后阿敏替努尔哈赤父子南征北讨,立下赫赫战功,但心里一直怀有恨意,只是伯父努尔哈赤在世之时,他隐藏得很好,同时对他阿玛始终心怀惧意的锦衣卫,也比其他后金权贵要多一些警惕。

这些年他们金国在辽东打得明国几无还手之力,也不见锦衣卫有什么作为,阿敏才渐渐淡忘了一些,没想到在他山穷水尽之时,又出现在了他面前,看来新上台的明国皇帝,想要有一番作为了啊。

“锦衣卫!”

不提思绪飞扬的阿敏,却说达吉布和乌达一听阿敏说出“锦衣卫”三个字,都是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在阿敏呵斥完爱尔礼之后,已是“呛啷”一声,将顺刀抽出半截。

爱尔礼年纪还轻,不知道锦衣卫的大名情有可原,他二人作为镶蓝旗的大将,对这三个字还是有所耳闻的,这一刻,他们全然忘了镶蓝旗已经同其余七旗尿不到一个壶里了,下意识地仍将锦衣卫的人当做自己敌人。

“二位大哥看来对我们有成见啊。”志文的长笑声中,达吉布和乌达也不见眼前这小子如何行动,只觉得手上一痛,握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就松了开来,随后手中一轻,两柄顺刀不知怎地,已然落入了对方手中。

“住手!”阿敏这时刚醒过神来,这两个字是对达吉布和乌达说的,他怕生出什么误会和罅隙,张嘴欲说第一个字的时候,这两人刚抽出半截刀锋,等他第二字落下,二人的刀已经被夺走,两手空空如也。

“咝...”阿敏倒吸一口凉气,这手段可高明得紧,让他想起了阿玛舒尔哈齐曾经给锦衣卫的评价,说他们的武技不是为战场而生,两军对垒的时候多半无用。

但在小规模的打斗中,却是相当厉害,看来这小子锦衣卫的身份应该没假了,年纪如此之轻,多半父辈身居高位,要不然也不可能让他统领这么大一只商队。

志文露这么一手,是有心要杀杀这些骄兵悍将的威风,以便等会儿能多掌握些主动,至于让阿敏更加确认他锦衣卫的身份,就是无心插柳了。

“少东主好身手。”阿敏冲志文拱拱手,“他二人无心冒犯,就不要同他们一般见识了,如何?”

说罢回头对达吉布和乌达斥道,“明国怎样,锦衣卫又如何?现今镶蓝旗的处境,你们心里还没数么?还不向少东主请罪。”

两人砸吧砸吧嘴,都觉得刚才的反应过激了,眼下他们的对头,已然不是明国了,而是盛京。

“少东主恕罪则个。”达吉布和乌达刚抬起手,就见眼前两道光亮,随后“唰唰”两声响动,顺刀准确无误地回到了他们身上的刀鞘之中。

两人身上冷汗直冒,夺刀尚可说是趁他们不备,对他们的威胁也不大,还刀的这个速度和准确性,想要取他们的性命,那是易如反掌。

阿敏看得暗暗点头,这才是他儿时记忆中的那个强大而可怕的锦衣卫,同他们合作,值得一试。

看来之前锦衣卫的消失,多半是明国皇帝的个人缘故,这不,换了个新皇帝,就把手又伸到塞外来了。

“怎么样,王爷,”志文再度看向阿敏问道,“知道了我们的来历,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在你身上下注,就明白了罢?”

阿敏点点头,“行,同你们合作,我放心。”

不就是拉一派打一派的手法么,这个道理阿敏懂的,当年他阿玛舒尔哈齐自立山头之后,也是被明国封了官职的,就是希望他阿玛能牵制努尔哈赤,只是没有达成目的而已。

至于被大明利用,阿敏倒不在意,相反这说明自己还有价值,借着明国的支持,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还能风风光光地重回盛京,不,赫图阿拉,那里才是女真人的祖地。

志文暗自吁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地,总算把这老狐狸给忽悠住了。

第554章 两条路

“那...王爷下一步的打算,可以说了罢,看看我们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志文问道。

不想阿敏一脸为难,“少东主,不是我不愿说,实在是还没拿定主意。”

“阿玛,要不咱们干脆南下,投奔明国算了。”爱尔礼突然语出惊人地说道。

锦衣卫的凶威他虽然不太清楚,但知道分属大明,爱尔礼见他阿玛与志文态度相善,就以为阿敏有投靠大明的想法,遂自以为聪明地抢着把话说了。

这一回,阿敏出乎意料地没有呵斥爱尔礼,而是上下打量志文,想要看看这小子如何应对。

明国这些年在辽东一败再败,脸面早就丢尽了,阿敏既是八旗旗主之一,更分属四大贝勒,在大金身份尊贵,要是能得到他的投靠,那无疑是件大涨脸面之事,锦衣卫更是会因此立下泼天的功劳。

只是阿敏却并不愿意南下投明,到了那里,封赏再多再高,也没了自由,只比被黄台吉圈禁好上那么一点,以他的身份,大明断无可能让他带兵,只会像金丝雀一般地供着,至于这些手下,多半会被打散,混入大明的军伍之中。

这可不是阿敏想要的结局,黄台吉同他,那是两代人的仇恨,现如今更是要被迫离开,他怎么甘心在大明做个太平爵爷,以大明的尿性,平定辽东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有生之年能不能见到都未可知。

自己的仇怨还是自己亲手报复回来方才爽快,阿敏如是想,之所以不出气,就是想看看明国到底想要怎么处置自己,这关系到今后双方的合作。

“哈哈哈...”志文干笑了几声,“小王爷说笑了,你等南下归明,岂不是猛虎入了匣笼,白白浪费了么?”

开玩笑,怎么能让他们南下投明,那不是穿帮了么,志文暗自擦了把冷汗。

虽然可以通过宣大总督来促成此事,但这泼天的功劳,就怕耿大人担不住,你一个宣大总督,把手伸到了辽东,意欲何为?可以说这件事功劳越大,弹劾耿如杞的折子就越多,受到宫中那位的猜忌也会不少,不妥。

况且与志文心中对镶蓝旗的安排大相径庭,他可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哦,不让他们南下归明,阿敏的兴致被提了起来,“不知少东主可有什么建议?”

“呃...这个,我还是先听听王爷的想法罢。”志文答道,谈判嘛,哪有一开始就掀底牌的,不都是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才能定下来么。

小狐狸,阿敏暗道,不见兔子不撒鹰,却又无奈,对明国来说,并不是十分紧迫之事,但对自己而言,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少东主,镶蓝旗一时半会儿可能还帮不上你们什么忙,眼下最紧要之事,是尽快离开此地,以防盛京派兵前来报复,这个还望海涵。”阿敏自觉处于弱势,最终还是先把自己的打算说了。

“这个我自是理会得,”志文道,“我想知道的,是王爷的打算,想去哪里安身呢?”

“这个...”阿敏有些犹豫,此事他从昨晚想到今天,一直都没能拿定主意。

要想避开黄台吉的追杀报复,自然是远远离开辽东附近为好,真正的选择对阿敏来说,不外乎两个。

一个是向西遁入草原,那里地方广阔,水草丰美,放牧打猎都能维生,另有一番天地,但是紧邻辽东的科尔沁哈喇沁等部,早已臣服金国,一旦收到风声,势必对镶蓝旗展开截杀,可能一直要到插汉部的范围,才有安全保障。

这里还只是说可能,插汉部的头领林丹汗,在阿敏眼中也只是个面瓜,黄台吉真要下决心收拾自己,林丹汗是庇护不了镶蓝旗的,要想彻底安全,恐怕得继续西行,到卫拉特青海一带才有保障,只是如此一来,迁移的线路漫长,一路上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等着他们,最后能活下多少人来实在不得而知。

另一个是向西北而行,穿过瀚海沙漠,进入漠北,好处是路程相对较短,一路上也不会有亲近金国的部落来打秋风,漠北现如今金国还鞭长莫及,在很长一段时日内,都不用担心来自金国的威胁。

坏处是瀚海异常难行,是道天堑,走这么一趟,定然也是要死不少人的,而且漠北贫瘠,到了那里,即便没有其他势力的打扰,生计也是问题。

最重要的是,这两条路,不管选择哪个,都免不了日渐湮没在蒙人部落之中,与辽东离得又远,再想杀回辽东,报复黄台吉,只会越来越难,最终的结局多半是等阿敏一死,就不了了之。

而且这么做的话,在明国面前显现不出镶蓝旗的任何有用价值,锦衣卫怎会平白无故地相助呢,是以阿敏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说。

志文暗暗一笑,他从后世而来,结合如今的舆图,对阿敏能够选择的去向,自是了若指掌,也明白他为何踟躇,当下说道,“王爷可是觉得,不论是远去漠北,还是西遁草原,今后都再难施展抱负?”

阿敏有些惊异,这少年虽小,竟是异常精明,也罢,就看看锦衣卫想怎么利用自己,镶蓝旗不论是北上还是西去,恐怕都不是他们愿意见到的,没了利用价值,他们哪里还会帮忙。

“恕在下眼光粗鄙,少东主所言极是,只是除了这两条路,似乎再无它途,还请少东主解惑。”阿敏这话倒是说得异常诚恳,他不在乎被人利用,他心中想的,是怎么把世仇报复回去。

见阿敏终于上钩,志文心中也忍不住微微有些得意,当下回了一礼,“王爷,那我就献丑了。”

说到这里,志文回头对仍在外警戒的柳才大声喊道,“柳大哥,麻烦你去把海东青找来。”

“是。”柳才简单应了一声,派人去了。

阿敏等人也不多话,就这么静静等着,看志文到底意欲如何。

不多时,人高马大光着脑袋的海东青到了,先是跟志文行礼,随后才向阿敏等人作揖。

第555章 第三条路

“王爷,小王爷,这是海东青,原是我商队的护卫。”志文向阿敏等人介绍道。

“海东青?”达吉布一见眼前这大汉的装束,就知他不是汉人,听了名字,不但更加笃定,而且还看出了些端倪,“不知你是哪个部族的人?”

海东青看向志文,见其对他微微点头,遂闷声闷气地答道,“叶赫部的。”

“叶赫部的!”爱尔礼到底年轻,忍不住惊叫,叶赫部不是早就被他们建州女真灭了么,怎么还会有人,而且与明国锦衣卫混在一起,这时他才对锦衣卫的可怕有了点认知。

“哦!”爱尔礼接着叫道,“前些天你们商社找我买了几个生女真,恐怕就因为他们是叶赫人吧?”

听到“生女真”三字,海东青脸皮微微抽搐,不过还是忍了下来,点了点头。

“你们少东主对你还真不错啊。”达吉布边说,边和乌达则深深看向志文,看样子海东青跟着这小子的时间不短,锦衣卫早早网罗了叶赫部的人,所图非小啊。

阿敏则毫不意外,锦衣卫能有此手段,实在再正常不过,他关注的,是志文介绍海东青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出来的话,“等会儿,少东主,你刚才说这位兄弟原是商队护卫,那意思就是说,以后不是了?”

“嘿嘿,王爷果然睿智。”志文笑了,他想让阿敏他们走的路,既非北上,也不是西遁,而是第三条路,和海东青一样的路,“海东青,给王爷他们说说,你今后要做些什么。”

“是,公子。”海东青微微欠身,然后一板一拍地说道,“公子说了,离开镶蓝旗之后,我和商队里的其他族人将会成立叶赫佣兵团,往东北进发,进入东金山密林,然后以此为基地,招纳志士,找建州女真的麻烦,其间所需粮食军械,由商队提供。”

“到东金山,那不是成了野...人了么。”爱尔礼在海东青的目光逼视下,最后几个字说得几乎听不见。

达吉布和乌达也皱着眉头,别看他们以往不时进入东金山掳掠各部生女真,但都知道那里与现今金国打下的地盘相比,的确难捱。

阿敏听了却是心中一动,潜伏东金山,伺机骚扰建州各地,倒的确是个好主意,既不用长途跋涉迁徙,还能偿了自己报复黄台吉的夙愿,若有机会,说不定还能打回赫图阿拉呢。

“少东主,我想问下,海东青兄弟说的商队提供粮食军械,可是真的,还有,佣兵团又是什么意思?”阿敏倒不在乎东金山的艰苦,他幼时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关键是那种地方获取粮食不易,兵刃甲胄就更无从谈起了,这也是生女真一直被建州女真打得抬不起头来的原因,只要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他有信心同黄台吉掰掰腕子。

“王爷,我解释下,”志文回道,“海东青刚才没有说清楚,粮食军械,商队可不是免费提供的哦,得拿东西来换才行。”

“拿东西换,什么东西,东珠人参乌拉草么?”爱尔礼问道,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柳才初同他打交道时要的东西。

“这些东西自也可以,只要你们找得到,我们都收,不过,小王爷,最重要的东西你难道忘了么?”志文反问。

“哦!你说的是人。”爱尔礼恍然大悟。

“没错,”志文答道,“与人参东珠乌拉草相比,人的价虽然低了些,但胜在数量多,不是么,而且抓人可比找那些东西容易多了,不是么?”

“作价几何?”阿敏问道。

有门儿,志文暗道,作为领头人的阿敏,都开始问价了。

“还是和以前说好的一样,海东青他们的叶赫佣兵团也是这个价,汉人三十斤粮食一个,生...东金山各部族的五十斤,前提是要活的哦,死的不要,不过鉴于你们今后长期在东金山活动,我不建议你们用东金山部族的人来换粮食。”志文答道。

“汉人?我们去哪里给你找汉人?”爱尔礼问道。

“切!”海东青哼了一声,“你们没有,难道不会去赫图阿拉,去盛京,去辽阳找么?”

“这...你们的意思是...”爱尔礼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终于知道志文到底要他们做什么了。

阿敏则没有像爱尔礼这样大惊小怪,志文的意图他早看出来了。

而且志文说的对,既然要在东金山中活动,自然不能再去招惹那些土著,以免前后受敌,这个道理阿敏懂,不但不能招惹,还要想办法将这些人吸纳进来,以不断壮大自己的力量。

“这却有些少了吧?”现今阿敏关心的是,志文能花多少钱粮让他去卖命,“少东主恐怕不仅仅只是想让我们解救汉人罢?”

他知道自己今后手中的筹码,绝不会只有汉人。

“王爷果然厉害。”志文先小小赞了一句,又问爱尔礼,“小王爷可还记得,前些天你问柳掌柜,建州女真作价几何的事儿呢?”

见爱尔礼点头,志文接着说道,“当时柳掌柜不敢接你的话,不过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建州女真的成年男女,一律八十斤粮食一个人,这是活人的价,与汉人不同,建州女真的人头我们也收,三十斤粮食一个。”

为了鼓励阿敏他们,当然,也包括海东青,志文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嘿嘿,少东主还真舍得,我们建州女真也忒值钱了吧?”到了此时,志文的居心已是再清楚不过,就是要他们与建州女真自相残杀,达吉布此话,多少有些愤懑和不满。

“达吉布大哥,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觉得自己是建州女真人么?即便你觉得是,可黄台吉会认可么?”志文貌似温和的一句话,将在场的这些镶蓝旗人,都噎得说不出话来,他们马上就要被视为叛逆了,再以建州女真自居,是不是有点傻。

当然,其中不包括阿敏,他看重的是利益,而不是劳什子的部族。

第556章 黑水佣兵团

“行,就这么办,少东主。”阿敏痛快地说道,“我们替你们抓人杀人,你付酬劳给我们,公平交易,童叟无欺,这就是为什么叫佣兵团罢?”他好歹还是认识几个汉字的,知道佣字作何解释。

“就是这个理儿。”志文笑道,“还请王爷为自己的佣兵团起个响亮的名号,商社麾下的佣兵团不少,需要用名号区别。”

阿敏看了志文一眼,对商社的实力微微感到吃惊,沉吟片刻道,“我等起自黑水,就叫黑水佣兵团罢,对了,少东主,之前我们换的那些粮食青盐还做不做数?”

昨夜出事前,双方交易还未完成,阿敏倒不太担心对方会赖账,不过还是下意识地问问。

“怎会不作数?”志文大笑,“我们可是正经商人,你都说了,童叟无欺,难道还会黑你不成?”

其实志文一开始是想让阿敏同海东青一道在后金捣乱的,但是阿敏肯定不愿屈居人下,海东青等叶赫人对他也没有好感,强行拉在一起,反而可能出事,索性罢了这个想法。

两个佣兵团也好,彼此间还能相互竞争一下。

接下去的几天,阿敏异常忙碌。

他先是将聚集在附近牛录的镶蓝旗之人,全部召集到了一起,再远些的零散牛录就顾不上了,然后简单说了下那晚发生的事之后,悍然宣布,起兵反金。

旗中之人虽然知晓他们一直受到打压,但对阿敏的这个决定,还是觉得有些惊讶,不过仍是忠于阿敏的人居多,私底下议论一番也就罢了,毕竟即将被金国剿杀的困境,容不得他们有什么异议。

黄台吉埋下的眼线就不同了,他们搭上金国可汗的路子,可不是要同阿敏一样迁徙流浪,过那苦日子的,而是盼着平步青云,脱离镶蓝旗的苦海,当即有几人跳了出来,表示反对。

阿敏也算是一代枭雄,他不和这些人废话,将这些天经过清理后的巴牙喇精兵放了出来,把这些反对的人,连同没有明面上反对,但他知道已投靠黄台吉的人一一抓住,还有那晚没能及时跟着乌达前来救援的巴牙喇们,一声令下之后,全都身首两断,一命呜呼。

秉着宁杀错也不放过的想法,这一下是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成功震慑住了全镶蓝旗的人,即便还有黄台吉的眼线没有暴露,也不敢再露头造次了。

当然了,这些人头阿敏可都没有浪费,全都换了钱粮军械,志文为了千金换马骨,也都痛快应下。

十天后,一队浩浩汤汤,绵延数里的人马,宛如一条奔腾盘旋的长龙,自南向北而来,在东金山最南侧的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河边停了下来,开始安营扎寨。

“王爷,前方就是东金山了,你我就此分别罢。”趁着生火做饭的间隙,志文对阿敏说道。

在处理完了镶蓝旗的事务之后,志文他们的商队与阿敏一道北上,直指东金山,之所以不原路返回,自然是怕黄台吉派兵前来,到时候听到有关商队的讯息,号令左翼蒙古诸部将他们半路拦截,那就糟糕了。

前面说过,东金山就是后世所称的大兴安岭,呈东北-西南走向,这里是东金山最南侧的山麓,向东北进入东金山后,阿敏和海东青他们就算是龙回大海了,这里地势复杂,丛林密布,飞禽走兽不计其数,远比镶蓝旗原先所在的那些小矮山要险恶得多,黄台吉想要抓住他们,就十分困难了。

东金山的东南侧,是后世所称的东北平原,建州女真的祖地赫图阿拉,还有之后陆续攻陷的辽阳、盛京等地,都在其中,阿敏和海东青等人完全可以乘金人不备,下山武装游行一回,然后在其反应过来之前,撤回东金山躲避,周而复始,成为粘在金国身上的一块怎么甩也甩不掉的狗屁膏药。

而志文等人,则是向西进入瀚海沙漠,沿着上回从盛京出来的逃亡路线,直抵苏尼特部的北部,这一路志文走过,还算熟悉,虽大都是沙漠,但气候地形不算太过恶劣,风险不大。

“别别别,少东主,我既已反金,王爷二字,再也休提,如今我可是黑水佣兵团的团长。”阿敏道。

黑水现如今在涿鹿工会麾下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佣兵团,即便阿敏裁强汰弱,最后只留了两千余人跟着他,但现如今的规模,也是其它佣兵团望尘莫及的。

其中约七百人是清理过后的巴牙喇,更是战力惊人。

“那好,阿敏团长,还有海东青,山高水长,今后还请多多保重。”志文叮嘱道。

海东青不太会说话,姿势略显笨拙地跟着薛平陶勇回了个礼。

鉴于黑水佣兵团实力惊人,志文再三思忖,最终决定,让薛平陶勇二人也加入叶赫佣兵团,分任副团长,东金山这种地方,还有今后要做的事,更适合他俩罢。

其实他们做马贼的时候,薛平是老大,但叶赫佣兵团既然称之为叶赫,自然是为了吸引叶赫余部,还有其余东金山部族,让薛平这个汉人做头领,不利于之后的发展壮大。

反正他兄弟三人以往就多在一起,配合默契,薛平陶勇也不介意,于是就这么定了。

“少东主,爱尔礼这小子年纪虽然比你大些,但还不懂事,有什么不妥之处,还请多多包涵。”阿敏不放心爱子,算是提前给志文求了个情。

这厮也是狡诈得紧,他的黑水佣兵团两千余人,挑的全是精兵强将,不论是在东金山中活动,还是到辽沈一带搞破坏,都能来去自如,其余人等,不论汉人蒙人生女真,还是他们自己的镶蓝旗人,阿敏全部打包,卖给了志文,这其中,居然包括爱尔礼和他的其他几个儿子。

这样一来,黑水佣兵团再无累赘,也没有后顾之忧了。

志文也是无法,捏着鼻子认了,当然,稍微杀了些价,但是数额仍然巨大,在给了阿敏部分粮食军械后,其余的不得不记在账上,毕竟海东青那里也有需求,而且商队加上镶蓝旗这么多的人,回程也是要消耗不少粮食的。

第557章 东金山麓

阿敏对此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他这一把买卖做的划算,粮食军械的数量极多,两千人根本拿不下,暂时寄放在商社中也好。

不过好消息是,海东青的叶赫佣兵团因此提前壮大了起来,镶蓝旗中的生女真,虽然再没有叶赫人,但海东青带着族人绕了一圈之后,居然也有千把人愿意入伙,叶赫佣兵团实力突飞猛进,从人数上来说,已经跃居第二了。

“阿敏团长放心,小王爷...不,爱尔礼我虽然出了钱,但却不会把他当做奴仆的,定当以兄视之。”志文回道。

阿敏的良苦用心,志文怎会不知,看似卖了亲生儿子,实际却有托孤和留质的意味,既向志文表了忠心,也能心无旁骛地向金人发难。

“谢过少东主。”阿敏拱手致谢,又对爱尔礼淳淳交待,“爱尔礼,到了中原,可不能再像原来那般任性,遇事多想想,拿不准的,先问问少东主再说。”

一派慈父不放心儿子的神态,又摸摸爱尔礼顶门心的小辫,“这辫子,剪了吧,出了辽东,可是会遭人恨的。”

看来他对金人在塞内外的形象,还是很清楚的。

“多学学汉话汉礼,汉字也不能忽视,嗯,汉人的吃食,也要学着习惯。”阿敏还在絮叨着。

“阿敏团长,这个你可以放心,爱尔礼他们一时还不会进入关内,我们在塞外有地方可以安置他们。”志文突然插嘴,将阿敏的话打断。

“哦!”阿敏倒是不太意外,锦衣卫能将手伸到辽东,那么在蒙人那里布局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下他就更放心了,以他几个儿子的性子,到了中原,不知道要有多憋屈。

“不知少东主打算在哪里安顿爱尔礼他们呢?”阿敏问道。

志文之前并没有将底细和盘托出,眼下阿敏已无退路,就没什么顾忌了,而且也是展示实力的时候,自身越强大,越能让阿敏放心不是,当下简要说了一下已经控制了达林台、苏尼特,还有插汉部的事情。

至于镶蓝旗所部,志文打算把他们安置在额仁卓尔湖畔,愿意放牧的放牧,喜欢打猎的打猎,多出来的汉人和东金山部族,可以帮着晒盐冻硝,完全可以养活自己。

“这么说来,差不多就是以张家口为界限,以西的蒙古诸部,全都投靠了大明?”阿敏问道,达林台部他虽然没有听说过,但苏尼特是知道的,志文一说,他就对涿鹿商社的势力范围有了大致的了解。

见志文点头承认,阿敏倒也觉得有些理所应当,林丹汗这厮,一直接受明国的册封和赏赐,锦衣卫稍微用点手段,乖乖听话也不奇怪,至于苏尼特部,虽然归附了大金,但并不如科尔沁喀喇沁等部那么紧密,在钱粮攻势下变节,也是想得通的,这倒是让他对爱尔礼等人的安危更放心了。

这时陆续有手下将做好的食物送了上来,虽是离别前的最后一餐,但大家都知道事情轻重,既不伤感,也没有纵情狂欢,各自忙着吃,以便尽快离开。

“对了,阿敏团长。”志文边吃边说道,“左翼蒙古暂时还没有拿下,今后我们交接战利品和粮食军械的时候,恐怕还得在西边的瀚海之中,我打算在那里设个点储备物资,以免你们还要千里迢迢地跑到苏尼特去。”

这个想法,志文是在北上东金山时有的,叶赫同黑水两部,主要任务就是骚扰后金,让他们跑那么远的地方送人,未免浪费了,东部蒙古既然控制不力,那只能在瀚海中扎颗钉子。

“那敢情好,公子。”薛平吃着东西,含混不清地说道,他之前就有些担心这个问题,在蒙古草原上跋涉吧,东部的这些部落还不够友好,走瀚海沙漠,则艰险得多,而且一来一去,也浪费时日,没想到志文考虑周到,已经开始着手解决这个问题了。

“要不这样,”志文接着说道,“阿敏团长,海东青,你们干脆派几个人同我一道进入瀚海,选好地点,镶蓝旗的汉人就地开工,建个坞堡,也省得以后还要通知你们,等你们下次出山换粮的时候,我估计多半就好了。”

“少东主考虑周到,硬是要得,行,等会儿我让几个人同你一道。”阿敏应下了。

海东青和薛平自然也不会例外。

叶赫与黑水两个佣兵团都消失在东金山的密林后,志文他们还在缓缓开拔,有了镶蓝旗跟随,人丁猛增,行动比原来迟缓多了。

志文的目光从东金山上收了回来,今趟来辽东,原本的目的是扶持阿敏,让他能与黄台吉掰掰腕子,以便减少后金对蒙古的关注度,让涿鹿商社和工会能徐图发展。

没想到遇上他们自己内乱,阴差阳错之下,不但救了阿敏一命,还把整个镶蓝旗都策反了,也不知是对是错。

不过牵制后金的目的应该是达到了罢,想必叶赫黑水两个佣兵团,很快就会对后金发动骚扰攻击,有得黄台吉烦恼的时候,他应该没空对草原关注过多。

两个佣兵团各有长短,阿敏胜在对后金内部了若只掌,在金国内部行事,定能如鱼得水,海东青他们则对东金山更熟悉一些,出事后不虞金人的追袭。

志文跨上马,边想心事边前行,短短的一段路之后,邹群、张献忠等佣兵头子,就带着媚笑地将他围住了。

“公子,你看,去辽东杀人,是不是也算上我们一份?”张献忠搓着手说道。

叶赫与黑水两个佣兵团的规模,虽然让他们有些眼红,但还能把持得住,以他们目前的财力,不挑三拣四的话,也能招到这么多人,关键是人多了不好养,若没有一个既轻松,又能让他们一展所长的进项,这些佣兵头子是不太敢将规模扩张这么大的。

而去辽东抓人杀人,以活人和人头换取钱粮的法子,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包赚不赔的好活计,这业务他们熟啊,好多人以前干的就是这个,即便是邹群这些边兵组成的佣兵团,也没几个是善茬,杀人放火,绑架勒索,简直不要太简单了,比用粮食换羊毛可省心多了。

第558章 监工与劫道

志文一抖缰绳,放慢马速,“你们以为去辽东与金人厮杀是件美差啊?”

“那可不。”张献忠答道,“就是金人的脑袋,也同活着的汉人是一个价,那还不赚翻了啊。”

“就怕赚翻的这些钱粮你拿不到手。”志文哂道,“金人凶残,比蒙人难对付得多,叶赫同黑水也只是去探路试水,初期乘黄台吉不备,肯定能有战果,等对方有了防备,就没那么容易得手了,一不留神,还会被人家设下陷阱坑一把,你们有多少兄弟能让你们这样肆意挥霍性命?”

见众佣兵头子都不说话,知道他们有些听进去了,又接着安慰道,“股红都拿到手一半了,你们还怕没活儿干没进项么?”

“家大人多,开销也大嘛,公子。”邹群说道,“手下儿郎们个个都想多找些活计,多赚些钱粮,讨个婆娘,生几个小子,我们身为头领,也不能拦着他们不是?”

“说的倒也有理。”志文赞同道。

佣兵头子们一听有门儿,又都竖起了耳朵。

“这样罢,”志文稍稍沉吟了下,随即做了决定,“我等即将进入瀚海,刚才我同黑水叶赫两部说过了,打算在靠近东金山的沙漠中,建立一个据点,以便同他们做交易,这几天你们都帮忙看看,选好地点,镶蓝旗的那些汉人就可以就地动工,据点要进可攻退可守,所以得建坞堡,我没空留在此地,所以监工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事后回到达林台,再论功行赏。”

“嘿,那敢情好。”张献忠乐了,帮工会做监工这种活计,可能没有拉人换羊毛收益高,但胜在没什么危险,而且他知道工会是不会亏待他们的。

“别以为轻松。”志文先泼冷水,“瀚海中气候恶劣,又缺乏水源,选址修建,都不容易,还得提防来自南北各部的骚扰,这些事都得你们操心。”

“公子放心,不会叫你失望的。”邹群拍着胸脯,他更看到了在这里修建坞堡的意义,有了钱粮军械的保障,才能支撑更多的佣兵团东进辽东。

果然,志文接着说道,“想发财的,都先收收性子,等坞堡建好,我自会考虑。”

“还有,你们也不必全都在此监工,留些可靠的兄弟盯着就成,这里什么都缺,要是不能就地取材,那就回苏尼特和达林台筹集。”志文又建议。

佣兵头子们纷纷点头称是。

“也别说没有事情干,不是又该剪羊毛了么?”志文絮絮叨叨地说着,“左翼蒙古这么大,还不都是你们天字号佣兵团的势力范围。”

“公子啊,”张献忠叫苦道,“地方大是不错,可你不让我们对那些牧主动粗,只能以利诱之,这进展实在缓慢得很。”

“慢慢来,不着急,有工会的红利垫底,你们吃不了亏。”志文道。

张献忠翻翻嘴皮,想接着诉苦抱怨,志文若能松口,让他们能像在插汉部那般行事,就再好不过。

不想邹群拿话将他堵了回去,“你以为公子是怕那些蒙人啊,公子忌讳的是他们背后的金人。”

张献忠不说话了,他知道现在的金国能将大明虐得满地找牙,工会和商社还真是不能轻易去捋虎须。

志文暗暗点头,还是邹群明白事理,不过不让他们对左翼蒙古动粗,不仅仅是不愿招惹金人,若仅是这个目的,那不东进岂不是更好?

用怀柔手段,以利益为饵,让东部蒙古各部逐渐接受同他们的合作方式,尝到甜头,自然不愿再轻易放手,等利益足够大的时候,自然能左右他们,这行的是温水煮青蛙的策略。

“算了,既然你们一再抱怨,那么再给你们一项福利罢。”志文此话,让佣兵头子们的心又活泛了起来。

他们知道志文的话向来不多,但只要说出来,都是够份量的,一个个都兴奋地看着志文,等他发话。

“等回到达林台,你们天字号佣兵团可派出人马游弋,出塞的其他商家,西行北上都不用管,但只要东进,让他们一律将货物解压到达林台,工会或是商社,会以一个合理的价格买下,不让他们吃亏就是。”志文道。

佣兵头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对他们来说,算是什么福利。

还是张献忠,一沾到钱粮,就动起了脑子,反应比其他人要快上那么一些,“公子的意思是,这些商家要是不愿意把货物运到达林台,执意还要继续向东的话,那我们可以...?”

“没错,”志文笑道,“他们要是不愿意,你们当场也不用管,走人前警告一番就是,态度要好,可别烂了咱们商社和工会的名声,不过事后嘛,得尽快派出人马给我把商队劫了,可不能让他们与蒙人甚至金人交易,嗯,劫来的货物就都归你们,不用上缴工会分毫。”

既然要出手对付左翼蒙古和金人,那经济手段就是必须的了,以往有范氏等八家粮商,做不到完全封锁,现在既已灭了他们,涿鹿商社在塞外又是一家独大的局面,那就可以制定自己的规则了。

只要完全把控住对东部蒙古和金人的财货供给,即便在羊毛上面吃些亏,也能在其他东西上赚回来,更能因此掐住金国的脖子。

固然后金的财货来源,不仅仅是草原,东部临海一带也是,但好歹算是断了他们的一只羽翼。

当然,志文也不会一点东西都不放进辽东,初期这么做,太过显眼,但卖什么东西给他们,卖多少,品质如何,这些方面都可以大做文章。

福利啊,这真是大福利,听了志文的话,佣兵头子们眼睛全都亮了,商家出一次塞不容易,即便是小商家,也大都是几家人联合,财货绝不会少,尤其在他们东进交易前,这些东西可说是分毫未动,劫上这么一次,那可就真是大发了。

“可别打歪主意啊。”志文警告道,“要是不打招呼就劫道,别怪我事后知道了不客气。”

第559章 破败的镶蓝旗

“不敢,那可不敢。”佣兵头子们讪笑道,他们都不傻,赴张家口灭范氏的事儿,能这么快被工会知道,都隐约猜测手下人中有工会的眼线,只是没人敢打探,更不敢肃清这些人,在人家地头上讨生,让人家埋几个暗桩,再正常不过,不如此的话,怎么让工会放心。

“手脚干净些,别毛毛躁躁的,让人一看就知道同我们商社工会有关。”志文叮咛。

“哪能呢。”佣兵头子们都笑了,“公子放心,我等不会留下什么手尾的。”

“还有,”说到这儿,志文稍稍停了下,“能少杀些人,就尽量少杀些人罢。”

这句交待,算是志文唯一能做的事了,他知道这个所谓的福利一开,定然会有不少人因此丢了性命,可想要扼住左翼蒙古和后金的脖子,却又不得不狠心这么做。

......

黄台吉骑在马上,看着眼前狼籍不堪的镶蓝旗牛录,怒火中烧,偏偏有火还不能发泄,身后都是两黄旗将士,作为大汗加旗主的他,要是胡乱发火,未免影响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房屋基本已被焚毁,残垣断壁中冒着寥寥青烟,偶有几座稍微完整些的房子,都是破败不堪,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

这是阿敏所在的牛录。

周围的牛录同样如此,哨探们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的禀报都是说牛录被毁,一个人也无。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这一带牛录挨得挺近,骑在马上往四周瞅瞅,就能看到黑乎乎的火后景象。

牛录前的空地上,同样冒着残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这是一片巨大的坟场,不,说坟场并不确切,应该是焚尸场才对,保守估计,有上千人死在这里,然后被一把火烧成了现在的模样。

边缘地带的尸骨,因为火势不够猛烈,还能看出人的模样,中间地带的,全是灰烬,根本无法准确看出到底死了多少人。

阿敏这厮事情做的也绝,不但将东西全部拿走,还放了一把火,把房子和被他处决的人全都烧了,分明是一点东西都不想给黄台吉留下。

“阿敏!”黄台吉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怎敢如此,他竟敢如此!

腾出空马的那三百军兵,知道身后有镶蓝旗的人追赶,因此踏稳地面之后,都迅速地遁入了黑暗之中,随后的事情经过他们虽然不太清楚,但很明显是失败了,别的不说,阿敏点燃的那些火把,就始终未曾完全熄灭。

这些人不敢耽搁,趁着夜色,在阿敏还未腾出手来之前,绕过牛录,进入山林,踏上了回盛京的路。

黄台吉闻听事有不济,来不及知会其他人,带上两黄旗军马,就往阿敏所在之地赶,他的想法是,既然撕破了脸,就不必忌讳什么了,干脆以残杀同族的罪名,将阿敏拿下再说。

一路上并未遇到他派出去的其余军兵,更坐实了此番行动的失败,黄台吉心中焦虑,他知道阿敏也是个人物,定不会坐以待毙,多半会跑路,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晚了。

人走了不说,还把此地破坏殆尽,杀了这么多人泄愤,想必自己的那些眼线,还有他们的手下都尽殒其中了。

阿敏啊阿敏,你真是罪该万死,黄台吉正恨恨地想着,南下的哨探引了几队人过来。

“大汗,这是从镶蓝旗南部牛录中找到的人丁。”

“就这些,没了么?”问这话的时候,黄台吉心中好歹还有些希望,但见哨探摇头否认之后,终于彻底失望了。

眼前这些人看起来不少,约莫有两三千人的样子,但黄台吉知道,真正的建州女真,绝不会超过四百人。

北部的牛录就不用想了,阿敏那厮定是向北方逃窜,那些人他是不会放过的。

为什么不会西逃?这很简单,科尔沁喀喇沁等部实力不弱,对大金也还忠心,阿敏不敢自投罗网。

也就是说,拥众四万多将近五万的镶蓝旗,现如今就只剩眼前的这两千多人了。

镶蓝旗的实力原先在八旗中属中上游,这两年一再被打压,逐渐到了下游,但还不是最后一名,这从他们的人丁数量就能看出来。

对于镶蓝旗的这些普通丁口,黄台吉其实并不是太在意,与其他七旗一样,大多数其实是外族,包括掳掠来的汉人和生女真,还有投靠过来的蒙人。

汉人和生女真没了可以再去抓,蒙人自有愿意投靠的,这些人丁损失再大,黄台吉也不心疼。

他心疼的是镶蓝旗中七千余人的建州女真,整个八旗,虽然没有统计过,但黄台吉知道,真正的建州女真不会超过十万人,这些人才是金国的立国之本,安身之基,每死一个黄台吉都会觉得心疼。

与大明打了这么些年的仗,死的多是那些奴才包衣,真正因此而亡的建州女真其实并不多,但阿敏这回一口气就带走了七千多的建州女真,已经快接近建州女真的一成了。

这让黄台吉如何不气,如何不恼,损失之大远远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等他回到盛京,廷议上也很难交差。

这且不说,阿敏还给他出了个难题。

自努尔哈赤先后建立正四旗和镶四旗之后,八旗的称谓已经固定沿袭了下来,对外,八旗就是一个整体,代表的是建州女真和金国。

阿敏带着镶蓝旗这么一走,八旗变成了七旗,那少掉的这一旗,还要不要重建?

不建吧,七旗与八旗相比,显然有些底气不足,外人听着也会觉得可笑,还暴露了建州内乱的事实。

建吧,得从其他七旗挪人,抽哪个旗不抽哪个旗,哪个旗又抽多少人,少不得要吵翻天,想想都头痛,最后谁做旗主,就更是让人为难了,势必要经历一番龙争虎斗。

想到这里,黄台吉对阿敏就更加痛恨,这厮怎可为了一己之私,就置整个建州女真于不顾呢,若是能生擒此人,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第560章 覆灭的巴牙喇

“找几个人,问问他们这几天镶蓝旗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儿。”黄台吉向左右吩咐,事情的大概应该就是济尔哈朗他们想要擒杀阿敏,结果却没能成事。

这不难猜,不过更详细点的,还是得问问这些仅存的镶蓝旗人,看能不能从中得到些什么有用讯息。

对了,还有济尔哈朗和斡里不这两个蠢才,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办不好,给大金造成这么大的损失,真是该死,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这个时候,黄台吉还不觉得这两个主事者会死于非命,以他看来,暗夜突袭,又是镶黄旗精兵,其中还有三百巴牙喇,再怎么不成器,总能逃得一命罢,或许这两人此刻正在科尔沁或是喀喇沁的某个部落舔伤口呢。

等找到他们,定要他二人好看,黄台吉愤愤想到,对了,还有那七百军马,千万不要损伤太多,那三百巴牙喇要是死伤超过三十人,黄台吉连扒这两人皮的心思都有了。

“大汗,问过了,口径一致,应该没问题,都说十多天前的一个晚上,这里隐隐有火光透出,似乎还有打杀的声音,等他们派人赶过来的时候,已然是这幅模样了,他们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有将官问清楚后回禀道。

黄台吉一阵气结,这些他难道不知么,这问与不问,实在没什么区别。

“那这些天镶蓝旗内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黄台吉耐着性子问道,看能不能从其他事情上找出些端倪,只是他自己都觉得希望不大。

没想到那将官倒给了他个意外,“大事倒没听说,不过有个牛录额真说了,还是十多天前,起火的前几天,镶蓝旗通告各牛录,让他们将人参东珠,嗯,还有乌拉草,统统解押到此地,以便换粮。”

换粮,和谁换粮,难道是范氏商队来了?黄台吉惊疑不定,若真如此,那可有些糟糕。

那将官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接着说道,“我问过这个额真,知不知道是哪家商队,他也不太清楚,不过据他们牛录在外巡猎,路过阿敏行在的青壮所说,是一只规模异常庞大的商队,人数恐怕得有好几千。”

那就没错了,黄台吉一拍大腿,定是范氏商队无疑,今岁既然要向南朝用兵,那么粮食的囤积就是重中之重,是以他向范轩交待过,这几趟辽东之行,不妨增加些人手,多运些粮食过来。

这范轩定是听了自己的话才增加的人手,而且塞外走货,能有这等实力的,据黄台吉所知,也就他们八家人而已。

草原上讯息传递本就缓慢,又被志文他们采取了些措施,有意遮掩,是以范氏等八家粮商覆灭的消息尚未从张家口传到辽东,而金人的细作对大明朝堂的动向虽然有所关注,但范氏覆灭之后志文紧接着就东出辽东,他们的消息也还没有传到盛京。

因此黄台吉对张家口的大事件仍然一无所知,一听是这种大规模的商队,就下意识地认为是范家的。

黄台吉让济尔哈朗对付阿敏,就是要趁商队尚未到达,阿敏无法从商队获利,邀取人心,待将其弄下台后,正好商队差不多也到了,到时候给镶蓝旗些实利,自然对掌控镶蓝旗更加有利。

没想到范轩如此积极,竟然比往常提前了些时日,白白让阿敏占了便宜,用人参东珠换粮食倒也罢了,那乌拉草是什么玩意儿,关内汉人怎会看得上,定是阿敏拿出大贝勒的派头,让人家不得不低头的。

想到乌拉草也能换粮,黄台吉就更加肯定了商队的身份,否则谁愿意当这冤大头。

以往范轩做事积极,黄台吉只会高兴,但这一趟显然与他的谋划不符,在这么个关节点,范氏商队一头撞了进来,那不是羊入虎口了么,阿敏这厮跑路前是不会放过这只肥羊的。

怪不得死人这么多,黄台吉总觉得阿敏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拿镶蓝旗这么多的人泄愤罢,到了这时,已然想象得出商队的下场了,阿敏被袭击之后,侥幸得脱,定然恼羞成怒,起意逃跑,商队自然成了他的屠戮对象,看来眼前的焚尸场中,也有不少商队的人。

至于商队的那些粮食青盐,以及其他种种货品,同样不用奢望,此刻肯定已经成了阿敏的囊中之物,

想到这么多粮食都被阿敏掳走,黄台吉心中一痛,有气无力地冲那将官挥了挥手,“找几个人,到草原上走一趟,让附近的台吉们都来见我。”

召集蒙古人,主要还是为了打探济尔哈朗与斡里不的下落,商队的确切讯息也可以再确认一下。

至于追慑阿敏,将他拿下,黄台吉根本不抱希望,阿敏这厮也是从战场上九死一生过来的,怎会不知时机的重要,这会儿说不定已经遁入大漠了,不用白费力气。

而追击到漠北擒住阿敏,不是黄台吉不想,而是他不能,出来得匆忙,粮草带的不多,未必能支撑他到漠北,而且大金人马进入漠北,势必引来漠北诸部的敌视,眼下他还没有做好与漠北交战的准备。

至于阿敏这厮,想必已然换了蒙人装束,到了漠北问题不大。

“嗻!”将官领命而去。

得知大金可汗莅临草原,不论是科尔沁,还是喀喇沁的大小台吉们,都是慌不迭地前来拜见。

然而让黄台吉失望的是,并没有从这些蒙人口中得到济尔哈朗与斡里不的任何消息,这意味着那晚除了腾出马来的三百人,其余人等,尽皆覆灭。

这让黄台吉如何肯信,七百精兵,中有三百巴牙喇,就这么没了,连个活口都没有逃出来?

阿敏想要做到这一步,恐怕得提前埋伏好军马,以巴牙喇对巴牙喇,然后重兵围剿,才能有此成效,只是这可能么,难道说斡里不这一行人中,有人泄了密?

让惊疑不定的黄台吉心痛的,不只是这七百精兵的覆灭,更有那殒于其中的三百巴牙喇,这是镶黄旗近些年来少有的一次大损失。

第561章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

黄台吉这下把济尔哈朗和斡里不都恨上了,要是二人还活着,多半也逃不脱他的惩处。

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那只商队了,蒙人们都很肯定地答复说,商队人数众多,是从张家口出发的,定是范氏商队无疑云云。

志文他们一路东来,与这些蒙人打交道时,刻意对自己的身份含糊其辞,若有人问他们是不是范家之人,往往一笑而过,为的是行事方便,此种行径,显然让蒙人们误会了,八家粮商在塞外的行走路线已然固定且成熟,未必要当家人带头,是以虽然没有见到各家家主和一些相熟的大掌柜,但这些台吉们却都没有起疑。

但这个消息对黄台吉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好事,有了商队这些东西的助力,只会让阿敏实力更上层楼,更难对付。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黄台吉没了兴致,随便应付了一下这些蒙人台吉,就带着人马回转盛京,那里有更多烦恼的事情等着他。

“咣当!”,一声响亮的脆响从盛京皇宫中的御书房传出来,一只青瓷花瓶掉落地面,摔成碎片。

黄台吉坐在椅子上,胸膛起伏不定,气息不稳,心绪不宁,这只青瓷花瓶还是上次入关,不知从中原哪家大户中顺来的,黄台吉一向珍惜,现如今却被他给摔了,显然被气得不轻。

他刚回到盛京,就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陛下,可别气坏了身子。”范文程在一旁小声劝道,黄台吉之所以如此恼怒,全是因为他刚才所说的事情,可这种事儿,却是不能不说。

据关内细作禀报,以范轩为首的张家口八大粮商,在前不久的一个晚上,被一场大火,将他们全部烧成灰烬,一个活口都没有逃出来。

“哼!”黄台吉鼻子里重重出了口气,“原以为明国新皇帝也不过如此,没想到还挺有手腕的,居然不管不顾地就对范氏动手了。”

阿敏那里的事儿就够让他糟心的了,黄台吉在回盛京的路上,一边心痛八旗的损失,一边还要想着怎么跟金国的其余权贵交待,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稳,就有更糟心的事儿。

“陛下万不可轻忽这个明国皇帝,此人善于隐忍,从他除掉魏忠贤一事,就可看出端倪。”范文程道,他与黄台吉的看法一样,灭了八家粮商的幕后黑手,定是明国皇帝无疑,其他人没这么大的胆子和实力,明面上是大明宣大总督主导此事,实际上他应该只是个跑腿的而已。

至于什么抓细作,细作放火造成的后果,都是让人发笑的借口,作为金国上层,没人不知道张家口那些人对大金的重要性,怎么会做这种愚蠢的事儿。

黄台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他就是再雄才大略,也有些措手不及,已经顾不上他在回程还琢磨的,出现在镶蓝旗的那只商队了。

不管这只商队是范家覆灭前派出来的,还是其他某个想捡漏的商家,反正现如今都已便宜阿敏了,可惜了,那么多的粮食,都被阿敏这厮给祸害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粮食问题,必须在南征前,筹到足够的粮草,范家没了,那事情就有些棘手了。

虽然黄台吉相信,只要花些时日,总能找到范家的替代者,这些中原商人,个个贪婪无比,为了那些好处,什么事儿都敢做。

但接替人选却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定的下来的,商家的实力如何,可不可靠,等等等等,都需要考量。

如此一来,西边没了粮食的来源,金国相当于被断了一只臂膀,粮食就只能从东边打主意了。

“不行,得让代善或是莽古尔泰带兵往朝鲜走一趟。”黄台吉说道。

“陛下,朝鲜向来贫弱,恐怕拿不出多少粮食。”范文程道。

“管不了了,”黄台吉道,“蚊子腿儿也是肉。”

至于安排代善或莽古尔泰前往,是因为朝鲜虽已被征服,但其君臣仍然心向明国,对付他们建州女真,向来是推诿扯皮,装傻充愣,各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也只有这两个大贝勒才能镇得住他们,换了其他人,真不一定能有所收获。

“还有,”黄台吉接着吩咐,“对明国东江镇的那些老鼠,这些时日也不要逼得太紧了,咱们可以往后撤一些,多给他们点活动空间,然后用朝鲜或是鱼皮鞑子的名头,找他们买些粮。”

范文程默默点头应下,心中却知这也不过是一个聊胜于无的方法,东江镇那些家伙同样穷困潦倒,明国一直拖欠他们的军饷,不少岛上都有了饥荒。

真正有粮食的,是那些从鲁东乃至江南过来的船商,他们当然不是济危扶贫的,给东江镇活动空间,实际上是给这些人活动空间,只要操纵得好,还是能从这些人手上买到些高价粮的。

这些状况黄台吉何尝不知,付出多收获少,尤其是后一种办法,获得粮食的代价实在太高,但没办法,谁叫他们现在缺粮呢。

实在不行,恐怕就得提前出兵了,只是出击时机也得想好咯,虽然现如今大金的战兵无需参与春耕秋收,但明国那里却是不能不把秋收的因素考虑进去,出击早了,田地里粮食还未成熟,尽是青苗,得不偿失,出击晚了,粮食都被收走,就更没意思了。

没错,黄台吉现在的抢劫目标,已经从黄金珠宝,变成粮食了。

范文程正待告辞,黄台吉又问道,“对了,范章京,你对镶蓝旗一事怎么看?”

镶蓝旗发生的变故,后金的权贵们或许还不曾得知,但绝不包括范文程。

范文程与黄台吉的想法一致,那就是目前不宜兵进漠北,不能再四处树敌了,说实话,他心里对这种草原追袭战并不看好,女真人驭马的功夫同蒙人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而且多为重骑,遇上轻骑,击败对方不难,但要歼灭就不容易。

第562章 大事件

至于重建镶蓝旗,范文程却是坚定地赞同。

“陛下,这正是你掌控镶蓝旗的良机。”范文程是这么分析的,八旗变七旗肯定不成,说不通嘛,而且很多人都想借着重建镶蓝旗一事沾光,不重建是不可能的。

而黄台吉能做的,就是借此机会,将听命于他的人,送上旗主宝座,要是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干脆亲自兼领得了,不过一人掌控三旗,难度很大。

“就怕这些家伙不好好配合。”黄台吉不无担心。

“陛下勿忧,”范文程道,“各个击破便是,趁着代善和莽古尔泰还不知情,先找四...三小贝勒,许以好处,只要他们应允,此事就算定了,陛下要做的,就是找好新旗主的人选。”

黄台吉叹口气,“以往我对这三人倒是颇有信心,可出了阿敏这档子事儿,倒让我有些拿不准了。”

死了济尔哈朗,剩下的三小贝勒分别是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俱为一母同胞,努尔哈赤死后,黄台吉联合代善、莽古尔泰等人,逼迫三人的母亲阿巴亥为老奴殉葬,严格说起来,此三人与阿敏一般,同黄台吉也是有私仇的。

范文程其实心里也颇疑惑,金国内部其实矛盾不少,没有爆发出来,多少令他有些奇怪,嘴上还不得不宽慰,“陛下多心了罢,三位贝勒爷我看都挺尊重你的。”

这三人内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那自然是谁也不知道,但是眼目前,黄台吉也别无他法,只能去寻求这几人的支持。

“启禀大汗,北方有加急快报。”范文程即将告辞之际,书房外有宦官尖着嗓子禀报。

北方?那里能有什么大事,虽然临近东金山,但是山里的生女真早被金人教训怕了,轻易不敢出山找麻烦的,书房内的君臣都有些疑惑,黄台吉宣道,“呈进来。”

“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范文程见黄台吉看奏报的时候,先是惊愕,然后是愤怒,脸色阴沉得快要滴下水来,知道定有大事发生,忍不住问道。

“砰!”黄台吉重重一拍桌子,咬牙切齿地说道,“阿敏这厮,当真...当真罪该万死。”

说罢将奏报递给范文程,范文程看完,这才知道发生何事,东金山下的数个牛录,一夜之间,被两帮来历不明的匪盗攻破,粮食被抢,牛录被焚毁,至于人嘛,被掳走一部分,剩余的都被枭了首级。

牛录之中可以说一个活物都没了,手段残忍,东金山里的生女真决计做不出这种事,不是这些蛮夷心善,而是他们偶而出山劫掠,都是忙着抢粮食,杀人的兴趣不是没有,但没有工夫做的这么绝。

况且现场有箭矢遗留,都是制式铁箭头,那些鱼皮鞑子何时有这么好的装备,是以黄台吉,还有刚看完奏报的范文程,都能肯定动手之人就是跑路的阿敏。

“没想到阿敏跑到东金山去了。”范文程将奏报还给黄台吉。

“是啊,我本以为这厮应该去的是漠北,没想到他胆子不小,居然进了东金山,这是公然要和我做对了,这厮对我建州了解甚深,打仗也有一套,今后祸患不小。”

黄台吉深感头痛,北边的生女真虽然骁勇善战,但装备落后,打仗都是一窝蜂地上,没什么章法,难以造成威胁。

阿敏可就不同了,论打仗的本事,在金国一干将领中,至少能排进前五,不然当初征伐朝鲜,也不会让他做主将,眼下又刚劫了一只大商队,粮食军械短期内不用发愁,有得烦了。

“陛下,事不宜迟,赶快派人去找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三位贝勒爷。”范文程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儿,急切地说道。

见黄台吉一时不解,范文程接着解释道,“陛下,北部牛录遇袭,被人屠尽一事影响太大,恐怕瞒不住人,只要稍加打探,镶蓝旗叛逃一事估计也有人知道了,新的镶蓝旗旗主应该已经有人盯上了。”

对哦!黄台吉一拍脑门,的确如此,若不出手快些,恐怕三小贝勒就会被其他人拉拢了。

“来人!”黄台吉大声吩咐,“听到没有,快去三位贝勒爷府上,请他们进宫一叙。”

同一时刻,盛京城外某座山的密林中,正白、镶白、镶红三色旗帜招展,旌旗之下,各有三队骑兵往来驰骋,奔猎于山中。

骑兵数量虽然不多,但人人精悍异常,显见都是精兵。

“去去去!”多尔衮在马上挥挥手,将周围的护卫驱散,“别守在这里,论身手,你们未必及得上我兄弟三人,都去山里转转,多打些猎物,晚上才有的吃。”

“嗻!”穿着正白衣甲的护卫们应了一声散了,多尔衮是正白旗旗主,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镶白、镶红衣甲的将士们,则在看了两个没做什么表示的主子之后,也跟着去了。

“老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阿济格揉揉鼻子,有些不耐烦。

“哟,大哥还是这么厉害,一眼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多尔衮笑道。

“废话,你煞费苦心将我们叫出城,又把护卫支开,没事儿的话会这么折腾?”阿济格反问。

“二哥,你不是说我们兄弟三人最好不要聚在一起,以免让那三个大贝勒忌惮么,今儿怎么主动把我们邀到一起了?”问话的是年纪最小的多铎。

“呵呵,此一时彼一时也。”多尔衮道,“额娘才死之时,咱们势单力薄,不能给人口实来对付我们,自然是能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的好,现如今嘛,却有些不同了。”

“哪里又有什么不同了。”阿济格并不赞同,“我们兄弟三人现如今虽然都是一旗旗主,还做了议政贝勒,但与那四大贝勒相比,实力差距还是不小,有事儿快说,别让人起疑。”

“不错,大哥历来有些暴躁,没想到现在也这么谨慎了。”多尔衮很有些感慨,眼见阿济格要发火,急忙接着说道:

“大哥,三弟,不是我不小心,而是有大事件发生,事关你我兄弟的未来,这才把兄弟们都召集到了一起。”

第563章 多尔衮的猜测

“别耸人听闻了,能有什么大事件?”阿济格还是那副不在意的样子,他心里对这个二弟很有些不待见。

按理说作为一母同胞的老大,应该是另外两个兄弟对他阿济格言听计从才是,然而自额娘死后,偏偏占主导地位的是老二多尔衮,可阿济格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二弟的确比他高明。

正是多尔衮提出的韬光养晦,只做事,不参和其他杂事的建议,才让他们三兄弟不但渡过危机,还继续各领一旗,做稳了参政小贝勒的位置。

“大哥,三弟,的确有大事件发生。”多尔衮没有理会阿济格的不平,接着说道,“我有可靠线报,北部数个牛录惨被血洗,其中一个已经离老城赫图阿拉不远了。”

多尔衮当然没敢在其他地方安插自己的线人,不过他极会为人,各旗的下层军兵,有不少人与他相熟,今儿他在盛京城内闲逛,正好碰上了前来盛京禀报北部消息的哨探,不巧此人正好认识,三言两语之下,多尔衮就从其口中套出了有用的东西。

随后多尔衮不顾三兄弟之间定下的尽量少见面的规矩,直奔阿济格和多铎的府邸,硬生生以行猎的名义,将两人拉出了盛京。

他知道若是再晚几步,三兄弟极可能会被黄台吉唤入宫中,他们必须在这儿之前达成共识。

“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吧,二哥,那些鱼皮鞑子,每年总要发几回疯的。”多铎也是将信将疑。

“大哥,三弟,你们听好了,我刚才说的是血洗,那些牛录中可没有一个活口留下来。”多尔衮道。

“是...么?”阿济格有些动容了,一个牛录最少有三百战兵,兵刃、甲胄、箭支齐全,生女真往往要动用数倍,甚至十倍的兵力,才能让建州女真有些损伤,而且一旦动手,牛录间还能相互传讯,寻求支援,整个牛录被屠尽的事儿,还真是没有发生过。

“或许是鱼皮鞑子动用的人多呢?”多铎问道。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多尔衮说道,“不过,据我所知,遗留在现场的箭矢,可都是铁制箭头。”

“什么!有这事儿?”阿济格和多铎终于动容了。

“难道说...”阿济格犹豫了下,“难道说是鱼皮鞑子们又与明军勾搭上了?”

阿济格的猜测有些道理,东江镇在毛文龙还活着的时候,的确与生女真有过接触,也提供过一些武器,只是山高路远,运送不便,生女真始终不成气候,而毛文龙被袁崇焕矫杀之后,东江镇陷入混乱,自身难保,就没了下文。

“有这个可能。”多尔衮道,“不过,我觉得另有缘由。”

“你们可还记得,前些时日大汗派济尔哈朗领镶黄旗一军,西巡科尔沁的事儿么?”多尔衮问道。

见两人点头,多尔衮接着说道,“这么些天了,也没见济尔哈朗率军回返,大汗还亲自往西边跑了一趟,济尔哈朗仍是杳无音讯,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什么?”阿济格和多铎齐齐摇头,要论动脑筋,他二人加起来都不是多尔衮的对手。

“西边可不是只有科尔沁,还有阿敏的镶蓝旗。”多尔衮意味深长地说道,“依我看,巡视科尔沁是假,对付阿敏才是真。”

接下去,多尔衮把他的猜想一一对两兄弟说了,济尔哈朗意欲对阿敏不利,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倒陷了进去,而且很可能已经死了,这才让黄台吉不得不亲自跑了一趟。

阿敏则因为此事怒而叛逃,只是他选择的地方既不是草原,也不是漠北,而是东金山,北部的这几桩屠杀,多尔衮大胆猜测,就是阿敏做的。

不得不说,多尔衮的脑洞很大,这些事情前后联系,还真被他将真相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只是这可能吗?阿济格和多铎相互看了一眼,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又不得不承认,多尔衮的这些分析、猜测的确很有道理,他俩有些被说服了。

“老二,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又与我兄弟三人何干?”阿济格道,“那应该是大汗烦恼才对。”

“大汗是该烦恼,”多尔衮答道,“不过,你们不觉得眼下有个机会么?”

“什么机会?”

“镶蓝旗旗主。”多尔衮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啊,阿济格和多铎这下都反应过来了,若阿敏真的叛逃了,这镶蓝旗已是名存实亡,定要重建,那这旗主的位置嘛...

“怎么,老二,你有兴趣做镶蓝旗旗主?”阿济格问道。

“我倒是想,不过大汗历来对你我有些戒心,肯定不会让我们领两旗的,在他面前,我俩得把心思收起来,以免被他识破,失了信任,反为不美。”多尔衮道。

“切,既然咱们都不能做,还把我们叫出来作甚?到时候廷议,你一开口,我和老三不就都明白了?”阿济格道。

“不不不,大哥,我俩虽然不能做镶蓝旗旗主,甚至连半点念头都不能让人发觉,不过老三却是可以争一争的。”

“二哥,别瞎说,你和大哥都做不了镶蓝旗旗主,我怎么就能做了?”多铎问道。

“你和我俩不一样。”多尔衮道,“大哥和我年纪已然不小,是以大汗多少有些忌惮,至于你...”

说到这儿,多尔衮上下打量了一下多铎,“额娘死的时候你还小,大汗多半以为你不会放在心上,对你的戒备是兄弟三人中最少的。”

“再少那也是有戒备的。”多铎道。

“唉!”多尔衮叹了口气,“老三,要说大汗一点戒备都没有的人,恐怕除了宫中宦官,就数那个范章京了,相较而言,你在咱们金人之中,已经是他戒备最少的一个人了。”

“好像...还真是。”多铎想了一忽儿,除了他们三兄弟,另外两个大贝勒,黄台吉对他俩的猜忌只会更重,剩下那些不能参政的贝勒贝子们,除开黄台吉的几个儿子,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哪个能取得黄台吉的完全信任。

第564章 多尔衮的谋划

“老三做镶蓝旗旗主?”阿济格兴趣来了,他们仨儿一母所生,任谁能兼领两旗,都是实力大涨,至于谁做,并不重要,只要不让人心生忌惮就成,特别是那个大汗忌惮。

“快说说,老二,怎么让老三能再领一旗?”阿济格催促道。

“行,我就长话短说,我估计再等一会儿,大汗就会派人来找咱们了,”多尔衮道,“先说好啊老三,等会儿进宫,你一口咬定今儿这行猎,是你闲得无聊,前些天就同我们约好的,大汗始终更相信你一些,纵然有些疑惑,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行行行,知道了,老三也不是小孩了,对吧?”阿济格却是抢着把话说了,“赶紧说正事儿。”

“大汗无非是要我三人的支持,所以等会儿进宫之后,自然是他说什么咱们就同意什么。”多尔衮道。

“就这么简单?”阿济格显然对多尔衮的话不太感冒。

“总体原则就是如此。”多尔衮道,“不过在一些对答上,还需注意。”

“重建镶蓝旗,必然要从其他七旗中抽调人马,只要大汗一说,我们必须立马同意,不能有丝毫犹豫。”说到这里,多尔衮对阿济格道,“大哥,你可不能心疼。”

阿济格皱皱眉头,他的镶红旗实力并不出众,要再分些人手出去,还真有些舍不得,不过想到最后镶蓝旗若能落到多铎手中,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但没亏,还赚了些。

“行,我不心疼就是,不过,你可得保证让老三坐上镶蓝旗旗主的位置。”阿济格道。

多尔衮暗自苦笑,他又不是大汗,这种事情怎敢打包票,不过此时不是和阿济格这个浑人讲道理的时候,当下点点头,接着说道,“大汗的心里,我估摸着,他是想亲领镶蓝旗的,不过一人独掌三旗,这是阿玛在世时也没有做到的,阻力太大,多半不成。”

“我说老二,你别磨磨唧唧的成不成,要我们怎么做,直接说不就行了。”阿济格没耐心听这些细枝末节,不耐烦了。

“大哥,还是多听听吧,咱们得学会用脑子。”多铎倒是反过来劝诫。

“老三说的对,大哥,你这暴脾气还是得收敛些,不然早晚给你惹来祸事。”多尔衮道,“好了,我接着说。”

“大汗既然不能亲领镶蓝旗,那他最好的选择,自是找个听话的人做旗主,他的几个儿子还扶不上位,老三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二哥,我看豪格、岳托二人还是做得旗主的。”多铎插话道。

“他二人资格是有了,不过你不看看他们的老子是谁,谁想做镶蓝旗旗主,必然遭到强力反对。”

多铎一想,还真是,豪格、岳托分别是黄台吉和代善之子,谁都不愿意看到对方的实力进一步壮大的。

见多铎想通了,多尔衮才接着说道,“若我料的不差,等会儿进宫之后,大汗必然会将镶蓝旗一事与我等分说,然后问我们的看法,大哥三弟切记,不论他说什么,咱们只需回一句,谨遵大汗号令就是,态度要好。”

“什么都不说,怎么让老三当上镶蓝旗旗主?”阿济格不明白。

“汉人把这叫做以退为进,咱们越是谦恭,大汗越是满意,才会对我们放心,大汗要是让我们举荐镶蓝旗旗主,咱们也不可多说一句,让他拿主意就是,记住了?”多尔衮问道。

“知道了。”阿济格回道,这些年跟着多尔衮,韬光养晦的道理他还是懂的,但多尔衮的这般做法也未免太过简单了,“这么做就能让老三当上旗主?”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多尔衮文绉绉地说了一句阿济格和多铎似懂非懂的话,“要想让老三一人领两旗,就一定要表现出不但没有野心,还对争权夺利不感兴趣的样子,打消大汗的疑虑,如此老三才能上位。”

“那大贝勒三贝勒那里会同意么?”多铎问道,大贝勒三贝勒分指代善和莽古尔泰。

“不管大贝勒三贝勒还是大汗,他们自己人多半上不了位,这他们应该是知道的,老三你算是几不靠,若不想让对方的人做旗主,那你来做这个位置就是大家都能接受的了。”

“好了,分析得差不多了。”多尔衮看看两兄弟,“老三切记,大汗若让你做镶蓝旗旗主,一开始定要推辞不就,等他发火了,再接下来。”

“知道了二哥。”欲拒还迎的把戏多铎还是懂的,三国的刘备不是还三让徐州么,这故事他听过的。

“北部的事儿大汗要是不提,咱们就装作不知,要是提了,老三你一定要表态,说愿意领两旗人马北上守边。”多尔衮又告诫。

“啊?”多铎吓了一跳,“让我去对付阿敏啊,二哥,这...我可没把握。”

“放心。”多尔衮安慰道,“北上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那里是祖地,也是正黄旗所在,大汗轻易不会让除他之外的人去那里主持事务的,真让你去了,粮食军械都得跟上,还不让你实力大涨啊,只不过大汗既然支持你执掌镶蓝旗,这个姿态你一定要做出来,如此才能让他更加放心。”

“这就好,这就好。”多铎放了心。

阿敏的威名还是让他心存顾忌,多铎不认为自己是这个老将的对手,如果立不了功,反而损兵折将,让人小觑不说,还会让黄台吉不悦。

“好了没?”阿济格早在多尔衮说了那句文绉绉的话后就没耐心继续听了,这会儿马也在不停地尥着蹶子,“好了我就去跑两圈儿,射几箭,真把我憋坏了。”

“好了,大哥。”多尔衮笑道,“我兄弟三人都去跑一圈儿吧,可不能白来一趟。”

只是这个愿望注定要落空了,三人刚要纵马狂奔,一骑马由山下飞驰而至,“三位贝勒爷,大汗有请,使者就在山下,还请快快随他进宫。”

兄弟三人相互间看了看,多尔衮成竹在胸,还有些小得意,毕竟这是他预料到的,阿济格则因为不能打猎有些不满,而多铎则是钦佩地看着自己二哥,觉得他料事如神,把等会儿怎么说怎么做都定好了。

第565章 额仁卓尔湖的发展筹划

后金的权贵们如何争权夺利,黄台吉如何头疼阿敏和海东青等人在金国北部的骚扰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志文留下部分佣兵和镶蓝旗旧部的汉人在瀚海之中修建坞堡之后,带着其余人手一路西进,平安抵达苏尼特左旗,额仁卓尔湖附近。

苏尼特右旗已经在其丞相苏德的带领下,南下插汉部草原,左旗的地盘一下子大了很多,卓尔湖也即将第一次晒盐,安置这些人不成问题。

周承允主持了一个冬天的冻硝事务,卓尔湖比达林台更苦寒一些,周大公子脸上自然多了几许风霜。

张家口灭范氏等八家人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因为最后耿总督和贺知州都插了手,周承允并没有责怪志文他们的鲁莽,只叮嘱今后行事还是要再小心谨慎些。

老熟人苏鲁特胖了不少,见了志文,脸上的笑容挤成一朵菊花,他知道现如今的地位和财富从何而来,硬拖着志文吃了好几顿饭才罢休。

牧仁吃喝不愁,高了,也壮了,跟着钱管事学的那些本事派上了用途,正帮着苏鲁特打理部落事务,小弟哈森的病早好了,现如今活蹦乱跳的,能给家里放羊牧马了。

花了几天时间叙旧之后,志文并没有急着南下达林台,趁着羊毛未剪,晒盐也还差些时日,以涿鹿工会的名义征召人手,他要在卓尔湖畔再建一个坞堡。

卓尔湖占地广大,在苏尼特左旗的势力范围内,自插汉部的汉人归附后,人数不少,已然有了数万之众,周承允择其青壮,组建了一只上千人的护卫队伍,大体沿用达林台的规矩来施行管理。

此地以在插汉部的穷苦汉人居多,还有部分原来羊都没有一只的蒙人牧民,人员没有达林台那么复杂,倒是好管得多。

有苏尼特部的威慑,还有自身的护卫力量,周围没什么人敢来捋虎须,周承允也就没有像解州那般修城墙,只建了一些房屋,以供居住和存放货物。

志文之所以要建坞堡,可不是以防护为目的,没有那个必要,而是为了杜绝泄密。

没错,志文要将洗羊毛的工序,放在建成后的坞堡之中,旁边有卓尔湖不用担心芒硝来源,有城墙阻隔,既方便管理那些洗羊毛的人工,也比在山头上更加不容易泄露机密。

涿鹿山之人此刻已然北上,等他们到了,应该正好用得上。

这段时日不冷不热,既不能冻硝,也不能晒盐,卓尔湖周围的人正闲的慌,除了少数人家还有些羊马,大多数人吃食全靠冬天帮工得的存货撑着,一听说有活儿干,踊跃得很,看这样子,提前完工都有可能。

“这下好了,小志。”周承允去了心病,由衷赞叹道。

晋南不论晒盐还是冻硝,都是农闲时节,其余时间帮工们各自回家务农,不用担心他们的生计问题,而卓尔湖与解州情形不太一样。

这里不仅气候严寒,更因为盐湖过大,导致周边土地盐碱化,无法耕种,聚集在此的都是穷苦人家,没有自己的羊群,不能晒盐冻硝的时候,就都是闲人,日子过得紧不说,人一闲下来,也容易惹是生非。

志文修建坞堡,正好解决了让周承允头疼不已的生计问题。

“只是就这么十天半月的工夫,以后我还是没办法啊。”想到这坞堡用不了多久就能建成,以后卓尔湖边的人,除了晒盐冻硝,还是没什么活儿干,周承允又发了愁,他知道志文洗羊毛,历来用的都是本该处死的战俘,除了吃饱穿暖,这些人实在与囚犯无异,这种待遇,一般人没几个愿意干的。

“多出些钱粮,总有人愿意来洗羊毛的。”志文说道,这些人不比跟着他逃难的那些已经算是脱了贫的难民,环境再差,只要有钱粮可挣,应该不会拒绝的。

“哦,小志,你这是打算让普通人也来洗羊毛了?”周承允问道。

志文无奈点头,毛衣在江南一带极为畅销,京师一带也开始有人穿上了,最大的对头范氏已灭,接下去要做的,就是扩大产能,不但要大量织毛衣,志文还打算将毛布也推出来。

这意味着眼下这些以流匪俘虏为主的、免费洗羊毛的人手已然不够用了,必须花钱雇人才行,要等叶赫黑水两只佣兵团将金人俘虏分批送过来之后,才能慢慢减少雇佣人手。

没想到周承允摇头,“不行啊,即便你招人洗羊毛,也是杯水车薪,作用不大。”

“那我要是再让他们织羊毛呢?”志文问道。

“小志,你这是打算大干一场了?”周承允有些惊喜,毛衣也好,毛布也罢,工会与商社之间还是采取类似后世的包销方式,眼目前是不愁卖的,那自然工会的产品越多,商社获利也越大。

“没错,周大哥,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自然要大干一场。”志文道,家人都到了塞外,再不用担心什么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周承允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想造反,那么将家属迁到塞外,是最可行的办法,官吏朝堂,随时都有可能因为眼红你的钱财,而出手对付你。

是以志文和他通气之时,周承允对此是赞同的,现在草原上除去后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们了,左翼蒙古虽然还没有拜倒在他们的金钱攻势下,但也构不成威胁。

“放心,周大哥,我已经安排宋献策去解州接你的家人了,他们稍晚些也能到达林台。”志文见周承允的模样,以为他担心自己的家人,急忙把自己的安排说了。

“哦,这个我倒不担心,你小子在这种事儿上是不会办砸的。”周承允道,“我是在想你刚才所说,在此地织羊毛之事,你不会是忽悠我吧?”

在周承允看来,虽然织毛线算不上是涿鹿工会的核心机密,但他们在卓尔湖的掌控力还不足,苏尼特部的亲近程度也比不上达林台,迁移过来的插汉部人手也没有完全归心,为安全计,纺线织衣还是在达林台的好。

“多虑了,周大哥。”志文的设想,是充分利用卓尔湖的人力,不但将其建成洗羊毛的基地,毛线甚至毛布的纺织,也可以在这里完成,这些东西其实没什么技术含量,卓尔湖这里的人相信很快能学会。

当然了,出于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考虑,织毛衣,还有用毛布剪裁衣服,这些后期的事务,就放在达林台好了,那里不但离边塞更近,有利于运输,而且达林台与他们的关系更加亲密,已然如同一家人。

“卓尔湖的这些人如果有更多的活儿干,有更多钱粮可赚,他们才会更快地归心,不是么,周大哥?”志文最后问道。

周承允点头承认。

第566章 毛布...绝收

光阴似箭,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来到了崇祯四年的六月。

这几个月,大明和后金各自都发生了些事。

先说大明,第一件事就是在江南大热的毛衣,终于在北地也不鲜见了。

其实毛衣才在江南行销的时候,京师、大同、鲁东等富庶地方也能偶尔见到,晋南的蒲解两州更多一些,但因为售价并不便宜,北方民众能买得起的不多,只在豪门富户中小范围流传,没有形成规模。

然而元宵过后,毛衣开始降价跳水,从原来平均四钱银子一件的价格,降到了三钱银子。

别看只少了一钱,可从比例上那就是降了二成五,一下子比棉衣便宜了不少,普罗大众咬咬牙也能买得起了,整个帝国,只要有毛衣卖的地方,都出现了抢购风潮。

哪怕即将入春,天要热了,也没有影响这股热潮,即便一时穿不上,也可以为今年冬天做准备,谁知道再过半年会不会又涨回去呢。

豪门富户一开始有些不满,毛衣一降价,就显不出他们的身份了,不过很快薄毛衣就出现了,这些薄毛衣除了编织得更精美,式样更多变,重要的是价格更高,而且因为薄,春秋两季穿上正合适,满足了这些人能长时间装X的需求,虽然卖的不如普通毛衣那么火爆,但给涿鹿商社带来的利润,可是一点不少。

薄毛衣刚卖了一波,毛布以及用毛布裁剪的衣服又出现了。

与棉麻丝绸不同的是,毛布不但保暖更好,还耐磨损,价格虽然不便宜,但是好用耐用,让贫苦人家觉得更划算。

另一方面,毛布用火斗烫过之后,异常挺括,衣型能保持很长时间,穿出去倍儿有面子,不像棉麻丝绸,一不留神就皱的没法看,这一特点又让富贵人家特别看重。

而且厚薄不同的毛布,也让其除了在最热的三伏天派不上用场外,其余季节都能穿着,这些毛布颜色也多,价格各异,如此一来,不论贫贱富贵,都能根据自己的财力和需求,置办上一套甚至几套毛布服饰。

贫困人家可以买最便宜最薄的布,自己回家剪裁,富贵的自然可以根据不同季节购买厚薄不同的布匹或是成衣,如此一来,毛布及其成衣卖得甚至比毛衣还要火爆,帝国上下都以穿上毛布衣服为荣,一时蔚为风气。

第二件事则涉及代王朱鼎渭。

去岁秋后,这个代王不听人劝,硬是半强迫地让佃农种了上万亩的什么番薯土豆,不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北地就没听说过一年两种的事儿,何况这玩意儿之前谁也不知道。

结果自然让人大跌眼镜,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年前朱鼎渭就从地里收获了上千万斤的粮食,随后顺其自然的,提供种子的涿鹿商社出名了。(严格来说控制种子的是工会,不过对外都以商社统称)

除了宣大一带在耿总督、贺知州的大力推动下广泛种植外,晋西晋南的大户们,在代王这么高产量的刺激下,都找上了涿鹿商社的门,就连三边总督杨鹤,还有蓟辽总督孙承宗,也派人前来接洽。

工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良机,凡是富户,都是实打实的出了钱粮,才拉着种子走的,就此大赚了一笔。

对杨总督倒是网开了一面,只要他允诺与宣大一般,收粮后替商社催收种子费即可,有耿总督做中间人,倒也信得过。

六月是红薯土豆上半年收获的季节,从各地反馈回来的情况看,都不出意外地获得了丰收,杨总督还亲自写了两封信,一给耿如杞,一给商社,千言万语,无非就是感激红薯土豆拉了危急中的他一把。

杨鹤此人,官至兵部侍郎后,两年前晋位三边总督,督抚陕甘宁等地,此人对流匪手段怀柔,主张以抚为主,原本的历史上因为缺乏钱粮安置流匪,流匪们降而复叛,招抚失败后被崇祯下狱问罪至死。

现如今流贼主力还有最著名的那些头子,已经在涿鹿山一役中被灭殆尽,但只要陕、甘等地旱情不缓,闹事的人就不会少,一直苦于无物可抚的杨总督,终于因为红薯土豆这两种不但耐旱,还高产的粮食出现,而大大的缓了口气,只要再有一到两季的丰收,他有信心完全平息陕甘一带的民变。

至于蓟辽总督孙承宗,最后却是熄了种红薯土豆的念头,他在辽东奉行的是辽人守辽土,修建坞堡,步步推进的战略,崇祯四年刚进入正月,他就在大凌河开始抢筑城墙。

为了以战养战,就得在辽东种地,若是普通粮食也就罢了,金人一来回城据守,那些粮食产量不高,没了也不心疼,但红薯土豆就不同了,这么多的粮食在野外,凭明军的野战能力,肯定保不住,那就成资敌了。

说回朱鼎渭,别人都是大丰收,可他却是近乎绝收。

没有完全绝收,那是因为涿鹿商社在年前赊给他的二十万斤种子好歹有四百万斤的收获,要不然,代王爷可是一鼓作气把年前收获的粮食都给种了下去,颗粒无收的情况下,不仅颜面大失,还要损失惨重。

消息一传出来,种了红薯土豆的人尽皆哗然,这才知道涿鹿商社之前碎碎念叨告诫的,种子需找他们购买一事不是虚言恫吓,而是玩真的,之后一些贪小便宜之人,年后私下找农户买粮做种,现今同样一无所获的事儿也印证了这一事实。

这一下富户大贾也好,平民百姓也罢,凡是还想种红薯土豆的,都乖乖拉着粮食来涿鹿山换种子,保安州一时道路为之堵塞。

好在志文北上草原前做了充足准备,种子是不愁的,只是苦了还留守山中的钱管事等人,忙得不可开交。

当然了,今后涿鹿山重心外移,再想换种子,估计就得到塞外了。

毛衣毛布还有粮食如此暴利,难免落入了有心人的眼中,开始有人打探涿鹿商社的背景,只是大部分人在知道有宣大总督耿如杞撑腰后就撤了,紧跟着朱鼎渭乖乖派人拉粮换种,又让剩下的那小部分人几乎散尽。

第567章 烦恼

最后剩下的,背景极其强硬,不是比朱鼎渭还要张狂的宗室,就是有阁老撑腰的商贾,仍不死心,不过在见识了涿鹿山的险要山势,得知涿鹿商社的东主和主要大掌柜都在塞外忙碌之后,暂时按下了贪念。

要想拿下涿鹿山,至少得出动上万大军,还不能是卫所里的那些废物,得是边军才成,而且面对如此雄关要隘,硬攻基本没戏,只能靠困,即便是困,山里也不会缺粮,得等人家缺兵少箭,才能攻下。

如此人数众多,旷日持久,还要动用边军的手段,必然惊动当今皇上,这些人偏偏又不愿让崇祯帝知情,遂暂时熄了念头。

况且东主、大掌柜这些主要人物都不在,就是打下涿鹿山也没多少用,他们可不认为一些喽啰就能要挟涿鹿商社。

最有能力动手的,自然非当今皇帝崇祯莫属,只是崇祯自登基扳倒魏忠贤之后,厂卫俱废,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之类的完全就是摆设,耳目不通。

涿鹿商社的大名他当然听说过,不过在耿如杞和杨鹤的奏折中,那是献出了神物良种的义民,红薯土豆一旦推行天下,必将解决帝国的粮食问题。

既然如此,那人家赚些银钱也是应有之义,总不能叫商社白辛苦罢。

那些对涿鹿商社打歪主意的人,知道自己捞不到好处后,也不愿便宜别人,尤其不愿意让崇祯得到好处,以免这个皇上有了钱粮后脱离掌控,就这么默契地也不提,居然让涿鹿商社涉险过关。

此时的崇祯,比起历史上的他自己,日子要好过不少。

对内,北方虽有人作乱,但不成气候。

有了涿鹿山和塞外这两个需要大量人力的地方,将那些因旱情逃难的人消化得干干净净,再没人有心思造反,这一点,贺文瑞同耿如杞都看得很清楚,是以对涿鹿商社大力支持。

而留在陕甘作乱的难民,在杨鹤有了粮食后,招抚也进行得很顺利,崇祯为此还算满意,这个杨鹤有点本事,居然没怎么向朝廷要钱,也没怎么动刀兵,就把叛乱平息得差不多了。

当然了,境况的改善,崇祯自己并不得而知,他还是为明帝国眼下的困境烦恼,而最让他觉得头痛的,还是大明的外部,现在最凶恶的敌人,自万历朝末年在辽东兴起的后金。

孙承宗是崇祯的老师,是最让他放心和信任的人,所以崇祯才在杀了袁崇焕后让其督抚蓟辽,只是这老师能力虽强,花钱的本事也不小,这不,又伸手要钱来了,说是在大凌河筑城,基址已完,灰池亦备,不可半途而废云云。

总之就是一个意思,大凌河城修了一半,没钱了。

偏偏户部叫苦不迭,说是国库羞涩,实在没钱,又云辽东边军,靡耗钱粮,却又毫无建树,不如尽撤山海关以外的军队,守好长城一线即可,如此一来,能省不少钱粮呢。

崇祯大怒,这种丢失国土的事儿他怎么能做,训斥一番之后,户部扣扣索索拿了十万两白银,崇祯咬咬牙,又从自己内库中拨了三万两白银,一并发往辽东去了。

这点钱多半不够,不过这已是崇祯的极限了,剩下的,就让孙承宗自己想办法罢。

不是他不肯多拿些钱出来,实在是内库也快要空了,总得留些应付变故吧。

年初东江镇皮岛兵乱,祸因就是欠饷欠粮,当然,与毛文龙死后,弹压不住这些骄兵悍将也大有关系,国库内库都剥了层皮,才把这些丘八安抚下来。

确切地说,还没有完全安抚住,东江的两个参将孔有德和耿仲明,就仍然不服总兵黄龙管束,径自跨海,投了鲁东的登州巡抚孙元化,崇祯虽贵为皇帝,却也拿这些兵头无法,只能听之任之,还安慰自己,好歹在鲁东登州,还是能打打辽东后金的。

说完大明,再聊聊后金。

在多尔衮的精心策划下,在黄台吉与两个大贝勒的角力平衡下,多铎顺利做了新镶蓝旗的旗主,让他担心的北上守边,抵御阿敏的事儿也没落在他身上,鉴于新镶蓝旗实力弱小,黄台吉还是让其西去,监视左翼蒙古。

当然了,多铎并未像阿敏那般,被远远发配出去,而是留在盛京参政议政。

虽然没让自己儿子坐上旗主位置,但在黄台吉看来,多铎算是个听话的小子,这一次交锋,是他赢了。

随后,又在范文程的建议下,效仿明国,定官制,置六部,其中多尔衮掌吏部,德格类掌户部,萨哈廉掌礼部,岳托掌兵部,豪格掌刑部,阿巴泰掌工部,各部下设承政、参政、启心郎等职位,大都被年轻听话的贝勒贝子瓜分一空,将大贝勒的权柄分了大半,在加强汗权的路上又进了一大步。

另一件令黄台吉高兴的事儿,是辽东汉人工匠与他从关内掳来的汉人工匠,齐心协力,终于筑出了还算满意的大炮,自此金国不再是只会骑马射箭的蛮夷了,原先一筹莫展的城池坞堡,总算有了对付的手段。

烦恼的事儿当然也有,首当其冲的,就是北部不断受到袭扰,在岳托北上之后,阿敏仍然没有收敛的意思,岳托是代善的儿子,安排他对付阿敏,成则是黄台吉自己眼光好,败则可以此拿捏代善。

不过话说回来,岳托算是年轻一代贝勒中骁勇善战之人,听说要对阵阿敏,不但不害怕,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只是不怕归不怕,面对阿敏更加狡猾的手段,岳托却也没有太好的办法,戒备森严之时他要么不出动,要么干脆远远跑到临海一带袭扰。

等岳托率军驰援后,往往原地附近又被另一股军马攻破,几次三番之后,都有些束手束脚,也醒悟出阿敏恐怕不是孤军作战,应该另有一只军马同他相互呼应。

而东边临海处,黄台吉为了高价从海上购粮,放松了对东江镇的打击力度,也使得东江军猖獗起来,临海的牛录也遭到了袭击,出现了损失。

第568章 向南用兵

这一北一东的袭扰,让黄台吉不胜其烦。

东边如果大规模清剿的话,势必没了粮食的来源,而北边就更困难了,恐怕要派遣大军进入东金山清剿,才能让阿敏消停一段时间,只是这么做值得么。

而向北用兵,除了能掳些生女真补充兵源,不会有什么收获,还要耗费不少粮食和箭支,可以说是得不偿失。

向南用兵就不同了,钱粮的收获必然不菲,基于抢来的财物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尤其是粮食的压力,迫使黄台吉更倾向南方。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烦恼了,一则讯息的到来,让他很快做了决定。

“汗阿玛!”豪格进了御书房向黄台吉请安。

“起来说话。”黄台吉对这个长子还是很看重的,新设的六部,让其主掌刑部,同时还掌管大金的情报消息往来,不过黄台吉知道此子能力虽有,但性情暴躁,城府不够,还需好好敲打敲打。

“有新的消息,还请汗阿玛过目。”豪格呈上信笺。

“不用了,你直接说吧,什么事儿?”

“明国蓟辽总督孙承宗,令总兵祖大寿出锦州,在大凌河筑城。”豪格答道。

黄台吉微微皱眉,“就这事儿?”

此事上个月就有南边投诚的汉人向他禀报过,不过那会儿他忙于设六部,察看新筑就的大炮,又觉得筑城非一日之功,就没太放在心上。

此时豪格又说起此事,那定然是有值得重视之处了。

“正是,阿玛。”豪格点头道,“我派兵马探查过,大凌河城墙已毕,只差墙垛、角楼和炮台就可完工了。”

“这么快?”黄台吉惊问。

“阿玛莫非忘了,之前袁崇焕督抚辽东时,就几次三番想要在大凌河建城,虽然一直未能得逞,但地基是打好了的,是以此次筑城也就快得多。”

明金双方曾经在大凌河反复拉锯,一方搞建筑,一方搞拆迁,拆迁的更强势一些,却不够专业,只把城墙扒掉就算完事儿,至于地基却是顾不上,也没能力顾。

在毛文龙被杀之前,后金不敢远途绕道蒙古入关,若想兵临山海关,甚至打进关内,这些坞堡城池,得一个个去啃,用人命填。

偏偏他们长于野战拙于攻城,是以不愿见到明国新建城池,一经发现,势必想方设法毁去,大凌河就是双方曾经不停交锋过的地方。

不过自崇祯二年从蒙古破关进入中原之后,明军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黄台吉也因为另有入关之法,而对明军修建城池一事有些轻忽,这才让祖大寿钻了空子,居然将大凌河城建得差不多了。

说实话,黄台吉现如今对明军这种修建乌龟壳的战法已经不太看得上眼,一个个又不敢出城野战,就是把坞堡修到盛京城下又能如何,就凭这些人的胆量和战力,丝毫不会对大金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了,真让明军将坞堡城池修到盛京是不可能的,面子上过不去,其他人也会对他这个大汗有看法。

对了,这些明军修建城池坞堡的同时,最喜种地,美其名曰以战养战,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便宜了他们大金,就不知这次大凌河周边情况如何呢?

想到这里,黄台吉问道,“豪格,那大凌河周围他们有没有种地?”

“有啊,”豪格点头道,“种的还不少,看样子是想趁我们不备,修好大凌河之后,再屯一批粮,好长期龟缩罢。”

“不然,”黄台吉道,“军粮他们应该是早准备好的,地上种的这些,不过是聊胜于无,如果我们不要,他们就算是白捡了。”

“那...阿玛,这大凌河...?”豪格问道。

“打!”黄台吉瞬间就做了决定。

与北上清剿阿敏相比,打大凌河能有粮食,能解燃眉之急,自然更划算,而且与绕道蒙古入关相比,跑的不算远,东江和阿敏再怎么作妖,也不用过于担忧。

大凌河周边的粮食虽然不会太多,但再往南,还有锦州、宁远等地,周围都种着地,只要派兵领着尼堪们走上一圈,就能把地里的粮食收了,轻松至极,何乐不为。

自黄台吉登上汗位以来,一改老奴对辽东汉人的凶恶行径,他知道建州女真人丁稀少,要想打出辽东,甚至问鼎天下,非得让汉人、蒙人归心不可。

是以采用怀柔手段,其中一条,就是对山海关外野地里明人种的粮食,不再如以往那般,抢收抢割得一粒麦子都不剩,一开始是好歹留些在地里,自前年在关内大发横财之后,更是很少去抢了,因此得了不少的民心。

不过眼下自身难保,黄台吉也就顾不得这许多了,趁着粮食还未成熟早早发兵,不让一颗一粒流入明人之手,争取把这些粮食全部收入囊中,缺粮的危机必将大大缓解。

正好大炮刚刚筑好,可以用它们来试试攻城的威力,要是明人不经打,战事早早结束,说不定还可以挥军入关,再发一笔横财呢,黄台吉美滋滋地想着。

“阿玛,阿玛!”豪格将想得正美的黄台吉唤醒,“要出兵南朝了?”脸上满是兴奋之情。

“咋咋呼呼得作甚?”黄台吉有些不高兴,“没听我刚才说么?打!而且越快越好。”

他有些等不及,眼下已是六月,最多一个月之内,小麦等粮食就可以收获了,可不能让明军占了便宜,黄台吉俨然已经把这些粮食看作自己的了。

“传我口令,各旗旗主、大小贝勒、贝子们,明日一早,到大殿议事。”黄台吉清清嗓子道。

豪格应了一声,兴奋地转身欲走,又被黄台吉喊住了。

“着什么急,还有,立即遣使,快马赶到到蒙古左中翼各部,让他们率军参战,务必在半个月之内抵达大凌河左近。”黄台吉现今汗权大增,让蒙人军马助战一事,已经不愿耽误时间,等到廷议之后再去做了。

“阿玛,你不是嫌弃他们目无军纪,只会打顺风仗么?”豪格有些不解,上次关内劫掠回来之后,黄台吉私下发了一通火,就是被这些蒙人给气的。

第569章 无过即功

“嗯,这些家伙虽然不堪大用,不过打探下消息,当当炮灰,还是可以的,休得呱噪,快去办事。”黄台吉喝道,蒙人既然是附庸,就得做好附庸的份内之事,什么事儿都不做,还收服他们干嘛。

“是,阿玛,孩儿告退。”豪格兴奋地就要告辞退下。

“等会儿。”黄台吉又喊住豪格,“我意欲让你留守后方,你意下如何?”

“什么?”留守后方意味着抢不到什么东西,意味着立不下多少功劳,这让好战的豪格有些不乐意。

黄台吉知道这长子的性子,当下安慰道,“粮食珠宝你不用担心,阿玛不会少了你的,至于功劳么,只要你有本事,也不会少。”

“留守后方还能有什么功劳。”豪格嘟囔道。

“听清楚了。”黄台吉正色道,“我让你留守的是后方,可不单是盛京,明日廷议过后,你即刻率军北上,给我把岳托替换回来。”

“哦,原来阿玛是想让我去对付阿敏。”

“没错,岳托是代善之子,我率军征战明国,怎会放心让他留下,还是你去让我心安。”黄台吉道。

“行,阿玛,我听你的。”豪格这下开心了,东西有他阿玛分给他,至于军功嘛,在北边干得好也不见得会少。

不过接下来黄台吉就给他泼了盆冷水,“记住,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阿玛,你这是要我当缩头乌龟么?”豪格又不乐意了。

黄台吉冷笑道,“缩头乌龟?你若真能当好缩头乌龟我就放心了。你自觉行军打仗的本事比起阿敏如何?”

“这...”豪格稍稍犹豫了下,痛快承认,“多有不如,不过我人多他人少,真撞上了,未必怕了他。”

这段时日他们都看出来了,阿敏全是骚扰,从未与岳托正面对决过,断定其麾下兵马不会超过三千。

“阿敏这厮是不会和你正面对决的。”黄台吉摇头道,“你看岳托,就被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战术弄得焦头烂额,这么久了,连根毛都没有捞到,换了你,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豪格想要反驳,可仔细一想,发觉自己的确没什么好办法,讷讷地闭了嘴。

“让你留守后方,是为了让我安心南征,别让阿敏搞出什么大事就好,无过即是大功。”黄台吉告诫道,“等南下有了粮草之后,我再亲率大军北上,那个时候,自会要阿敏好看。”

“知道了,阿玛。”豪格没精打采地回道,“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黄台吉想了想,“这样好了,为了不让阿敏各个击破,让我女真子民白白断送性命,你到了北地之后,干脆将那些零散牛录全部迁到赫图阿拉安顿。”

“老城就那么点地方,容不下这么多人罢。”豪格道,“再说这么大动周章的,值得么,阿玛?”

“你傻啊。”黄台吉狠狠地看了自己儿子一眼,“城里住不下不会在城外搭营帐么,只要能少死些女真子民就是值得的,

再说,将人全部聚在一起另有好处,阿敏一无所获之下,若是忍不住到赫图阿拉找麻烦,不正好能一决雌雄么,省得咱们还要到处找他。”

“阿玛英明。”豪格心悦诚服,他历来只会直来直去地打硬仗,像这种弯弯绕,他还真是不会。

大明崇祯四年六月中旬,在盛京的一次廷议之后,黄台吉传檄后金各旗,并归附的蒙古各部,各率本部军兵,往征大明正在修建的大凌河城。

六月二十七日,黄台吉诏命其长子,早已北上的贝勒豪格留守盛京并赫图阿拉后,自率大军出盛京,向西南进发,第二天渡过辽河,拉开了大凌河之战的序幕。

自此,以范氏为首的八家粮商被灭的后果开始显现出来了,由于粮食的短缺,黄台吉比历史上整整提前了一个月进攻大凌河,并且等不及蒙古仆从军集齐,就开拔上路。

当然了,由于大明财政比历史上要好那么一点点,大凌河城的修建快了不少,在黄台吉起兵之时,墙垛和角楼已然完工,等七月六日金军汇于大凌河城下之时,炮台也建成了。

唯一遗憾的,是城外粮食尚未成熟,这一开打,必将旷日持久,只能白白便宜这些鞑子了。

......

天空白云朵朵,白云下绿草如茵,如茵的绿草中,有大片被翻开的土地,其间人影幢幢,这里是达林台部的一块红薯田地。

即便在达林台附近,红薯土豆也能一年两种,时值六月下旬,正是收获的季节。

一匹快马自达林台汗庭的方向飞驰而来,马上坐着的,是达林台部知名勇士,兼副治安官孟根。

“郑公子,郑公子何在?”孟根的声音在草原上的地头田间回荡。

涿鹿山一众人等北上草原,在达林台部安顿下来之后,志文也带着佣兵们从额仁卓尔湖回来了。

既然要大干,自然先是派人将洗羊毛的那些人送到卓尔湖,随后洗羊毛、纺毛线、织毛衣,各自按其分工忙碌起来。

让毛布出场也是志文的主意,他觉得火候已然差不多了,这可忙坏了小英娘,开始挑人教导。

不过草原上地势开阔,景色优美,让人不知不觉就心胸开阔了,在达林台甚至连语言障碍都没有,让初临塞外的涿鹿山诸人虽然忙累,但却异常开心。

进入六月,诸项事务基本上了轨道,总算有了些空闲,适逢红薯土豆收获,大伙儿干脆出了汗庭,找了块田地帮忙,休息娱乐劳动几不误,其乐融融。

“是孟根啊,我在这儿!”志文听到有人喊他,直起腰大声回应。

“郑公子,总算找到你了。”孟根策马来到志文身旁,“快快上马,随我回汗庭见大汗。”

自林远当上首领之后,孟根就不再称其为思勤了,而是一本正经地呼为可汗,尽管林远说过他,这么小的部落,叫可汗实在不妥,这小子始终不曾改口,不过以达林台现如今的规模,叫林远为可汗,倒也名副其实了。

第570章 天使来了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志文问道,“来来来,先擦把汗,喝口水再说。”

“大事儿,急事儿,郑公子,来不及了,”孟根摇摇头,“你还是赶紧随我去见大汗罢。”

志文知道孟根是个实在人,见他这模样,知道真出了大事,遂同囡囡小英娘他们打了个招呼,牵过在一旁啃食青草的大白,朝汗庭飞奔而去。

“小志,怎么办?”来到汗帐外,汤和志正急得转圈,见到志文就像见到救星一般,达林台部才开始收羊毛的时候,他大部分时间呆在苏尼特左右两旗,不过事情做顺之后,林远就把他调回来帮忙了。

“别急,汤大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志文瞥了一眼汗帐,里面隐约有喧哗声。

“天使来了,小志。”汤和志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

天使?长着翅膀的鸟人?这是志文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过随即想通了,汤和志口中的天使,应该是朝廷派来的使者。

“大明派人来了?”志文问道,涿鹿商社这半年来虽说发展的有些快,但总体上来说还是很低调的,主要人物即便出塞,也是以到草原办事的名头出来的,涿鹿山仍然有不少人种地织毛衣,耿如杞与贺文瑞都未起过疑心,这大明朝廷长能耐了?而且还有胆量派人到草原来?

“不是大明,是金国。”汤和志道。

志文这才恍然,达林台部名义上仍是苏尼特左旗的附庸,而苏尼特部早归附了后金,后金派使者前来,汤和志称其为天使就说得过去了。

“那这金国使者前来,所为何事?”志文问道。

“金国可汗黄台吉传檄,号令我等出兵,共同征伐明国。”汤和志道,显然有些不情愿,还带着点忧虑。

果然来了,志文之前一直有些担心这事儿,不过林远告诉过他,以往苏尼特自己就能把兵员占满了,以达林台这种不上台面的小部落,其实是不太容易被看上的,毕竟多些人加入,就多些人分功劳和财物。

若真想露脸,还得巴结一下左旗台吉,或是其子唐吉思,才有可能分一杯羹。

林远这么一说,把志文的担忧打消了,没想到还是找上门来了,看来树大就是能招风啊。

“林大哥在里面应付他们么?”志文冲汗帐怒了努嘴。

“没错,真是为难林兄了。”汤和志道。

“林大哥和你们都不愿意出兵,对吧?”志文问道。

“没错,达林台以前就没有参与过这种事儿,我等本就是汉人,更不会对故国动刀兵了,再说了,现如今达林台日子这么好过,谁愿意苦哈哈地跟着他们去抢东西。”

汤和志的话里,心怀故国是汉人的心声,即便在大明境内他们过得并不如意,甚至还颇受欺压,但也不愿挥刀相向,与蛮夷一道抢掠自己的同胞。

不愿苦哈哈地去抢东西,则是蒙人们的想法了,现如今达林台算得上富足,抢来的那些东西他们还真看不上眼,也不愿跑去受人驱使。

“我明白了,”志文道,“不愿去,却又不得不去,金国使者还难对付,是不是?”

“没错。”汤和志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些家伙趾高气扬,说什么以往达林台部弱小也就罢了,如今既然拥众甚多,至少得出兵三千才行,还说什么咱们部落如此富足,却不通报他们金国,有隐匿不报的罪过,需得拿银子赎罪才成,小志,你快出出主意,咱们该如何是好。”

志文一听就明白了,多半是这些使者想要借着出使机会敲笔竹杠,在建州女真入主中原前,对付蒙古多是怀柔之策,拉拢为主,打击为辅,接受他们册封的各部台吉,都会得到他们多少不等的赏赐,没听说过还要蒙古各部进贡的。

这使者定然是见了达林台部的富庶而眼红,又欺林远年少,想捞笔好处。

“不用担心,汤大哥。”志文笑着劝慰,“这是咱们的地盘,还能让他们给欺负了,你先进汗帐,把林大哥换出来,我听听他的想法再说。”

汤和志刚走了两步,志文又叮嘱道,“等会儿汗帐不论发生什么事儿,不用惊慌,全力配合就是。”

不一会儿,林远皱着眉头从汗帐出来了,“小志,这可如何是好,要不...”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林丹汗营帐所在的方向,“...要不干脆杀了这几个使者,以林丹汗的名义起兵反金得了,咱们达林台,加上苏尼特左右两旗,还有插汉部,正面对决或许还不敌,但在草原上和他们兜圈子还是可以的。”

听了此话,志文放心了,他就怕林远在实力大涨后反而畏首畏尾的,现在看来,还是像原来那般,瞧金人不顺眼,敢于反抗。

“此事稍后再说,林大哥,这几个金人使者是不是还要去苏尼特左右两旗,敦促他们出兵?”志文问道。

“没错,”林远道,“这几人一来,已经窥破了我达林台的虚实,要是再去苏尼特,势必看破更多底细,苏鲁特与苏德二人,也要面临与我一样的两难处境,对了,还有额仁卓尔湖,依我看,小志,我们这就动手罢。”

说罢,举起一只手,在脖颈处轻轻划了一下,林远知道志文同他们更亲近也更信任,真要起兵反金,杀使者这事儿还是在达林台做比较好,能硬拖着苏尼特上船,要是放任这些使者离去,谁知道到了苏尼特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结果。

“行,那就动手。”志文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林大哥,你安排罢。”

林远一挑眉,挥了下拳头,对领着志文前来的孟根道,“孟根,你带几个人进去,把金人使者都给我杀了。”

“是!”孟根领命,随即一声唿哨,瞬间周围涌过来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

“公子,我也想去杀几个金狗。”不知何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巴根,带着朝鲁查干来到志文身边,小声说道。

第571章 杀使

说起来巴根等人虽然名义上还是达林台的人,但去了一趟涿鹿山之后,他们更多的是帮志文做事,不知不觉中以志文为准,自然是听命于志文了。

“问我作甚?想去就去,林大哥都发话了,难不成你不是达林台的人了。”志文笑着踢了巴根一脚,尽管知道林远不会因此误会,但该厘清的时候还是得厘清一下。

“好嘞。”巴根带着朝鲁查干匆匆追上孟根,林远与志文相视一笑。

“下手注意些,别把林大哥的汗帐弄污了。”志文大声冲远去的几人交待道。

“来来来,上使请满饮此杯。”汗帐里的汤和志正挤出笑脸,招呼着几个金国来的使者,门忽然开了,一队军兵不请自入。

见最后进来的是孟根巴根等对金国向来强硬的年轻人,汤和志就知道了林远与志文的打算,当下默不作声地放下了酒杯。

“你等想做什么?”为首的使者“唰”地站了起来,他们不是文弱之人,也是血里火里冲杀过来的,一见此景,就知道不妙,纷纷向腰间的刀把抓去。

塞外没那么多的规矩,即便面见黄台吉,也多带着兵刃,并不会取下刀剑,林远这里也不例外。

“唰!”为首者动作最快,顺刀已然拔出了一半,不过紧接着“嗤”的一声轻响,一只箭没入了他的手臂,痛得他惨嚎一声,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孟根鬼魅般地欺到了他身前。

“砰!”使者仰天而倒,随后几柄弯刀抵住了他的喉头,其余金人动作稍慢,更是不济,刀还没有拔出,就被孟根的手下制住了,终究是喝了些酒,反应慢了,又向来看不上蒙人,想不到在林远这里会毫无征兆地出手,要不然也不会如此不济。

孟根收回右脚,这才回头抱怨巴根,“郑公子都说了,不要弄脏汗帐,你还射箭,看看,弄得地上一滩血,我不管,等会儿你来清理。”

“我不射这一箭,你还得跟他在帐里动手,一样会弄乱汗帐。”巴根不服气,辩解道,随后对身后的朝鲁查干吩咐,“你们两个,等会儿负责把血迹弄干净了,听到没?”

两个狗腿子自然是点头应下。

“算你有理。”孟根说不过巴根,干脆承认,“行了,把这些金狗押出去。”

那领头的金人使者这时才从剧痛中缓过神来,“你等要造反不成,要知道我大金甲兵数十万,灭你们部落不费吹灰之力,可要想好...”

“呱噪!”话未说完,巴根就冲他嘴上重重踢了一脚,碎牙和着血水飞出来几瓣,支支吾吾地再说不出话,终于清静了。

巴根随后伸出手,拽住其头上小辫,就这么如同拖死狗一般地将其拖出了汗帐。

刚出汗帐,巴根的弯刀就搭上了此人的脖子,刀锋在阳光下散着寒气,轻轻一抹,头就和身子分了家。

“痛快!”巴根一只手抓着脑袋,哈哈大笑,丝毫顾不上四射的鲜血已然溅到了他的身上。

孟根同其他人等,同样是一刀一个,不过数息之内,就将这个不到十人的金人使团给消灭干净了。

汤和志小跑着从汗帐里出来,见了此景,不由有些担忧地问道,“大汗,小志,咱们这是要起兵反金了么?”

不是汤和志胆小怕事,而是他觉得,以目前的实力,还不宜同后金为敌。

“谁说咱们要反金了?”不想志文惊天一句话,将周围人等全都惊呆了。

“不...不反金,那干嘛把金人使者都杀了。”汤和志结结巴巴地问。

其余诸人,包括林远、孟根、巴根都眼巴巴地看着志文,等他解释,刚才林远说要杀金人使者,他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没想到人杀了,却又说不反金,这是要搞什么?

“好了好了,先把这些死人清理一下。”志文好整以暇地说道,“巴根,你小子在汗帐里动箭了吧,快去弄干净。”

又对林远道,“林大哥,让人吹牛角号吧,最紧急的那种,把达林台和商社工会的人都召集到你的汗帐里,我一并解释,省得要说好几遍。”

“行,听你的。”林远相信志文不会害他,很干脆地一挥手,当下大家各行其事,各自忙碌去了。

“呜...”一声长长的牛角号声自汗帐处响起,随后又短促地响了三下,达林台夏日的午后,被这个角号声弄得更加忙碌了。

很快,四面八方各有人数不等的骑手,打着马向汗帐赶去,身后是滚滚的烟尘。

才献佣兵团与群发佣兵团作为天字号的佣兵团,刚刚一道跑了趟草原东部,收获不算多,以钱财为饵,打动了几个小台吉,好歹换了些羊毛回来,总体上不亏不赚。

鉴于换取羊毛的数量是考核天字号佣兵团的重要参照,与年底分红甚至是天字号的资格有关,是以他们的活动范围虽被局限在草原东部,但哪怕吃些亏,也要想尽办法的多换些羊毛。

不过好在回来的路上,两家佣兵团联手合作,劫了一只不听劝告,执意东进辽东的商队,小发了一笔横财,算是没有白跑这一趟。

此刻两家的几个头面人物,正聚在一起喝酒吹牛,打屁聊天呢。

张献忠刚将酒杯端到嘴边,就听到了汗帐方向传来的声音,“老曹,老邹,你们听听,这应该是最紧急的那种号角声罢。”

罗汝才和邹群凝神听了一会儿,“没错,这是用来召集达林台部,还有商社工会的,最紧急的那种。”

号角声表达的意义,在这里不算秘密,牧民佣兵们知道的不少。

“这是有大事儿了?”张献忠忽地兴奋起来。

“那还用说,这不明摆着么?”邹群瞥了他一眼。

“嘿嘿...”张献忠止不住地乐了,在他看来,这里每逢大事,多半需要佣兵们帮忙,这意味着他们又能发财了。

罗汝才和邹群同样想到了,也跟着笑出了声。

“义父,你们笑甚?”艾能奇醉眼朦胧地问道。

张献忠瞪了他一眼,“马上又能有钱赚了,你说值不值得笑?”

第572章 出兵辽东

“大汗,你醒了?”乌云娜柔声问道,递上一碗酸酪,午后小睡初醒,喝了正好解困醒神。

林丹汗接过碗,小口啜饮,听到营帐外面人声鼎沸,有些嘈杂,不禁皱眉问道,“怎么了,这么乱?”

说起来达林台对他这个蒙古共主还是不错的,吃喝不愁,不但很多东西比他们在归化要好,有些甚至没有见过,比如毛衣,才到达林台就让他们穿上了,所以去年冬天过得还不错。

另外此地还有不少汉医,也让林丹汗病情大为好转,身体比在归化的时候好多了。

只是出行受了限制,他和儿子额哲,去哪儿都有人跟着,林丹汗顾惜颜面,不愿被人围观,是以很少出门。

其他人松懈些,特别是贵英恰、衮楚克这两个妹夫,基本上就不怎么管他们了,二人在此地倒是过得还不错,衮楚克更是与不少人混得厮熟。

“哦,刚才他们达林台汗帐那里吹响了最紧急的号角,这会儿应该是有人往那儿赶吧。”乌云娜回道,她虽然不爱管闲事,但对号角声并不陌生。

“最紧急的号角?”林丹汗刚才睡得沉,并未听见动静,见乌云娜点头肯定,不禁叹道,“这帮家伙,终于要去祸害左翼那些叛贼了么?”言语间竟有些兴奋和幸灾乐祸的意味。

虽然很少出门,但林丹汗还是见识到了达林台的生机勃勃与兴旺发达,不过说实话,他有些看不懂。

这里是达林台部所在,却又有什么商社、工会、佣兵,等等等等,到底谁听谁的,他根本搞不清楚,按理说如此繁杂,应该一片混乱才是,偏又能各行其事,互不打扰,将这一带打理得好生兴旺。

林丹汗不满的,是这帮家伙以蛮横手段加钱粮拉拢,将他插汉部弄得千疮百孔之后,强硬吞并,然而对左翼那些数典忘祖的家伙却一直不见什么大动作,这让他很是愤懑,难道他堂堂蒙古大汗,就这么掉价?

这时听了乌云娜的话,心下立马认定达林台是要对左翼动手了,不然有什么事儿值得用最紧急的号角召集人手的,是以话语里不免幸灾乐祸起来。

“是吗,大汗。”乌云娜接过空碗,用手挽了一下耷落的长发,风情万种,在她心中,只要大汗高兴就好,其他事情她却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召集大家是有要事宣布,”汤和志在汗帐内大声说道,“金国遣使来到我部,要我们出兵,相助他们南征伐明。”

这时不论是达林台部的,还是商社工会管事之人,凡是在达林台的,都已齐聚汗帐,人数不少,亏得汗帐不小,容得下这么些人。

汉人们不用说,肯定不愿助纣为虐,都出声反对,脾气火爆点的,如孙可旺,更是放话要取金人的人头。

而蒙人们则回过味来,按理说他们还是归附金国的部落,好久不提,都有些忘了,但眼下日子过得这么好,自然也不愿意替人卖命。

“行了,叫大伙儿来是另有要事宣布,至于金人,我们已经杀了,不劳你们操心。”见下面吵吵嚷嚷的,汤和志把刚才的经过一说,汗帐里这才安静下来,目光全都投到了志文与林远身上,等着他二人的决断。

林远冲志文微微点头,志文也不推辞,接过话头道,“好了,我刚才同林大哥说过,金人使者我们虽然杀了,但是暂时还不会起兵反金,不但不反,还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出兵前往辽东助阵。”

说罢抬起手,示意大伙儿安静,把刚刚起来的喧哗声压了下去,“知道大家心存疑惑,就在这里统一解释罢。”

“以我们目前的全部实力,或许能同金国周旋一二,但正面对敌,损失太大,得不偿失。这回明金对阵辽东,二虎相争,金人不论是胜是败,都会有所损伤,咱们去辽东的目的,是窥得良机,在他身上狠狠捅上一刀,若能让金国大伤元气,那就再好不过,若无良机,咱们乖乖听话,不露破绽,等战事结束,回转草原就是。”

志文的意思,就是以出兵襄助的名义,在后金身边静静潜伏,不论是进是退,都大有转圜余地,吃不了亏。

“志哥的意思我明白了。”宋献策第一个回过味来,“怪不得要杀了金人使者,除了怕他们泄露咱们底细,更多的,恐怕是志哥不仅仅只想出三千兵马罢?”

“没错,就知道瞒不过宋先生。”志文说道,“狮子搏兔,尚需尽全力,何况咱们不是狮,金人也不是兔,要想给他们些教训,这三千兵马还真不够。”

“至于那几个金人使者,只要咱们和苏尼特部出兵,黄台吉那里就不会怀疑咱们,草原上马匪众多,死在谁的手里都有可能,大伙儿说是不是?”说到这里,志文诚挚地看着林远道,“林大哥,我知道达林台的好日子来之不易,大家可能不愿意上战场...”

“小志你这话就不对了。”林远不悦地打断了志文的话,“达林台能有好日子,还不全因为你,因为你们涿鹿商社和工会,再说,老首领因金人而死,此仇未敢或忘,既然是找金人的麻烦,大伙儿哪有不愿之理,对不对?”最后这句话,却是冲着汗帐里的蒙人汉子们吼出来的。

蒙人轰然响应,其中以巴根叫得最是得劲儿。

林远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向志文道,“三千少了,不过还需有人留守,特别是粮库不能轻忽,六千如何,我能出六千最精锐的兵马,甲胄兵刃一应俱全,全都用最好的。”

其实以达林台部如今的规模,本可以有更多兵马的,不过他与志文还有李定国等人看法相同,走的是精兵路线,人数不到一万,俱都一人双马,弯刀弓箭和甲胄,全都齐备,还有专门的训练时间,精锐程度与其他部落的私兵不相上下,不是用牧民凑数的那些乌合之众能比的。

“若还不够,我再张榜征召,只要一声令下,相信...”

第573章 调动兵马

林远还待细说,却被志文打断了,“够了,林大哥,这不是你一家的事儿,咱们商社工会,都要出力的。”

“达林台部六千人马够了。”志文道,“不过,林大哥,你得准备几千套甲胄才是。”

“没问题。”林远底气很足,以达林台部现在的富足,不会因此犯愁。

志文知道他想差了,随即解释道,“林大哥,甲胄千万不要太好,就用以前那些破烂的皮甲就成。”

“小志,这却是何故?”林远不解,条件好了干嘛还要用那些已经被淘汰的东西。

“我知道,”宋献策脑子转得就是快,“志哥这是要咱们继续装孙子啊。”

林远也不笨,这么一句话,他就明白了志文的心思,从达林台到苏尼特,以往都是穷哈哈的,甲胄都很难凑齐,要是盔明甲亮地去了辽东,那不是明白着告诉金人,他们日子很好过么。

“这可...不太容易啊。”林远有些为难,以前他们所谓的皮甲,大都是些脱了毛的皮袄,现如今家家户户条件都好了,真不知有几人还会留着这些破烂。

“没事儿。”志文道,“能找多少是多少,反正最后到黄台吉面前的,多是苏尼特左右两旗的人马,不会超过六千,对吧?”

林远点点头,苏尼特以往其实在蒙古各部中,实力并不太强,两旗加起来出兵六千已经差不多了,后金那里知道他们的极限,至于达林台嘛,前面说过,这种弱小部落根本不在金人的考虑范围内。

“那就好,到时候让右旗的苏德丞相多准备些,他们南下插汉草场不久,想必这些玩意儿在那里还能找到不少。”说到这里,志文拍拍林远,“好了,林大哥,你们达林台该做的事情差不多了,接下来看我们的了。”

“大家不必担心,此次不是随金人南下中原劫掠,而是围攻大凌河城。”志文知道商社工会差不多都是汉人,尽管刚才说了是去捅后金刀子的,但他们难免有会不会对自己同胞挥刀的疑虑,若不先将其打消,说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小志说的是。”志文的心思林远知道,也跟着志文一起解释,“明军守城往往是趁金人还未到,就军民一道全部撤入城中,咱们不太会有机会同明军对垒的。”

他这么一说,志文都被引发了兴趣,“为什么,林大哥。”本来志文想说的是,若真遇上明军,又不愿意与之为敌,出工不出力就是。

“不瞒你说,咱们蒙人以往表现差劲,在金人那里起的作用,就是打探消息,驱逐探马,大仗硬仗打不了,攻城这种事儿就更不成了,金人不会让我们上的。”林远道。

“会不会硬要蒙人攻城呢?”有人问道。

“如果硬要蒙人攻城,那金人就得做好蒙人还未上云梯,就抱头逃跑,冲乱自己阵型的准备。”

“哈...”有人闻言想笑,不过随即想到汗帐里有不少蒙人,又硬生生止住了。

志文不置可否,蒙人的武勇整体下降是不争的事实,及时开口,解了这份尴尬,“大家都听到了?不会与明人冲突,好,接下来要说正事儿了。”

“孙可旺!”志文大声叫道。

“在!”孙可旺听到第一个就是他,很是兴奋,声音异常洪亮。

“你等会儿以治安长官的名义发出号令,天、地两个字号的佣兵团,必须有五成以上的人马,其他佣兵团最少出三成人马,全部随我们到辽东出战,还没有回达林台的,敦促他们尽快回来,这是任务,不容拒绝,事成后工会自有补偿。”

“咝...”汗帐内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林远也不例外。

在从辽东回来之后,受叶赫、黑水的刺激,以天、地两个字号的佣兵团为肇始,开始了大规模的扩张,天字号的人员数量基本都上千了,地字号也有七八百人的规模。

至于其他小型佣兵团,虽然因为财力不足,人员很少超过三百,但数量众多,其整体规模与天、地佣兵团相比,也只逊色那么一点点。

按这个比例征召佣兵团的话,差不多有一万五六的人马了。

这是要大干啊,孙可旺更加兴奋,应下之后问道,“志文,那治安军呢?”

佣兵团的规模大了,治安军自然不能落后,不然怎么震慑他们,涿鹿山有一半的战队队员来到塞外,加入了治安军,又另行招募人手,现在有三千左右的人马。

“嗯,留一半在达林台罢。”志文道,此地乃是老巢,不能掉以轻心,虽然林远有人马留下,但更多是为了卫护粮食,剩下的佣兵,还需要有人威慑,“咱们走了之后,让尚小成暂代你治安官的位置。”

“出发后,佣兵还有治安军,统一归你指挥。”志文给孙可旺安了个总指挥的头衔。

“好嘞!”孙可旺志得意满地答应。

“宋才捷!”志文叫第二个人。

“在。”

“你有两件事,第一,等会儿即刻放出飞奴,告诉苏尼特左右两旗的苏鲁特和苏德,让他们尽可能多的带着旗下士卒,到达林台汇合,对了,准备破烂皮甲的事儿也顺便同他们说一下。”志文道。

宋才捷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志文,等着第二件事儿的吩咐。

“第二,”志文继续说道,“去找林丹汗,让他以蒙古大汗的身份,给我们一道旨意,内容嘛,就说咱们奉他之命,讨伐叛逆不臣之部,连带着一块儿收拾金人。”

“是。”宋才捷平静地应下了,他如今与马二一外一内,分别掌管不同的情报来源,监管林丹汗及其家人,是他的重中之重。

“对了,可旺,把佣兵分成前锋、中军、后队和左右两翼,然后演练一番,别上了战场还乱哄哄的,在镶蓝旗的时候,定国做的挺好,你向他请教一下。”志文突然想到此处,又对孙可旺如此吩咐。

“怎么都这么看我?”等他回过头,志文发现其余人等全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个个跃跃欲试。

第574章 大汗有请

“志哥,我们都等着你给我们分派事情做呢。”辽东遗民老言和老三,一听说要兵进辽东,找金人麻烦,简直乐坏了,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听志文安排完宋才捷,却又和孙可旺絮叨,老三终于忍不住,直接对志文说了。

“哦,这事儿啊,你们去找孙可旺,让他给你们安排。”志文向来抓大放小,这种琐碎事情他是不会去做的。

“可旺!”

“大柱!”

一下子人群涌动,各种声音和着各式各样的称呼,朝孙可旺涌去。

老言、老三这些心系复仇之人自不用说,跑在最前面的就是他们,鄂力亚、乌力罕、尚林和尚大成这些好战份子紧随其后,尚闰、尚余和尚宾这些收养的孤儿同样不甘落后,就是李智、宋献策二人,受了这等气氛感染,也朝孙可旺而去。

“李智,你找可旺作甚,你得留在达林台,咱们全都走了谁来做事?”志文眼尖,先把李智给喊回来,又冲宋献策叫道,“宋先生,你也不用找可旺,你就跟着我,随军参赞军机就好。”

“囡囡,小英,还有妞妞,打仗关你们三个丫头片子什么事儿,都给我回来。”

小英闻言,瘪瘪嘴,囡囡也同妞妞退到一边,出奇地没有与志文争执。

局面有点混乱,志文好容易镇住场面,把不能去辽东的人都喊住了,现场安安静静站着的就只有宋才捷,至于孙大椿,在卓尔湖监督洗羊毛,孙大夫也跟着儿子长见识去了。

“志...志哥,我呢?”李定国没有随大流去找孙可旺,他自信打仗的本事比孙可旺要强些,一开始深信志文对他另有安排,但见志文现在也没什么动静,有些急了。

让他给孙可旺打下手不是不行,关键是他就不能痛快打仗了。

“对了,定国,还有你呢,这些家伙,”志文见了李定国,随即大声喊道,“行了行了,要找孙可旺,等会儿散了再去,还有事儿呢。”

待场面平静下来,志文才又继续,“李定国!”

“在!”

“此间事了,你拿着我的信笺,带上几个亲兵护卫,即刻北上额仁卓尔湖,找到周承允大哥,让他调拨一半人马的盐场护卫给你。”

从辽东到了卓尔湖,志文就发觉湖畔的这些人,在经过一冬的劳作之后,相互间的协作很好,又服从调遣,是不错的兵源,怪不得都说工人稍加训练,就是最好的战士,此言不虚。

是以专门交待周承允,让他扩大护卫的队伍,这些人在插汉部呆过,骑马射箭的本事还算过得去,配好兵刃马匹,很快就能上手,忙时干活,闲时操练,发些饷银,还能解决闲时不会纺羊毛、或是不愿纺羊毛的男人生计问题。

现在卓尔湖的护卫队伍,怎么也有三千人以上了。

李定国一听志文所言,知道还有大动作,对他另有安排,连忙坐直身子,继续倾听。

“你带上盐场护卫,沿瀚海沙漠东进,抵达东金山麓之后,尽快与叶赫、黑水两只佣兵团取得联系,然后与他们一道,在金人的后花园给我搅个天翻地覆。”

这就是志文给李定国安排的任务,金人征伐明国,不说倾巢而出,至少也会带走大半兵力,正好趁他们后方空虚搞搞事情,这样就算他们去辽东无机可乘,也不会白白放过这个好机会。

志文估摸着,叶赫与黑水两只佣兵团,经过近半年的发展,联合起来应该有五千人马的规模,再加上李定国带去的近两千人员,这样的规模,在赫图阿拉一带,应该足够应付后金人马了。

这是独当一面的任务,在座的,除了志文自己,也就只有李定国有这个本事了,确切地说,在行军打仗上,就是志文也颇有不如。

而且李定国在镶蓝旗的那一战中,初步树立了自己的威信,薛平陶勇海东青他们,对他都很服气,相互间也有默契,至于阿敏嘛,志文相信李定国有本事搞定的。

“是!”李定国高兴了,原来是给他安排了这么一个任务,虽然不能去辽东,但在金人后方搞破坏,却是更为刺激。

“记住,以保存己方有生力量为上,尽量不要同金人硬碰硬,多抓俘虏就好,要是情况紧急,那就把人杀了,建州女真嘛,少一个是一个。”志文叮咛道。

“好了,散了,大家各自准备罢。”志文最后道。

贵英恰与衮楚克两个难兄难弟,刚喝了点酒回到林丹汗的居所,就看到大队甲兵围了过来。

两人吓坏了,尤其是看到领头之人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之后,这少年就是负责监视他们的,带着刀兵前来,是要对他们不利么?

两个连襟眼巴巴地看着少年走到自己面前,从容行了一个礼之后,说道,“达林台宋才捷,求见林丹汗。”

“你...你要见大汗,所为何事?”尽管害怕,两人还是鼓起勇气问道,他们对林丹汗还算忠心,也知道若是林丹汗遭遇不测,他们多半也活不成,打定主意要先盘盘对方的底。

“两位放心,我们此来,对大汗没有恶意。”宋才捷温言道,尽管负责监视林丹汗等人,但他并不是盛气凌人那种态度。

“没有恶意,怎么带这么多兵马?”贵英恰见对方客气,胆子大了些。

宋才捷微微皱眉,不怪他们想歪了,说实话,林丹汗迁到达林台之后,一直很低调,双方还算处得不错,这种大规模的甲兵相围,还真是第一次,但他能说这是怕林丹汗不愿就范,要以武力相逼,让其写下旨意么。

“不必紧张,两位贵人,不过是想请大汗行个方便,给我们一道旨意,也好师出有名。”宋才捷还是很有礼貌地说道,不过心里打定主意,这二人要是再不识相,仍然阻拦的话,说不得就要动武了。

这时贵英恰与衮楚克身后的营帐之门无风自开,乌云娜袅袅婷婷地站在门后,“大汗说了,有请。”

第575章 谁跟来了

宋才捷举步迈进营帐,刚觉得这林丹汗还算识相,没想到还未行礼,林丹汗的声音就传入耳中,“若不是让我帮你们对付左翼蒙古和金人,那你就可以走了,我宁死不从。”

愕然中的宋才捷抬头看向林丹汗,没想到这老头儿还挺倔,不过找他的目的,倒是与他自己所想不谋而合,当下笑道,“大汗神机妙算,今日此来,当如你所愿。”

......

五天后,苏鲁特与苏德各率五千本部精兵,抵达达林台部,与此同时,苏德也带来了他好不容易收集的五千副破盔旧甲。

志文与林远他们早已准备就绪,稍事休整一晚,第二天一道踏上了东去辽东的道路。

达林台部计有军马六千,志文他们通过工会,召集了一万五千的佣兵,本来按他给孙可旺的要求,还能再多些,不过最后汰弱存强,这个数量也够了。

加上苏尼特左右两旗的一万人马,大军合计三万出头,全是精兵,若是没有后金的存在,已经可以左右草原的局势了。

苏鲁特与苏德,各自从本部军兵中挑出两千多人,换上旧衣甲,兵合一处,快马加鞭,先期赶往大凌河而去,黄台吉对蒙古各部的抵达时间有要求,去晚了不但要受罚,还容易引发更多的关注。

其余人马就不着急了,全部交由孙可旺统领,他仿照李定国的做法,将全军分做前锋、中军、两翼和后卫,一路稳稳当当地向东而去。

既然要捅金人甚至是左翼蒙古的刀子,那行踪自然不能暴露,前锋的事儿就多些,探马们四下游弋,回来通禀情报,为的是让大军避开蒙古各部,不被人发现。

好在草原上大小部落听着虽多,但仍是地广人稀,只要多花些心思,其实不难做到,只是前行的速度就受了影响,快不起来。

林远把汤和志留在达林台坐镇,自己跟着来了,他和志文一样,把大军交给孙可旺后,做起了甩手掌柜,两人算是行军路上最悠闲的人了,不时还能相约出去,打几只黄羊回来给大家改善下伙食。

志文学箭也有半年了,技术不上不下,属于刚入门的那种,打来的猎物基本都是林远的功劳。

大军走走停停,到了草原与辽东之间的群山后,找了个隐蔽的山谷驻扎下来,这里已经接近辽东了,再往前可能就是战场,需要安排人前去探路,最好能与苏鲁特、苏德他们接洽上。

等了解清楚辽东战场所在,再行定夺行止,若战场离得还远,就再往前走些,尽量离战场近些,若已不远,那就在此地也不错,只要时机一到,能及时开拔就成。

是以这两天空闲时间更多,志文与林远几乎天天出去打猎。

这天两人打猎回来之后,同往常一样,林远拖着猎物,找了条小溪涮洗去了,这事儿他擅长,也爱做。

志文则径自回转营帐,给黄羊剥皮掏内脏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他能躲则躲,大部分时候都是吃现成的。

没想到刚喝了口热茶,气还没喘匀,营帐外就响起了林远的话语,声音还挺大,“都跟上,别想跑,我告诉你们,既然被我发现了,躲到哪里都能把你们找出来,除非你们跑回达林台去。”

他不是杀黄羊去了么,怎么这么快,志文深感惊讶。

没等他往下细想,林远已然走到志文的营帐前,“小志,小志,出来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志文掀开帐帘,就看到了让他好笑又好气的场面。

林巧、囡囡、小英和妞妞四个丫头片子,穿着不知从哪里搞来的衣甲,衣甲穿在身上有些偏大,为了不让人认出来,也不知谁出的主意,各自往脸上涂了不少污垢,头盔倒是戴的端端正正,挺像那么回事儿。

志文没想到,他不让囡囡她们随军打仗,几人就乔装打扮,混进了佣兵的队伍,还把林巧也给拖下了水。

“巧儿,你说你也是大姑娘了,还带头胡闹。”一旁的林远继续唠叨,两只手上还沾着血迹,显然是在洗剥黄羊之时,不知怎地撞上了四个丫头。

“都说说吧,谁出的主意?”志文板着脸问道,现在所处之地已经接近辽东,离达林台很远了,即便要把她们送回去也不可能了。

四个丫头眼神有些慌乱,听了志文的问话,各自摇头,不过志文还是看见囡囡和妞妞飞快地瞥了小英一眼。

“小英!”志文大声喊道。

“哎呀,小志哥,我说我说,是我出的主意。”小英知道抵赖不过,干净利落地承认了。

“不关小英的事儿,是我带着他们混进来的,要打要骂,冲我来好了。”没想到林巧又跑出来将责任扛了过去。

志文与林远相互对了下眼,都知道此事定是小英出的主意,四个丫头中数他鬼主意最多,至于最后混进佣兵之中,则多半与林巧有关,她年长一些,又在塞外长大,胆子不小,还跟着孙可旺认识了不少佣兵。

“你...”林远将手高高举起,落下时已是轻柔无比,小心地替林巧擦去脸上污迹,“干嘛把自己脸弄得这么脏,好像这样我就认不出来似的。”

林巧有些羞恼,将林远的手拨开,“哥,你手上是些什么,又腥又臭的。”

“抱歉抱歉,我给忘了,那边还有只黄羊等着我去清洗呢。”林远拔腿就跑。

“黄羊血?!”林巧尖叫,不依不饶地朝他哥追去,少女的心思真是奇怪,她自己把脸弄脏可以,她哥用沾了黄羊血的手碰她就不行。

被两兄妹这么一打岔,志文本想狠狠训斥丫头们的想法彻底泡汤了,只得无奈说道,“行了,既然都来了,那就跟着我们吧,记住咯,等到了战场之上,不可离开中军。”

见三个丫头低低欢呼,志文有心打压她们一下,接着说道,“我这关算你们过了,不过还是好好想想,等回达林台的时候,怎么向宋婶儿交待吧,我可不会替你们背锅。”

第576章 围点打援

丫头们脸色一下僵了,志文暗自好笑,多少有些畅快,自己拿她们三个没办法,但小英娘收拾她们还是有招儿的。

“行了,我这里的惩罚就是,你们三个现在帮林大哥收拾黄羊去。”志文挥手,把三个丫头赶走了。

“志文,巧儿她们来了?”丫头们的身影刚消失,孙可旺就出现了,见了志文,就问林巧的下落。

“哟,消息够灵通的啊。”志文揶揄道,知道这小子对林巧的心思,把方向一指,“喏,那边清洗黄羊去了。”

话音未落,孙可旺跑着去了。

“这小子。”志文笑骂,就地而坐,耐心等着晚上的大餐。

等晚上烤好黄羊,正在大快朵颐的时候,负责探路的鄂力亚与乌力罕到了,与他们一道回来的,还有牧仁。

“哟,找到老苏他们了?”正坐在林巧旁边窃窃私语的孙可旺笑了,他把苏鲁特苏德统统称之为老苏,尽管他们并不姓苏,牧仁是苏鲁特的手下,这个他是知道的,既然牧仁来了,那大凌河应该不远了。

“也是巧了。”乌力罕笑着说道,“我们才下山,没走多远就撞上他们了,开始还担心是外人,没想到是自己人。”

“真是巧了,”林远道,“正好今天打了几只黄羊,都没吃呢吧,来来来,吃了再说。”

几人也不客气,围着火堆席地坐下,狼吞虎咽一番之后,牧仁冲志文和林远拱了拱手,“郑公子,林头领,还真是巧,咱们苏尼特左右两旗,正好被黄台吉打发到这一带巡边,两位丞相前些天还寻思着派几个人到草原上找你们呢,没想到你们就到了。”

“说说看,牧仁,此地离战场不远了罢,战况如何?”孙可旺对此最感兴趣。

“苏尼特不是两位台吉带兵,黄台吉没有起疑吧?”林远心思细腻些,关心的是细节。

“一个个来,”志文笑道,“牧仁可只有一张嘴,牧仁,先说说黄台吉有没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吧。”

“多虑了,郑公子,林头领,”牧仁喝了口酒,“苏尼特与科尔沁、哈喇沁等部相比,向来不受重视,咱们虽然在期限内赶到,但还是晚了,已经错过了金人宴请蒙古诸部的日子,两位丞相连黄台吉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打发到这一带了。”

“嘿,看来不受重视也有好处嘛。”孙可旺笑了,“不过既已开战,干嘛不用苏尼特的人呢,到这里巡边不是浪费么?”孙可旺有些搞不明白。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孙队长。”牧仁道,“东出此山之后,再往南,就是去明国锦州、宁远的必经之道,金人让我们来此,是监控明国的动向呢。”

“原来如此,”志文点头,“那战况如何?”

“战况...战况可有些奇怪。”牧仁道。

“怎么个奇怪法?”孙可旺问道。

“黄台吉率大军围城之后,就只在最初几天,派人象征性地攻打了一番,此后再无动静,就这么围而不打,倒是大凌河里的明军,不时还出来反击一番,不过双方都很谨慎,规模不大,稍有损伤,就各自收兵。”牧仁介绍道。

这一下大伙儿都奇怪了,黄台吉如此大张旗鼓地带兵来攻,却又雷声大雨点小,不知打的什么主意,要说建奴攻城能力实在不敢恭维,但如今他们有大量的汉人包衣,舍不得用女真人去攻城,蒙人又不堪大用,但让那些奴才们去做炮灰还是可以的啊。

“大明有没有派遣援军?”志文突然问道。

“大凌河被围的时间还不算长,援军尚未见到,我们苏尼特在此地,就是为了监控宁、锦一带的。”牧仁道。

“看来黄台吉是想要围点打援啊。”志文道。

围点打援的说法虽然新鲜,不过众人一听就懂,都深以为然,金人这算是阳谋了,将大凌河重重围困,却只围而不攻,大明若遣军来救,那就一一将援军消灭,消耗明军的有生力量,若无援军,再慢慢想办法从容炮制大凌河。

志文则在暗自盘算,大明能来多少援军,什么时候能到。

蓟辽两镇的关宁军,在后世名气虽大,但以志文这些年的经历看来,战斗力还真不敢恭维,护卫京师的一战中,并不比其他边镇出彩,反而满桂的宣大军,和耿如杞的晋西军颇有亮点。

据城而守关宁军是没有问题的,但要他们往驰大凌河,与金军野战,那是万万不敢的,大凌河想要援军,估计得等到朝廷谕令其他边镇的军队了,诸如宣大、陕甘等地,甚至是西蜀、粤西等地的强军到达,众军齐聚,才有前来援救的勇气。

只是宣大等地的边军,其间的精锐之士,泰半到达林台做了佣兵,想留后路的,花些银子,找人顶替,例如邹群罗达就是如此。

孤家寡人懒得管这么多的,则是彻底做了逃兵,比如郝庆,说实话,宣大的军兵已被涿鹿商社差不多淘空了,与原先相比,战力大降。

若真是以宣大军兵为主,前来救援,那后果志文还真不敢想象,正儿八经的边军,因为缺饷少粮,还有领军大将的能力不足,尚且不是建奴的对手,换了冒名顶替之人,就更是一触即溃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留在此地坐等,得亲临现场,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

想到这里,志文问道,“牧仁,等你回去的时候,我同你一道罢。”

“我也去我也去,我还没见过战场是什么样儿呢。”小英叽叽喳喳地说道。

“不行!”志文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兵凶战危,你们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

说完又对乌力罕、鄂力亚道,“你二人留一人在此地,另一人尾随于我,随时保持联系,若有变故,及时通告可旺,让他尽快出兵。”

两人点头应下。

“哥,我要跟你去。”等志文安排完,囡囡出人意料地开口了。

“囡囡,那可是战场,留在这里安全些。”志文苦口婆心地劝道。

“就因为是战场,我才要跟你去,我已经没了爹娘,不能再没了哥。”囡囡异常坚定,毫不退缩。

第577章 金人来了

“好吧好吧,你可以跟我去,不过要听我安排才行。”在囡囡的目光逼视下,志文华丽地败退了。

毕竟不是与后金正面对决,等有机会的时候,让孙可旺这里迅速跟进,到时候两相汇合,大军齐聚,也就安全了。

而且囡囡这两年虽然上阵搏杀的机会不多,但是功夫可没有落下,一直勤练不缀,骑马射箭也有所涉猎,还是有自保之力的。

若是不让她同去,说不定这妮子抽空就跑了,谁能看得住她。

“我也要去。”见志文允了囡囡,小英冷不防也出声道。

“你们就不要去了罢,留在这里不好么,到时候跟可旺他们一道出兵就是。”志文深感头痛,极力劝阻。

“我不管,小志哥,你若不让我跟你去,我就和妞妞,还有巧儿偷偷溜出去,我不信你能把我们捆起来。”小英得意洋洋地说道。

“就是就是。”妞妞和林巧也来凑热闹。

志文看了林远一眼,两人都深感无奈,知道几个丫头不是吓唬人,还真做的出来。

“行了行了,你们都去罢。”志文垂头丧气地说道,又见宋献策跃跃欲试的,“宋先生就同我们一道,有什么事儿好跟你商量,还有林大哥也去吧,帮我好好看住这几个丫头。”

“你就别想了,孙可旺,这儿这么多人,可离不开你。”面对孙可旺,志文终于强硬起来了。

孙可旺当然知道自己肩上的重任,动了一下念头,也就偃旗息鼓了。

“小志,我也要去。”刚将众人安抚完,柳才又跳了出来。

“柳大哥,我们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何苦来凑热闹呢?”志文劝道。

“小志,我是想要再去找找我爹,这你可得答应我。”柳才道。

“可苏尼特单独成军,也没有机会同建奴接触啊。”志文道。

“眼下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万一以后又将他们调回大凌河呢?”

柳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志文无奈,只得允了。

既然要动身,当然有得忙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乔装改扮。

衣物不用愁,几套老旧的蒙人衣甲还是有的,麻烦的是发式,囡囡她们头上是两个丫头发髻,志文和林远虽然没有像中土汉人那样束着发,只随意地将头发扎在一起,但既然要与金人碰面,为了不让人起疑,这些就都得改。

光头自然是最方便的,不过丫头们死活不同意,也不让两个兄长剃,最后决定,全体都梳成一撮一撮的小辫,等好不容易忙活完,志文乐了,这跟后世的脏辫差别不大,没想到在明末还能潮上一回。

第二天一大早,几个人就跟着牧仁出发了,等到了苏尼特的营地,正赶上午饭,苏鲁特和苏德得到消息,都过来会面。

“还是没什么动静么?”刚一见面,宋献策劈头就问。

两个丞相齐齐摇头,苏鲁特还道,“不瞒诸位,我等在此真是闲得发慌,大凌河那边没什么动静,宁、锦一带同样很安静,偶有几个明军夜不收来此,见到我们就跑,到现在为止,还一箭未发呢。”

话音刚落,两骑探马从远处飞速而来,滚鞍下马,伏地奏道,“报,有大队人马自北而来。”

“北边?”苏德自言自语,“应该是金国的兵马来了。”

在场诸人,没人相信大凌河城中的明军能够突围出来,既然不是明军,就只能是金人了。

“走,一块儿去看看,建奴到底坐不住了,这是要有行动了么?”志文提议道。

当下以苏鲁特和苏德为首,志文他们跟在两人身后,向北方迎去。

但见成群结队的哨骑呼啸而来,烟尘滚滚,到苏尼特营地两百步距离的时候,陆续停了下来,更远处,无数旌旗和人马浩浩汤汤,如同蚁群一般,席卷而来,其间还有源源不绝的牛车和马车。

这阵仗有些大啊,难道是南边有明军来援?

志文低声问苏鲁特,“宁锦有明军出动?”

“没有啊。”苏鲁特也很疑惑,“昨儿我们还有人跑到锦州边上,明军并无异动。”

这就奇怪了,不打援的话,出动这么多人马干什么。

不容他们多想,对方马队中飞驰而出一骑,“此地何部镇守,阿济格与岳托贝勒到此,还不快来拜见。”

苏鲁特、苏德齐齐驱马前行,到了旌旗之下齐声拜见道,“苏尼特部苏鲁特\/苏德拜见两位贝勒爷。”

“免礼。”阿济格摆摆手,两人中自是以他为首,“苏尼特的,怎么不见唐吉思和朝尔洪二人?”

“启禀贝勒爷,达布海台吉身染重病,唐吉思大人不忍远离,特命在下率军前来。”苏鲁特道。

“回贝勒爷,不巧朝尔洪台吉也身体不适,只能让我领军前来了。”这是苏德的回答。

两人心里都捏着把汗,这尚是金国首次有人问到两部台吉的下落,生怕这个答复让对方不满意。

不料结果比他们想象中要轻松得多,阿济格只微微皱了皱眉,就不再追问,他的心本就不细,对他来说,苏尼特的台吉来不来关系不大,只要兵马到了就行。

“你们此次共带来了多少人马?”阿济格问道,这才是他关心的。

“启禀贝勒爷,苏尼特左右两旗的兵马,加起来有五千多。”苏鲁特道。

“嗯,”阿济格点点头,还算满意,“虽然不算多,但以你们的实力,也算尽力了。”

自多尔衮扫荡草原之后,建州就再没派人巡视过,左翼蒙古虽然同处草原,但志文他们将消息封锁得很死,科尔沁等部只知道有商队找他们做买卖,对达林台以西的变化知道的并不多,就算偶有传闻,也多不相信。

派去催促出兵的金人使者算是目前最了解情况的人了,却又被杀了个干净,是以金国对这一年多来草原实力的变化,分毫不知,阿济格还觉得苏尼特出兵五千,已经算不错的了。

“谢贝勒爷夸奖。”苏鲁特、苏德知道过关了,都喜滋滋地道谢。

第578章 南下锦州

阿济格抬抬手,自有亲兵上前,“主子,有何吩咐?”

“传我号令,今夜在此安营。”

“嗻!”亲兵领命而去。

“好了,你二人今天收拾收拾,准备一下,明天随我们一同南下罢。”阿济格吩咐完,又对苏鲁特苏德说道。

“贝勒爷,这是要去攻打锦州么?”苏鲁特故作惊喜地问道。

“哪儿那么多话。”阿济格有些不耐烦,故意揶揄道,“大凌河咱们都没有打下,锦州城墙更加高大,你觉得能打下来么?要不你们苏尼特部去试试?”

左右两大丞相讪讪地笑了笑,“贝勒爷说笑了。”

“行了,到地头就知道了,散了罢。”阿济格示意二人退下。

“要去锦州?”志文听了苏鲁特苏德的说辞,不由问道。

“是啊,”苏鲁特抓抓脑袋,显然也很疑惑,“阿济格亲口所说,带这么多兵马,却又不打锦州,当真奇怪了。”

“他们军中都有些什么人?”志文眼力好,早就远远看到,这一彪人马成员复杂。

果然,苏德回道,“除了金人本部的旗丁,还有哈喇沁的军马跟随,最多的是汉人包衣。”

志文看看宋献策,宋献策两手一摊,“别看我,志哥,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也推测不了什么。”

“算了,不用想这么多,小志。”林远劝道,“等到了地头不就知道了,到时候见机行事。”

志文点头,也只能如此,又让苏鲁特安排人手,趁夜色潜出营地,找孙可旺他们告知行踪。

一路无话,锦州的明军本就如惊弓之鸟,这会儿建奴人马更多,南下的路上,连个夜不收都没有见到。

待到了地头,锦州四门紧闭,城头旌旗飘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阿济格眯着眼睛冲城头看了看,随后对岳托说道,“锦州这里就交给你了,我继续南下。”

说罢一挥手,领了一半人马,越过锦州,继续前行。

岳托挥挥手,两队约四千人的精锐重骑越众而出,分别到了锦州城下的东西两侧扎营留守,其余人马,则在岳托的指使下,离城远远的,开始安营扎寨。

人群中以建奴带来的包衣人数最多,搭建营帐的事自有他们去做。

不过苏尼特部可沾不了他们的光,还是自己动手,蒙人的居所以帐篷为主,行军打仗更是如此,搭建起来方便得多,金人那里还在忙碌的时候,这边就已经弄好了。

志文等人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包衣们大都剃了发,留着金钱鼠尾,在建奴的皮鞭呵斥中,或是拿着工具材料动手,或是到附近就地取材,不停忙碌。

等营帐搭建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人开始从车马之中搬运杂物,多是箩筐麻袋,志文看得没趣,目光移向远处。

那里是锦州城外,居然也聚垄成田,漫山遍野种满了麦子,估计是缺水的缘故,长得稀稀拉拉的,看得出来有的麦穗空瘪,麦秆仍然立得直直的,有的则已结出了沉甸甸的麦粒,低下了头颅。

“该收麦子了啊。”柳才见状,不由得自言自语。

收麦子?志文与宋献策相互看了一眼,想到刚才阿济格带军继续南下,如此分兵,不论是攻打城池,还是打击援军都不合理,莫非...?

“当啷!”正在这时,不远处一个正在搬运杂物的包衣,不小心将手中的东西掉落地面,发出了响亮的、金铁相撞的声音。

志文循声望去,那是两柄镰刀。

“我知道了。”

“我明白了。”

这两句话,志文与宋献策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言罢,两人相对而笑。

“知道什么了?公子。”这时,苏鲁特与苏德各自忙完,正好赶到,听到二人的话,都凑趣地问道。

“嘿嘿,金人来锦州到底想要做什么,咱们可是知道了,对不对,宋先生?”志文猜出了建奴的动向,不由得心情大好。

“没错,想不到金人已然缺粮至此,打大凌河首当其冲的目的,是为了粮食。”宋献策也笑眯眯地说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小英不满了,“你们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小志哥?”

“哦,我也知道了。”林远的反应稍微慢了半拍,这时终于回过味来,“麦子熟了,再加上镰刀、箩筐、麻袋,金人这是要...”

“抢收麦子!”其余人等异口同声地说道。

“行啊,大家都不笨嘛。”志文打趣完,对苏鲁特苏德说道,“两位大人可以放心了,这仗打不起来,金人不愿攻城,明军则不敢出城,最多小打小闹一下。”

“没错。”宋献策也接着说道,“就不知金人怎么安排苏尼特了,囤积他们自己的精锐在锦州东西两侧,是为了防备明军出击,保障收麦之时的安全,看来仍是对苏尼特的战力不太放心,这倒也好,省得咱们还要同明军对决。”

苏鲁特苏德将信将疑,不是他俩不信志文他们的推断,而是觉得金人大张旗鼓地兵临锦州城下,就为了抢收粮食,实在有点让他们难以相信,草原民族对粮食没有这么敏感,只有饿肚子的时候才会知道重要性。

蒙古各部替金人卖命,建奴多少会给他们些军粮,不过不太充足就是了,若要吃得好些,还得自己想些办法。

这一趟东来辽东,他们粮食不少,商社工会一力承担了,当然了,为了掩人耳目,苏尼特上下携带的粮食不多,若战事延长,粮食短缺的话,自可找孙可旺去取。

“两位丞相。”这时有亲兵前来禀报,“岳托贝勒有请。”

这一去,时间倒是不长,两个丞相很快回来了,刚见到志文他们,就上下打量了一下,随后学着汉人的礼节,抱拳道,“郑公子,我二人服了。”

不等志文等人开口,苏德接着说道,“金人还真是要抢收秋粮,另外,还给咱们也安排了职司。”

“难道让咱们也拿起镰刀割麦去?”柳才打趣道,“我倒是还成,不过你们嘛...”

第579章 抢收秋粮

说到这里,柳才上下打量了下苏鲁特和苏德二人,“恐怕不成罢。”

“柳大人说笑了。”苏鲁特回答,“我们就是想割麦,岳托还嫌弃咱们笨手笨脚的呢。”

让蒙人割麦,想想都滑稽,恐怕不但割不了麦,还会把自己弄伤吧。

“倒是个轻闲差事,”苏德道,“岳托安排咱们苏尼特部,去监督他们那些包衣尼堪收粮,他怕这些人偷懒。”

“当监工?”志文问道。

“就是这么个意思,看来跟着阿济格南下的哈喇沁人也是做这件事。”苏鲁特回答。

“奇了怪了,他们身为主子,怎么自己不做?”林巧问道。

“我想是忙不过来吧。”宋献策接话道,“建奴的主要注意力,还是得放在锦州城内的明军身上,对吧?”

“没错。”苏德有些尴尬,“金人不放心咱们苏尼特部单独对阵明军,干脆就把监工这种不会出错的活儿指派给我们了,对了,岳托还允诺,事后会再给我们些粮食。”

苏鲁特却对金人的蔑视浑不在意,“一开始我有心不想答应,只愿如以往那般,在周围警戒就好,不过岳托说了,要不做监工,要不就在城外抵御明军,咱又不傻,就应了监工的差使。”

“行了,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苏德不屑道,“就算咱们愿意去对付明军,那岳托也不放心,听着是二选一,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二人这边嚷嚷,那边柳才却眉头一跳,似乎想到了什么,“监督包衣收割麦子?”随即鼓掌道,“好,太好了。”

旁边还在闲聊的众人都被他这番动作给吓了一跳,柳才也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有些不要意思地说道,“抱歉了,诸位,我是想到如此一来,能接触到金人旗下的汉人,找我爹就方便多了。”

志文叹了口气,“难为你了,柳大哥,你放心,既然让我们做监工,到时候我们帮你一块儿找柳叔。”

柳才心心念念的就是要找到他爹,跟着志文来到苏尼特所部,本以为怎么也要过些天才能与建奴打交道,那时候才有机会,没想到当天就有金人兵马带着包衣前来。

只是蒙、金双方各扎各的营,除有要事,并不能轻易进入后金营地,找人之事,自是无从做起,没想到岳托让他们给包衣做监工,这下就方便了。

“柳才谢过各位了。”柳才也不客气,知道这种事儿,自然是帮忙的人越多越好。

建奴动作很快,第二天一早,大批汉人奴隶就被打发到田地里开始收割麦子,岳托自己还剩四千人马,居中策应东西两队人马。

苏德苏鲁特自然得安排人手,一同进入田间地头,真正监督干活之人,自有被抬了旗的奴才们去做,苏尼特的人马与其说是监工,不如说是武力震慑,以防汉人奴隶们不堪折磨,武力反抗。

另外,对外警戒仍是苏尼特的事儿,苏鲁特苏德抽出了五百哨探,往南北两边撒了出去,洞察两地的战况。

志文这边,凡是认识柳老汉的人,比如囡囡她们三个丫头,还有宋献策、志文和柳才,成天带着人往地里钻,就盼着能有收获,林远林巧兄妹闲来无事,也跟着忙活。

一开始众人是聚在一起,一垄田一垄田得找,后来发觉这样效率太低,干脆分散开来,保证其中有认识柳老汉的人就成。

志文和囡囡自然都认识柳老汉,不过兄妹俩不愿分开,两人自成一组,带着几个蒙人士兵晃悠。

正是午后时分,割麦的季节,太阳还很毒辣,晒得地面热气腾腾得,志文带着囡囡,好不容易找了块荫凉地,同蒙人士兵一道,一边将歇,一边吃干粮喝水,稍事休息。

“狗奴才!又偷懒,怎么又躺地上了!”旁边突然有人咆哮起来,用的是汉话,伴随着皮鞭的抽打声,还有被打之人的求饶声、呻吟声,打破了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志文一把拉住了站起身想要去管闲事的囡囡,冲她摇摇头,囡囡颓丧地坐回地面。

两人听得出来,打人的和被打的都是汉人,打人的不过是地位高一点的奴才罢了。

这些天到处找柳老汉,这种场面见的不少,那些抬了旗的包衣,自以为高人一等,对待自己同胞,往往下手更狠,若是有人稍微懈怠一些,他们就会跳出来打骂。

一开始志文也见不惯,以蒙人的身份出手阻拦了几次,尽管都听命于金人,但蒙人身份还是要比汉人高些,又有监视的职责,这些包衣还是给面子的。

不过这种事儿越来越多,志文还有其他人渐渐也就没那么爱管闲事了,不是志文他们不愿搭救同胞,而是这种事儿做得多了,难免被这些包衣奴才捅到金人那里,无端招来猜忌,不值当。

现如今一般是快要打死人了,志文他们才出面阻止,虽说汉人的命在建奴眼中不值钱,但抢收麦子之际,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劳力,以此为由,出手相救,在金人那里就说得过去了。

只有囡囡还不习惯,她见不得人受苦,一听到打骂声,下意识地就想管闲事。

“爹,爹!你怎么了,你醒醒啊。”皮鞭声还在响着,有少女的哭喊声传来,只是她爹却没有回应,随后是几声娇弱的闷哼声,显然皮鞭落在了少女的身上。

“哥!”囡囡坐不住了,瞪着志文,那意思志文要是再不出手相救,她就要自己去了。

志文冲一个蒙人士兵使了个眼色,此人放下干粮,越过麦秆丛,用蒙语对打人的包衣说道,“差不多就行了,要是打死了,可就少一个人收麦子,若是因此贻误大金军机,你可承担不起。”

“这位爷说的是。”包衣的语气立刻变得谄媚无比,“便宜你们了,小娘皮,要不是这位爷说情,你爹还有几鞭子可逃不过去,还不谢过这位大人。”

“奴家谢过军爷了。”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第580章 遇见熟人

被志文支使过去的这个士卒,是苏鲁特特地挑出来给志文使唤的,粗通汉话,闻言道,“行了,赶紧把你爹扶去将歇,等会儿好好干活,别误了大事。”

少女低低应下,听声音是扶着他爹去了。

囡囡站了起来,身子一晃,跑了,志文这次却没有拦她,只指使另一个蒙人士兵跟了上去。

他知道囡囡要做什么,无非就是拿些干粮送人,做这种事儿囡囡很有分寸,自会避开那些包衣奴才,志文也就随她,让蒙人士兵跟着去,是给她把风。

“没事儿吧?”等囡囡回来,志文关切地问道。

此问有两重含义,一是问囡囡,一是问被鞭打的父女。

“我没事儿了。”囡囡摇头,把手伸向志文,她的干粮都送完了,知道志文身上不会缺吃的,“那当爹的年纪不小了,身子骨又有些弱,天气这么热,干重活有些受不住了。”

接过志文递给她的吃食,囡囡神色古怪地看着志文,“哥,你猜他们是谁?”

“谁?”志文反问。

囡囡欲言又止,“算了,晚上回营再说,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

回到营地,天色已黑,小英和妞妞正忙着做饭,其余人等陆续回来后,大家开吃。

“我认识?”吃着饭,志文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囡囡一句,引得大家都向他看来。

“哦,囡囡说她今天见到熟人了。”志文解释道,大伙儿一听,都来了兴趣,尤其是柳才。

囡囡肯定地点点头。

“莫非是赵婶儿?”志文试探着问道,既然自己认识,又被掳到建州,那多半就是那趟不成功的京师之行中认识的难民。

赵婶儿就是当初他们逃亡太行之时,与柳老汉一同失陷在建奴军中的那家人,当时他与周承允等人逃进太行山中时,还听到她喊自己和大柱的名字,至今仍记忆犹新。

若真是这家人,那就太好了,想必能打探到柳老汉的消息。

柳才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放下手中碗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囡囡。

“赵婶儿?赵婶儿是谁?”囡囡奇怪地反问,她没跟着去京师,自是不识赵婶儿,志文和柳才地期冀瞬间落空。

“那到底是谁?”志文实在想不起,他所认识的人,还有谁会被掳到辽东。

“哥,我提醒你一下,姓王,父女二人哦。”囡囡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志文拍拍脑袋,“没印象,你还是直接说罢,囡囡。”

“没劲。”囡囡翻翻白眼,“是书芸姐,她还和你拜过堂的,你忘啦?”

拜过堂?!这讯息太过震撼,正在吃东西的诸人全都住了嘴,齐齐看向志文。

“小志哥,你都跟人拜过堂啦?”小英睁着大眼睛,嘴巴大张,嘴里有半截面饼耷拉出来都不知道。

妞妞则是若有所思,随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其余人等的模样比小英好不到哪去,他们自认为认识志文时间也不短了,怎么都没想到,志文小小年纪,居然已经成亲了?

志文大汗,“囡囡,别胡说,我什么时候跟人拜过堂了!”心中念头急转,莫非是自己穿越前的事儿?这个叫书芸的到底是谁?

囡囡撇撇嘴,“我说哥,你还没有七老八十的,怎么头脑就不好用了呢?”

“噗嗤!”妞妞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囡囡,别逗小志哥了,那是过家家闹着玩儿的,做不得数。”

过家家啊!志文一下子轻松了,众人脸上的震惊也尽皆释去,这种孩童游戏,在座的小时候泰半都玩过。

志文恨恨地瞪了囡囡一眼,这妮子冲他伸伸舌头,笑了。

“妞妞,你来说说,这个叫书芸的,到底是什么人?”志文没问囡囡,谁知道她还会弄出什么幺蛾子,妞妞看来是知情的,人又老实,还是问她比较好。

“小志哥,你当真不记得了?”妞妞笑问,“书芸姐啊,咱们村里王学究的女儿。”

说到这里,妞妞扭头问道,“囡囡,你真见到书芸姐和她爹了?”

“嗯。”囡囡兴奋地点点头,两个丫头开始叽叽喳喳起来,很快,小英和林巧也加入进去了。

不提妮子们的动静,却说志文对王书芸确实毫无印象,不过提到王学究,他却是想起来了,那不就是当初他爹要给他开蒙,带他去找的先生么。

这王书芸既然是他的女儿,难道就是那天在她家房门里,瞥了他一眼的那个女孩儿?那什么拜堂过家家之类的游戏,都是穿越前玩的了?

穿越前的事儿,志文那是一点记忆都没有,不过穿越之后,说实话时间其实还不算长,尤其是才穿越过来的那几天,什么都新奇,对那个小女孩还有点模糊的印象,没想到两人之前认识。

“哦,原来是他们啊。”志文装作想起来了的模样,“他们怎会到了辽东地界?”

“我哪儿知道。”囡囡学着志文的样子,双手一摊,“为了不让那些包衣奴才头看见,我放下干粮就走,说实话,要不是他爹王学究模样没怎么变,光凭书芸姐,我也不大认得出来。”

“这样说来,他们没认出你来咯。”志文道。

囡囡拨弄了下小辫,又拿起头盔戴上,“哥,你觉得我这样子,他们认得出来么?”除了脸清秀些,活脱脱就是一个蒙人小兵的样子。

“哥,我不管,你得想想办法帮帮他们,今天书芸姐他爹被打得可惨了,下午还要坚持上工,也不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囡囡脱了头盔,杵着下巴道。

“办法嘛...”志文还来不及往下说,就被囡囡恶狠狠地打断。

“不许说没有。”

“好了好了,办法我会想的。”志文回道,“不过你可不许轻举妄动,咱们要么不做,要做就得一劳永逸。”

苏尼特部终归只是仆从军,对金人的奴隶并没有什么话语权,要想给王氏父女帮忙,还真得好好想办法。

“他们住哪儿你打听清楚了吧?”志文又问。

第581章 毒士风范

“那还用说。”囡囡得意地回道,“我让你派给我的那个小兵盯梢去了,一会儿应该就有准信儿了。”

“对了,”囡囡突然又咋呼起来,“书芸姐跟着他爹早早去了县城,咱们到县城却没有见到他们父女,应该是早就上路逃难了,若无意外,目标是京师才对,这样他们被建奴掳到辽东也就说得通了。”

志文点头道,“嗯,你这想法的确有理。”

“哥,你难道没有想到什么吗?”囡囡眼睛发亮。

“这...”志文抓抓头,揣摩下王氏父女怎么流落到辽东,也能联想到什么?

“就直说罢,囡囡,你想到什么了?”

“姥姥姥爷啊,哥。”囡囡靠到志文身上,抓着他的手臂说道,“你记不记得,爹娘没有找到姥姥,说他们一家早早就逃难去了,会不会也被掳到这里了呢?”

志文暗叫惭愧,他对姥姥姥爷全无印象,要不是囡囡提醒,还真是忘了,急忙附和,“对哦,没想到你这小脑瓜还挺厉害的。”

“那是。”囡囡傲娇地扬扬头,“那小兵怎么还不回来,我这就找他问书芸姐的下落去。”

“回来。”志文一把拉着她的手,“天都黑了,你让人歇歇成不成,再说,这么晚了,你就是问到了王学究他们的下落又能如何?”

“可以问问书芸姐,见没见过姥姥他们啊。”囡囡道,“哥你放心,姥姥来过村里,书芸姐认识的。”

“不行。”志文硬生生把囡囡摁住,“警戒之人虽然是咱们苏尼特部的,但你别忘了,狗腿子还在,要是他们找金人打小报告,别到时候救人不成反害人。”

见囡囡嘴一瘪,急忙安慰道,“行了行了,怕了你了,我这就想办法,饭吃好了没有,好了咱们就找苏鲁特去。”

指派给他们的那几个人,志文并不熟悉,想要轻松找到,还得靠苏鲁特。

“见过郑公子。”苏鲁特与苏德关系历来甚好,两人营帐也挨在一起,正在喝酒吃肉,被突如其来的志文等人给打断了。

“公子有事儿?”苏德用油汪汪的手摸着嘴唇问道。

“没甚大事儿。”志文带着其他人,一起坐到两人旁边,“一点私事儿,今天你派给我们的那几个人呢,麻烦把他们找来,我有事要问。”

趁着等人的工夫,志文把今天的事儿大致同他俩说了一下,等人到了之后,王氏父女歇脚的地方也知道了。

原来那边刚收工不久,打探消息的小兵一直在旁边等着,亲眼见到父女二人进了营棚之后,才回来复命,还没找到志文他们,就被叫来了。

“郑公子这是想帮这家人了,却不知有何打算?”苏德知道情况后问。

“我不知道金人的规矩,你们有什么建议。”志文问道,“最好不要让金人起疑,咱们还得同他们共处一段时日呢。”

“郑公子多虑了。”苏鲁特道,“你这是关心则乱,这也难怪,他们是你的同乡,但在金人那里,不过是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汉人奴隶,我明天就去找岳托贝勒,请他把这父女二人赏赐给我,放心,郑公子,他最多以为我见色起意,不会有什么疑心的。”

话音刚落,突然察觉到囡囡怒视着自己,苏鲁特赶忙补充道,“小姐别多心,人一要到就给你们送来,绝不会有什么闪失。”

见囡囡冷冽的目光缓和下去,他这才舒了口气。

“我倒有个主意。”宋献策突然插话道,“既不用两位丞相出面,欠下金人人情,还能改善王学究父女的处境,最妙的是,能在金人这些汉人百姓中伏下暗桩,让其听命于我们,既然要找金人麻烦,那今后他们说不定能帮上忙,再不济,也能帮咱们找人,志哥不是要找姥姥姥爷么,柳大哥也还要找柳叔,有他们帮忙,应该方便不少。”

“你小子,”志文捅了宋献策一下,“有好主意还藏着掖着的,快说。”

“嘿嘿,”宋献策奸笑道,“诸位想想,咱们苏尼特部虽然没有管束处置这些金人奴隶的权柄,但咱们有杀人的权力啊...”

“苏先生的意思是...”苏德心领神会,居然最快反应过来。

“没错,我的意思是,”宋献策接着说道,“咱们把那些最凶恶的,被抬了旗的,对金人忠心的汉人奴才挑出来,以阴谋作乱的罪名将他们全都杀了,临时任命些德高望重,待人和善的汉人做管事,如此一来,这些汉人不就尽在咱们的掌控中了么?”

宋献策将拳头握紧,眼中寒光四射。

“好好好。”囡囡听了,乐得直拍手,“我早就见不惯这些人了,中午打书芸姐他爹的那个人,下手可狠了,杀了最好。”

这小子,志文惊疑不定地看着宋献策,这主意还真有毒士的风范,不过还别说,此计的确不错,他说的那些目的都能达到,可谓一石三鸟。

虽然难免会波及无辜,不过若能达到目的,还是值得的。

金人对下层汉人百姓的管束,很大程度上得依赖这些投靠过去的汉人奴才,若没有这些汉奸帮忙,对汉人百姓的掌控也就没有这么得力。

“这...行么?”林远犹疑道,他倒不是不愿杀人,而是觉得金人未必认可他们临时任命的管事。

“不必担心,上相。”苏鲁特对林远说道,“你对金人还是不够了解,再忠心的汉人奴才,对金人来说也不过是条听话的狗而已,死就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把活儿干好,他们才不会管那么多闲事,咱们临时指派的这些管事,多半能得到他们的认可。”

“那...”林远想了想,“要不留几个汉奸奴才,咱们行事之时把戏份演足,他们反过来还能帮咱们作证。”

“不必了,林大哥。”志文道,“对这些人不必客气,全都杀了吧,金人即便有所怀疑也顾不上了,留下几个,以后做事束手束脚的。”

林远的顾虑不能说没有道理,志文也想过,不过最终还是否决了,既然要解救这些汉人,就不能留着几颗老鼠屎坏了整锅汤,以后若有机密之事,说不定会被饶过性命的这几人给坏了。

第582章 平乱与祸事

“那...今晚就动手?”林远问道。

“不急,”宋献策答道,“明日白天,让咱们的人再多多观察观察,把这些家伙全都找出来,一网打尽。”话语中带着丝丝寒意。

一夜无话。

第二天,志文他们更忙了,这回不是忙着找人,而是与苏尼特的士卒一道,将那些鱼肉自己同胞的二鞑子一一记下。

是夜,后半夜的时候,苏尼特与汉人奴隶的营地忽然杀声震天,喊杀声一直持续到黎明方才平息,建奴尽管听闻动静,但并未插手,只紧守自己的营盘。

黑夜之中本就容易因为一点动静引发营啸,这个道理岳托是懂的,他断然不会因为仆从军与奴才们的变故,就将自己人置于危险当中,只要动乱不波及自身,管这些人是生是死,一切等天亮再说。

苏鲁特苏德的动作很快,天刚蒙蒙亮,喊杀声还未完全平息,两人就匆匆赶来求见岳托了。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儿?”才一见面,岳托劈头就问。

“启禀贝勒爷,我二人就是来向你奏报此事的。”苏德心思细腻些,同金人打交道,多由他来做,“昨夜有尼堪相互勾结作乱,意图投靠明军,幸而被我们及时发现,将这些人斩杀殆尽。”

“粮食没事儿吧?”岳托急问,死的那些汉人他才不在意呢,他担心的是,夜间动乱,最容易遭殃的,就是粮食。

“贝勒爷放心,就是因为要派人护着粮食,这才耽误了些工夫,要不然早就平乱了。”苏德答道。

“那就好。”岳托放了心,随即眉毛一拧,“这些该死的尼堪...”

对苏鲁特苏德的话却是一点疑心都没有,不是他对苏尼特部有多信任,而是他根本想不到这二人会欺瞒于他,与汉人相比,自然是蒙人更值得信任。

“...我要将他们...”说到这里,岳托已经将顺刀拔出了半截,依他以往的性子,多半是要把这些汉人全部屠尽,以作报复的,但一想到若是将人全杀光了,谁来收粮,不得不恨恨地将刀又推回了刀鞘。

而且黄台吉上台后,反复说过很多次,不得再像以往那般屠杀汉人,即便是打下来明国城池也是如此,这些尼堪归附已久,若是全部杀了,定然要被大汗责难,想到阿敏曾经就因为这个,而被黄台吉问罪,岳托顿时熄了这个念头。

自己父子二人对黄台吉来说,那是既要用,又更要防备,还是不要有什么把柄让他抓住罢。

“不会影响今儿收割粮食吧?”既然不能杀人,岳托转而关注起对抢收秋粮的影响了。

“应该影响不大。”苏德回禀,“贝勒爷,此番平乱,多亏有人与我们暗通款曲,这才没有酿成大祸,我二人斗胆,擅自简拔了一些人,还请见谅,贝勒爷若觉得不妥,我们回去就撤了他们,请您另行任命就是。”

“不过是一些尼堪,”岳托浑不在意,“你们提就提了罢,过些天把名单交来报个备就是,只要不影响收粮就成。”

“是。”二人齐齐答道,苏鲁特临走前又问道,“对了,贝勒爷,那些作乱尼堪的人头,您要不要去过过目?”

“我得在此紧盯明军动向,这些尼堪,值得我去看么,自行处置便是。”岳托挥手,将两人就这么打发走了。

......

听到外面再无动静,又见天色已亮,王书芸与父亲对视一眼,一夜的心惊胆战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爹,你再躺会儿,昨晚肯定没睡好,我这就做饭去,吃饱了好上工。”王书芸挽好头发,开始摸索粮食。

“唉,芸儿,都是为父拖累你了。”王学究叹气,又叮嘱道,“早饭别做那么多,省着点,咱们还得过日子呢。”

“爹你说的哪里话,前天你被打受伤,要不多吃些,怎么复原,再说白天还得干活,你要是吃不饱,到时候气力不济,又惹那些二鞑子的注意,再因此被打,那多亏得慌。”王书芸不依他父亲的话。

“唉,前些天多发的那点粮,全让为父给糟蹋了啊。”王学究痛惜不已。

南征前整个金国都缺粮,他们作为最底层的奴隶,自然是最早挨饿的人,好在南征后要抢收明军的秋粮,为了让他们干活有点力气,来宁锦之前给他们多发了些粮食。

金人不是没有火头军,不过那是为旗人服务的,像他们这些奴隶,都是按月给点粮食,然后自己解决,行军打仗也不例外,别以为会有做饭的时间,就是喘气喝水的工夫也有限得紧,得一早把整天的吃食准备好,才能趁着干活的间隙喝水吃东西。

王学究前天不过就是因为体力不够,多歇了一会儿,从而招来一顿鞭打,还好虽然晕了过去,伤势却并不重,但王书芸执意要让父亲多吃些,以便养好伤势,多些力气干活。

正因如此,已经把多发的粮食耗得差不多了,是以王学究心疼不已。

“没事儿,爹,那些鞑子只让咱们割麦,可没让咱们拾掉落在地里的麦穗,这几晚月色好,可以借着月光拾麦穗,哼,要不是昨晚喊打喊杀,害得我不能出去,铁定能捡不少的。”想到耽误了一晚上的工夫,王书芸就很是不爽。

“王德厚,王德厚!”父女俩的窝棚外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两人骇了一跳,听外面又喊了几声后,王书芸才犹犹豫豫地对他爹说道,“爹,这是在叫你吗?”

王学究一拍脑门,“对哦,我就是王德厚。”自从逃难开始,再到被建奴掳到辽东,他这大名已经很少有人叫了,王学究自己都快忘记了。

正要出声应答,随即变了脸色,“芸儿,不会是什么祸事上门罢?”毕竟昨晚打杀声响彻半夜,谁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王书芸脸色也来回变了几次,最后咬牙对他父亲说道,“管他的,是祸躲不过,咱们没犯什么事儿,我不相信建奴能把咱们如何,走,我陪你出去,爹。”

第583章 相认

“王德厚在不在?”窝棚外还有人再喊。

“老夫便是王德厚。”王学究出了窝棚,见是几个蒙人士卒,遂问道,“不知长官有何要事?”

“你就是王德厚啊。”其中一个少年军卒上下打量他几眼之后,接着说道,“王德厚听令,鉴于你任劳任怨,深孚民望,现特命你任百夫长一职。”

说话的自然是志文了,以他为首的这些人,包括苏鲁特苏德在内,都对金人如何治理这些汉人一窍不通,只能按照蒙古习俗,用十夫长百夫长的名头,安置他们看中的人。

“啊?”听到此话,不唯王学究,就是王书芸也呆了,怎么都没想到,不是他们所想的祸事,反而来了好事。

“那...之前的额真呢?”王学究问道,金人对这些汉人,其实仍是按他们的习惯,以牛录为单位,统管之人成为额真。

“哦,你说那个反骨仔啊,死了。”志文道,“昨夜他们相互勾结,意图叛乱,统统被就地正法了。”

王氏父女嘴张得更大,几乎可以塞下个鸡蛋了,两人怎么也想不通,那人可是好不容易才被抬了旗的,平时见到建奴,头都快低到地上了,谄媚无比,鞍前马后地效劳,这么一个人,居然会发动叛乱反金。

“王德厚!”

“在!”

王学究还没想通,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应了。

“听说你识文断字?”志文问道。

“粗通文墨,粗通而已。”王学究谦逊道。

“那敢情好,咱们苏尼特左右两旗的丞相有请。”志文一手虚引,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王学究有些紧张,不会又是什么祸事吧。

“不用害怕。”志文看出了王学究的心事,安慰道,“就是请你...写封信,对,写封信而已。”

灵机一动,总算想了个借口。

“哦。”王学究放下心来,回头道,“芸儿,你就留在此地,为父去去就回。”

“这是你女儿吧,干脆收拾收拾行李,和你一道去得了。”志文又道。

“你们这是想要作甚?”王学究警惕起来,自己女儿虽然算不上花容月貌,但在他眼里可宝贝得紧,难不成这些蒙人想...

“别误会,别误会。”志文一看王学究神情,就知道他想歪了,“你既已做了百夫长,那这种窝棚就不能住了,免得失了脸面,咱们另有安排。”

说完志文暗自擦了把冷汗,说谎真费劲,一个谎话要好多谎话来圆,随即瞟了一眼王学究身边的丫头,面黄肌瘦,个头还没有囡囡她们高,脸上灰扑扑的,让人不太容易记住容貌,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如此。

王学究仔细看了看志文,又扫了扫周边几人,觉得他们神情不似作伪,态度也很真诚,疑惑地点点头,带着王书芸进窝棚去了。

不是他完全信了志文的话,而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从啊,别看这几人现在客客气气的,要是惹恼了他们,说不好当场就会翻脸。

不一会儿,窝棚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父女俩在收拾行李。

“叽叽叽...”几声低叫,数只老鼠从窝棚里窜了出来,飞快地钻进周围草丛中去了。

“老鼠!”囡囡惊呼,下意识地想要去追打,自逃难以来,他们就养成了见到老鼠绝不放过的习惯。

“好了,”志文拉住她,“也不看看场合,以后有得你打的。”

一声轻咳传来,王氏父女一人背着一个包裹站在窝棚口,王学究神情有些尴尬,手抚长须道,“这位...长官,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想他王德厚也是诗书传家的,以往再穷,衣服也是浆洗得干干净净,老鼠既偷粮食,也显得腌臜,在家里是很难见到踪影的,只是自逃难后缺衣短吃,能活下来就不错了,这些讲究渐渐顾不上,倒让眼前这些蛮夷看了笑话。

“请!”志文打个手势,头前带路。

“王百夫长请进,两位丞相就在此帐之内。”不一会儿,志文将父女二人带到了自己的营帐前。

王学究不疑有他,低头便进,王书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父亲进去,正犹疑间,身后被人一推,一股大力涌来,硬生生将她推进了帐篷。

“爹!”王书芸下意识地惊呼。

王学究第一个进的帐篷,见里面空无一人,本就疑心大起,又见女儿踉踉跄跄地跟了进来,脸色大变,护在王书芸身前大声问道,“你们是何人,意欲如何?”

志文一抬脚,第一个进了帐篷,长揖一礼,“先生受惊了,小子郑志文。”没跟他念过书,就不能自称学生。

囡囡、妞妞紧跟着也进来了,两人取下头盔,“书芸姐,可还认得我们?”

“你...”王学究抬起一只手,指着志文,上下打量着,良久方说,“郑志文,你是郑老三家的小子?”

“正是。”志文笑道。

那边厢,王书芸自也认出了囡囡和妞妞,几人一下子抱作一团。

“书芸姐,没被吓到吧,刚才是我把你推进来的。”囡囡主动认错。

“你还别说,一开始真把我吓坏了。”王书芸举起手,轻轻在囡囡身上擂了一下,随即惊叫道,“哎呀,囡囡妞妞,你俩咋长的,都比我还高了。”

“嘿嘿,书芸姐,你要是同我们在一起,没准比我们还高呢。”妞妞答道。

“是吗?看来这两年你们过得挺好的?”王书芸将信将疑,随即又抬手打了妞妞一下,“别想骗我,这里不是蒙人营帐么,你们是不是被掳到草原去了?”

“这个嘛,说来话就长了,不过肯定吃的比你好就是,还是让小志哥来给你说说吧。”妞妞笑道,随即叫道,“小志哥,快来见过书芸姐!”

“来了来了。”志文同王学究见完礼,两人一起来到三个少女身边。

“呃...见过王家小姐。”志文拱拱手,也不知这般称呼对不对路。

“奴...奴家见过郑家哥哥了。”王书芸行了个万福礼,话语中有些紧张,随后抬起头,飞快地在志文脸上掠过,那眼神,竟然有一丝娇羞。

不会吧,难道原来的那个郑志文,真同眼前这个小妞有瓜葛?志文身体里的可是成年人的灵魂,对于这些小儿女的作态,如何看不出来。

第584章 叙旧

果然,旁边的囡囡和妞妞开始揶揄了,“书芸姐,你原来可是叫小志哥哥的,今儿怎么这么客气,叫郑家哥哥了。”

眼见王书芸脸上飞过一朵红云,开始不依不饶地和两个丫头打闹,志文哪里还不知道,这个叫王书芸的丫头,恐怕很早就对郑志文的原身有好感了。

不会吧,古人都这么早熟么?逃难前两个人才有多大啊,还营养不良,瘦成麻杆,居然也能起心思?

“咳...”王学究重重咳了一声。

他原来在村子里的时候,作风古板,一心教书,于人情世故都不太懂,要不然也不会被郑四将志文他们家的束脩给骗了去。

女儿倒是乖巧懂事,他就没怎么管,对这些小儿女之间的事情,他是不太关心的。

直到踏上逃难之路,历经重重险阻,王学究这才算是与女儿一同成熟了不少。

饥荒、疾病这些都幸运地躲过了,又被掳到建州,好死赖活地混到如今,总算是碰上了故交,看志文他们的模样,即便是被蒙人掳去的,地位也不会低,日子过得还不错,女儿若是同他有缘,王学究还是乐见其成的。

听到咳嗽声,三个丫头忙歇了打闹,囡囡和妞妞走到王学究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王先生。”

“嗯。”王学究点点头,指着囡囡道,“你应该是志文的小妹,叫囡囡的,对吧?”

“王先生慧眼如炬,猜猜我是谁?”妞妞在一旁打趣道。

“你啊,你是郑家老二的女儿,没错吧?”王学究捋捋胡须,“不过叫什么我就记不住了,见谅见谅。”

“爹!”王书芸笑道,“我刚才都喊过她名字了,你没听见?她叫妞妞。”

“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莫怪莫怪。”王学究做了个歉意的表示,又问志文,“志文哪,看你们这模样,在蒙人这里似乎地位不低啊,我这百夫长的位置,是不是你讨来的?”

不等志文答话,王书芸却又急急问道,“囡囡妞妞,老实交待,是不是你俩发现我和我爹的?”

她这一问,王学究的注意力也被引开了,看着两个丫头,等她们的回答。

囡囡一抬下巴,显摆道,“书芸姐,是我发现你们的,就是王先生被打,你扑上去替父挡鞭的那天,该不该奖赏一下?”

“不是你哥啊?”王书芸显然有些失望。

“他啊,现在可是大人物,顾不过来这些小事的。”囡囡撇撇嘴,见王书芸脸色更难看,又笑道,“书芸姐,你别恼我哥,他虽然没发现你和王先生,但就因为有二鞑子打了你们,他就把那些人全杀了。”

“啊?”王学究大惊,这才知道,哪里是二鞑子造反,是志文有心对付他们,“昨晚那番动静,是志文你们发动的?”

“是啊!”囡囡和妞妞齐声答道。

看到王书芸飞快瞟过来,又赶紧跳开的娇羞眼神,显然对昨晚的行为十分满意,志文越发肯定,郑志文的前身和这丫头交情匪浅,而且两个妹子,还有王学究都不反对。

“志文,好好说说,你在这蒙人部落,到底是什么地位?”王学究问道,能发动蒙人士兵,冒着被金人知晓的风险大开杀戒,这得多大本事啊。

“这个啊,王先生,说来真的就话长了,你们还没吃早饭呢吧,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聊。”志文回答。

这顿早饭,一直吃到晌午,直接变成了午饭。

志文他们边吃边说,花了整个上午的时间,双方总算把这几年的经历大致讲清楚了,主要是志文这边说得多,也精彩得多。

王氏父女没甚好说的,就是早早上路逃难,到京师投亲不成,京城居大不易的前提下,退而求其次,父女俩在京郊的顺义安顿下来,王学究仍是老本行,教幼童念书,只是没过几天好日子,黄台吉破关而入,肆虐京畿,将他们都掳到了辽东。

自此在金人与二鞑子的皮鞭下,干活打杂,直至今日。

“志文,照你的说法,这个蒙古部落的两个大酋,居然都是听命于你的?”待对情况了解得差不多之后,王学究惊疑不定地问道。

他有心不信,但吃食有人送进来不说,整整一个上午,没有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这些细枝末节却又让他不得不信。

“也不能说是听命于我,王先生,我们双方算是合则两利的事情,跟着我,有粮食吃,有钱赚,就这么简单。”志文回道。

“这样啊,”王学究点点头,“既然你能同他们说得上话,那能不能帮我把这劳什子的百夫长给辞了,我就带着芸儿干活就成,可不想当什么官。”

“那可不成,王先生。”志文道,“你以为这百夫长是他们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你的?错了,是因为你识文断字,周围人都信服你,跟您说实话,王先生,苏尼特部虽然同金人不是一条心,但彼强我弱,暂时还得虚以委蛇地听命与他们。

是以哪怕杀光了二鞑子,抢收粮食这些事儿也得做,还得做好,让你做百夫长,相信你能带着大家干好活计的。”

更深一点的谋划,志文就没有说了,相处一段时日,看看他们的心性和能耐再说。

“就是,王先生。”囡囡也帮腔道,“你要不做这百夫长,书芸姐和我们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我可不依。”

“爹,你就应了吧,给小志哥哥帮帮忙,好不好?”王书芸在旁边也帮腔说道。

这妮子吃饭前特意仔细洗了把脸,用意是什么自然不用多说,脸蛋顿时清晰了起来,国色天香什么的自然谈不上,在志文眼里,属于耐看型的,五官没有什么缺陷,若是吃得好些,待眉目张开,或许是个小美人也说不定。

“行,老夫便做这百夫长。”看着瘦弱的女儿,还没有囡囡她们高的身材,即便洗了脸,也远不如志文他们红润,王学究一阵心疼,终是点头应了。

“好吔!”妞妞抚掌而笑,“书芸姐,就在旁边给你们搭个营帐好不好?”

王书芸含笑点头,囡囡又把脸凑了过去,“书芸姐,你有没有见到我姥姥姥爷他们?”

第585章 坚壁清野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天上乌云密布,月光星光皆无,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机。()

几根火把零星地点缀在荒野中,“必必剥剥”的火光里,几匹马并排而立,马上几人都沉着脸,在他们身后,尚有为数众多的黑甲骑兵,全都肃穆静立,不发一声,宛如幽灵一般。

马头正对着的方向,则有些杂乱,其间马蹄声声,马匹连同火把往来纵横,偶而有几道骂娘声和斧砍刀劈之声,在静谥的夜里传得很远。

良久,前方的喧嚣渐渐褪去,杂乱的马蹄声汇在一起,朝着这群静立之人席卷而来。

“吁...”领头的骑士一紧缰绳,将马勒停,双手抱拳,“启禀首领,牛录中空无一人。”

“其他呢?乌达,有没有剩下什么?”对面的一名大汉问道。

“没有,首领。”乌达回道,“粮食、牲畜全都没有,除了空房子,什么都没剩下。”

大汉脸色阴沉,“先退下吧,一会儿听我号令。”

这时,又一队骑兵从黑暗中飞驰而来,人还未到,就有声音远远传来,“海东青,又白跑一趟,村子里连个鬼影子都见不到。”

“陶大哥辛苦了,还请过来说话。”海东青沉声道。

不一会儿,一匹马从飞奔的马队中蹿出来,与其他静立的马匹一道,将正中的少年团团围住。

“咱们这几天,连闯二十多个村子,全都成了鬼村,一无所获,李队长,你看如何是好?”

“陶大哥莫急,金人看来是吃一堑长一智,受了高人指点,这是打算坚壁清野了。”少年倒没这几人焦躁,平静地回答。

“阿敏团长,你怎么看?”少年接着问旁边的大汉,“有什么主意,一起说出来参详参详。”

这少年便是北上额仁卓尔湖,然后率军直赴东金山的李定国了,自与叶赫黑水两个佣兵团接上头之后,三家兵合一处,出了东金山,开始找金人麻烦,没想到出山这几天一无所获。

山川地势自是这两个地头蛇更清楚,找寻牛录,进村破坏,都是阿敏和海东青的人,只是这些天接连扑空,让本想小露一脸的他们,有些挂不住。

此刻跟在几个头目身后,一动不动一声不发的,就是李定国带来的盐场护卫,都是周承允按着孙可旺和李定国的法子练出来的,虽然还没有见过阵仗,但是纪律和相互间的协调都比佣兵们要好,李定国还算满意,相信只要打上几仗,就能成为精锐。

“阿敏一介老朽,不过是带带路罢了,具体怎么做,还是让李队长这样的少年英雄来拿主意吧。”阿敏老奸巨猾,商社和工会的人现在都算是他的米饭班主,既然那个郑公子有令,让眼前这个少年做主,那乖乖听命就是,反正就是搞搞破坏而已,只要小心些,不要中了埋伏,就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说起来阿敏还是挺佩服涿鹿商社的,紧临东金山、建在瀚海中的据点前不久已然完工,刚好两只佣兵团的补给用的差不多了,押着俘虏,拿着人头换取粮食军械不知有多方便,这次大规模地兵进辽东,也全靠这个据点的支撑。

“薛大哥呢,你年龄大,比我见识广,出出主意呗。”李定国又问薛平。

“要不咱们再多跑几个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若还是这般情形,恐怕得回转山中了,毕竟过于深入敌境对咱们不利,要是中了埋伏那就不妙,还是以保存实力为上。”薛平他们与商社工会的关系自然比阿敏他们要亲密得多,不会像阿敏那样藏着掖着的,这是真心实意的建议。

“不必了,”李定国摇头,“再说也不妥。”

之所以不必,是李定国已然认定,再找几个牛录也一定是人去楼空,除非深入到盛京一带恐怕才会见到人,再把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不值得。

至于不妥,则是他觉得辽南战事已起,若不趁着金人后方空虚,狠狠给他们一刀,就这么一无所获地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志文给他的信任和托付。

风将火把吹得“呼呼”作响,不知又过了多长时间,李定国才突然发问,“阿敏团长,你们的祖地是不是称作赫图阿拉?”

“我们?李队长,此话今后休要再提,自从反出金国,我黑水部就与他们誓不两立了,别把我们和金人扯在一起。”顿了顿,阿敏继续说道,“没错,赫图阿拉正是金人的祖地,怎么,李队长想去那里逛逛?”

语气中略带调侃意味,在阿敏想来,赫图阿拉怎么也是个城池,规模人丁都不是这些牛录能比得上的,若以那里为目标,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没想到李定国坦然点头,“没错,阿敏团长,我正有此意,请你带路,咱们这就去吧。”

“使不得,李队长。”薛平三人大惊,特别是海东青,他对后金的兵力部署也是异常了解,不会比阿敏差,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一带混得如鱼得水,还能同阿敏一道,相互间打打配合。

“正如李队长所说,赫图阿拉是金人祖地,向来受到重视,驻有重兵,即便咱们三家兵合一处,恐怕也不是对手,再说还筑有坚城,咱们都是骑兵,没有攻城器械,那是以卵击石。”海东青急劝。

“以卵击石?呵呵,没想到海东青大哥汉话进步不少啊,都会说成语了。”李定国打趣道,“放心,这种蠢事儿我是不会做的,此去就是印证一下我的想法,看看金人是否把人全部迁去那里了。”

“李队长的意思是附近的人全都集中到赫图阿拉去了?”虽然阿敏还这么问,但心里已是信了。

赫图阿拉是不容有闪失的,将人全部集中到此处,既能有效护卫祖地,还能让阿敏他们在其他地方一无所获,若是自己按耐不住,想找赫图阿拉的麻烦,就正中了金人的下怀。

“李队长,金人若真如你所说,全部将人迁到了赫图阿拉,咱们去那里也是没有什么用啊,就咱们七千不到的人马,恐怕难堪大用啊。”薛平仍在苦口婆心地劝着李定国。

第586章 赫图阿拉

“不然,有没有用咱们在这里是不可能知道的,只有亲临现场,才能做出决断,他们若真是实力强大,又能坚守不出,咱们自是无从下手,若是有歼灭我们的意愿,咱们就能有空子可钻。”李定国毫不动摇,一意坚持。

“好吧。”薛平三人终是被李定国说服了,开始招呼手下准备出发。

至于阿敏,早吩咐乌达整队,就等李定国的命令了。

本来去赫图阿拉还是不太容易的,一路上大小牛录不少,而此番他们的军马规模又不小,若想不惊动金人,需得昼伏夜出,还得避开一些大的牛录才行。

不料果如李定国所言,金人已将这些零散牛录里的人全部撤走,他们所经之处,俱都空无一人,如此一来,倒省事不少,行军速度快了很多,不过两天工夫,就到了赫图阿拉左近。

探路和打听消息,自然是两只佣兵团的事儿,还未扎营,哨探们就陆续回来,回禀消息。

“什么?赫图阿拉有近三万人的规模?”听了哨探的回报,尽管有所准备,李定国还是被吓了一跳,这么多的人丁,是他先前没有想到的。

“没错,李队长。”哨探头目答道,“赫图阿拉城池规模不大,这么多人已然容纳不下了,现如今差不多一半的人都在城外扎营。”

“没想到金人南下征明,这里还能有这么多人,先前倒是低估他们的实力了。”打发走哨探,李定国自言自语道。

阿敏闻言,哈哈一笑,“李队长,金人没你想的那么多,三万人中,能有七千真正的金人就不错了,其余人等,不是归附的蒙人,就是掳来的汉人和东金山中之人。”

“没错。”薛平等人也同意阿敏的判断,他们这小半年同金人做对,对其中人丁的结构也很清楚了,之前攻破的牛录之中,真正的建州女真也就是两成左右,其中还包括了战兵在内。

听了他们的话,李定国在心里暗自盘算,虽说只有七千女真人,战兵可能不会超过三千,但是其余的蒙人、生女真,甚至是汉人都不可轻忽,加起来能战之士估计怎么也能跟自己这边的人马持平。

搞不好还另有援军,援军数量就不好估量了,这么多人,仅凭己方七千人马硬冲,显然正中对方下怀。

“海东青大哥,阿敏团长,明天开始,你们轮流派出小股人马,前往赫图阿拉挑衅,看看能不能将他们引诱出来,咱们聚而歼之。”李定国吩咐道。

既然不能硬攻,就只能想办法让对方主动出击了,小股的自然当场吃掉,大队人马嘛,若是势强,就暂避风头再说,好歹要灭一些金人士卒,也不枉东金山下走这一遭,这是李定国当下的想法。

“行。”阿敏答应下来,随后问海东青道,“明天你去还是我去?”

“我先去吧,承让。”海东青初入东金山,还有点同阿敏别苗头的意思,什么事儿都想分个高下,不过双方合作了两次之后,他就消停了,这老家伙打仗的确有一手,他和薛平陶勇三人加在一块儿都赶不上,还是虚心求教得好。

“那正好,我明天歇一天。”阿敏乐得意地受了海东青的好意。

此后一连三天,海东青与阿敏轮番上阵,带着手下到赫图阿拉城百般挑衅,就盼着对方能被他们激怒,派些人马出来给他们开开荤,没想到城中主事之人当真有任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巍然不动的风范,对李定国他们的行动视若不见,龟缩城中一动不动。

“这人还真能忍。”这天傍晚,诸人聚在一起,李定国揉揉自己眉头,莫可奈何,又问薛平,“城中主将是谁,打听出来了么?”

“好像是个贝勒,叫做豪格吧。”薛平答道。

“豪格?”阿敏插了句嘴,“真是他?这不像他行军作战的派头啊,你没打听错吧,薛平?”

“不会有错的,阿敏团长,我还知道他是黄台吉的儿子,对吧?”薛平同志文来辽东那一回,跟着马二学了不少东西,打听敌军主将这种事儿,对他来说还是不难的。

“这个豪格贝勒以往打仗是什么做派?阿敏团长。”李定国来了兴趣。

“豪格嘛,当个先锋勉强合格,做主将可不成,有勇无谋,而且遇上弱敌还算悍勇,真碰上硬骨头,他就软了,黄台吉怎么会让此子留守后方,真是一大败笔啊。”阿敏感慨道。

“是败笔最好,还不便宜了我们。”李定国先笑道,随后又说,“不过我看他这两天沉稳异常,不像有勇无谋的样子啊?”

“嗯,的确不像他。”阿敏点点头,“看来临行前老四...黄台吉给了他不少指点啊,真难为他父子二人了,既要征明,又要防备人,还不能让后院起火,啧啧...”

“阿敏团长,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豪格贝勒给引出城外?”李定国觉得阿敏既然同这些人这么熟捻,那应该能想出办法来的。

“不好弄啊,李队长。”阿敏皱着眉头,“豪格这小子,脑子虽然不太好用,不过对他阿玛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除非有十万火急之事,才可能将他从赫图阿拉城中给弄出来。”

其实豪格没有他们想像中的那么沉得住气,领兵出城追敌厮杀这个念头他是动过的,总算他没有昏了头,知道可能是陷阱,得多带些兵才行。

不过之前迁移各牛录人丁到赫图阿拉来的时候,城里城外没甚规划,乱哄哄的,严重妨碍了兵马的进出,人马一多,要费很大劲儿才能出城,如此麻烦,豪格索性罢了。

说到底,不是谨慎,而是无能,才让豪格表现得这么沉稳的。

“十万火急之事...”李定国被这几个字给吸引住了,嘴里不停念叨,“阿敏团长,你说,对豪格来说,什么算是十万火急之事?”

“嘿嘿,那还不简单,盛京失守,那铁定就是十万火急之事了。”阿敏随口答道。

第587章 目标盛京

“阿敏团长,你刚才说什么?”李定国突然语气急促地问道。

“嗯?”阿敏没反应过来,回想了一下,方才答道,“我说的是,若盛京失守,那对豪格这小子来说,肯定就是十万火急之事了。”

“着啊,好,好,妙计。”李定国狠狠一拍自己大腿,仰天长笑,“咱们这就让盛京失守罢,豪格若知晓此事,定然率军回援,到时候咱们自可从容布置,要么半道伏击,要么再施妙计,只要他出了赫图阿拉,总能想出办法对付他。”

阿敏抬起手,拨弄了一下自己头上的金钱鼠尾,不太肯定地问道,“李队长的意思,是让我们的人扮作盛京来使,以盛京失守的名义,将豪格这小子诓出赫图阿拉?”

才进东金山的时候,阿敏就想把头上的辫子剪掉,以示同金人决裂的决心,不过很快他就改了主意。

留着头上这根辫子,以他们在八旗呆过这么长的时日,身上的气场根本不用装扮,就能顺利地混进各个牛录打探消息,或是卧底起事,方便得很。

李定国应该是看中了他们与金人一般无二的装扮,想施计谎报军情,诱骗豪格出城罢。

不光阿敏这么想,薛平也是这么认为的,“李队长,你这主意听上去不错,不过,盛京失守这么大的事儿,不论咱们装得再像,豪格恐怕也不会轻信,肯定要派人打探,搞不好还要折几个弟兄进去。”

未想李定国摇头道,“假的就是假的,想要用假消息将豪格这个贝勒诓骗出城,未免太小看他了,这回咱们玩儿大点,你们说,若盛京真的失陷,那豪格知道了,能坐的住么?”

“啊?”

“什么?”

这回,不仅是薛平陶勇海东青三人,就是阿敏也被李定国这大胆的想法给吓到了。

“老夫没听错吧,李队长?”阿敏晃晃脑袋,“你是打算让我们去攻打盛京么?”

至于那三个曾经当过马贼的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眼前的赫图阿拉都一筹莫展,他们想不通,李定国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去动金国的中心-盛京。

“你没听错,阿敏团长。”李定国做了肯定的回答,但见诸人呆滞的模样,不得不耐心解释道,“诸位,此事没你们想的那么难。”

“阿敏团长,你在金国呆的时日不短了,你好好想想,自金人反明立国,迁都盛京以来,盛京有没有受过什么威胁?”李定国首先问阿敏。

阿敏仔细想了想,“没有,盛京还真没有受过什么威胁。”

自老奴起兵以来,除了在袁崇焕那里碰过钉子,其余战事,均无败仗,不论是大明,还是什么蒙古、朝鲜、生女真,都没有能力威胁盛京,当然,那年城里莫名奇妙的那场大火不算,多半是自己人所为。

“你是说...”说到这里,阿敏若有所悟,“黄台吉南下征明,盛京反而会疏于防范?”

“没错,阿敏团长,你好好想想,黄台吉还在的时候,盛京的士兵到底有没有好好盘查过进出城池的人,白天黑夜有没有好好地巡视城防,若有变故,他们能不能及时地组织起来投入战斗?黄台吉带着大批人马这么一走,盛京的防卫到底能不能抵御侵袭?”

李定国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每一个都让阿敏难以作答。

没错,金人立国以来连战连胜,心态已经从一开始的谦卑,变成了现如今的自大,若是在蓟辽一带与明军交战,或是北上掳掠生女真,他们还会保有一定的警惕之心。

但在盛京,则已经完全没有什么戒备了,他们心里已然不知不觉地相信,以他们现如今的实力,没人敢到老虎头上动土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李队长,盛京城池规模不小,赫图阿拉与之相比,就是个村子,即便金人守军懈怠,以咱们军马的数量,也很难攻克啊。”

阿敏不得不承认李定国对盛京的分析很有道理,但他仍是不看好就凭他们不到一万的人马,能拿下盛京这个大城。

“嘿嘿,”李定国突然诡异一笑,“谁说要硬攻盛京了,这不还有你们呢嘛。”

说罢,眼光直往阿敏头上瞟。

阿敏不自觉地往自己头上一摸,摸到了那根辫子,一下子明白了李定国的盘算,“李队长,你的意思是,让我们混入城中,同你们里应外合,一道拿下盛京?”

“你觉得这计策如何?”李定国不答反问。

“这...李队长,仅凭内应就想把盛京拿下,会不会想得太简单了些?”阿敏还没说话,质疑的是薛平,他总觉得做为一国之都的一个城池,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地就被攻破。

“简单不怕,有效就行。”李定国答道。

“李队长,就算咱们骗开城门,以城里驻军的数量,咱们恐怕也不是对手罢?”陶勇问道。

“这就要赌一把了。”李定国笑了,“黄台吉南征大明,定然带走了大部分兵力,又让其长子豪格留守赫图阿拉防备咱们,为了以多打少占据优势,豪格定然还带有人马,唯独眼下黑,忽略了盛京的防卫,我猜此刻盛京城内的真正建奴,不会比咱们的人马多,甚至更少也说不定,咱们以有心算无心,攻其不备,胜算很大,怎么样,敢不敢赌?”

“赌了!”这回说话的是海东青,“李队长,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叶赫佣兵团也有不少留着发辫的人,我海东青听你的,这就跟你一道,赌上一把,若能破了金人老巢,哈哈哈...”话未说完,就已然乐不可支了。

“阿敏团长!”薛平终归老成些,看向阿敏,希望他能出面反对这个胆大包天之策。

不料阿敏只微微沉吟了下,“听李队长的,试试吧,薛平,说不定真能建下奇功,咱们兵合一处攻进去,再守好后路,就算事有不济,也能从容后撤。”

其实他心中对此事的把握已有八成,建州女真向来不善攻坚,包括盛京在内的辽东大小城池是怎么打下来的,还不都是用的李定国这个策略,靠着潜进城内的细作,里应外合的功劳。

第588章 三天不封刀

计议已定,当下众人收拾行囊,准备进发。

盛京位于赫图阿拉偏西偏南的位置,快马大概需要两天左右抵达,阿敏的两个手下-达吉布和乌达,当即带着数百剽悍士卒,先期而去,以作内应。

这数百人,个个留着辫子,除了黑水佣兵团之人,还有一些是叶赫的佣兵。

其余人等,分作数股,或扮作商旅,或装成牧马人,依次而去。

因为不是骑马全速前行,等全员汇到盛京附近之时,已是三天后了。

“阿敏团长,联络上达吉布他们了么?”李定国站在荒野之中,一边眺望远处的盛京城,一边问身边的阿敏。

“联系上了,嘿嘿。”阿敏显然心情很好,“果然不出李队长所料,据他们回报,盛京城中的可战之士,不会超过五千之数,黄台吉和豪格二人,这是自己找死,可就怪不得我们了。”

闻听阿敏所言,最为担心的薛平也放下心来,“老天爷还真给脸啊,你看这天,乌云密布,今夜断然不会有光亮,倒是便宜咱们了。”

李定国听了暗自点头,五千战兵,还要分守几道城门和皇宫,再加上留守兵营的,在他们优势兵力之下,各个击破不难。

“全城上下能有多少人丁,阿敏团长。”李定国又问。

阿敏侧头思忖片刻,“李队长,不瞒你说,我很久没有来过盛京了,也不知准不准,据我所知,应该不会超过七万,黄台吉南征明国,至少带走了一半的人丁,除却战兵之外,余者皆是妇孺,不足为患。”

“出入应该不会太大。”李定国想了想,说道。

他们一路而来,李定国对金人的分布大致也有了了解,不论是他们本部的女真人,还是劫掠来的汉人、生女真,大都分布在广袤的平原上,组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牛录,种田养马放羊不一而足。

盛京虽说是都城,但不可能容纳太多不事劳作的人在此,阿敏的估量还算靠谱。

“阿敏团长,海东青大哥。”李定国看似犹豫了一下,不过最终还是说道,“给兄弟们传道令吧。”

“李队长请说!”

“攻下盛京之后,许他们三天不封刀。”

“啊...”包括阿敏在内,几人都有些震惊,薛平第一个问道,“李队长,这合适吗?咱们破城后不尽快撤离?”

“不着急。”李定国回头看看赫图阿拉的方向,“即便今夜一过,有人马不停蹄地赶去给豪格报信,一来一回最少也要四天,咱们耗得起,大可从容布置,再说,我另有打算,不急着撤军。”

自出东金山以来,李定国在一应事务上的表现,已经让这几人服了气,此刻听他如此坚持,都应了下来。

三天不封刀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三天内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大发横财,只要不昏了头,同自己人拔刀相向就行。

“不过有两点,几位需得注意,约束手下,不可犯错,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李定国又交待。

“李队长请说。”

“第一,此战不要俘虏,告诉兄弟们不要着急,等回军赫图阿拉,自有大批活人等着他们去抓,至于人头嘛,能拿多少是多少,只要不影响行军就成,事后还是按照志哥给你们定下的规矩来办,。”

“李队长的意思是,要咱们尽量杀敌?”海东青乐了,他与金人仇怨颇深,其实是不太喜欢抓俘虏的,不过活人比死人换的钱粮多,却也不得不做。

“嗯,放开手脚去杀。”李定国道,“实在杀不完,就往城外赶,城内不要留人。”

“是。”阿敏第一个应了下来,他们身处金国核心之地,带着大批俘虏确实不合适,更不方便今后的行动。

而不留俘虏只取人头,看似让他们佣兵在钱粮上有所损失,但不封刀的决定却足以弥补,这小子的心思,还真是细腻。

“第二,”李定国接着说道,“让兄弟们都牢牢记住,干什么都可以,但是,千万不要纵火,你们几位也注意下,一有火头,立刻带人扑灭,不能任由火势扩大。”

这下其余人等都明白过来,李定国肯定还有后招儿等着,自古破城之后,只要不打算为己所用,杀人放火那是必须的,没道理只杀人不放火。

不过他既然不说,众人也就暂且不问,应下之后,分别散去,各自同手下交待。

不一会儿,站在一侧的佣兵们都发出了低低的欢呼声,那是压抑不住的兴奋,三天不封刀,足够让他们大发一笔了。

而另一侧黑衣黑甲的盐场护卫,还是不变的静立肃穆,一点声音都没有,同喧闹的佣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差不多了罢,李队长,咱们该出发了。”各自在佣兵中绕了一圈之后,阿敏和海东青他们回到队伍前方,看看天色,都觉得不早了,遂一道向李定国建议。

此刻已是上半夜,他们所在之处离盛京还有段距离,赶过去正是出击的最好时刻。

“你们去吧。”未料李定国语出惊人,“这一趟盛京之战,乃是夜袭,黑水叶赫两部有五千人,足够了。”

“李队长,你的意思是你不去?”海东青还没反应过来。

“对,我不去了,我自领这一千五百护卫南下,截杀从城中逃出来的金人,不让他们逃逸到大凌河一带,以免黄台吉知道盛京失陷的消息。”李定国答道。

“李队长另有打算,我们就不拦你了,不过这一带地势开阔,要想不放走一个人,还是不容易的。”阿敏说道。

“尽力而为就是,黄台吉那里晚知道一天,咱们就能多有一天腾挪。”李定国说完,抬手抱拳,“诸位,就此告辞,驾!”

一声轻叱,带着护卫们,向南方席卷而去。

不率队攻打盛京,除了截击逃跑的金人外,李定国还另有考虑。

黑水叶赫这两个佣兵团,之所以愿意提着脑袋同金人做对,那是基于对金人的仇恨,但也离不开钱粮的诱惑,李定国之所以同意他们不封刀,就是为了弥补这些佣兵们不能抓取俘虏的损失。

第589章 城破

但屠城这样血腥的场面,李定国却不愿让自己手下涉足,在那种疯狂的杀戮中,很容易让人迷失本性,沉迷其中,他要的是令行禁止的士兵,却不会让这些人失了人性,只知杀戮。

至于佣兵们,本不是他的手下,就顾不上这么多了,再说,李定国还需要他们用这种行径,将盛京城清空。

骑在马上,李定国向盛京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黑暗中城池隐隐的轮廓,仿似一只怪兽,正张开大口,欲要吞噬世人,他甚至已经听到了“吱呀”响动着的城门开启声了,一场杀戮即将上演。

李定国知道,哪怕汉人大部分都在牛录中劳作,或者跟着金人南下伐明,但城中定然还有不少,但愿佣兵们看在汉人人头在商社这里没有丝毫价值的份上,能少杀一些,将他们驱赶出城就好。

一将功成万骨枯,或许这就是代价吧。

......

豪格百无聊赖地站在赫图阿拉的城头,四下打量着。

城外熙熙攘攘的营帐和人群,已然占据了大片空地,仅在几道城门口留有狭小的通道。

看着有些混乱的场面,豪格微微皱眉,早知道应该做些安排,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弄得大军进出都不方便。

更让他不安的,是前些天还在附近出没的阿敏人马,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论怎么打探,都没有任何踪迹。

难道是见无机可乘,干脆回东金山了?果真如此,倒也不错,都说阿敏用兵如神,看来在自己集结成群的大军面前,他还是不敢以卵击石。

只是如此一来,就没什么军功了,要不然自己带着手下,往东金山里走上一遭?即便找不到阿敏他们,好歹也打杀几个鱼皮鞑子,胜过在赫图阿拉这里一事无成。

算了,阿玛一再交待,无过即是功,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在这里罢,只是赫图阿拉太也无聊,汉人奴才虽有,但姿色上佳的女人却无,别想如同在盛京那般找点乐子,实在是无聊啊。

正胡思乱想着,豪格突见远处天地交接之处,腾起了淡淡的烟尘,以他多年的行伍经验,自是知道,那是有骑兵正在奔驰。

莫非是阿敏这厮又回来了?看规模却又不像,这点人马,顶多不会超过十余骑,而且跑得肆无忌惮,直奔赫图阿拉,完全没有掩藏行踪的意思。

等等,豪格眼睛一眯,这群人似乎穿的是黄色衣甲,不一会儿,这群骑兵又近了些,果然没错,仅从衣甲判断,应该是两黄旗的将士,至于是正黄还是镶黄,隔得太远,就不太清楚了。

两黄旗都是黄台吉掌管,这十余骑又是从西南而来,应该是自己人没错了。

不待豪格吩咐,自有一队骑兵从城下而出,艰难穿过人群,向这队疾驰而来的骑兵迎去。

心情还不错的豪格,刚回到自己在赫图阿拉城内的狭小府邸,就见到自己的贴身侍卫,带着几个盔歪甲斜,狼狈不已的镶黄旗军卒进来了。

“贝勒爷,大事不好!”侍卫头领哭丧着脸,语气惊慌。

“慌什么?”豪格不以为意,掸掸自己的袍服下摆,“还能有什么捅破天的大事儿不成?”

“天没破,城破了。”

“什么?哪座城破了?”豪格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侍卫,还有这群前来报信之人的神情,还以为是他阿玛在辽南的捷报,听了这话,还有些高兴,这没有多长时间啊,阿玛就攻下一座城了?

“贝勒爷诶!”侍卫头领知道豪格想岔了,“是咱们的城被破了,盛京!盛京被阿敏那厮给破了!”

“什么!”豪格刚刚坐下的身子“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此话当真?”

“我骗你作甚?贝勒爷,这几位都是咱们镶黄旗的兄弟,为首这人,还同我是一个牛录的,他们好不容易杀出盛京,就是来给您报信的。”侍卫头领说道。

豪格适才还算不错的心情,瞬间坏得不能再坏,冷汗“唰”的一下从体内窜了出来,作为国都的盛京失守,这是天大的事儿啊,黄台吉让他留镇国内,就是要守好新老两座都城。

盛京被破,他这罪责可大了,若不想法弥补,再立些功勋,就是黄台吉都不一定护得住他。

想到这里,豪格心急火燎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儿?速速说来!”

正是午后,太阳毒辣,赫图阿拉城外一片寂静,从周边牛录迁移到此的各色人群,大半都躲在营帐中乘凉,这里不是他们的家,没什么事好做,只有少数闲不住的青壮,早早到山中打猎去了。

城门处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一队全副武装的骑士从城中疾驰而出,手中马鞭不管不顾地向四周抽去。

“让开,全都让开!豪格贝勒率军出征,都特酿的给我让路!”

紧临着狭窄过道的营帐,首当其冲地被马匹撞散架,或是被马鞭打得草木乱飞,有那脾气不好,被惊扰了美梦的大汉,刚想发飙怒骂,见逞凶之人乃是镶黄旗的精锐劲卒,又骂骂咧咧地将胸中火气压了下去。

有人开始慢腾腾地起身避让,有的开始收拾家俬,虽然不敢回怼这些士兵,却也没有太把他们当回事,把这队镶黄旗士卒急得挥鞭乱打,但成效始终不大。

鸡飞狗跳之时,不经意间,地面开始微微震颤起来,有那敏感狡黠之人,放下手中东西,从通道边飞快向人群中跑去,不一会儿,闷雷似的蹄声震耳欲聋,从城门口透门而出。

这一下,就是蠢笨一些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不再同士卒们纠缠,咕咕哝哝骂人的话也咽回了肚里,个个不要命地四下散去逃命,从这越来越近的马蹄响动中,他们都听得出来,这只即将出城的骑兵,不但人数众多,而且根本没有停顿减速的打算,跑得慢些,就是被践踏而死的下场。

“呸!贱骨头!”这群镶黄旗士卒中有人骂道,随后挥鞭打马,继续前行,马的前方,是屁滚尿流,正忙着向两边闪躲的人群。

身后,一片明黄色的重甲骑兵,终于从城内冒了出来,速度不减,带着无双气势,朝城外的旷野奔去。

第590章 回援盛京

“贝勒爷,盛京快到了,我带人去探探路?”一个章京打马来到豪格身边问道。

“这等事情也要问我,还不快去!”豪格心急如焚地怒吼。

自从得知盛京失陷,他就心绪不宁,没什么好说地,当下带着黄台吉留给他的主力,再加上赫图阿拉的部分兵力,总计八千余人的兵马,出城向盛京狂奔,将在城外扎营的部分人践踏致伤也在所不惜。

两天的路程,豪格硬是一天半就到了。

向他征询的章京知道自家主子心情不好,不敢多话,一声唿哨,带着一队人马飞速而去。

豪格则举手示意,带头将马速降了下来。

盛京近在眼前,好歹得将歇一会儿,让人、马都缓缓劲儿,以备战斗,再说,几乎不曾停歇的驰骋,大伙儿都累得很了,豪格自己也不例外。

等他们歇得差不多之时,先前探路的人马也回来了。

“主子,好消息。”那章京一见面就说道。

听得豪格一阵火大,都这种时候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有心教训此人一番,又想到非常时期,正是用人之际,硬生生忍了,只挤出一个字,“说!”

“盛京城头空无一人,没有敌军踪迹,估计已经逃了。”章京回道。

豪格闻言,知道不用硬攻城池,暗自松了口气。

虽说以他们之前对阿敏兵力的估算,其手下不会超过五千,这么点人马,连城墙都站不满,根本无法守住盛京,即便攻破城池,最后多半也是要跑路的。

可凡事就怕万一,阿敏这厮如此狡诈,连盛京空虚都能被他蒙对,不惜千里奔袭,以细作内应之法,将盛京打下,他要是再多个心眼,同明国东江镇联络上,与其一道共守盛京呢?

自己带的这些八旗骑兵威武异常,野战不怵任何对手,可拿高墙大城还真没办法,若是对方人手足够,就只能将盛京围困,等他阿玛回军再说了。

只是若真如此,自己连同阿玛的脸就丢大发了,即便是黄台吉的长子,能保住一命就不错了,估计最后难逃圈禁的下场。

还好阿敏人马不足,不得不弃城而走,倒免了他的担心。

不过,城池的状况如何,要是被焚毁,罪责也不小啊。

想到这里,豪格急问那章京,“盛京城如何?有没有被...”

“贝勒爷放心,我等从城外看,除了城门已被摧毁之外,城墙完好无损,城内也不见哪里冒着烟火,应该是叛军走的急,来不及放火罢。”

闻听此言,豪格的心终于放下大半,盛京没有被烧成一堆瓦砾就好,如此一来,他的罪责就轻多了。

这时,他连阿敏为什么不纵火焚城都没心思细想,觉得阿敏多半是先忙着抢钱粮,后又急着撤离,顾不上的缘故。

“如此甚好。”豪格翻身上马,“走,今晚进盛京过夜。”

“主子,要不要多派些人马进去探查一番之后,再做决定,以防有诈。”有人在旁边提醒道。

“你呀,”豪格看了此人一眼,“还真是汉人的三国听多了,哪来的那么多诈?阿敏就那么点人,若无强援,铁定守不住城,眼下城门被毁,显然其主力已走,以咱们的实力,即便还有几个阿猫阿狗也不用怕。”

“好了,少废话,跟我来。”豪格座下马不待其扬鞭,当先蹿了出去。

他急啊,急着想看看盛京损失到底如何,最重要的粮食豪格眼下倒是不太担心,大部分粮草被南征大军带走,他去赫图阿拉又拿了一部分,剩下的不多,全被阿敏拿了也不怕,等阿玛凯旋而归,自有新粮补充。

豪格担心的,是自家府邸,还有皇宫中的那些抢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这些东西虽然不能吃,但能换粮换器,虽然花出去了很多,但剩下的也不算少,要是被阿敏一锅端了,那损失...豪格想想都心疼。

“咝...”才纵马进城,豪格同追随他的将士们就不得不放慢马速,城内尸首遍地,成了路障,战马已然无法尽情奔跑了。

他们都曾经跟着努尔哈赤屠杀过汉人,但是在自家地盘上,自己人被杀戮殆尽,这还是首遭。

放眼望去,从两扇城门都被破坏得完全合不上的城门之处开始,一路上横七竖八的,全是死尸。

尸体有三五人成堆的,也有孤零零躺在角落里的,整个城内臭气熏天,那是天气炎热,尸体迅速腐烂之后的臭味,马匹被熏得不停打响鼻,豪格等人也不得不皱起眉头,捂住口鼻。

原本青石板的路面,被尚未凝涸的血渍染成了黑灰之色,只有血水最厚的正中位置,还是紫红的印迹。

马蹄踏在路面上,“噗哧”声不断,那是踩踏血水的声音,由于血水太过稠厚,有的干了,有的还没干,马蹄不时打滑,这也是豪格他们不得不放慢马速的又一个原因。

豪格阴沉着脸,阿敏这是赤裸裸地挑衅啊。

再走片刻,他看出了些许端倪,这些死去的人之中,全尸全尾的不多,不是归附的蒙人,就是掳来的生女真和汉人,更多的是那些没了人头的,衣着不错,显然都是他们旗人。

豪格的脸骤然变得通红,就像被人左右甩了好几耳光似的,他明白了,阿敏之所以不放火烧城,就是为了留下这满地的尸首和血渍,用这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来羞辱他们大金,至于割去的旗人头颅,说不定会在某个地方筑成京观,以炫耀其武功。

真相其实没有豪格想的那么复杂,不过就是旗人的脑袋值钱,其他人的脑袋不值钱而已,正因如此,佣兵们除了旗人之外,其他人杀得不算多,更多是被他们驱赶出城的,当然,这也与这些人不傻,见机得快,有空就钻有关。

“去皇宫看看!”豪格打马,在“噗哧”声中,向皇宫而去。

“主子小心些!”有人在他身后叫道。

就在刚才,马速稍稍提了那么一点,豪格的座下马就打了好几次滑,险些摔倒。

第591章 深夜异动

豪格不得不再度放慢马速,心中既有怒火,也有一丝恐惧从心底冒了出来,阿敏如此毒辣的手段,让他后背禁不住地泛起了寒气,至于皇宫之中,还有各家府邸上的财物,也逃不出这厮的掌控吧。

“贝勒爷,几道城门除了咱们先前进来的北门被毁,其余尚好,还能使用,北门奴才已经安排人修缮去了,不过一时之间材料不齐,今夜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知道了,多派些人把守北门就是,其余城门,统统关好。”豪格道。

“大汗的皇宫,几道大门全都被毁,贝勒爷,你看是不是要派兵把守?”

豪格想了想,吩咐属下道,“派一两个牛录,守住阿玛的寝殿、书房等地,谨防失火即可,其余场地就不必大费周章了。”

果如他所料,不论是皇宫也好,还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众贝勒贝子的府邸也罢,不但人被杀光,东西也没有剩下分毫,被抢得干干净净。

尤其是皇宫,阿敏这厮估计是为了方便用车马运送钱粮,几道大门都被毁,诺大地盘已然没有值得守护的东西了,豪格有心不安排士卒把守,但又怕失火,这才从有限的兵力中抽调部分进宫。

盛京城中一圈转下来,让豪格稍微意外的,就是几道城门了,除了北门被毁,其余城门分毫未损,还能使用,这让他大大缓了口气,有城门可用,防守的压力大大减轻,就不用担心深夜被人摸进来了。

另外,盛京城中死的人也不像他想的那么多,除了北门那里,还另有几处人死得比较多的地方,比如皇宫,其余之地就没那么惨烈了,不过零星有些尸首而已。

像豪格自己的府邸,死人的确不少,不过没有那么血腥,清理一下还是能住的,不用露宿,这也让他还算满意。

想想也是,阿玛与自己一南一北,带走了不少人,盛京城中的丁口没剩多少,怎可能杀得满城尽是血腥,说不定北门那里,是阿敏这厮有意造的一个恐怖现场,就是为了向自己示威的。

“主子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属下又问。

“再安排几个牛录巡夜,若有异动,也能让大伙儿警醒。”豪格还算警惕,虽然他相信城中除了他们之外,再无他人,但巡夜之人还是要有的,不管怎么说,这么些年的仗没有白打。

至于清理整个盛京城,以他们八千人的兵力,还得防守城池,恐怕是力有未逮,豪格已然决定,明天安排人去周围的牛录,召集些人来盛京打扫,而且盛京城中的人也未见得就都死光了,多少跑出去了部分,应该能回来一些的。

“嗻,奴才这就去安排。”属下告退之后,一阵阵倦意向豪格袭来,眼皮沉重得怎么都抬不起来。

在赶回盛京的路上,除了让马匹歇力,稍微休息过之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一路急赶,就算豪格年轻壮实,这会儿也有些挺不住了,顾不上让他更为烦恼的向黄台吉报信一事,赶快找了个房间沉沉睡去。

与豪格的情形差不多,从赫图阿拉长途跋涉而来的这八千士卒,同样疲累不堪,除了巡夜的士卒强撑着在街面上转悠,还有把守城门的轮流值守之外,其余人等全都很快进入了梦乡。

“差不多了罢,李队长,已经下半夜了。”黑暗中,一个声音低低地问道。

“嗯,发信号,让兄弟们都出来罢,准备行动。”李定国答道,声音在狭小的空间中回荡。

不一会儿,灶台的砖头松动,一只手伸了出来,将砖头扒开几块,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小洞,从洞中陆续走出了十余人,李定国赫然在其中,有人开始从地窖中往外搬运东西。

“喵呜...”这十几个人中有人张口,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在深夜中传得很远,随后,屋外陆续有同样的猫叫声回应。

“李队长,兄弟们都准备好了,是不是现在就开始行动?”等房外的猫叫声落下,有人问道。

“不急,”李定国回答,又问另一人,“我听建奴有人巡夜,是不是?”

“没错,李队长。”此人显然擅长地听,“差不多每过一个时辰左右,会有建奴从房前这条街经过,最多再有半柱香的工夫,他们又该来了。”

“建奴巡夜之人有多少,听得出来么?”李定国又问。

“百人左右。”

“好,咱们就再多等半柱香。”李定国又对学猫叫的汉子道,“你给其他屋里的兄弟们说,半柱香后听我号令,一起放箭,将这队建奴留下,对了,让他们全部换上长弓硬箭,务求一击必杀,不要让他们发出声响,惊动他人。”

“是。”这汉子扭头,将脑袋伸出窗外,又是几声猫叫响了起来。

没错,这就是李定国的后招儿了。

他的想法,自然是利用盛京失陷的消息,将豪格从赫图阿拉中诱出来,是以只截杀南逃之人,对逃往盛京北边的人却不管。

原本李定国是想在半道伏击的,但是盛京与赫图阿拉之间,地势平坦,设伏的地点并不理想,他在来盛京的路上就特意看过。

若没有地利之便,强行出击的话,兵力不见得有优势,懒散的、只适合打游击的佣兵,加上刚刚成型,还未见过硬仗的盐场护卫,也未必是八旗精锐的对手。

除了一开始出其不意有些许优势之外,剩下的恐怕就得硬拼了,如此一来,不论胜败,都将损失惨重,大违李定国的本意。

是以他果断弃了半道伏击的想法,转而在盛京这里打主意。

放任佣兵屠城,是要将盛京清空,但又不准他们纵火,就是为了达到现在的目的-将部分兵丁在盛京城中隐藏起来。

临来辽东之前,李定国认真做过功课,知道辽东这一带的大小城池,除了金人自己的祖地赫图阿拉,其余的皆是原先辽东汉民所建。

即是汉地城池,那么北地汉人的习俗-在自家院内建个大小不一的地窖,以便存粮储菜,甚至是危险之际藏人之用-就应该有。

第592章 巡夜

果不其然,在三日封刀之后,李定国率盐场护卫进城,就在这些普通宅院内找到了不少地窖,足够藏下内应所需的人马了。

这些地窖,有被金人发现后接着用的,也有建得隐蔽,金人占据宅院后,迄今仍不得而知的,不过在以汉人为主的盐场护卫的眼皮下,无所遁形,都给找了出来。

接下来就不用再说了罢,阿敏等人带着封刀之后心满意足的佣兵们,及时撤离盛京,不过并没有走远,而是在附近隐藏了起来。

而李定国则带着一千五百人的盐场护卫,加上海东青及其手下,约五百个同金人有刻骨仇怨的叶赫族人,一同在盛京城内的各个地窖中潜伏下来。

同他们一道隐藏起来的,还有在盛京皇宫之中找到的硫磺、硝石、牛油等物,这是为了发动反击时放火所用,刚才从地窖里出来,搬运的就是这些东西。

只等豪格进城之后,再杀出来接应城外的阿敏和薛平他们,给豪格和盛京狠狠一击。

即便有人被豪格的人马发现,也不用担心,留在城中之人虽然以汉民居多,但在草原经年,不但蒙语纯熟,就是发式也大都变了,完全可以冒充侥幸逃脱的、原盛京城中的蒙人,甚至是女真人。

没想到豪格来得虽然挺快,但进城后已是傍晚,除了在皇宫和几道城门处稍作清理之外,就没有其他行动了,愣是没有发现这些地窖之中的秘密。

说实话,李定国此策,有点过于依赖盛京城中他没有亲眼见到的地窖了,如果没有的话,那么不但失去了半道截击豪格的机会,也会因为没有焚毁盛京,而错失重创建奴的机会。

不过李定国自有主张,不论是盐场护卫,还是叶赫黑水的佣兵,都是难得的精锐,能少死一个就少死一个,他们此行,是来给金人找麻烦的,不是同建奴硬拼的,哪怕为此不能伏击豪格也在所不惜。

至于不能毁去盛京,那就更不用在意了,反正城里的东西都拿的差不多了,况且金人若是没有受到重创,没了盛京,还可以去辽阳等地,这些都是从汉人手上抢来的城池,不用白不用。

“嚓...嚓...”一队金人士兵,踩着参差不齐的步子,排着简单的两列纵队,打着几只火把,正在荒凉寂静的街道上走着。

街上稀稀拉拉的死尸,被他们先前经过之时,拖到了墙角,这时再走,还算顺畅。

“回里不,你家里没事儿吧?”队伍最后的两个小兵正在小声交谈,其中一人问道。

“我家里怎么会有事儿?”回里不奇怪地反问,“在盛京又没有住的地方,只能呆在城外的牛录里,你还不是一样,伊里,难不成你小子发了横财,在盛京置办了套宅子?”

“我哪有那运气。”伊里回道,“还好,我去赫图阿拉之前,阿玛本打算带着家里人来盛京找亲戚小住几天的,只是一南一北都要用兵,牛录里走的人太多,额真南征前就把阿玛留下了,让他照看一下牛录,真是万幸啊,就此逃得性命。”

“嘿,还真是,你阿玛好运气,要不然你小子就等着给你阿玛收尸罢,不对,尸体都不一定能找到,那么多无头尸体,谁能肯定这是自家亲人啊,啧啧,阿敏下手可真狠,把盛京屠得干干净净。”

“谁说不是呢。”伊里附和道,“看来咱们曾经的这位四贝勒爷,心中不知窝了多少火呢。”

“嘘...小点声。”回里不悄悄往前指了指,“记住了,别让咱们统领听到四贝勒和他的名字,这两天也别招惹他,没看到他的脸,冷得快要结冰了么?”

“哦,对对对。”伊里急忙点头,然后深深叹了口气,他们带队的统领,因为被上司赏识,在盛京给他赐了套小院,刚欢天喜地地把家里人送进城,就遇上了阿敏屠城。

也不知下落如何,估计多半是幸免不了的,今晚值完夜,明天还得去找找,看能不能发现尸首,也好收殓一二,只是女真人死了这么多,又都被砍了脑袋的,想要找到,希望很渺茫。

“喵呜...”两人刚住了嘴没一会儿工夫,街道前方左侧的房内,传来了一声猫叫,然后在他们右后方,同样有猫回应,紧接着,四周都有几声猫叫。

“这么重的煞气,居然还没有把这些猫给吓跑?”伊里听到猫叫声,有些奇怪,他知道盛京城里除了有人养猫防鼠,还有不少野猫,但前几天的这场杀戮如此惨烈,应该把猫都吓跑了才是。

“这你就不懂了。”回里不热心解释道,“屠城的那几天猫是会藏起来的,现在尸体都开始发臭发烂了,吸引了不少老鼠来啃死尸,这些可都是猫的猎物,它们怎会放过这大好机会。”

这时,他们刚刚走过第一声猫叫的地方,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也...也对。”伊里想到肮脏血腥的死尸被老鼠啃得千疮百孔,然后老鼠又被猫撕碎,那画面让他寒气直冒,赶紧甩甩头,急迈几步,追上了队伍,“回里不,你说猫会不会吃人肉?”

这时他们全队刚好走到十字路口的正中心,四个角都有房子矗立。

“不会吧,猫可是只吃活物的...”回里不还想接着往下说,隐隐听到黑暗中传来一道隐隐约约,几不可闻的风声,这风声让他感觉异常熟悉。

箭声!这是羽箭破空的声音。

回里不刚反应过来,就看到队伍最前方的统领,那个听不得阿敏之名的统领,那个家人死于盛京城中,还没有找到尸首的统领,脖子上蓦然多了一截黑乎乎的东西。

这时,利箭入肉的声音才传到他耳中,随后,统领的脑后爆出一朵血花。

箭!回里不眼睛一眯,已然看清,那是一只利箭,将他们统领给射杀了。

“小...”心字还没出口,整个队伍还在呆愣之中,“咻...咻...”,空中箭声大作,左前、右前、左后、右后,四个方向全被漫天飞舞的利箭给封死了。

第593章 出动

回里不大急,他们出来值夜巡逻,根本没想到会遇上强敌,因此哪怕是一面小小的圆盾都没有带,而且因为重甲笨重,不方便行走,此刻所有人身上穿的全是轻便的棉甲。

棉甲轻则轻矣,对付骑弓射来的箭支,还能扛上一两箭,但回里不经验老到,仅凭箭支在空中的风声,就知道这是长弓重箭,棉甲在它的锋锐之下,起不到什么作用。

四面八方的箭羽之声,还有利箭在空中带起的劲风,让回里不汗毛倒竖,他顾不上再发声示警,两只膝盖一弯,屁股向下急坐,低头弯腰,身子向后翻滚,倒地前倒不忘伸手,拉了旁边的伊里一把。

眼看就要碰到地面了,只要一沾地,回里不有把握向后连翻几个跟斗,或许就能逃脱箭羽覆盖的范围,逃命大有希望。

就在这时,脖子一痛,全身上下的力气瞬间消失,回里不愕然低头,但见鄂下已然多出了一截带着血水的箭头,箭尖带着长长的血丝,眼看就要滴到他胸前的甲衣上了。

微微扭头,伊里胸口同样中了一箭,两只眼睛渐渐失去神采,呆呆地看着他,身子向后颓然跌倒,这时,回里不的胸口、小腹又像被什么东西叮了几口似的,随后他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意识。

“快,上去补刀,清理现场,褪下他们身上的衣甲。”黑暗中,有人低声下着命令。

四周的房上屋前,瞬间涌出了大批人影,小跑着来到这队已然全军覆没的金人士卒之中,开始割取人头,收回箭支,然后将这些死尸拖到街边,剥去他们身上的黄色衣甲。

“李队长,这些甲衣破损甚多,恐怕不太好用啊。”黑暗中有人说道。

“无妨,”李定国刚剥下一套甲衣,这些建奴,每人都身中数箭而亡,衣甲上有好几个大洞,“夜深天黑,仅凭火把的光亮,看不出多少端倪,只要能糊弄一会儿就行。”

说完正待往自己身上套,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猫叫。

“李队长,自己人来了。”

“去看看是谁。”李定国说完,继续摆弄衣甲,只是这衣甲与明军式样不太一致,直到手下将人带到面前,他仍未穿上。

“李队长,你就不用假扮金兵了罢,来,衣甲交给我,我带人去把北门夺下来。”一双大手伸到了李定国面前。

“哟,是海东青大哥啊。”李定国抬头,方才认出眼前这个头戴尖盔,身着黄甲的大汉,“你们也灭了一队巡夜的?”

“嘿嘿,你猜错了,是两队。”海东青得意地伸出两个指头,“来此之前我已然在城内转了一圈,建奴只安排了三队巡夜,也就是说,此刻除了把守城门的,再没有清醒的建奴了,盛京城内可以任由咱们施为。”

留在盛京城中伏击金人这种事儿,海东青怎么甘心错过,好说歹说,李定国考虑到再多一个强悍之人统领也是好事儿,就允了,海东青大喜,在自己的佣兵团中挑了五百人,这样一来,盛京里的伏击人马达到了两千。

“厉害,海东青大哥。”李定国竖起大拇指赞道,“准备用来引火的那些东西,都放得差不多了罢?”

“你说硫磺硝石这些东西啊?都用完了,就等点火了。”海东青说道,“对了,你的那些手下,我看差不多都出来了,眼下应该正忙着到处堆放这些引火之物呢。”

“嘿,没想到我这儿反倒落后了。”李定国笑着摇摇头。

“怎么样?李队长,北门让我去夺吧,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的。”海东青接着请命。

“行!”李定国痛快地将手中黄色衣甲递过去,“半个时辰够不够?”

“足够了。”海东青接过衣甲,将胸口拍得“咚咚”直响,“拿不下北门,你唯我是问。”

“好,我会传令诸军,半个时辰后统一点火,你可得给我把北门守好咯。”

“没问题!”

“走了,小子们。”海东青待手下换好衣服后,轻声招呼着,带着他们直扑北门。

“李队长,咱们是不是接着去其他地方置放硫磺硝石?”等海东青走后,有手下问李定国。

“不必了。”李定国稍稍沉吟,眼下进度比他想像中要快不少,海东青和其他各队人马的硫磺硝石已经用的差不多,再接着在这些荒废的房屋上放引燃物意义已然不大。

“派几个人出去,联系其他弟兄,让他们重点关照下那几口水量大的井,周围多放柴草和硫磺硝石牛油,等会儿点火,务必要让其周围不能近人。”

这些井的位置,他们之前都看好了的,李定国本打算自己亲自去做的,但现在既然时间充裕,索性把这场火放得更绝一些,这些事儿就让手下去做好了。

“那皇宫那里,要不要派人去一趟?”

“不用了。”李定国摇头否决,“建奴的皇宫定然被派了兵丁驻守,去了难免惊动他们,反为不美。”

说罢抬头看看天空,“秋高物燥,又起着风,一旦着火,皇宫虽大,相信他们也呆不住的,肯定还得往城外跑。”

李定国颇为自信,为了这场火,他可是把黄台吉宫中留下的那些硫磺硝石还有牛油全都用上了,甚至为此还让人去城外砍了不少柴草,藏在屋舍中,一旦起火,除非下瓢泼大雨,否则火借风,风助火,肯定能焚毁整个盛京。

“那咱们呢?咱们现在做什么?”手下又问,附近这些房子,他们刚才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又不去其他地方继续,那能干什么。

“走,咱们去其他几道城门,看看有没有机会用火把它们都封堵上。”李定国说完,领头朝最近的南门而去。

因为一直藏在地窖之中,对豪格的安排并不知情,不过之前探马回报,豪格军马不超过八千,李定国推算,这位贝勒进得盛京之后,重兵把守的,首当其冲的是没了城门的北门,然后是皇宫,还要安排人巡夜,八千人对于诺大的盛京城来说,实际上兵力并不充裕。

第594章 起火(1)

如果这些城门都有重兵把守,那就罢了,没工夫同他们厮杀,耽误时间,等会儿若有金人从这些城门逃窜,也只能由得他们,在城外找数量最多的一股兵马追杀就是,这么大的城池,不太可能将城中之人一个不留地杀光的。

若是驻守的兵丁不多,那就拿下,放火的时候可以在这几处将火烧得旺旺的,让豪格等人除了北门之外,无处可逃,等他们逃出城后,再从容追杀,最大限度地将豪格这股兵马吞灭。

为什么不趁夜在城中偷袭豪格?

拜托,对方兵马比他们还要多些,地形也更熟悉,即便是分散开来,能够各个击破,可万一遇到顽抗,事不顺遂,反被人将城门堵上,包围反杀怎么办。

这样岂不又是一场硬仗,定要损失不少人手,同在半路伏击有何区别。

既然有火能帮忙,何必舍难求易呢。

“噗!”海东青砍下一颗金人脑袋,用其头上的金钱鼠尾,在腰带上打了个结,挂在自己腰间,这可都是钱哪。

正待举刀继续,才蓦然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人头可以割了。

“这帮臭小子,动作还挺快。”海东青笑骂。

他手下的五百人,最终有两百余人换上了还算齐整的金人衣甲,到达北门之时,这里一片寂静,仅有三四十人,各自围着几堆火,半梦半醒地守着夜。

见了海东青他们,也不以为异,以为巡街回来,还招呼他们过去烤火取暖。

这下就简单了,两百多号人一拥而上,瞬间将这些金兵全部消灭,随后与没有衣甲可换的人兵合一处,将城门处其余还在睡梦之中的建奴一一杀死。

只在最后还剩百余人的时候,或许是动作大了些,有人被惊醒,众人也就不再藏着掖着,一起刀兵相向,将这队金人彻底覆灭。

“大哥,接下来咱们做什么,要不要再回去帮帮忙?”有手下问道。

“不用,守好城门,接应李队长他们就是。”海东青回答,瞄了手下一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再看自己,赫然还穿着金人的黄色衣甲,一拍脑袋,“对了,让兄弟们把身上这些玩意儿都给换了,要不然等会儿出城,夜黑风高的,引起误会就不好了。”

“还有,”海东青又喊住转身欲走的手下,“换完衣服,叫上兄弟们,一起把城门口的那堆沙石给弄开,别挡着出城的路。”

没了城门,无险可依,豪格的这些手下,索性找了些沙石,堆了半人高,以作凭仗。

“是。”手下抱了抱拳,传令去了。

诸事已毕,海东青带着众兄弟在城门静候,按他的估计,半个时辰已经差不多应该到了,前来北门的路上,还尚无一人。

“大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有人在海东青旁边问道。

“不会。”海东青非常笃定,“镶蓝旗那一战你没有在么,李队长指挥若定,把黄台吉派去的人全部剿杀干净,手段可高明得很。”

偏巧问话此人是后来投靠的,还真没有见识过,“大哥,那会儿我还没跟着你呢,给我说说。”

“现在哪有这个闲工夫,以后再说罢。”海东青咂咂嘴,“眼下盛京城里就这么点人马,即便事有不济,还能困得住李队长不成?”

“那是那是。”这手下附和道。

话音刚落,城中忽然窜起了一道火苗,随后接二连三的,火苗开始遍地开花。

“看看,这不是成了么。”海东青激动地站身,“看来是我们把时辰弄早了,半个时辰应该这会儿才到。”

说话间的工夫,在他们的正前方,不知有多远的地方,“唰”的一下,一道小火苗瞬间燃成大火,发出来的光亮,在这黑夜中,竟然有些刺目。

随后,在他们的左右两侧,又燃起了几道这样炽烈的大火,火势之大,甚至将整座盛京城都照出了隐隐的轮廓,“毕剥”燃烧的声音,也随风吹进了他们的耳朵。

“嘿,李队长这次玩儿得挺大啊,不过我喜欢。”海东青抚掌而笑。

“大哥,这几处应该是盛京的几道城门罢?”海东青的手下中,不乏心思细腻之人,很快看出了端倪。

“还真是。”其余人等纷纷附和,他们在盛京也呆过几天,各道城门的位置还是清楚的。

“干得好!”海东青兴奋地一挥手,他知道李定国想做什么了,“这下金人就只能往北门逃命了,嘿嘿,薛平阿敏他们怕是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吧,不行,这等好事儿,可不能让这些人独享。”

“都给我听好了,等会儿出到城外,不许卸甲,各自找到自己的坐骑,继续追杀金人,怎么样?还能不能行?”海东青大声吼道。

“没问题!”

“刚才连汗都没出,正好继续活动筋骨。”

这些人同样群情振奋。

“好了好了,都散开些,有自家兄弟跑过来了。”海东青开始下令,“你们几个,就在这儿把门给我守好咯。”

“剩下的,跟我来,都到旁边候着,自家兄弟自然让他们出城,若是有金人追来,就同我一起好好问候问候他们。”

“是!”叶赫部的佣兵们轰然作答。

“队长,快,该撤了。”有手下焦急地冲李定国叫道。

“来了来了。”李定国将手中火把远远一扔,落在一处院内,随后伴着“噼啪”乱响的声音,一道火光冲天而起。

偷袭几道城门的过程意外顺利,每道城门留守之人不超过二十人,又个个都在沉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解决。

然后,李定国每道门都留下部分人马,吩咐他们浇上牛油,弄上硫磺硝石,等约定时辰一到,一齐点火,他自己则带着人继续向下一道城门急赶,最后总算把这几道门都给控制住了。

在将最后一道城门攻下,并放完火之后,李定国带着其余手下赶向北门,不巧正好路过之前截杀金人的地方,这里引火之物早已备好,即便不放火,一会儿其他地方的火烧过来,一样有效果。

不过李定国见金人还没什么反应,也就不着急,干脆将这一带全部点燃再说。

第595章 起火(2)

一只夜枭滑过夜空,落在一根树枝上,正打算享用刚抓到的猎物,马的响鼻声惊动了它,低头之间,才发现树下黑影重重,有人有马,惊得它一展翅,“扑棱棱”飞走了。

“薛平,别那么紧张,放松些。”阿敏见薛平一会儿手按刀把,一会儿扶扶自己的头盔,几乎没有一刻能静得下来,不禁好笑。

“我紧张的不是自己,而是城里的李队长和海东青兄弟。”薛平原地转了个圈子,与阿敏一道远眺盛京,“也不知他们现在城里怎么样了,这把火烧不烧得起来,要是惊动了豪格,两千对八千,殊无胜算啊。”

“放心就是,李队长奇思妙想,留在城内纵火伏击,就连我都没有想到,更别提豪格这小子了,再说了,纵使事有不济,不是还有咱们么,去接应他们就是了。”阿敏倒是很有信心。

“话是这么说,可事情不成,我这心就放不下来,李队长天纵奇才,年纪还轻,以后定然前程似锦,可不能折在这里。”薛平说完,又问陶勇,“老二,李队长和海东青兄弟他们的战马,都喂过了么,要不要再喂些草?”

陶勇抠着鼻孔,斜了薛平一眼,“大哥,你我一同在草原出生入死这么些年,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这会儿喂草就不用了罢,时辰差不多了,眼看就是一场大战,把它们喂饱了,等会儿可跑不快。”

“是是是,我把这茬儿给忘了。”薛平拍拍自己脑袋。

阿敏在一旁暗自摇头,他自是看得出来,薛平这是典型的关心则乱,以他的看法,李定国此计,成功的把握在九成以上,剩下的,就是看能把豪格这帮人留下多少了,至于盛京,必毁无疑。

想到这里,阿敏眼中凶光一闪,若有机会,定要手刃豪格,让黄台吉好好尝尝这丧子之痛。

一阵风掠过树林,将树叶吹得哗哗响,陶勇突然间开口,“起火了。”

“哦?”薛平刚转过身子,准备往后踱几步路,闻言立刻又转了回来,伸头眯眼地往盛京方向看。

果然,尽管因为离得远,还看不见火焰,但城里已经透出了火光,不过须臾间,几道火苗冲天而起,蒸腾而起的火星升上半空,随风轻送,落在其他地方,很快又多出了些火光。

“成了。”阿敏哈哈一笑,扭头对乌达说道,“传我命令,上马,准备厮杀。”

这边厢,薛平和陶勇也把同样的命令传了下去,“哗啦啦”的甲胄碰撞声,踩着马镫上马的声音,还有战马原地踏步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薛平轻磕马肚,纵马蹿了出去,“跟我来几个人。”

话音一落,数十骑跟了上去。

“大哥,你干什么?”陶勇急道,都准备要厮杀了,还要去哪里。

“我去城门接应他们一下。”薛平的声音远远传来,“你留守此地即可。”

“你...”陶勇欲追,想想这里还需要他主持局面,终是没动。

“让他去罢。”阿敏在旁边说道,“留在此地也是心神不宁的,接应一下也好。”

李定国带着手下跑到北门之时,颇有些狼狈,他们走的不是大道而是小巷,这些地方有的火势已然不小,但又没有回头路可走,硬着头皮闯过来,不少人头发都被撩着了。

“李队长,总算把你盼到了,兄弟们可都等着你呢。”薛平大步来到李定国面前,一把抓住胳膊,向城外疾走,“快,火势这么大,干嘛不早些出来。”

“薛大哥,你怎么来了?”李定国惊问。

“薛大哥见火起,我们又不见出去,等不及,跑来接我们了。”海东青在旁边解释道。

“抱歉抱歉,让几位担心了。”李定国有些不好意思,他也是初次在城中这般放火,对火势发展的迅猛估计不足,一路上有些贪心,多放了几把火,差点就因此出不来了。

“其他兄弟呢?”李定国跟着薛平,边往外走边问。

“都到了,我把他们打发出城,就等你了。”薛平与海东青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李定国往外走。

“你可不能有事儿啊,李队长,不然我怎么向志哥交待。”薛平继续碎碎念叨,“城外我们可是兵马齐备,就等你来指挥了。”

“这一仗不过是痛打落水狗而已,谁都能行。”李定国笑道。

“那可不行。”海东青道,“打仗我可就只服你。”

......

“咳...咳...”豪格是被自己剧烈的咳嗽给弄醒的,乍一醒来,还茫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弥漫在空中的烟雾,让他又剧烈地咳了好几声。

“砰!”房门被人给撞开,有人咳着嗽闯了进来,“主子,主子在吗,着火了。”

“不用你说,这么大的烟雾,我自己闻不到么?”豪格跳下床,昨夜睡觉他连棉甲都没有解,这会儿倒是方便,“哪个奴才这么不小心,引得走了水?”

边说边拿起顺刀,向外走去。

“主子,不是咱们府上着火。”下人追着豪格而去。

“其他地方起火了?在哪里?”豪格问道,“巡夜的人怎么这么没用,有没有人去救...”

话未说完,豪格已经来到了院子,周围的景象,让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哪里是他想像中某个地方着火,而是整个盛京都笼罩在火光之中,适逢下半夜,风呼呼地吹着,大火有席卷全城之势。

“该死!”豪格骂了一句,“有人攻进盛京了?”

“不知道啊。”周围围过来了几个下属,“贝勒爷,除了风火之声,没听到城里有厮杀的动静。”

豪格眼睛一横,“那这火怎么烧得如此之大?再怎么走水,也不可能把全盛京都点燃罢?”

几个属下缩缩脖子,有人低声道,“难说是阿敏那厮在城内伏有人马,这火就是他们放的罢。”

豪格心中一动,还别说,此人所言,听上去匪夷所思,他们进城前也曾四下打探过,没有见到敌军踪迹。

但说不定真相就是如此,自己进城后因为天色已晚,诸军困顿,并没有逐户清理,或许真有人藏身其中。

第596章 逃亡

算了,眼下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豪格大步向马厩走去,“先上马,哪里的火势最小?”

“皇宫,兵营,还有北门那里都没有火光。”有下属跟在他后面答道。

阿敏暗自点头,此三地都驻有重兵,叛军还是不敢到这些地方造次,尤其是北门无火,更让他放心不少,看来真不是有人攻进城了,而是被打了个埋伏。

“走,随我前去兵营。”豪格上了马,蹿出府邸。

哪怕一路上烟熏火燎,豪格心里仍是怀着一丝侥幸,手下还有不少人,想办法把火势控制住,哪怕保住几个重要场所,诸如皇宫也好,熬到天亮,周围各牛录见到如此大火,应该会前来救援的。

刚进兵营,几个章京就围了过来,个个脸上带着烟尘,看上去已然忙碌过一阵了。

“贝勒爷,咱们赶紧走罢,趁着还能出城。”有章京禀报。

豪格闻言,勃然大怒,“这是你们该说的话么?盛京有难,不仅不思怎么救助,反而一心想着逃跑,真是白瞎了你们大金勇士的身份。”

“速速安排下去,让儿郎们找好桶和盆,就近取水,先把兵营,还有皇宫附近的火势给压制住。”豪格吩咐道,其他地方包括自己的府邸都可以不管,但这两地,特别是皇宫,却是不能不顾的。

“贝勒爷,在您来之前,咱们已经安排人找水灭火了,可是...可是...”有章京支支吾吾道。

“可是什么,你们几个是不是偷懒,怎不亲临现场?”豪格问道。

“贝勒爷,真不是我们偷懒,几口深井周围都有大火,根本无法靠近,剩下的井要么没水,要么水浅,打几桶就干了,无济于事啊。”另一个章京回答。

“当真?你等不会骗我罢。”豪格将信将疑。

“我们骗你作甚,贝勒爷,”有章京叫苦道,“你看,我这把胡子都被火给燎光了。”

说罢把脸凑到豪格眼前,焦臭味扑鼻,半拉胡子已然不见。

正在这时,营外一阵喧哗,豪格本就心乱,听了豁然不悦,“都什么时候了,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大队士卒涌了进来。

“贝勒爷,快跑罢,火势已经蔓延到皇宫了。”人群中有人大叫。

“你们是从皇宫过来的?”豪格皱起眉头。

“没错,贝勒爷。”又一个章京来到豪格身边,“皇宫已经烧起来了,就我们这点人,根本扑不灭。”

围在豪格身边的几个章京满头大汗,听了更是焦急,四下张望了一会儿,有性子急的抓住豪格的手就往马匹方向拉,“快走,贝勒爷,咱们这营盘也快着火了,再不走,恐怕咱们全都得葬身火海。”

豪格这才赫然发现,周围不但烟雾缭绕,热浪逼人,更有火光已经逼到了营盘边,心里一下慌了起来,手忙脚乱地爬上马,磕磕盼盼地问道,“咱...咱们该往哪儿去?”

“去北门,其他几道门火势猛烈,根本出不去。”将他扶上马的章京毫不犹豫地回答,“想必兄弟们在北门守得不错,还没有火光,一路上火势虽然不小,但只要快马冲过,不会有多大问题的。”

“对对,说的对。”豪格这会儿已经全然忘了刚才还信誓旦旦要保住兵营和皇宫,甚至扑灭大火的想法,双脚一磕马肚子,率先冲了出去。

“驾...”有不少将官士卒早就上了马,一见主子走了,都紧紧跟了上去。

大火益发猛烈,小一些的房子,已经有被烧透坍塌的了。

“轰隆隆”一声巨响,火星四溅,将骑在马上的豪格给骇了一跳,这威势着实让人心惊,扑面而来的热浪,将地面的景象都给扭弯了。

“别怕,主子。”旁边有章京安慰道,“离咱们还远呢,快,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到北门了。”

“哦。”豪格顾不上说话,只管猛催座下马。

这一路而来,他真正见识到了大火的可怕,这才知道,刚才想要靠这么点人,守住皇宫和兵营,甚至将其扑灭的想法有多可笑,在这种力量面前,能做的,就是远远跑开。

“人呢?这些兔崽子,都跑哪儿去了?”

一个街口的距离转瞬即逝,众军来到北城门,却是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有章京见状,不由破口大骂。

豪格却是不发一声,只管低头继续跑,都这个时候了,谁还顾得上追究这些士卒,这么大的火,说不定人早跑了,这时候,根本无人细想,为什么北门尚且完好,而其他几道门却起了大火。

“主子,咱们去哪儿?”甫一出了城门,就有属下问道。

豪格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往南,找阿玛去。”

现如今他已经可以肯定,这场大火就是阿敏安排人放的,跟着他逃出生天的士卒,能有一半就不错了,凭这么点兵力,他可没有信心同阿敏较劲儿,北上赫图阿拉的话,多半要被连皮带骨地吃下去。

南下的话,虽然也会受到伏击,但越靠近大凌河就越安全,这个时候,豪格已经顾不得盛京得而复失后,又被大火焚毁,会给他带来怎样的下场,能多安生一天算一天就是。

至于赫图阿拉的那些人,豪格全然顾不上了,让他们自求多福吧。

“对了,吩咐下去,让大家打起精神,小心被伏击。”豪格总算没有白打这几年仗,知道自己眼下这个状况,正是最好的伏击时机,以阿敏的老到,想必不会放过的。

也就是说,从出城的这一刻起,周围漆黑的荒野里,就已满是危机,不知道有多少危险在等着他们。

“嗻!”一个章京应了下来,随即往后传话。

认真说来,这番警戒其实有没有都无所谓,能火中逃生之人,无一不是经验丰富的悍卒,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更主要的,其实是他们出来得匆忙,身上都只着了棉甲,箭囊里有多少只箭,完全看个人运气,若遇伏击,实在是没有多少抵抗和反制的手段,要想活命,除了束手就擒外,就只能比同伴跑得再快些。

第597章 截击

风声伴随着大火熊熊燃烧的声音,仿似一曲动人心魄的歌谣,整个盛京已然全部笼罩在了火光之中。

北门外凌乱的马蹄声显得仓惶而又焦急,直逼一片密林。

这里有个两岔口,东北方向的是去赫图阿拉之路,左转向南,即可南下。

豪格不是没有想过绕城别走,但那些地方终归不是大路,夜晚路面情况不明,要是失了马蹄,反而不美,于是存着一丝侥幸,仍向这片密林而来。

“主子,慢些。”旁边有章京拉住他的马缰,随之向身后打了个唿哨,自有一队骑兵越过他们,向前去了。

“小心埋伏,让他们探探路。”此人解释道。

不错,豪格暗自点头,此人忠心可嘉,若还有机会,定要好好提拔一下。

但愿阿敏就只是找了几个人,在盛京放了这么一把火,别再弄什么幺蛾子了,豪格暗自祷告,这厮掳了这么多东西,也该知足了罢,还得运回东金山呢,就别在这儿跟自己较劲了。

然而事与愿违,刚刚冲上去的这队骑兵,才到了离密林一箭多的地方,左侧就响起了密集如雨的箭声,刹那间人喊马嘶,倒下去了一片。

“阿敏!该死!”豪格咬牙暗骂,这是要把他往死里逼啊。

看箭支方向,显然阿敏设伏的地点非常考究,既能伏击大路上的人,也能观测到城墙边的动静,他们刚才即便绕城而走,也逃不脱接踵而至的追杀。

飞来的箭矢势大力沉,射程也远,明显是步弓,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冲!”豪格低头说道,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盛京是回不去了,北上赫图阿拉也不可靠,那里已经没剩多少可战之兵了,即便安全抵达,也未必能守得住。

冲过这片密林南下,才能赢得生机。

两黄旗的这些将士,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人多说话,同豪格一道咬牙硬冲,都盼着箭支能长点眼,不落到自己身上就好。

“咻...咻...”在他们刚刚贴到密林边上之时,第二波箭雨如约而来,左侧人马又倒下去不少。

“呼...”豪格心有余悸地回头望去,此刻的他,已经越过了密林中的放箭之地。

他还算幸运,连人带马,分毫未伤,身边却是倒下了好几个章京,包括刚才好心拉住他马缰的那人。

也好,是时候让这些人表现忠心,替己挡箭了。

这两拨箭雨,让跟着他出逃的军兵,至少没了一成。

不过能逃出来就好,阿敏这厮没有出兵迎击,多半是自身实力不足,不愿硬碰硬吧,估计再射一拨箭也就差不多了,豪格如是想。

果然,恰在此时,破空声再度大作,第三拨箭雨又来了,这次的目标,放过了已经跑过去的豪格等人,对准的是整个队伍中间靠前一点的位置。

豪格见状,暗呼侥幸,跟在他身边之人,在两轮箭雨的打击下,已经很稀疏了,能帮他挡箭之人不多了,要是再来这么一拨,他可没有什么把握能安然避过。

心里想着,回头看着,胯下马豪格可没让它闲着,拼命催马,就盼着能赶紧远离这个杀场。

阿敏既然无力追击,那现如今,应该算是安全了罢。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接踵而来的动静,再一次让豪格的心直坠冰窟。

“轰隆隆...”第三拨箭雨还未落下,马蹄声忽地大作,密林中骤然冲出了两队骑兵。

其中一队的马速不算太快,马上骑士异常沉稳,显然身着重甲,跟着空中箭支的方向,直扑这只正在逃窜的队伍的中段。

而另一队的马速则快得多,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队人不但自己骑着一匹马,身边还跟着一匹马,他们的目标,正是越过密林,已经开始南下的豪格等人。

糟糕!豪格亡魂大冒,再顾不得查看身后局势,一扭头,伏在马上,拼命奔逃。

他根本没有料到,阿敏竟会有如许强横的实力,不但能有重骑截击自己的人马,还能分出一支一人双马的轻骑来追击自己,看这架势,那是不将自己这些人一网打尽不会罢休的。

第三拨箭雨刚落下,各种惨叫痛呼还没有发出声响,紧随其后的重骑,就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撞了进去。

仓促下从盛京大火中逃出来的两黄旗士卒,根本没人顾得上穿着重甲,逃亡中也没有什么阵型,异常散乱。

每列不过两到三人,箭雨的打击已经让他们损失不小,面对重骑的撞击,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一个照面,队伍就被打穿。

随后,滚滚而来的铁骑洪流,将缺口不断撕大。

而重骑的领头之人,则带着队伍缓缓地绕了个弧线,再度向这支逃亡军兵的后半段撞去。

结果毫无悬念,两黄旗的劲卒不论如何精锐剽悍,但在城中那场大火和之后的逃亡中就已折了不少锐气,三轮箭雨覆盖射击,更让他们的士气降至冰点,最后这一前一后,硬桥硬马的冲撞,彻底将他们的信心和骄傲撕的粉碎。

这一撞之下,整个两黄旗的队伍轰然四散,再也没有成建制的抵抗,有的只是无头苍蝇般、没头没脑的逃窜,人人都只管自己能不能逃出生天,至于大金勇士的勇气,早被他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时,密林里又跑出数百轻骑,正是刚才射箭的人马,与重骑一道,围剿这些金人士卒。

“哈哈哈...”海东青摘下头盔,仰天长笑,极为畅快。

“李队长,我就说,还是你有办法,啧啧,这一板一拍的,这些建奴,想不全军覆没也难。”薛平和陶勇也拉住马,摘下头盔,对身边的李定国说道,“要是我们,那就是一窝蜂地上,哪里会打得这么有章法。”

“嘿嘿,都是兄弟们得力,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战果。”李定国拿手中的头盔扇着风,刚才这一战,其实并不算累,不过加上之前在城里放火,再远点,这几天的谋划布局,和在盛京城里地窖中忍气吞声地躲藏,都耗费了他太多心力。

此时此刻,总算没有搞砸,大功即将告成。

第598章 京观再现

“就看阿敏团长能不能把逃出去的那小撮人给拿下了。”李定国叹道,只要阿敏得力,那么这一趟就算竟全功了。

“放心吧,李队长。”陶勇笑道,“那老小子为了抓黄台吉的儿子,叫豪格的,连他的手下都交给我们来领,自己率轻骑出击,就是想要自己亲手解决,他铁定不会搞砸的。”

“说的是。”海东青道,“真没想到,在这平地上,重骑如此悍勇,杀这些建奴,当真是砍瓜切菜一般,过瘾,真是过瘾。”

从盛京城中来到密林后,李定国本想放手不管,让佣兵们自行截杀就好,就算有人从火中逃生,也不过是丧家之犬,只需尾随其后,就能大获全胜。

没想到薛平等人不依,坚持让他排兵布阵,阿敏没有反对,李定国就做了这样的安排。

数百个膂力强劲,准头不错的弓箭手在前,一旦有大队建奴路过,则需在其靠近树林前射出两轮箭。

箭手李定国并没有安排太多,仓皇而逃的军兵,队形不但不齐整,还单薄,没必要射那么多箭,浪费箭支,只需将其有所创伤,降其士气即可。

第三轮箭放过敌军头部,转攻中部,同时安排重骑及时跟进,将这队人马截断,然后反复冲杀,以重对轻,以強打弱,以逸待劳,没道理不胜的。

同时再安排一队轻骑,一人双马,追击先前放过的敌人,如此一来,即便走脱那么一两人,也差不多能将这队人马给全灭了。

重骑差不多有四千人马,除了阿敏的黑水佣兵团,还有部分海东青的兄弟和盐场护卫,剩下的除了箭手,轻骑有一千余人,他们的马虽然做不到全军上下每人都是两匹,但仍有富余,武装这一千轻骑,还是够的。

重骑本该阿敏亲自带着上阵冲杀,其间大部分都是他的手下,黑水佣兵团的前身又是镶蓝旗,他有这方面的经验。

不料阿敏主动提出,要带轻骑追杀残敌,对他来说,李定国的这番安排的确不错,但豪格很有可能就在放过的前锋之中,为此,他哪怕不能带着黑水佣兵团冲杀也在所不惜。

最后的安排就成了眼下这样,重骑由薛平三兄弟,加上李定国带队,阿敏则领着轻骑追杀去了。

“好了,打扫战场,统计战果。”李定国见建奴没剩几个了,遂开口安排,“薛大哥,陶大哥,我和海东青大哥就偷会儿闲,这一晚上都没歇过,实在累了。”

所谓的统计战果,其实就是数人头,李定国和盐场护卫不靠脑袋换粮,就没必要去费劲了,至于海东青,有薛平会帮他搞定的。

“行,你和兄弟们都歇着去,这里就交给我们了。”薛平说道。

李定国当即与海东青带着手下进了树林,各自找了个平坦之地,和衣倒地就睡,一个个都累得不轻,树林里很快就响起了鼾声。

等李定国从沉睡中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亮,旁边的众士卒,有的醒了,正揉着眼睛,有的还在呼呼大睡。

见时辰还早,他就没有唤醒大伙儿,自己起身向林外走去,打算看看薛平他们怎样了,还有,阿敏有没有回来。

甫料才出树林,李定国就被高高摞着的一堆东西将视线给引了过去,这玩意儿他见过的,当初在涿鹿集,志文杀了那些上门敲诈勒索的无赖泼皮,就搞出来震慑宵小。

这就是京观,而且建奴死的人多,规模可比涿鹿集的那个大多了,李定国走到京观前的时候,阿敏正小心翼翼地骑在达吉布的肩上,将最后一个头颅放到顶端。

“这是谁啊?阿敏团长。”李定国问道,阿敏手中的头颅明显还很年轻,双眼紧闭,因为死去已有一会儿,面颊深深地陷了下去,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李队长,怎么不再多睡会儿?放心,有我们守着呢,不会出事儿。”薛平回头,同李定国打了个招呼,又替阿敏答道,“嘿嘿,这小子就是豪格了,阿敏亲自取的人头,总算出了一口气。”

“这么快?”李定国还以为怎么也要接近中午,阿敏才会回来的。

“谁叫阿敏憋着口气呢。”薛平说道,“再说他们从城里的火中逃出来就费了不少马力,遇上咱们一人双骑,逃不掉的。”

“那筑这京观是阿敏团长的主意咯?”李定国问道。

“没错,”薛平回答,“阿敏一回来,就找到我们,说是想要用金人的头颅造个京观,问我做不做,做的话,就一起弄个大的。”

不得不说,豪格虽然死了,但他对这个自家叔伯的性子,还是清楚的,才进盛京,见到满地的无头尸首,他就觉得阿敏会有筑京观的举动,没想到最后用到他身上了。

“做,怎么不做。”不知何时,海东青也从树林里出来,到了他们身后,眼角虽然还有眼屎,但看向京观的目光却灼烈无比,阿敏此举,真是深得他心啊。

恰好此刻,阿敏将豪格的人头放好,从达吉布肩上跳下来,“怎么样,海东青,解不解气?”

“解气,太解气了。”海东青乐得搓搓手,用力地抱了抱阿敏,拍着肩道,“阿敏老哥,你是怎么想到的?以前因为你曾经做过旗人,对你多少有些看法,原谅则个。”

“这旗人我的确是做过的,无妨无妨。”阿敏哈哈笑道。

“阿敏团长,”李定国突然插话道,“还有薛大哥,你们这京观就这么放在这儿,不打算动了?”

“当然不动了,放在这儿,就是为了等黄台吉回师盛京,恶心他的,还要再动就没意思了。”阿敏道。

“就是就是,京观就放在这路中间,怎么都能见到,多威风,多煞气。”海东青也附和道。

“那...你们不打算用金人头颅换取钱粮了?”李定国问道。

“原来李队长你问话,为的是这个啊。”阿敏大手一摆,很是豪气地回答,“不换了,薛平陶勇我都问过,这次我们大方些,都不换了,就把人头留在这儿做京观,海东青,你没意见罢?”

第599章 离开盛京

“没意见没意见,些许钱粮,算得甚事,人头就都留在这儿做京观好了,再说周围的这些牛录,赫图阿拉那里,不还有不少人头等我们去取呢嘛。”海东青本就乐见其成,当下浑不在意地说道。

“大气。”阿敏对海东青赞道,“李队长,都听见了吧,这次我们就替你们省些钱粮,人头就都留在此地了,哈哈,我倒是很想看看,等黄台吉回到此地,看见盛京被毁,又见到豪格的人头在京观之上,会是个什么表情,可惜了,没机会啊。”

“老哥说的甚是,但愿黄台吉不要被气得吐血而亡,哈哈...”海东青狂笑。

“行了行了,”李定国摇头道,“你们既已做了决定,我就不阻拦了,不过你们不替手下的佣兵兄弟着想,我们工会和商社却不能不替他们考虑,毕竟这些天,大伙儿转战两地,都辛苦得很,这样,你们之前应该统计过人头的罢,把数量都报给我,我把此间情况都写下来,回去替你们说说情,还是争取把钱粮要到手,如何?”

“那敢情好,我就替兄弟们先谢过了。”薛平一听,喜上眉梢,忙不迭地把手里的一个卷轴递给李定国,“我们叶赫佣兵团的战果,都在这里边儿了,李队长过目。”

既然工会愿意网开一面,能有所收获,自是更好。

李定国接过卷轴,揣进怀里,“等此间事了,我再抽空看吧,阿敏团长,你们黑水佣兵团的呢?”

“哦,李队长你等会儿。”阿敏转头问道,“达吉布,咱们的战果算清楚了没有?”

达吉布缩缩脖子,“主子,咱们刚回来,我就被您拖到这儿垒京观了,还没来得及数数呢。”

“那咋整?现下人头全混在一起了,怎么数咱们自己的?”阿敏愕然,虽说不用人头换钱粮的主意是他出的,但如今能换,却因为没有及时计数而换不了,还是让他心有不甘。

见达吉布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当下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去,“还不都怪你,刚才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算了算了,阿敏团长,这个简单。”李定国拉住阿敏,“我安排一个人,同达吉布一道,把所有人头都清点一下,然后减去叶赫佣兵团的数目,不就是你们的了?”

阿敏眼睛一亮,“没错,我怎么就想不到,还是李队长脑子好使。”说罢又踹了达吉布一脚,“等会儿给我上点心,再有差错,仔细你的皮。”

“嗻!”达吉布连忙蹲到京观旁,一五一十地数了起来。

李定国又安排了一个手下,同他一道清点。

“都收拾一下,”李定国看看天色,“等他二人清点完,咱们这就开拔。”

“这就要走了?”陶勇咂咂嘴,“我还打算就着盛京这场大火,吃完早饭再说呢。”

“就是因为这场火太大,咱们才不能不走。”李定国道,“盛京周围的各个牛录,昨夜应该都能看到,再过一会儿,想必就有人来了。”

“怕个糗!”海东青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盛京都被咱们毁了,这些小喽啰还不是来送菜的。”

“话不能这么说,海东青大哥。”李定国道,“兄弟们一连数天转战,都没有好好歇过,全是疲兵,要是围过来的人多些,搞不好阴沟翻船,还是尽快撤离此地,找个安全的地方好好歇歇才是。”

“说的是。”薛平瞪了海东青一眼,“就听李队长的,我这就去安排。”

阿敏作为老行伍,深知其中利害,同样没有反对,让乌达安排去了。

见海东青还有些闷闷的样子,李定国笑着劝慰,“海东青大哥这是还没有杀够,对吧?放心,等咱们休整好,北上赫图阿拉,这一路上金人的大小牛录,大伙儿只管放手施为。”

海东青听了,展颜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李队长,还有,赫图阿拉也不能放过。”

“赫图阿拉啊...”李定国放眼望向北方,“城外的那些人自然是逃不掉的,不过这城池嘛,还得看情况再说,也不知城中还剩多少可战之兵,最主要的,是咱们缺乏攻城器械。”

“李队长放心。”一旁的阿敏突然笑眯眯地插话,“刚才处理俘虏的时候,我问过其中几人,豪格为了救援盛京,带走了大半精锐,如今赫图阿拉城中,劲卒不会超过三千人。”

“如此倒是有些把握。”李定国缓缓点头,“就剩下怎么攻城了。”

海东青眼珠一转,“要不我和阿敏老哥扮作盛京败兵,混进去再来个里应外合?”

“不妥。”李定国不赞成,“盛京这场大火太过惊人,咱们封不住消息,赫图阿拉留守之人势必成了惊弓之鸟,不敢轻易放人进去的,再说了,城外这么多人,不将他们清理干净,里应外合也不好使。”

“那倒是。”海东青这才想到赫图阿拉城外之人比城内还多,骤然发难,说不定还没有攻到城下,城里接应的兄弟就被消灭殆尽了。

“别想那么多了,海东青。”陶勇在旁边劝道,“这一路上的大小牛录,还有赫图阿拉城外这么多人,还不够你杀的?”

“可别杀太多,好歹留些俘虏,我还要带回去呢。”李定国赶快提醒,他知道这些人里面,就数海东青杀心最重,不太愿意生俘,哪怕因此少换些钱粮,也不太放在心上,照他的说法,金人人头换的钱粮少就少些,多杀几人,也就填补回来了。

可李定国到卓尔湖,率军来辽东之前,周承允和孙大椿(八千)都曾特意交待过他,要多弄些俘虏回来,最好是身强力壮之辈,薄毛衣和毛布的上市,销量大增的同时,也让洗羊毛的量增加了不少,不论是以前关押的俘虏,还是后来在草原用钱粮招揽之人,加起来都有些不够用了,现如今是亟需壮劳力。

海东青撇撇嘴,“行,听你的,李队长。”

第600章 大明动向

崇祯四年七月,大明京师被辽东一道接一道的加急讯息给震动。

后金大军兵临大凌河...

后金兵临锦州...

后金兵临宁远...

后金哨骑已经在山海关一带出没...

朝廷上下可谓是一日几惊,没有人忘了崇祯二年金人入寇京畿的糟糕处境,上到崇祯帝,下到平民,都有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直到有战报传来,说后金止步宁远,朝廷上下才稍稍松了口气,以目前后金的态势来看,应该不会重施故伎,再度绕道蒙古了。

至于山海关,明廷上下极有信心,建奴想要攻破,不是那么容易的。

等大明君臣听说后金在锦州宁远二地,连城池都没有围起来,只有少量重骑盯防城内,其余人等全部忙着抢收城外的粮食之后,就更放心了,看来建奴缺粮,抢粮来了,看来这仗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起来。

大凌河倒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祖大寿派出的送信之人,没人能成功突围,从宁、锦两地前去的死士,也是有去无回,是以大凌河的状况如何,大明这边无人知晓。

蓟辽总督孙承宗坐镇宁远,在他的督促下,明军出城与后金小斗了几场,结果都不太理想,无法对抢收粮食的后金军兵造成任何威胁。

两年前的四城之战,孙承宗之所以能击败阿敏,靠的是众多勤王之师的以众击寡,攻城火炮的威力,还有镶蓝旗众将士的兵无战心,这才勉强将阿敏逐出关内。

现如今阿济格领的军兵虽然不多,但是并不攻城,扎的营地也远,火炮根本打不到,明军要想有所建树,就只能硬碰硬地野战,而这正是明军弱项,即便睿智如孙承宗,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徒呼奈何。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建奴将城外他们种的粮食收走,孙承宗此刻还觉得有些侥幸,幸亏没有跟着宣府、三边种那红薯土豆,否则建奴这一趟收获可就太大了。

崇祯四年七月下旬,一好一坏两条消息再度传到京师。

好消息是,宁远、锦州的建奴,在收完粮食之后,已经北返,两地危机已除。

而坏消息,则是后金并没有就此撤军的意思,北返的两支人马,同留在大凌河的军马一道,将大凌河死死围困,看来不拿下此城是不会罢休的。

孙元化在奏折中,再三恳请朝廷下旨,谕令其他边镇往赴辽东援助,不能让才耗费了大量钱粮和人力的大凌河城再度被毁,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城中的关宁精锐覆亡而见死不救。

本来离辽东最近,也最有战力的宣大边军是最合适出征的,但崇祯同内阁思忖再三,都怕建奴声东击西,再度绕行他处,破关入塞,终是没有抽调宣大两镇的兵力,只让他们守好自己地盘的同时,协防京畿一带的关墙。

阴差阳错之下,宣大边军被涿鹿商社掏空的真相,暂时还无人察觉。

好在现如今晋、陕两地不像原来的历史那样,流寇完全没有形成气候,朝廷最后决定以三边的边军为主力,诏令他们赶赴辽东作战。

除此之外,从东江镇投靠登莱巡抚孙元化的那两个参将-孔有德和耿仲明,崇祯也没有忘记他们,特意下旨,令这两个让他有些膈应的兵头,率军赴辽东参战。

这二人是东江镇老将,同蓟辽一系的关宁军因为军饷分配不公的问题,素有旧怨,毛文龙被杀之后,仇怨更深,不甘心去帮宿敌的忙,借口海上风浪大,不宜坐海船出行,奔赴辽东,拖拖拉拉地赖了半个月,也没有动静。

最后是崇祯强硬下令,巡抚孙元化好言相求,两人在这一硬一软的态度下,才不得不带着军马,从登州往西,走陆路,向着遥远的辽东赶去。

鲁东的援辽军慢得如同蜗牛,三边的边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三边总督杨鹤的手里总算还有些粮食,流寇已经基本不见踪影,边军也因为好歹还有点吃食,在他任上还没有闹过兵变。

不过一听说要去辽东卖命,却又都不干了,士卒群情汹涌,要求补发军饷才走,将官则纷纷称病不出,做了缩头乌龟,下属和上官两不相帮。

杨鹤没奈何,加急奏报京师,总算从户部那里讨了二十万两白银,才把这燃眉之急给解了。

这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日,而边军们在拿到了银子后,才开始慢腾腾地集结东进,赶赴辽东。

就这么一通磨蹭,直到八月中旬,这两路援军仍在路上,连京师都尚未见到,更别提辽东了。

朝廷不得不下旨给孙承宗,让他紧守关城就好,至于大凌河,则让他相机行事,若有可能,打探一下那里的战况即可。

......

留镇大凌河的后金主力,在将周边粮食抢收干净后,有了富余人手,不等锦州和宁远的兵力回转,一改对大凌河只围不攻的策略,开始正式出招了。

不过黄台吉一开始下的命令,却是不但令后金各将领不明不白,就是城中的祖大寿,也看不出这个建奴头子到底想做什么。

八旗精锐在他的命令下,仍是紧盯大凌河,继续保持围而不攻的态势,收割完粮食的汉人,则是放下镰刀,拿上了锄头、铲子、箩筐,在大凌河城城外,环着整个城池,开始挖掘壕沟。

祖大寿不是个草包,知道守城不能死守,尽管不知道黄台吉此举何意,但仍同以往那般,不时出城骚扰。

城外还有为数不少的堠台,仗着墙高壁厚,虽然只是个小小堡垒,人数很少,但因为配有火炮,也能同城内主力遥相呼应,而后金军兵则只击退出击的明军,保证挖壕沟的汉人不被打扰即可,并没有怎么发力,一时战场之上,明军倒也打得有声有色,看上去不落下风。

黄台吉几次派人招降,都没有效果,明军虽然没有能够收获城外的粮食,但城内囤积的粮食足够,军心稳固,没有丝毫投降的意思。

说起来这还要拜崇祯二年阿敏在关内的屠城所赐,让明军觉得降要死,不降亦死,既如此,不如死战到底。

第601章 监工大凌河

在锦州抢完粮食后,苏尼特部跟着岳托一同北返,不过这一次,没有让他们继续呆在外围做哨探,而是让他们与大队人马一道,进抵大凌河,参与围攻大凌河的战役。

志文他们到的时候,正是第一道壕沟初成之时。

这时候,祖大寿总算看明白了黄台吉的打算,这是要将他们困死城内,隔绝各堠台同大凌河的联系,再慢慢炮制周围的堠台,最后总攻大凌河。

祖大寿几次率军出城,想要破坏壕沟,但在八旗精锐的重骑面前,都没占到什么便宜,铩羽而归。

黄台吉对一道壕沟仍不满足,不但让汉人奴隶继续开挖壕沟,还组织人手在壕沟前修筑土墙,一副不将大凌河彻底封死,就誓不罢休的模样。

回转大凌河的岳托,其麾下的汉人,同样被分了一片地,与早就在此的汉人一道,挖沟去了。

志文本来还有些担心,会因此与王氏父女分开,不过岳托许是觉得苏尼特部在锦州监督收粮这事儿做得不错,给他们安排的新职司,是继续监督在锦州割粮的这拨汉人开挖壕沟。

说起来王氏父女和志文等人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被安排去筑土墙,这可比挖沟危险多了,大凌河城中的明军,除了出城骚扰外,还在城头不时放炮,首当其冲的炮击目标,就是筑墙之人,已有不少汉人奴隶被打死打伤。

不唯如此,志文他们所在的区域,是最早建成土墙的地段之一,有了土墙的防护,只需专心挖土,不用担心火炮的威胁,让人安心不少。

“哥,你咋想的,这么热,怎么还让书芸姐干活?”囡囡撅着嘴,闷闷不乐地跟在志文身后。

来到大凌河之后,秋老虎骤然发威,比在锦州抢收秋粮的时候还要热,因为体弱,劳动量大,吃的喝的也不太够,不少汉人已经因此累病甚至累死了。

好在志文给苏尼特部带的粮食不少,能暗中帮补一下,因此由他们做监工的这些汉人,情况比其他各部要好不少。

“我哪有让她干活了。”志文叫屈道,“她就同她爹一道,做做监工,比那些挖土挑土之人,轻松了不知多少。”

王书芸父女因为被安了个百夫长的名头,平常都是以督促为主,遇到需要赶工的时候,再一起出手帮忙,与一般人相比,的确不会太累。

“天儿这么热,就是做监工也能把人热死。”囡囡跺跺脚,抬手擦去脑门上的汗水,“这鬼天气,怎么感觉比前两天收粮还要热。”

志文苦笑道,“总不能让他父女二人闲着吧,这可不行,眼下就是苏德苏鲁特两人,都在外面忙着呢。”

苏尼特部杀了欺负汉人的二鞑子,还能让他们吃饱,这些汉人总算知恩图报,干活都很积极主动,本是用不着怎么监工的。

奈何金人催得很紧,每天都要来人过问情况,苏鲁特和苏德二人也不敢怠慢,不得不同其他蒙古各部一样,哪怕是装装样子,也不得不亲自上阵,轮流泡在壕沟边督工。

名义上的两个部落头领都出动了,志文他们自然也不能躲清闲,同样得装模作样地四下走动。

天一热,挖沟时又搞得尘土飞扬,就是一向好脾气的囡囡,也被弄得心浮气躁,逮着机会,冲志文小小地使了回性子。

志文知道缘由,也不会将囡囡冲他发的脾气放在心上,耐心将囡囡安抚好,掏出早就灌满系统池塘水的水囊,递给囡囡道,“来,喝点水,消消火气。”

这池塘水冬暖夏凉,喝了能让人平心静神,用来消暑最好不过。

囡囡喝了几口水,终于露出了些笑容,“好喝,哥,这几天咱们喝的水,都被掺了你的私货吧?”

“就知道瞒不过你。”志文回答。

他这也算是无奈之举,此地人数众多,比较方便的水源,就是旁边的大凌河,只是此河河小水少,还得先供建奴所需,一天之中,轮到他们取水的时辰,实在有限得很,根本不够苏尼特部的六千人马所用,更别提他们监管下的上万汉人了。

苏鲁特苏德不得不派人另寻水源,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却因为距离太过遥远,一来一回费时费力。

有鉴于此,志文主动把后勤事务揽到了自己身上,水也好,柴禾粮食也罢,他总能趁人不备,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系统里的水和粮食拿出来填补进去,一般人还以为是消耗得少,只有像囡囡这样极少数知情的人,才知道他动用了自己的私货。

其实取水砍柴这些事儿,在其他监军的蒙古各部那里,都是汉人在做,蒙人虽是仆从军,但也算得上二老爷,这等低贱之事,没道理自己动手。

苏尼特部能如此做,自然是因为志文他们的渊源,不过在将后勤事务揽下之后,汉人因为不用分心,干活效率出奇得高,在锦州收粮是这样,到了大凌河挖土,还是如此。

或许这就是岳托比较满意的原因吧,至于苏尼特自己承担后勤这些琐事,没有哪个金人会关注的,在他们眼里,只要把活儿干好就成。

当然了,尽管池塘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他们全部上下所用的水不可能全部用系统池塘水代替,其他人千辛万苦拉回来的水也不能浪费,是以大部分人用的水,都是两种水混混合而成,囡囡说志文掺了私货就是这个原因。

只有少部分人,才能喝上原汁原味、独一无二的池塘水,比如眼前的囡囡。

“要不要歇会儿?”志文接过水囊问囡囡。

他们在外面转悠,看似是在监工,实际上另有目的。

除了因为金人盯得紧,不得不做做样子之外,更主要的,是为了找人,找柳老汉,找他们兄妹俩的姥姥姥爷。

没错,在锦州,除了找到王氏父女外,就再无收获,不是没有问过王学究和王书芸,但两人都没有见过他们姥姥姥爷。

第602章 壕沟围困

到了大凌河之后,这里集结了大部分被金人掳掠而来的汉人奴隶,找人显然更加方便,柳才和囡囡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因此志文除了一早一晚搞搞后勤,剩下的就是同囡囡一道找人。

还是同在锦州一样,能找人的各自分组散开,不过他俩的姥姥姥爷,因为无人见过,王氏父女又帮不上忙,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志文带着囡囡,穿着蒙人衣甲四处乱逛,并没有引起怀疑,志文蒙语说得挺溜,就是女真话也能讲几句,碰上蒙人甚至是金人,都以为他二人是某个部落头领的子孙,年纪看上去也不大,不会有人苛求他俩干活的。

“不用。”囡囡喝完水,心情显然好了不少,“大凌河被金人彻底围困,也不知明军还能坚守多长时日,要是动作慢些,说不定城破了咱们还没把地方转完呢,还是抓点紧罢。”

囡囡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随着壕沟和土墙的建成,还有一道又一道陆续挖出来的壕沟,后金军面向大凌河城的方向,形成了有纵深的防御体系,大凌河彻底成了孤城,与周围的堠台也断了联系。

说真的,此时的大凌河周边,全然不像是古代的战争现场,反而同后世世界大战中纵横交错的壕沟战场有些相像。

这个时候,黄台吉终于亮出了他的杀手锏-乌真超哈及其炮队。

乌真超哈是黄台吉遴选汉人士卒组成的军队,专司刚筑成的大炮,说白了,就是后金新组建的炮兵。

在顺利抢收完粮食后,此次南下伐明的初步成果算是实现了,接下来,黄台吉自然是要以大凌河为目标,以新筑就的大炮为先导,磨砺一下后金军队的攻坚能力。

此次在大凌河有三门今岁才筑好,被封为天佑助威大将军的红夷炮作为主力,除此之外,还有缴获自明军的二十余门旧炮辅助,甫一亮相,便逼降了大凌河城西的三个堠台,使得金人对攻下坚城的信心大振。

随后,乌真超哈推着炮,开始一一拔除大凌河城外的各个堠台,一时间炮声隆隆,烟尘滚滚,因为大部分堠台都在壕沟之外,城内明军无计可施。

照这速度,最多半个月,就能将大凌河的外围全部清理干净,到时候,就看城里的明军能坚持多久了。

这就是囡囡宁愿冒着酷热和城中炮击的威胁,也要到处探访的缘由。

也正是因为要找亲友,志文才暂时熄了独自暗闯后金可汗营帐,找黄台吉麻烦的念头。

以后世对此段历史的认知,再加上这几年目睹的后金作为,志文认定黄台吉是真正的雄才大略之人,后金若没有他,是不太可能入主中原的。

带兵入关并打下京师的,虽然是多尔衮,但那是黄台吉生前打下的基础,仅凭多尔衮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至于被吹嘘得神勇无比的努尔哈赤,只是打仗有一套,晚年的时候估计脑子都出了问题,一味地大肆屠杀辽东汉人,弄得后金百业凋敝,要是他再晚死几年,说不定他自己亲手创建的金国,就这么穷困潦倒致死也说不定。

是黄台吉上台后,及时停下了他阿玛的暴政,开始重用汉人,邀买辽东汉人的民心,这才挽救了后金。

可以这么说,没有黄台吉的深谋远虑,没有辽东汉人的陆续归附,建州女真是不可能替代汉家天下的。

有了这个认识,志文自然是想借此良机,将黄台吉置于死地,将正在蓬勃向上的后金扼杀在摇篮之中。

只要黄台吉一死,后金必然陷入混乱,大凌河之围多半就此瓦解,大明能得到喘息良机,涿鹿商社自然也能在草原从容发展,如此方算没有白来辽东一趟。

只是此人一死,金、蒙都因此撤军的话,再想找人,可就不容易了,志文这才暂时放了黄台吉一马。

当然了,行刺这个念头,志文谁都没有告诉,要是让其他人知道了,泰半估计都会反对他去冒险的,尤其是囡囡,隐忍不说才是最好的选择,等事成后再告诉他们罢。

“行,那咱们就走吧。”志文收好水囊,正待抬脚,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沉闷的爆竹响声,紧接着的是一道奇怪的啸叫声。

眼角余光随之瞟到大凌河城头,那里果然升起了一圈白烟。

“小心!”志文急忙一把抱住囡囡,纵身跳进了脚边的壕沟之中。

这是城中明军在向城外炮击,这些天志文他们在外到处行走,已经有了很丰富的经验。

“哐!”一声巨响,一颗黑色的实心炮弹砸落,将地面震得抖了几抖,随后向志文他们这里滚来,撞破了已经垒好的土墙基础后,被第一道壕沟给拦了下来,悬在壕沟上不再动弹。

壕沟上窄下宽,正好能挡住炮弹,使之不落入沟中。

随着不断垒高的土墙,还有越来越多的壕沟,炮弹已经很难对后金产生威胁了,除非是实在背运之人,被炮弹正好砸中。

不过此地的土墙才刚刚垫好墙基,要是运气好,炮弹说不定会落到壕沟之间,杀伤其间之人,因此像志文这般及时跳入壕沟之中,才是正确的做法。

“好了吧?”囡囡从志文怀中伸出脑袋,探出壕沟,见到了第一道壕沟上还在滴溜乱转的黑球,吐出口中浮土,“大明军队就只敢躲在城中放炮,没劲。”

这种场面,兄妹俩一起经历了不少,一开始别说囡囡,就是志文也有些惊惧,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更别说是炮弹了,虽说看上去还很落后,但一路碾压过来,照样能死人伤人。

不过见识多了之后,也就习惯了,他们多是走在第三道壕沟之后,本就不容易被命中,再及时跳进沟中,就更不会有事儿了。

“老鼠!”囡囡惊叫一声,挣脱志文怀抱,朝沟中的一道小小黑影追去。

只是很快就无功而返,壕沟之中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根本跑不起来,老鼠那么小的身子,三蹿两跳,很快就消失不见。

第603章 大人生病了?

志文他们扮作蒙人士卒,自然都跟着用弯刀,与原来的长枪相比不太顺手,想要及时将老鼠弄死,也不太容易。

志文暗自摇头,说实话,对于黄台吉这个他一心想要杀死之人,还是非常佩服的,别的不说,就说这有了纵深的壕沟防御体系,对付明军的炮击及其有效,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另外,在细节上黄台吉也非常重视,若是有人死了,不管是何缘由,他都要求立即掩埋,不允许将尸体就这么曝露在外,在一定程度上隔绝了疫病的产生和传播,说明此人在这方面很有见识。

当然了,这些事儿也因此让志文对黄台吉更为忌惮,更加坚定了要将此人格毙的决心。

不过在老鼠这一项上,后金明显就没有人重视了,因为刚收完秋粮,建奴、蒙人,还有汉人的营盘,到处都是老鼠横行,壕沟之中更是成了它们的天下,有的时候在其间走路,一不留神能踩死几只老鼠,晚上睡觉,也能听到它们“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这方面苏尼特部要好些,有志文带头灭鼠,老鼠的密度比其他地方要少很多,但是终归作用有限,壕沟和营帐都没有隔绝,他们这里老鼠杀得再多,也会从其他地方溜过来。

志文之所以主动担起后勤,除了缺水少粮原因,更重要的,就是忌惮老鼠,这种规模的鼠害,已经完全可以引发一场大规模的疫病了。

而系统里的池塘水,不敢说是疾病的克星,但也能提升对抗疾病的能力,减少被染病的可能,志文可是清楚地记得,逃难时身边的亲近之人,凡是喝过池塘水的,哪怕天天同死尸老鼠打交道,也没有染上鼠疫的,可旺虽然发过一次烧,但也挺了过来。

让苏尼特部的蒙人,还有在他们监督之下挖沟的汉人喝上池塘水,相信能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逃过一劫的。

“站住,你二人是哪个部落的,怎地到处乱窜?”兄妹俩刚从壕沟里爬出来,准备继续前行的时候,旁边突然有人操着女真语向他俩问话。

“这位章京大人,我俩是苏尼特部的,苏鲁特大人是我们大伯。”志文拉着囡囡,小跑着来到这个金人面前,用蒙语回答道,他们对外在苏尼特的身份,是早就想好,并且知会过苏鲁特的。

这种情况这些天他们经历了不少,盘问他们的,以蒙人居多,不过一般只要听他们用蒙语答上几句话,也就不怎么理会了。

若是金人,可能会问得详细些,以志文在草原上的经历,自是能答得滴水不漏,也没有碰上过什么麻烦。

“苏尼特部的?”金人面色缓和了许多,显然是知道苏尼特的。

志文兄妹俩的发型、服饰,还有口音,都完美得无可挑剔,让他的疑心没了大半。

“苏鲁特是谁?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金人随口问道,然后咳了几声。

“回章京大人,苏鲁特是苏尼特左旗的一个万户,咱们本部的台吉大人重病缠身,他儿子唐吉思大人要看顾其父,无法领军,因此这回率军来辽东的,就是我伯父苏鲁特。”志文回道。

“哦,是他啊。”金人点点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想起这个人来了,随即拍拍脑袋,“不对啊,此地乃是科尔沁负责,我就是来看他们壕沟挖得如何的,苏尼特在哪里负责,你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嘿嘿,章京大人。”志文靠近金人,在其耳边轻声说道,“咱们又不用动手,就是看着那些尼堪,不让他们偷懒,这些事情嘛,有伯父他们盯着就够了,对吧?我们...嘿嘿...出来逛逛,没犯什么军令吧?”

“知道了。”金人抬手点头,上下打量了志文和囡囡几眼,“胆子不小啊,明人放炮,你们不怕么?”

对于志文他们到处乱跑之事,却是没有再提,在他心中,已经把志文两人当成了蒙古部落里的公子哥,没耐心做那监工之事,到处乱跑,不过是想找点乐子,或是同其他部落的酋长子侄联络下感情。

这种事儿,不能算对,但大汗也不曾严令制止,他当然不会出头做恶人。

志文耸了耸肩,“大人,不瞒你说,一开始怕得要死,慢慢的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你看,这炮弹即便打过来,也要被土墙或是壕沟拦下,只要及时钻进沟里,什么事儿都不会有,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金人拍拍志文肩膀,“不错,小子,有胆识,告诉你,这挖壕沟的法子,是咱们大金可汗想出来的...”

“咳咳咳...”正要继续自吹自擂,喉头突然一阵涌动,随后弯腰,双手杵膝,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大人,你没事儿吧?”志文赶紧很狗腿地拍他后背。

“没...没事儿。”金人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刚直起身,才说了一句话,又低头弯腰一通猛咳。

按理说,志文这会儿要是继续狗腿的话,应该主动递上自己的水囊,不过志文多少有些洁癖,除了囡囡,其他人是不能同他共用水囊的,更别说眼前这个建奴了。

“章京大人,你有水没有?要不喝点水顺顺气?”志文继续拍着此人的后背问道,“可惜,我二人身上都没有水囊。”

反正他的东西都藏在系统仓库里,并未带在身上,想怎么说都可以。

“有...有...”金人状甚痛苦,已经咳得蹲了下去,一手按住自己胸膛,一手指指腰间,“麻烦...麻烦你解下来递给我。”

几口凉水灌下去,或许是有了水的滋润,金人终于止了咳,脸上因为剧烈咳嗽而泛起的潮红渐渐褪去,又歇了一会儿,粗重的气息也平复下来。

“好小子。”金人将水囊在腰间系好,“今儿还多亏得有你,要不然刚才那通咳嗽,一时半会儿的,还真匀不过气来。”

“大人谬赞了。”志文笑道,“大人不会是生病了吧?”

“生病?”金人哈哈笑道,随即把胸脯拍得“砰砰”作响,“你看我这身子骨,会生病么?肯定是这两日天热,有些上火,刚才明人那发炮弹又溅起好多烟尘,不小心吸了进去,才咳得这样厉害,放心就是。”

第604章 鼠疫再现?

“哥,刚才那建奴说他没病,你信么?”

告别金人,志文同囡囡继续转悠,左右无人之时,囡囡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话。

“这人咳得虽然厉害,但看他脸色还不错,体格也素来健壮,应该没生什么大病吧?”志文答道。

囡囡缓缓摇头,“我觉得,他应该是病了,你个子比我高,又只顾和他说话,没看见咳嗽的时候他弯着腰,那双眼睛可吓人了,红彤彤的一片,一点白眼仁也看不见。”

“是么?”志文抱着手,仔细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此人还没有低头咳嗽的时候,志文也曾见过他的眼睛,的确比常人要红不少。

当时志文并未在意,觉得这人多半是天热上火,又睡眠不足才造成的。

现在想来,这么剧烈的咳嗽,再加上极度充血的眼睛,就很值得怀疑了。

这个体征,是什么病呢?是他自身原因造成的感冒伤风症状,还是什么传染病?

志文不由自主捏着下巴,把他记忆中的传染病全都捋了一遍,还是不太肯定。

咳嗽,眼结膜充血,符合这两个症状的疾病实在是太多了,仅凭这两点,根本无法确认是什么病。

囡囡见他在想事情,乖巧地没有打扰,静静地呆在一旁。

就在此刻,一只老鼠从地缝中探出头来,见周围没什么动静,胆子极大地爬到地面,偷偷摸摸地向兄妹俩所在之处溜来。

“老鼠!”就在这只胆大包天的老鼠大摇大摆从两人脚旁爬过时,被囡囡一低头发现了,紧接着一只脚快如闪电般地伸了出去,狠狠往下一踩,“吱吱”的惨叫声才响起就戛然而止,最终命丧囡囡的鞋底。

老鼠!志文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此地这么多老鼠,刚才那金人得的,莫不是鼠疫不成?

从临床表现来看,鼠疫其实分为好几种。

最常见也最典型的,就是高烧、头痛、乏力,皮下瘀斑、出血,淋巴结肿胀疼痛,以腹股沟、腋下最为明显,他们逃难之时发现的因鼠疫而亡的病者,就都是这种类型,所以被孙大夫形象地称之为“疙瘩瘟”。

在后世,这种症状的鼠疫被称之为“腺鼠疫”,意思是病菌攻击的人体器官是以淋巴为主的腺体,主要传播途径是通过老鼠跳蚤叮咬,还有伤口接触病源而感染。

除此之外,症状与之不同,但也不算少见的,就是“肺鼠疫”了。

顾名思义,“肺鼠疫”针对的就是肺部,症状主要是咳嗽、呼吸急促和胸痛,初时还有痰能咳出来,很快咳的就是血了,因为肺部受损严重,病人极度缺氧,所以患者死前全身呈黑紫色,故而被形象地称为“黑死病”,这种类型的鼠疫,以欧洲为多,黑死病就是从欧洲首先叫出来的。

肺鼠疫比腺鼠疫更可怕的,是它又多了一个传染途径-飞沫传染,也就是说,病人说话、呼吸,还有咳嗽形成的飞沫,附带致命病菌,一旦被其他人吸入体内,就有被感染的可能。

当然了,仅仅因为那个金人咳嗽,志文还想不到鼠疫上去,但他极度充血的双眼,却是正好符合了肺鼠疫的另一个典型症状,再加上这里成群结队的老鼠,就让人不能不往这方面想了。

一想到很可能是比逃难之时还要恐怖的肺鼠疫,志文身上不由得泛起了寒气,再想到自己刚才还同此人聊天谈话,在他咳嗽之时离得如此之近,身上更不舒服。

“哥,怎么了?”见志文神情不愉,囡囡急忙问道。

“哦,没事儿。”志文晃晃脑袋,事情还没有定论,不用过份紧张。

在囡囡他们心里,自己是他们的保护神,可不能自乱阵脚,再说了,逃难的时候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因鼠疫而死的人又不是没有接触过,还不是没事,说不定大伙儿体内都有抗体了呢。

还有,这段时日苏尼特部的整个营盘,都在喝系统里的池塘水,相比其他部落,情况定然要好上不少,想到这里,志文不由一阵庆幸,还好有远见,看到这么多老鼠,早早做了防备。

“走罢,接着找人。”志文招呼囡囡,随后边走边聊。

“囡囡,最近咳嗽的人多不多?”

“咱们苏尼特部里的,不论汉人蒙人,我都没见过有生病的。”囡囡的脑子很清晰。

志文自己也想了想,好像的确如此,不由暗暗点头,这是应该的,除了干活累点,吃的好喝的好,要是还有人生病,只能说明此人身体实在太差劲。

“其他地方呢?”

“嗯...”囡囡歪着脑袋,有些不太确定,“汉人中中暑的、累倒的不少,但是咳嗽的...好像没有。”

囡囡的蒙语还不太好,同金人蒙人打交道的,都是志文,她的心思更多放在找人上,自然对汉人的情况要更熟些。

至于蒙人,虽然志文不时地与之交流,但数量同汉人相比就少多了,金人能面对面打交道的,比蒙人还要少,志文仔细回想,好像除了今天这个建奴外,蒙人金人加在一起也没见谁生病。

难道是自己多虑了?志文暗自琢磨,还是生病之人都没有出来,因此见不到?

嗯,不可掉以轻心,但也不能过于紧张,以后多多留意即可,还有,其他人也得让他们上点心。

“怎么了?哥,那个金人生的病有古怪么?”志文的忧虑囡囡其实早看出来了,能憋到现在才问,也算是极有耐心了。

“现在还不好说,以后你帮我多留意一下,主要就是严重的咳嗽,还有眼睛通红的症状,要是得这种病的人多,还真是...”说到这里,志文咂咂嘴,“对了,今晚回去,有口罩的就把口罩拿出来戴上,没有的,安排人做,布匹我来提供。”

“那可不能忘了书芸姐他们。”囡囡特意提醒道,一听说要戴口罩,她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逃难路上的经历仍然历历在目,那些因病而千奇百怪的死法,还有生病后的挣扎痛嚎,都仿如昨日。

第605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因为忧心那金人得的可能是鼠疫,路上耽误了些时间,志文兄妹回到营地的时候,其他人都到了,就等着他俩了。

“怎么样?小志,有什么发现没有?”柳才一见到志文,就急忙问道。

见志文和囡囡都在摇头,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他还以为志文他们回来得晚,是有所发现呢。

“别担心,柳大哥。”林巧安慰道,“还有不少地方没去过呢,咱们接着找就是。”

柳才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小志,姥姥姥爷也没有消息么?”

“没有,柳大哥。”囡囡显然也有些沮丧,“剩下没找的地方,最多也就只占三成,要是还找不到...”

志文赶紧开口,“别乱想了,囡囡,就算此地找不到,也不能说明什么,建奴的后方肯定还有不少汉人,咱们以后再想办法去那里找。”

这话就纯粹是安慰人了,不说后金的地盘他们能不能去,就是去了,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大张旗鼓地找人都很难说,更何况,到时候人员也不会密集在一起,要想找到人,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吃饭了吃饭了。”小英和妞妞端着吃食及时出现,把话给岔开了。

志文第一个吃完,本该去打水的,但今晚却没有动,而是找人去请苏鲁特和苏德。

“有事儿?小志。”林远见众人刚吃完,苏尼特的左右相就到了,不由问道。

“有事儿,有大事儿,林大哥。”志文脸色凝重,招呼苏鲁特和苏德坐下后,方才接着说道,“今儿我和囡囡找人的时候,遇上个金人......”

当下把白天的遭遇和他自己的顾虑向大家一一说明,完事儿后问道,“大家这些天有没有遇到这种剧烈咳嗽,眼珠通红的病人,数量多不多?”

“生病之人啊?”苏鲁特和苏德相互看了一眼,由苏德开口说道,“我二人不像你们那样四处逛,其他地方的情况不太清楚,不过咱们苏尼特本部,加上那些汉人,我还真没见过谁病了的,个个都壮实得很。”

柳才和林远等人思忖片刻之后,也都表示,他们去过的地方,中暑的、累病的不少,至于咳嗽红眼的病人嘛,有是有,但也就零星那么几个。

看这模样,不像是肺鼠疫爆发的状况啊,志文暗道,这些零星咳嗽红眼的病人根本不成规模,更像是因为天气和自身体质的原因而生的病,难道真是自己多虑了?

不行,多观察观察再说。

“郑公子,有什么状况么?”见志文问了几句话以后就沉默不语,苏鲁特不由问道。

“咱们内部的事儿等会儿再说。”志文先答苏鲁特,然后对柳才林远等人道,“今后在外找人,密切留意生病之人,特别是咳嗽红眼的,一有发现,晚上回来都要告诉我。”

志文这是想大致做个统计,看看咳嗽的病人数量是不是在增长。

至于苏尼特内部,小心驶得万年船,预防措施先做起来再说,志文做好决定后,对大伙儿说道,“从明天开始,不管是苏尼特本部之人,还是干活儿的汉人,甚至包括我们自己,在外行动,一律戴上口罩。”

“口罩?口罩是什么东西?”左右二相、林氏兄妹都一齐问道,他们与志文接触的时日虽然不短,但还真没听说过这玩意儿。

“喏,这个就是口罩。”小英动作最快,不知从身上何处掏出布条,遮住口鼻后,在脑袋后面打了结,瓮声瓮气地说道。

“嗨,原来是这个东西啊。”苏鲁特一拍大腿,“那些汉人挖沟运土,尘土飞扬之时,也有人用来遮挡口鼻,那个王先生,还有他闺女就是如此,原来你们汉人把它叫做口罩啊?”

“不是汉人叫它口罩,而是小志哥把它叫做口罩。”小英在旁边纠正道。

“咱们监管的这些汉人在用?”志文奇了,不由问道,“王先生和小芸也用,你知道么,囡囡?”

囡囡兴致不高,慵懒地摇摇头,“哥,我还不是和你一样,来到大凌河,就没在白天见过他们,晚上倒是见过几次,那会儿又不用干活,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戴口罩。”

志文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自从兵进大凌河,他白天忙着找人,晚上有时候还要出去拉水,见过王氏父女的次数屈指可数,弄得王书芸都有些小小的抱怨了。

与他父女相见之后,王书芸对志文因好长时日不见而生的隔阂感,很快就烟消云散,口中的称呼早从郑家哥哥,换回了小志哥哥。

在锦州的时候,不像在大凌河这里被金人盯得如此之紧,水源也不用志文操心,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多,王书芸对志文的情意,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

弄得志文这个少年身子成人心的人,一开始还很不自在,想想看罢,一个十多岁还没长开的小萝莉,时不时地放几下电,那酸爽,正常成年人恐怕很难接受。

不过时间稍长,志文居然也就慢慢习惯了,有人关心照顾的感觉,似乎还挺不错的,王书芸别看年纪不大,但跟他爹读过书,逃难路上也吃过苦,心智比年龄成熟得多,既知书达礼,又能勤俭持家,还真有贤内助的风范。

“的确如此,志哥。”宋献策主动解释道,“我见他们用过,总体上有三到四成吧,剩下的人不是不想用,而是穷得连布条都没有,锦州收粮的时候,可能是觉得尘土不大,几乎无人使用,是以志哥没有见过。”

他与其他人不同,不是天天往外跑,因为能读会写,苏德苏鲁特有时候会请宋献策去帮忙。

看来还真是不能小觑古人的智慧啊,哪怕是这些看似寻常的平民,也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举措,志文暗叹。

“那就更好了。”志文道,“烦请两位丞相筹算一下,汉蒙双方所有人加起来,还有多少人没有口罩,需要的布匹,明晚来找我拿,然后分发下去,让他们自制口罩,今后不论是上工的汉人,还是监工的蒙人,白天在外,必须都戴上口罩,违者...扣他们口粮。”

第606章 虚惊...与重病

扣口粮的招数一出,恐怕没人会给自己找不自在了吧。

“把布裁了就为做这口罩?太浪费了罢,公子。”苏鲁特大感心痛,“你有这么多布,还不如拿来做衣裳呢。”

志文眼睛一瞪,难得地大声斥责道,“做什么衣服,你衣服还少么?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儿,由不得你胡来,给我听好了,若被我发现你做什么小动作,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苏德赶忙暗中推了苏鲁特一把,“公子放心,口罩一事,我俩定当竭尽全力。”

“我听公子安排就是。”志文一发火,苏鲁特也蔫了,不敢再叽歪。

没几天工夫,苏尼特部的蒙人,还有监管的汉人,就全戴上了口罩,这东西本就简单,省事儿一点,用刀裁一下就成,稍微用点心的,自己动手,拿针线锁个边也就可以了。

其他部落的蒙人,还有金人见了,有嘲笑的,也有不为所动的,不过都以为他们同汉人一样,口鼻间围上布条是为了阻隔扬尘,并没有想到其他方面。

出去之人探听回来的讯息,还有志文自己亲眼所见的,经他归拢统计之后,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么糟糕,汉人之中几乎不见咳嗽眼红的,蒙人金人偶有几个,但也不成规模,似乎真的只是偶发现象,而不是鼠疫爆发的前兆。

这也算得上一件好事儿罢,毕竟在大凌河一带,明、金双方集结了十万左右的人丁,一旦爆发肺鼠疫这种烈性传染病,后果嘛,志文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志文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之心,众人在外仍是被要求带上口罩,老鼠如此之多,没有鼠疫,保不齐会有其他传染病。

不过找人之事就没有那么顺利了,他们几个闲散之人,在将整个大凌河城全都绕了一圈之后,仍然一无所获,所找之人不但踪影全无,就是零星消息也没有听说。

唯一的收获,就是将黄台吉所在的营帐给打探出来了,只是该地戒备森严,白天就不要想了。

晚上四周也是火把通明,又不像在城池之中那样,有高墙房舍可以遮挡形迹,志文尝试过几次,都无法顺利地潜入主营帐,只得按着性子,耐心等待机会。

......

深夜,大凌河城外的某个营帐之中。

“二哥,你说大哥这场病到底是真是假?”多铎坐在兽皮上问道。

他如今一人身兼镶白、镶蓝两旗旗主,又是议政六贝勒之一,仅从表面的权势上看,已然超过了他的大哥二哥。

自阿敏叛逃,济尔哈朗身死之后,黄台吉就再没有增设议政贝勒来分汗权。

“我也拿不准啊。”多尔衮深深吸了口气,“老二与岳托一道,一个去宁远,一个去锦州,都是抢收秋粮,岳托屁事儿没有,怎么偏偏就他阿济格病了呢?”

“会不会是大哥真的病了?”多铎问,“大汗毕竟是派了汉医去探望过的,咱们也找那汉医问过,据他所说,大哥的确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了。”

“有这可能。”多尔衮心不在焉地应赴了一句,明显另有所思。

多铎自己接着往下说道,“要是真病了,大汗不让他回转大凌河,倒也说得过去。”

黄台吉其实比志文想像中的还要精明,很早他就根据部分投诚汉人的建议,金人一旦生病,先派汉医诊治,等其病好了之后,才可上门探望,怕的就是没病之人也被染上疾病。

当然了,这主要是针对后金权贵立的规矩,等级不够的,实在也管不过来。

据说阿济格在宁远抢收完粮食之后,北归途中染上重病,没了他的管束,整个收粮队伍逡巡不前,派人飞报黄台吉之后,被勒令就地扎营,防备南面的明军,不必回转大凌河。

“要是老大没病呢?”多尔衮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同多铎说话。

“没病啊?”多铎想了想,“会不会是大汗让他防备明国军队的救援呢?”

尽管暗中与黄台吉有些罅隙,但在对外征战中,多铎还是没有把黄台吉往坏处想。

“防备明军?”多尔衮呵呵一笑,“直接说清楚就是,何必要说老大病了呢?”

“这倒也是。”多铎晃晃脑袋,“二哥,你有想法了?”

“最简单的嘛,自然是你做了两旗之主,咱们三兄弟实力大涨,到目前为止,黄台吉虽然对咱们还算信任,但防备之心肯定有了,不让老大回来,是怕他再立功勋,到时候压不住咱们。”多尔衮道。

“那...更深一点的呢?”多铎接着问道。

“更深一点的?嘿嘿,恐怕就是借刀杀人了。”

“二哥,你的意思是说...?”被多尔衮这么一点拨,多铎也有些明白了。

“没错,黄台吉说不定想借来援明军的手,削弱老大的实力,你别看他去收粮带的人挺多,可真正可战之士,不过数千,若遇上明国的能人,说不定要吃大亏。

“明人啊?”多铎撇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可别小看明人,他们之中还是有能战善战之人的。”多尔衮告诫道,“当年你还小,灭了全部浙兵的那场仗,咱们的损失可是比他们大多了,现如今明国虽然没了浙兵,但还有蜀兵和粤西狼兵,都是能征惯战之士,不可轻忽,若明国将他们也派来援救,老大那里的情况还真是不妙。”

一提浙兵蜀兵,多铎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抖,那场仗他虽然没有亲身参与,但战斗之惨烈,却是记忆深刻,他们大金虽然获胜,但在浙兵蜀兵的阻击下,伤亡了上万人,是从努尔哈赤起兵到现在为止,伤亡最惨重的一回,事后不知有多少家办了丧礼,哭声震天。

“那...二哥,咱们怎么办?”做为一母同胞,他们三兄弟在外人看来虽然联系得并不紧密,但在暗中,却是相互扶持着的。

“眼下我们对老大那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想做什么也无计可施,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同老大联系上再说。”多尔衮说道。

“那咱们派些手下去看看?”多铎问。

“不妥。”多尔衮断然否决,“咱们兄弟好不容易才让大汗对我们有了些信任,擅自派人,一经发现,则前功尽弃,再说了,说不定早有人暗中盯着咱俩,一有动静,大汗那里就知道了。”

“那就只能干等着了?”多铎问道。

“干等也不是办法。”多尔衮起身,来回转了几圈,“看来的另找他人,曲线探访才行。”

说罢,俯身到多铎耳边,低声嘀咕起来。

是夜,兄弟俩在营帐内聊到很晚才散。

第607章 还有遗漏

“郑公子可在?苏鲁特苏德前来拜见。”

志文等人正在吃着晚饭,营帐外响起了苏尼特左右二相的声音。

“进来吧。”志文嘴里含着饼子,声音囫囵不清。

进帐之后,一番寒暄不提。

“郑公子,你们要找的人还是没有下落么?”苏德见帐内气氛沉闷,忍不住开口问道。

志文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气道,“毫无头绪,怎么,你们有消息?”

在将大凌河城都转过一圈,仍无任何讯息之后,几人不甘心,又重点探寻了疑似遗漏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弄得大家灰心丧气,一筹莫展的。

说实话,志文对自己的姥姥姥爷全无印象,能找到更好,找不到也不会像囡囡这样难过。

倒是对柳老汉挺上心的,当初逃进太行山,要不是他舍身相救,能有几人逃出金兵的围堵还真不好说,为了让柳才不致伤心太过,志文才给了他个希望。

眼下却成了这个局面,志文其实挺内疚的。

“消息倒没有,”苏德摇头道,“不过,郑公子,你们恐怕还有所遗漏。”

“不会吧,两位丞相。”身为上相的林远开口了,“这大凌河周边,凡是有汉人的地方,咱们都去过了,就差那些金人贝勒,还有他们可汗的营帐没有找过了,你的意思是人可能在这些地方?”

“柳老叔和公子的姥爷姥姥,年纪偏大,那些贝勒贝子是不会让他们服侍的,这些地方就不用去找了。”苏德说道。

柳才一脸希冀地看着苏德,老实说,他还真动了去后金权贵的营帐找人的想法,只是他知道,这个忙眼下无人能帮,听了苏德的话,显然另有所指,当下又生出了希望。

“右相大人,你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林巧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你没见柳大哥和囡囡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么?”

“是我的不是了。”苏德笑着致歉,“还有一彪人马,你们肯定没有找过,也没法找,还记得到了锦州,同阿济格一道继续南下宁远的人么?”

“怎么?他们还没有回到大凌河?”志文开口了。

按理说,都是抢收秋粮,即便宁远道路远些,也应该回到大凌河了,志文和帐内其余人等都是这个想法。

“我原本也以为他们早该到了,没想到啊,此刻仍在路上。”苏德道。

“哦?”林远的手指轻动了几下,“黄台吉这是要阿济格防备南面的明军么?”

“嘿嘿,明面上是这么说,不过私底下可是说什么的都有。”一直不曾开口的苏鲁特终于说话了,“有说阿济格重病,黄台吉不让他来大凌河的,也有的说是黄台吉想要借机对付阿济格的。”

这些小道消息,苏鲁特一向热衷。

“阿济格带的人虽多,但都是以汉人奴隶为主,防备明军的话,力量未免单薄了些。”林远盘算道,“看来这金人内部,也挺有意思的嘛。”

志文却是从苏鲁特的话里听出了其他东西,“等会儿,苏鲁特,你刚才说阿济格重病,黄台吉因此不让他来大凌河?”

“没错,公子。”苏鲁特傻傻地答道,不明白志文到底要问什么。

还是苏德心思灵敏,急忙解释道,“是这样的,公子,据说黄台吉即汗位后不久,就在盛京颁布了一条规定,他们金国的贝勒贝子们,包括他自己,一旦生病,其余人在他病好之前,不得探望,我等之前也只是听说,没想到这回见真格的了。”

志文暗中吸了口冷气,这黄台吉不但雄才大略,更兼心思细腻,隔离病患的做法都有了,看来当真留他不得。

“苏德丞相,你有办法的吧,你有办法让我们去阿济格那儿的,对不对?”柳才却是有些心焦,着急忙慌地问苏德。

“柳老弟别急。”苏德笑着安抚柳才,“本来以我和苏鲁特的身份,也不大可能知道阿济格尚未回到大凌河的事儿,不过呢,谁让咱们这回是归岳托贝勒管呢。”

当下把岳托是代善长子,而代善则是正红旗旗主,金国三大议政贝勒之一,有对抗黄台吉的实力,听说阿济格重病不能回转大凌河,有心知道真假,遂在正红旗麾下找寻汉医,想要让他们前往阿济格的营地一探究竟,等等秘辛一一说了。

其实真正关心阿济格病情的,并不是代善,而是多尔衮,那晚他与多铎密议之后,决定由他出面,找代善帮忙。

阿济格生没生病本与代善干系不大,不过他想知道黄台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也就应了下来。

黄台吉虽然严令不得有人探望,但诺大战场,显然不可能拦得住,再说代善又不是自身亲往,也还说得过去。

不过代善此人与黄台吉不同,对汉人向来不重视,手下汉医不多,随军而行的只有一个,他又不愿让此人前去,这才把主意打到了麾下的蒙古各部和汉人奴隶身上,想在其间找几个汉医。

苏尼特部在代善眼里虽然实力不强,但部落传承久远,离明国边关也不远,想来能有汉医,这去阿济格营盘一事也就有了着落。

当然了,尽管黄台吉拦不住代善,但代善出于对黄台吉的忌惮,找汉医也好,之后探望阿济格也罢,都是暗中进行的。

“这...太好了,太好了,多谢苏德丞相,多谢苏鲁特丞相。”柳才语无伦次,拉着苏德的手晃了几晃,又去握苏鲁特的手。

“先别急着谢,柳老弟。”苏德将手从柳才手中抽出来,“我和苏鲁特此来,就是想问问,你们中间有没有懂得医术之人,否则的话,想去也是无能为力啊。”

“你们没有汉医吗?”林远诧异了,苏尼特部以往在他眼里,还是一个颇有实力的部落,在草原上,现如今实力越强的部落,实际上往往受汉人影响越大,铠甲弓箭、铁器粮食,都需要汉地的帮助才行,而汉医也是其中一项。

塞外各部土生土长的医术,其实大多是巫术,心理作用的成份居多,在前元北返之后,将汉医也带到了草原,并且在汉医的影响下,后世逐步发展出了有自己特色的蒙医,这是后话了。

第608章 看病

听了林远的问话,苏德面露苦笑,“上相,我和苏鲁特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汉医有那么几个,不过都在两旗台吉麾下,我等虽贵为丞相,却也不好公然抢夺他们下属,传出去的话,名声须不好听。”

他二人虽是苏尼特部的权臣,但与汉地不同,对主君仍需保持一定的尊重,在部落里并不能只手遮天。

以他二人的实力,倒是可以到中原延聘汉医,不过与达林台相比,苏尼特左右两旗人气还是不够,是以尚未请到汉医,此次东进,随军的都是巫医,偏偏代善虽然看不上汉人,但在求医问药上面,却又看不上巫医。

“这...”柳才为难地看向志文,志文略通医术他是知道的,就不知愿不愿去了。

“行罢,我去看看。”志文没有过多犹豫就答应了,在认识孙大夫之后,耳濡目染下,他的中医医术也有了进步,不敢说药到病除,但应付小病小痛还是可以的,还有点西医基础,应该说比大部分铃医都要高明些。

“囡囡和柳大哥也同我一道吧。”要是不叫上这两人同行,肯定是过不了关的,再说姥姥姥爷志文也记不住面相。

“不过,”志文想了想,“柳大哥,此行得以你为主,这郎中嘛,得你来做。”

以志文的年纪,可是不容易让人相信他懂医术的,柳才虽然还不够老,但好歹成了家,留了胡须,还说得过去。

“啊...”柳才哀叹,“可我不懂啊。”

“没事儿,你读过几本书,脑子够用,我教你些行医看病能用得到的话,蒙蒙外行还是没问题的,别担心,到时候我会在你旁边帮忙。”

“哦。”柳才这才放了心。

“那我这就回禀岳托,咱们苏尼特部有一个大夫,两名药僮前去给阿济格看病?”见志文安排已定,苏德问道。

“行,就这么说。”

“既如此,我二人就告辞了,还请郑公子早早做好准备。”

代善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傍晚,就安排了一小队军兵,陪着五六个从各处搜刮来的汉医趁夜上路了。

阿济格的驻地其实离大凌河已然不远,等第二天正午赶到,志文才赫然发现,此地就是苏尼特部去锦州收粮前呆过的地方,看来还算是个战略要地。

一进营地,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几个郎中就被带到了阿济格的营帐外,开始轮流进帐,给这位贝勒爷看病。

志文与囡囡作为药僮,自然是一左一右伴在柳才身边,他们三人排在第五的位置,一时还轮不到。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味,显然之前已经看过病用过药了,帐内偶而会传出咳嗽声,并不频繁,但异常剧烈,听得出其体内有不少痰涎。

帐外有士兵守卫,脸色阴沉,与大凌河热闹喧嚣的气氛相比,这里整个营盘都显得压抑沉闷。

很快,营帐里一阵低语之后,第一个进去的郎中出来了,口中微微叹气,轻轻摇着头,在士卒的引领下,休息去了。

很快的,郎中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一个接一个地出来,都是束手无策的样子。

轮到志文他们三人进去的时候,并没有过去很久。

刚进营帐,在志文的示意下,三人都戴上了口罩,刚才他听到咳嗽声,就暗暗提醒过另外两人,志文可不想因为帮金人看个病就把自己搭上。

“干什么?”帐中有护卫问道,听上去有些紧张。

“别误会,诸位章京。”志文急忙解释,“这是我家先生特意吩咐的,贝勒爷身子金贵,又在病中,我们从外面进来,口鼻中难免有些许疫气,沾染给贝勒爷就不好了。”

“嗯,你等有心了。”侍卫头子对这个回答显然很满意,“上前来吧,好好给贝勒爷看看,到底有救没救。”

柳才带着两人来到榻前,却见躺在病榻上的阿济格双眼紧闭,脸如淡金,只有胸口微微起伏,已然是昏了过去,怪不得刚才在营帐外面的时候,里面动静这么小。

柳才装模作样地用右手三根指头按住了阿济格的右手脉门,片刻之后又换左手,然后就这么静立不动,等着志文的指示。

“怎么样?是不是贝勒爷的病还有救?”护卫头子见柳才这幅做派,不由得希望大增。

要知道,刚才进来的那几个大夫,才见到阿济格的模样,就摇头叹气,有的连脉都没有把,就坦承自己医术不精,告辞离去。

认真把过脉的,也就是黄台吉派来的那个汉医,还开了个药方,靠着这个药方,或许阿济格才活到了如今。

柳才不知道,他认真把脉的样子,居然被人将他高看了一眼。

“嗯,章京大人,不要着急,我再看看其他的。”柳才睁开微闭的双眼,别看他不通医术,但言谈做派还是极有派头的。

志文暗中示意柳才,翻开衣被看看,脉诊他并不精通,这需要跟着孙大夫,至少把过上百人的脉,才能有所小成,志文哪有这多余暇,不过除了把脉,他还有其他方法。

阿济格明显发着高烧,头上一直有湿布敷着,呼吸声异常粗重,按后世的说法,这叫啰音,是肺部被感染,有严重炎症的特征。

“章京大人,还请将贝勒爷的衣被掀开,我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出汗。”柳才与志文配合默契。

之前他就被交待过,把完脉要问问对方有汗还是无汗,特别是高烧之下,眼下既然阿济格昏迷,无法答话,就只能亲眼看一下了。

“好说好说,那个谁,还不快去服侍主子。”侍卫头子赶紧吩咐婢女。

衣被一掀开,阿济格身上的热气腾腾而出,明显有涔涔的汗水,婢女急忙找了块干布擦拭,只是才一擦完,汗珠很快又渗了出来。

志文眼神一凝,除了大汗,他还看到了令其吃惊不已的景象,阿济格身上的皮肤,已经开始呈现出青紫之色。

“先生,我看贝勒爷眼睛在动,要不翻开看看?”这回志文不等柳才继续装模作样,主动提示道,他要验证一下自己刚才突然生出的想法。

第609章 确诊

柳才按着指示,一一翻开阿济格的眼皮,志文见了,一颗心直往下沉,两颗眼珠的眼白都已经是血红一片,此刻志文已有七成把握,这个叫阿济格的贝勒,多半被染上了肺鼠疫。

就在此时,阿济格胸口一阵起伏,喉头上下涌动,眼见又要咳嗽,侍奉的婢女很有经验,眼明手快地将其头颅轻轻扒向侧边,随后一方布巾覆在嘴上。

这一切刚刚弄好,昏迷中的阿济格就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那声音,感觉直要把肺都咳出来。

志文微微皱眉,暗中拉着囡囡和柳才,不露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

等阿济格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空气中的血腥味更重,婢女将嘴上的布巾撤下,又换了一块小心擦拭嘴角,这一回,眼睛再不好的,也能清楚地看到,布巾上、嘴角边,全是带着泡沫的脓血。

志文内心一片冰冷,阿济格得的就是肺鼠疫,此事他已有九成把握。

“怎么样,大夫,咱们贝勒爷还有没有救?”待婢女收拾干净,护卫头子接着问道。

柳才和囡囡都微微扭头,想看志文的反应。

志文暗叹一声,高烧、昏迷、咳血,身上皮肤因为缺氧已经呈紫色,这是肺鼠疫后期的典型症状,哪怕在后世,也很难抢救过来,只能等死了,而且,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工夫。

至于说用中医治疗,志文自问没那本事,就是孙大夫到此,恐怕也是束手无策。

记得逃难路上,孙大夫倒是治好几例疑似腺鼠疫的病患,不过那是在对方刚刚发烧,淋巴结尚未肿大溃烂前下了猛药,这才收到的奇效,一旦进入昏迷不醒的阶段,淋巴往往已经溃烂出血,药石就很难再有效果了。

志文左右看看柳才和囡囡,正待摇头,却看到两人眼中焦急的眼神,这才醒悟,要是直接说没救,那多半就和其他郎中一样,被请走休息,今晚或者明日就得回大凌河,根本没有机会探访柳老汉和姥爷他们。

内心深处,志文是很想立即离开这个鬼地方的,阿济格病得如此之重,每天不知咳多少次,这一带不知多少人已经被病菌侵入了,看那护卫头子,此刻不也扭头捂嘴,正偷偷咳嗽么。

没有确诊之前,志文不太留意,眼下细看,却发现帐中竟有大半金人士兵,都有了疑似肺鼠疫的症状。

照这趋势,这片营地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恐怖的鬼蜮之地,不知会有多少人死在这个上面,如此凶险之地,自然是越早越快离开为好。

但!是!

柳老汉没有找到,姥姥姥爷也没有找到,如果他们真在此地,就这么弃之而去,任其面对鼠疫的威胁自生自灭,岂不是太过无情了。

再说,若不留下来好好找一找,柳才和囡囡都不会心甘的。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要倒霉的话,说不定一进营盘,身上就已经沾上鼠疫病菌了,反正逃难的时候就同鼠疫打过交道,志文相信自己和囡囡已经有抗体了。

柳才虽然没有逃过难,但是系统池塘水喝的不少,想来体质也异于常人,就算被鼠疫染上,也未见得会发病。

再说一进营帐,就戴上了口罩,防护措施还算到位,就赌上一把,借机留下来找人罢。

想到这里,志文终于冲柳才微微点头。

柳才和囡囡一见,心头一松,他们刚才见志文脸色严峻,自然知道那是对此病没有把握,与志文想的一样,两人都怕没了机会留下来找人。

殊不知情形严重的多,若仅仅只是普通的不治之症,只要不立刻就死,怎么都能拖上几天,志文是不会回绝的。

此刻志文点头,那是仗着系统池塘水的神奇,把三人的身家性命押上了。

“呃...章京大人,我尽力一试罢。”柳才为人老到,并没有把话说满。

虽然见志文点了头,但瞎子也能看出榻上这位主儿情况不妙,想要治愈,并没有多大可能,能有所好转就不错了。

“那就好,多谢大夫了。”护卫头子轻咳了两声,“此地常用药材还有,还请开方就是。”

“我这就磨墨,先生。”志文很自然地取下身上包裹,来到一张案桌边,拿出笔墨纸砚,开始磨墨。

柳才踱着方步也跟了上来,志文低声交待,“趁着磨墨的工夫,你问问他们主子患病的经过。”

既然要留下来,那了解一下此人的病历,据此掌握此地鼠疫的传播情况,就很有必要了。

柳才不动声色地听完,轻咳一声,“几位章京,不知贝勒爷是何时得的病,期间有什么征兆呢?”

“这个...”几个侍卫大眼瞪小眼,都是粗人,没几个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那个谁,你知不知道主子的情况,跟大夫说说。”侍卫头子没奈何,把问题丢给了服侍人的婢女。

“是。”婢女跪在地上,躬身低头道,“十天前,奴婢就听贝勒爷提过他身上不舒服,不过主子身子骨素来壮健,也没放在心上,还觉得像以往那般,喝几碗酒,睡上一觉就能好。”

“七天前,主子开始发热咳嗽,六天前,因为高热不退昏迷不醒,五天前,开始咳血,那天大汗派来的大夫到了,开了个方子,应该是靠着这个方子,贝勒爷的病情才没有继续恶化。”

出人意料的是,婢女脑子很好用,阿济格的整个病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不容易啊,志文听了,倒是有些佩服黄台吉派来的那个汉医,按这婢女所述,若无外力干扰,那阿济格短则五天前,也就是大夫来的那天就该死了,长则三天前,也就是病后的第七天,就应该病亡了。

能撑到今天,那药方定是有功劳的。

柳才刚拿起笔蘸好墨,听了婢女的话,右手微微一抖,他这才知道这病来得如此迅猛可怕,“小志,成么?这病听起来可不好对付啊。”

“没事儿。”志文回答,“只要不是喝下药马上就死,那就怪不到我们头上。”

第610章 乡音

“对了,黄台吉派来的那个大夫开的方子值得参考,可以要来看看。”志文接着提醒柳才。

“好嘞。”柳才低声答应,随后问护卫头子,“不知大汗派来的那位郎中,有没有留下药方?”

护卫仍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又看着婢女。

“药方啊,大夫没留下,他自己动手,给贝勒爷抓了几服药就走了,说若能撑过去就能好,撑不过去的话就...”

听到这里,志文暗暗摇头,没想到这大夫还挺鸡贼,居然连方子都不留下,生怕被人给看了去,既然看不到就算了,他心中另有底牌。

“住嘴!”婢女话未说完就被护卫头子打断了,“主子的事儿,也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奴婢知罪,奴婢知罪!”婢女吓得脸色大变,急忙将头伏在地上请罪。

“要不是看你服侍贝勒爷还算上心,今儿非要给你点教训不可。”侍卫头子恶狠狠地斥道,因为说话用力过猛,弄得自己又咳了几声。

婢女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不敢说话,但看得出来身子微微颤抖,显然十分害怕。

囡囡见状,于心不忍,大大的“嗯”了一声。

侍卫头子这才想起有外人在场,不再呵斥婢女,转而问柳才,“不知大夫可否开方了?”

见志文微微点头,柳才执笔悬在纸张上空,“章京稍待,我这就开方。”

志文借着磨墨,在柳才耳旁小声地把方子说了,此方乃是伤寒论中的名方-白虎汤,正对高热出汗的证状,相信几碗药灌下去,能缓解高热,至于能不能止咳甚至保命,那就没把握了。

方子是名方,但用药其实很少,志文几句话说完,这才有空打量起还跪在地上的婢女。

这婢女很有意思,按理说这些天她与阿济格最为亲近,是最容易被感染之人,偏偏志文再怎么看,也不见她有丝毫鼠疫的症状,反而离得较远的那几个侍卫颇有嫌疑。

口音志文听出来了,在陕北一带,应该是逃难到京畿一带被建奴掳到辽东的,难不成此女因为之前接触过鼠疫,从而自身体内有了一定抗体?

在大凌河寻人那些天,他们能找到的陕北人很少,多是以京师周围的人和辽东本土的汉人为主,此女既然是陕北的,会不会阿济格麾下的这些汉人,就是当年从太行山麓掳走的那批人呢?

若真如此,那找到柳老汉就有希望了。

乱七八糟的想法纷扰在志文心头的时候,柳才已将方子写好,递给侍卫头子,“还请章京大人照方抓药,然后送来,我等好为贝勒爷煨药。”

这是志文专门交待过的,药抓来要自己煨,倒不是担心这些人不会,而是志文煨药的时候想要加系统池塘水进去,看看对鼠疫的疗效如何,之前用在其他病痛上面,还是不错的。

如果用这水煨药对鼠疫也有不错的效果,那等于是给自己等人又多了一道护身符。

“还趴着作甚?”侍卫头子将方子递给婢女,“还不快去!”

婢女如逢大赦,从地上爬起来,接过方子,一溜烟跑了。

“几位还请换个地方歇息,吃点东西,稍后除了煨药,剩下的都交给那个婢女就好了。”侍卫头子一手虚引,将三人领出了帐外。

“哥,这个金人贝勒的病情很严重么?”休息的时候,囡囡问道,“还治不治得好?”

“治好的把握不大,不过退烧止汗还是可以的。”志文不想让他二人惊慌,没有据实相告。

肺鼠疫与逃难时的腺鼠疫在症状上还是颇有不同,要不然囡囡定然也会往那场疫病上想。

“那个婢女可是咱们陕北老乡,囡囡你听出来了么?”志文岔开话题问道,既然来此是找人的,那就把自己分析的情况同他俩好好说说,能早点找到人,就赶紧闪人跑路。

“陕北人?”囡囡忽闪忽闪眨了两下眼睛,“没听出来。”

年纪小小的,不过数年间就辗转了这么多的地方,囡囡现在的口音很杂,对乡音依然能听懂,不过已经没那么敏感了。

不过随即她就反应过来了,“真的,真是咱们陕北的?那岂不是说...”

“没错。”志文笑着点头,“很有可能这里的汉人都是从陕北逃难到京师,然后被建奴掳过来的。”

囡囡兴奋得“唰”的一下站了起来,“那说不定姥姥姥爷他们就在其中了,不行,我要去找他们。”

“着什么急。”志文一把拉住她,“你就这样出去到处瞎逛,还不让金人把你当奸细给抓了,放心,我刚刚想到一招,可以正大光明地找人。”

“咱们一会儿出去,找那侍卫头子,告诉他再加一味药引子,效果会更好,而且这药引子多多益善。”志文接着说道。

平时机敏伶俐的囡囡,因为事涉姥姥,脑子没了往日的灵光劲儿,看着志文,不明白什么意思。

“还没想通?”志文用指头点了一下她脑门,“药引子就用咱们在黄河边挖了吃过的马齿苋,他们的药材里肯定不会有,眼下已是初秋,这玩意儿虽然还有,但已不多,要想多弄些,就得发动汉人,咱们自己也可以出去找,这样一来,不就有找人的机会了么?”

马齿苋虽是野菜,但也有清热泄毒的作用,用在这方药中,多少也能起点作用,不算骗人。

“太好了,哥,还是你脑子好用。”囡囡抓着志文的手左右晃荡。

见柳才在旁边兴致不高,志文才想起没有同他把话说清楚,接着解释道,“柳大哥也不必灰心,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咱们逃进太行山的时候,金人掳了一大批难民而去?”

“怎么会不记得。”柳才闷闷地答道,他爹就是在那儿失陷的,“当时站在山上,那些建奴就像赶牲口似的把他们往京师方向赶。”

“忘了告诉你,柳大哥,那些难民大多都是从陕北逃过来的...”

志文话未说完,就被柳才一把抓住胳膊,“你是说,我爹很有可能也在此地?”

显然,他也反应过来了。

第611章 汉人特殊?

听说有药引效果更好,当天下午,侍卫头领就让跟随他们的哈喇沁部蒙人将汉人都撵出营盘,趁着天色未黑,想要多少弄些马齿苋回来。

志文他们三人自然也有了借口,能走出营盘,与这些汉人一道找寻药引。

出了营帐,还未出大营,志文就开始仔细打量整个营盘,与初进来时不同,因为知道阿济格染上了鼠疫,这一回查看的角度就大不一样了。

整个营地与志文他们在锦州之时差不多,金人与少量服侍他们的汉人聚在一处,负责监工的蒙人则同干活的汉人一起。

金人这边,除了进出口管得稍严,内里其实比较松懈,算得上内松外紧,整个营盘里面不时能听到咳嗽声,以志文的判断,多半都是肺鼠疫的初期患者,只是尚未死人,这些金人士兵懵然无知,并没有放在心上。

汉人奴婢极少,除了那个婢女能肯定没有染上鼠疫,其他零星几人,因为不能近距离观测,志文也就无从判断。

看来不出五天,金人这里就会因为鼠疫病倒大批人,不出十日,则定为鬼蜮,能幸存三到四成人就不错了,就不知蒙汉营地的情况如何。

出了营地,到得旷野之外,已经有漫山遍野的人了,大部分是低头寻找马齿苋的汉人,少量挎着弯刀的蒙人士卒掺杂在其中。

志文三人背着背篓,拿着锄头,也混杂在其中,本来是有金人士兵陪着他们的,不过这样一来,还叫他们如何寻人?

柳才好言相劝,将这几个金人士兵打发回去,这几人本就不太愿意出来劳累,稍微推让了一下,也就罢了,因为志文他们是代善引荐过来的,也不疑他们会逃跑,临走前将他三人托付给一个蒙人将领,让此人好生看顾。

蒙人将领知道他们是来给阿济格看病的,不敢怠慢,还想派人跟随,被柳才以聚在一起的人多,反而不易找到药引的借口婉言谢绝,随后,三人步入旷野,开始了探访亲人之旅。

忙到天黑,不过区区几个时辰,自然没有什么惊喜,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

那就是果如志文所料,此地汉人泰半老家都是陕北的,遍地都是乡音,倒让志文囡囡倍感亲切。

更让志文意外的是,这些汉人除了因为营养不良而显得面黄肌瘦外,并不像金人那边大面积地出现疫病征兆,偶有一些人病仄仄的,志文仔细看过之后,能确认那要么是过度劳累,要么是不耐天热日晒所致,真正肺鼠疫的症状还没有在这些汉人身上见到。

这让志文颇为费解,开始他以为这是汉、蒙与金人分别宿营,还没有被建奴那边传染过来的缘故,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推翻了。

要知道,汉蒙是混在一起的,做监工的蒙人士卒在数量上远比汉人要少,但志文已经看到好几个双眼发红,不住咳嗽的蒙人了,症状与金人营地中的那些士卒一模一样,显然已是鼠疫的初期患者。

这不科学啊,志文一开始百思不得其解,鼠疫病菌难道还能分辨不同族群,专找金人蒙人下手,而放过汉人么?

某些族群对抗某些特殊疾病,在统计数字上似乎的确要比其他族群好些,但汉人感染鼠疫的机率,并不会比其他族群低,否则历史上在明末也不会因为鼠疫死了这么多人,导致李自成围攻京师的时候,连守城的士兵都没有多少能上城头御敌。

还有,前年逃难黄河边的时候,不也一样有大量汉人因为染上鼠疫而亡。

逃难...鼠疫...

志文一拍大腿,自己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呢,这些人都是从陕北逃难过来的,都经历过那场横行无忌的鼠疫大爆发,都是从鼠疫的虎口中逃生之人,不是身体特别强壮,就是先天体质特殊,对鼠疫不敏感之人,要么是不经意中有了抗体,不管哪种情况,都能够使他们在这次疫情中不被感染。

这下好了,想通此点,志文的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跟着自己的这些人,大都一起逃过难,经历过鼠疫的洗礼,肯定也有了抗体,不用太过担心了。

少数几个没有逃过难的,让他们多喝池塘水,注意防护也就是了。

“哥,是不是就要找到姥爷他们了,所以这么高兴?”晚上吃完饭,给阿济格熬药的时候,囡囡见志文一展愁眉,显然心情很好,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也是因为找到亲人的希望大增而兴奋。

“没错。”志文自然不会扫兴地跟她说实情,而是给了个提议,“不过,或许咱们改变下方法,效果会更好。”

“难不成小志你会画像?”柳才问道,他们之前找人,都是一个个顺着认过去,不时描述下相貌,问问对方见没见过,这种效率可想而知十分低下,而且口里说出来的相貌,总会有误差,不是特别熟的人,很难根据描述把人想起来。

“我哪会画像。”志文摇头,除非是完全写真的素描,否则以国画那种写意式的人像,是不太可能据此将人认出来的,志文前世对于画画,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我的想法是这样。”志文没有卖关子,当下把他的想法同两人说了。

其实很简单,就是找人询问的时候,把籍贯和姓氏加上去,比如志文娘的娘家姓丁,在陕北安定丁家村,那就问人家知不知道安定丁氏的人。

之前在大凌河不用这招儿,一是因为时间不算紧迫,志文没有想到,二来嘛,在那里用这招效果也好不到哪里去。

前面说过,大凌河的汉人以京畿、辽东为主,在这个时代,很多人一辈子能去一趟县城就很不容易了,能知道其他州府名称的人非常少,同他们讲什么安定、保安,肯定是不会知道的,也就姓氏能管点用。

阿济格这里就不一样了,汉人以陕北人为主,就算没出过县城范围,但附近的县名总是听说过的,志文他们这么去问,或许还更能拉近双方的距离。

第612章 刘老爹还是柳老爹

当然,柳老汉因为不是陕北的,报地名作用可能不大,不过报上姓氏,还是能有些帮助的。

第二天,志文他们把煨好的药汁交给婢女,继续以找药引的名义出去寻人。

中午三人找了个荫凉地,干粮就凉水,边吃边喝地休息。

一个同样是找马齿苋的妇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可能是见他们吃的不错,忍不住瞟了几眼。

眼光有些羡慕,恋恋不舍地从食物上挪开后,妇人不经意地扫了三人一眼。

初时掠过他们三人的目光都没有异常,妇人拔腿欲走,忽然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扭头又向志文看去。

妇人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向志文他们靠近。

“这位...大婶儿?”柳才最先看到靠近他们的妇人,“你有事儿?”

见该妇人面生得紧,柳才确认之前没有见过,递了块饼子过去,“大婶儿,请问你们中间有保安柳氏的人吗?”顺便打听下情况。

饼子算是给妇人的一点小恩小惠,就这么拿出来,倒也不怕被人哄抢,昨日金人还有蒙人对志文他们的态度,这些汉人都看到了,不敢造次的。

而且跟着阿济格的这拨汉人这几天也没被饿着,他们抢收了宁远的秋粮之后北上,就一直停驻此地,因为阿济格重病,黄台吉连粮食也没要,任这帮人自行使用,倒让汉人难得的这么长时日没有挨饿。

“保安?保安我倒是路过,不过不认识姓柳的人。”妇人推开柳才手里的饼子,有些迟疑地来到志文面前,“这位小哥,我看你有些面熟啊。”

“嗯。”志文清清嗓子,“婶子好,听口音婶子也是陕北人吧,那说不定咱们之前见过,请问认识安定丁氏的人吗?”

“安定?隔着我们村还有一个县呢,不认识。”妇人围着志文转了一圈,“奇怪,我怎么总觉得你眼熟呢?”

目光落在囡囡身上后,妇人又道,“还有这小丫头也挺面善的,你们是兄妹吧?”

“婶子好。”囡囡站起来,甜甜地笑道,“我叫囡囡。”

“囡囡!哦,我想起来了。”

妇人的声音有点大,将附近几个蒙人士兵惊动了,柳才及时地冲他们挥了挥手,示意无事。

“志文,你叫志文,对吧?”妇人赶紧压低声音问道。

兄妹俩相互看了看,志文的名字都叫出来了,那定然是熟人了。

“抱歉了,这位婶子,恕我眼拙,真想不起来您是哪位?”志文双手抱拳,微微躬身说道。

“真是志文?”妇人兴奋了,指着自己说道,“我是你赵婶儿啊,不记得了?一起逃过难的,你们兄妹当时是与宋婶一道的,对吧?”

宋婶儿就是小英娘,看来还真是老熟人了。

“还有,后来快到京畿的时候,又遇上了你和大柱,那晚刘老爹还来我们家的窝棚里打老鼠呢,不记得了?”

“哦...”志文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妇人好几眼,“你是...赵婶儿?”

这妇人已然是头发花白,同两年前相比,变化真是太大了,若不仔细看,还真认不出来。

“对对对,就是我。”赵婶儿显然也很开心,“哎呀,囡囡都长这么高了,完全认不出来了,不过还好,志文你没怎么变,要不然我还真不敢认。”

“对了,怎么只有你们兄妹了,其他人呢?”赵婶儿叽叽喳喳的,即将开始大盘问。

能遇到熟人当然好,不过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柳才及时插嘴,“赵婶儿,是吧,这些事儿以后咱们再慢慢聊,好不好?蒙人在旁边看着呢,不方便。”

“对对对,是不方便。”赵婶儿也很机灵,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蒙人,不再呱噪,把自己的好奇心压了下来,拉了拉自己衣襟,“那行,我先离开,我们在那边干活,等会儿...”

边说边用手指指方向,抬脚欲走。

“别急着走啊,婶子。”囡囡拉住她,“既然都是熟人,麻烦你再好好想想,你周围有没有安定丁氏和保安柳氏的人?”

“这个...真没有,囡囡。”赵婶儿摸摸囡囡的头,“我骗你能有什么好处。”

刚刚因为遇见熟人而笑容满面的囡囡,脸色明显僵住了。

“不对啊,赵婶儿。”志文突然开口了,“打老鼠那晚你没见过他吧?”说完指着柳才问道。

“没有。”赵婶儿看看柳才摇头。

这就对了,柳才那晚睡得很死,是唯一一个没有同赵婶儿一家打过照面的人。

“那晚到你窝棚里打老鼠的老汉,晃了一圈后很快就走了,我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向你介绍过,之后咱们也没有再见过,你怎么会叫他柳老爹?”志文问道。

柳才和囡囡赶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赵婶儿。

“柳老爹?”赵婶儿疑惑地看看三人,随即一拍手,“嗨,人家姓刘,我们都叫他刘老爹,哪里人氏就没听他说过了。”

“姓刘啊。”柳才一下泄了气,“那就不是了,您先走吧,我们吃完东西就过去找你,到时候,还得请你帮忙。”

却是还没有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

“没问题。”

赵婶儿刚回答完,志文就接着问,还是刚才的问题,“姓刘?那婶子你是怎么知道他姓刘的?你们有多少人叫他刘老爹?”

“他自己说的啊。”赵婶儿道,“怎么?刘老爹之前不是和你们一路的么,志文你难道不知道他姓刘?”

“他自己说的?”囡囡回过味来了,“婶子,你的意思是你后来又见过这老汉?”

这时候,柳才终于反应过来了,死死盯着赵婶儿。

“在太行山麓我们被建奴掳走后,就一直同刘老爹在一起了,刚才告诉你们我干活的地方,就是想让你们一会儿过去认刘老爹的,话没说完,就被囡囡拉着东问西问的,给搞忘了。”

“刘老爹同你在一起?”三人大喜过望。

“对啊。”赵婶儿点头,“志文,你刚才不是问我,有多少人叫他刘老爹么,告诉你罢,他现在是咱们的牛录额真,管着三百多号人呢,都叫他刘老爹。”

第613章 故人(1)

“喏,那不就是刘老爹么。”赵婶儿努努嘴,指着一个背对他们,正独自坐在地上嚼着吃食的老汉,对志文三人说道。

一听“刘老爹”就同他们在一起,志文他们大喜,都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觉,这赵婶儿还真是有福气之人,才撞见她,就有了柳老汉的消息,至于她说柳老汉姓刘,都认为是因为谐音,听错了。

当下不顾还没吃完午饭,随便收拾了下东西,就跟着赵婶儿一路寻来。

“刘...”赵婶儿刚开口,就被志文伸手止住,示意她不用喊,任柳才颤颤巍巍地独自走到那老汉身后。

“爹...”

那老汉听到这声招呼,身子明显一动,呆了一呆之后,继续低头吃东西。

“爹!”柳才几步来到他身后,伸手搭上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喊道。

尽管此人已经换了发式,留着建奴的金钱鼠尾,尽管这撮头发已经全白,尽管背影看上去比原来瘦削不少,但柳才还是一眼就能认定,这个背对他的老汉,就是他爹。

老头停下了正在嚼动的腮帮子,很明显是听出了柳才的声音,缓缓放下了手中干粮,右手往柳才搭在肩上的手背拍了拍,“柳才啊,你怎么也来了。”

“爹!”

柳才一把扳过柳老汉的身子,抱着他大哭。

“囡囡,他俩是父子?”赵婶儿这才明白事情原委。

囡囡抹抹眼泪,点了点头。

赵婶儿轻轻叹了口气,这年月,不知多少户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父子还能重聚,那当真是万幸了。

父子二人很快收拾情绪,止了哭声,旁边还有蒙人,动静大了,多少会带来不便。

“公...公子,囡囡!你们...你们怎么也来了?那山里...”柳老汉跟着柳才过来,一见到志文和囡囡,就瞪大了眼睛问道,语气有些惶急。

“没事儿没事儿,老柳叔,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边找马齿苋边说。”志文知道柳老汉肯定想岔了,急忙解释道。

大半个时辰后,柳才总算把分开后这几年涿鹿山的情况同柳老汉大致说清楚了。

“胡闹!”柳老汉忍不住斥道,“公子,我这儿子不明事理,你怎么也陪着他,我身子骨大半截已经埋入黄土了,不值当你们来冒险的。”

话虽如此说,但语气中却尽是满足之意。

“安啦,柳老叔,我们现在可是来给阿济格贝勒看病的,他们将我们视为上宾,哪有什么危险。”囡囡笑道。

“那大凌河那边呢?”柳老汉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知道那里正在爆发战事,是个凶险之处,而志文他们正是从那里赶过来的。

“想要走脱却是不难。”志文也开口劝慰,又打岔问道,“对了,柳老叔,怎么赵婶儿说你姓刘呢,还有,你怎地当上什么牛录额真了?”

“这...唉!”刚才还挺豪爽的柳老汉一下子扭捏起来,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才将他在太行山麓与志文他们走脱后的经历讲出来。

他只身单骑撞向建奴,将建奴骑兵拦截下来,给志文他们逃脱追击提供了方便,本来是抱着必死之心的,不过神奇的是,柳老汉除了最后摔倒在地,并没有受到一丁点的伤。

那箭术高超的建奴骑兵,是个牛录额真,柳老汉让他功亏一篑,没有逮住脱逃之人,照常理,本该拿柳老汉开刀,以泄心头之火的。

不料此人倒是个人物,对柳老汉的作为非常欣赏,认为他年纪虽大,却是个好汉子,就此饶了柳老汉的性命,将他一路带到京畿,最后来到辽东。

这人一心赴死也就是在特定的场景之中才会迸发,一旦过了,本能还是好死不如赖活的,柳老汉也不例外,既然没有死成,又被饶了性命,也就抱着苟且偷生的念头跟着建奴走了。

柳老汉年纪虽大,但身体不错,干农活有一手,又帮柳才劫过道,胆子不小,能镇得住人,到了辽东没多久,就坐上了汉人牛录额真的位置。

只是他想着自己的身体发肤都从了蛮夷的样式,又与柳才隔着千山万水,也不知道这个儿子情况如何,柳家是否能后继有人,自觉死后无颜面见柳家的列祖列宗,遂把柳姓改为刘姓,也不告诉别人祖籍,生怕让祖宗蒙羞。

“不用操心了,柳老叔。”听到这里,志文笑了,“柳大哥早成亲了,媳妇有了身子,他这才来辽东找你的。”

“当真?”柳老汉看看志文,又看看柳才,兴奋得胡须都在抖动。

柳才此刻居然害起羞来,志文只能替他说道,“不骗你,柳老叔,再过几个月,你就能当爷爷了。”

“哈哈哈...”柳老汉这回笑得比刚才见到柳才还要开心,“总算你小子还有良心。”

“哥,哥!”囡囡此时突然冲志文不住挤眼,又朝柳老汉努嘴。

“怎么了?”

“姥姥姥爷。”囡囡小声说道,原来她见柳氏父子团聚,高兴之余,又想到了仍没有下落的姥姥姥爷,想让志文开口,找柳老汉帮忙。

“囡囡,你说什么?姥姥姥爷?”没想到柳老汉耳朵还挺好使,被他听到了。

“哦,柳老叔,我们还想找找姥爷一家,他们是陕北安定丁氏,不知有没有听说过?”囡囡索性大方问道。

“安定丁氏?我还真没听说过,不过不用担心,我这就让人去找,最多今晚,应该就会有消息了。”柳老汉道。

“还是柳老叔好。”囡囡甜甜地笑了。

柳老汉回了囡囡一个笑,招招手,很快有几人来到他身边,听他低声交待一番后,四下散去,看来柳老汉的威信很高。

“志文,囡囡。”见他们总算告一段落,一直跟在他们身边,憋了半天的赵婶儿说话了。

她很有眼力劲儿,刚才父子相认,故交重逢,赵婶儿都是默默看着,相互间叙旧聊天,她同样也没有打搅,静静听着,等志文他们都有了空闲,这才开口。

第614章 故人(2)

听赵婶儿吭吭哧哧半天,志文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

刚才同柳老汉叙旧的时候,把涿鹿山和塞外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赵婶儿在一旁自是听得清清楚楚,跟着志文干,只要不偷懒,就能吃饱穿暖,这对他们这些先逃难,后来又跟金人做牛做马的人来说,不啻是天堂。

所以赵婶儿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跟志文他们一起走。

囡囡听了,自然是看着志文,等他表态,她知道要想带着人从建奴的控制下逃出辽东,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行,没问题,赵婶儿。”志文没有丝毫犹豫地就应承下来,不为别的,就凭她帮忙找到了柳老汉,也要给这个面子。

再过几天,这里不论金人蒙人都要自顾不暇,汉人自己只要够胆,也能逃出生天,不过顺手而为的事,这些人还不惧鼠疫,不论带到达林台,还是卓尔湖,都是一大助力。

“不过赵婶儿,你可千万保密,要是说出去被金人蒙人知晓,那就麻烦了。”志文叮嘱道。

“我知道,我知道。”赵婶儿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

回到金人大营,又煨了一道药,让婢女服侍阿济格喝下。

灌了一天的药之后,阿济格烧退汗止,病情大有起色,只是仍旧昏迷咳嗽。

这样一来,不但金人心服口服,将他们视为贝勒爷的救星,就是志文自己也大感意外,看来除了药方对证之外,系统里的池塘水也起了不小作用。

到了这一步,要想止咳,除了常规的止咳药之外,还需调理脾胃,这叫培土生金,如此才能有更好的疗效。

在志文的口述下,柳才又开了一付止咳的方子,然后借口要去汉人营地找灶心土做药引,带着志文和囡囡大摇大摆地走了。

灶心土是汉人砌灶用的黄泥,经烟熏火燎之后,凿取些许用来做药,对脾胃的效果还行。

金人这边做饭,都是直接在火堆上烧煮,蒙人同样也是如此,只有汉人那里,因为在此地呆的时日不短,有那闲不住的人,硬是抽空砌了几个小土灶,方便做饭。

调理脾胃的思路没有错,开的方子也对证,至于要用来做药引的灶心土,就纯是借口了,其实有它不多,无它不少,完全是为了去找柳老汉。

阿济格的侍卫头子一开始还是想派几个士卒随同,或者让蒙人同行,都被柳才劝退了,他的理由是,汉人打骨子里惧怕他们,要是他们同行,没准会因此把土灶毁了,如此灶心土可就拿不到手了。

这个借口实在牵强,不过金人本就觉得汉人怕他们没错,又佩服柳才的医术,居然也信了。

一进汉人营地,早有人等着了,七拐八弯地走了一阵,终于见到了柳老汉。

“爹,怎么样?囡囡他们的姥姥姥爷找到没有?”刚见到柳老汉的身影,柳才就大声问道。

“哈哈哈...”柳老汉大笑,“找到了,安定丁氏嘛,这不是?”

“姥姥,姥爷!”几道身影刚现身,囡囡就大声喊着扑了过去。

“囡囡!”

“志文!”

接下来,自然免不了一番唏嘘,几番落泪,然后亲人相认,互诉衷肠。

兄妹两人的姥爷一家子,的确是逃难很早,是以志文的爹娘都没有找到他们,一路辗转,颠沛流离之后,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还在一起的,只剩老两口和一儿一女,也就是志文和囡囡的舅舅和小姨。

志文免不了也落了几滴泪,倒不是他有多伤感,而是气氛使然,看着囡囡哭得那么伤心,眼泪不由自主就跟着出来了。

囡囡哭累了,趴在姥姥的怀里沉沉睡去,志文想把她抱过来,谁知小丫头两只手紧紧抓住不放,看来是把对志文娘的思念,都放到姥姥他们身上了。

“志文,就让囡囡同我们一起睡吧。”姥姥说道,他们几人眼力不差,都看出了如今的志文与众不同,显然有事要同柳老汉相商,不再是印象中的那个顽童了。

志文叹了口气,“姥姥,你们先带着她出去休息,等会儿我还是得带她走,不然金人那里不好交待。”

人群四散,柳老汉的窝棚里只剩下他父子二人和志文。

“公子,人既然已经找齐了,那接下来,你怎么打算?”柳老汉问道。

“不急,柳老叔,晚上吃得咸了,口渴得紧,我先喝点水再说。”

“对,是我失礼了。”柳老汉起身,就要开始张罗。

“坐下吧,柳叔。”志文将柳老汉按住,“下午你和柳大哥应该还没聊够,这会儿再好好说说,烧水泡茶的事儿就交给我了,对了,柳老叔,你有多久没喝茶了,我今晚可是专门给你带了私货的。”

喝茶只是又一个借口,柳老汉没有逃过难,虽然与陕北难民混在一起,身上可能也有了鼠疫的抗体,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他喝些池塘水为好。

“茶啊...”柳老汉舔舔嘴唇,“自从与你们失散,就再没喝过,也好,今晚就享你的福了。”

氤氲的茶香中,三人惬意地享受着。

“柳叔,你们在此地有多少汉人?”喝的差不多的时候,志文终于回到正题上了。

柳老汉低头扳着指头,过了一会儿,抬头道,“一万不到点,公子。”

志文点点头,这与他估计得差不多,金人三千,蒙人五千,能监管的汉人极限,也就差不多是这个数,要再多些,未必能镇压得住。

现在的汉人,血性犹存,还没有到一见金人,就吓得跪地求饶的地步。

“我打算将汉人全部带走,恐怕要辛苦你了,柳老叔。”志文道。

“全部带走?”柳老汉放下装满茶水的土碗,“公子,你当真?金人蒙人可不是吃素的。”

按柳老汉的想法,志文他们千里迢迢来辽东寻亲,眼下既然已经找到人了,那自然是赶紧带着人跑路,比如说今晚就是个不错的机会,因为志文他们给阿济格看病,汉人营地的周围明显松懈了不少。

第615章 从容布置

但柳老汉所想的带人跑路,不过是带上这些找到的亲友而已,最多加上少量如赵婶儿这样的相熟之人,还有他自己的几个得力手下,人多了目标太大,不容易躲过金、蒙双方的警戒。

“别担心,柳老叔,咱们来的,可不止这几个人。”志文笑了。

“知道,不就是蒙人的那个什么部落,有几千人在大凌河嘛,那里金人蒙人数量更多,他们尚且自顾不暇,怎么帮得了这里。”

之前人多,尽管同柳老汉讲了不少底细,但孙可旺带领的那只军马,却是没有说出来。

“嘿嘿,柳老叔,这你可就不知道了,还是让柳大哥给你说说咱们的实力吧。”志文说道。

等柳老汉听完柳才的讲述,嘴巴张得老大,连茶都忘了喝,原本他以为,涿鹿山迁到塞外,不过是因为同达林台-这个汉人做首领的部落-交好,才在草原站稳了脚跟,如今看来,却完全是蒙人中、右两翼的部落,都在仰仗涿鹿山的鼻息。

“这个...公子啊,”柳老汉喝了口已经稍凉的茶水,“咱们这次到底来了多少人马?”

“嗯...”志文合计了一下,“总共有三万人吧,五千去了大凌河,还有两万五,就藏在这片山岭的西边,由可旺带领,觅机行事。”

“够了够了。”柳老汉开心地笑了,此地金蒙双方加起来还不到一万,即便再是强悍,恐怕也意料不到汉人会突然反水,到时候里应外合,破敌不难。

“包在我身上。”柳老汉拍着胸膛说道,“一会儿我就开始串联各个汉人牛录,五天,不,三天,三天就能把汉人全部策反,到时候让可旺那小子带兵一冲,咱们再突然反水,定要给建奴和鞑子一个好看。”

“还是五天好了,柳老叔,准备充分些,莫要有什么遗漏,也不要走露风声。”志文还是给了更充裕的时间,实际上拖的越久,鼠疫肆掠的越疯狂,对他们越有利,只不过这些汉人如今有了脱离后金的希望,时间拖长了,可能会藏不住秘密。

“听你的,公子。”

“其实五天后,就算可旺不来,建奴鞑子加在一起,咱们也能应付得了。”志文突然神秘地笑了。

“哦,公子是想借机裁强汰弱,遴选一批精锐之士吗?”柳老汉问道。

毕竟有匪气,手底下管着几百号人,柳老汉知道,太弱的人哪里都不想要,让此地汉人同金、蒙对战,最后能活下来的,必定都是百战之士,这种手段,他不是没见过。

“只是建奴实在太强,咱们人数虽多,妇孺却也不少,真正的可战之士,恐怕连一千都不到,殊无胜算啊,公子。”

“你想多了,柳老叔。”志文汗颜,这种枭雄手段,他还真没有想过。

“我的意思是,不出意外的话,三五天过后,建奴鞑子大部分恐怕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咱们是战是逃,都能从容布置,可旺当然会来,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志文解释道。

“哦,公子难道...”柳老汉以为志文要用毒,让金人蒙人失去战力。

“小志,你的意思是,阿济格那病有古怪?”柳才却是敏锐地想到了。

他虽然是个假郎中,不过这两天亲眼见过阿济格的病情,知道此病凶猛,一旦得了,即便不死,也讨不了好,没见阿济格的下场么,好医好药还有人伺候,现如今还是昏迷不醒。

“柳大哥说的没错。”志文点头。

当下同两人大致介绍了下鼠疫的特点,当然用的是他们能听得懂的话,至于鼠疫只感染蒙金双方,对汉人网开一面的特点,却是难以说清,只能将之归结为上天可怜汉人,特地暗中护佑。

“老天保佑!”柳氏父子虔诚地双手合什,低声咏叹。

“怪不得。”柳老汉感谢完上苍,这才接着说道,“这些天有不少鞑子和建奴陆续开始咳嗽,我还有些奇怪,他们向来能吃饱,身体比我们强,怎么会一下子病了这么多人,原来如此,老天有眼啊。”

说完有些责怪地问道,“公子,你怎么还去医治那个建奴头子呢?”

“爹,你老糊涂了。”柳才反问,“咱们不是为了找你们,这才以郎中的名义来到此地的么?”

“对对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不过治就治罢,干嘛这么上心,听说阿济格的病好了不少。”

“爹,你怎么想的,咱们要是不露点真本事,能这么方便地到处走动吗?”柳才继续解释。

“这倒是,不过,那建奴眼看病要好了,我这心里还是不得劲儿。”

“别不开心了,柳老叔。”志文道,“那建奴的病,可不是这么容易好的,要想痊愈,估计就是孙伯来了,也做不到。”

退烧止汗不难,但阿济格的病情已是晚期,以志文看来,肺恐怕都已经溃烂了,药石再有神效,也是回天乏力。

“啊,好不了啊?”父子两人明显是在幸灾乐祸。

“不妙。”柳老汉突然说道,“你们露了一手,他们才对你们这么客气,要是病情不再好转,你们三人岂不是危险了。”

“那倒不至于。”志文道,“咱们是大贝勒代善派来探视会诊阿济格的,其他郎中对阿济格的病情束手无策,不还是安全回去禀报讯息了,阿济格的人不会如此不智的,动咱们就是打代善的脸。”

“有道理。”柳老汉道,“不过,公子,你们若还是呆在金人营地中,我不放心啊。”

“呆不长的,柳老叔,明晚或是后早,阿济格病情再稳定一些,我们就会借口手段已尽,告辞离去,别忘了,可旺那里还得去知会一下,让他及时带兵过来救援你们的。”志文说道。

“这就要走了啊。”一听最快明晚要走,柳老汉显然有些舍不得了。

“放心,柳老叔,很快就能再见面的,以后你就能同柳大哥在一起了。”志文嘴里说着话,顺手将土碗放下,时辰差不多,得去接囡囡走了。

第616章 疫病源头

坐在地上时间久了,腿有些麻,志文猛的起身,却是没有站稳,踉跄了一下,不小心碰倒了一个背篓。

“叽!”的一声尖叫,一只老鼠从中蹿出来,就要往角落里钻。

志文眼尖,反应也快,抬起一只脚就往下跺去,快要踩到老鼠的时候,心中微微一动,他饶过了这只老鼠,脚尖一偏,摁在了尾巴上。

老鼠一边尖叫,一边回头,想要咬志文的鞋子,志文随手捞了块土坷垃,砸在它头上,将其击晕过去。

“柳老叔,我可是记得你最不待见老鼠了,说它们偷吃粮食,见到就要灭了的,怎么如今自己住的地方,也有老鼠横行了。”志文嘴里开着玩笑,心里却在想着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对劲儿。

“嗐,一天到晚地给建奴干活,哪里还有精力抓老鼠。”柳老汉有些羞惭,想当初,刚出太行山的时候,他为了一只老鼠,不依不饶地跑去赵婶儿的窝棚追打,现在自己也成了那副模样。

“再说,这些老鼠可精得很,一般人还真不容易逮到,这些年我也迟钝了些,想抓到它们,还真不容易。”柳老汉又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精得很?

志文一听,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儿了。

这里金人营地中的老鼠也多得很,但与大凌河的相比,大都呆呆傻傻,根本没有那份刁滑劲儿,而且还不时能见到死老鼠。

有鼠疫横行的地方,其实这都是正常现象,老鼠既是传播媒介,自身也能染上鼠疫,它们得了病,同样会影响行动,并导致死亡。

可被志文打昏的这只老鼠不一样,它太正常了,与金人营地里的那些老鼠截然不同,就像没有受到鼠疫的影响似的。

对了,柳老汉刚才还说过,这里的老鼠精得很,轻易抓不到的,这可有些蹊跷。

“柳老叔,你们这里的老鼠,都这么奸猾吗?”志文问道。

“差不多吧。”柳老汉刚随口应了一句,紧接着自己否了,“不对,公子,你若不说,我还真没留意,这里的老鼠似乎分两拨,数量少的就特别精,不好逮,数量多的可就笨多了,走路摇摇晃晃的,随便就能踩死,对了,数量多的还死了不少呢。”

哦?还有这等事儿,金人那边,老鼠可不分阵营的。

志文提溜着老鼠尾巴,拎到灯下细看,但见此鼠身形娇小细长,显然是非常善于钻洞溜缝的。

“咦?”柳老汉惊疑出声,“这不像是田鼠啊,倒像是...倒像是咱们中原的家鼠。”

柳老汉这么一说,志文也反应过来了,金人那边的老鼠可能是因为不需要在房舍内钻洞吧,大都比眼前这只肥壮得多,柳老汉的话没错,这似乎真是中原的家鼠。

这时,被志文倒提着的老鼠开始微微颤动,似乎就要清醒过来。

志文拎着尾巴往地上轻轻一摔,将其又弄晕过去,然后对柳老汉说道,“柳老叔,有笼子没有,把它关进去。”

“宿营在外,怎么会有老鼠笼。”柳老汉嘀咕着,在身旁抓了把麦秆,蓐了几下后,将老鼠接过去,捆了起来。

“柳老叔,你好好想想,那些能跑能钻的老鼠,是不是同这只差不多?”志文问道。

柳老汉抓抓头皮,有些歉意地说道,“没太在意,公子。”

志文皱皱眉头,他现在倒是有了个设想,只是柳老汉一句“没在意”,就让他难以证实了。

换个思路,从其他方面问问。

“那这种精明的老鼠,主要在哪些地方出现呢?”志文指指已被柳老汉捆好,拴在角落的老鼠问道。

“还能有什么地方,陶罐背篓,还有粮袋,哪里有粮,他们就往哪里跑,这本事可是绝了。”柳老汉答道。

“那是不是说,在旷野中是见不到这些异常奸猾的老鼠的?”

“嗯,”柳老汉捏捏下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田鼠比他们大些,死的也多是田鼠,这些小老鼠,好像还没见过死的。”

这就对了,志文暗暗给自己喝彩,看来这次鼠疫的传染源,就在这里了。

此地汉人多数都是从陕北过来的,他们都经历过崇祯二年的那场鼠疫,虽然得以身免,可能还产生了抗体,他们的身上也或多或少会带有鼠疫病菌。

当然,这并不是说此次鼠疫是从这些汉人身上开始传染的。

或许是气候,也可能是其他什么原因,让这拨陕北汉人被建奴掳走之后,并没有使得鼠疫暴发,又经历了这么两年,原来在他们身上的腺鼠疫病菌应该已经很难存在了,否则的话,早传染给其他人了。

真正的罪魁祸首,应该是藏在汉人行囊中,同他们一起流落到辽东的这些家鼠。

它们与汉人一样在那场大疫中幸存下来,同样沾染了鼠疫病菌,然后病菌在它们身上一代代繁衍、生息、变异,最终在这个秋天暴发出来,先是感染了这里的田鼠,然后通过田鼠传到了人身上,阿济格应该是第一个变异后的肺鼠疫所试刀之人。

至于这些家鼠为什么还能活蹦乱跳的,要么是它们也同陕北汉人一样,有了抗体,而且抗体还能代代相传,要么是作为病菌宿主,先天就不惧这种病菌。

“怎么了,公子?”见志文呆呆发愣,柳氏父子齐声问道。

“没事儿。”刚才一番推论,志文自己觉得应该十分接近真相了,不过在这个时代,还真没办法跟其他人说清楚。

“对了,公子,这只小老鼠,你把它抓来,又让我捆好,是有什么打算么?”柳老汉问道。

打算,能有什么打算,刚才不过是看它与田鼠不同,想要仔细观察一番,现在既然通过它把这次鼠疫的源头给找到了,那它就没什么用了,该弄死就弄死吧。

想到这里,志文伸手将柳老汉用麦秆捆好的老鼠拎到自己面前,就要下手灭杀。

此刻,这只小老鼠已经清醒了,整个身子都被麦秆扎得严严实实的,剩一张尖嘴露在外面,无法挣扎,急得“吱吱”直叫,只有尾巴在四下乱晃。

第617章 两难

志文一只脚搭上老鼠,就要向下踩踏的时候,忽然愣住了。()

刚才他就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现在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心里有个声音突然冒出来,告诉他这只老鼠自有大用,不能就这么杀了。

到底是什么事儿忘了呢?

志文把思路往前拉,想要捋清是怎么回事儿。

从医生的角度来看,老鼠是疾病的传染源,自然是要尽量灭杀,何况根据志文刚才的推断,这些家鼠更是此次鼠疫的源头,那么就更不能留了。

这么一想,把这只老鼠灭了没什么毛病,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罢了,这就下手,然后明日离开此地,让柳才带着囡囡去找可旺,让可旺五天后灭了这只金军,解救此地汉人。

自己则潜回大凌河,想办法刺杀黄台吉,待后金自乱,再相机行事。

若有机会,自然是苏尼特部与可旺里应外合,在金人身上占些便宜。

若无机会,就带着苏尼特部从大凌河走脱,来这里与可旺他们汇合后,回返草原。

这是志文打算带走这批汉人后的打算,此刻在脑子中又过了一道,觉得没什么问题,脚下开始发力,老鼠的正常叫唤已经开始变成了惨叫。

对了,可旺的麾下,除了陕北逃难而来的孤儿,还有佣兵和蒙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对鼠疫免疫的,到了此地,还得小心,最好都能戴上口罩,再喝些池塘水就更好了。

要不然自己也跟着柳才去一趟,然后再去大凌河?

想到可旺他们的人马也有被鼠疫传染的可能,志文脑海里的某个地方突然一动,终于知道自己遗漏什么了,赶紧将脚撤开,老鼠凄厉的叫声似乎也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欢呼。

“公子,怎地却又饶了这扁毛畜生了?”柳老汉见状,不由问道。

“我突然有个想法,柳老叔,你让我缓缓。”

“那你在这里慢慢想,我带着柳才出去串联?”

“不急,柳老叔,串联的事儿不急。”志文拉着想出门的父子俩,“待我想清楚了也不迟,等会儿说不定有事儿就一块办了。”

“哦,那我烧水再泡点茶?”

志文点点头,自顾自就势坐下,盯着老鼠发呆,柳才见状,也不敢打扰,和他爹一起忙碌去了。

看着仍在麦秆中挣扎求生的老鼠,志文脑中的想法越发清晰起来。

鼠疫能在此地造成威胁,同样也能在大凌河制造惨案,疫情一旦爆发,其威力难以想象,后金的这些军队,还有他们的蒙人仆从军,必将遭到沉重打击,要死多少人,志文都无从估量。

要做到这一步,其实也很简单,只需逮十数只这种已是传染源头的家鼠,将其带到大凌河,顶多半个月的工夫,就能见到成效。

之前不是一直想找机会,在后金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削弱其实力么,但在大凌河这些天,志文不得不承认,想用常规手段对付金人,以涿鹿商社目前的实力,还是力有未逮。

毕竟底蕴不足,尤其是军事实力同后金相比,差距不小,真要爆发冲突,正面对决还不是其对手,只能打游击。

但涿鹿一系人马在达林台和额仁卓尔湖都算是有了基地,一旦被金人攻击,只能舍弃,实力必将大损。

是以志文只能不走寻常路,想出了刺杀黄台吉这样的歪主意。

但刺杀黄台吉所造成的影响,与引发鼠疫相比,却又远远不能相提并论了。

就算志文刺杀成功,但后金内部若有人出头,制止内乱,最大程度地保存后金实力,那他们最多失去一个雄才大略的头领,今后入主中原的道路可能会变得困难,但对周边各部的威胁仍在,左翼蒙古可能会继续依附,这种情况仍然对涿鹿商社不利。

但鼠疫一旦在大凌河全面爆发,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时代本就普遍缺医少药,建奴这里就更糟糕了,面对鼠疫这样凶猛的烈性传染病,尤其是能够通过飞沫感染的肺鼠疫,传播速度之快,破坏程度之大,真的是令人难以想象。

最后能够幸存下来的,能有三成人数就不错了。

按志文这些天在大凌河的估量,金人的本部人马,也就是真建奴有五万人左右,蒙人仆从军排除苏尼特部后,有将近两万五千人,也就是说,鼠疫过后,这些人能活下来的,连两万三千人都不到,还是身患疾病,未必有一战之力的那种。

建州女真的人丁其实并不多,满打满算也不到十万人,一场疫病能夺去他们三万五千人的性命,对后金来说,已是不可承受的打击了,更何况幸存之人撤离战场,回到各自的牛录后,还有进一步扩散鼠疫的可能。

经此一役,后金算得上伤筋动骨,可比杀一个黄台吉好多了。

至于左翼蒙古这边,与全军覆没相比,也没有什么区别,涿鹿工会可以就此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其掌控,进而窥探辽东。

对志文更有利的,是之前就怀疑鼠疫爆发,从而让苏尼特本部人马,还有监管的汉人,都戴上口罩,喝过系统池塘水,对鼠疫的抵抗力,比其他人要好得多,完全不用担心在鼠疫传播以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况。

但是这么做,真的好吗?

大凌河除了建奴和蒙人,还有数量庞大,替金人干活的汉人奴隶,抛开苏尼特部监管的一万人,怎么也还有七八万人,他们不是从陕北逃难来的,没有抗体,也没有其他预防措施,吃的少,干的多,体质差,对抗鼠疫的能力肯定也差,能活下来两成的人丁,估计就不错了。

还有大凌河城内的明军,怎么也有一万余人,他们对抗鼠疫的能力,不会比金人蒙人好到哪里去,一样是三成的存活率。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做?

放出鼠疫这只怪兽,能重创金、蒙,进而甚至能解除神州危机,却也要搭上不少同胞的性命。

而本着医生的道德准则,就得控制疫情,却也就此饶过了后金,即便志文只身杀死黄台吉,华夏仍然要面临建州女真的威胁。

志文陷入了两难的处境。

第618章 决定

柳氏父子烧好水,见志文死死盯着那只老鼠,脸上神色变幻莫测,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颓丧万分,都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这个一向沉稳的少年到底怎么了。

柳老汉捅捅柳才,扬扬下巴,示意自己儿子去问问情况。

“小志,小志!”

“柳大哥。”

“怎么了,我看你脸色很不好啊。”

“哦,没事儿,就是在想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一会儿就好。”

“那...我先去把囡囡接过来?”

囡囡?对啊,自己可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囡囡,还有小英妞妞,还有可旺定国,还有很多要么是从陕北逃难开始,就一路追随之人,要么是稍后加入进来的,这些人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有他们在,自然是要以他们的安危为主。

不是说“帮亲不帮理么”,想到这里,志文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心里有了计较。

做!不但要做,还要把此事做好,要借此机会,将后金还有左翼蒙人,尽可能地重创,争取毕其功于一役,让他们再也难以翻身。

至于大凌河的那些汉人,只能抱歉了,即便涿鹿商社实力强横,能与后金硬杠,但一旦针锋相对,打起仗来自己人也是要有所损伤的,与其死自己人,不如...死这些不相干的人吧。

还有大凌河里的那些明军,志文同样顾不上了,只能祝他们好运。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就是这个罢,志文带着三分愧疚,七分坚定,最终下了用鼠疫来重创后金的决心,就这么样罢,有什么后果,自己一力承担。

“柳大哥,不急,囡囡等会儿去接。”志文将柳氏父子拉倒身边,见柳老汉手里还拎着个水壶,急忙夺到自己手中,“柳老叔,茶就不喝了,有急事儿,得麻烦你找人帮忙。”

“有事儿直说,公子。”

“马上找人去捉老鼠,记住,田鼠不要,就要这种家鼠。”志文道。

这里的田鼠虽然也能传播疫病,不过自身却不能免疫,弄到大凌河,说不定就死光了,还是得用家鼠才行。

“这么晚捉老鼠,合适吗?”柳才问道,“要是惊动监工的蒙人,问起来怎么办?”

“无妨。”志文回道,“柳大哥你就跟他们说,药引子的量还不够,我们想要多找些,好给贝勒爷用药,相信他们不会为难的。”

这个借口应该还算好用,柳才点头记下了。

“要把这些家鼠都给弄死么?”柳老汉问道。

“嘿,柳老叔你弄错了,不是要弄死老鼠,而是要抓,抓活的,听清楚了吗?”

“抓活老鼠啊,啧啧,这黑灯瞎火的,可不好弄。”

“不用多,十几只就行,放心,我同你们一道抓。”

“十几只啊,那就容易多了,公子,跟我来,咱们这就召集人手去。”柳老汉带头出了窝棚。

“等会儿。”志文拉住柳老汉,“柳老叔,你再找几个心灵手巧之人,马上做几个老鼠笼子出来,等会儿抓住老鼠放进去,我好带走。”

“咋滴,公子,你这是要把老鼠拿去当药引啊?”柳老汉有些懵圈儿,活捉老鼠,还要关起来带走,这是想做什么。

“这个...柳老叔你就别问了,我自有大用。”以老鼠为武器这种事儿,志文是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烂在自己肚子里就好。

“那行,跟我来,公子。”

......

第二天中午,柳才、志文和囡囡,终于向金人提出辞行。

侍卫头子自然想要挽留,阿济格第一天喝完药后退热止汗,第二天换药后效果虽然没有这么好,但咳嗽还是少了很多,只是仍旧昏迷不醒,这使他认为柳才的医术极为高明,想要让他留下来把阿济格的病彻底治好。

柳才极力推辞,说自己也就这三板斧的功夫,能把贝勒爷治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使出浑身解数了,再往后,他也不知道能开什么药,留此无益,贝勒爷贵人天相,起死回生不是问题。

再说了,他们还得回去向代善贝勒复命。

志文等人来的时候,随行的金人并没有说明他们的身份,含含糊糊地就这么蒙混过去。

代善有些看重面皮,要是让阿济格的人知道,他派来的人是从蒙人部落中搜罗来的,还不大失颜面。

是以阿济格的这些属下都觉得,以柳才这么高明的医术,虽是汉人,但怎么也是抬了旗的,必受代善看重,也不敢用强,就放志文他们离开了。

代善派来的人早已经陪着先行离去的那些郎中走了,侍卫头子还想派人护送,被柳才婉言谢绝,此地离大凌河并不远,快马也就半天工夫,路上不可能再有盗匪,也就罢了。

三人出了营盘,绕过几个山坳,直到身后再无营地踪影,这才开始话别。

“哥,你真不同我们去?”囡囡问道。

志文是这样安排的,柳才带着囡囡去找孙可旺,让他做好准备,五天后领军出山,由柳才与囡囡带路,灭了阿济格的这只金兵。

之后与此地汉人中的能战之士换上旗人衣甲,驻扎此地,等待志文的调遣。

其余汉人则翻过山岭,到可旺他们的驻地等候。

志文自己则单人独骑,回大凌河去也。

“不去了,忙不过来。”志文回答,他本来是想自己去找孙可旺,让囡囡二人带着老鼠回大凌河,但一想到还需带可旺他们找金人营盘,就改了主意,太耽误时间了。

放老鼠虽然是小事儿,但之后的各种变化志文得做到了然于胸,因此得尽快赶到大凌河。

“那...我和柳大哥就走了。”囡囡与志文告别。

“千万记住了,告诉可旺,带过来的人一定要精挑细选,不是陕北人,没有逃过难的,不准带过来,剩下的人,让他们跟着邹群去。”志文叮咛道。

因为没有让跟着可旺的那些人喝上系统池塘水,而且时间上也来不及,为了规避被感染鼠疫的风险,是以志文就只能让经历过鼠疫,应该有抗体的人前来,他大致算过,这些人加起来应该不少于四千人,加上柳老汉说的一千能战之士,对付五天后此地病得奄奄一息的金人,那是手到擒来。

第619章 放生

再往后,加上苏尼特部的五千人,这一万不惧鼠疫的人马,在鼠疫爆发之后的大凌河战场,应该能有一番作为了。

其余人马还剩两万多,就让邹群带队,自东而西,趁着左翼蒙古诸部的主力不在,尽情扫荡,要让他们就此臣服于涿鹿商社,对了,找林丹汗要的旨意这时候就能派上用途了。

若还有不服,就直接下重手,将整个部落连根拔起,全部送到卓尔湖干苦力,既增加劳力,还震慑其余各部。

“知道了,哥,你都说好几遍了。”又要和志文分开,囡囡有些不舍。

囡囡本来是要与志文同去大凌河的,但志文怕仅凭柳才镇不住孙可旺,要是孙可旺好大喜功,不听招呼,带着没有经历过鼠疫洗礼的人马过来,那就糟糕了,有囡囡跟着去,孙可旺就不敢造次。

至于被解救的这些汉人,需等志文腾出手来之后,再给他们好好消消毒,身上的那些破烂也要扔,可不能把疫病带到草原上,当然,这是后话。

看着挂在志文坐骑上的几只鼠笼,听着里面不时的“叽喳”声,囡囡暗暗撇了撇嘴,有过黄河边的经历,见了阿济格的病,志文想要做什么,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只是不说破而已。

要说柳老汉的手下,能人还是不少,十多只老鼠,几个鼠笼,当晚很快就有人抓到做好,关在笼子里送里过来,志文自己都没有动手。

从营地中出来的时候,建奴中还有人好奇地问了一下,被柳才以替大贝勒配药需要用而搪塞了过去。

......

“哟,公子,你回来了?”志文刚回到苏尼特部在大凌河的营地,就遇到了苏鲁特。

建奴营地的管控还算严,志文要是一个人的话,多半是要被人盘查的,哪怕换回蒙人服饰也不例外。

可谁叫此地水源不够呢,蒙人各部需要自行外出取水,金人初时还盯一下,渐渐的也就松懈了,特别是在明军没什么威胁的情况下,后来再见到这些取水的队伍,也只瞟上几眼就放行。

志文就是跑到苏尼特部的取水之地等候,晚上同部落里取水的士卒一道回来的。

“咦,带了些什么回来?”听到志文的坐骑传来“叽叽”的叫声,苏鲁特好奇地凑过来问道。

为了不引人注目,志文早早地找了块布,将挂在马鞍上的老鼠笼遮住,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离得近了,叫声还是能听得到的,苏尼特部取水的那些士卒显然也有些好奇,不过他们知道志文的身份,都没敢问。

苏鲁特可管不了这么多,一发现情况有异,就颠颠地跑了过来。

志文一扭头,正对上他那张大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抬腿将他踹翻在地,“苏鲁特丞相,不是早就说过,一旦出来活动,要带上口罩么,你这带头的怎么还这样。”

出去取水的那些普通士卒,志文见到了,都规规矩矩地带着口罩,苏鲁特这厮脸上却是什么都没有。

要知道,马背上的这些家鼠,可是货真价实的鼠疫源头,苏鲁特尽管喝过神奇的池塘水,但之前没有经历过鼠疫的洗礼,此时离得如此之近,却也难保安康。

这一脚看似力道不小,但其实只是将人远远踹开,为的是让他离老鼠远些,并没有什么伤害,苏鲁特也知道志文没有下重手,手忙脚乱地怀里掏出布条围上,讪讪地说道,“那个...公子,带上去又闷又热,说话也不方便,我就...”

“就什么就,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除了吃饭喝水,就是睡觉也要给我戴着。”志文斥道。

“啊...”苏鲁特的脸一下垮了,以前只是白天戴,现在变成全天候了,他还以为这是志文单独给他的惩罚,正待求情,志文又开口了。

“不独你一人,苏尼特部全员上下,都要如此。”

“哦。”苏鲁特心里这才好受些。

“去,把苏德和林远他们都叫到我营帐中去,有事儿给大伙儿说。”志文吩咐道。

“就为戴口罩一事啊?”

“还有其他事儿,一并也说了。”志文说完,牵着马朝壕沟的方向走去。

“公子,你不去啊?”苏鲁特在身后问道。

“我先办点事,人若齐了,先等我一会儿。”

“我跟你去吧,打打下手?”

“用不着,你就负责找人去。”

志文摆脱苏鲁特的纠缠,独自一人来到壕沟边,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壕沟中同样漆黑一片,其实壕沟中不是没有人,自有士卒留守,只是没有点火,以免白白让城中的明军当了靶子,用火炮轰击。

志文左右看看,正待取下鼠笼,忽地想到,这里是苏尼特的地盘,要是将作为鼠疫源头的老鼠在此放生,苏尼特部虽然有防护措施,但始终不太安全。

还是走远些再说,让疫情在其他地方率先暴发,还能缩短所需时日。

营地中夜深人多,自是不能纵马驰骋,志文就这么牵着马,溜溜达达地一路而行,他在还没回到大凌河的时候就换回了蒙人服饰,因此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刁难,直到绕着大凌河城走了小半个圈子,这才停下来。

“唰!”志文趁着左右无人,掀开盖在马背上的布,手脚麻利地取下鼠笼,别看老鼠有将近二十只,但四五只关在一起,只有五个鼠笼。

随着一声脆响,志文扳断了一根辐条,笼子刚落地,笼中老鼠轻声尖叫着,四下逃窜得无影无踪,如是者五,很快,志文就完成自己该做的事儿。

随后将残破的鼠笼收好,牵着马调了个头,若无其事地往回走,这些东西他要拿回去灭迹。

回到苏尼特的地盘,志文挑了个火堆,将刚才他在路上弄散的鼠笼扔进去,添了把火,回头看向放生老鼠的地方,漆黑如墨的天穹,仿佛一头看不见身躯的恶魔,张开的大嘴,恶狠狠地向大凌河扑来。

志文这才加快脚步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耽误了些时间,想必他们已经等急了。

第620章 内耗(1)

才到营帐门口,就听到里面有笑声传出来。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志文低头钻进营帐,左右看了看,暗暗点头,全部人都戴上了口罩,所以声音听起来有些闷,看来刚才踹苏鲁特那一脚,还是很有效果的。

“志哥!”

“小志!”

“公子!”

称呼杂七杂八的,大伙儿都站了起来,在座的没有呆傻之人,没有见到囡囡和柳才,志文只身回来将他们召集在一起,他们都知道定然是有事要发生。

“抱歉,有事儿耽搁,让大家久等了。”志文先道歉,又接着问道,“刚才说什么呢,大伙儿这么高兴。”

“哈哈哈...”苏鲁特大笑,“公子,刚才久等你不到,苏德给大家伙儿说了件金人趣事,是这样的...”

正待接着往下说,忽然想起志文刚才的那一脚,当即住嘴,“公子,要不还是你先说正事儿罢。”

志文心中暗乐,这家伙还真是记打不记吃,正待开口,将这两天的事情,还有今后的安排说一下,不过转念一想,大伙儿聊得正尽兴,贸然打断,似乎不好,反正事情不多,几句话就能交待完,干脆也一起听听笑话罢。

“我还是不扫大家兴了,接着说笑话吧。”

“公子,我来告诉你。”苏鲁特笑了,刚起了个头,又闷闷地闭了嘴,“来来来,苏德,还是你从头说起吧,刚才你就没有讲完,结局是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众人大乐,苏德清了清嗓子,“公子,要不是有了这事儿,恐怕咱们还得带你去见代善呢。”

“哦,此话怎讲?”志文问道。

从那些只呆了一晚就回转大凌河的郎中口中,代善自然知道了阿济格的病情真实无虚,而不是黄台吉另有其他心思,在转告多尔衮之后,对留下来给阿济格治病的志文三人生了兴趣。

一个药方让阿济格退了热的消息,代善自是听说了,在他看来,苏尼特部的这个大夫,本事不小,居然能同黄台吉的汉医不相上下。

代善终是年纪大了,身体不再像年轻时那般壮健,意识到汉医的重要,对名义上的郎中柳才生了招揽之心,特意交待苏鲁特和苏德,让志文他们一回来就去见他。

“公子,你只身回来,就不怕代善问柳老弟和囡囡的下落么?”说到这儿,苏德不由得问起志文。

“嘿嘿,这个我早想好了。”志文答道,“要是有人问,我就说路上见到好药,他俩采药去了,让我先回来报信。”

如此借口,倒也还说得过去。

不对,志文一拍脑袋,自己钻牛角尖了,“干嘛要告诉代善我回来了,跟他说我们三人还在阿济格的营地不就完了么?”

“倒也是。”苏德也转过弯来了,“要是代善问起来,我就这么说。”

“不过,看样子现在是用不着搪塞代善咯?”志文反问。

“没错。”苏德笑了,“金人内部出了件大事儿,代善已是无暇他顾了。”

“什么大事儿?”

“不知公子还记不记得,金国的三大议政贝勒,除了黄台吉和代善,还有谁?”

“记得啊,莽古尔泰嘛。”志文还是认真做过功课的,对后金的上层权贵,不说全都清楚,但六个最有权势的议政贝勒还是知道的。

“对,就是他,他出事儿了。”

莽古尔泰统帅的正蓝旗,在大凌河城的南方参与围困,就在志文他们离开的这两天,明军派总兵吴襄(吴三桂他爹)和监军道张春率军,不知怎的绕过了阿济格的防备之地,来到大凌河城下,意图救援祖大寿。

既然撞到了刀口上,莽古尔泰自然不会客气,一顿胖揍,将明军打得稀里哗啦,连监军道张春都给俘虏了。

本来挺好的一件事,不知谁人找黄台吉打小报告,说莽古尔泰贻误军机,不然战果应该更加辉煌。

黄台吉拿这种小道消息责问莽古尔泰,莽古尔泰大怒,与黄台吉起了争执,扬言黄台吉看他不顺眼,除掉阿敏后,又想拿他下手,一度还拔出了刀。

后金的新任户部尚书德格类-莽古尔泰的同母胞弟-在场,极力劝阻,事态才没有进一步扩大。

事后,有汉臣弹劾莽古尔泰的大不敬之罪,一些年轻的贝勒贝子也附议,有的提议夺去莽古尔泰的议政大贝勒之位,有的建议罢其旗主,尽管目前黄台吉还没有表态,但各种迹象表明,莽古尔泰此次恐怕在劫难逃。

目前正蓝旗的旗主虽然还是莽古尔泰,但旗中事务,已全由德格类掌管。

代善正为此事乱得焦头烂额,千方百计想要保住莽古尔泰的位置,哪里还顾得上来招揽一个小小汉医。

“你们刚才就是因为此事发笑?”志文听完问道。

“没错,看他们狗咬狗的样子,实在有趣。”林远回答。

“说的是。”志文也笑了,“金人越是内耗,对咱们越有利。”

“好了,笑话听完了,咱们讲正事儿。”志文敛起笑容,“第一个事儿就是口罩,苏鲁特应该已经同大伙儿说过了吧,我再给大家提个醒,今后除了吃饭喝水,就是睡觉也要戴上,没问题吧?”

“没问题。”志文没来之前,苏鲁特已经把自己因为没戴口罩,被志文踹了一脚的事儿给大伙儿说了,因此谁都不会去触霉头。

接着,志文又把几天后孙可旺将领兵出山,先消灭阿济格的事儿说了。

“咱们这是准备出手了么?小志。”林远问道。

见志文点点头,又接着说道,“可是在大凌河这里,金人兵强马壮的,没有什么可乘之机啊。”

“放心。”志文眯了眯眼睛,看向营帐之外,“等孙可旺那里事情一了,大凌河自有变动出现,咱们做好准备就是。”

“嗯,”志文想了想,决定还是给他们提前透个底,要不然鼠疫一旦爆发,苏尼特部的人即便自己不生病,看到那些景象,估计也会惊恐不安。

第621章 内耗(2)

“过几天可能会有大疫,告诉兄弟们不必惊慌,放心就是,对咱们不会有多大影响的。”

这话说得神神叨叨,让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像宋献策这些长期跟着志文的人是信了。

苏德苏鲁特几人有些半信半疑的,见志文明显不想详谈,倒也不再多问。

这次碰面就这么有些虎头蛇尾地结束了,等数天后,巨变真切发生的时候,众人都叹服于志文的远见。

今晚他的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就此笼上了神秘色彩,更有甚者,以为志文有通灵之能,这场大疫就是志文沟通神灵降下来的,对志文又敬又怕,持这种看法的,以苏德苏鲁特为首。

此后终两人一生,不敢对志文生出反叛之心,并且将这种惧怕代代相传,苏尼特部由此成了涿鹿商社和工会最为放心的忠犬。

......

“二哥,大汗看样子是想独揽大权了啊。”多铎说道。

深夜的营帐里,多尔衮两兄弟又聚在一起聊天,从代善那里得知阿济格的病情后,两人本来都放下了对黄台吉的戒心,至于阿济格的身体他们却是不担心的,发烧咳嗽有什么稀奇,多半能挺过去。

没想到转瞬间,莽古尔泰立了功还遭了殃,已经被黄台吉以大不敬的罪名,褫夺了议政大贝勒的位置,正蓝旗旗主的位置虽然还在,但已经没了实权,改由其胞弟德格类暂代。

这让两人如芒在背,就是对黄台吉更友善些的多铎都坐不住了,忍不住又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是啊。”多尔衮叹了口气,深感无奈。

他也没有想明白,尽管黄台吉一心想要加强皇权,但以往对外发动战事的时候,还是不会做这种小动作的,否则他们这些手握重权的贝勒人人自危,只求自保,怎么保障战事的顺利进行。

跟着起哄的那些小贝勒贝子们,一是因为前年黄台吉力排众议,带着大伙儿到大明京畿发了笔财,由此对这个大汗有些盲从,二则是对他们这些议政贝勒不满,想要分些权。

“莽古尔泰一倒,大汗会不会接着对代善下手啊,二哥?”多铎问道。

这个问题多尔衮显然早考虑过了,闻言立刻答道,“应该不会罢,伐明期间,连动两大贝勒,军心不稳,我估摸着,他要么就此罢手,要么...就是对我们兄弟三人下手。”

“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多铎大惊。

他们三兄弟是议政三小贝勒,目标也不小,但阿济格重病昏迷,黄台吉还要拿他下手的话,就显得太不厚道了。

剩下的两人中,数他多铎实力最强,不对付他对付谁。

“你不用担心,老三。”多尔衮看出了多铎的担忧,开口劝慰。

“有什么说道,二哥?”

“你虽然兼领两旗,在我三人中实力最强,但别忘了,你能做上镶蓝旗旗主,离不开黄台吉的支持,他不会自打嘴巴的,至少眼目前不会。”

“哦。”多铎一听有理,刚放了点心,又替多尔衮担心起来,“二哥,那你岂不是...”

“没错。”多尔衮点点头,“接下来黄台吉要对付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那...二哥你可有良策?”

“哪有什么良策,不过是谨言慎行,不犯错误,不让他抓住把柄罢了。”饶是多尔衮多谋,此刻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阿敏叛逃,莽古尔泰也已失去大贝勒的位置,眼下他们就是想抱团对抗,也没有多少成算,特别是其他人也对他们虎视眈眈,看看德格类那个傻鸟吧,不帮一母同胞的兄长莽古尔泰,反而向着黄台吉。

当时莽古尔泰拔了刀,别看德格类出面阻拦,可他帮的全是倒忙,要么在莽古尔泰还未拔出刀之前,就及时出手,不让事态严重,也就不会落入口实。

要是胆大心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兄弟两人一起趁机把黄台吉做掉,事发突然,当时就是黄台吉自己,恐怕也没想到,暴躁的莽古尔泰会如此冲动,真的动手,胜算还是很高的。

德格类好巧不巧地在莽古尔泰拔出刀后出面,只能说明他其实是黄台吉的人。

德格类尚且如此,其他的一众贝勒贝子们,忠心耿耿替黄台吉卖命的,就更多了。

“散了吧,别让黄台吉抓住咱俩小辫子。”多尔衮有些意兴阑珊,再无谈兴,自顾自走出了营帐。

黄台吉!别欺人太甚!

多尔衮抬头看看夜空,暗自捏了捏拳头,想到被逼殉葬的额娘,想到自己这些年一再的隐忍,到头来看似还是逃不出黄台吉的五指山,多尔衮有些痛恨自己,怎么如此无用。

要是一再相逼,多尔衮恨恨想道,大不了像阿敏那般,反了算了,自己一反,阿济格和多铎势必也呆不下去,三兄弟掌控的四旗,不敢说全部都能带走,但只要能驱使一半的人丁,实力也不容小觑了。

“走了?二哥。”等多尔衮走了之后,多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事儿没说呢。

多铎领着镶白、镶蓝两旗,镇守大凌河城的西边,前两天他巡查营地,到了西、北交界之处的时候,远远看到有风尘仆仆的哨骑,进了北边的营地。

黄台吉麾下的两黄旗,镇守的是北部,那些哨骑来自北边,衣衫褴褛,马匹都跑得有些脱力,据多铎自己猜测,应该是从盛京而来的,也不知那里出了什么事儿,他本想借着此次机会,同多尔衮说道说道,谁知搞忘了。

“算了。”多铎自言自语,“盛京能出什么大事儿,对咱们兄弟几人也不会有什么帮助,下次见面,再同二哥说罢。”

......

“范章京,深夜来见朕,到底有什么事情?”黄台吉胖大的身子懒洋洋地坐在躺椅中,眼睛半睁半闭,看上去睡意正浓。

“陛下,奴才此行,是给莽古尔泰贝勒说情的。”范文程跪在地上说道,“议政大贝勒既已褫夺,倒也罢了,不过正蓝旗奴才希望陛下还是让莽古尔泰继续执掌。”

关于本书的书评

看了下书评区,有不少的意见和建议,居然还有前辈的指点,在此先表示感谢。

先说说系统吧。

这本书原来是要参加这个历史照样靠谱征文的比赛,要求就是要有系统。

可能是系统出现的太晚了吧,后台表示不符合参赛要求,不过系统都给出去了,收不回来了。

有书友就担心,内功违和啊什么的,这里不想剧透,不过可以放心。

关于意见。

主要就是主角手握系统神器,身怀高强武功,却还不能散发王霸之气,窝窝囊囊的。

呃,只要看过第一卷就知道,武功和系统都不是一步到位就很强的,弱的时候有弱的想法,强的时候有强的想法。

但不论多强,只要不是一头大象与一群蚂蚁的区别,还是不能太嚣张,再说,还有大象被蚁群消灭的时候。

比如X战警系列,里面的变种人够强吧,但是,更多是被歧视、被迫害的。

在这样一个大乱世中,保持适当的低调和小心,我觉得不过分,也更符合实际和逻辑。

最后再次感谢某位前辈的建议。

不过本书大纲已定,走的不是招兵买马建基地一路平推的套路。

之所以花费笔墨在难民堆里,只能说难民有用,很有用,其他的不多说了。

喜欢看战争场面的抱歉了,本书现在还在难民堆里打怪,不过个人觉得打怪也很有意思的,应该还是有人爱看的。

当然,王朝末世的,不会缺了血与火的。

最后,感谢那些喜欢本书的朋友,感谢你们的收藏、推荐和打赏,感谢你们对本书的欣赏,还请你们多点耐心,更精彩的在后面,当然前期也不无聊。

第1章 穿越与醒来

当那把水果刀捅进赵志文的身体时,他是不相信的。

身为医生,虽然是中西医结合专业的二把刀,但人体构造还是清楚的。

捅进去的地方他只瞄了一眼,就知道是脾脏,位于腹腔左上方,与第9-11肋相对。

说人话,就是脾脏是被肋骨保护着的,寻常人要想用刀,而且是用水果刀,还要不被折断地从肋骨缝里捅进去,没有中彩票大奖的运气是不可能的。

刀把现在还被人攥在手里,赵志文几乎和对方是脸贴脸的对立而站,那嘴里喷出来的酒气,熏得他直想呕吐。

对方的眼神从一开始充满怒气的疯狂中渐渐清醒,取而代之的是杀人后的恐慌、害怕。

血已经从刀口处渗了出来,流速不算很快,但很稳定,赵志文能清晰地感觉到,先是浸透了外面的衣服,接着向下淌,很快就把左边的衣兜,包括衣兜里他随身携带把玩的那颗文玩核桃给浸湿了。

黑暗缓缓从四周将他包围,远处只留下一团钱币大小的光亮,而他就像一个溺水者那样,下意识地拼命朝那光亮而去。

意识慢慢从无边的黑暗中苏醒过来。

头脑昏昏沉沉的,身上绵软无力,像是高烧退却后的感受。

赵志文想起自己是被上门的医闹恼羞成怒下捅了一刀,现在没死,那是抢救过来了?

这里是医院?黑漆麻乌,伸手不见五指的,不像。

自己算是见义勇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外科那帮孙子说话才着的道,不应该是这种待遇。

身上的被子,不知多长时间没洗了,硬邦邦的,味道挺大。

头上身上痒得厉害,抓都抓不过来。抓到肚皮的时候,却发现肚皮上没有刀伤,还有头发,什么时候这么长了?

这里肯定不是医院。赵志文根据身上那床被子、身下那硬邦邦的垫子和垫子下传来的持续又稳定的暖意完全可以确认。

自己怕也不是自己了吧?赵志文摸摸自己的脸,一个三十岁老男人该有的唏嘘的胡渣子没有了,只有一张摸着发干,还有几道裂口的小脸。

这...是穿越了吧,身体不是原来的身体了,那应该是魂穿,头上不是辫子,那就不是清穿,那就好,实在不想头上顶根辫子。

看这躺着的环境,穿越后的处境不太好啊。

黑暗中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有扇门打开了,些许光亮透了进来。

一个妇人,衣服是补丁摞补丁的,昏暗中也看不出什么颜色,一只手端着个热气腾腾的碗,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前,灰扑扑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醒了?志文。感觉好点没有?”

“昨晚可把我和你爹吓坏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发烧呢。还好周郎中没有出诊,你爹才帮你抓了副药。不然可凶险。”

妇人一边说着话,一边用另一只手按上赵志文的额头。

“嗯,烧退了。来,起床,娘给你做了碗糊糊,趁热喝了。”

赵志文早就饿了,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娘还是叫他志文,爬起来接过碗,也不顾烫,就稀里呼噜地喝了几口。

胃里舒服点了,才有空打量碗里那黑乎乎的糊糊,口感较粗,应该是高粱吧。

又想起刚才妇人叫他志文,嗯,名字没变,不用担心有人叫自己反应不过来了,就不知道还姓不姓赵。

就着光亮又看了看这小身板,七岁,还是八岁?就这发育不良的样子,十岁也有可能。

身下不是床,是土炕,不大的房间里只有几个凳子,家徒四壁。

三两下喝完糊糊,把碗递给应该是他娘的这个妇人,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问道:“娘,什么时候了,我想下炕。”

“不再歇会儿了?志文,天才亮呢。”志文娘关切地说。

“不歇了,骨头都睡疼了,起来走走。”说完志文就掀开被子,也不要他娘帮忙,把炕边那满是补丁的棉衣棉裤穿好,套上鞋子,慢慢地跟着出了这间小黑屋。

外面是稍大一点的堂屋,一张方桌旁坐着一个汉子,正捧着碗喝糊糊呢,听见响声,放下碗,看见志文和他娘走了出来,“怎不再躺会儿,天冷,小心着凉。”边说边用手擦了下嘴。

“没事了。”志文知道这面相憨厚的汉子应该就是前身的父亲,只是现在就要叫爹,始终有点开不了口。

旁边条凳上一个小女孩,刚把脸从碗里抬起,“哥哥,你吃饱了吗?我碗里还有,给你。”说完把碗朝志文递过去。

就着门外透进来的光亮,志文看见那碗里的糊糊不知比他刚才吃的那碗稀薄了多少,嗯,算是浓一点的米汤吧,他爹碗里的,还有他娘要吃的,应该都是这样的吧,心里明白自己这是享受了特殊待遇,虽说是因为生病,但也生出些许感动来。

看着小女孩面色焦黄的小脸,尖尖的下巴都赶上后世的网红了,一边伸着舌头舔着嘴唇上的糊糊,一边还把碗抬着要递给他,志文的心里酥麻酥麻的。

“不用了,哥吃饱了。”志文倒想多说几句话,但前身实在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记忆,连父母和小妹的名字都不知道,生怕多说多错,说完这两句就闭口不言。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能有些什么记忆,就算不知道父母的名字,也是正常的吧,只是不知道平常是怎么称呼那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妹的?

正低头琢磨呢,旁边志文娘开口了,“囡囡长大了,知道关心哥哥了。”

“那当然了,我五岁了嘛。”囡囡边吃边嘟囔着。

“赶快吃,不然凉了。志文你走动下也好,咱郑家男儿身子骨没那么弱。想当年我郑三发着烧还赶山路呢。”志文爹把话接过去。

“嗯,姓郑,那我现在应该叫郑志文了。小妹叫囡囡。”志文心里想道。

“行了,他爹,老黄历就少提了。这都腊月了,马上要过年了,你在县城里帮那个老爷干活的工钱拿到手了吗?”志文娘边吃边问。

“要断粮了。”志文娘紧接着小声地在郑三耳边说了一句。

“明天我就进县城结工钱,放心。”

父母在饭桌旁絮絮叨叨地说话,而志文则慢慢踱到门口,透过门缝朝外看去。

明显是寒冬季节,应该还没有下过一场大雪,天空中稀稀拉拉地飘着零碎的雪花,仅在地面浅浅铺了一层,从门口的脚印看,刚盖过鞋面。风倒是挺大,呼呼的声响能让人起鸡皮疙瘩,不时从地面卷起一团雪粉又吹向天空。

高高低低的山包,盖着雪却依然嶙峋的地面,光秃秃的山顶,山腰和山脚有稀稀拉拉的枯树和荆棘,不远处的山坳里,有房屋汇聚在一起,看样子是个小村子。

这地形,应该是陕北。毕竟从后世穿越过来的,陕北高原虽然没去过,但这地形地貌,志文在网上也是见识过的。

再根据自己的视线高度和门外的环境,郑志文很快明白自家住的应该是窑洞。

回头一打量,果然,室内上下左右都是泥,刚才忙着说话和想心思,没注意。

现在吃饭这儿大点地方,算是堂屋吧,还有个灶台,家里吃饭、唠嗑、会客等等应该都在这儿。

视线所及还有两道门,自己刚从其中一道门出来,那两个洞就是一家四口的卧室了吧。

陕北呀。看现在这自然环境,肯定不是唐朝了,唐朝陕北的生态应该还是不错的。

根据自己的发型和郑三头上的发髻,可以把我大清排除了,如果不是那几个绵延上百年的大乱世,最有可能的是北宋和大明。

不过志文觉得还是大明的可能性更大,北宋的时候,陕北可是边境,是与西夏交战的战场,应该不会这么平静。

就不知道现在是哪个皇帝在位了。

郑志文不是学历史的,明朝的皇帝也就知道朱元璋和朱棣,还有崇祯皇帝,那个木匠皇帝天启也知道些,在崇祯之前,这得归功于穿越前在微信上看到的一篇文章,说天启喜欢做木工,还有点印象。

从门缝灌进来的寒风打断了郑志文的思绪,激得他打了个寒战。

连忙转身向洞内走去,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着。可千万别是崇祯皇帝啊,他倒记得崇祯年间陕北一直闹旱灾,年年颗粒无收,整个陕西都是流民的大本营,要不然李自成、张献忠也不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了。

想开口向父母打探下,又觉得他们未必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地点,村名他们肯定知道,但隶属哪个县哪个州府就未必知道了。

平白无故地乱问,容易露馅儿,算了,慢慢来。

走回饭桌旁,看见他们吃的那糊糊,志文头又大了起来,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自己恐怕都得吃这玩意儿了。

还有这身上的棉袄,又硬又冷的,真的是难以御寒。

第2章 炫了个富

第二天一大早,郑三早饭都没吃就急冲冲地出门,要步行几十里的山路,还有积雪,不走早点,晚上不一定能赶回家。

志文娘做饭的手艺的确不错,这粗粝的高粱糊糊,也被她弄得还能入口,志文吃出了高粱原本的香甜。

凭着这一手好厨艺,四里八乡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都请她主厨。遇上家境好,手头也大方点的,还能从主家带点剩菜回来吃。

刚进腊月,村里的秀才老爷就开始为年祭做准备了,怕忙不过来,志文娘被请去帮厨。

和兄妹俩吃了早饭,留了些吃的,让郑志文晌午热了和囡囡一块吃,照顾好囡囡,志文娘也出门了。

临出门前乐滋滋地告诉志文兄妹,说今晚应该能带点好吃的剩菜回来了,听得刚从后世穿越过来,前世已经多少年没吃过别人剩菜的郑志文暗暗撇嘴。

收拾好碗筷,志文感觉病已经完全好了,看看门外风小了不少,就打算趁着肚里有食,身上有劲儿,出门踩踩点,探探路,了解下周围情况。

牵着囡囡出了门,看看不远处的小村子,再看看自己和囡囡这小胳膊小腿儿,还有那层积雪,志文就打消去村子的这个念头,兄妹俩很有可能在半路上就回不来了。

算了,就在自己家窑洞的这个小山包周围转转吧。

地方不大,周围七七八八的有四五户人家,都是在这山包挖窑洞住。

偶尔遇上个把大人,囡囡远远地就喊上了,叔、姨什么的叫得挺甜。志文也就跟着喊,一开始还担心不认识人,喊人吧,不知道叫啥,不喊吧,又没有礼貌,这下好了。

旁边两户人家姓胡,一家兄弟两个,叫大柱和二柱,大柱要比志文大点,十多岁了,二柱和志文差不多,另外一家姐妹两个,就叫大妮和二妮,五六岁的样子。名字真够简单的,不过想想古代的识字率,志文也就释然。

自己的名字居然没那么简单粗暴,志文心里有点疑惑。

和这兄弟姐妹四人聊了会儿天,总算知道这村子叫前山村,县城叫什么小孩子就不知道了,还没去过。

村里的秀才老爷是大户,村里的地大部分都是他的,志文娘这两天去帮厨的就是他们家。

提到秀才老爷,几个小孩莫名地兴奋起来了。

“志文,你娘去给秀才老爷做饭了?”这是大柱在问,眼里跳动着羡慕嫉妒恨的光芒。

“是啊。”志文被这眼神弄得莫名奇妙。

“囡囡,你上次分我吃的那小块烙饼可真好吃啊,香的我都舍不得咽下去了。”二妮边流口水边说。

这地主家的烙饼,肯定放油了,能不好吃嘛。志文心里吐着槽,算是明白大柱那迷样眼神的由来了。

“我娘要是今天再带烙饼回来,明天分些给大家吃。”囡囡倒是不小气。

“志文,你家今年还租不租地种了?”大妮却是有点看不上自家妹子那没出息的样子,转移了话题。

什么情况,我不知道啊。志文暗暗叫苦,拿眼睛斜瞟囡囡,指望小丫头能回答。

“爹说了,租地种田还没他在县城给人做家俬赚的钱多呢,还是不种了。”囡囡倒没让他失望。

“俺爹说了,庄户人种田才是根本,”大妮哼了一声,“不种田就是不务正业。”

还要再说,大柱连忙开口打断,“好了好了,我们小孩子别管那么多。”可不能让大妮把人得罪死了,以后还得混点吃的呢。

原来是到自家面前找优越感来了。

“你们家都种着地?”志文突然开口。

“那当然。”大柱和大妮居然异口同声地回答,二柱和二妮连连点头,一副我骄傲的神情。

到底是农业社会啊,这手工业者被农业工作者鄙视。

“自家的地?”志文是真不知道这两家的情况。

四个小孩却是一下子泄了气,有气无力地回答:“租的,租秀才老爷的。”

志文暗自撇撇嘴,还不是给人打工的,口中却道:“哦,那咱们几家都是给秀才老爷家做事,一样的,一样的。”

又站起身,“囡囡,饿了吧,回家吃饭了。”

四个熊孩子彻底没声了,倒是眼里的熊熊火焰把志文给吓了一大跳。

囡囡胸膛抬得高高的,志文被拉着走了好大一截路,见那四个小孩还在原地没动,这时间不早了啊。

“囡囡,他们咋不回家吃饭呢?”肚子不饿吗,志文心想。

声音还有点大,四个小孩都听见了,头全低了下去。

“别逗他们了,哥哥,”囡囡拉着志文的手晃了两下,低声说道,“咱们家中午的这顿,爹娘是不让声张的,不过村里很多人应该都知道了。”

啊?自己这是用三顿饭,在吃两顿饭的人面前炫了个富?

志文呆了。

吃完饭,志文不打算出去转了。一是问不出什么,二是节省体力,就算比其他家多吃一顿,那么点吃的,能干啥,走两步就消化得差不多了,还是躺着吧。

晚饭一开始是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进行的。

志文娘果然带回了囡囡期盼已久的剩菜——一条吃剩一半的红烧鲤鱼,那四个熊孩子明天没得吃了,这鱼可不够一家四口分的。

志文本不在意这剩菜的,不过咕咕叫的肚子还是出卖了他,全然不顾他的面子。

郑三也赶在晚饭吃完前回来了,两手空空的,看来是没拿到工钱,见着志文娘有点悻悻的。

志文娘没露出太失望的表情,应该早有思想准备了。

只是吃饭的气氛却有点沉闷了。

“别着急了,他爹,”志文娘开口了,看来是想活跃下气氛,“志文的束脩我前两天就交给王学究了。”

“啊?你交了,交的啥?”郑三忙不迭地问。

“一袋一百斤的白面,应该够了吧。”志文娘说,“我问过以前在他那儿开过蒙的人家了,还没我这个够份量呢。”

“够了够了,这大半年的都够了。”郑三说道,“唉,你哪来的白面呢?”

“找秀才老爷的管家借的,”志文娘把取了鱼刺的一块鱼肉夹给囡囡,“本来腊月间人家是不借的,不过听我说是借了给志文交束脩的,就爽快地答应了。”

“秀才老爷还是挺看重读书的娃娃的。”郑三感慨,“这回亏得你,不然志文开蒙的事儿,又得往后拖了。”

开蒙?上学吧。志文听着父母的对话,心里想到。

这么穷的人家,借粮也想要送孩子去开蒙,嗯,说明读书人很受重视,那应该不是乱世了。

还好还好,志文放心了。

“过两天雪停了,我就带志文去王学究那儿,咱们年前就把这拜师礼给行了,免得夜长梦多的。”郑三有点兴奋,想尽快把志文开蒙的事儿搞定。

第3章 要开蒙了

当天晚上,志文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无法入睡。

愁啊,为自己和这已有了些微感情的小小四口之家的活路发愁。

从后世穿越而来,对历史大势略知一二,但自己一个学医的二把刀,目前来看,并没什么用。

就连即将来临的开蒙,志文也没有丝毫优势。

虽然上学的时候读过《黄帝内经》、《伤寒论》什么的,但和满篇之乎者也的四书五经比真不是一个段位的。

郑三看来是要让他走读书、科举的路了,北宋和大明,都是文贵武贱,以文治武,身处和平年代,不论是想要身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哪怕是小富即安地过过小日子,读书科考那是不二之选。

胡思乱想了好长时间,刚有点睡意,尿又急了。

起身解决完问题后,听到堂屋隐隐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嗯?爹娘还没睡,这是躲着在说什么呢。

志文胡乱套好衣服,轻手轻脚地潜到门边听墙根儿。

“你大伯,白天又让老四来借钱了,”志文娘语气透着不满,“被我回了。”

“没借就没借吧,”郑三赞同道,“咱家现在这个情况,哪还有什么可借的。”

郑三又说:“倒是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沉默了好久,志文娘才幽幽说道:“他们好歹在你爹死后照顾了你几年,还出钱”

“别提这个,”郑三突然来气了。

“那是我爹给人做活,辛辛苦苦攒下的钱,临走前交给他们保管,本是打算给我开蒙用的,谁想被他们拿去给老二成亲用。”

“这才害我没读成书,咱俩成亲还回来,那是应该的。”郑三明显动了怒气。

志文娘似乎也不知道这事儿,好半天才弱弱地问了句:“这么些年,你就这样闷在心里?”

“不然还能咋滴,真个和他们翻脸分家?里长那里过不去的。”

“不对啊,那他们种的地干嘛没你的份?”志文娘还是有点精明的。

“我也不清楚了,我爹在世时就没和他们一起种过地,都是在外面给人做物件儿赚钱。”

“我也懒得和他们挣,以他们那脾性,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志文在门后不敢乱动,腿都麻了。

“睡吧。”良久,志文娘低声地说了一句。

趁着风小了点,这天一大早,志文还没睡醒,就被他爹用手从床上提溜了下来。

烧水、洗漱,志文机械而茫然地做完后,郑三左看右看,感觉还是不满意。

一把抢过那块洗脸用的破布片,狠狠地把志文的脸又擦了一遍,把志文疼的嗷嗷叫。

“行了,他爹,轻点,别把志文脸弄破了。”志文娘说着话,已经把糊糊抬上了桌。

“来趁热吃,别耽误功夫。”

“囡囡呢,还没起吗?”志文趁机摆脱了郑三的蹂躏,边吃边问,“起这早作甚?”

“你爹一会儿带你去拜王学究,去晚了怕不礼貌。”志文娘回道。

“村里的王学究前几天已经收了袋白面做为你的束脩了,”郑三接过话头,“今天爹带你去认认门,把师拜了,年后就去他那儿开蒙了。”

刚一出门,尽管风已经很小了,志文还是冷得打了个冷颤,刚才为了把脸洗干净,可是搀了热水的,忽热忽冷的,这小身板儿还真耐不住。

积雪不厚,踩在上面吱吱乱响,气温很低,倒是不用担心积雪会被踩化从而浸湿鞋子。

就在志文脚都要被冻僵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郑三终于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砖房,由于黄土高原风尘太大,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整个都黄扑扑的。

听郑三说,这是村里的里正免费提供给王学究居住并开蒙用的。

“王学究,俺是郑三。”志文他爹并没有上前敲门,而是隔着一段距离就停下脚步,高声喊道。

隔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了。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儒生从房内走了出来,身上的儒衫洗得发白。志文眼尖,分明看到那半开的门缝伸出一个小女孩的脑袋,飞快地探了一眼又缩回门后。

“是郑三啊,”儒生开口了,“嗯,你来作甚?”

“特携犬子前来拜师。”郑三恭恭敬敬地回答,然后转身朝志文说道:“还不赶快上前拜见老师。”

“慢来慢来,我已决定闭馆了。”王学究急忙摇摇手,“村里愿意开蒙的娃娃,连上你家的,也才三户,实在难以维持生计。”

王学究有点落寞地说道,“前天你家郑四从我门前路过,我特意请他帮我通知村里几户交了束脩的人家,你不知道么?”

“啊!”郑三大吃一惊,“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学究不管俺们村的这些娃娃了吗?”

首先关心的,却是王学究闭馆的事情。

微微叹了口气,王学究说道:“我也于心难安啊,但为了养家糊口,却也不得不如此了。”

“不知学究下一步如何打算?”郑三说话也被带得文绉绉的了。

“先去县城找地方安顿下来,有条件的话,过完年在县城找个地方开馆授徒吧,毕竟那里人多点。”王学究情绪仍然低落。

“这两天都忙着收拾东西,又兼自身年老体弱,三户人家的束脩实在没法亲自一一送返,故请郑四告知各位,前来自行取回束脩,还望见谅。”王学究说完长长施了一礼。

志文在旁边倒是有点佩服这老儒生了,吃进去的还能吐出来,那可是一袋一百斤的白面啊,省着点,够一家四口好几个月的口粮了。

不过自家没有谁上门告诉这件事儿啊。志文抬头看看郑三,发现郑三也低头看了他一眼,两父子心里都冒出不安的感觉,别是郑四借钱不成,把主意打到这束脩上了吧。

王学究可能也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头了,但还兀自接着说道:“昨日郑四上门告诉我,说郑三你不在家,他三嫂妇道人家不方便上门取回束脩,就拜托他来代为拿回。因他是你堂弟,我不疑有它,也就托他将束脩送回,失礼了。”说完又长长做了一揖。

话音刚落,志文就见郑三双拳紧握,青筋暴露,随后又深深吸了口气,才缓缓松开拳头。

然后双手抱拳向王学究施了一礼,“多谢学究告知情况,还祝学究到了县城能桃李满天下。”

“借你吉言。”王学究还了一礼。

“那就告辞了,学究。如需帮忙,只管差人告诉我,县城我还算熟。”郑三又施一礼,转身领着志文就向来路走了。

志文抬眼望了他爹一眼,见郑三面无表情,眼里隐含怒火,知道是为他四叔冒名诳走那袋白面生气。

志文对这四叔毫无印象,没什么了解,自然出不了什么主意,只能紧紧跟着郑三前行。

“爹,咱们去哪儿呀?”志文边走边问。

“去找你四叔,被诳走的那袋白面,得想办法拿回来。”郑三头也不回地在前走着。

第4章 智讨束脩

“爹,那袋白面能要得

他可有点急,家里眼看就要断顿了,郑三的工钱又还没拿到手。

虽说一天三顿,可正常情况下,吃的就是比米汤稍浓的糊糊。

志文娘偶而带回来的剩菜,志文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变成了后来的无比盼望。

郑三这会儿冷静下来了,想了一会儿,说:

“全部要回来的话,就得彻底翻脸了,不过,爹有办法,多少能拿回来些,过年好包饺子。”

当郑三带着志文走到村西头的一座泥墙小院门前时,已经快晌午了。

其实雪不厚,在野外路还好走,进了村子,主要的道路被人踩得稀烂,雪水和着烂泥,又被冻结成冰,志文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的,自然走不快。

不是没想过撒撒娇,让郑三抱着走,但心理上始终是三十岁的人了,实在没脸开这个口。

而郑三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志文的窘况,只牵着志文的手,一路默默地想着心事,看样子是在为怎么讨回那袋白面想招。

志文也很愤怒。

那可是一袋白面啊,自打穿越而来还没见过呢,更别说吃了,以前觉得一点都不稀罕的馒头、面条,还有面包,算了,不能再想了。

只是这读书的事儿就悬了,老师没了,志文还想着要考科举呢。

他还对那素未谋面的伯祖父一家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家奇葩,能这样借钱不成,又骗粮的。

那个四叔,也是个人才,借钱不成,又半路截胡返还的束脩,这种招数,实在下作到了一定的段位,让人不服不行。

这种人,他想法设法弄来的东西,舍得交回给一大家子用?

想到这儿,志文觉得倒是可以从这方面想想辙,毕竟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

“爹,那袋白面,四叔会交给伯祖父吗?”志文也顾不得什么旁敲侧击的了,直接把自己刚想到的说了出来。

郑三低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爹心里有数。”

说完,牵着他的手走进了那扇半掩的院门。

才进大门,郑三就高声喊道:“大伯,大伯娘,在吗?”

语气颇为平静,不复刚才路上的压抑和愤怒。

这是一座小院子,院门后没几步路应该就是堂屋了,房子已经有点破败了,院内也颇为凌乱,就连院门到堂屋的这小段路,积雪都没有清扫,泥泞不堪的。

堂屋内先是一声低低的惊呼,然后极力掩饰的碗筷碰撞声,快速的吞咽声,脚步声等等,此起彼伏好长一段时间后才消停下来。

“郑三啊,进来吧。”一个声音这才响起。

志文有点无语,这是怕我们来混饭吃?

堂屋内还残留着食物的气味,炕桌却已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个中老年妇人和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子低着头炕上补衣服,看着倒是忙忙碌碌的。

炕的另一边,一个分不太清年纪的中老年男子脸上颇有点尴尬地看着郑三父子,全然没留意自己的胡须上还挂着汤水。

“大伯,大伯母,小妹。”郑三脸上堆着笑,全然不提刚才那一幕,又让志文上前打招呼。

“伯祖父好,伯祖母好,小姑好。”志文无奈,只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喊,也不知会不会弄错称呼穿帮。

“哦,志文这是开蒙了?连称呼都变了,原来都是叫我们爷爷奶奶来的。”男子呵呵笑着,连吃没吃过都不客气一下。

听到开蒙,郑三脸色微变,然后也是颇为惊奇看了志文一眼,这才开口说道:“这开蒙一时半会儿是不成了,王学究年前就要走了。这孩子莫不是听谁学来的。”

又转头对志文说:“还是叫爷爷奶奶吧,别生分了。”

“对对对,别叫生分了。”老头连声接口道。

“随他吧,”旁边老太太淡淡地开口了,“亲孙子亲孙女我自家也有好几个的。”

“娘。”那小姑倒是有点看不下去了,“志文,过来让小姑瞧瞧长高没有。”

志文无奈,只好边甜甜地喊了“爷爷,奶奶”,边向小姑走去。

郑三和老头老太太又寒暄了一会儿,不经意地问道:

“今年年成怎么样?大伯。”

“还不那样,”老头回道,“老天爷赏脸,咱就能多口吃的。要是不赏脸的话,嘿嘿...”

“还不是那几个好吃懒做的东西,”老太太一旁突然发飙了,“平日里要是多浇几桶水,也能多打几斤粮食。”

“那今年这年能好过点了。”郑三没接老太太的话。

“这租子和税赋一交,哪还能剩多少。”老太太急忙回说,生怕郑三想借钱借粮,把以前的债讨要回去。

郑三笑了笑,“大伯,大伯母,是这样的。今年我那东家仗义,赏了我一袋百斤的白面。这么好的东西,大家一家人,都好几年没吃过了,都尝尝?”

“老三,你有心了。”老头倒还矜持。

“哦?粮食在哪儿,要不要我们帮忙驾驴车拉回来?”老太太不淡定了。

就连一旁逗着志文的小妹都转头看着郑三。

“咦,你们不知道?昨天我回来得太晚了,还没到村口遇上老四,我就躲了个懒,让他先把白面拿到这儿,今天连上我,大家凑一块儿分了。”郑三满脸的惊讶。

志文在一旁却是佩服,这看似老实巴交的爹也不简单啊。

“让老四拿来了?”老太太还没等郑三把话说完就叫了起来,“五妹,去把老四和其他你那几个没良心的哥哥一块儿叫来,咱们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一旁的老头脸色也是不好看,老头老太太却是知道郑三向来忠厚,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没多久,三个眉眼相似的北方汉子就跟着志文小姑进了堂屋。

“老四,你来说说,昨晚老三让你拿回来的白面哪儿去了?”老头沉下脸问道,居然还颇有几分威势。

其他人在路上就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时也是一脸不善地看着老四。

郑四这厮奸猾,见事情败露,知道若是还想私吞,必定犯了众怒,那白面他是无法隐瞒了,赶紧求饶:

“在呢在呢,爹娘,这不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嘛,我这就去拿来,让爹您老人家亲自分。”

最后老头拍板,郑三这一辈儿五兄妹,一人二十斤白面。

郑大、郑二还有五妹,那是兴高采烈,平白得了二十斤白面,虽然还没分家,要上交家里,但最后还不是吃到自己嘴里,这个年要好过不少了。

老头也挺高兴,自觉这白面分得挺公平。

老太太似乎对老头没把老两口算上不太满意,又不能拆自家老头的台,只好闷声不出气。

郑四看着也是笑呵呵的,还专门找到郑三,“三哥,多谢了,这些年的恩情,兄弟我都记在这儿呢。”

说完拍拍胸口。

要不是因为王学究,志文对整件事非常清楚,还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面容粗旷的北方汉子,先做下这令人不齿的事情,现在又没事儿人似的来表忠心。

这人得小心提防,志文在心里默默给郑四打上了标签。

回家路上,志文实在忍不住开口了:“爹,这四叔...可会忌恨我们家?”

“咱们以后尽量和这家子人少打交道,”郑三肩上扛着一小袋面,经历过今天的事情,倒是基本不再把志文看作小孩,边走边说,“特别是你四叔。”

“只是你这开蒙,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去了。”郑三更在意的还是志文的学业。

父子二人回到家,志文娘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情绪还算平静,看来以前没少在这家人身上吃亏,只叮嘱郑三尽快结到工钱,要过年了。

第5章 地狱模式下的生存游戏

没等几天,郑三又踏着雪进了一趟城,赶在晚饭前回到家。

看样子是拿到了工钱,背回了两袋粮食,志文眼巴巴地看着,总算放心了。

家里的杂面今天刚吃完,要回来的那二十斤白面,郑三夫妇平常根本舍不得吃,说是要留着过年包饺子。

一天还是三餐,但喝的那糊糊,已经和米汤差不多了。

饭桌上郑三还笑眯眯地把一个小布包推到志文娘面前。

志文娘也笑着,把布包打开,几十枚铜钱不说,居然还有一小粒碎银子。

“有五钱吧?”志文娘拿起银子问道。

“嗯,铜钱剩三十文。”郑三有点得意,“还买了两袋粮食,有一袋是白面,明天还给秀才老爷吧。”

郑志文没有注意父母说了些什么,他更在意的是铜钱,因为他突然想到,或许可以通过铜钱来确定现在所处的时代。

于是他果断出手,没等这对便宜父母反应过来,他已经拿了一枚铜钱在手上。

铜钱上是“天启通宝”四个字,尽管启和通是繁体字,不过认这两个字没什么难度。

天启,那个木匠皇帝,那岂不是说现在很有可能是天启年间呢?不是崇祯就好。

志文心里放下了个大包袱,全然没有想到崇祯年间也可以用天启通宝。

“天-启-通-宝。”志文正胡思乱想着,郑三却探过头,指着铜钱上的字,一个一个地念了出来,念完还看看志文,示意他跟着念一遍。

什么情况,这老爹还识字?志文一下子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愣着作甚?跟着念啊,早该教你识字的了,一直没机会就拖着,正好,今天先教你认认这四个字,提前打个底。”郑三在旁边说着。

志文下意识地跟着郑三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几遍,等郑三点点头,表示满意后才反应过来。

“爹,你识字?”志文有点不可思议,要知道,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人都是文盲,识字率很低的。

“你爹我怎么就不能识字了?你爷爷也识字,要不是他走得早,俺俩做活赚的钱都够给我去开蒙了。要不是...算了,不说了。”郑三有点唏嘘。

“要不你爹我怎么给你取名志文呢,志文志文,有志于文。我郑三没机会拜个先生念书,就希望志文你能念上书。”郑三继续叨叨。

“那是你自己有志于文吧。”志文心里吐槽,觉得这老爹识字的话,那弄清楚现在是哪个皇帝在位,应该不成问题了。

“爹,这天启通宝是什么意思啊?”志文小心翼翼地问到,生怕露什么马脚。

“这天启通宝啊,就是咱大明天启皇帝铸的铜钱。”志文显然想多了,郑三不但没有起什么疑心,反而很高兴的解答,一副乐为人师的样子。

“哦,那当今皇帝是天启咯?”到重点了,志文不由一阵紧张。

“不是了,前几个月皇上大行了。新帝登基没多久呢。”郑三低下头,边吃边回应。

“那现在...”志文措了下辞,“是哪位皇上呢?”也不知道这么说合不合规矩。

郑三明显不太在意,“之前一直不知道,咱们这儿天高皇帝远的。不过今天进了趟县城,在城门口贴了张布告,说是明年改元叫什么...我想下,嗯,崇祯,没错,就是崇祯了。”不愧是识字的人,说的是一套一套的。

志文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崇祯?怎么能是崇祯呢,怎么可以是崇祯呢?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穿越到贫下中农家就算了,穿越成七岁的小屁孩也不说了,这穿越到崇祯年间是几个意思啊。

明年陕西就开始大旱了吧,种啥啥不长,一直旱到崇祯自己个儿上吊都还没完没了的。

李自成、张献忠这两个狠人什么时候造反的倒是记不太清了,应该也没多长时间了吧,那时候整个陕西农村都是十室全空,不是饿死就是做了流民。

对了,还有更加凶残的我大清,就连牛人李自成和张献忠都像兔子似的被撵的满世界乱窜,侥幸存活下来的汉人,也得弄个金钱鼠尾在头上。

命苦啊,这儿贫下中农的家境,七岁的小身板儿加崇祯年间的时代,对了,似乎还在陕北,这儿妥妥的地狱模式的生存游戏啊。

“爹,县城热闹吗?咱们县城叫什么名儿啊?县城再往上是什么呀?”志文还抱着一丝侥幸,也不顾问话显得突兀了,就希望不在陕西,不然明年开始的大旱灾可不是闹着玩的。

郑三有点诧异地看了下他,以为是小孩儿好奇,倒也没有在意。

“咱们这县城啊叫安定县,县城再往上呢是府,安定县归延安府。东边没多远是黄河,过了黄河是晋西。北边有长城,长城以外就是蒙古人的地盘了...”郑三来了兴致,干脆做了个地理大科普。

完了。志文懵了,刚才那丝侥幸彻底消失。

原先志文还想着,既然在大明,只要不是倒霉催的身处明末,那就得读书、考试、做官,然后顺顺当当走向人生巅峰。

只是现在嘛,眼看大旱加大乱就要来临,哪还能读书、考秀才举人进士这样一步步走下去。

那城头变幻大王旗的,一会儿大明,一会儿大顺,一会儿大清,指不定哪天就没命,乱世人命不如狗啊。

这种情况下,文人墨客的手中笔,是敌不过那些武人的掌中刀的,读书不用考虑了。

眼下最重要的是先能吃饱饭,然后在明年开始的大旱灾中生存下去。

找机会投靠李自成或者张献忠?不成,变数太大不说,在陕北能不能顺利活到他俩成为大牛人都是问题。

就真去了,那也很可能是做为炮灰存在,况且这两人后来下场都不好。

那看来在陕西是没啥活路了,志文想着,是不是寻个机会撺掇他爹娘尽早跑路呢。

可这汉人自古就是故土难离,拿什么说服郑三夫妇是个大问题,志文不觉得目前自己在这个家里能左右他爹娘的意见。

而且往哪儿跑路呢,志文也很为难。

京师?不成,那是天子守国门的地方,战争不少,最后还被李自成攻破。

四川?天府之国,离这儿还不远。也不成,不知是被张献忠还是我大清杀的十室九空的,后来还弄个湖广填四川。

江南?目前还成,不过后来清军南下也被杀的挺惨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大名鼎鼎。

想来想去,志文也没辙了,似乎哪里都不行。

还有,最大的问题是,没钱。

是现在独自一家人要着饭跑路,还是以后和成千上万的人一起吃着草根、泥巴逃难?

这是个问题。

第6章 老掉牙的系统

拿回工钱的第二天,郑三跟着志文娘去村里秀才老爷家,本来只是还白面的,没想到也找了个年前的临时帮工,帮着修补下桌椅、农具和门窗,和志文娘两人每天早出晚归,家里

郑三夫妇除了交待让志文照顾好囡囡,有空还要顺带收拾下家里,打扫打扫卫生。虽说家徒四壁,没什么好收拾的,但毕竟穷人也要过年的。

志文双手杵着膝盖,正大口在路边喘着气,路旁边有积雪,没法坐下休息,脚边两桶水,还有一段路就是自家窑洞了。

水是在山脚的一口小水井打的,大人都不在,总不能让囡囡打水吧。

身上并不热,可一阵阵地冒着汗,头也有点眩晕,志文知道,这是低血糖的症状。

没办法,郑三就算刚买回粮食,可吃的糊糊也就稍浓点,根本不顶饿,身体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好不容易拎着水回到窑洞里,提着水桶,晃晃悠悠地踏上一只木箱(身高不够),把水倒进水缸里,看着水缸里一半都不到的水线,志文有点欲哭无泪。

囡囡已经收拾好碗筷,正在洞门口边晒太阳边玩着石子呢。

是的,志文是吃了午饭才去打的水,否则,他根本不敢去,也没那个体力去。

囡囡的小手上下翻飞,小石子起起落落,小脸露出了快乐的笑容,志文在一边喘着气休息。

嗯,怎么有块石子不太一样呢?

“囡囡,怎么有块石子和其它的不一样呢?给哥哥看看?”志

“哥哥,你也想玩啊。行,这块给你。”囡囡倒是挺大方,说着话就把石子递给志文。

这不是石子,郑志文愣了。

这是他穿越前随身携带的那颗文玩核桃,很特别的一颗核桃,很小,就比玻璃珠大那么一点点,显得很秀气。

穿越前郑志文很喜欢,小心翼翼地随身携带,有空就拿出来玩玩,都开始包浆了,印象特别深刻,只是这会儿被囡囡玩得沾满了灰。

“哪儿来的,囡囡?”志文边吹边擦边问。

“昨天在你炕边扫出来的呀。”囡囡头也没抬地回答。

郑志文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家里的杂物室兼自己卧室的房间,自己好像还没认真打量过,这两天本该打扫卫生的,被囡囡代劳了。

舀了点水清洗了下,郑志文确定,这就是他的那颗文玩核桃,和他一起穿越过来了。

志文坐不住了,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福利吗?金手指?

和囡囡打个招呼,拿着核桃就匆匆进了自己的房间,想想不放心,还把门反锁上了。

好在是白天,室内还有点光亮,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坐在炕上,拿着核桃看了半天,志文咬咬牙,一抬手咬破手指,把自己的鲜

鲜血不断地沁入核桃,核桃也慢慢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其间有两次,手指的血液流着流着就停了,志文不得不又用牙把伤口撕大点。

有门儿,志文看着眼前的景象,感受着比刚才挑水还要严重的眩晕,心里却美滋滋的。

这应该是穿越者的福利了吧,金手指终于有了啊,是空间还是系统呢?

就在那阵眩晕越来越厉害,让志文觉得再也坚持不住,快要昏过去的时候,终于停止了。

这时候志文喘得比刚挑完水还要厉害,身上汗出如浆,大冬天的,他赶紧到炕上找了件旧衣服擦汗,否则凉下来,估计又得发烧。

又把手指头上的伤口放到嘴里嘬了半天,确认血止住了,这才来打量早已在他眼前出现的那副景象。

这是...扣扣农场?

有几块小方格,志文数了下,二十四个,其中四个是赭黄色的,看着是开垦过的土地,其他则还是绿茵茵的,一端还有个晃着水波的,鱼塘?

艾玛,怎么别人的系统不是高端的修仙系统,就是中端的练武系统,还有更土豪的花钱系统,花不完还受惩罚的那种。

自己的怎么就是这种过时的、老掉牙的扣扣农场系统?

啧啧,志文边吐槽,边翻看了一下。

仓库是空的,这没种地就没收获倒也能接受,可这种子不是一开通农场就送的吗?这什么都没有,怎么开始呢。

鱼塘,当然也是空的了,鱼苗?不用想了,果然没有。

加工坊,也是空的。

下方只有铲地和收获两个选项,除虫、除草、浇水等等全没有,这是让自己只管种和收,其他一律不管吗?

这还有点儿意思。

志文试着用意念指挥铲子,翻了下地,好的,没问题,只是才翻了一块地,头就又有点晕了,难不成用的是自己的精神力?

算了,不铲地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能种的,可不能晕过去。

商店呢?商店倒是找到了,可里面什么都没有,这种子去哪里弄呢?

志文疯狂地找了半饷,又绝望地发现,在标有自己姓名——郑志文的图标下面,居然空荡荡的,这是不是意味着系统连初始金币也没有给他?

这要怎么开始,志文抓狂了。

这破系统,连个引导功能都没有吗?那好歹得有个说明书吧。

没有,什么都没有,彻彻底底的一片空白,完全得靠志文自己去摸索。

折腾半天了,先去打水吧,留着慢慢研究,就不信了,系统都有了,还能被它给憋死。

走到囡囡面前,志文看看在自己面前漂着的系统画面,叫了声:“囡囡。”

囡囡抬起头,用那双黑眼仁特大的眼睛看着他,“啊?哥哥,你要不要陪我玩会儿。”

尽管早就笃定其他人看不见这系统,志文还是看到了囡囡那完全没有发现异常的眼睛才放心。

“不玩了,水还没打满呢,走了。”志文提着两只桶下坡了,随即暗念“收”,那系统画面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消失不见。

刚走了一截路,他突然想到,这鱼塘里的水,能不能弄出来呢?

抬头看看,见囡囡已经不在视线中了,志文把两只桶并排放好,又把系统画面唤出来。

一边用眼睛瞟着鱼塘,一边拼命用意念想着,把鱼塘里的水引到桶里去。

凭空突然出现了一股清水,只是方向不对,径直朝着志文头上而去。

志文倒是一直留意周围,见势不妙,急忙往后闪身避开,否则这冰天雪地的,被浇一身水,滋味可不好受。

再来。

经过了好几次练习,和狼狈的闪躲之后,志文终于能准确地把水放进两个桶中。

乐滋滋地拎着两桶水,志文又反身往回走,不用去山脚地水井打水了。

停下来休息喘气的时候,用手抄了点尝尝,挺甜,比井水好多了。

或许是喝了点水,头脑清醒了不少。

自己为什么不直接把水放在水缸里,还要放在桶里,费力地拎着回去,再倒进缸里?

志文这才反应过来,摇头苦笑了下,又把桶里的水收了回去,拎着空桶走了几步,又摇摇头,还是往桶里放了小半桶水,才继续前进。

自己以后都不用再这么吃力地打水了,志文想着,总算发现这系统的第一个用处了,今后再怎么旱,自家都不愁没水用了。

第7章 种子

雪停了,天放晴了,风小了很多。

家里猫冬的人们也出门了。不管穷的富的,都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家境好的进县城采办年货,差点的就几家人邀约着上山捕猎,好歹也弄点肉吃。

村子里的年味开始浓了。

志文却在为系统里的四块地怎么种发愁。

看来只能自己去找种子来试试了,可这种子去哪里找呢?

家里是不用指望了,又没地,郑三刚买回来的粮食都是磨成面的,开口问父母要?不妥,要了做什么不好回答啊。

找人借?别开玩笑了,七岁的小孩,还没成人,谁借给你。

先去周围这些有地种的人家串串门,到时候见机行事。

种点什么好呢?志文合计着,嗯,小麦要种,高粱也得种,不然以后都吃白面,太引人注目了,而且高粱面虽然口感粗点,可营养不错。白菜也得种点,蔬菜不能缺,不然容易得坏血病。

可惜了,不能搞养殖,这牧场还没影呢,只能搞农场了。蛋白质跟不上啊,那还得种点大豆,四块地就这样被安排好了。

囡囡这两天高兴坏了,志文天天带着她到处走家串户地玩。

志文其实是为了找粮种,囡囡一个人丢家里可不行,只能带着她。

没想到粮种问题很轻松地就解决了,志文带着囡囡去了大柱家一趟,趁着人家大人不在,几句话就激得大柱把自家的粮种拿出来显摆。

然后志文满脸羡慕地把粮种捧在手上,嘴里惊叹不已,暗地里却不露声色地把小麦和高粱的种子收进了仓库,不多,每种种子十多粒而已,谁都没发现,再多可不成了,于心不忍。

这偷梁换柱的本事是志文新学会的技能,用手接触的东西,哪怕隔着布袋,也能收进仓库,还能和仓库里的东西互换。

这仓库到底能放多少东西,志文现在还没试出上限来,反正家里的东西他都放进去过,算是个随身空间了,就是人进不去。

至于蔬菜的种子,没有,饭都吃不饱,还能腾出地来种菜?

志文和囡囡最后在大柱二柱鄙视的眼光中败退了,大柱家租着村里秀才老爷的五亩地,虽然每天只能吃两顿饭,还是觉得比志文家好多了,志文家不种地,粮种也没有,还要到自家来看。

还在路上,志文就迫不及待地调出系统,反正除了他自己,没其他人能看见。

把从大柱家弄的种子,从仓库里取出来,挪到土地上方,开展种田大计。

没用,那一粒小麦种子在土地上面晃晃悠悠,不论志文怎么用意念命令,就是不肯落上去。

换块地试试?一连换了三块地,都没用,四块地都种不上去。

难道是一粒种子太少了,数量不够?

志文又用两粒种子,但一直把从大柱家顺来的十多粒种子都放了上去,还是没反应。

小麦是这样,那高粱呢?

一样的,没戏。

这是自身级别不够,还是土地级别不够呢?

志文这走路的姿势,从开始的抬头挺胸,变成了现在的垂头丧气。

到了自家窑洞门口时,却看见了那棵连枝带干都被砍光了的,只剩根茎露出地面的一小株灌木。

学名叫什么志文可不知道,只知道这东西耐寒,长不高,还有刺,大家都砍了当柴烧,生命力顽强,只要不伤根,没多久又能长出来。

要不死马当活马医,把这个弄进去种了试试?志文暗想。

可这不好挖啊,这东西根扎得挺深,要不然也不能这么耐旱,再加上这地冻得硬邦邦的,志文可没把握能把它完整地给挖出来。

见囡囡已经自个儿进了窑洞,志文就不再顾忌,蹲下身,用手抓着这株灌木的根茎,意念想着“收”,试试能不能收进仓库里。

果然有效,念头才起,灌木就整株的不见了,原地留下个不大不小的坑洞,里面干干净净,断根什么的都没有,比拿锄头挖效果好多了。

志文扒拉了些雪,把坑给填上,也进了窑洞。

再看仓库里,放着一个根须完好,而枝干全无的灌木。

志文也不迟疑,把它从仓库里取出,挪到土地上方,用意念像点鼠标似的点了一下,哈哈哈,它落到地面上,种上了。

志文长吁一口气,总算有东西可以种上了,虽然种出来不能吃,不过,家里这柴禾问题又解决了不是,这要是大旱,灌木越来越少,烧火做饭都成问题。

随后志文还不甘心,想乘胜追击,又用粮食种子试了下,不行,还是种不上去。

只有等这灌木收获了以后再说了。

五天后,中午,已经吃完中饭,碗筷都收拾好了,志文习惯性地打开界面,终于看到,在这块地的上空,亮起了一颗星,可以收获了。

这五天,志文称得上是坐立难安,一有空就把界面弄出来,看看成熟了没有,这系统可没有真正的扣扣农场那么贴心,会标上成熟时间,什么提示都没有,只能随时观察。

志文用意念一点收获那个选项,已经长得密密麻麻,十分茂盛的灌木,瞬间被剃了头,出乎志文意料的是,这块地并没有就此荒废,灌木的根茎还在,无须重新铲地、播种。

而仓库里,多了二十个并未标明名称的灌木,价值...一个金币,志文摇头苦笑,算了,不卖了,留着自家烧火用吧。

咦,还多了个东西,应该是刚才收获时赠送的东西,这算是补发的新手大礼包?

再仔细看看,是本书的形状,志文顿时没了兴趣,这礼包来点实惠的好不好,粮食、种子、金币都行,书可解决不了肚子问题。

暂时没空管这本书,志文现在琢磨的是,这收获了,按道理经验啦,等级啦,多多少少会提升一些,可自己这破系统,什么提示都没有。

也不知道小麦和高粱能不能种上去了,管他的,试试看,反正不费什么力气。

结果令人惊喜,这次非常轻松地就把种子种上了,而且都只用了一粒种子,一块地种的小麦,一块地种的高粱。

志文哼了声,这还差不多,要还是不能种,虽然对这系统也还是没什么办法,只是总有种身有宝山却空手而回的感觉。

不知道这小麦和高粱要多长时间才能收获呢?志文暗自想到。怎么也要比真实环境里的小麦和高粱快吧,不然就妄称系统了。

这灌木五天不是就可以收了?嗯,志文有信心。

等志文把这系统大致弄明白,心也安定下来的时候,开始过年了。

郑三夫妇不知哪里找了些鸡蛋,煮熟碾碎后,和进咸菜里作馅儿,用那二十斤白面,包了好几顿饺子,就算是过年的大餐了。

这饺子虽说一点油荤都没有,一家人还是吃得十分香甜。

穿越过来快一个月了,志文才在过年这几天吃了几顿饱饭。

郑三大伯一家,不知是因为束脩的事儿内心愧疚,还是天性凉薄,这几天也没人上个门。

按理说郑三是晚辈,应该上门拜访下,不过这腊月间平白无故地送出去八十斤白面,郑三心里气还没消,干脆也就不去了。

第8章 收获

正月十五一过,郑三就进县城找活计去了。

志文娘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周围村子里,给人帮工做饭。

系统里的地终于能种了,志文因为生存压力而造成的担忧,也暂时放了下来。

家里原本他最头疼的两项活计:挑水和砍柴,也因为系统的存在,使他基本解放了出来。

出去装模作样转一圈,回来趁着没人注意,就能把水缸灌满,柴禾堆得高高的。

要说这系统出品,还真是精品,收获了二十个单位的灌木,拿了一个出来,就把灶台旁边放柴的地方堆得满当当的,品相还好,粗细均匀,长短也差不多,志文估计这一个单位应该有一百公斤了,又收了半个单位的回仓库,否则太显眼了。

好了,以后烧柴都不用愁了。

最担心的问题基本解决了,志文一下子闲了下来,反而觉得这日子有点难熬了。

白天还好点,哪怕心理已经是成年人,对囡囡和大柱、大妮他们幼稚的儿童游戏,诸如抛石子什么的完全无感,但好歹身边有点人气。

实在看不下去了,还可以带着囡囡漫山遍野地逛,至不济也可以晒晒太阳,正好年后春光明媚,一丝雨都没有下过。

可晚上吃完饭,七八点就不得不上炕睡觉的日子,才是无法忍受的。

别提手机、电脑和网络、电视什么的,这个家就连本书都没有,也没有钱点灯。

志文这才想起丢在仓库里的那本书,一直都还没有拿出来看过。

从仓库取出,拿到手里,发现连书名都没有,薄薄的一本,志文数了一下,总共就是四幅图,标有人体穴位,不但用线连了起来,还用箭头标明了方向。

志文穿越前作为一个中西医结合的医生,起初以为是人体经络图,但细看之下却发现似是而非。

那些穴位有的他很熟悉,有的则根本没有听说过,串联起来的线路,和箭头指示的方向,也与他熟知的人体十二经络不尽相同,而最大的不同,是每幅图的穴位顺着箭头方向,到最后都成一个循环。

无聊之下,志文放下疑惑,照着书中这些图的顺序,从第一幅图开始,按图中标识的穴位和箭头走向冥想。

志文一开始是按照他以前熟知的方式,即盘腿、握固、闭目来冥想的,但炼了几天,并没有什么效果。

想想又改成站式,也就是所谓的站桩,仍然无效,躺式,也不行。

志文有点疑惑了,但半途而废不是他的性格,咬咬牙,就又坚持了下去。

直到一个月后,志文不但走着路也可以冥想第一幅图的线路循环,就连日常做事、干活,哪怕是与人说话,自己想事情,都始终能分出部分念头进行冥想,真正做到了“行走坐卧,不离这个”,梦想中的感受不期而至。

这天晚上,正在房间里站桩冥想的志文,身上骤然泛起一股暖流,顺着冥想的线路自动循环不休,每循环一周,都能感受到它壮大了一丝。

志文心里知道,这第一幅图,算是炼成了,内力或者说真气,以后会循环不休,自行壮大。

冥想结束后,志文发现自己的眼力和耳力都增长了不少,这是耳聪目明吧。

进入三月,家里粮食又快要见底了,糊糊不可避免的越来越稀。

不过自从第一幅图练成后,身体好了很多,肚子饿归饿,但低血糖的症状没有再出现了,当然,也有可能是不用挑水和砍柴了。

这天中午,志文打开系统界面,看见了让他望眼欲穿的,悬在小麦和高粱地上的那两个星星,终于熟了。

忙着收进仓库一看,小麦和高粱的收获各二十,取出一个单位,高高胖胖的一麻袋,应该有一百公斤。

咦,仓库里又有个奇怪的东西混入了,好像还是本书,先不管它。

再看两块地,仍然没有荒废,还能继续生长,这比扣扣农场好。

算了下,这从播种到收获,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小麦和高粱各收获了二十,每个单位一百公斤的话,那岂不是就各有两千公斤的小麦和高粱了?

乖乖,真高产啊。

再看价值,小麦和高粱都有十个金币的价值,可比灌木高多了。

志文立即把小麦和高粱各卖了一半,得了十个金币,剩下的粮足够了。

现在这粮食还没有磨成面,不能掺到家里的粮缸里,这加工坊用不用得上呢?

志文往加工坊的入口里加了一个单位的高粱,用意念点了一下,没动静。

应该是缺了什么,才不能启动的。志文现在对这个系统多少有点了解,用肯定能用,只是条件都得具备了才行。

加工坊,启动它难道需要能源?

仔细看了看,果然在其下方找到一个口子,志文试着加了一个单位的灌木进去,燃料就是能源嘛。

再点,还是没反应。

志文干脆把加工坊放大,凑到面前仔细观察,终于让他发现,在加工坊的上方,还有个很小的口子,就像后世街上自动售货机的硬币入口一样,还要钱?

放了一个金币进去,再用意念驱动,终于跳出了两个选项,分别是粗和细。

志文想了想,还是选择了“粗”,应该是磨成粗面和细面的分别吧,细面掺到家中的粮缸里就太明显了。

没几分钟,加工坊就停止了运转,仓库里多了一个粮包,从仓库里取出来,刚一打开袋子,入目是略显暗紫红色的面粉,带着微微的香味,用手捻起,有些沙砾感,倒是和家里的高粱面差不多。

至于重量,志文用手往上拎着试了下,应该是一百公斤,居然没有损耗。

放了一个单位的小麦进去,这次加工坊没闹什么幺蛾子,看来燃料和金币还够用。

志文还是选了“粗”,片刻后一袋面粉出现在志文身前,微微带着金黄色,泛着麦香,诱得志文嘴里一大包口水。

可惜,家里没有麦面,志文只能往自家粮缸里掺了些高粱面,还不敢掺多了。

要不现在用麦面在家里的灶上做点东西加个餐?

这个想法才升起来,志文就把它压下去了,囡囡也在家,肯定瞒不过,志文现在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秘密。

把两袋粮食收进仓库,志文心有不甘,这食欲被挑逗起来了,可不容易熄灭。

他又把目光放在了加工坊上,犹豫了会,把那袋麦面都放进加工坊里去了,用意念点了一下,跳出了几个选项:烙饼,煎饼,馒头。

志文好不容易忍住了笑,点了下煎饼,他觉得煎饼怎么都得用油,自从穿越过来,可是丁点油荤都再没沾过了。

又是个界面跳了出来,这回是选择数量了,最少一个,最多一千个,志文选了一个。

片刻后,志文嘴里回味着煎饼的滋味,仍是意犹未尽。

的确如他所想,煎饼有油有盐,系统出品,必是精品啊,一分钟都没有,足有一两重的煎饼就进了志文的肚子。

还想再吃,不过志文知道,自己长期没有沾过油荤,脾胃虚弱,吃多了极有可能引发肠胃不适,只得压下这个念头。

志文心满意足地走出窑洞,几个月了,肚子总算不饿了。

囡囡正在玩乐,看着她那枯黄的头发,瘦弱的身躯,志文心中不忍,还是做了块煎饼拿给囡囡。

等囡囡也是几口吃完,又和她订了攻守同盟,保证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爹娘,否则以后再也没得吃。

第9章 旱灾

四月了,果真如志文记忆中的历史所言,从正月开始就没有下过一滴雨,大旱来了。

有地种的人家,无论大人小孩,每天都出门找水,指望着多少能救回些麦苗,好能有点收成。

左邻右舍的大柱二柱和大妮二妮家都有地要种,四个小孩也都成天不见人影的在外找水。

志文家作为无田户,反倒不用受这种罪了。

原来山脚下那口井已经干了,村子里也就只剩一口老井还有点水,从早到晚都排着长队,还不时地发生口角甚至肢体冲突。

而志文只用挑着桶去排排队,差不多又挑着空桶回家,然后趁没人注意,把鱼塘里的水放到水缸里。

虽然目前的旱情对志文家的影响没有村里其他人家那么严重,但志文还是觉得这里不能呆了。

一旦到了下半年颗粒无收的话,大家都得背井离乡地去逃荒,人多了反而不好,晚走不如早走。

于是挑了个志文娘心情好的时候,拉着囡囡作陪,小心地说道:

“娘,你看这旱情越来越严重了,井里的水也越来越少,再这样下去,恐怕吃水都困难了。爹又不在,就有点水咱们也抢不过啊。”

志文娘一听也是皱起眉头,“再不下点雨,今年怕就要绝收了,咱家虽然不种地,可这粮价眼瞅着要涨啊。”

“是啊是啊,要不咱们先离开村子,进县城找爹去吧。”志文赶紧接话。

其实志文觉得县城也不保险,今年可能躲在里面还行,到了明年,饿殍遍野的时候,整个陕西都不安全。

可到底去哪儿他也犯愁,过不了几年,整个天下不是流贼猖獗,就是清军骄横的,没个安宁的地方。

真就靠着这系统,一家人找个深山老林当野人?

咝...那种日子,过个十天半月的还行,常年累月地下来,别人不说,志文自己是肯定受不了的。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起码先到县城吧。

“你爹过两天怎么都得买点粮食回来了,不然咱们就得断顿了,等他回来商量商量吧。”志文娘还拿不定主意。

晚上志文躺在炕上,打开系统,盘点自己的东西。

粮食还多,这两天中午和囡囡吃的煎饼,还有掺在家中粮缸里的高粱面,都没有用多少。

柴禾?太多了,又不值钱,不管它。

金币用了一个,还剩九个,目前也用不上,志文已经试过了,无论是开新的田地,还是提升田地品级,都差得远。

要不拿出来看看是什么样子?还没见过金币呢。

刚一动念头,跳出选项,提取金币:“金”和“银”,点选“金”,又是数字选项,志文选了一,一枚漂亮的金币出现在手里,剩下八个金币。

令人遗憾的是,什么图案都没有,光秃秃,亮闪闪的,份量倒是挺沉。

不好玩,而且这金币可不敢拿出去花,随手放回仓库,又有了九个金币。

再取,这回选了“银”,跳出来的选项是“纹银一百两”和“碎银一百两”,志文选了碎银,自己家的身份,铜钱用的多,银子用的少,拿出几十两或者一百两的银锭出来,一样地招惹是非,碎银低调。

“哗”地一声响,炕头出现了一堆碎银子,志文用手抓了一把,各种形状和重量的都有,不错,又收回仓库里去了。

这系统的粮食,卖了后换成银子,价值很高啊,比外面的粮可贵多了,志文盘算着,空间出品的粮食很稀奇?

却说郑三在县城给人干活,看这旱情一天天地严重起来,粮价蹭蹭上涨,也是坐不住了。

估摸着家里的粮食快吃完了,就和东家告了天假,拿着积攒的工钱买了点杂面就往家里赶。

到村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快要黑了,望了眼不远处的自家窑洞,正要一鼓作气赶回家,旁边有人喊了。

“三哥,回来了?”

郑三回头,只见不远处郑四一手拎着个桶,一手拿着把铲子,正眼巴巴地看着他。

“嗯,老四,你这是...找水呢?”郑三暗叫倒霉,忙不迭地放下身上的袋子,就希望天色黑,这郑四看不清是什么。

“没办法啊,三哥,婆娘娃娃排队去井那儿打水,咱们这些汉子在外边找水,多少给地里浇点水,不然年底喝西北风啊。”郑四答道。

郑三一时不知怎么回话,正想硬着头皮告辞,郑四又开口了:

“赶紧回去吧,三哥,嫂子他们肯定都盼着你呢。”

郑三暗地里舒了口气,老四今天居然挺善解人意的,“那我走了啊,天不早了,先回去吧,找水自己个儿也注意点儿,这两天太阳大。”

“哎,就盼着过两天能下几场雨呢。”郑四呵呵笑道,眼睛贪婪地盯着郑三肩上那袋粮食。

郑三这次回家受到了热烈欢迎,就连志文也舒了口气,眼瞅着就断粮了,自己往粮缸里加了好几次高粱面,都快露馅儿了,这下总算能接上顿了。

简单吃完晚饭,志文娘就把前两天志文的提议,离开村子先到县城的事儿说了。

“嗯,志文说得也确实有理。”郑三沉吟道,“只是到了县城,这落脚点是个问题。”

“那爹你在县城住那儿呢?”志文问道。

“我一大老爷们不愁,都是和一起干活的几个老伙计在那废弃的土地庙将就,”郑三回道,“可加上你们娘三儿,再在庙里,恐怕就不行了。”

大家不出声了,这拖家带口的,和一帮糙老爷们儿在一起,确实不方便。

当然,真要是在逃难路上了,那谁还顾得上这些,可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志文自然更不愿意和其他人呆在一起了,自家不用为吃的发愁了,

人一多,志文自己不好往粮食里做手脚不说,人家吃糠、吃草的,自家吃粮,就容易惹人眼红,招来大祸,还是得自家独门独院的才行。

“那咱家在县城找个院子?”志文提议。

“住院子?”郑三瞪了志文一眼,“钱呢?我这点工钱,咱家今年能有饭吃就不错了。”

“他爹,进了县城我也可以去找工做的。”志文娘说。

“这工哪那么好找的,”郑三叹口气,“旱情这么重,我们都想着走了,那些富贵人家不会走?你去谁家给人帮厨?”

“这县城有钱人家走得多吗?”志文插嘴道。

“目前还不算多,但也走了几户了,其他的还在观望吧,若是还不下雨,应该还会走不少。”郑三回答。

志文眼睛一亮,从后世而来的他,下意识地就觉得这是个趁机低价买房的好机会,自己有钱,可转念就否决了。

县城都不安全,自己还想往外跑呢,干嘛又在那儿买房,租就行了。

可这钱怎么向父母交代来由呢?志文有点犯难。

算了,早晚都得曝光,不如趁着这次编个借口把钱拿出来。

“爹,娘,我有钱,我有可多钱了。”想到这儿,志文抬头道。

“可多钱?”郑三夫妇笑道,“你哪来那么多钱?”显然不相信。

志文也不多话,登登登跑进自己的房间,没多长时间,从仓库里弄了满满一捧碎银子又跑了出来。

“这...”郑三夫妇真被惊呆了,他们哪儿见过这么多银子,“哪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没想到囡囡突然开口了,“哥哥和我在山洞玩捉迷藏的时候发现的。”

志文一拍脑袋,前两天带囡囡到处乱逛的时候,刚兑换了碎银子,正新奇着呢,有事儿没事儿就把银子从仓库弄到手里,又从手里放回仓库,一进一出的好玩。

没想到被囡囡看到了他手上的碎银子,为了打发这个好奇宝宝,只好随便找个借口,说是刚才和她玩捉迷藏的时候,自己在一个小山洞里发现的,还嘱咐囡囡不要多嘴,找机会给爹娘一个惊喜,估计现在她觉得就是惊喜的时候了。

不过也好,囡囡嘴里说出来的,要更可信吧。

郑三夫妇脸色沉重,不是不相信志文和囡囡,而是想岔了。

“在哪儿发现的?”郑三沉声问道。

“记不清了,带囡囡玩儿的时候发现的,不在村里,也不在咱们窑洞附近。”志文只能打马虎眼了。

“他爹,不会是土匪藏的吧?”志文娘有点慌乱。

“应该不会,都是碎银子,怕是贼藏的。”郑三也不确定。

“放心吧,爹娘,咱们家这么穷,不会想到是我们拿的,”志文赶紧给两个大人宽心,“再说,都过这么长时间了。”

“还有吗?”郑三问。

“还有好多呢,我藏得可好了,你们都找不到。”志文接着忽悠。

郑三夫妇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郑三从志文手中接过银子,“这些我就拿去租房了,剩下的你都收好,臭小子,藏东西很有一套嘛,我和你娘都没发现,别乱用,听见没有?”

那次志文和郑三一起去讨束脩,郑三就觉得自家儿子一下长大了,之后都不太拿他当小孩子。

志文嘿嘿笑着,转身折回小屋又藏银子去了,这关总算过了。

“我明天就进县城找房子租,你们收拾收拾,二十天后,嗯,最多不要超过一个月就来县城找我吧,这点粮那时候也应该吃的差不多了。”郑三开始和志文娘交待事情了。

第10章 郑四借粮

已经五月中旬了,天空中一丝云都没有,太阳火辣辣地高悬空中,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热力,空气干燥而火热,偶而荡起一丝微风,就能带起地面上的浮土。

“啪”,郑四把碗往桌上一跺,“我说娘,咱们一天到晚地到处找水浇田,太阳又大,就吃这么稀的糊糊?”

“不吃拉倒,不这么吃怎么撑到秋后?”老太太很不耐烦。

“看这天气,撑到秋后也打不下多少粮,到时候只怕吃得更稀。”郑四抬起碗都都囔囔。

“能打多少是多少,真要绝收了,这一大家子不得饿死。”老头嚷嚷。

“哎,爹,半个月前,我见三哥扛了一大袋粮回村,怕不得有一两百斤,要不咱们去借点?”郑四又道,“弄点稠的吃吃,也能多找点水浇地啊,你说是不是。”

“真有那么多?”老头问。

“那还有假,我亲眼见的,当时我就在他背后。”郑四信誓旦旦的,其实他根本没太看清,天一擦黑他眼神其实不好使,说多点好让一大家子动心。

“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哪吃得了那么多粮,明天你几个抽空去借点,又不是不还。过几天端阳节也能吃点干的。”老太太把事儿就给定了。

“不太好吧。”老头道。

“不合适吧,娘。”五妹说。

“不好不合适你们给我弄粮食回来?”老太太突然咆哮起来,“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老头和五妹屁都没敢放一个,低下头喝糊糊去了。

刚过完年那会儿,一有空闲,志文最喜欢带着囡囡在窑洞门口晒太阳,囡囡自己在一旁能玩得开开心心,而志文只管微咪眼睛,或站,或坐的,仔细感受阳光从外到内把人晒得里外通透,热气四溢的感觉,心里巴望着这太阳能给自己生成更多的维生素d,好让自己能尽快长高,早日摆脱这小屁孩的尴尬局面。

现在嘛,志文抬头看看太阳,还是算了,不想中暑的话,还是找个荫凉地呆着吧。

窑洞里倒是够凉快,可志文实在不喜欢那种阴暗的感觉,这天一暖和,除了吃饭睡觉,很少呆在里边儿。

带着囡囡好不容易找了个阴凉地,离家不远,在两个小山包的垭口,旁边一棵一米不到的灌木,好歹能给兄妹俩一小块阴影,偶而还能从村子方向吹来微风,好地方,就这儿了。

志文在树荫下盘腿而坐,双眼似闭非闭,分出一丝念头冥想第二幅图的脉络循环,其他精神,则在感受周围的环境,包括烈日、清风,当然,还有不远处玩得不亦乐乎的囡囡。

自从练成那本书上第一幅图的循环线路,为了和以前自己所学的经脉区别,志文将其命名为脉络,而且他发现,除了在平时要时时有念头观照脉络外,打坐或站桩的时候,像现在这样一边冥想体内脉络,一边感受周围的情况,比原来关闭五官,只专注冥想的效果好多了。

囡囡早对自家哥哥的这些奇怪行为习惯了,自个儿在附近忙了起来,捉虫、找石子儿,偶而拔几棵干透的荆棘,等会带回家做柴火,只要不跑得太远,哥哥是不会管她的。

“老四,你说都过去这么多天了,老三家的粮还能剩下多少?”山路上郑大边走边问。

“应该还有不少吧,老三不在家,就一个女子两个娃娃,能吃多少。”郑四知道这会儿可不能泄气。

本来那天说好了第二天就来借粮的,没想到老头误打误撞地铲出一小洼水来,一家人提心吊胆地忙着拉水浇苗,既怕被人发现了来抢,又怕速度慢了被晒干,哪还顾得上到郑三家借粮。

昨天那小洼水总算淘干了,累了好几天,吃的又稀,肚子里饥火更旺,今天郑大和郑四就忙着来借粮了。

“大哥,歇口气,吹吹风。”郑四停下脚步,边擦汗边说。

志文微闭的双眼慢慢睁开了,随着第二幅图开始修炼,第一幅图的功夫不但没落下,反而更加精进,耳聪目明的范围日益扩大,郑三和郑四的这几句对话,远远地被风带进了他的耳朵里。

看来是爹买粮回家那天被他们家人看见了,志文暗道,这就惦记上了,说是借,怕是强借。

家里确实还剩不少杂面,所以端阳节那天,志文娘才舍得烙几个饼吃,算是过节,还生怕左邻右舍闻到味儿,让人惦记上,没想到早就有人上心了。

不行,不能便宜了他们。想到这儿,志文站起身。

“囡囡,囡囡,走了,回家。”志文招呼着囡囡急忙往家赶。

到了家,志文让囡囡在窑洞门口呆着,他好进去做手脚,而且这大伯和四叔等会儿上门借粮,保不齐发生点什么事,志文不想吓到囡囡。

冲到粮缸前,志文把粮缸里的杂面全部收进仓库里。

又把父母藏钱的几个地方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这才罢休。

正得意时,脑中却冒出“贼不走空”几个字。

上次和郑三去讨束脩,也是让他们家占了好大的便宜,才拿回部分白面,否则别想拿回任何东西。

这即将上门的两兄弟,郑四奸猾,郑大不太说话,但看面相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而且借个粮,来一人足以,这来两个人,要是两手空空地回去,万一起什么坏心思,邻居都去找水了,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自己现在除了耳聪目明,根本没什么反抗能力,无法保护自家和囡囡的安全。

算了,吃点亏吧。

志文又在粮缸里放了两斤杂面,想想又添了两斤杂面,好歹让他们一家人够吃几顿的,这才施施然走出家门。

“志文,囡囡。”郑四刚走上窑洞门口的缓坡,隔着老远就喊上了。

“四叔。”志文和囡囡都很恭敬地回应,礼数上可不能缺。

一会儿郑大也爬上来了,又是一阵寒暄。

“你娘在家不?志文。”郑四开始问了。

“娘去秀才老爷家帮工了呀,四叔你不知道么?”志文心里一阵腻歪,心理年龄三十老几的人了,说话还非得装萌。

“那咋办,老四。”郑大沉不住气了。

郑四转头狠狠瞪了郑大一眼,这个憨货,就是要趁三嫂不在才来的。

郑大没弄明白那一眼是啥意思,但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乖乖闭上了嘴。

“志文,爷爷奶奶一家粮不多了,你们家的粮应该还富余吧?”郑四此时也懒得和个小屁孩兜圈子了,“要不借点粮给我们?”

说完也不等志文回答,朝郑大使了个眼色,两兄弟径自朝窑洞里走去。

“囡囡,乖乖呆在这儿,别进来。”交待好囡囡,志文跟着走了进去。

郑大郑四已经站在粮缸旁,看着里面那不多的几斤杂面,脸色都有点发黑。

“志文啊,家里就这点粮了?”还是郑四开口问。

“是啊,四叔,爹上次带回来的粮没有前几次多,他说那什么涨了。”志文不慌不忙地回答。

“粮价涨了,是吧。”郑四说。

“对,四叔,爹就是这么说的。”

郑四却是有点信了,旱情这么严重,粮价必涨,自己晚上眼神不好,那晚还真没看清郑三扛了多大个粮袋,一两百斤那是糊弄家里人的。

郑大看看郑四,也是为难,就这三四斤的杂面,自家就是借走一半,又抵得什么用,倒还有点良心,没想着全部拿走。

郑四不动声色地扫了一圈整个堂屋,空落落的,除了粮缸,就没有能装粮食的地方了。

又假模假式地在两个房间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志文在一旁看得好笑,却是不怕你找。

“小姑呢?”志文突然问。

“啊?你小姑还不是去村里井边打水去了。咋?”郑大摸不着头脑。

郑四没有说话,只盯着志文。

“小姑前段时间帮娘做了点针线,爹娘都很感激,可钱都买粮了,娘昨天还说要拿几斤面好好谢谢小姑呢,四叔,剩下的这几斤面,你们就都拿走吧,算是俺家给小姑的谢礼,给我们留够吃两顿的就成。”

无缘无故就挺大方地把粮借给他们不太妥当,郑四肯定会起疑心,反正前段时间小姑确实来家里帮着志文娘做了点针线。

“不妥不妥,你们娘三儿咋办?借这么多对不住三哥和你们。”郑四假惺惺地说。

这回轮到郑大死死地瞪着郑四了。

“啊,忘了告诉你们了,四叔。我们明天进县城找爹去了。”其实哪天走还没定。

“缸里的这些面肯定吃不完的了,你们就别客气了。”

“爹上次来就说了,让我们收拾收拾,差不多了就进县城去找他。他说旱情这么重,他不在家怕我们受欺负。”志文可怜巴巴地说。

这是实情,别说眼下这种情况,就风调雨顺的日子,家里没个汉子都容易受气。郑四的疑虑这才基本打消了。

郑大和郑四最后带着三斤半的杂面走了。

第11章 进县城(1)

志文娘向秀才老爷家的管事辞工的时候,管事还颇为不舍。

简单说,就是志文娘干得多,干得好,还拿得少,今年更是工钱都不要了,发点陈粮,都感激得不得了,可比那些签了卖身契的仆役划算多了。

至于志文娘带回家里的那点剩饭剩菜,管事根本没放在心上。

管事的倒是挺真诚地挽留了几句,见志文娘态度很坚决,也就作罢。

志文娘工钱是月结,虽然尚未满月,管事的想结个善缘,仍按一个月算,给了二十斤的杂面。

志文娘也挺高兴的,要知道,郑三在县城,平均下来每个月能有一两多点银子的赚头。

可这一两银子,去年秋收能买两百斤的杂面,年底就只能买一百五十斤了,到了今年开春,更是涨得飞快,上次郑三就只买回了三十斤不到点,自己这一个月辛苦换来的粮食,也差不多要一两银子了。

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志文娘都挺高兴。东家心善,没吃完的烙饼又让她带了不少,一家三口没开伙,烙饼配热水就当晚饭了。

晚上收拾东西,志文娘打算明天就走,却发现粮食基本没了。

这个家其实实在没什么好收拾的,东西本来就不多,零零碎碎的前几天就弄好了,当晚是想把被褥收拾好,天热,晚上睡觉都不用盖了,提前弄好,省得第二天忙乱。

粮食本来是要第二天一早,弄了吃的以后再收的,可志文娘带回来的烙饼不少,明早的早饭有着落了,这家里的粮食今晚就可以收拾了。

没想到粮缸里空落落的,连缸底都没铺满,早上出门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志文娘又惊又怒,还以为兄妹两做了什么妖,揪着耳朵连声喝问,等志文慢条斯理地把郑大郑四上门借粮的事儿说了之后,惊怒转为慌张,连声问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生怕两小吃亏受伤。

确认二人没事儿后,志文娘开始心疼那被借走的粮食了,一会儿高声喝骂,一会儿低声诅咒,让人不得安宁。

志文对被拿走的那三斤多杂面,并没有他娘那么心疼,本就是他故意留下来的,要不然郑大郑四一点粮都别想见到。

可志文娘不知道,以为一下被拿走了将近二十斤杂面,进进出出好几趟,实在不甘心,咬咬牙,拿了个空粮袋就往门外走,打算怎么着也得讨要回来一些。

志文在一旁叹了口气,忙上前把他娘拦住了。

本来是想让志文娘下定决心,尽快进城的,而不是让她去找郑四一家拼命的,况且也拼不过。

志文毕竟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对粮食的重视,还是远远比不上这个时代的人,他又机缘巧合地有了个神奇系统,现在是手中有粮,心中就没有他娘那么慌。

刚才他就一直考虑,要不要把实情说出去,实际就只借出去三斤多的粮,那么问题来了,剩下的去哪里了?

马上找个地方把粮从仓库里挪出来,说是自己提前藏的?算是个办法,但志文却不想这样做。

现在志文刚收了几千斤的粮食,却不能正大光明地拿出来给家人分享,他就想干脆趁这个机会,让他们多少接受一些自己的特殊能力,系统肯定是不能暴露的,至于怎么说辞,那就另说了。

“娘,四叔他们没有拿走那么多粮。”志文开口了。

“别怕,志文,娘去不和他们吵闹,多少拿回一些就行。”志文娘还以为自家儿子担心他上门吃亏,忙安慰道。

“娘,你先坐下,我告诉你个秘密。”志文开始忽悠了。

志文娘倒是有点好笑地坐下来,想听听这小子所谓的秘密。

“娘,我很早就发现,自己能让东西消失。”说完,志文把桌上的一个碗弄进空间去了。

“还能让它又回来。”那个碗又回到了桌上。

一堆碎银子很快地出现在桌子上,然后又消失。

“所以,我和囡囡找到的这些银子,你们都找不到。”志文笑了。

“白天四叔他们还没到,就被我远远看见了,所以我只留了四斤粮在缸里,其他的我都收走了。”志文把收走的那些杂面又放回了缸里。

“四叔他们只借走了我特意剩下的三斤多的粮。”志文最后总结。

“娘,娘,你怎么了?”

志文娘没有说话,大睁双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志文,眼神惊疑不定,又带着一丝敬畏。

“志文,你...不会是天上神仙下凡的吧?”志文娘开始脑补了。

志文不由得笑了,“不知道哎,娘,我不就是你儿子吗?”

听了这话,志文娘倒是明显放松了,是啊,这可不就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坨肉嘛。

“囡囡...知道吗?”志文娘问。

“嗯,娘你叫我?”不远处囡囡抬起头来。

“囡囡应该看到过几次,不过我都交待过,让她不准说。”没办法,和囡囡朝夕相处的,要想完全瞒过,根本不可能。

不过囡囡似乎很信任志文,从不多嘴问东问西的,再加上志文不时有好吃的给她堵嘴,嘴巴很严,连郑三夫妇都没告诉过。

“嗯,娘,我可乖了,哥哥不让说,我一点都不会说的。”囡囡在旁边保证。

志文娘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虽然没读过书,但她本能地知道,志文的这种能力,一旦被外人知晓,会带来多大的麻烦。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志文娘三儿早早地就起了。

把带回来的烙饼吃完,看着志文抬手之间,家里的东西就此消失不见,志文娘是惊奇不已,囡囡在旁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偶尔发出笑声。

志文则是哭笑不得,家里的东西,志文娘原来就这也舍不得丢,那也不愿意弃的,现在知道他这么厉害,那就更是一样都不愿意落下了,让志文全部收走,还单方面宣布,以后家里的钱、粮,就都由志文负责保管。

仓库放这些东西绰绰有余,志文也不在意。

志文现在是把家里的钱袋子和粮袋子都掌握在手中了,银子有多少,爹娘本就不知道,还不是他说有多少就有多少。

至于粮食,倒不敢这么任性,毕竟就这么点儿粮,再怎么也维持不了多久。

不过只要一进城,志文就打算去进行一次大采购,尽可能多得买粮食,反正不差钱。

买了之后就放进仓库里,让父母都记不清到底买了多少,这样仓库里的粮食就可以混在里面,然后正大光明地拿出来啦。

随着窑洞彻底被清空,囡囡一声欢呼,大家就要出门了。

志文看了看自己三人两手空空的样子,感觉上似乎有点不对,就问:

“娘,我们这身上啥都没有,这在路上会不会太显眼?要不,拿点东西出来背着?”

“不用,”志文娘手一摆,“还没到逃难的时候,就是两手空空的,大家也只当我们是去串个门儿,没事儿的。出发。”

“噢,走了,进城找爹去咯。”囡囡边走边笑。

第12章 进县城(2)

出门的时候,天色只朦朦发亮,太阳还未露面,只给远方的地平线镶了一道金边。

天空呈暗蓝色,东边的群星已经隐去,而西边的星星还在闪闪发光,做着最后的努力。

时间还早,周围微微有一点清冷的感觉,正适合赶路。

志文有点兴奋,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还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以前他就喜欢那些古城、古镇,只是后来太多都商业化了,千篇一律的,今天要去的这个县城,可是真正的古城了。

出了村口,志文转身又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呆了大半年的村子——前山村,不是留恋,只是告别,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道路两边有种小麦,也有种高粱的,但毫无例外的,已经基本枯槁,偶有看着鲜亮点的,应该是那户人家拼死拼活,打水浇灌的。

但志文觉得那基本是做无用功,照这旱情,哪怕还能找来点水,也就能保住点来年的种子。

至于吃的,有存粮的,能吃吃老本,比如那些大户人家,都是屯着不少的粮食的。

没有存粮的,那少不了卖儿卖女、逃难上路,还有...暴乱。

志文想想都不寒而栗,要是自己没有得到这个神奇系统,一家四口只怕是很快就要成为这片土地的肥料了吧。

正午时分,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太阳高悬空中,周围除了田地,草木稀少,连个荫凉地都没有,地面被晒得发烫,远处景色都变得扭曲了。

一家三口已不复清早出门时的轻松,志文娘从小干活习惯了的,脚力不错,但也抵不住头上的烈日和地面的蒸腾,汗水在脸上流下道道痕迹,但很快又被高温烘干,剩下隐隐的白渍。

志文情况还好,第二幅图他觉得应该是身轻如燕,虽然还没练成,脉络尚未自行循环,但也感觉身体比以前轻快了许多,走路、跑步都已经不太费劲儿了。

最惨的是囡囡,小小年纪,虽然在家也要干活,还得不时上山找柴禾,但还真没有一次走过这么远的路。

但这丫头性子坚韧,路上没有叫过苦,一直咬牙坚持,是志文发现她实在走不动了,才把她背在身上赶路,仗着自己身轻体壮的,路上志文娘几次要和他换着背会儿囡囡,志文都没让。

三人在一个岔路口,找了个平整点的石头,歇脚休息。

志文取出水囊、干粮,分给娘和囡囡,大家又累又饿的,一时都顾不上说话,忙着吃喝。

吃完又休息了会儿,志文正想招呼他娘和囡囡继续前行,却见志文娘有点神色不定的样子,看着面前两条路似乎拿不定主意。

“娘,进县城走哪条路?”志文开口问道。

“走左边这条。”志文娘回答得很快。

“哦,看娘这样子,我还以为你不识路呢。”志文开起了玩笑。

“哪能呢,”志文娘笑着摇摇头,“右边是去丁家村,那是你姥姥姥爷家,娘都好长”

志文这下不敢接话了,这姥姥姥爷家自己什么记忆都没有,说多了露馅儿。

“姥姥家,是不是上次坐着驴车去的?那咱们去姥姥家玩玩呗。”倒是囡囡提议了。

“路也不近,去的话,今天就赶不到县城了。”志文娘摇摇头。

“在姥姥家住一晚不行吗?”囡囡问道。

志文娘没有回答,站起身,牵着囡囡的手,“走,进县城,看看你爹有没有把房子给我们租好,这下咱们也可以住瓦房了。”

志文顺手把一旁开着紫色花骨朵的几棵野草收进了仓库,虽然已经干得不成样子了,但还很顽强地活着。

刚才他就见囡囡时不时地看这小花一眼,要不是太累,早自己去摘了。

这下走的急,囡囡显然给忘了,先把它们栽到那块空地上,长得好了再拿出来给囡囡一个惊喜。

进城交的钱志文娘说也涨了,原来是每人三文,现在是五文,还好志文提前拿了一小块碎银给他娘,才没有出现娘向儿子要钱的奇怪场面。

城内倒是的确古意盎然的,比起后世那些商业化的古城有感觉多了。

地面很干净,没有志文想像中的肮脏景象,只是街上行人很少,偶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面色不佳,临街铺子挂的幡都很旧了,生意冷清得很。

志文边打量街道,边跟着志文娘前行,实际上没走几步路就到目的地了,一座破落的土地庙,看来就在城边上。

志文娘正要带着二小进去,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把两人带到街道转角处,让志文带好囡囡,不要乱跑。

看见志文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出口解释说:“咱娘三儿一块儿进去会被其他人看见。”

见志文仍然没有明白过来,接着说:“如果租到房子,你爹打算除了他自己,咱们都在那儿住,今天被人看见咱们来投奔他,没几天就消失了,招人问呢。”

志文这下明白了,这是怕被人怀疑从而招惹麻烦呢。

时间不长,志文娘就和郑三出现了。

一见面,郑三乐得一把抱起囡囡,随后抛向空中,把囡囡乐得咯咯直笑,还想再抱志文,志文内心可是个大男人,不太乐意,有意无意往后一缩,郑三只得罢了。

房子有了,是一套小宅院,郑三看过,很满意。

不过不是租的,而是已经买下来了。

郑三在路上边走边小声地介绍着情况,本来只打算租的,不过随着旱情日益严重,县城里的富贵人家,有的开始外迁,投亲的投亲,访友的访友,空房多了起来,租的人却没多少,这租金就越来越低。

这房子一年租金十二两银子,郑三还想压压价,房主不愿降,又不打算再回来,就作价二十两银子,问郑三买不买。

郑三一下子被这大馅儿饼砸得晕晕乎乎的,二十两银子在县城买套宅院,搁以前想都别想,背着人数数银子还有点富余,就一咬牙买下来了。

郑三说完有点忐忑地看了下志文。上次志文拿出那么多的银子,加上刚才志文娘偷偷告诉他,志文那神奇的把东西变没了又变出来的法术,郑三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现在已经把自己的儿子看成是一家之主了。

志文倒是很能理解郑三的买房行为,汉人自古视土地和房子为命根子,是传家宝,是财神爷,有点多余的钱财,都是买房置地。

别看郑三凭着不错的木匠手艺,基本能保证一家人的温饱,比村子里好多租地种的人家还要好点,可上无片瓦,下无寸地的,郑三心里指不定有多憋屈、多自卑呢,这二十两的宅院于他而言,不啻于一只香喷喷的烤鸡对一个饿了三天的流浪汉的诱惑。

志文娘在一旁也是满脸赞同的样子,二十两买套县城宅院,赚大发了。

听着郑三夫妇喋喋不休的絮叨声,看着他们那满脸忐忑的脸色,志文突然明白过来,这银子是自己给的,当初是让郑三租房的,他们觉得这是擅作主张地买了房,担心志文不高兴呢。

“爹,娘,这房子买得好,咱们总算不用睡窑洞了。”志文笑着说,“这瓦房比起窑洞来,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呢,是吧,爹?”

“嘿嘿,那是,不然咱村秀才老爷,还有里长那些人家,干嘛都住瓦房不住窑洞呢。”郑三吁了口气,和志文娘互相看了一眼,都笑了。

第13章 买粮

郑三买的这套宅院志文很满意。

打开大门是前院,中间是青砖铺的路面,两旁拾缀成了菜地。

堂屋位于前院正中的位置,加上两旁的厢房,有三间正房。

盖房子用的都是青砖黑瓦,志文就喜欢这种风格的。

正房后面还有后院,面积也不小,一间厨房,一间杂物间分别位于后院的两侧。

厨房和堂屋之间的角落还有口井,志文看了下,已经见底了,自家鱼塘里有水,志文并不在意。

志文娘也很高兴,终于有房子了,还是自家的。

囡囡怯怯的,死死抓着志文的手。村里几家大户,房子也很少有盖得这么漂亮的,况且她只远远地见过,没进去看过。

现在这房子,这青砖白墙的,干净得囡囡都不敢用手摸摸。

“门锁我都换了,”郑三乐呵呵地向志文娘邀功,“咱院里的井没水了,不过巷子里有口井还有水,附近人家都是去那儿打水。”

又把房契拿出来给大家看。

志文远远瞟了一眼,就忙活开了。

他按照之前说好的房间分配,把全家人的衣物、被褥等等日常用品放到各自的房间,又把锅碗瓢盆、粮缸、水缸放到厨房。

尽管志文娘在窑洞里见识过志文是如何把东西一件一件变没的,但这会儿眼见空荡荡的房子被志文把家里的物件凭空变出,一一归置好,陌生的房子由于有了自家的东西,很快就变得熟悉了,一番景象

郑三更是目瞪口呆的,手上的房契不知何时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在土地庙里志文娘就偷偷告诉他自家儿子的神奇本事,这下亲眼得见,惊奇、喜悦、恐慌、不知所措,诸般情绪一起涌上心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有囡囡这会儿反而正常,跟屁虫一样的跟在志文身后,对突然出现的物什,丝毫不以为怪,只是用手摸摸,确认下是不是自家东西,位置放得要是不合她的意了,就自己动手收拾下,刚才的怯意渐渐消失了。

头天赶路累了一天,晚上睡的地方又是自己的房子,心情大好之下,志文娘三儿第二天难得的起晚了。

还是郑三从土地庙赶过来,早饭都做好了,才把他们叫醒的。

说起来郑三现在自家有房,不但不能住,连显摆一下都不行,也是颇为郁闷。但苦哈哈一穷汉子,突然大模大样地买了套宅院住着,的确太打眼了。

这高调的做派,让那些心怀不轨之徒给盯上的话,确是取死之道。

郑三只能白天离开土地庙,有活儿做做活儿,没活儿到自家躲个清静,晚上回土地庙睡觉。

饭后,志文把自己的打算和父母说了一下,首先是买粮,尽可能多的买粮,当然,也不能因此让人给盯上。

对于这点,郑三夫妇自然毫无异议,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至于志文说的第二点,要给除郑三外的三人,一人做两套衣裳,他俩一开始是不同意的,都觉得自家身上的衣物,破是破了点,不过缝补下,照样能穿。

志文解释说,在什么山头唱什么歌。以前这个家无地无房的,就靠郑三夫妇二人打零工过活,那自然是穿这些补丁摞补丁的衣服。现在住进这种宅院了,还穿这种衣服,那就与周围的人家格格不入,反而显得与众不同,与咱们低调的初衷不符了。

郑三夫妇默然,想了片刻,也觉得有理,同意了。

囡囡知道要有新衣服穿了,乐得抱着志文,连亲了好几下,弄得志文一脸口水。

志文本想还要一人做身冬衣的,不过现在才五月,时间还早。

粮食现在仓库里还有将近两千公斤,再过几个月,又可以收获一批,自己一家几口全吃麦面也吃不完。

由于郑三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县城里找活干,认识不少人,他去买这么多的粮食,被熟人撞见了不好。

所以,买粮的任务落在了志文和志文娘身上。

娘儿俩拿上麻袋,出门朝郑三指点的方向而去。

进了第一家店,志文一看,整个儿一大杂烩。

除了卖粮,还有油、盐、茶、醋等等调料,兼卖种子,还可以兑换铜钱、银两、金子,是后世的粮店兼杂货铺,兼种子店,还有银行柜台的功能,不知道是生意不好才开展的多范围经营呢,还是一直就这样做生意。

一看粮价,一两银子二十斤杂合面,还限购,一家人一天就只卖这些粮给你。

买粮的人不多,伙计记性也好,根本不用担心一人多购的现象发生。

原来志文为难的是,怎样既多买点粮,又不引人注目,现在不用为难了。

志文娘被这粮价吓了一大跳,忙着把志文拉出粮店,弯下身子,低声问:“志文,银子还够吗?天杀的,这粮价一个月不到的功夫,又涨了。”

“上个月你爹一两银子买了三十斤杂面的,现在只能买二十斤了。”

“够的,娘。”志文笑笑,又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注意,才贴着他娘的耳朵说,“再涨还不是得买,还得尽量多买,不下雨的话,这粮价只会越来越贵的,是不,娘。”

“那这只能买一两银子的,咋办?”志文娘又问,这二十斤面能吃多长时间啊。

“我们今天多跑几家粮店,每家都买点,”志文轻声地说,“正好,原本也不能在一家店买很多粮的,那样太显眼了,容易招人。过几天咱们再来一家家地买。”

志文娘这才放心,拉着志文又转身进粮店去了。

大户人家自己存粮足够,不用买,限不限购的没啥,小户人家面对这粮价,很少能一次买二十斤的,也限不着。

买粮的人寥寥无几,基本都是几斤几斤的买,志文他们这一次二十斤的买就有点显眼了,还想用碎银换点银锭和金条的,只得作罢。

不多远进了个无人小巷,把这杂面放入仓库,和娘又直奔下一个目标。

每家粮店的布局大同小异,都是大杂烩,看来这儿就是这样卖粮的。

粮价都一样,估计商家都达成价格同盟了,后面的粮店,志文他们就不敢都买够二十斤了,有的多有的少。

县城不大,人口也不多,满打满算不到十个粮店,但志文娘儿俩这样一圈儿买下来,还是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等回到家,晌午都过了。

“娘,我算了一下,今天买了能有一百八十斤的杂面。”志文边吃东西边说。

“咦,志文你会算数了?”旁边招呼他们吃饭的郑三惊喜地问。

“咱儿子那么聪明,会算数有啥奇怪的。”志文娘不满地瞪了郑三一眼。

得,志文全然忘记了自己今年才八岁,还是个啥都不懂的小屁孩。

算了,志文知道自己现在在父母眼中已经是个妖孽了,相比把东西变没又变出来,这会算数还真是小事儿。

“隔天咱就这样再买一趟,爹娘,你们都不用去了,我一个人就成,路都熟了。”志文没接郑三的话,他想的是自己一个人去买粮,到时候粮有多少,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也根本用不着再买,自己仓库里多的是,今天买粮不过是个借口。

倒是粮店里那些茶,志文惦记上了,上辈子他就嗜茶如命,以后自己一个人去粮店就买茶了。

“也行。”郑三夫妇互相看看,知道自家儿子现在能耐大了。

“趁着人多的时候买,啊,志文。”

“一家店不要一次买够二十斤,你这小身板儿,几斤就可以了。”

两口子絮絮叨叨地开始交待各种注意事项。

第14章 警醒

志文又闲了下来。

做衣服的事情没要他操心,志文娘买了棉布一手包办了,他就是做了一回模特,让志文娘量了一下身高尺寸。

对了,志文还建议把堂屋隔出一间,专门用来洗澡,堂屋那么大,一家人根本用不上,又不打算会客,郑三也很快就弄好了。

系统里种的粮食,志文算了下时间,还有一个月,要到六月底七月初才成熟。

除了吃饭睡觉,现在志文不是以买粮的名义进粮店买些茶叶,兑换了几个金条,就是带着囡囡在街上疯玩。

旱情虽然已经很严重了,但大部分人还抱着希望,找水、浇水,出门逃难的人还很少,县城里就更没有什么闲杂人了,毕竟进城是要交费的,所以治安还很好,郑三夫妇倒也放心。

志文本来就非常喜欢这种古色古香的城镇,现在有机会在真正的古城里住着,和货真价实的古人交往着,他是乐在其中。

除了繁华程度远远不如,不然志文真当自己走进了《清明上河图》里。

再加上现在吃的不缺,住的不愁,志文玩得忘乎所以,几乎忘记了迫在眉睫的大旱和即将随之而来的大乱了,以前每天勤练不缀的冥想功夫,也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了。

新衣服做好了,志文娘手艺不错,长短、宽窄都很合适,手工棉布的料子,穿在身上也很舒服。

只是这颜色嘛,应该就是棉布的本色了,说白不白,说灰不灰,说青不青的。

款式也不是志文想像的长袍大袖,还是窄袖收腰的短款,毕竟还是要干活的。

志文穿上新衣服,自己打量了下,倒像那些酒店茶楼的小厮。

囡囡的衣服,仅从款式上看,其实也差不多,是分不出男式还是女式的,只是布料上的几个蓝色小碎花,衬出了小丫头的娇俏可爱。

至于志文娘自己的还没做出来。

新衣服穿上了,那自然是要出去显摆一下了。

志文带着囡囡,先把城内的几条大街都逛了个遍,见囡囡还意犹未尽的,天色也还早,脑子一热,和囡囡出城玩儿去了。

刚出城门志文就后悔了,还是那样,头上明晃晃的太阳晒得皮肤生疼,脚下的土地冒着热气,很快就透过鞋底,顺着脚向上蒸腾。

城里还能顺着街边墙角儿的躲荫凉,这城外是什么遮拦都没有。

不过囡囡这些天在城里被憋坏了,这会儿似乎感觉不到热似的,甩开志文的手,就向大路旁的田埂跑去。

还是那几样,薅草、捉虫、找石子儿,玩得挺开心。

志文一旁跟着,倒也没什么担心的,这儿离城门不远,还能看得见城门口的那几个士兵。

附近除了田里奄奄一息的麦苗,灌木丛什么的都没有,想来都被砍了当柴烧了,不用担心会挂坏刚换的新衣服。

眼看天色不早了,志文招呼着囡囡往回走,准备进城。

城门口除了那几个懒洋洋的士兵,路旁还有几个人,志文正热,只想尽快回家。

正要与那几人擦身而过,却被囡囡小手拽住,“哥哥,哥哥。”

志文回头,见囡囡已定定站住,正直直看着那几人。

看上去是一家四口,一对夫妻带着兄妹两个。

满是补丁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布料的本色,肮脏纠结的头发,脸上汗渍和着灰尘,糊了厚厚的一层,眼神木然而绝望,两个小孩脸颊深陷,身体瘦弱,一切的一切,都给志文一种非常奇怪的熟悉感。

男人悻悻地刚从城门士兵那儿走回来,还挂着尚未消失的满脸的讨好神色,看样子是想进城,被进城费给挡在门外了。

志文拉了下囡囡的手,示意囡囡走了。

囡囡没动,只定定地盯着那个小女孩。

志文有点头疼,他现在在父母和囡囡前显露了部分能力,是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和权威性,但就是怕他们因此爱心泛滥,自己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志文父母现在有点这个感觉,不过对象应该只局限在志文伯祖父和姥姥这两家,囡囡一直没什么苗头,今天这是要爱心大发了?

志文顺着囡囡的目光,也仔细地看向这个小女孩。

一开始不觉得有什么特殊的,只是那奇怪的熟悉感挥之不去,认真看了看,又和囡囡对比了下,似乎眉目和囡囡有点像,难道这就是那熟悉感的原因?

再看这家的其他人,除了那个小女孩,并没有和志文一家长得相像的了,奇怪。

“怎么了,囡囡。”志文边问话边把头转向囡囡,同时,目光漫不经心地这家人一眼。

等目光回到囡囡身上时,志文心里猛然一紧,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了。

无他,这家人现在的处境、神情与曾经在志文脑海里出现过的,志文最害怕并想极力避免的那副场景何其相似,那种被艰苦的生活重担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样子,那饭都吃不上的绝望到麻木神情,那眼里只剩下最基本的生存**的目光,在志文脑海里出现过很多次。

那奇怪的熟悉感就是源自这曾经很多次出现在志文脑海里的画面,而不是那个与囡囡略微相像的小女孩。

自己一家要是没有自己那个神奇系统,怕也是他们现在这个样子吧,甚至还要更惨点也有可能,郑三都有段日子没找到工做了。志文心里暗道。

看来这旱情更严重了,已经有人开始逃难了,接着,人会越来越多地涌向城市,官府赈灾不力,或者说根本就无力赈灾,人们的怨气会越来越重,一旦爆发,将会形成比蝗灾还恐怖的洪流,吞噬县城,吞噬府城,进而席卷天下。

想到这儿,志文从头到脚升起一股寒气,头上和脚底的热气瞬间消失,满身的大汗一下子就收了。

如果不积极主动地做点什么,一家人要么被这洪流吞噬,要么被碾碎,这两天在县城里的生活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志文一边害怕,一边为自己这两天的行径懊恼不已,真正的大灾尚未降临,自己居然就失去了警惕心和进取心,连冥想功夫都不太上心了。

在因饥渴而疯狂的人流面前,那个小小的神奇系统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必须在大灾难前逃离这片土地。

要想安全逃离,一个好身体是必不可少的,而有一身好功夫,就更有把握一些。

明天起,不,等会儿回去,不,现在就开始练功吧。还有,父母和囡囡也不能落下,也得把身体练好了,保命的机率才大一点。

志文想到做到,这就分出念头开始冥想第二幅图的脉络运行,前几天过于得意忘形,没有做到“行走坐卧,不离这个”。

又拉着囡囡的手走到这家人身前,低声问道:

“大叔贵姓?是要进城吗?”

今天既然遇到了这一家四口,不妨帮个小忙。

第15章 准备

“呃,免贵姓宋,这位小...”男子正想行礼,却被志文伸手阻拦。

“叫我小志就行,宋大叔。”志文留着点心眼,没有把全名说出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小志。”男子也不木讷,“我们一家人要进城投亲,可这进城费...”

“这进城费我可以先帮你垫上,宋叔。”志文倒不是舍不得这二十文钱,而是怕对方有自尊之心,贸然施舍,只会惹对方不快。

志文还怕遇上像自家伯祖父一家那种德性的人家,你帮我是应该的,不帮那就是你的错,帮他一回就像踩上一堆狗屎,自己惹一身味儿不说,还甩不掉。

“多谢多谢,小志,你放心,这钱,我进城投了亲后,肯定想办法给你还上。”这宋叔实话实说,没有拍着胸脯地说肯定能还,只说想办法还上。

“不急,宋叔,啥时手上宽松啥时还。”志文说道,“这乡下呆不下去了?”顺便打探下旱情。

“唉,小志,不怕你笑话,我们自家是没地种的,全靠给人帮工讨口饭吃,”宋叔叹息着。

“这开春都没下过雨,一开始找我们帮忙挑水灌苗的反而还不少,连这两个娃都去了,还能过得下去。”

“可现在马上六月了,别说下雨,就连井里的水都下降不少,那些有地的人家,不少都绝望了。”

“没人再找我们去挑水了,仅有几家还能坚持的,也都自己挑水了,好歹省点钱粮,为今后做个打算,我们这样的人家,就没活路了。”

这宋叔人实诚,说得也坦诚。

看来这第一批逃难的就是像志文家和宋大叔这样的无地户。

说话间,一行六人到了城门口,志文交出早就准备好的三十文钱。

守门士兵先就见这两小孩儿出了城门,在不远处玩,再看刚才城门口的情形,应该是遇上了来投奔的亲戚了,收了钱,挥挥手就放行了。

志文刚才还有点担心不让这些逃难的人进城,又或者这些丘八趁机敲竹杠,他要是再多拿出点钱来,可就有点引人注目了。

进了城,眼看左右无人,宋叔拉住志文,郑重行了个礼,“这次真多谢小志了,能否告诉宋叔你家在哪儿?以后我好上门还钱。”

志文却是为难,告诉这宋叔吧,万一走漏消息,让郑三所在的土地庙里那些人知道,麻烦。

这不说呢,看这宋叔人实诚,有自己的底线,定然有自尊心,不说就有点伤人了。

想了想,志文说道:“宋叔,您别多心,我家情况有点特殊。”

“现在城里这住处,是与父亲交好的一个员外,前不久离开本县留下的宅院,让我们一家住在里边儿替他守守家,也算是照顾我们,就连这身衣服,也是人家送我们的。”

“我们自然也不好让其他人上门了,是吧,宋叔。”志文接着解释。

“这样,宋叔你投靠的亲戚在哪儿?要不我上门打扰?”志文笑着说。

“那行,”宋叔说道,“我堂兄给城东张员外帮忙,我们就是去投奔他。”

这宋叔也没有多心,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两小孩儿不像是富贵人家的。

帮他家给进城费,他本能地就归功于这孩子的侠义心肠,和自家女儿与他妹妹有点像的缘分了,没见这两个小女孩现在正手拉手依依不舍的嘛。

“呼...呼...,志文,娘跑不动了。”

“跑不动就走,娘,你看囡囡还在你前面跑着呢。”

“还有三趟啊,囡囡,别泄劲儿。”志文就地坐在堂屋前的石阶上,一边给她们娘俩儿当监工,一边冥想着第三幅图的脉络走向。

“哎,别偷懒,娘。”志文又嚷嚷,“咱说好的,从前院门口到后院围墙,一来一回算一趟,你还没到门口呢,就往回跑了。”

“就你眼尖,”志文娘不满,“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跑啊?”

志文笑了,“娘,我又不是没和你们一起跑过,你们跑十趟,我能跑二十趟,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汗不出的,对我真没啥用了。”

志文自打那天从城门口回来,疯了似的冥想第二幅图,加上之前练的基础就很好,没两天就成了,脉络循环开始自行运转。

功效真是他估计的那样,身轻如燕。

收着劲儿,趁着天擦黑的时候,在县城里跑了几圈,志文觉得,自己要在后世,奥运会上的长短跑,不论什么项目,拿个冠军不成问题。

志文打算再稳固下就试试能不能飞檐走壁。

家里人他也没放过,这不,志文娘、囡囡都开始每天午后的长跑训练,连午觉都不让囡囡睡了,要在艰苦的环境下,才能取得更好的成效。

郑三接到活儿,今天没来。

志文算是明白了,现在这种情况,要说服父母远远地离开家乡,去京城,甚至去江南避难,是不可能的。

不到了山穷水尽,没有一点活路的情况下,他们是不会背井离乡的。

等旱情继续严重下去,等大乱真正到来的时候,那就不走也得走了。

所以,既然现在不能走,那先把逃跑的本事练好,做好准备吧。

至于这神奇的功夫,志文暂时还不打算教,自己都摸索着练,出了什么差错还搞不定呢。

不过志文娘却不打算放过郑三,“等你爹晚上回来,也让他好好练练。”边说边喘着气,脚下不停,中气也还足。

为了保证全家人逃跑练习时营养能跟上,志文把郑三夫妇做饭的权利剥夺了,这两人都是省着做,以糊糊为主。

换志文和囡囡做饭,当然,以囡囡为主,麦面加高粱面的烙饼是主食,再加上一大碗鲜嫩嫩的紫花苜蓿汤,管够。

紫花苜蓿就是进城路上,娘三儿歇脚的岔道口,志文为了给囡囡惊喜,而收进系统栽种的那几棵长着紫色花瓣的小草,没几天就可以收获了。

志文先是被这一小片紫色的花海晃得有点眼晕,仔细回忆了下,觉得这应该是紫花苜蓿,既是景观,还是优良的牧草,他原来是见过的。

让人惊喜的是,这紫花苜蓿在这农场里,似乎进化了,长得鲜鲜嫩嫩的,他试了下,人也能吃,味道挺好的,这下苜蓿成了他们家的主菜。

至于囡囡,对吃这么漂亮的小草也没有什么抗拒,农家小孩,吃才是最大的。

更重要的是,这是野菜,比起其他蔬菜来,没那么显眼,也不用向父母解释来源,所以,志文也不打算把苜蓿铲了种白菜,就种苜蓿了。

尽管郑三夫妇在吃烙饼时,非常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没有多问,只管开吃,但志文还是不想给他们太多的惊讶。

吃不完就放储藏室,反正不会坏,万一以后有马了,还可以喂马呢。

第16章 深夜里的县城

你知道安定县城深夜的样子吗?志文知道。

没有钟表,志文也不知道自己出门的具体时间。

他都是等父母、囡囡熟睡之后,一个人独自来到院子,按照第二幅图的脉络走向,全力运转体内真气。

志文未能免俗,还是把自己体内修炼出来的那玩意儿称为真气。

第一、二幅图练成后,日常只用分出很小的念头对其观照,真气自会循环不休,逐步发展壮大。

平常也自有不可思议的妙用,不仅眼力、耳力都远胜常人,还身轻体健,步伐灵活,跑步、纵跃等等,都能轻松如意,不觉疲累。

而像现在这样,全神贯注将真气按照第二幅图的脉络运转,志文觉得就像自身基本脱离了地心引力,宛如月球漫步,不,比月球漫步还轻松似的。

脚尖轻轻一点地面,身体就腾空而起,即将落到院墙上时,再伸脚一点院墙瓦面,又能轻轻巧巧地窜出一大截,而落足点就像没有受到任何践踏一般,寂静无声。

犹如灵巧的猫咪,不,比猫咪还要迅捷,志文悄无声息地沿着屋顶,消失在黑夜里。

一开始志文可没这么潇洒,不是跳高了,就是跳低了,又有跃得太远,或是跃得太近,导致要么落地时没有借力点,要么直直地朝着树干或是墙壁撞去,很是狼狈地摔了几跤。

在经历了一番摸爬滚打,掌握了发力技巧后,志文就爱上了这大明版的县城跑酷运动,夜深人静之后,总要出来转上一圈。

他去过县城的城墙,除了两个城门处,有几个士兵蒙头大睡外,其他地方空无一人。

他去过县衙大院,阴暗寂寥,记不得在哪儿看过,形容这夜间的衙门犹如恐怖猛***要择人而噬,不过志文只觉得像只病猫,奄奄一息。

他去过那些富贵人家的深宅大院,漆黑,寂静,偶而有狗醒来,会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开始还叫几声,后来也许是习惯了,居然不再理会。

能看到一盏移动的灯笼,那是更夫在逡巡。

至于灯火辉煌的青楼、酒店,这么偏僻的一个小县城,是不会有的。

偶而有一盏昏黄的灯光,从微开的窗户中透出些许光亮,那是富贵人家的书房,主人或是在读书,或是写字。

灯油很贵,不是富贵的读书人家,真没人舍得点灯。

今晚月亮很圆,月光如水,志文到了城东一个大宅院的深处,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一个好去处。

院子不小,院内一丛小小的竹林,周围有几座房子,一直空着没人住,志文可以放心大胆地在这儿练习纵跃技巧,自己家的那套小宅院可没这条件。

经过大半个月的练习,运行第二幅图时的真气也越来越多,飞檐走壁对志文来说,已不成问题。

志文现在脑洞大开,想试试能不能做到真正的身轻如燕,在树枝,甚至树叶上跑跳纵跃,竹枝弹力强,韧性大,先拿它练练。

竹叶就别想了,志文竹枝都踏断了好几根,要不是身手比以前好得太多,能随手抓住竹干,已经摔了好几跤了。

“啪”,一声脆响,志文又踩断了一根竹枝,直直向地面落去。

连续多次地失败,志文心头也是颇为郁闷,没有再伸手抓住旁边的竹干稳住身形,而是脚斜斜一伸,踏向一根竹子的主干,想要借力纵出竹林,出去透透气,换换心情。

不料脚下这根竹子弹力甚强,估计刚才被其他竹子憋着,被志文这一踏,挣脱了束缚。

这一借力,就借多了,并没有如他所想那般,落在院墙上,而是高高越过院墙,向旁边的院落飞去。

头前脚后,如果再举起双手,那志文就是超人的造型。

越过院墙,又飞行了一段距离,离地面越来越低之时,前方却出现了一个人影。

隔壁院里昨晚都还没人的,今晚怎么就突然有人了?志文暗道。

咦,这看样子,似乎是那宋大叔家的小丫头,好像叫小英的吗,她怎么在这儿。

而小英被这从天而降的空中飞人惊得双眼大睁,嘴巴一张,就要大呼,不过她似乎很快认出是志文,又赶快用手把自己的嘴巴紧紧捂住。

志文眼看自己就要撞上小英,连忙拧腰收腹,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脚下头上地在空中绕了个圈,落在了小英身后,悄无声息。

“小...小志哥哥?”小英转过身,结结巴巴地问道。

志文无奈,自己还是有点自大了,居然被人撞破行踪,还好是个熟人。

“呃,是我,你是小英吧。”

小英却不回答,而是又上前一步,抬起头盯着志文,直把志文看得毛骨悚然了,才开口道:

“小志哥哥,你刚才是在飞吗,能带我飞吗?”

志文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说:“小英啊,我可不会飞,我只是跳得高,跳得远点而已。”

小英却不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你骗我的神情。

志文无奈,在旁边又是几个纵落,然后回到小英面前。

“你看,我跳到空中最后还是得掉下来,要像小鸟那样才叫飞。”

小英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点点头,似乎是相信了,突然把手伸到志文面前。

“小志哥哥,你带我跳一会儿吧。”

志文下意识地就想拒绝,开什么玩笑,自己来这儿可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被人发现,现在带这丫头跳,是生怕别人不能发现自己吗?

转念想到,这带人跑,带人跳的,还没找人试过,不知有什么效果,不如今晚就试试?

这要是效果不错,以后带着家人跑路,也算是有个压箱底的绝招了。

于是志文伸出一只手,托住小英的肘部,真气全力运转,双膝微微一屈,脚尖一踮地面。

嗖的一下,双脚上天了,头还朝下,托着小英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连忙放手,又是一个空翻,才避免了出丑。

志文感觉自己是脱离地心引力了,而小英却是牢牢扎根大地,反而把自己给拽了下来。

自己在空中试试把小英往上拽?

再次起跳,双脚刚离开地面,志文手上就用了力,想要把小英给托起来。

但感觉完全是蚍蜉撼树,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这样,双脚刚腾空,又啪的一下,他自己反而被带回地面。

要不把真气渡到小英身上试试?

志文鼓荡真气,让它顺着自己的手,缓缓过到小英的肘部。

真气才一离开自身,就如同将冰雪置于烈日下的沙漠中,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想要让它帮小英起跳,没门。

志文没招了。

“小英啊,可能我功夫没练到家,这没办法带你跳啊。”志文略带沮丧地说,还顺手指了指自己满头的汗,表示自己很辛苦。

小英从刚才志文试验开始就不出声,这会儿也没说话,只直勾勾地把志文看得心里发毛,不知如何对付这个小丫头时,才噗嗤一笑,

“小志哥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呢?”

“嗯,我见这没人,就到这儿练功了。”

“唉,对了,你怎么在这儿呢?”志文这才想到,似乎被这小丫头给先声夺人了,他们家是个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投亲投到这儿了吗?

第17章 又见宋叔

小丫头却突然扭捏了起来,“我...我饿了。”

啥意思,自己的问题不是“吃了吗?”好吧。

这是要自己带她去吃东西?可带着她真的施展不了轻功啊。

自己身上可没有吃的,呃,差点忘了,可以用加工坊现做。

要不做个烙饼出来给她吃?

志文正操心着怎么给小英吃东西,又让她守口如瓶的时候,小英开口了。

“去厨房吃了点东西,回家走错路了。”

声音越来越小,要不是志文耳力挺好,真听不清她说什么。

原来是小丫头晚上偷吃,然后走错路,跑这儿来了。

“嘿,小英,我问的不是这个,”志文笑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家不是投亲吗?投到这儿了?”

“啊?...哦!”小英这才明白,不但说错了话,自己还把秘密给暴露了。

“是啊,这儿一大片就是张老爷家啊。”小英头低得脸都看不见了。

志文心里暗乐,先被你牵着鼻子,一会儿要带你飞,一会儿又要带你跳的,这下总算扳回一局了。

小英许是小秘密被揭穿后害羞,接下来毫不停顿,噼里叭啦地就把他们家的情况说了。

她大伯,也就是宋大叔的堂兄,在张员外家做事,似乎混得很不错的样子,当然,小英对此是不太清楚的。

宋大叔一家才找上门,宋大伯就把他们给安顿下来了,还给宋大叔安排了一个不错的差事,剩下的娘三个,也能找点力所能及的粗使活儿,挣点儿吃的。

“好了好了,小英,过两天我就带着囡囡来你家玩,有什么话,到时候你一起和她说吧。”

志文头有点疼,这小英没想到是个话痨,那天在城门口,连句话都不敢说的啊。

小英却是念念不忘囡囡,叽叽喳喳地问起了囡囡的情况,再三交待,要志文和囡囡来她家玩。

到了张员外的宅院,先到哪道门,找谁谁谁,就能找到她爹,等等,详详细细地都告诉了志文。

“小英,你还找得到路回去吗?”已经不早了,志文估计快到午夜了,准备走了。

“我是走错路,又不是迷路。”小英撇撇嘴。

“你确定?”

“我确定。”这小志哥哥说话好奇怪,不过还挺好玩的。

“那我走了。”话音刚落,志文斜斜一窜,腾身跃上院墙,再一纵,很快就消失在黑夜里了。

小英意犹未尽的,小声嘟囔着,沿着小路也渐渐走远了。

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志文觉得。

回到家中,躺在炕上,都快要睡着了,志文才想起,没有交待小英,自己这纵腾跳跃的功夫,可别往外传。

算了,小英还是个小孩,自己也是小孩,她就算把今晚的见闻说出去,怕也没几个大人当真。

中午吃完饭,稍稍歇息了会儿,囡囡又开始了日常的跑步训练。

郑三夫妇先后都找到了活计,正好有借口,中午的训练肯定是泡汤了,就是晚上,那也是找借口能躲则躲。

都已经七月了,旱情越发严重,正如志文早先预料的那样,像他家和宋叔那样的,家无寸地的人家坚持不住了,拖家带口地离开家乡。

现在县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的人群,只是交不了入城费,在城外搭个窝棚住着,靠着城里大户的施粥,勉强过活。

志文也是无奈,明知道历史的轨迹,正轰隆隆地向着他们这些平凡之人碾压而来,却偏偏无能为力。

外人不说了,就说郑三夫妇现在进了城,有了房子,还找到活计,感觉比在村里日子还好过,别说说服他们舍弃这里,远走他乡,就是对志文督促他们跑步,想要做好逃难准备的这件事儿,也是颇不以为然的,都没放在心上,全当陪自家儿子玩闹了。

只有囡囡,性子还真挺坚韧,这一个月过了,就她坚持下来。

等囡囡跑完步,冲完澡,志文拉上她,神神秘秘地说要给她一个惊喜。

赶到城东的时候,兄妹俩都是一身大汗。

志文挺奇怪,要说现在自己好歹也算是内功有成了,可怎么就做不到寒暑不侵呢。

第三幅图也练了大半个月了,感觉力气长了不少,但跟这不惧寒热还不搭边。

按着小英的指点,找到一个侧门,应该是张员外家下人进出的,也不打招呼,两人径直就往里走。

有个守门的老头,见是俩小孩,问都不会问,这是小英告诉他的。

庭院挺大,不过宋叔家却很好找,身为下人,是不可能住在深宅的。

刚转过一个弯,进了一个很小的院子,就看见小英和他哥正打闹着。

看见他们来了,兄妹俩红扑扑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比在城门口看见他们那会儿,脸色好多了。

那晚志文见着小英,只些许月色,看不出脸色好不好。

“爹,娘,小志哥哥和囡囡来了。”小英喊道。

宋才捷,宋叔的儿子,也笑了笑,上前和他们打招呼。

听这名字,宋叔看来也是指望着儿子去读书的。

志文连忙问道:“小捷,你爹娘在家?”

“在啊,爹都要回来吃饭的。”小捷回答。

志文无语,他挑着这个时间来,就是想趁着宋叔不在的时候,以免提起那二十文钱。

那钱他是不打算要的,虽说和宋叔说了,会上门讨要的,但当时真就只是个借口,给宋叔搭个台阶下台的。

现在和囡囡上门,宋叔夫妇都在,虽说是被小英的唠叨和威胁给逼迫的,可志文自己觉得就是上门要钱的感觉。

不容他多想,宋叔已经快步从屋内走了出来。

“小志啊,早该来了,怎么拖到这会儿?”宋叔有点埋怨地说,“来,进屋歇着,屋里凉快。”

刚进门,宋婶微笑着,递给他和囡囡一人一碗温茶,不烫不凉,刚刚好。

喝着茶的功夫,那两兄妹也跑进来了。

“囡囡,囡囡,”小英叫着,就要去抱囡囡。

囡囡一只手抬着碗,正仰头喝水,另一只手则拉住了小英的衣服。

宋婶一把扯住小英,“等囡囡喝完水再说。”

稍候,宋叔一边问道“小志啊,晚上有没有空,有空和囡囡留下来吃顿饭?”

“拿着,”一边不容志文拒绝地递过一串铜钱。

志文一看,就觉得多了,边数边答道:“不了,宋叔,还得回家给爹娘做饭呢。”

二十五文,却没留意宋叔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数钱。

“宋叔,你这给多了五文啊,算利钱也没有这么高的。”志文笑着说道。

“哦,小志还知道利钱怎么算啊。”宋叔也笑了,“你已经会数数了?”

啊?志文这才惊觉,自己只是个八岁的普通农家小孩,这又会数数,又会算数的,是有点不合常理。

“小志已经开蒙了吗?”宋叔不待他回话,又接着问道。

“年初的时候本打算开蒙来着,可先生走了,就进不了学了。”志文回答。

“我爹识字,有时他会教教我。”这是实话。

“小捷原本在村里,跟着先生都读了半年书了,可这一旱啊,学就上不成了。”宋叔主动转移了话题,到让志文不再纠结。

“现在呢,只能是我这半桶水,有空教教他了。”

“多出的五文钱啊,你带着囡囡买点啥吃的,算是宋叔给你和囡囡的一点心意,就别客气了。”宋叔又说道。

志文听了,也就不再推却,以后找补在小捷和小英身上就行了。

倒是这宋叔一家,能记得别人的恩德,处着又大气,目前看来也没有什么坏心眼,可以结交结交。

这天以后,志文和囡囡又去过宋大叔家的那个小院两次,这时城里闲杂人很少,还算安全,还带着宋氏兄妹上了次街,花销志文负责。

宋叔一家值得亲近,囡囡也难得有小捷和小英两个年龄相近的朋友,他是不把自己当成小孩的。

宋叔和宋婶二人都有点忙,身为下人,这个时代是没有节假日的,志文又刻意避开饭点去,都没见到他俩。

至于志文之前的担心,怕小英将他会武功的事情说出去,则全是杞人忧天,这是他自己使了不少手段,旁敲侧击后得出的结论。

这其实是志文小孩身体大人心的后果,他不知道,在很多小孩子的心中,相互之间保守秘密,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随随便便就把小孩子之间的事情说出去的人,会被人看不起,以后也不会有人和他玩。

第18章 蝗灾

午后,已经是秋天了,太阳仍然火辣辣的,威力一点不减。

志文刚把成熟的小麦和高粱给收了。

仓库里,小麦和高粱各自又增加了一千公斤,麦面和高粱面只磨了两百多斤出来,以后要吃现磨,这样比较香。

金币又多了九个,志文还是塞了一个金币给加工坊。

宋叔那儿志文本来想送点粮食的,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好解释啊,到处旱得都缺粮,自家又不是大地主,现在这粮食比银子还金贵呢。

志文站在前院青砖铺就的路面上,慢悠悠地打着拳,囡囡跑完步,也跟在他身后,有模有样地学着。

这拳就是志文在系统奖励的第二本书上学的。

他现在前两幅图的脉络循环都已练成,所差的不过是火候和功力而已。

功效依次是耳聪目明和身轻如燕,第三幅图修习至今,稍有进展,志文觉得应该是力量方面的,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力气缓慢却又稳定地增长着。

后面还有一幅图,不过志文并不急着修炼,而是按部就班,练成一幅图,才接着练下一幅。

这第二本书应该是拳术,这回有名字了,非常普通,就叫十三势。

开篇是四句半文半白的诗:

任他巨力来打我,牵动四两拨千斤,

引进落空合即出,粘连黏随不丢顶。

志文琢磨着,这应该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太极拳,不过远没有那么复杂,就是十三招而已。

刚看到的时候,志文就兴致勃勃地开练,不过那时只能熟悉下动作,没什么用。

炼气有成之后,特别是现在前两幅图小成,第三幅图入门,力量不断增长的情况下,再来练这拳,就是另一片天地了。

譬如现在志文一遍又一遍练的这第一势,名称很简单,捣碓势,之前练的时候,觉得就是先向右后方摸一把,再向左前方摸一把,然后再把右手右脚抬起来跺下地。

现在再练,动作还是那几个动作,感受则因为有了真气而不同了。

之前自己以为是摸,现在觉得应该是抹才对。

不论是向后抹,还是向前抹,均快慢随心,快起来能将人击飞,慢下来则配合体内真气,能将人制住或是摔倒。

至于最后那一跺,是近身绝技,下面出腿隐蔽阴狠,上面砸肘凶狠毒辣。

行拳走步之时,更引得体内真气活泼泼的,于炼气大有好处。

志文还是用那笨办法,一势一势地练,而不是后世那种整套拳一起地练。

右势熟练了,自己再琢磨出左势来练,这书上只有右势,没有左势。

快起来顺畅了,再慢下来练,总之,要做到能左右开弓,快慢相宜。

脚下是青砖路面,道路两边是志文为了掩人耳目,种的紫花苜蓿。

烈日暴晒下,嗅着泛起的淡淡花香和青草香的混合味道,身上虽然大汗淋漓的,却并不疲累。

已经记不得是今天的第几趟练习了。

左手正往前抹的时候,一只青绿色的蚂蚱突然出现在视野里,志文就势,将左手当成鞭子,向前甩出后又快速收回。

“啪”的一声,蚂蚱被击飞在地上,摔成一小团碎肉,黏在地面上。

正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嗯,又是一只蚂蚱,再来。

“啪,啪,啪”,不大的一会儿功夫,青砖路面上就多了十几只蚂蚱的尸身。

正当志文体会出这弹劲儿的妙用时,一阵嗡嗡声由远及近而来。

一小片阴影刚在院落的空中出现,就分成两块,消失在青砖路两边的白菜地里。

志文娘见不得有地空着,住进来没多久就种上菜了。

“沙...沙...啥”声随即响起,比春夜里蚕宝宝吃桑叶的声音还要诡异。

原本青绿的叶片,被更加青翠的颜色覆盖了。

蝗虫,这是成群的蝗虫。

大旱之后,必有蝗灾,古人诚不我欺。

“哥哥,你看,这些虫呆头呆脑的,好捉的很。”一只小手拿着几只蚂蚱伸到了志文面前。

囡囡还小,不知道蝗灾的可怕,捉了几只来炫耀。

“砰”的一声,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志文,囡囡,快,快收菜和粮食。”志文娘冲了进来。

却是志文娘才看到蝗虫群铺天盖地的从城外飞进来,连忙向主家告假赶了回来。

志文也反应过来了,后院厨房里还堆着些粮食呢,可不能让蝗虫给吃干净了。

再顾不得低调,施展出轻功,三步并作两步,窜向厨房去了。

中午吃剩的面饼已经爬满了蝗虫,本就剩得不多,算了,不要了。

面缸也被蝗虫给盖住了,这还有不少呢,志文急忙连着虫,把粮食给收进了仓库。

至于那些蝗虫,进了仓库就动弹不得,不知是死了,还是昏了。

志文又急忙返回前院,志文娘和囡囡知道他的本事,并没有跟着到厨房,而是忙着收白菜呢。

志文没空说什么,也拿起镰刀,加入了收割的队伍。

这前院面积本就不大,志文又有金手指在手,三人很快就把这些白菜收割完毕,装进了仓库。

地面还露着一茬茬的根茎,蝗虫们也不放过,“沙沙”地啃食着。

院外的大树,院内的窗棂、房梁,不论草木,目光所及,都已爬满了蝗虫。

尚未入夜,全城冒起了火光和青烟,那是家家户户为了驱赶蝗虫而点上了灯火。

有蜡烛的点蜡烛,有油灯的点油灯,平常的节省劲头,这会儿全不见了。

平常什么灯都点不起的人家,则是小心翼翼地点起了火把,既要驱虫,又怕一不小心把自家给烧了。

郑三也跑回家,不过吃食志文他们早收好了。

很快用完了家里不多的灯油,郑三小心翼翼点起火把,看着被啃的千孔百洞的窗户纸,喃喃说道:

“完了,今年啥指望都没了。”

志文心情沉重地看着院内,听着蝗虫们啃食的“沙沙”声,翅膀扇动的“嗡嗡”声。

知道今年哪怕是最勤劳的庄户人家,也是绝收了。

这成群的蝗虫,所过之处,不但野外寸草不生,室内的存粮也会受到损失。

看这情况,是把野外的那些村庄都祸害完了,才飞进县城里来接着祸害人的。

看来,很快这逃难的人就要多起来了,这县城,也呆不了多长时间了吧,这短暂而闲适的日子,终将结束了。

这回,父母应该会同意逃往外地了吧。

志文心里默默想到。

*感谢书友寻觅你莲君的推荐票*

第19章 捉虫记

*再次感谢书友寻觅你莲君的推荐*

志文突然跳起来,找了个布

郑三夫妇被他这番举动给吓了一跳,急忙问道:“志文,你这是干啥呢?”

“干啥?捉了蝗虫吃啊,这虫好吃的很。”志文自是知道,这蝗虫蛋白质丰富,脂肪含量又低,稍稍清洗后烘干,不论是整只地吃,还是碾成粉补充到日常食物中,都是非常好的蛋白质来源,甚至比鸡蛋还要好点,胆固醇低嘛。

郑三夫妇慌得一把扯住志文,“你疯了,这是蝗神,吃不得的。”

“啥?吃不得,还是蝗神?”志文被雷得不轻。

“是啊,自古以来都知道这蝗灾可恨,可又说这是天上的蝗神发怒,驱赶可以,可不能吃,不能吃。”郑三夫妇连连说道。

志文随手拿了两只蝗虫,洗都没洗,在一旁的火把上烤了片刻,就散发出一阵焦香,自己吃了一只,又递了一只给父母。

“爹,娘,你们尝尝,可香了。”志文说道,“你们没吃过吗?”

“呃,吃是吃过,那不是没遭蝗灾的时候吃的嘛。”郑三躲躲闪闪地说。

“我要吃,我要吃。”囡囡在旁边叫着。

志文随手又逮了只烤给她,现在这蝗虫到处都是,好捉的很。

“可是怕被人看见?咱们在自家院里捉虫,”志文循循诱导。

“再说,其他人保不齐也在捉虫,吃虫呢,对吧,爹,娘?”

见郑三夫妇还不出声,志文有点急了。

“什么蝗神不蝗神的我管不着,我只知道,它吃咱们麦苗、粮食,我就吃它们。”志文发狠道。

“再说,多捉点虫子,可以当好几天的口粮呢。”

“志文说得对,它们吃我们的粮食,我们就吃它们。”却是志文娘沉不住气了。

“行,就依你们说的。”郑三也咬咬牙,下了决心。

随后作了个简单的分工。

郑三先去清理出一个房间,用木板封好窗户,门有破损的话就补好门,先让一家人有个休息睡觉的地方,这蝗灾还不知道要持续多长时间呢。

志文和囡囡负责捉虫。

志文娘则将捉好的虫稍微清洗下,然后放入大铁锅中炒干。

志文带着囡囡,在院子里的树下,只管一手往下捋,一手用个装了点水的桶接住,让它们一时飞不起来。

桶很快就能装满,飞快提到厨房,志文娘手脚麻利地接过去,“哗”的一下倒入竹篓,先把水沥干。

再往里泼入一瓢开水,将还活蹦乱跳的蝗虫们烫死。

经过这冷水一泡,开水一泼,基本就能清洗干净了,再控下水,倒入烧热的大铁锅中。

后面只要控制好火候,不要让火力太大将虫子们烧焦,再时不时搅拌下,时间不长,就是香喷喷的美味了。

郑三弄好了房间,也过来捉虫了。

随着蝗虫数量渐渐减少,志文不得不运起轻功,一会儿上树,一会儿上房顶,或者干脆两手撑个布袋,一跳一跳的跃到空中,也能捉不少的虫。

全然忘了自己的功夫已经在家人面前露了底。

志文娘是在厨房没看见。郑三在院子边捉虫,边看得胆战心惊的。

既为志文突然上身的这身本事感到吃惊,也怕他一不小心给摔伤了,还为自家这么厉害的儿子自豪。

囡囡则没想这么多,她因为人小个子矮,这时候已经很难捉到虫了。

她就站在院中,抬着头。

“这边虫多,哥哥。”

“哎呀,房顶上有一群,哥哥快去。”

做起了指挥。

入夜后,蝗虫数量少了下来,难不成这虫子也有夜盲症?志文暗道。

这个时代很多人都是有夜盲症的,郑三夫妇,伯祖父这一家的成年人,还有宋叔宋婶,据志文观察,都有轻重不一的夜盲症。

小孩子的情况似乎要好一点,像志文自己、囡囡,还有小英、小捷,没有夜盲症,而村里窑洞周围的那些邻居小孩,如大柱、大妮他们,又都有。

志文现在和囡囡做饭,都要用紫花苜蓿做个汤,紫花苜蓿维生素a含量丰富,能逐步缓解父母的夜盲症,甚至完全治愈。

现在看来还是有效果的,郑三夫妇晚上模模糊糊地能看见些东西了。

既然虫少了,郑三和志文娘二人眼神又不好,也就不再捉虫,一家人快速跑进郑三清理出来的那个房间睡觉。

休息好也很重要,谁也不知道这虫灾能持续多长时间。

第二天,一家四口走出房间,却意外发现蝗虫已经没有多少了,左邻右舍打听了一下,整个县城内都是没剩多少虫了。

志文还有点遗憾,昨天大半天的时间,看着捉了不少的蝗虫,水分烘干后,其实没多重,现在用手掂了掂,一百斤不到的样子。

也就够一家人半个月左右的口粮,不过营养丰富,可以给全家好好补补。

昨晚发现虫少了之后,志文还打算把仓库里的那些苜蓿草拿出来做诱饵,好多捉些虫呢,现在是用不上这招了。

郑三夫妇倒是很高兴,今儿不用告假,可以接着去上工了。

再说蝗虫没了,庄稼没准还有救呢。

志文却不这么看,他觉得这是城内没有庄稼,花草树木和城外比起来也少得多,蝗虫这是把城内能吃的吃完了,换个地方找吃的去了。

之后几天,到县城逃难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原来在城墙外的人群,是东一堆,西一群地聚集着,之间还有不少的空隙。

现在呼啦啦一下子,空隙基本都被临时搭建的窝棚给填满了。

志文的猜测也从他们的嘴里得到了证实,蝗虫仍在周围村寨肆虐。

郑三夫妇的脸色越来越沉重。

现在逃难的这批人,可不是一开始的那批无田户,而是多多少少都有几亩地的小户人家。

旱灾之后的这场蝗灾,彻底断绝了他们的希望,眼看存粮没多少了,秋后官府还要上门征粮,一家老小看不见活路。

不得不狠狠心,把辛苦攒下来的那几亩田卖了,背着换来的粮食外出逃难。

这批人虽是逃难,可情况比第一批多少要好上一些,手里还有几个铜钱,也想进城找点活计做做,补贴家用,这县城里的人就多起来了。

这人一多,难免龙蛇混杂,治安越来越差,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抢劫,甚至绑架的事件了。

志文娘把工辞了,一个妇道人家,单独走在街上,现在是件危险的事儿。

郑三身形高大魁梧,给人印象很不好惹,又穿得破破烂烂的,也没什么油水可捞,倒是还算安全。

至于志文和囡囡,已经被父母严厉警告,不准擅自上街。

志文也知道,自己不是内裤外穿的超人,只是一个刚满八岁的小孩。

现在虽然轻功不错,可遇上那些饿疯了的人,被人上下左右一堵,未必施展得开。

原本还想带着囡囡再去宋叔家里玩玩呢,也只能作罢。

第20章 都逃难了

“娘”志文说道。

“哦...哦,这就吃,这就吃。”志文娘从发愣中回过神,连连应道。

志文暗暗叹口气,自从辞工回到家,志文娘就经常这样发呆。

开始他以为是突然闲下来,一时不适应造成的,可这都好几天了,志文娘不但没有好转,还越发地严重起来。

看来是另有心事。

趁着吃完饭收拾碗筷的时候,志文问了,“娘,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这两天都魂不守舍的。”

志文娘看看他和囡囡,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娘,有什么就说说呗,别憋出病来。”志文讨好地笑着。

“唉,就是看到这些人,卖地卖房的出来逃难,想你姥姥、姥爷了,也不知他们现下情况如何。”

“哦,那就去看看姥姥、姥爷他们呗。”志文说道。

“那你和囡囡咋办?”志文娘无奈地说。

“啊?”志文先是一愣,随即想到,志文娘现在是既不敢带着他们两兄妹走,也不敢自行上路,让他俩留在县城的屋里。

“娘,我觉得你还是去一趟姥爷家,看看情况吧,这越往后,逃难的人越多,还指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你出去就从院外把门给锁好了,我带着囡囡在院子里,哪儿都不去,现在还没听说有闯进人家里的事儿吧?”志文说道。

不是没有想过,让父母带着自己和囡囡,去宋大叔家呆两天,可这两家大人都没见过面,郑三夫妇只听囡囡说过和小英一起玩什么的,未必放心宋叔一家。

他自己带着囡囡躲在院子里,危险也不太大,只要逃难的人群还没有失控,破门而入,公开抢掠的事儿应该还不会发生。

至于仓库,包括动物什么的都可以收进去,就是人收不进去,他自己试过,也趁囡囡睡着的时候试过。

“行,”志文娘犹豫好半天,“晚上等你爹回来,和他商量一下。”

“不行。”这却是晚上郑三回到家,听了他们的想法之后,给的回答。

“你这一个女的,就这样出去,我不放心。”郑三摇着头说,“这比志文和囡囡呆在院里还让我不放心。”

一家人无语了,现在这样的情况,单身女子出门,确实还是有点危险的。

“要不,爹你告几天假,陪着娘去?”志文想了想,建议道。

“这样啊,”郑三沉吟着,“可我还是不放心你两兄妹。”

“放心啦,爹你经常不在院里,娘白天有时也不在,我们还不是好好的。”志文安慰着。

“再说,不去看看姥爷姥姥他们,你和娘这心,也安不下来。”

郑三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样吧,我现在这活儿快完了,赶几天工,做完了我和你娘一起去,就不用告假了。”

“到时候咱们走早点,争取当天就刚回来。”郑三转头对志文娘说。

“嗯。”志文娘点点头,自是不会反对,她也担心这对儿女呢。

这天天色尚未大亮,郑三夫妇就起了,匆匆吃过早饭,带上干粮,把前后院的两道门都从外面锁好了,这才出发,要赶着城门一开就出城。

志文和囡囡还像往常一样起床、吃饭,然后认字、写字。

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想读书、科举,那是扯淡,不过总得能读会写,这繁体字,志文很多还真不认识。

郑三虽说没开过蒙,不过指点他认这千把个字还是不在话下。

志文就自己买了本千字文,带着囡囡一块儿认字写字,顺便再教囡囡一些简单的算术。

这几天正教她数数呢,昨天能数到五十了。

等到中午要吃饭的时候,志文却是不打算在院里生火做饭了。

他也曾经有过一天只喝点糊糊,饿得眼冒金星的经历,知道饥饿的人鼻子比狗还灵,生火做饭,弄得饭菜香味飘出去,院门又是锁着的,难免引得胆大之人铤而走险。

让囡囡自己复习刚认的字儿,志文随手就用加工坊烙了两个饼,煮碗汤,抬出来和囡囡一块儿吃。

是的,这汤加工坊也能做。

他决定,父母回来之前,家里就不生火了,都用加工坊做好了,再拿出来吃。

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志文对自身的安全倒是不担心,要是只有他一个,遇上什么危险,打不过还能跑。

可囡囡自身跑不了,志文也没本事带着她一起跑,在小英那儿已经有过教训了。

这院里要是有个藏身的地方就好了,这个宅院,会不会有个藏身之处呢?

想到这儿,志文干脆也不看书了,站起身,从前院开始,一处处仔细查找。

整个宅院不大,志文花了大半个时辰也就找遍了,没有发现,不是富贵人家,一般人不会弄个地下室。

志文不甘心,又拿了把小锤,把几个房间的墙壁、地板敲了个遍,也没有哪儿是空心的。

到厨房的时候,终于有了发现。

在灶台的背后,向上是烟囱,而下面,是一块敲上去,会发出回声的青砖,撬开青砖,露出了很小的洞口,成年人很难进去。

志文和囡囡趴在洞口边看了一下,是个不大的地下空间,藏下四五个人绰绰有余,还细心地修了道阶梯,估计是前任主人用来存粮的吧。

洞口设计得很巧妙,被灶给遮住了一小半,另外一半用青砖合上后,真是让人不易察觉。

志文这下终于放心了,真有什么事儿,他可以迅速地把囡囡藏到这个地洞里。

郑三夫妇当天晚上没有回来,志文有点担心,事情看来不太顺利。

直到第二天下午,志文娘才一个人进了院门。

“娘,爹呢?”志文见郑三没有跟着进门,问道。

志文娘没有答话,拉着他和囡囡的手,进了堂屋。

“我和你爹在县城外遇上你伯祖父一家人了,”志文娘说着,“他们在城外搭了两个窝棚住着,还是你爹眼尖,远远看见就上前去了,让我先回来。”

“看来他们也是出来逃难了。”志文娘叹口气。

“那姥姥姥爷他们呢?”志文不想谈这家人。

“他们啊,也逃难去了。”志文娘脸色更差。

“啊,姥姥姥爷在城外吗?要不叫他们来这儿住吧。”囡囡在旁边说话了。

“不在城外,只知道他们逃难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眼泪无声地顺着志文娘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和你爹今天城里城外的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

原来志文娘他们赶到丁家村,发现父母一家人去楼空,左邻右舍也是走得没人了,想打听都找不到人。

好容易找到村里的一家大户,管家告诉他俩,他们父母一家将田地卖给他家老爷后,就收拾行李出村逃难了,只有祖屋没卖。

当晚,郑三夫妇在祖屋草草歇了,第二天赶回县城,里外找了大半天都没找到,反而遇上了志文伯祖父一家。

“看来,他们是往东边逃难去了。”志文娘幽幽说道。

“姥姥姥爷是一大家子出的门,又带了粮食,”志文分析道,“一时不会出什么事儿的,娘,你就别担心了。”

东边?陕西东边应该是黄河,这方向比南下好,过了黄河就出陕西了。

第21章 郑三很忙

ps:万分感谢书友寻觅你莲君的推荐

当天很晚,郑三才回到家。

边吃给他留着的饼,边说着情况。

“你伯祖父他们逃难出来了,这蝗灾一起,什么庄稼都保不住了。”

“马上还得纳粮,留在村里就真没活路了。”

“只好拿那几亩地,向秀才老爷换了些粮,跑到县城这儿来了。”

“爹,那咱们住哪儿,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志文插话问道,还是怕被这家人给惦记上。

“我自然还是住土地庙,你们娘三儿,我说土地庙住不下了,也不方便,找了个朋友家借住着。”

还算聪明,志文暗想。

“你爹我没那么傻。”郑三斜瞥了他一眼,看破了志文的小心思。

“爹,娘,要不咱们也走吧。”志文突然说道,情况越来越严重了,还是尽早离开陕西为好。

另外也不待见郑四这一家子人,这又弄在一起,不好说就生出什么事来,惹不起就躲吧。

“走,去哪里?”郑三皱皱眉头。

“嗯,要不我们也往东去吧,看能不能追上姥姥姥爷他们。”志文故意不说目的地,只提姥爷他们。

“他爹,你看...”志文娘有点动心了。

“志文,你怎么想的,给我说实话。”郑三说。

得,不好蒙,那就实话实说吧。

“爹,娘,你们看,现在九月,逃难的人这么多,这粮价是越来越贵,而今年铁定是绝收了,再过几个月,还有粮没粮都不好说了。”

“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朝廷应该会赈济的吧。”郑三将信将疑,“到时候一开仓放粮,这粮价不就下来了。”

“到现在为止,朝廷赈济过吗?”志文知道,不是不想赈济,而是没钱。

志文大体对明代有个模糊的了解,这赈灾的粮食,北方是没什么富余的,得从南方通过运河运到京津一带,再人推马拉地运到陕西,钱粮耗费巨大,时间也会拖得很长。

这崇祯一朝,对陕西,应该是没有进行过有效地赈济,否则也不会亡于西北了。

“现在城外就是一些员外,自发地施粥,”志文接着说,“可这蝗灾一起,富贵人家开始外迁,施粥的都少了。”

再呆在这儿,就是等死啊,志文想了想,还是忍住没说。

“唉,今冬要是能下场大雪,或是开春落几场雨,明年就有希望了,靠着老爷们的施舍,自家的存粮再紧巴紧吧,兴许就熬过去了。”郑三叹息。

“要是老爷们都走了呢?”志文问。

“这...?不能吧,祖祖辈辈都在这儿,能说走就走?”郑三不太相信。

“爹,咱们不能把指望放在别人身上吧,”志文又说,“再说,咱家又不种地,这在哪儿不一样过日子?”

或许是这句话打动了郑三,沉默了半饷,郑三才说道:“我和你娘再琢磨琢磨,只是可惜了这套宅院啊。”

边说边上下打量着房子,看来是有点意动了。

随后几天,郑三却是忙得不可开交,消失了好多天,连中秋节都没有回家,只托人给志文娘带了个话,说是活计多,忙,不用担心他。

不过,现在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思过节,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志文也没什么心思过节,娘三个还是吃得和往常一样,烙饼、苜蓿汤。

直到十多天后的一个傍晚,郑三才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

正赶上吃饭,也顾不上清洗一下,郑三带着满身的木屑和灰尘,急匆匆地抓了张饼就塞到嘴里。

又呼啦呼啦地灌下一碗汤,这才歇了口气。

“这几天活计太多,忙都忙不过来,接下来一个多月,都有员外找我做活呢。”郑三脸有得色。

“工钱都是用粮食结,嘿嘿,这个月干完,我算了下,差不多能有四百多斤的粮食,抵得上以前四五个月的活了。”郑三笑道。

“活计这么多?”志文娘非常惊讶。

就是志文也很意外,这大灾之年,还有这么多的人大兴土木?

不过郑三随即垮下了脸,“志文,你说的对,这些富贵人家要走了。”

“我接的活计,都是给这些员外家修补车辆的,马车、推车,车架、车辕、车厢,还有行李箱,都得给他们弄好了,保证他们路上使用。”

“只有一家不是员外,是县里唯一的那家车马行。”郑三脸色沉重。

“这...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志文娘连连叹息。

志文倒是没想到,郑三接木匠活计,居然能管中窥豹,得到这么重要的信息。

之前和郑三夫妇说的那些严重的情形,只是他根据对历史的大致了解,经过分析,得出的结论。

而现在这些富贵人家的行动和表现,才更加真实。

“那爹你怎么打算的呢?”志文问道,丝毫也没有因为这个消息得意。

“先把这个月干完,能挣不少粮食呢,”郑三说道,“到时候朝廷要还是没有什么消息,也只有走了。”

志文也松了口气,亏得这些员外们要走了,否则的话,想要郑三松口,提前出发,踏上背井离乡的逃难之路,还真不容易。

“那这宅子怎么办?”志文娘问道,“才买的啊。”

“能卖就卖了吧,”郑三说道,“好歹换点钱粮。”

“这能卖得掉嘛,”志文娘说,“这些员外老爷们都要走了,谁来买啊。”

“再说,不知这价格会被降到什么地步呢。”志文娘很不甘心。

“爹,娘,这院子只要价格还过得去,咱们就尽量卖,要是实在太低,或者卖不出去,那咱们就留着,以后还可以回来的。”志文自己知道,这纯是安慰了,他自己是不想再回来的。

“留着啊?”郑三眼珠转了转,“也不是不行,志文,这房契,你收着安全吧?”

“放心,丢不了。”志文撇撇嘴,得,还是舍不得这套宅院,还想着以后能回来呢。

“那就好,”郑三笑笑,又吃了个饼。

“家里有什么要添置的没有?我明天歇一天,可以和你们上街。”

“等得了你,”志文娘说道,“我自己上过街了。”

“什么?”郑三大急,“不是说好了你一个人不能上街了吗。”

“别着急,爹,”志文连忙插话,“娘是和街坊一起去的。”

“这条街啊,大家聚在一起,搞了一队巡逻的,几个半大小子,加两个汉子,平常呢,巡巡街,有需要呢,陪着我们这些妇人去买些东西。”志文娘解释着。

“嗯,还想得挺周到。”郑三笑了。

“也不是家家都有爷们儿能陪着出去的,粮食、盐巴总得买吧,要没有他们啊,这日子真就难过了。”志文娘感叹。

“那明天咱们就带着志文和囡囡上街,这都多长时间没出去了,憋坏了吧,囡囡?”郑三问道。

说完一把抱起囡囡,一边逗乐去了。

第22章 立冬

ps:感谢书友寻觅你莲君和terrycheng君的推荐,特别是寻觅你莲君,对我的书真是青睐有加,我受宠若惊,多谢了!

志文也很长时

当然,晚上他还是会出去溜达一圈,知道城里还是有了变化。

因为县城外的空旷地带都已基本被人群搭建的各式窝棚占据,深夜站在城墙上向外看到的,不再是空旷苍茫的原野,而是密密麻麻的黑影,偶而会有几点火光点缀其中,那应该是尚未熄灭的火堆。

城内一些空旷地带,或是大户人家的大门口,三三两两地聚集着些人,相互挤在一起取暖,多是青年汉子,进城找活干的,不愿多花钱再缴次进城费,就在城里随便应付下,天还不算太冷。

白天的街面上,倒是没有志文想像的那么糟糕。

街上闲逛的人比之前确实更少了,出来的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多是买粮的,现在粮食仍然是高价,并且限购,买一次一家人吃不了几天,吃完了又得提心吊胆地上街买粮。

饭馆看来是没什么生意了,掌柜的窝在柜台后面看不见人影,小伙计估计只剩一个了,忧郁地蹲在门口。

时不时就能遇上三五个汉子,面容枯槁,头发脏乱得如同鸟窝,或蹲或站,听见有人过来,都急忙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带着一丝讨好的眼神,僵直的嘴唇硬往上拉,都希望是有人来雇他们干活。

偶而遇上的几个衙役,一改往常嚣张跋扈、骂骂咧咧的性子,疲惫而沉默地巡视着。

街坊邻居自发组建的小队也见到了几支,都是一个成年汉子带着几个半大小子,陪着些姑婆婶子买粮买盐的。

最热闹的当然是粮店了,门口仍然是排着长队,当天的粮价,用白纸黑字写好,醒目地贴在店门口,买粮的人许是对这频繁地涨价已经麻木了,只在进店前抬头看一眼粮价,随即低头疾步进门购粮,再无任何声响。

一个多月前街上还能见到个把做糖人的,现在踪影全无,整个街面上,除了开着的粮店,和买粮的人,其他地方都是空荡荡的,了无生趣,没走多久,一家人就兴致全无。

“他爹,要不咱们也买点粮回去?”志文娘也不想接着逛了。

“不用,明天上工我就能领到粮食,现在请我做活,都是先付我一半的粮食。”说起这个,郑三脸上还是漾起了止不住的得色。

“回家吃饭,回家吃饭。”囡囡也觉得街上不好玩,嚷嚷道。

“好,回家。”郑三抱着囡囡,边往家走边说,“哎,我怎么觉得你们娘仨有点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丑了,还是嫌弃我们娘仨了?”志文娘半开玩笑地问。

“瞎说什么呢。”郑三回答,“就是觉得你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和其他人也不一样了。”

一家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让大家头天晚上非常兴奋的逛街,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之后志文娘除了收拾屋子,又向兄妹俩保证,伙食标准不降,才把做饭的事儿要了回来,

没办法,不出去做活,在家里又不做饭的话,实在太闲了。

午饭后休息一会儿,照例是跑步训练,不过志文娘倒是重视起来了,不再偷奸耍滑的,和囡囡一起,跑得非常认真。

也许是知道要逃难了,现在多流点汗,到时能少吃点苦。

立冬了,早晚寒冷异常。

太阳挣扎着,仿佛不情愿一般,缓缓从地平线上露了个头出来。

县城外的窝棚、空地上,厚厚地结了一层霜,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仿若下了场雪,倒是颇为壮观。

郑四鼻子里喷着白汽,从窝棚里探出个头来,随即打了个冷颤,又缩了回去。

没多大一会儿,伴随着老太太的高声咒骂,郑四一个趔趄,从窝棚里跑了出来,差点跌倒。

“一个二个的,天天在这窝着,这钱粮自己能长出来不成?”老太太随后跟了出来,指着郑四鼻子骂道。

郑四低着头,默然不语。

郑二起得早,刚从外面拾了些柴火回来,就撞上这一幕,进退不得,只能尴尬地站在门前。

“好了,好了,都进来。”老头从窝棚里伸出手招了招,“也不怕被人笑话。”

窝棚里挖了个小坑,烧着火,四周用树枝搭了个架子,吊着口锅,五妹正忙着烧水,准备煮糊糊。

“你娘说得对,这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啊,”老头说道,“你们哥几个,就不会进城去找点儿活计?就卖地得的这些粮,够这么大家子人吃多久?”

“这进趟城要五文钱呢。”郑大在一旁闷闷地说。

“就是,找不到工可不白瞎了这五文钱。”郑四急忙附和。

“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找不到工就别出城。”老太太又骂了起来。

“那...娘你分点粮呗,好歹让我们在城里多撑几天。”郑大低声嘟哝着。

“你说什么???挣不回钱粮,别想从我这儿拿。”老太太咆哮了。

“娘,这么多人都想找点儿活计,挣点吃的,活计就那么多,真不好找。”五妹边做事边说。

“我们除了会种地,其他的也不会,又不像老三。”郑四说道。

“好了好了,先把早饭吃了吧。”说着话的功夫,五妹已经把糊糊煮好了,又去旁边那个连在一起的窝棚里,叫嫂子和侄子侄女们过来吃早饭。

“这个老三,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长时间,就出来看过我们一次,”老太太端着碗,“还显摆他忙得很。”

“娘,这出趟城再回去,就要交五文钱,老三也不容易。”郑二边吃边说。

“要不...咱们找老三帮帮忙,给你哥几个找份工?哪怕只有一个都行,好歹能贴补点粮食。”老头说道。

“啊,谁去找老三啊?”郑二抬起头问道。

“就你和五妹去。”老头老太太居然异口同声地说。

“可我也不会做什么啊。”郑二低声说着。

老两口和郑三的那些事儿,没好意思和下面的儿女们说,郑二憨厚,虽说他成亲时,父母挪用了郑三他爹留给郑三的钱,不过郑二自己不知道,郑三也没宣扬,这一家子,就他和五妹与郑三的关系还算好,老两口打主意让他俩去沟通郑三。

没理郑二,老头接着说道:“也别把老三给吓着,就老二和五妹去找他,让他帮老二找份工。”

“不会做你不会学啊。”这才呵斥郑二。

“拿十文钱给老二和五妹,”老头又朝老太太说道,“再一人拿个饼给他们,吃完早饭你俩就进城,土地庙知道吧?今天不管咋样,你俩都给我守到老三,让他给老二找份工。”

第23章 走不成了

“再耽误几天吧,”郑三回到家,边吃晚饭边说。

“你说什么?”志文娘问道。

其实一家人都没明白,郑三这冷不丁冒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呃,这不是差不多一个月了么,”郑三声音不大,“当初不是说好,一个月后咱们就离开县城,往东边去找你爹娘嘛。”

“咋,你变卦了?”志文娘很惊奇,要说郑三这人,一旦拿定主意,很少变的。

志文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有事儿啊。

“没有没有,”郑三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做为一家之主,在这个时代,他做什么决定都是不用和其他人说的,不过自从志文不但接二连三地展现奇迹,还表现出了连他都有所不及的眼光,这家庭的决策权就越来越旁落了,大事都要下意识地征求志文的意见,这是郑三夫妇自己都还尚未察觉到的。

“唉,大伯让老二和小妹来找我,他们现在过得艰难啊。”郑三唏嘘着。

“那几亩田换的粮食不多了,一家十几口人,没个进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央求我给他们找份工。”

“找份工?”志文眉毛一挑,“爹,你还有这本事?”

“臭小子,你爹我...当然没这本事,”郑三笑骂,“不过我现在活计太多,一个人忙不过来,倒是需要个帮手。”

“那这工钱怎么算?”志文娘忙问。

“帮手按”郑三回答。

顿了顿,郑三又说:“这钱粮是发给我,再由我转发,所以,我打算到时候再贴补老二一些,毕竟一大家子人要吃喝,还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呢。”

志文娘倒是出乎志文的意料,没有反对,只是叹口气,“唉,这老天爷,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志文对贴补点粮食倒不放在心上,不说郑三现在挣得不少,他自己的粮食堆着都吃不完呢。

而且穿越到这明末快一年了,多少也对这些人的宗族观念有所了解,要郑三对自己伯父一家撒手不管是不可能的。

志文更关心的是什么时候能逃离这凶险之地,“爹,那这要拖到什么时候,咱们才能走啊?”

“最多再有一个月,这城里的大户人家也走得差不多了,你以为这活计可以一直做下去啊。”郑三回答。

“这腊月间,在外可不好走。”志文娘迟疑地说道。

“到时候看情况吧,这雪要下得小,来年又是大旱,怎么都得走,”郑三想了想,说道,“雪要是大了,虽说路不好走,可瑞雪兆丰年,咱们可就不用走了?”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背井离乡。

“再说我们现在晚上都看得见了,急着赶路的话,就早晚多走点。”

蝗灾前郑三夫妇夜里就能模模糊糊地看东西了,蝗灾时捉了不少蝗虫,后面一个月天天拿虫当菜吃,这蝗虫看着瘆人,可营养着实不差,到现在他俩的夜盲症已经完全好了。

当晚,郑三还是回土地庙睡。

郑二在土地庙里坐立不安,白天郑三让他在庙里等着,说去找东家,打算找个帮手帮忙,能不能成还不知道呢。

“二哥,还不睡呢?”郑三进了庙门,见郑二还兀自坐在地上发愣,就开口问道。

“唉,老三,我这咋睡得着嘛,”郑二见郑三进来了,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怎么样,我这帮工做不做的?”

“东家同意了,就给我打个下手什么的,他们想要出工快,我一个人还真有点做不到。”郑三回答。

“啊?!多谢多谢,老三,这回真多亏你了。”郑二倒是真心实意地感谢。

“可...可你这活儿我不会啊,老三。”郑二又为难起来了。

“没事儿,先帮我打打下手,多看看,慢慢就会了。”郑三回答。

“哎,那是那是,”郑二又小心翼翼地问,“那...那这工钱怎么算呢?”

“都折合成杂面,至于多少,到时候看咱们的活计有多少,做的好不好。”郑三还是留了个心眼,没说太细,怕这差距太大了让人又生出些心思。

至于自掏腰包补贴他们一家,暂时也不让他们知道,以免被人当成冤大头。

“歇着吧,明天一大早得出工呢。”郑三躺下了。

十天后,郑二背着袋粮食出了城门。

远远看见自家窝棚,又拍了拍肩上的粮食,一抹喜悦就上了眉头,还带着点自豪。

刚想开口大喊,看看左右死气沉沉的窝棚,忙放下身上的粮袋,用手拎着,轻手轻脚地进了自家窝棚。

一大家子人,挤在一个小小的窝棚里,正喝着糊糊呢。

“爹,娘,这是我刚领的粮食。”郑二强忍着兴奋说道,用手拍了拍粮袋。

“啊,有多少?”老太太连碗都没放下,冲到郑二面前。

“七十斤呢,不少吧。”郑二边说边解开粮袋。

其实郑二的工钱就是五十斤杂面,是郑三自己又拿了二十斤贴进去。

“嗯,高粱面,还不错,就是有点陈了。”老太太用手捻起一小撮,细细地看了看,又放到鼻子边闻了下。

“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个什么劲儿。”老头有点不满。

“发的不少啊,这才十天。”郑四插话了,“老三这么厉害?”

“老三在木头活上,那是大匠,全县城就数他最厉害,”郑二不吝夸奖,“那些老爷们的管家,都是求着他去的。”郑二嘿嘿地笑着。

“那...他领了多少?”郑四放下碗筷问道。

“八十斤,我觉得吧,不是老三拿少了,就是我拿多了,这十天我就打个下手,递递工具,活基本都是他干的。”郑二其实不傻,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说什么呢,你该拿多少拿多少,什么拿多了,那些老爷们给的,还会有错?”老太太不乐意了。

五妹张张嘴,想说两句,她可知道自家二哥和三哥的差距,不过看看老太太嘴角边上的唾沫星子,又低下头收拾碗筷去了。

“好了好了,这十天挣了七十斤粮,挺好,”老头出来作总结性发言了,“咱们呢,也要记着老三的好。”

“哦,对了,”郑二又开口,打断了谈性正浓的老头,“这土地庙啊,有几个人熬不下去,要走了,这庙里能腾出一小块地来,这庙外还能搭个窝棚,咱们这一大家子人就可以搬去那儿了。”

“哦,这个好,这个好。”老头顾不上刚刚被郑二打断话升起的怒气,连连说道。

“好什么好?这一大家子人,进城费要好几十文呢。”老太太肉痛地说。

“你妇道人家,懂个什么,”老头呵斥道,“这在城里,讨饭都比在城外容易,这钱,该花就花。”老头还算明白事理。

“那你盯着点啊,老二,可不能让人给占了去,”老头接着对郑二叮嘱,“一旦空出来,你就赶快占了通知我们,要实在忙不过来,不能出城的话,就托人捎个话给我们,听见没有?”

第24章 画圈圈

冬日的午后,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太阳驱散了弥漫在大地上的雾气,清晨结在枯草和瓦面上的厚霜,也渐渐消失不见。

阳光下的安定县城,从雾气和白霜中逐渐变得清晰,城外成片的窝棚开始喧闹起来,男人们三五成群地走向远处的山坡,薅些枯枝回来做柴禾,几个施粥点前,老老小小的,早已排起了长队。

相比城外,城内则清静了许多,除了粮店门口还是有人排着队买粮,其他地方很少有人。

就连进城找活计的汉子们,都少了许多,毕竟进城是要交费的。

志文站在院子里,两只脚分开站立,双腿微曲,两只手缓慢地转动着,这是十三势的最后一势——云手。

他这动作落在还在院子里跑圈的志文娘眼里,就是自家儿子无聊得正在院子里划圈圈玩,已经跑完圈的囡囡也不嫌气闷,跟在她哥身后,有板有眼地比划着,汗水浸湿她额前的刘海,紧紧地贴在脑门上。

志文当然知道,自己这动作在其他人眼中有多可笑。

这一势云手,还真就像倚天屠龙记里张三丰教张无忌的太极拳那样,就是划各种圆圈,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正的,斜的,再配合各种不同的姿势和步伐,看上去是有点傻。

自从确定暂缓行程之后,志文就把精力基本放在了修炼上。

当然,对母亲和囡囡的监督丝毫没有放松,至于郑三,人都很少能见到。

相对于郑三夫妇,志文更看好囡囡,毕竟这两人身子骨已经定型,而囡囡还小,可塑性很大,那几幅图,志文觉得自己现在也算修炼有成了,打算找个机会也教给囡囡。

在第三幅图的修炼迟迟没有太大进展的情况下,志文只能保持着不急不躁的心态。

他自己猜想,可能是这个身体以前营养不良,导致底子太差,而第三幅图又是增强气力的,需要充足的气血,所以在自身气血未能达到充盈的情况下,就迟迟不能炼成。

虽然尚未练成,不过自身力气的增强却是实实在在能感受到的,目前尽管还比不上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但是已经可以和成年女子相比了。

所以志文把精力更多地放在了这十三势拳架上面,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除了第一势捣碓势是在虫灾前就已练熟的,从第二势懒扎衣到第十二势弯弓射虎都已练熟,今天刚开始练这最后一势——云手。

刚开始练的时候,还只是照葫芦画瓢,比划比划动作,等到这圆圈越划越多,动作也越来越熟练之后,感觉就不一样了。

要说之前的十二势,都是一式一式的单招,志文自己加了左势的练习,也不过是换了个方向,想让自己各个方位都比较熟练而已。

其中第一势特殊一点,有提纲携领的意思,似乎后面的这些拳架,都是从它变化而来的。

现在这第十三势一上手,就感觉它起到了一个总结性的作用,能把整个拳路都融会贯通,不但能使全部十三势拳架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不分彼此,还能使发出去的劲力更加完整、有效。

现在志文的力气相当于一个成年女子,用前十二势拳架击打在人身上的话,他觉得肯定能超过成年女子的击打力量,毕竟普通女子有几个练过拳的,而这十二路拳架又十分高明。

至于能不能和成年男子的拳力相比,志文就没有底了。

要是能把这最后一势云手彻底练熟,做到整个十三势都无分彼此的话,志文自己觉得,肯定能超过一个成年壮汉的打击力量。

心中有了这层体悟后,志文心中一片火热,那圆圈是一个接一个地转个不停,丝毫没有留意,自己已经在院子划了快两个时辰的圈圈了。

志文娘早结束了她的跑圈任务,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囡囡也没了兴致,跑到那早已被割了的苜蓿地里玩去了。

正当志文画圈划得起劲的时候,院门“当啷”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郑三走了进来。

对他这些慢吞吞,犹如老头老太太的动作,郑三早就见怪不怪了,径直从他身边绕过,嘴里喊着:“志文娘,志文娘。”

“在呢,在呢,”志文娘在后院厨房里高声应着,“咋了?”

“别做饭了,”郑三说道,“一会儿去我大伯他们那儿吃。”

志文缓缓收了拳,练得差不多了,休息会儿,再加上刚才郑三进来这一打岔,也没了刚才那种心境。

“他们一家这是有什么好事儿啊。”志文娘从后院穿过堂屋,边用围裙擦手边说道。

“说是为了感谢我带着老二干活,请我们吃顿饭。”郑三回答。

“哟,那不是得出城,吃完回来不是又得交进城费。”志文娘不乐意了。

“哪儿呢,搬进城了,”郑三一屁股坐到堂屋前的台阶上,“土地庙有几个熬不住走了,空了点地出来,老二就占了,让他们一家子搬进来。”

“地方不够吧,爹。”志文拿了块麻布做毛巾,边擦汗边问,大冬天的,不及时把身上的汗擦干,怕着凉。

“靠着庙的墙搭了个窝棚,挤挤也就勉强够了。”郑三说道。

“难得难得,”志文娘打着趣,“从我嫁给你,好像还没吃过他们家的饭吧。”

“我不去了,”志文突然说道,“你们去吧。”

“咋了?”郑三问道。

“没啥,就是不想去。”志文其实就是觉得这家人心术不正,今天难得犯回中二病。

“行行行,那就说你忙着练字呢。”志文娘连忙说道,又给郑三使了个眼色。

自从郑四拿了王学究退的束脩后,志文就特别不待见这家人,这郑三夫妇都知道,其实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只不过这同族同宗的,不但不能撕破脸,有时候还得拉把手,帮衬一下,也是憋屈啊。

又呆了一会儿,郑三夫妇带着囡囡出门了,志文摆好姿势,打算继续练云手。

刚要划圈,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得打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连忙打开院门冲了出去,还好,三人没走远。

“爹,娘,回来一下。”志文急招手。

“咋,有什么事儿?”三人转过身来,郑三问道。

他们倒不认为志文是改主意要跟着去了,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拿定的主意就没见他改过的,肯定是有事儿了。

回到院中,志文关好大门,推着志文娘和囡囡往卧房走去。

“把以前那身衣服换上再去。”志文边走边说。

志文娘看看自己和囡囡身上的衣服,也是拍拍脑袋,抱着囡囡进去了。

虽说才穿了几个月,但对郑四一家老小来说,就完全是新衣服了,穿成这样过去,不把他们弄得眼红才怪。

ps:感谢书友161130233937884、寻觅你莲、terrycheng的推荐。

第25章 蛊惑

等郑三夫妇再次带着囡囡出门之后,志文又摆开架势,练起了云手。

一个人在家,志文肯定是不会开火的,等练得差不多了,用加工坊做顿饭就行了。

天色擦黑的时候,志文收了拳架,也该休息了。

边擦汗,边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喝,却并不急于洗澡。

身为医生,志文不但对身体构造十分了解,也对身体训练之后的恢复手段非常熟悉。

不论是有氧还是无氧运动,训练结束后的首要任务是擦汗,尤其是要把后背的汗擦干,夏天如果气温太高,汗出不止的话,要及时换一身干爽的衣物。

然后是补充水分,什么功能饮料、咖啡、茶水都不适宜,身体刚刚产生了大量的乳酸等废物,肝脏、肾脏正处于加速运转状态,这些东西喝下去,只会增加负担,最好的就是温开水。

洗澡则是在汗彻底收了以后,体温也降下来再去洗才是最好的,否则血液大量集中到身体表层,容易导致脑缺血。

什么?训练后直接洗冷水澡?想把自己玩残、玩废、玩出心脑血管疾病的,可以。

等收拾干净后,志文打开系统,直接点向加工坊,上次的面粉还在里面呢,用不着再加了。

这回居然跳出了四个选项,多出来的一个是“面包”。

志文大喜,前世的时候他可是非常爱吃面包的,当然,不是市面上卖的那些,而是自己做的。

原料要用高筋面粉,还可以根据个人口味加点其他的,发酵要用专门的酵母,鸡蛋、黄油要准备好,揉面要有耐心,更要有力气,总之,自己要想做好烤面包,还是需要点技术的。

之前志文就想吃面包了,只是原料差得太多,没想到今天加工坊可以做了,这是经验增加了的福利吗?

没什么犹豫的,志文直接选了“面包”选项,数量选了“一”,不知道有多大呢,先吃一个试试。

不说志文在家里吃着他盼望已久的面包,却说郑三夫妇带着囡囡到了土地庙。

庙里的空地已经收拾出来,铺上了干草和床褥,紧邻着土地庙的外墙,也搭好了一个窝棚。

窝棚里已经燃起了火堆,上面架着口锅,正煮着东西,闻那味道,应该是高粱面糊糊。

郑二正在窝棚外,看见这一家三口,连忙出声招呼:“老三来啦,弟妹,囡囡。”

郑三知道他嘴笨,话不多,笑了笑,低头对囡囡说:“叫二伯。”

志文娘也忙着回应。

“咦,志文呢?”郑二见他们身后没人了,问道。

“臭小子认字不认真,今天的课业没完成,我罚他在家写字呢,不让他来做客。”郑三大包大揽地替志文遮掩。

“嘿,三哥,嫂子,囡囡,来四叔抱抱。”却是郑四出来了。

郑三牵着囡囡,淡淡地点了个头,志文娘却是没理会郑四,抢先一步,进窝棚和其他人打招呼去了,她心里可记着郑四做的事儿呢。

郑四也不恼,拉着郑三和囡囡,与郑二一起说起了话。

不大会儿功夫,开饭了,庙里和窝棚地方都逼仄,就每人舀了一碗糊糊,在窝棚周围,或站或蹲或坐的,就地开吃。

今天这顿饭,老太太在老头的高压下,也算是放了血了,不但糊糊比平常浓稠得多,还放了点盐。

这有盐,味道就好多了

特别是小孩子们,吃完还想要,却在老太太的喝骂声中败退了。

不过也是这段时间难得的美味了,孩子们因此对郑三一家三口的到来非常高兴,放下碗,囡囡的三个堂姐妹就拉着也吃完了的囡囡,跑到庙门口的街面上玩起了游戏。

大家都看得到几个小孩玩闹的身影,就没有阻止。

郑四也吃完了,放了碗,在一旁听着家里其他人和郑三夫妇的闲聊,刚才被志文娘视而不见,一时没心情插话。

没一会儿有点内急了,郑四起身打了个招呼,打算出去找个偏僻的地方解决问题。

这县城里规矩就是多,随地方便,被衙役遇上了,还得打板子,郑四一边抱怨一边走向远处。

“别跑远了啊。”路过四个丫头,郑四交待了声。

等郑四回来时,四个人正在玩丢沙包的游戏。

囡囡这段时间吃的好,还跑步,体力和灵活性都不是其他三人可比的,所以,她就基本没有被打中过,都在中间,鼻尖上微微渗着点汗小脸红扑扑的。

其他三人也很开心,笑声不断,玩得热了,蜡黄的脸上也晕出了红色。

郑四一时不想回庙里,索性就站在一旁,看着其中自己的女儿,因为兴奋而露出的笑容,不由自主地也笑了。

“嘿,这四个小丫头不错啊。”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郑四转过头,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穿着褐色长衫,似乎是个掌柜的。

郑四弄不清这人什么意思,没有答话。

不想这人却不见外,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我姓莫,帮城东张员外办事。”说完上前一步,站到了郑四身旁。

“原来是莫管家。”郑四笑着躬了躬身,身份比他高啊,可不敢怠慢。

“管家不敢当,就是个管事跑腿的。”莫管事见他答话了,笑着摆了摆手。

“家是哪儿的啊?”莫管事又开口问道。

“前山村的,姓郑。”郑四规规矩矩地回答。

“今年收成不好吧?”

“哪里是不好啊,都绝收了,这不没办法了,一家老小才到县城讨口吃的。”郑四摇摇头,诉着苦。

“我家员外要进京城投奔大公子了,这京城啊,可讲究排场,下人仆役少了的话,可是会被人看不起的。”莫管事却是说道其他事儿上了。

郑四眼巴巴地看着他,不明白莫管事这是什么意思。

“大公子京城为官,按理这孙小姐得有两个贴身大丫鬟,四个粗使小丫头,”莫管事也不理郑四,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老爷历来不喜铺张浪费,孙小姐原来就只有一个丫鬟伺候着,现在要进京了,还缺四个粗使丫头。”

“莫管家,你的意思是...”郑四有点明白了。

“这四个丫头都是你家的吧,我看模样端正,长相还相近,身子骨也不弱,特别是正中间那个,一看就伶俐得紧。”莫管事说完,眼睛幽幽看着郑四。

“这...”郑四明白了,这莫管事是想买这四个丫头。

“家里没多少粮了吧?我可以奉上四百斤,不,五百斤高粱面,怎么样,省着点,可以熬到开春了吧?”莫管事见事有可为,把价码开了出来。

“再说,给我们孙小姐当丫鬟,不是吃苦,是享福去了。”

“可...可中间那个不是我们家的,”郑四满头大汗,“再说,还...还有俺闺女在里边儿呢。”

五百斤粮啊,郑四头晕眼花地想着,丫头早晚都是人家的,自己有儿子能传宗接代就行了。

“哦?那个叫囡囡的丫头你做不了主?”莫管事其实最中意的就是中间那个了,虽说衣服破旧,可小脸白里透红,头发也不像其他三个那样又黄又乱的。

“那...那是我堂兄的。”郑四咽了口口水。

“分家了吗?没分家就还是你们老爷子做主。”莫管事门儿清。

“还有这说法?”郑四睁大了眼。

莫管事没有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递给郑四,“不急,好好想想,想好了,让你们老爷子在这张契约上签个字就成了。”

“可我们都不识字啊。”郑四回答。

“没事儿,让你们老爷子在这儿摁个手印,或者画个圈儿都行。”莫管事又打开纸卷,用手指点了点左下角。

“哟,我这儿还忘了,姓郑,前山村的,是吧?”说完话,莫管事又从随身包袱里摸出只笔,

用嘴舔了舔,让郑四帮他拉开纸卷,在中间边写边念道,“前山村,郑氏四女,五百斤。”

“好了,你不放心的话,可以找个识字的人帮你念念,看看和咱们刚才说的有没有出入。”莫管事卷好契约,又放回郑四怀里。

“定了的话,直接到城东张老爷的院子后门找我就行。”莫管事转过身,循着来路走了。

“囡囡那个丫头也写在契约上了,只要你们老爷子一画押就定了。”

第26章 危机

半个月后,郑三和郑二各扛着一袋粮食走在街道上。

“二哥,董老爷家的活儿干完了,暂时没什么活计了,咱们歇几天吧。”

“啊?没活儿了?”郑二颇为遗憾。

“这些员外老爷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以后再想找这样的活计,难喽。”郑三叹口气说道。

郑二心乱如麻,没了活计,就没有钱粮收入,一家老小靠什么过活啊。

郑三也没有说话,走了不多远,拍拍他的肩膀,“二哥,我把粮食送到志文娘他们那儿去,晚上再回土地庙。”

郑三晚上到土地庙时,发现他大伯一家都没睡,看样子是在等他。

“大伯,大伯娘,你们这是怎么了?”郑三问道。

“老三,这以后真没活计了?”老头说话了。

“零碎的小活计可能还会有,之前的这种大活计不会有了,这些大户人家想走的都走了,不想走的,也不用我们干这活儿,是吧?”郑三回答。

“那...老三你以后怎么打算的呢?”老太太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话问完,其他人也都看着郑三,仿佛他是主心骨似的。

郑三苦笑了一下,“还能咋办,逃荒呗。”

“逃荒???”这一大家子一起问道。

“大伯,大伯娘,这马上腊月了吧,可就只下了一场小雪,明年看来还是大旱啊,不走的话,在这等死啊?”郑三把自家的看法说了。

“可...朝廷能不管咱们吗?”老头皱皱眉头。

“这旱灾眼瞅着快一年了,这朝廷...”郑三摇摇头,没再说下去,“这大户人家走得差不多了,这段时间城里城外施粥的点也没有几家了吧?”

众人都无语,城里的施粥点前两天就没了,以前一家子还能去混点清粥喝喝,现在全靠那点存粮和郑二挣来的杂面了。

“那...老三你打算往哪儿走呢?”老头沉默了半饷又开口问道。

“往东,过黄河,进山西吧,岳父岳母一家应该都朝那边去了,我们也去找找。”

郑三心里其实挺为难,他也希望自己大伯一家能和他们一起逃难,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而且人多势众的,在路上也不怕被人欺负。

可他也清楚这家人的秉性,这在路上要是不能相互扶持,反而处处算计的话,那还不如就自己一家四口顺心呢。

所以郑三并没有开口主动邀请他们。

“唉,俺们合计合计。”良久,老头说道。

“爹,咱们怎么办?要不要和老三一起走?”第二天,郑三离开土地庙后,郑二问道。

“你们几个怎么想的?”老头没有回答,反问道,“来,你们哥几个都说说。”

“这...要是情况真像老三说的那样,不走怕是不行了。”郑大嗫嚅着说。

郑二也在一旁轻轻点着头。

旁边老太太、五妹和几个婆姨默然不语,显然也是拿不定主意的。

“老四,老四呢?”老头大声喊着。

“哎,哎,这儿呢。”郑四缩在庙门口,站起身来应道。

“你说说,平常你不是主意多嘛。”老头说道。

“爹,咱们是没多少粮食,要是有粮呢?”郑四说话了。

“有粮?有多少?”老太太急切地问道。

“这粮要是够咱们熬到开春,遇上几场大雪,不就不用走了嘛。”郑三没有回答老太太的问题。

“还用你说,”五妹撇撇嘴,“粮食真要够咱家熬到开春,还能下上几场大雪,咱们就不用在这儿破庙窝着了,直接回村,到时候再找秀才老爷租几亩地种种。”

“就是,就是,真这样咱们就熬过去了,还用你说。”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着。

“怎么,老四你有路子弄着粮食?”老头直指核心地问道。

“那我就直说了,”郑四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度,“城东张员外的管家,看中咱们的三个丫头了,包括我自家闺女,愿意出五百斤粮食,买去给他们小姐做丫头。”

郑四说完,把那张契约掏了出来,“我找识字的人给念过了,人家没骗俺。”

却是仗着一家人都不识字,刻意隐瞒了莫管家要买的是四个。

响起两声惊呼,郑四转头发现其中一声是自家婆姨的,狠狠瞪了一眼。

另一声却是五妹发出来的,她知道自己年龄不小了,要不是父母的宠爱,这家可呆不下去,五妹这段时间一直担心家里人让自己去给大户人家做小妾,或者是做丫环,好给家里换点粮食,没想到却是自己的几个侄女被卖了。

郑四没理会五妹,打开契约,指着左下角说道:“爹,人说了,只要你在这儿摁个手印就行。”

“爹,爹,你给个话儿呀。”郑四等了一会儿,见老头低头不语,有点急了。

却见老头抬起头,已是老泪纵横:“这...这是要卖我自己的亲孙女,我怎么下得去手!”

老太太和几个儿媳妇在旁边低声地抽泣着,五妹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坐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腿上。

郑二一开始捏着拳头想要冲上去打郑四的,却被郑大拉住,随即像瘪了的气球一样,无力地坐在地上。

只有那三个丫头和四个小子,懵然无知地看着这一群大人。

片刻后,郑四抬起头,抹了把泪水,说:“爹,娘,她们是去给大小姐做贴身丫鬟,这往后的日子,比跟着我们好过。”

说完,把那契约又递到了老头面前。

郑三推开院门回到家的时候,正赶上午饭。

把手里买的蓑衣放到堂屋角落,郑三夫妇边吃饭,边交待志文,把东西能收的先收一下。

本来这逃难,都得尽量精简东西,不是必须的那就不要带上路,毕竟就这一家四口,能拿多少东西。

可郑三夫妇知道自家儿子的本事,家里各种家伙什儿,包括家具都要带上,就差整个院子都想让志文带走了。

还不断添置东西,想起什么,家里要是没有的,就带着囡囡一起上街去买。

这不,郑三才想到没有蓑衣,路上要是下雨下雪的没个遮拦,都要吃饭了,硬是一个人出去转了一圈给买回来了。

志文倒是不在意,仓库那么大,多少都能装的下,只是觉得一贯吝啬的爹娘,逃难前突然变得这么大方,有点不习惯。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炼气、练拳,在最后一势——云手的帮助下,志文觉得第三幅图差临门一脚,就可以练成了。

第27章 出事了

郑三站在院子里,颇有点不舍地看着房子。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怎么都得走了,进入腊月,就下了薄薄的两场雪,连地面都不能盖上,积雪东一块西一块的,像剃了块瘌痢头,没几天就化得差不多了。

明年十有**又是个大旱之年,颗粒无收的情况下,朝廷再不赈济,会有多大的乱子郑三都不敢想,逃出这个地方才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这些情况,他都心知肚明,可还是舍不得这片土地,还有,就是这套新买的宅院了,要是风调雨顺的,凭自己的手艺,不但能让志文开蒙进学,兴许还能挣几亩地呢,真能如此,父亲也能含笑九泉了。

郑三摇摇头,暂时停下了这些念想,大步迈进厨房,腾出一袋二十斤左右的高粱面,扛上肩膀,向院外走去。

明天,最迟后天,就要离开这里东去黄河了,就最后再帮伯父家一把吧,郑三心里想着。

临出门前和志文娘打了个招呼,让娘三儿晚上不用等他了,他在土地庙和伯父一家搭伙对付一顿。

前几天郑三就和一家子说过,临走前再帮衬他大伯家一些粮,大家都没有反对,知道他做事有分寸,不会短了自家的粮食。

志文更不会放在心上,进城后一开始为了糊弄父母买了些粮,后面大半年的粮食都是他自己从仓库里贴补的,但前前后后系统都收了三茬儿粮了,就算卖了一半换金币,可一家四口能吃多少,现在仓库里小麦和高粱加起来还有五千公斤左右呢,而且月底马上又要收第四茬儿了,郑三挣的那些粮食志文真不太上心,想送给谁就送给谁吧。

郑三走后没多大功夫,志文娘却又唠叨着,说是一家子连个水囊都没有,得上街买了归置上。

正愁着家里没个大老爷们儿陪着上街呢,院门“砰砰”响起来了。

“郑婶儿,俺们要巡街了,你要上街吗?”却是街道自发组织的巡逻队来问了。

“就来,就来。”志文娘连声应着,一把拽着正跟着志文背后练拳的囡囡一起出门了。

边走还边嘟囔着:“小丫头片子,不学点女红,跟着你哥划这圈圈有什么用。”

志文恍若不闻,仍自顾自练拳,自从察觉云手对第三幅图的修炼有极大的帮助,他这几天就如同着了魔似的,成天在院子里划圈圈,连收拾东西他都顾不上帮忙,就是希望最好在逃难前能把第三幅图炼成,路上能又多一个倚仗。

天色不知不觉中,渐渐暗了下来。

志文此刻出拳收拳之间,已经看不出圆圈的轨迹了,或直,或横,或斜,就那么直来直往的。

只有志文知道,自己出手收手之时,带着强烈的弧线或者螺旋的轨迹与劲力,与一开始看上去工工整整的圆圈相比,境界上已经是返璞归真了。

又是一个短促而有力的双手向前划圆的动作,随着收回的两手带着的螺旋劲力,引发了体内的又一次震荡,终于,志文感觉到了那轻微而细小的变化,第三幅图最后的那个关卡,或者说隔膜,终于打开了。

第三个完整的脉络循环,终于形成了。

志文保持着收拳的姿势不敢乱动,待真气循环了九个来回后,才收了拳架,意外地发现,天色已然全黑了,而志文娘和囡囡仍然没有回来。

这是有什么意外?志文心里微微有点不安。

匆匆擦完汗,又换了身衣服,顺便测试了一下这第三幅图练成后的效果。

力量是大大增加了,不过家里一时找不到更重的器物,没测出上限,只把一块青砖给轻松地用单手给捏碎了。

最令志文满意的是,这力量不像突然获得的那样无法控制,反而像是苦练了多年似的,完完全全由自己把控,而且意到力到。

肚中的饥饿感突然变得异常强烈,志文顾不上母亲和囡囡还没回来,一口气吃了三个加工坊里做出来的煎饼,又将堂屋点上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天都黑透了,这娘儿两是跑那儿去了?

有心施展轻功出去找找,又怕她们回来看不见自己担心,算了,再等一会儿。

正当志文为是出去找人还是留在家里等人而左右为难之际,院子大门“哐”的一声被打开了。

郑三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脸上全无往日的沉着,反而是一脸的慌张和无助,“志文,出事了,囡囡...囡囡被卖了。”

话音刚落,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突然双手捂住脸,蹲在地上痛苦了起来。

饶是志文心里有了出事的准备,还是被这消息震得心神失守了片刻,等郑三哭过一阵,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忙急急开口问道:“爹,怎么回事儿?”

要说郑三夫妇把囡囡卖掉,志文是决计不信的,他从内心能体会到这两口子对他自己和囡囡的那浓浓的舐犊之情,更何况现在家里情况比大多数人家好得多,不说温饱,至少能保证小康,远没达到卖儿卖女的程度。

况且郑三夫妇也知道志文还藏有银两,只是不到关键时刻,决计不肯使用,将其视为最后的保障。

郑三知道自家儿子的不凡,不但见识了他那把东西变没又变出来的神奇法术,捉蝗虫时还看见了他在院墙和屋顶上飘来飘去的功夫,已经把志文视为最后的救星了。

胡乱擦了把眼泪鼻涕,定了定神,郑三把他自己所知的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志文娘和囡囡跟着巡逻队,在街上路遇郑四,郑四热情地将娘儿俩请到土地庙,说是借这机会跟他们一家践行。

不料饭刚吃完,城东张员外家的莫管事就带着几个人进了土地庙,拿出一份契约,说是郑三的大伯已经签字画押,将他们一家的四个丫头,连同囡囡,以五百斤杂粮的价钱给卖了。

郑三难以置信,看过对方手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契约,和老头那份手印后,顾不得失礼,愤怒地质问自家大伯。

而老头一家则是惊慌失措地连连辩解,说契约他们是找人念过的,只卖了自家的三个女孩,没将囡囡算在内。

郑三一时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儿,他知道自家大伯一家人都不识字,老头、老太太和郑二、五妹等人也都随他苦苦哀求莫管事,不要将囡囡买走,他们可以少要钱粮。

莫管事却是不理,只说了一句话,“四个小丫头是去服侍孙小姐,比跟着你们好,又不是进青楼,有甚担心的。”

丢下五袋粮食,就让随行的几个壮妇上前拿人,郑三眼见来软的不行,抱上囡囡就准备跑路,却被随行的几个家丁踹翻在地,将囡囡抢了过去。

倒是没有再为难他们,只是带着四个丫头扬长而去。

第28章 夜入张宅

“伯祖父签契约把囡囡卖了?”真是不可思议,他有这权力么?这契约有效吗?志文向郑三提出了他的疑惑。

郑三表示,他们和伯祖父一家没有分家,老头做为一家之主,是有权力将囡囡卖掉的,那份契约他看过了,没有问题,就算去县衙,县太爷也不会帮他们家的。

郑三不但识字,还在城里厮混了些年头,见识要比一般的庄户汉子高许多,志文用后世的思维来看待这件事,自然是行不通的。

最大的嫌疑还是郑四,志文暗道,怕是他从中做的鬼吧,这街上的巧遇就很值得怀疑。

志文却不知自己的想法与真相很接近了。

郑四从莫管事手中拿到契约后,的确找人给他念了一遍,知道莫管事是要买郑家四个丫头,其中包括自家闺女和囡囡。

那天连哄带骗地让老头摁了手印之后,郑四却并没有急着去找莫管事,他知道囡囡不在的话,莫管事肯定不认账,这事儿得黄。

郑四不由暗恨郑三精明,那娘三儿住在哪儿,竟是压根没有露过半点口风,只能成天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转悠,指望撞个大运,遇上志文娘和囡囡。

今天下午,郑三去土地庙辞行的时候,郑四还在街上瞎逛,没成想就让他遇见了出来买水囊的志文娘和囡囡。

虽然知道这个三嫂不待见自己,郑四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搭话,三言两语就从志文娘口中套出了郑三居然正在土地庙,当即花言巧语地跟志文娘说,三哥一家对他们实在太好了,请三嫂一定赏个脸去趟土地庙,好让他们一大家子表示下感谢,把志文娘和囡囡骗到了土地庙里。

随即饭都顾不上吃一口,郑四匆匆跑到张家大院,找到莫管事,把怀中那张契约递了出去。

莫管事接在手中,笑了笑,“你还挺巧,过了今晚,我们可就全都走了。”

“那个,莫管事,俺不识字儿,这契约上是要卖三个还是四个,俺可不清楚,您说是吧!”郑四谄笑道。

不把这个漏洞补上,郑四知道必定和郑三一家算是结上仇了,自己的爹娘和兄妹也未必能绕过自己,毕竟这欺上瞒下、倒卖侄女儿的手段太卑鄙了,传出去以后名声都烂了。

莫管事略带深意地看了郑四一眼,并没有搭话。

在他看来,这契约一点毛病都没有,价钱也公道,对付几个逃难的泥腿子,能有什么问题,至于帮不帮这郑四圆话,无可无不可,完全看自己的心情。

以上这些内情,志文自是不知,他现在也没空去探查谁是幕后真凶,当务之急,是怎么把囡囡给弄出来。

“爹,娘呢?”志文突然发现,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志文娘仍是不见踪影。

“你娘疯了似的厮打老四,认准是他做的妖,我拦不住,又急着回来给你报信,就让老二和小妹帮着照看下。”郑三回答。

不得不说这女人的直觉有时候还真准。

“你相信我吗?爹。”志文抬起头,看着郑三。

“信信信,我信,你有那法术,还有......”郑三忙不迭地说。

“相信我就成。”志文忙把郑三的话打断。

又找了块青砖,两手较劲,片刻就将青砖搓成了粉末,“看见了吧,爹,我现在不但能保护好自己,也能保护好囡囡。”

志文炫了下武力,又说:“你现在去土地庙把娘接回来,我怕她吃亏,然后就在这儿等我,哪儿都不要去,对了,不要让那家人知道这个里。”

“那你呢?”郑三问道,“你打算咋办?”

“先去张家宅院,”志文说道,“找机会把那张契约偷了,再带着囡囡回来。”

“行,志文你是有本事的人,爹就不拖后腿了,你自己见机行事。”郑三说完,扭头正要朝院外而去。

却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郑重其事地说道:“你们娘三儿这段时间吃得不错,之前我就觉得你们不太一样,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们衣服虽然换了,可这脸色瞒不住人,囡囡恐怕就是这样被人盯上的,你要注意。”

志文一想,的确如此,不由暗恨自己的粗心大意。

“对了,爹,粮我留了两百斤,还有些被褥和衣物我没有收,你和娘先用着,等我和囡囡回来。”志文又小声地交待了下,跃上墙走了。

很快,志文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张家宅院,这地方他就是在遇见小英后,晚上还是时不时地过来溜溜,练练轻功。

令他意外的是,张家大院不复往日夜里的寂静与冷清,而是到处都亮着灯,不时有人在院内和房间走动,人声鼎沸,颇像是...赶街?

这与他初时的打算可不一样,志文原想,四个小丫头初来乍到,难免因为紧张害怕而哭闹,而夜深人静之时,他凭着耳聪目明,可以轻易找到她们。

至于那契约,先把人找到了再打探吧。

可现在这满院子吵吵嚷嚷的,再想听出囡囡她们在哪儿就不可能了。

没办法,他能想到的是去找宋大叔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志文本不愿去找宋叔,他想要救出囡囡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怕给宋叔一家带来麻烦,也怕他们知道后阻挠,伤了情分。

可他现在两眼一抹黑,想找个人威胁恐吓都没有机会,现在已经很晚了,还有这么多的人在忙碌,志文内心焦躁,等不下去了。

顺着屋脊,志文来到了记忆中宋叔家在的那个小院子,院墙可不敢走了,灯火通明的。

小院内的房间基本亮着灯,除了宋叔一家,其他两家人也是在忙碌着。

志文没有耐心再等,瞅准另外两家人都在房内的时候,“嗖”的一下先落入院中,不等落地,脚尖再点一下地面,从半开的房门中,窜入了宋叔家。

没想到最先看到他的,还是正对房门坐在床边的小英。

见有人突然进来,小英先是一惊,随即嘴角微微往上一翘,笑了。

宋叔等人也从地上突然出现的影子发现屋内多了一人,待看清是志文后,宋叔大声地说:“小英娘,咱们收得差不多了,关门睡觉吧。”

小英娘随即边应边关上了门。

宋叔一家住的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屋,没有什么遮拦的,志文很有眼色地闪到正对房门的一口大木箱子后站好。

“小志,怎么了?”宋叔小声地问,还有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志文想行个礼,却不知这时代的礼节,只好点点头,说道:“宋叔,给你添麻烦了,这么晚还来打扰。”

“你这高来高去的,是有武艺吧?小志。”宋叔问道。

这会儿似乎还没有功夫和武功的说法。

志文只得又简单地编了个出生时就有老道上门授徒,会走路老道就开始传授武艺的故事,也顾不得他们信不信了。

宋叔听完脸色看似平静,心底却是异常震惊,他跟着堂兄在张员外家做事也有大半年了。

他堂兄是负责接洽张府的护卫、教头,两兄弟虽不通武艺,却也见识过这些人的本事,也就打人能下得了狠手,力气大点,跑得快点,跳得高点,哪有小志这种神出鬼没的手段。

按下心中的震惊,宋叔点点头,问志文:“小志,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ps:感谢书友上海滩混混的推荐

第29章 出城

“小志,那你打算怎么办?”宋叔听完志文讲述的事情经过后,又开口问道。

志文没有立即回答,顿了顿,反问道:“宋叔,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貌似小孩子无奈之下向大人请教问题,却也是志文对宋叔的考验。

对于向宋叔求助之事,志文也不知是好是坏,施展轻功进入屋内,算是一个小小的震慑,而现在这个反问,则是想通过宋叔的回答,试探他的态度。

“先找到囡囡她们在哪儿,”宋叔双眼直视志文,“以前可能还不太好找,不过现在机会很好,时间也充裕。”

“然后小志你可以直接找机会把囡囡带走,张家不会因为一个失踪的小丫头而兴师动众的。”宋叔接着说道,“不过那张卖身契始终是个隐患,最好是能找到契约销毁或者...拿走。”

志文心中微微苦笑了一下,上次带小英就毫无办法,现在虽然第三幅图练成了,气力大涨,他估计情况可能会好一些,但也做不到自己一个人那样高来高去。

“哦?宋叔,有什么好机会?”志文问道。

“今晚整个张府上下的情况,小志你应该注意到了吧?”

“嗯,有点乱,否则我也不会找不到囡囡她们了。”志文点点头。

“明天一大早,整个张府就要离开安定县,前往京师了,今天这是忙着收拾东西呢,”宋叔笑着说,“这么多人,路上不得耗上三五个月的,所以嘛,这机会不少,时间也足够。”

志文暗暗点头,在路上的确比在这深宅大院方便行事,到时候解决了契约之事,带着囡囡也更容易走脱,至于另外三个堂妹,到时候再说,说实话,志文觉得她们给这张府孙小姐做丫头,比回自己家要好得多。

“那宋叔是有把握让我混入这张府之中了?”志文笑道。

宋叔也笑了,“这平常我还真不敢保证,不过现在嘛,只要小志你换上一身小厮的衣服,从明天起就和小捷小英他们在一起,不会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志文穿着小捷的衣服,倒是正合身,原本小捷比他大几岁,不过这几个月他吃得好,功夫也练得勤,又窜了些个子,就赶上来了。

帮着宋叔一家把东西搬上一辆两轮手推车,宋叔就离开了,作为帮工,他还得去忙其他事情。

说起来宋叔与他堂兄在张员外家的情况,与囡囡她们签了卖身契的不一样,算是打短工,什么时候想走了,提前给主家打个招呼就行。

小英娘抬起推车握把,志文和小捷一左一右地帮忙,小英跟着他娘后面,缓步走出大院门口,汇入门外的人潮之中。

街道上已经排起了好长一条队伍,马车、驴车、牛车、骡车、手推车不一而足,搭着车篷能坐人的不多,看来都是给主人们坐的,更多的车子是堆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和杂物,看来张员外真的是阖家搬迁了。

挑着扁担的也不少,还有人骑着匹瘦马往来呼喝着,传达口令或是维持队伍秩序,宋叔就是干这个的,不时能看见他匆匆而过。

人多,牲畜也多,嘴里鼻里喷出的白汽腾腾而上,和着各种嘈杂声,把整个县城都吵醒了。

志文远远向自家宅院的方向望了一眼,有点担心。昨夜和宋叔商定好之后,他又连夜赶回家,不料父母都不在。

还想再去土地庙,但白天差不多练了整天的拳,本就累了,第三幅图大成后先是兴奋,不见娘和囡囡是担心,郑三带回来的消息又让他震惊,然后再跑到宋叔家,商量好事情又赶回家,成年人都经不起这番折腾,何况他这八岁多的身板,就算武功有成也不行。

不得不在堂屋里歇到凌晨,仍不见郑三夫妇回来,只能留了张字条,将事情大致说了下,就又趁着天还黑急急赶到宋叔家。

志文他们所在的是张府的仆从家属的位置,已经在队伍的尾巴上了,再往后是几十辆粮车和一队护院、保镖跟随。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隐隐听到有嘈杂声城门外传过来。

一队衙役匆匆而过,径直朝城门外而去,接着声音更大了,还似乎有小孩子的哭声。

不一会儿,队伍又开始缓缓挪动。

等走出城门口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让志文和小英一家心里都有些发慌,只见道路两旁密密麻麻地站着逃难人群,老老少少的,高高低低的各色人等,头发枯黄,发髻的形状都没有了,脸上糊满了黄灰,单薄的衣衫又破又脏。

最瘆人的是,他们都直勾勾地盯着队伍里的粮食,粮车走到哪儿,眼睛就跟到哪儿,眼中再无喜怒哀乐,只剩下**裸的如同饿狼看见食物的光芒。

路两边不时有护院或是衙役高声喝骂着,举起手里的马鞭甚至是带鞘腰刀狠狠抽打着一些东张西望的人,维持队伍行进的通道。

伴随着鞭鞭到肉的闷响声,低沉而压抑的痛呼声,小孩的哭闹声,队伍压抑而缓慢地前行着。

志文没想到城外居然已经聚集了如此之多的逃难人,看来刚才是这些人太多,张府护卫弹压不住,导致张家大队举步维艰,连县衙都不得不派衙役来维持秩序,疏通道路。

直花了两个多时辰,整个张家队伍才走出了逃难人群,志文也忍不住长长吁了口气,这种群狼环伺的感觉实在是太压抑,太凶险了。

总算大明官府现在还有些威望,如果没有县衙的人,一点点火星就可能引发冲突,激起民变,导致粮食被哄抢,在这种至少几万人规模的冲突中,志文自己都没把握全身而退,更别说保护他人。

已经午时了,张家也是一日三餐的,走了两个多时辰,大家也累了,按理得找个地方吃点干粮,可这才走出逃难人群没多远,人人都对刚才的境况心有余悸,没人停下脚步,而是足足又快速走了一个多时辰,这才停下,打尖休息。

志文接过小英娘递过来的烙饼,就着一碗凉水,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之前没有和宋叔商定自己这一路上的吃喝问题,不知张员外家这一路的粮食耗费怎么算,现在倒也不必客气,该吃吃,嗯,走的时候用银子补贴下宋叔一家好了。

见小捷也吃好了,志文递了个眼色,小捷就随他朝着队伍的最后方而去了。

这是早商议好的,路上但凡有空歇,就由小捷陪着他找囡囡,万一有人询问,小捷人熟,也好搭腔。

队尾都是粮车,有护院、镖师三三两两在一起吃喝,看见两个张府的小厮从前面走过来,只拿眼皮扫了下,都没人问一下。

不多时,志文和小捷两个复又朝队伍的前方走去。

没找到囡囡,这后面都是些粗糙汉子,没有女眷,志文心里也有准备,只是不走这么一圈又怕遗漏。

第30章 抢粮(1)

寻找囡囡远比志文自己预想的要顺利,朝前走到队伍的正中时,他就远远看见前方一百多米处,囡囡和另外三个小丫头正席地而坐,吃着午饭呢,衣服和发髻还没来得及换

囡囡脸上不见恐慌,也没多少伤心,看起来并不担心自身。其他三个丫头更是脸带笑意地吃着烙饼,家里可吃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有两个健壮妇人呆在一旁,既是监视,也是照顾她们,旁边还有一辆带篷的驴车,待遇不错,志文和小英一家都是走路,还得推车,看来是真要她们当孙小姐的丫头了。

志文伸手拉住已经冲在前方的小捷,掉头又往回走。他现在可不好上去和囡囡打照面,就算囡囡够聪明,见了他能不露破绽,可其他三个丫头认识他,保不住作出什么幺蛾子来,坏了大事。

还是等天黑了再想办法和囡囡搭上话,大白天的,不方便。

至于卖身契,宋叔已经告诉他了,由张大管家负责。

出城的时候,那个骑着驴,前前后后跑了好几趟,大冷天却热得直冒汗的小老头就是张大管家,小捷已经偷偷指给他看了,志文刚才也看见他了,就在囡囡她们不远处,他靠着歇

还没等志文和小捷回到小英娘儿俩身边,队伍就再次启动了。

天空黑沉沉地压了下来,而且诡异地没了早上那不时吹起的寒风,朵朵乌云动也不动地越积越厚,颜色也越来越黑,浓得犹如那笔尖快要滴落的墨汁,才是下午,已经黑得像傍晚了。

“看着样子,是要下场大雪啊。”小英娘喃喃说着。

果然,没走多久,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飘落。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志文两世为人,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虽然没有大到“如席”这么夸张的程度,可每一片雪花的直径看上去也有篮球那么大,半个时辰不到,举目四望,天地间已是一片白茫茫。

众人又喜又忧,喜的是这样一场大雪,多少能缓解旱情,只要再来上几场这样的大雪,开春再下几场雨,明年就有希望了,毕竟就算要离开家乡了,也还希望它能风调雨顺的。

忧的是雪越大,路也就越发难走,这才出门,离京师还有几千里路,不知要吃多少苦头呢。

志文正和小英一家冒雪前行,却听见一阵零碎而细密的“嚓嚓”声从后方远处传来,开始时还只若有若无的,慢慢变得清晰起来,连地面志文似乎也隐隐感到了震颤。

有情况!!!

志文再顾不上低调,脚尖一点地面,再在车辕上稍一借力,就跃上了后面那辆粮车的顶部,用手在额前挡住大雪,极目向远处望去。

“嘿,小子...”,车旁边的一个汉子正待喝骂,被另一个护院拽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小子的武功不凡,那两下自己竟是见所未见,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了。

志文站在车辆的粮食堆顶上,没有理会周围惊疑不定的人群,小英一家也不知他在做什么,一边推着车勉强跟上队伍,一边不时扭头看他。

雪下得极大,不但已经将地面完全覆盖,放眼望向远处,密集的雪花还给人一种雾气腾腾的感觉。

志文确信自己的听觉没有问题,又死死盯了一会儿后,远方的地平线上慢慢出现了一条蜿蜒不定的细细的黑线,开始只是一条蜈蚣似的,很快就长成了一条大蛇,中间零星有几个火把。

有大队人马追上来了,这来意恐怕不善啊。

没多久,下面那些江湖经验丰富的护院也发现了追兵,一阵铜锣声从队尾响了起来,并依次向前面传去。

队首先是一阵骚动,然后几骑奔出,朝队尾而来,更多的护院则是擎着手中的刀枪,气喘吁吁地从队首跑过来。

“不要停,不要停,继续走!继续走!”那些护院边向后赶,边大声呼喝,催促队伍加速前进。

不过大家不是推着车,就是挑着行李,地面又积了雪,实在快不起来,反而有了小小的骚动。

志文从车顶跃下,回到小英家身旁。

“怎么了,小志?”小英娘急急问道。

“后面有人追上来了,人数还不少,不知是不是盗匪。”志文并不打算隐瞒,这种情况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啊!那怎么办?”小英娘慌得推车都停了下来。

志文左右望望,见路两边还算宽敞,急忙让小捷和他一道,将推车推出队伍放在路旁。

“现在这些器物顾不上了,宋婶,咱们快往前走,先到最前方再说。”志文边拉着小捷边说道,“不要跑,走快点就行。”

小英娘一时没有主意,只得拉着小英,快步跟上志文,加速朝队首而去。

眼看到了囡囡她们那辆驴车附近,志文低声对小英娘说:“宋婶,你们先走,我接了囡囡去找你们。”

三人点点头,没有说话,继续前行。

“哪路英雄大驾光临?我张氏有礼了。”护院头子的声音从后方远远传来,看来追兵已近了。

志文心中一动,囡囡近在眼前,要把她从张府中强行带走不难,可后面的追兵才是最大的危机,先看看这些人的底再做打算。

三两步蹿上路边的一个小山包,这里比车顶更高,视线更好。

这时护院头子的话已经放出去一会儿了,对方没有回话,似乎并不打算亮底。

志文全力运转第一幅图的脉络循环,极力向来路看去。

越来越近了,志文已经能看见他们口鼻中呼出的白汽和头顶蒸腾的热气在他们上方形成的滚滚洪流,还有,洪流下那枯黄的头发,一张张皲裂蜡黄的脸,破旧单薄的衣衫,将积雪踩得乱溅的草鞋,手里拿着的锄头和木棍,当然,最令志文难忘的,还是那饿狼般的目光。

这是早上城外的那群难民,志文清楚了,他们是来抢粮的,他们不是盗匪,所以对这边护院头子的江湖切口无动于衷,他们眼中只有那一车车的粮食。

志文一溜烟地从山顶下来,加速朝囡囡所在的驴车奔去。

情况不妙,不是盗匪,江湖手段根本没用,别指望给点钱粮就能脱身,他们不抢光张家的粮食是不会罢休的。

对方人数不少,志文虽然没数,但至少也有好几千,这些护院根本抵不住。

得赶紧带着囡囡离开这里,这张家几百口人怕是全都得折在这里了。

ps:新书,请各位兄弟姐妹给点推荐。

第31章 抢粮(2)

“囡囡!囡囡!”志文大声叫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那辆驴车旁。

“哥,哥,”从驴车里伸出一个小脑袋,紧绷的小脸上绽放出了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

正赶着车的两个仆妇见事不对,正欲阻拦,志文不愿与她们纠缠,也不想动手伤了她们,半真半假地说道:“后面盗匪就快要杀上来了,要命的赶快跑吧。”

这时后队也的确已有少量家眷丢弃财物,只身从旁边朝前奔跑,两人心中早就有点打鼓,听志文一说,也就就坡下驴,丢下车子朝前队飞奔而去了。

说话间四个小丫头都从车上跳了下来,志文一把拉过囡囡,就要往前而去。

“志文哥...志文哥...”却是另外三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喊着他,志文停下脚步,虽然这三个堂妹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其中之一的父亲还是郑四那个下流胚,还是不忍心撒手不管。

前方的骡车上不知为什么,用大只木桶装着粮带。

“跟着驴车慢慢往前走。”志文大声说着。

话音还没落,人已经跳上了那张骡车,“砰”,“砰”,“砰”,三声巨响,志文连出三脚,将三桶粮食踢落路边,地面已有积雪,木桶尚好,粮袋已滚了出去。

赶车的听到动静,回头一看粮食洒落一地,还以为是后面的盗匪杀上来了,吓得话都不敢说一句,从车上跳下来就跑。

志文跳下骡车,跑到木桶旁,招手示意四个丫头到他身旁,来不及说话,先把木桶清空后,又出手把桶的提手掰断。

“你们三个,不想死的话就拿着木桶跑得离大路远点,找个隐蔽点的地方,把木桶翻转过来自己藏进去。”说完话再顾不上这三个堂妹,拉上囡囡就朝前跑。

刚才在粮车上志文又朝后方看了一眼,护院和难民已经短兵相接,护院们武艺娴熟,身体壮实,装备也精良,刚一交手,那是占尽上风。

难民一个接一个地被砍翻在地,有人痛得嘶声大叫,也有强忍痛楚而发出的闷哼,志文能听见刀剑斫入身体发出的“噗”“噗”的闷响,不时有暗红色的血浆喷在地上,带着腾腾热气,浇在雪地上,霎时就陷下去一块,将雪白的大地染得一片猩红。

可难民数量太多了,护院最多百十个人,挡得住这边,挡不住那边,附近除了两个小山包,那是一马平川,后面的难民越过队尾,犹如蚁群一般,黑压压地从两侧向着张家大队包抄了上来,看见粮车后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志文托着囡囡趟了几步,发现仍是老问题,没法带着人施展轻功,只得背上囡囡,撒腿往前跑,总算现在力气大涨,背着囡囡也能一步跨出一尺远,跑起来和成年男子差不多。

正低头狂奔中,背上囡囡叫了起来:“小英!小英!”,却是志文已经追上了小英一家三口。

“小志,什么情况?”小英娘气喘吁吁地问道。

“是难民,来抢粮。”志文简短地回答。

小英娘没有再说话,只加快了脚步。周围都是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噼里啪啦的脚步声,现在大家都丢弃了车辆和行李,一心逃命,没人顾得上说话。

志文耳中听得分明,那帮难民见到粮食犹如打了鸡血一般,不惜体力地追了上来,已经越来越近了。

正焦急间,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路边有个大坑,再看看坑边那辆粮车,心中有了主意,说不得只能冒险一试了。

“囡囡,下来自己跑一会儿。”放下囡囡,志文跃上旁边的车辆,几个起落,就落在了坑边的这辆车上。

三两下将车上套马的缰绳扯断,让车停了下来,随后又把车上的粮袋远远朝后方扔了出去,片刻功夫就将这张马车清理干净。

“来帮忙推车。”志文招呼小捷,不是他力气不够,而是身高和臂长不够。

将车推到坑边,志文又发力将两个车轮击飞,整个车身“啪”的一下,跌落地面。

见囡囡和小英还有小英娘在路的另一边发愣,志文忙招手让她们赶快过来。

“下去下去,都快下去。”志文连声催促这四人跳进坑,连里面的积雪都不清理。

然后让四人在坑里帮忙,他在坑外出力,用马车车身将坑盖住大半,只留出一人左右的空隙。

再看路上,这时只有几人匆匆而过,没空看他们做些什么,志文是怕有人过来抢这个坑。

又是片刻,路上再无一人,断后的护院也没见一个,看来是全军覆没,不能再等了,志文再次飞掠上粮车,将前后五六辆车子的粮食,都远远朝后扔了出去,将这一小块地方清理成了一个无粮区。

这才钻入坑中,又把车身挪过来,将整个坑都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带着囡囡无法施展轻功,背着她跑也只与普通成年人相当,这功夫似乎带着其他人就施展不开。

志文不得不打消了带着囡囡逃生的想法,转而想办法要怎么躲藏,顺带把小英家也能救下来最好。

刚才看到的那个坑,志文估计挤一下够自己兄妹和小英一家三口躲藏,而马车车身也能将这坑给完全盖住,再把附近的粮食都清理干净,这些难民眼中只有粮食,应该能过关吧。

把他们藏在坑里自己远远躲开?不行,他们一旦被人发现就无处可逃了,自己和他们在一起,就算被发现还能有一拼之力。

“别说话。”志文低声嘱咐道。

在坑里坐了下来,志文才觉得身上疲累不堪,暗自庆幸昨天把第三幅图给练成了,否则今天这体力还真吃不消,那一两百斤的粮袋,也别想扔出去。

地面上很快就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牛马的嘶鸣声,人群的吆喝声,“啪啪啪”的马鞭声,还有更多的脚步声朝着队首涌去。

志文几人顾不上坑里的积雪已被他们的体温融化,冰冷的雪水顺着鞋子和衣服渗了进来,小英因为寒冷和恐惧不停地颤抖,被小英娘紧紧搂在怀中,小捷的嘴唇都被冻得发黑,却双手紧握成拳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囡囡体质好得多,没有冷成小英那样,又被志文双手拥着,乖乖地一动不动。志文自己则是微闭双眼,全力冥想三幅图的脉络循环,既监听外面的动静,又能恢复已经损耗大半的体内真气。

说起来,体内的真气量还是太少啊。别看刚才志文施展轻功潇洒飘逸,扔粮食威风凛凛,可也耗费了不少的真气。

现在可是丝毫也懈怠不得,多恢复一些真气就多一些保命的本钱。

ps:请大家收藏一下,能推荐的推荐下,多谢!

第32章 幸存

不一会儿,那密集的脚步声终于停止了,估计这些难民已经全部赶了上来。

其他的各种声音却越发嘈杂了,喝骂声由小变大,并逐步蔓延开来,刀剑相击的“铿锵”声也响了起来,更多的是棍棒打在人身上的闷响,零星的劝解声迅即被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分赃不均?内讧?

让志文庆幸的是,无论地面上的情况如何混乱,始终没有脚步声朝着大家藏身处走来。

也许自己躲入坑前把附近的粮食清空起了作用?志文默默合计,这些人都去那些有粮食的地方争抢了?

更重要的原因志文却没有想到,那是因为天黑了。

前面说过,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特别是成年人,由于缺乏营养,夜盲症非常严重,天一黑基本看不见。

而现在已经完全入夜了,除了零星几个火把能提供非常有限的照明,周围完全一片漆黑,附近既然没有粮食,这些难民也就不愿意到看不见的地方冒险,见得到的粮食已经让他们心满意足了。

随着争斗声渐渐平息,赶牲口的吆喝声,牛马的嘶吼声复又响起,车轮转动的“咯吱”声和碾在雪地里的“沙沙”声也不绝于耳,然后远去,刚才的喧闹渐渐归于平静。

大雪仍然下个不停,志文耳中听着雪花飘落地面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和那越来越远的喧闹声,脑中冥想着体内三条往复不断的脉络循环,不知不觉中,也和其他四人一样,在这雪坑里睡着了。

乌云渐渐散开,太阳又重新冒了出来,下了十多个时辰的大雪停了。

往日里蜿蜒的官道已不见了踪影,大雪覆盖下的旷野隐约能看出一些马车残骸与牲畜的痕迹。

“嘭”的一声,雪地忽然炸开,一架马车车身飞了开来,又无声无息地落入不远处的雪地里。

雪白的大地露出了一个黑乎乎的窟窿,志文率先从里面跳了出来,又伸手把囡囡拉出来,小英一家也跟着出了这个坑。

昨晚大雪纷飞,逐渐覆盖了车板的雪花由于空隙足够,不但没有隔绝空气,反而起到了保暖的作用,随着抢粮人群的远离,大家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下来,疲倦和困意涌了上来,就连志文也累得睡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过来。

车身加上一夜积雪的重量,除了志文,已经没人能把它给挪开了。

举目四望,昨天浩浩荡荡的车队早已不见了踪影,几匹倒在路旁的大牲口,几辆毁损的马车也已被大雪盖得快要看不出踪迹了。

看这样子,囡囡她们的卖身契都不用找了,不过,雪这就停了?志文不由惋惜,缓解不了多少的旱情啊,却又庆幸,要再接着下,想回县城可就难了。

“爹,爹...”小英刚喊了两声就被她娘给捂住了嘴巴。

“别喊,再把贼人给招来。”小英娘说完,随即泣不成声,知道自家男人恐怕已是不能幸免了。

“宋婶,我们一起找找宋叔吧。”志文知道他们的心情,主动开口道。

大家顾不上吃东西,来到大路上,一时没找到工具,就用手开始刨。

看似平静的雪地下,摞着的是一层又一层的尸体。

难民死的更多些,也很好区分,衣衫又破又旧,甚至连鞋都没有,身上要么是刀剑所伤,红彤彤的鲜血已冻结,却还未变色,映着白凯凯的雪,显得分外醒目。

要么是扑倒在地,脊背深深地陷了下去,有的后脑都被踩扁、踩碎,旁边一滩豆腐脑似的东西和着血冻在地面,这是被其他人从后而来给活生生踩死的。

张府之人很多是仰卧在地,胸膛深陷,那是被人正面踩死的。

还有不少人头有淤青和血迹,那是被锄头或者木棍打死的。

极少数人身上有触目惊心的伤口,想来是被那些缴获了刀剑的难民所伤。

囡囡、小英和小捷刨着刨着就开始作呕,还好没有吃什么东西,腹中空空,想吐也吐不出来。

小英娘似乎不受这些景象的影响,飞快地刨开积雪找着人。

志文前世上过解刨课,一开始这血腥场面还真没吓住他,随着积雪被翻开的越来越多,阵仗越来越大,引来了不少的乌鸦,在上空不断盘旋,“嘎...嘎”地叫着,只是顾忌着下面有人,一时不敢冲下来。

浓重的血腥味儿冲天而起,这下他也有点吃不消了,又刨了一会儿,不得不站起来望着远处顺顺气,不然他也得吐。

这要是从头刨到尾,那也是见识过尸山血海了,志文暗想。

好在老天没那么残忍,让他们几个妇孺沾上那么浓重的煞气,一个时辰后,小英娘一声惊呼,宋叔找到了。

身上一把长剑,将宋叔捅了个对穿,背后剑上还串着一个人,面相与宋叔有五分相似,应该是小英的大伯了。

看来是宋叔以身相救堂哥,对方力大,一剑都给杀了。

小英一家三口抱着尸身哀哀痛哭,志文牵着囡囡在一旁默然无语。

天上乌鸦见有了空隙,都停了叫声,落到了离他们最远的尸堆上,旋即又惊声大叫,呼啦啦飞上了天。

志文扭头,几条似狗似狼的东西已经抢占了地盘,把乌鸦给撵跑了,见他看过来,还咧咧嘴,呲了呲牙,发出低低的咆哮声。

志文一惊,没想到血腥味把野狗给招了过来,再呆下去情况可不妙,忙说:“宋婶,咱们把宋叔和宋大伯带上先走,有野物来了。”

就地掩埋可不成,野狗第二天就能刨出来。

说完上前双手握住剑把,把那剑缓缓拔了下来。

这野狗可比狼还凶残,原先都是家犬,大旱之后被主家遗弃,能存活下来的,不但恢复了野性,还不挑嘴,更不怕人。

远处又有几只野狗边叫边奔了过来,旁边“哇...”地响起一阵沉闷地哭声,大家都被惊了一跳,听声音似乎是从不远处只剩一个车轮,斜斜歪着的车架下传来的。

志文随手把剑收进仓库,以后用的着,然后窜到车前,却看到车下还有个他很眼熟的木桶,没了提手,反盖着地面,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的。

片刻之后,一个脏兮兮的小丫头,抱着志文哭得脸上都开花了,囡囡在旁边对着志文的耳朵轻轻地说:“妞妞,二伯家的。”

还好不是郑四家的,志文心里哼哼。

“好了好了,妞妞,再哭把野狗都招来了。”志文拍拍妞妞,“其他人呢?”

妞妞也和囡囡差不多大,小脸冻得发白,话都说不出,只是摇头,不知她是不知道情况呢,还是其他两人已经遭遇不幸了。

“快跟我们一起走。”志文见问不出什么,不想再浪费时间。

当时让她们去路边躲着,不知为何跑来路中间了,小丫头也是幸运,居然躲过一劫活了下来。

小英娘在一旁抹抹眼泪,也不敢耽搁,拿上一把被丢弃的锄头,又把宋叔抗在肩上,朝着远离官道的地方走了。

志文把宋大伯背上,个子矮,小英和小捷在后面帮着抬脚,囡囡和妞妞拿着把锄头,踩着积雪,都跟着小英娘去了。

第33章 失踪

“宋婶,咱们回县城吧。”火堆旁,大家吃着志文准备好的烙饼,喝着苜蓿汤。

“先去找我爹娘,到时候咱们想办法一起离开这里。”志文建议道。

在远远离开那处修罗场之后,小英娘找了座显眼的矮山,志文帮着在山脚挖了两个深坑,小英一家安葬宋叔两兄弟之时,他从仓库里取出柴禾和火折子,和囡囡、妞妞一起升了堆火。

等宋婶他们忙完来到火堆边,又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食物。

整整一天历经逃命,躲藏,然后是死尸堆里找人,焦急,惊恐,愤怒,最后是哀伤,水米未进,现在骤然松懈下来,个个是又累又饿又渴。

大家都默契地不提志文凭空冒出来的烙饼,和那土碗盛着的汤,只默默吃着东西。

小英娘听着志文的提议,先点点头,随即又说:“小志,多亏你了,要不是你,我们一家子就......”声音突然哽咽了,显是想到了宋叔。

顿了顿,情绪平复后才又接着说:“大恩不言谢,小志,以后我们娘仨儿就......”

“宋婶,”志文急忙打断小英娘的话头,“我和囡囡一直把你和宋叔当自家长辈,和小英小捷相处得也很好,昨天又一起患过难,都是一家人了,就别客气了。”

宋叔一家值得相交,以后逃难路上能搭把手,志文还愁自家人少,路上显得势单力薄呢,有些话,心里知道就行了,不用说得那么清楚。

回县城的路颇不顺利,几人不敢走官道,怕县衙的人来事发之地给撞上,被这些虎狼之徒给抓良充匪。

开始只能大致辩个方向,向西而去。好在积雪在太阳照射下慢慢化开,官道显现出来,大家在旷野之中可以远远地看着官道,顺道前行。

除了志文和囡囡,就连小英娘在这一番经历后都明显体力不济,行程极为缓慢,当夜又在野外露宿一晚,到第二天中午才远远看见县城。

抢张家粮食的那帮人肯定是不会回来的,也没必要回来了,都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这场大雪又冻死了一些老弱,已经多了些新的坟冢,还有人家在殓尸,所以城外难民已经少了很多。

进城的时候,虽有士兵守着城门,却没有收进城费了。

官府这是怕再收进城费会激起民变?志文暗想。

倒是能消除难民的一些怨气,可这城里比原来就要乱多了。

带着大伙儿路过自家宅院正门,大门紧闭,还挂着把锁,没事儿,本就不打算从正门进去。

绕到后门小巷,趁着没人,志文先跳进院子里,在杂物间找了把梯子,从墙上放下,让众人一一爬了进来。

当时志文对这院子最满意的一点就是墙高,周围也没有大树可以攀爬进来,一般人还真不好进,所以专门让郑三弄了把梯子以备自家使用,

院里没人,志文刚才进来就知道了,也不知郑三夫妇跑哪儿去了,不是说好了让他们在这儿等着呢嘛,上街了?

进了堂屋,志文发现他之前留给郑三的纸条仍在原处放着,留着的粮食和衣服被褥都是他走之前的样子,没人动过。

“哥,爹和娘呢?”囡囡问了。

志文一耸肩,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

“你带着宋婶他们先去烧水洗漱,那些旧衣服将就着换上,”志文指挥着,“晚上吃完饭都好好睡个觉,我会去探探是怎么回事儿。”只能去土地庙看看是什么情况了。

吃完晚饭,天刚擦黑,还不等大家睡下,志文就跳上院墙,向土地庙急行而去,去晚了的话,人全歇了,不好找人。

他到的时候显然还不晚,几个火堆旁有人围着烤火闲聊,还有正在喝着糊糊的,可一个相熟的面孔都没有,伯祖父那一大家子人都消失了,他们在庙里的地盘和庙外搭的窝棚被一群陌生人给占了。

“大叔,原来庙里姓郑的那家人呢?请问他们哪里去了?”志文在庙门口找了个面善的中年汉子问道,他离土地庙还有几百米时就从房顶下到街上,然后正大光明走进来的。

“啊?不知道啊,俺们昨天一大早进的城,见这儿没人才住下的。”那汉子说道。

“你们到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吗?”志文问道。

“没有,不知道是都出外逃难去了?还是去做前天那事儿了?”汉子砸吧砸吧嘴,“小兄弟,你知道前天那事儿吧,啧啧,这张大员外一家可是惨啊,听说全家老小,连着佣人,一个活口都没剩下。”

志文转身就走,没心思听他八卦,要论张家这事儿,谁有他清楚。

“那些王八羔子,下手也忒黑了点,一颗粮都没留下,娘的。”汉子兀自念叨着,全然不知志文已经离开。

等志文从院墙翻进院落,走进自家堂屋时,不想一群人都在等着他。

“宋婶,你们咋还不睡?”

“哥,咱爹娘找到了吗?”却是囡囡率先发问。

“志文哥,俺爹娘呢?”细细的声音传来,这是妞妞。

“没找到,咱爹娘不在,”志文叹口气,“妞妞你爹娘也不在,还有爷爷奶奶,一个都不在,庙里的人全换了。”

大家经过这两天一夜,见识了尸山血海的,心理素质都不错,没必要瞒他们。

“小志,那你想怎么办?”小英娘问道。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志文的大名了,不过小英娘和小捷还是习惯叫他“小志”,小英自然还是叫着她的“小志哥哥”。

“怎么办?凉拌。”志文故作轻松地笑道,“他们都是大人了,还需要我照顾么?”

“大家都去休息!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个觉了,你们不累啊?我可是累坏了。”志文开始撵人了。

“咱们就在这儿好吃好睡地呆几天,等等他们,或许有什么事儿要办呢,粮食什么的都够,不用操心。”

囡囡向来对志文的话深信不疑,闻言拉着小英和妞妞进里间去了,小英娘欲言又止,顿了顿,也跟着进去了。

“走,小捷,咱们也睡觉去了,炕烧好了吧?”志文搂着小捷朝另一间去了。

经过这一场死里逃生的经历,他现在已经是大家伙儿的主心骨了,不论发生什么事,志文自己首先不能慌乱,也才能给大家信心。

“早烧好了,小志,你...你...”

“想说什么直说好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行啊,你就是不说我也要教的,光靠我一个人可不行,顾不过来,大家都要学。”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堂屋里。

ps:感谢书友寻觅你莲君的推荐、评价与建议,不过本书基调和大纲已定,不是纯爽文,前期是有一点沉重,当然也不会虐主,中后期个人觉得会有爽点。

第34章 等待

说起这练武的事情,志文也颇为疑惑。

自从郑三决定帮衬伯祖父一家,全家腊月间再走后,志文就把那四幅图拿给囡囡了,囡囡识字虽然不多,可这几页纸也没字,都是图画。

志文把方法、窍要和自己的体会都毫无保留地和囡囡说了,特别交待时时刻刻都要分点心想着那画上的循环线路,可第一幅图练了一个多月,囡囡还是毫无寸进。

按理说小孩子心思纯净,练冥想的功夫要比志文这种伪小孩更有优势才对,可惜事与愿违。

还是先跑步吧。小捷他们营养都不够,体力也差得远,先把逃跑的功夫练好再说。

“爹,爹......”

深夜,几声低呼将志文从沉睡中惊醒,这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志文睡得都不沉,稍有动静就会醒过来。

“爹!”,又是一声轻呼,是睡在他旁边的小捷发出来的。

小捷侧躺在炕上,夜色虽黑,志文还是依稀看见几滴泪珠闪着微光,从他眼角涌出,缓缓流下。

“唉......”,志文心里轻轻一叹,丧父的伤痛,只有靠时间才能渐渐抹平,此时此刻,宋婶和小英或许也在梦中流泪吧。

......

经过十多天的休整,小英他们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吃得好,睡得好,只是让他们不解的是得每天跑步,志文现在没时间慢慢让他们练了,早上下午各跑一次,囡囡领跑,所有人除了他自己必须参加。

小捷还惦记着志文答应教他武功的事儿,被志文一句话“等你跑得过囡囡再说”给顶了回去,先把身体练好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志文现在没货教他们。

这真气练不出来,那十三势拳法就是花架子,教了也没用。

再等等吧,他已经让囡囡改练第三幅图了,志文自己练的时候就觉得这第三幅图不像前两幅那样,要完全练成后,才生成真气循环不休,再显现神奇的效果。

而是边练力气就逐步增长,哪怕不能练到大成使经络中生成真气,但只要冥想到位,力量就能有进步,当然最后大成之时,力量还能获得一次爆发性的增长。

不知这四幅图的练习是递进式,前一幅图是后一幅图的基础,需要循序渐进呢?还是彼此互不统属,毫无关联的?

看囡囡练得有没有效果就知道了。

郑三夫妇仍然没有出现,也打探不出什么消息,志文暗自猜测,他们和伯祖父一家有可能回前山村去了。

伯祖父一家得了不少粮食,再呆在难民堆里就太显眼了,相信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这种处境,可能是下了一场还过得去的大雪,明年又有了盼头,怕是拿着粮食回村等着开年租地种了。

至于自家爹娘为什么跟着去,志文就不清楚原因了,只是目前想要回村里看看却是不可能了。

县城里的情况果然如志文所料的那样,进一步恶化了。

由于不收入城费,大量难民涌入,官府又没有赈济措施,富户多已迁走,施粥点一减再减,全城只剩两个地方了,偷盗、抢劫等恶**件直线上升。

哪怕志文他们藏在院里不曾上街,也能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殴斗声,甚至有人撞击他们的院门,似乎想要破门而入,把大家都吓得不轻,好在街坊组织的巡逻队及时出现并喝止,这些人才悻悻而退。

志文不得已,饭都不在厨房做了,只能自己辛苦点,在加工坊弄好后拿出来给大家吃,就怕做饭的香味把人给引来。

严令禁止其他人出门,志文自己也只能在夜间翻墙出去溜溜弯,打探下消息。

不过应该是之前抢张府走了一批人,下大雪又冻死了些,还有卖了自家儿女拿着抢粮回乡的,所以难民数量没有原来那么多了。

而且官府还有些威慑力,衙役和守城门的几个兵丁虽然东奔西跑地到处当救火队员,但是有街坊组织的巡逻队的帮助,还是基本镇住了场面,没有发生大乱子。

志文现在虽然对自己的武力值很有自信,可毕竟年岁还小,好汉还架不住狼多呢。

既不可能带着大家一起回村,可把他们留在城里就更让人不放心了,都是一点自保能力没有的妇孺。

等开春吧,志文叹口气,到时候起码他们跑得快点,路也比现在要好走些,只是原本打算尽早离开这里的,又走不成了。

囡囡对于志文的决定自然是无条件服从的,认认真真地带着其他人跑步。

没几天小英娘闲不住了,以前不论是在村里还是在张家帮工,成天从早忙到晚的,可现在除了跑步连饭都不用做,在给一众小孩补好那些破衣服后,又让志文弄了些布料来,她要给大家做衣服。

不知不觉中,腊月底了,马上又要过年了。

在第四次收获了小麦和高粱后,系统终于又奖励了一本书。

志文才打开就被惊住了,还是图片为主,不过这画的都是...后世的我军战士在拼刺刀的图片。

进攻就一招,弓步前突刺,要求稳准狠。

防守则只简单地对左上、右上、左下、右下四个方位进行短促而有力的拨挡后,及时发动反击,或是突刺,或是用枪托砸击。

这应该很厉害吧,志文觉得,虽然看似简单,可都是在战场上千锤百炼后的菁华,而且没有真气肯定也行。

对自己也是一个很好的补充,除了拳法志文还不会兵器呢,技多不压身,遇上有武器的对手才不会吃亏。

“囡囡,囡囡你慢点,把我颠坏了。”屋外传来小英的惊叫。

志文走到院内,看到囡囡正背着小英疯跑,妞妞在一旁嘻嘻哈哈地大笑着。

“你们小点声,别把坏人给招来。”志文嘴上小声地呵斥着,心里却笑了。

这第三幅图单独练有效果,囡囡以前可做不到能背着小英跑步,可以让他们练了,有了力量,再加上这刚得到的拼刺刀的招数,应该能有自保之力了。

大年初一,志文把六根一米六长的白蜡杆大杆子分了下去,连同他自己,人手一杆,开始练习枪刺术,就是拼刺刀,志文改了个名字。

白蜡杆是加工坊制造出品的,本来志文还头疼怎么弄武器,没想到那天精神不集中,作为柴火的灌木本来应该放入加工坊的燃料口的,被他不小心弄错了,放进了原料口里,结果跳出了几个选项,分别是一点六米白蜡杆,一点八米白蜡杆和二点一米白蜡杆。

白蜡杆?穿越前志文虽不练武,可也看过老派武侠,知道这是制作枪和矛的好东西,分量轻,有弹性。

想到大家力量和身高都还不够,就选了一米六的,而枪头由于缺乏原料,只能缓一缓,志文仓库里只有顺手拿的那把剑,不够做六柄枪头。

其实只要力气大,又戳中要害的话,白蜡杆也是能致命的。

至于专门练力的冥想功夫,拿到枪刺术的当天,志文就让囡囡传授下去了,没有这几天的练习,小英和妞妞还拿不动白蜡杆呢。

第35章 回村......发疯

早春二月,阳光明媚,清风徐来。

志文一行六人,行进在回前山村的路上。

年后不久,老天爷似乎开了眼,淅淅沥沥地下了场雨,那天全城内外欢声雷动,伴随着时断时续的雨水,难民们似乎又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当天就陆续地离开县城,踏上了回乡之路。

等志文第二天晚上溜达到城墙上时,才发现城外一片漆黑,窝棚拆得干干净净,那些逃难的人已经走完了。

街面上清静了许多,再没有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闲汉了,两旁的店铺陆陆续续地开了门,大姑娘、小丫头们开始大着胆子上街溜达了,衙役们的嗓门又大了起来。

只是这粮价嘛,仍是没降,仍是限购。

志文带着大家练了一个多月的枪刺术,架势练得似模似样的了,力量也大了不少,至于有没有用,那就得经历实战了。

第四幅图的修炼毫无进展,倒是前三幅图循环脉络里的真气增加了好多,终于觉得不仅自己,大家都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而难民的离去也让路途安全了不少,志文决定离开县城,回前山村找寻自家爹娘。

收拾好东西,能带走的都被志文放进仓库,他打算直接自前山村东去黄河,不再南下返回县城了。

每人就背个小包袱掩人耳目,小英家三人和妞妞习惯了他那不时显露的神奇本事,也不惊讶,只默契地听着志文的安排。

把小英娘才做好的新衣服换下,换上原来那身破旧衣衫,志文想了想,又每人分了些紫花苜蓿,让大家揉碎了把汁液涂在脸上,遮盖比旁人要好得多的脸色。

囡囡就是因为这个被人盯上的,可不能再大意了。

白蜡杆没有让大家拿在手上,而是收在仓库里,现在没那么凶险,一人拿根棍棒在手上,太显眼,真要有事,志文自信能抵上一会儿。

走在路上,看着路两边已经被翻过,即将播种的田地,志文暗暗喟叹,那场雨之后再未下雨,其实对缓解旱情帮助不大,只是让大伙儿看到了希望,可这希望...最后还是要落空,老天爷好似一个喜怒无常之人,刚给了你一点希望,随即又残忍地将它扑灭。

经过近两个月的训练,大家体力不错,下午时分就到了前山村口。

“妞妞,你要不要回家?”志文问道,伯祖父家住村里。

妞妞犹豫了下,缓缓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看来被亲爷爷给卖了这事儿,还是让她心里有了芥蒂。

刚拐上回自家窑洞的山路,却从村里的方向传来了急切的马蹄声。

不多时,十余骑转瞬到了眼前,一个半大小子狠狠瞪了志文他们一眼,未做停留,被其他应该是护院的家伙簇拥着向县城方向去了。

“囡囡,那小子谁啊?怎么看我们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志文穿越过来后没有这个身体的记忆,村子里认识的人不多。

“我知道,我知道,”妞妞抢着回答,“那是秀才老爷家的小少爷。”

“哦?咱家没得罪他们家吧?”志文又问。

囡囡和妞妞摇摇头,也是一副不解的样子。

“以前我还和小少爷玩过呢。”妞妞低声地说。

“算了,咱们又不指望秀才老爷赏饭吃。”志文边说边带着人朝窑洞走去。

到了门口,只见门板用插销插着,并未上锁,和以前一样,住窑洞的人家都穷,没什么让人惦记的,所以都不上锁。

进了窑洞,倒是有人住的迹象,有锅有碗被褥,还有一小袋粮食放在地上,去年走之前可是都被志文给收进了仓库的。

只是灶台上那浅浅的浮灰,看上去有日子没动过的碗筷和被褥,却又表明这窑洞也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志文又出门,打算找左邻右舍问问情况,让他意外的是,一个人都没见到,到处空荡荡的。

正疑惑间,山下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然后是各色人等高低不一的欢呼,把正在窑洞里忙着收拾的其他人都给震出来了。

“怎么了?小志。”小英娘第一个冲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把笤帚。

“我也不知道。”志文缓缓摇头,声音传来的方向被一座小山给挡住了,不过,秀才老爷家的宅院是在那儿的,难道说...?

正当他们收拾完窑洞,吃着简单的晚餐时,洞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到门口才停止,一个小脑袋伸进洞内,眼睛扫了一圈后,落在志文和囡囡的身上。

“志文?囡囡?哎呀,真的是你们!”大柱冲到桌旁,看着兄妹俩嘿嘿直乐。

随即想起什么似的,“你们不是被卖了吗?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咦,妞妞也在啊。”

“我们...呃,我们逃出来了。”志文一时语塞,随便编了个借口。

这传回村里就连我都被卖了?志文苦笑。

“大柱哥,俺爹俺娘呢?”囡囡在一旁也忍不住了,“他们在村里吗?”

“啊?郑叔郑婶啊,他们早回村了,”大柱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烙饼,又咽了一口口水,“不过这会儿你们见不到他们。”

志文见状,连忙让大柱也坐下,“来来来,大柱,一块儿吃点。”

“这...这不好吧?”大柱吞吞吐吐地说,他也知道现在缺粮,在人家里吃饭可不好。

“赶上饭点了你就吃,边吃边说才有劲儿,对不?”志文说道。

大柱终究抵不过食物的诱惑,拿起烙饼咬了一大口,随便嚼了两下就往下咽,被噎得直翻白眼,小英娘忙递了碗汤给他。

“慢慢来。”志文又拍着大柱的背,看着大壮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再不复原来还算壮实的身体,也是有点不忍。

“郑婶,也就是你娘,疯了。”大柱边喝汤边说。

“什么!”

“怎么回事儿?”

“娘疯了!?”

不仅志文和囡囡,其他人也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随后大柱边吃边说,志文则边听边想,大致知道了那晚以及之后发生在郑三夫妇身上的事儿。

自那晚在土地庙,囡囡被张府莫管事强行带走后,志文娘情绪失控,只知道撕扯郑四,认定是郑四搞的鬼。

郑二和回了趟家又回到土地庙的郑三都无法让志文娘的情绪稳定下来,直到她体力不支昏倒后才消停下来。

等醒过来就彻底不正常了,只要见到郑四就疯狂追打,谁都劝不住。

郑四一大家人既羞愧又无奈,给郑三夫妇留下一袋粮食后就回村了,他们本就打算有了粮食后回村租地种的。

没想到志文娘见不到郑四,却又念叨着囡囡和志文,非要回村找女儿和儿子,郑三甚至来不及回趟县城里的宅院,不得不跟着志文娘回到村里。

村里人得知郑家老头卖了孙女,志文和囡囡也见不到,就传老头一家不地道,郑三又不是自己亲儿子,却擅自把人家的儿子女儿都卖了,忒不地道,老头一家想要辩解却解释不清,名声在村里算是臭了。

第36章 找秀才老爷借粮

“郑婶现在三五天就要发次疯,一疯就漫山遍野地找你和囡囡,前两天又疯了,”话才出口,大柱就觉得不妥,这才吃了人家的饭,就这样说人家的娘,讪讪地笑笑,接着说道,“郑叔怕你娘出事,都跟着她,所以你们见不到他们。”

囡囡听得已是哭了一会儿了,小英娘在一旁轻轻抱着她安慰着。

志文心酸莫名,要说他对郑三夫妇的感情,真说不上有多深厚,其实在他心里囡囡还更重要些,自穿越过来囡囡成天跟着他,既懂事听话又能干,志文从囡囡的眼里能真切地看到她对自己的依恋,早从心眼里把囡囡看作自己的亲妹妹,甚至某种程度上视为自己的女儿了。

可他不得不承认郑三夫妇对他和囡囡真的很好,志文也渐渐接受了现在的身份,开始认可他们做为自己的父母了。

眼下志文娘因为囡囡被卖而发疯,更是深深震撼了他。

“别...别担心,志文,过几天你爹娘肯定就会来啦,以前都是这样。”大柱结结巴巴地安慰着,“没什么事儿的话,我...我就走了。”

“等会儿。”志文叫住大柱,他还有事儿没问。

“怎么刚才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呢?大柱。”志文到处找人都找不到。

“现在也没人,”大柱抓抓头,“除了我们。”

“那你爹娘呢?哪儿去了?”志文问道。

“他们和全村人一道”

“借粮?!”旁边小英娘满脸惊恐地大呼,在雪地里张府被人借粮的情景实在是太深刻了。

借?抢吧。志文暗道,那刚才遇上的那个小少爷应该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了。怪不得看着我们一脸不爽的样子,怕是以为我们也是要去他家抢粮的。

“这才开春呢,怎么也能挖些野菜填肚子吧,怎么都去找秀才老爷借粮了?”志文问,往年开春大家的粮食都不多了,还不是吃着野菜挺过来的。

“去年没收成,就没有存粮,这野菜都快被挖光了。”

志文默然,以前地里有收成,哪怕地租和各种粮饷要上缴大半,好歹能留点。

“对了,刚才有声巨响,我听着是从秀才老爷家那里传来的,那是...?”志文又问。

“呃,那是...村里人借粮把秀才老爷家的大门给撞开了。”大柱颇不好意思,明明说的借,却又把门给撞了。

“那...那你怎么回来了?你不借粮了?”志文颇有点玩味地看着大柱,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种随大流作恶的事儿可是很容易冲昏人的头脑,让人失去理智的。

“俺...俺害怕,大门一开爹娘就找不到了,那些人个个咬牙切齿的,眼睛都红了,俺在最后面,就偷偷溜了回来。”大柱喃喃说着。

“大柱哥,二柱呢?二柱借粮去了?”囡囡突然插话问道。

“二柱?二柱被俺爹娘卖了换粮了,”大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要借不到粮,我...我也会被卖的。”

“大柱哥,那大妮和二妮呢?”囡囡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两个小伙伴的下落。

“二妮也被卖了,只剩大妮了。”

窑洞里一时无语,只有大柱的哭泣声在洞里回响。

“走!”志文突然站起来,招呼大家收拾东西离开。

其他人虽有疑惑,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知道志文不会无的放矢,都开始默默收拾东西。

“啊?!志文你们要走了?不在这儿住了?”大柱止住哭声问道。

“嗯,我们另外找住处,”志文也边收东西边说,“你要相信我的话,这两天不要进村里,白天最好都出去挖野菜,也不要呆在家里。”

说完话众人就已收好了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志文和大家走出门,插好门销,向不远处的小山走去,他知道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山洞。

“我听你的,志文。”身后传来大柱的声音。

“小志,咋了?”小捷走到志文身旁问道。

“你看!”志文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山脚下陆续返回窑洞的人群,远远望去,人人提着沉沉的粮袋,还隐隐传来兴高采烈的声音。

“刚才我们进村的时候,秀才老爷的小少爷向着县城方向跑了。”志文提醒道,有心教小捷。

“你是说...”小捷沉吟了会儿,“小少爷是去县城告官?”

志文点点头,“秀才老爷虽然不是官身,可好歹是个秀才,在县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县太爷不会坐视不理的。”

“那...官军会来?”小捷惊疑不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志文接着说道,“我听说去年就有难民暴动了,官军现在如临大敌,一有苗头肯定就要...”志文用手在脖颈处轻轻划过。

“所以村里肯定不能去,住窑洞也不安全,那边有个山洞,一般人找不到。”

地方到了,正是当初志文和囡囡无意听到郑四来借粮的地方,视线很好,既能看见村里,又能看到自家窑洞口。

山洞也是他俩那会儿玩的时候找到的,洞口灌木草丛比较茂盛,没有带其他小孩来玩过,还算安全。

“宋婶,这回连累你们了,”志文转身对小英娘说道,“今天晚了,在这儿山洞将就一晚,明天一大早你就带着小捷小英先离开我们村,约个地方,到时候我们去找你们。”

“我不,我要和囡囡还有小志哥哥你在一起。”小英跳了起来。

“我也不走,哪有你们家一有事儿我们就离开的道理。”小捷扭扭头。

小英娘笑着看了看儿女,没有说话,对着志文摇摇头。

“好吧,”志文叹口气,也不多说,“不过你们可别乱跑,莫让人看见。”

“你呢?妞妞?”志文又问,“要不要去看看你爹娘和爷爷奶奶,跟他们说一声?”

“可...可我怕他们又把我抓去卖掉。”妞妞眼里汪着泪水,“我不想离开你们,志文哥,你别赶我走。”

志文头疼了,他真不是要赶妞妞走。

“妞妞,哥哥不是赶你走,”囡囡帮着安慰妞妞,“他是担心你爹你娘,怕官军来祸害人,让你去报个信儿。”

“算了,你不想去就别去了,我去吧。”志文很无奈,他是真不想见到这家人,之所以想到要提醒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安心。

要不写张纸条丢进去?不行,这家人没一个识字的,还真得面对面地说才行。

“你们先歇吧,我去去就回。”志文说完纵身向山下掠去。

择日不如撞日,刚借完粮,家里肯定有人,白天就不知会跑到哪儿挖野菜去了。

小捷呆呆地看着志文远去的身影,满脸羡慕。

志文早就告诉他了,练出真气就教他轻功,他练的时间也不短了,力气倒是大了不少,可这真气嘛,还是没感觉出来。

自己的资质真差啊,小捷颇为沮丧。

“这个你们拿着防身。”几道黑影随着志文的声音飞到了小捷面前,“噗噗噗”地插在地上,兀自晃动不已,白蜡杆。

ps:第一卷即将结束,各位书友如果觉得还能看下去,顺便收藏下吧,愿意推荐的推荐下,谢了。

第37章 屠村

官军来得比预料之中的还要早。

清晨,太阳刚出山,有风,微凉,正是好时光。

志文带着大伙儿练习枪刺术,刚出了一身毛毛汗,妞妞大呼小叫起来。

“志文哥,村里咋了?”

志文转过身,只见山坳里的村子两头,冒出了滚滚黑烟,渐渐淡去之后,黄色火苗冒了出来,开始吞噬着房屋。

志文运起眼力,把村里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晰。

官军不知什么时候已将村子两头堵住,各放了一把火,为防村民逃跑,村子周围还有十余骑兵游弋。

火势汹汹,房屋里面的村民刚哭爹喊娘的跑出来,就被门口候着的身着青黑色铆钉战袄,头戴黑色笠盔的士兵用腰刀砍翻在地,头颅随之被割下,挂在腰间,官军压根看不上这些村民,连身甲都没穿。

鲜血冒着气泡从脖子那儿汨汨流出,很快将地面洇红,然后被热浪烘干,变成黑色。

“嘘...”志文示意大家安静,“快蹲下,官军来了。”

其他人没志文这么好的眼力,闻言脸色都是大变,急忙趴在了草丛中。

家在村落中间的,听到动静跑出房屋,一见官军都是惊慌失措,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那不是借粮,而是抢粮,眼见路两头都被堵死,有那胆壮的,随手拿把锄头就朝官军冲去,想要拼命。

可农夫哪里是这些军人的对手,官军连弓弩都没用,大多还未到对方身前就被长枪捅个对穿,侥幸避过长枪的,再前行几步,也被士兵用刀连锄头带人一起劈倒,有那武艺高的士兵则是一脚将人踹倒在地,再慢步上前收割头颅。

街道两边很快就摞满了无头尸体,士兵们腰间挂着人头,血水还在从脖颈处往下滴,将地面的一摊摊鲜血溅出血花。

不敢拼命的又转身跑回院内,扣上门槛,把板车、木柜搬来堵在门后,指望着能有作用。

官兵们明显没有把这些村民放在眼里,慢条斯理地将那些拼命的愣头青清理干净,这才踩着一摊摊的血水,顺着街道,一家一家地破门而入,看那样子,竟是要屠村。

“小志,咋...咋办?”小英娘声音颤抖,吓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她虽然没有志文看得那么清楚,但那熊熊火光和零星传来的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也让小英娘知道情况不妙。

“先不急,再看看,宋婶。”志文倒是很镇定,他数了数官军人数,也就一百来号人,连个有点级别的将领他都没看到,估计就是一个队头领着,当然,也可能是他根本不知道明军军服的区别。

这么些人,把村子两头一堵,倒是能把呆在村里的人杀光,但要想搜山,把全村人一网打尽,明显就不够,最多能到自家窑洞那片再扫荡一下。

想到这儿,志文往窑洞那儿瞥了一眼,却见十几个身影,有老有小的,正从山脚上来,向着窑洞飞奔,正是伯祖父一家。

昨晚志文进了他们家院子,只找了郑二,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就走,至于他们听不听,那就管不着了。

现在看来还是听进去了,昨晚是晚了不好走,今早至少是在官军两头堵住村子前就已经出了村走到山脚了,否则可逃不出来。

住在窑洞的人这会儿也已听到了村里的动静,大都聚集在门前那块斜坡上往下看着,不发一语。

不一会儿,郑四一家也跑到了斜坡上,边大口喘着气,边朝村里方向打量着。

志文犹豫着要不要去提醒那些住窑洞的人,包括伯祖父一家,让他们离开窑洞附近,周围山上更安全些。

现在这里角度和视线都非常好,他看得分明,官兵留了一半人手继续剿杀,另一半开始整队,看样子是准备到窑洞这里清剿了,在村里还是看得见那几孔窑洞的。

这时窑洞山后小径上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衣衫被荆棘丛挂得破破烂烂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志文距离虽远,却看得分明,正是郑三和志文娘。

这下志文有点慌乱了。眼看官军就要去窑洞清剿了,郑三夫妇却偏偏羊入虎口,回到了窑洞,自己赶过去倒是来得及,可带着人施展不了轻功,这下麻烦了。

没有过多犹豫,志文交待小英娘:“你们就趴在这儿,别动,别出声,官军人少,搜不到这儿的,我下去窑洞,让乡亲们都往山里跑。”没敢告诉囡囡他看见爹娘了,怕她在这儿呆不住。

说完钻出草丛,飞快朝窑洞方向跑去。

却说郑三夫妇从山后来到窑洞门口,看见斜坡上一大群人正伸着脖子朝下看,不由好奇,来到众人身后问道:“你们...这是干嘛呢?”

众人回头,见是郑三夫妇,有人正待回话,不想志文娘看见郑四也在其中,发出一声尖叫,冲到郑四身前没头没脑地乱打。

郑老头脸色变了,“老三,管好你婆姨,别把官军给招来,这都什么时候了,老二,五妹,你们去帮忙,先把她弄进窑洞里去。”

郑三虽然还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但看一众人等的脸色,又隐隐听到山下的叫声,也知道情况紧急,遂和郑二还有五妹一道,半抬半扶地把志文娘给弄进了窑洞。

老头见周围众人一副看好戏的神色,脸上有点挂不住,咳了声嗽,说道:“都散了吧,官军眼见着就要上来了,大家还不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赶快跑。”

说完不好意思呆在原地,带着一家老小朝着郑三的窑洞落荒而逃。

周围众人如梦初醒,有胆小性急的,家都不回,就朝着山上跑去,更多的人,包括大柱父母和大妮一家,还是放不下家里那点物什,回家收拾东西去了。

山下村里那队官军已经排着不太规整的队伍,朝着窑洞而来。

等官军大队踏上山路时,小斜坡上已是空无一人。

这时,志文跑了一半的路,刚到窑洞所在山脚的另一边。

这边山脚,领头的几个官军突然摇晃了几下,一个趔趄,就要摔倒。

紧跟后面的几个兵丁正欲开口嘲弄,大清早的,还没喝酒呢,这就醉了?

不想脚下一阵摇晃,也没能站住,稀里哗啦地一下摔倒好几个,剩下的也是东摇西晃的。

“地龙翻身!地龙翻身!!!”官军中有人高声嘶叫着,一嗓子吼出来,剩下的也全部都趴在地上了。

周围的几座小山,陡峭处都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着碎石土块,正在山洞门口草丛里的小英娘他们也别吓了一跳,好在他们本来就趴在地上,不虞摔倒,地势也高,不怕碎石砸落。

志文正在空中,快要落地之时脚尖一点,却感觉地面不是静止的,而是像竹林中被憋住的竹子突然弹出那样,剧烈抖动起来,将他前行的方向都给弄偏了。

地震!!!

志文不得不停下脚步,现在就像在一个剧烈颠簸的车厢里,能勉强走动就不错了。

尽管知道这是地震,但周围也没有落石,志文心里着急爹娘,并未停下来,而是勉强继续前行。

又走了五六步,地面大震,志文再也不能保持平衡,刚摔倒在地,随即从前方传来一阵轰然巨响,他面前的这座小山,齐齐矮了一截,碎石土块不住地掉落。

第38章 地龙翻身

山脚下,一群官军被飞扬的沙土给遮盖了大半。

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地面不再晃动后,其中一人站了起来,边抖身上的土边说道:“起起起,呸!!!别装死了,呸。”不停往外吐着嘴里的土。

“头儿,还上去吗?”众人边起身边问。

“上什么上,都地龙翻身了,找死啊?再说这上面还能有活口吗?”这头儿嘴里说着话,心里大呼倒霉,原以为一趟白捡军功的差事,偏偏遇上地龙翻身,山脚这伤了十几个弟兄,还好都戴了头盔才没有死人,不知村里边儿怎么样,这要是有人在房里被砸死,那自己还真是霉到家了,送上峰的银子也白使了。

“传令收队,我们不进村了,就在村口等他们。”头儿交待道。

旁边一人拽起刚才扑倒在地的马,翻身骑上,向着村里驰去。

不提官军这里收队准备撤离,山体大震之后,一块巨石当头朝着志文而落,危急时刻志文滚进旁边一个小山沟里,这才避免了被落石砸伤,随后却被沙土给盖了起来,直到地面不在摇晃才用手撑着坐了起来。

志文前后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遭遇这种经历,现在年纪还小,身体尚未长成,一时骇得手瘫脚软,坐在地上一边休息一边不停朝外啐着嘴里的沙土。

惊魂稍定,才站起身清理衣服上头发里的沙土,正欲再往窑洞而去,不远处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声音。

“哥...哥...”

“志文哥...”

“小志哥哥...”

“小...志...”

“这儿呢,这儿呢,我没事儿。”志文挥了挥手,压低声音回应,他已看见是囡囡和小英娘他们在找他。

“也不小点声,被官军听见咋办?”等大家走到一起,志文低低地埋怨,心里却是非常感动。。

“没事儿,哥哥,我们看见官军走了。”囡囡说道。

“哦?!”志文凝神听了听,果然有马蹄声和着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才稍稍放心,官军要还在,现在就得跑路了,志文可没自大到一个人打这一百个老兵。

“没事儿吧?小志。”小英娘关切地问道。

“没事儿,就是吃了些土。你们下来的还挺快啊!有没有摔跤的?”

“都没摔,就是囡囡担心你,跑得飞快,衣服被拉出好几个大口子。”小英娘有点心疼。

“傻丫头。”志文摸摸囡囡的头。

“走,咱们去窑洞看看。”说完志文朝前带着路,但这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他从藏身之处冲下山时,可是看见了郑三夫妇和伯祖父一大家子都进了窑洞的,刚才地震如此强烈,这窑洞...能保得住吗?

等走到了小斜坡的时候,志文的一颗心直沉到底,之前的那一排窑洞洞口一个都见不到了,全被新的山体取而代之,这山头之所以都矮了一截,完全是因为这一排窑洞被地震震垮,窑洞上面的山峰才齐齐落了下来。

又顺着山前山后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确实没人了。

爹娘、伯祖父全家、大柱家、大妮家,等等等等,凡是刚才还在窑洞里的,全都埋骨于此了。

“志文志文,怎么了?”

志文转头,却是大柱拎着个篮子,里边儿几棵野菜,从山下跑着上来了,也是灰头土脸的,不知刚才地震他怎么躲过的,他还真听了志文的话,不在村里也没在窑洞里。

“刚才地...地龙翻身,就成这样了。”

“啊?!那俺爹娘呢?”大柱握着志文的手摇晃着。

“地...地龙翻身之前,我见到他们进窑洞去收东西。”

“你骗我。”大柱随手丢下篮子,跑到他家窑洞所在的位置疯狂地挖起土来。

志文看了一会儿,还是快步上前,手掌击向大柱后颈,将他打晕。

又向囡囡和妞妞招招手,将她们叫到身旁,不论事实有多残酷,都得告诉她们。

太阳已经开始西落了,志文和囡囡、妞妞,还有刚醒过来的大柱朝着窑洞方向规规矩矩地磕了九个头。

窑洞一塌,身在里面的人被埋得很深,尸骨是挖不出来了,也好,就让他们长眠于此吧。

大柱醒过来后倒是没发疯了,却也没哭,志文倒是希望他能哭出声来,否则不知道会憋成什么样呢。

囡囡和妞妞知道消息后到现在已经把眼睛哭红了,妞妞虽说不愿回家,可不代表不想爹娘。

囡囡更是被郑三夫妇视作掌上明珠,对爹娘的感情也更深厚,得知父母双亡,哭得死去活来,志文不得不把她也给弄晕了会儿。

倒是在小英娘的眼里,志文显得异常坚强,不哭不闹,还要安慰其他三人。

“大柱,和我们一起走吧。”磕完头后,志文站起身说道,大柱也算知根知底,又只剩孤零零的一人,能帮就帮一把吧,正好现在这个逃难队伍男的少。

“啊?去哪儿?”大柱还没回过神。

“不知道,还没想好,先朝东走,过黄河,离开这里。”志文望着东方说道,“然后...也许会去京师,也许会去江南,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

“好,我以后就跟着你们了,只要志文你不嫌我没本事。”大柱想了想,许是觉得自己确实无处可去,答应得也爽快。

众人边说话边缓缓下山,志文本打算今晚再住一晚,明早再走的,可这回大家难得的对他的决定一致反对,都不同意,宁可走夜路也要离开这里,实在是白天的经历让人难忘,在这儿怕是睡不着。

志文远远望望村子里房屋东倒西歪的惨象,也觉得不妥,那么多的无头死尸就那样被随意丢弃,让人渗得慌,而且夜里难保不会有余震,住哪里也不保险,那就走吧。

等下了山,走在出村的路上时,志文又回头看向山上窑洞所在的位置,那个曾经的家,这一走,也许真的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囡囡的。

伯祖父,伯祖母,大伯,二伯,四伯,小姑,各位婶婶,还有不知名的堂弟们,尘归尘土归土,咱们两家的恩怨,一了百了,我会照顾好妞妞的。

大家!一...路...走...好!!!

“小志哥哥,发什么呆呢?你可要追不上我咯。”小英在前方叫着,试图活跃这沉闷的气氛。

“来了。”志文应着,快步追了上去。

ps:第一卷结束,感谢书友寻觅你莲一直以来的支持和推荐。

第39章 展望

篝火熊熊,虽然已是二月,但夜里仍然春寒料峭。

火堆旁搭着一个简易的窝棚,天色将黑之际,志文一行人才找了个空旷之地歇脚,搭建窝棚用的干草和树枝等器物是志文早就准备好的,大家齐齐动手,窝棚很快就成型了。

志文一人躲进窝棚,片刻后取出加工坊制作的食物分发给大家,众人都饿了,全都忙着吃,顾不上说话。

只有大柱边吃边问:“志文,烙饼真香。”

“咕嘟“,“汤也好喝,你咋做的?”

“唉,这饼是不是都藏包里呢?”

志文一开始不想理这厮,后来见他问题越来越多,已有化身好奇宝宝的趋势,不得不敲打敲打他。

“大柱,这么好吃的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吗?”语气有点严厉。

“啊?我就是...就是...”大柱有点被吓到了。

“该吃吃,该喝喝,吃食上的事儿什么都别问,知道吗?大柱!”志文并没有心软。

“还有,以后不能向任何外人透露丁点儿咱们粮食的事儿,有人问就说不知道,都推到我身上,就说我管粮食就行。”有些事儿要提前打好预防针。

“小志说得对,”小捷在旁边帮腔,“不光大柱,咱们大家都要把嘴管紧了,不然被人盯上就是大祸。”

“噢...噢,听你的,志文,我听你的。”大柱急急表决心,开玩笑,这种烙饼,滋味十足,还有咸味,放到以前年景也是一年都吃不到一回的,他自是不傻。

“小志,你放心,我们不会给你拖后腿的。”小英娘笑了笑,说道。

“哥哥,咱们不回县城了?”囡囡问道。

刚才的话题算达到了效果,只是语气太严肃,囡囡就及时的转移了方向,志文不由得给囡囡点了个赞,正好也给大家说说徒步路线,不对,逃难路线,聊聊自己的想法。

“嗯,不回县城了。”志文说,“连上个街都让人不放心,咱们啊,去找一个不用发愁没水的地方,一个能踏踏实实上街的地方,一个...一个能站着活下去的地方。”

说完心有点虚,看起来非常简单的要求,可这种地方真不好找,特别是在十几年后。

“啊?县城都不去啊?”大柱很是遗憾,他长这么大,就去年逃荒去过一趟县城,是他去的最远的地方了,那高大的城墙,那青砖瓦房,哪怕只是隔着城门看的,也让他目瞪口呆。

家里舍不得掏钱进城,但在大柱看来,县城那么多的人,就是个能上街的地方,踏实不踏实有什么重要的,至于“站着活下去”,大柱根本不知道志文在说什么。

“好啊好啊,街上要有卖糖人儿的,还要有,嗯...还要有好多好多好吃的。”这是小吃货小英,她在县城街上也只见过卖糖人儿的,没见过的自然说不出来,只是本能地认为一条街上合该有好多卖吃食的。

“哥哥,你是想去找姥姥姥爷他们吗?”囡囡问道。

“嗯,你不想找吗?”好歹是自己和囡囡最后的血亲,能顺路找到的话当然更好,何况他们走的这路线还真的挺好。

“小捷,你想去哪儿?”志文问道,他也想了解下大家的想法。

“嘿嘿,俺没想过,又没出过远门儿,哪儿是哪儿都不知道,”小捷笑道,“之前听你提过,咱们不再回县城,而是直接向东走,过黄河。这有什么讲究吗?小志。”

也行,那就说说自己的想法吧,志文想,哪怕他们并不理解。

“大家觉得咱们这地儿还能呆吗?都说说。”志文鼓动着。

“要还像去年那样当然是呆不下去了,”小英娘说道,“可年前不是下了场大雪,年后又下了场雨的吗?这或许,能熬得过去的吧?”

倒是没提官府赈济,毕竟有赈济是惊喜,没赈济才是常态,普通老百姓那是习惯了的。

“就这两场雨雪,连地都没有打湿。”志文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干的冒灰的土,拈了拈,又洒回地面。

“这土地可以说干得比去年还要严重,得下多少场雨才补得回来?”志文说完,静待了片刻,给大家消化一下。

“那...离开这儿是没跑儿了?”小英娘也抓了把土喃喃说着。

“没跑儿了,不但要走,还要尽快走,”志文接着说,“咱们除了宋婶都是小孩儿,趁着现在路上逃难的人还不多,能被人少惦记些,等逃难的人多了的话...”

听到这话,小英娘在旁边似乎打了个抖,“对对对,小志说得对,是要尽早走,这路上的野菜都能比后面的多挖几棵呢。”

“那干嘛非得向东过黄河呢?”小捷突然插话,“俺以前听爹说过,南边有汉中,过了汉中就是蜀中,爹说了,那可是天府之国,大江大河的挺多,不愁没水吧,小志?”

志文挺高兴,小捷应该是处熟了之后话才多的那种人,也不再唯唯诺诺了,有了自己的想法。

随手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几”字形,志文指着说道:“这是黄河。”

标不标准那是顾不上了,下游有没有决堤改道,志文也不清楚,不过这不影响中上游的情况。

又指着“几”字内部说:“咱们在这儿,从这儿过黄河就是山西,路程不远。”

“而从这儿南下,过汉中,到蜀中,”志文用树枝画了个长长的箭头,“那就远多了。”

志文知道比例可能有点不太对,没他画得那么长,不过南下比东行要远那是肯定的,要穿过那么大一片因旱致灾的区域,危险大增,而且志文还有更重要的没说。

“还有,去年冬月间,我听说在白水县有个叫王二的人公开反了,”那是志文晚上出去溜达时从巡街衙役的低声议论中听到的,“白水县在哪儿我不知道,但不会在咱们县城周围,那说不定就在南下的路上呢,咱们不能冒这个险。”

“反了?有人造反了!!!”小英娘惊呼着,在儒家的理念“天地君亲师”中,“君”即皇帝,仅次于“天”“地”之后,尽管这个年头当土匪的不少,可终究没有公然造反的,造皇帝的反那得要多大的勇气啊。

“这...这是真的吗?”小捷也一脸的不可思议。

志文点点头,“应该不会错,我耳朵好,听那些衙役们说的。”

“那这还真就是最好的路了。”小捷终于表示赞同,随即又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志文,“小志,你识得舆图?”

第40章 值夜

志文一愣,刚才这表现似乎有点过了,“是俺爹教的。”

只有推到郑三身上了。

没想到小捷眼中的光芒更亮了,“你爹这么厉害啊!小志,你,你能不能也教教我?”

“没问题。”志文痛快答应,“呃,小捷,你负责教大柱枪刺术和那个...”

那第三幅图的冥想功法还没名字,平常他们几人都是以“这个”、“那个”代替,大家都知道在说什么,可终究有表达不清楚的时候,干脆趁现在取个名字吧。

叫什么好呢?志文懒得多想,用了武侠约定俗成的叫法——内功。

“那个...内功,今晚就开始。”志文接着说道。

“哦?我们练的这个叫内功?”小捷颇感兴趣的问。

“嗯。”志文点点头,暗自庆幸及时转移了话题,这舆图的事儿要再说下去,还不知要找多少话来圆呢。

“对了,小捷,从今晚开始,大家要负责轮流值夜,以后这件事儿都由你来负责安排。”志文正想睡觉,只是总觉得有什么事儿给忘了,这下突然想起来,暗自心惊,终究没有军队的经历,差点忘了野外露宿要有警戒。

“这事很重要,特别是轮到值夜的人,大家的安危可就全在你身上了。”志文不忘交待值夜的重要性。

“志文,值夜怎么值呢?”大柱问了。

“呃。”志文无语,正想吐个槽说说大柱,却见其他人也个个眼巴巴地看着他,显然也是不知怎么值夜。

这...?貌似不会值夜才是正常的,自己知道怎么值夜反而不正常了?

志文在脑子里把后世、影视里关于值夜的内容理了理,挑了自认为

首先要保护好篝火,既不能让火势过旺,更不能让它熄灭,冷天取暖,夏天驱虫,威慑野兽,都离不开它。

其次要留意周围的情况,重点是防止野兽和外人的侵袭,小事情自行处理,不要影响其他人休息,大事,或者自己不能判断是大事还是小事的事件,要及时向其他人示警,把大家唤醒。

其他的诸如明暗双哨、保密口令等等,目前暂时还用不上,以后再说吧。

“这样吧,我先帮小捷把值夜的人员组合一下,”大家对志文时不时从嘴里冒出来的古怪词汇已经习惯了,比如刚才这句话里的“组合”,以前闻所未闻,不过志文一说,也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我,宋婶,单独值夜,大柱和小捷一起,囡囡、妞妞和小英一起值夜。”说完心中微微叹息,三个小丫头都才六岁左右,放在后世都是小公主,可现在为了生存,小小年纪就得值夜了。

“今晚大家辛苦点,我第一个值夜,囡囡你们三个第二轮值夜,就先不要睡了,跟着我一起学学,等到你们值夜的时候,再下一轮的提前跟着学。”志文这是用传帮带的方法,一个个接力似的教下去。

“后面的值夜顺”志文可不想事无巨细的什么都要自己管,他很看好小捷,读过书,有想法,心细,还愿意做事,那就给他加担子。

“以后都这样组合值夜吗?小志。”小捷也不推脱,还很自然地用上了志文“发明”的词。

“也不一定,”志文想了想,“最好能互补,或者以強带弱也行,先这样安排吧,以后你再调整。”

“那每一轮值多长时间呢?”小捷又问。

志文这下抓瞎了,总共四组人,每组人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就差不多了,这要在后世,多简单的事儿,先对对手表或者手机时间,到点喊下一组人就行了,可现在哪有表和手机?怎么确定到没到点?

江南或许有那种很沉重的座钟,别说志文现在弄不到,就是弄到了也不实用。

“每组值一个时辰,”志文非常无奈,“大家自己估摸下时间,差不多了就把下一轮的人叫醒。”

窝棚前的火堆静静地燃着,偶而发出“噼啪”的响声,囡囡坐在志文身旁半倚着他。

“哥,人死了会有魂魄吗?”囡囡突然问道。

志文穿越前接受的都是无神论,一开始下意识地就想回答没有,可想到自己的穿越,看到小英和妞妞看向他期盼的目光,生生地把“没有”两个字咽了下去。

“我也不知道。”志文也没有说有,“不过,我想爹和娘如果有灵,他们会暗中保护我们,照顾我们的。”

“真的吗?志文!”

志文转过身,却见大柱不知何时坐在他身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睡,大柱?还不到你值夜吧。”志文轻声问道。

“睡不着,志文,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大柱继续追问。

“只要你相信,那就是真的!”

“哦!”

志文胳膊上的衣袖,已经被囡囡的眼泪浸湿了一小块。

小英和妞妞也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微微颤抖,正无声地抽泣着。

一阵轻风吹过,志文刚添的几根柴着了,火势大了起来,给这几个失去父母的小孩增加了一丝温暖。

......

系统面板静静地悬在志文面前,几个月前他就花十个金币又新开了一块田,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作物就空着。

地少,那就得盘算好种什么才划算,随便乱种的话,到时候还得铲掉,浪费。

“小志,你看,今天又采了不少野菜,能省不少粮呢。”小英娘踩着夕阳回到窝棚旁,把手里的几把野菜递给志文看。

就着即将落山的阳光,志文仔细打量着,还是那些普通的、常见的绿叶型的野菜,有纤维素,但缺乏淀粉,从营养和卖相上都不如系统里的紫花苜蓿,不禁摇摇头。

他现在需要种那种从卖相上看是野菜,或者说是野外的果实,富含淀粉的那种,要能取代小麦和高粱。

不是仓库里的小麦和高粱没了,多着呢,而是麦面和高粱面以后在其他逃荒人那里只会越来越少,自己一帮人还有的吃,实在是太显眼,唉,这有粮都得藏着掖着的。

刚从村里出来的那几天,志文一心赶路,天亮就出发,太阳落山了才休息,好尽快离开这里,饭食都是靠加工坊做的,根本没想着要去找野菜。

在他看来,仓库里的粮食和苜蓿足够大家吃,就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了,是小英娘无意提醒了他。

小英娘节俭惯了的,虽说这粮食志文总能神奇的拿出来,用不着她担心,可她总觉得不会有多少,总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

现在正是野菜长得好的季节,还没走到大路上,逃难的人很少,看着路边的野菜,小英娘有一天终于忍不住伸手摘几把,晚上歇脚的时候给大家添了个菜。

志文喝着小英娘递过来的野菜汤,这才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

前几天赶路是赶魔怔了,根本没想到就算脸上大家都涂了野草汁液,但因为吃的和其他人不一样,体力好,走路走得飞快,哪有一点吃不饱饭的难民样,幸亏这还没走到官道上,逃难的人很少,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还把要找新种子这事儿给忘了,那块田开出来好几个月了。

从那天后,志文就让大家放慢脚步,像其他逃难人那样,边赶路边挖野菜,晚上歇脚的时候也是该生火生火,该做饭做饭,先把野菜给吃了,不够吃的再找加工坊。

只是这样以来,赶路速度下降了好多,高粱小麦又不敢多吃,甚至再过一段时间更是不能吃,那寻找一种它们的替代物种植,最好收获期还不长那种,就变得很迫切了。

第41章 山药与鱼

“志文,宋婶,你们看,俺找到好东西了。”

志文手里还拿着宋婶递过来的野菜打量的时候,大柱兴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只见他和小捷一人抱着一小摞东西狂奔而至,刚到窝棚就迫不及待地放下东西,给志文和小英娘分别递了一个,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

志文接在手中打量,这东西表面沾着不少土,看上去脏兮兮黑乎乎的,长得又粗又长,表皮有不少细细的根须,随手掰开,露出的却是白生生的内质,只是经过冬天,又缺水,看起来有点蔫,这有点眼熟啊。

“哎哟,这是山药呀,真是好东西。”

志文还在想着它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小英娘已经在一旁喜孜孜地叫了出来。

嘿!可不就是山药嘛,志文乐了,这还真是瞌睡遇上枕头了,愁了好几天的新品粮食问题解决了,就是它了。

这山药可真是好东西,它原名薯蓣,始载于《神农本草经》,唐代宗名李预,因此而避讳改为薯药,北宋时又因避宋英宗赵曙讳而更名山药。

三国时期的医圣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里的方子,有不少用到山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也说它有补中益气,强筋健脾等滋补功效。

从现代营养学的角度来看,山药不仅富含淀粉与蛋白,还含有促进消化,分解淀粉的酶,吃它不会像红薯、土豆那样不易消化,正是替代高粱小麦的最好主食,甚至比小麦还好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山药在野外就能挖到,妥妥的野菜,可以正大光明地拿出来吃,虽说野外数量不多,可你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啊。

志文趁着其他人不注意,乐呵呵地把一根山药收进系统,随即调出面板,把它种在了那块新开出来的地上,很顺利,没有像种高粱小麦的时候闹什么幺蛾子。

多长时间能收获呢?志文又想到,如果像高粱小麦那样也是仨月,那就有点派不上用途了。

还有半个月,最多二十天就能上官道了,到时候人一多,这高粱小麦是能不吃就尽量不要吃,那会儿这山药能吃吗?

有什么办法能让它加速生长吗?志文沉吟着。

记得穿越前玩的农场游戏里,有钱了可以新开田地,也可以提升等级,比如变成黑土地、红土地什么的,然后就是好处多多,农作物加速生长只是其中之一。

看了看面板上还剩下的二十五个金币,志文狠狠心,一股脑将其挪到这块田的上方,心中默念“升级”。

反正加工坊用不了多少金币,充一个进去能用上好长时间,至于用它兑成银两拿出来使就更没必要了,现在是粮食比钱金贵。

金币数量“唰”的一下少了二十个,有戏哦,随即那褐色的土壤慢慢开始变红,最后定格在褐红色上。

这...应该算升级成功了吧?志文还有点拿不准,静观其变吧,看看多长时间能收获。

这时囡囡她们三个小丫头也抱着几小捆野菜回来了,志文和小捷、大柱各自拿上一个木桶,准备去打水,顺便洗洗野菜,特别是山药,表面尽是泥,不洗没法吃。

志文现在用水也和找野菜吃一样,能在路上找到水源就先用,要实在不够用,或者根本找不到水,再躲着偷偷用系统池塘里的水。

水源刚才志文挖野菜的时候就找到了。

“他宋婶,他宋婶,在吗?”窝棚外传来一个声音。

“在呢,在呢。”小英娘边答应着边和几个孩子从窝棚里出来。

“张婶。”“张婶好。”志文也和其他人一样,大家七嘴八舌地喊着人。

这张婶是前几天路上遇到的一家人,都顺路,就算是搭个伴儿吧。

“唉,志文你们这是打水去啊?”张婶乐呵呵地说,随即手指向东边,好心地指点道,“翻过那垄地有条小溪,还有点水。”

“多谢张婶,我们刚才看到了。”大柱拎着桶小跑着去了。

“嘿,别忙着跑,”张婶见喊不住大柱了,就把手里的一把野菜递给小英娘,“灰灰菜,刚找到,挺多的,吃不完,分你们点,让几个小子顺带拿去洗洗。”

现在这逃难路上志文他们前后遇上了五家人,自然而然地白天赶路前后相隔不会超过十米距离,晚上歇脚搭的窝棚也离的很近,算是相互照应。

弄得志文都怀疑自己穿越前看的那些是不是假的了,那些都把在大饥荒里逃难的人群写得异常可怕,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基本的信任和关爱,尔虞我诈,你争我抢,甚至还会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可现在虽说不是同吃同住,但这路上谁家发现水了,都会相互转告下,谁家又找到野菜了,也会你送我,我送你的交换下,很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不,小英娘也不客气地收下,随手拿出几根山药递过去笑道:“俺们也找到了好东西。”

“哎呀,这是山药!”张婶惊呼,“我就不客气了,这可管饱了。”

志文和小捷则早已接过小英娘又转手递过来的灰灰菜,去追大柱了。

赶到河滩上,五六个人排着队,大柱正在队尾,见他俩到了,留下桶,接过野菜,又“呼啦”一下跑开。

这原来应该是条河,旱了这么久,早萎缩成小溪了,再过几个月恐怕就得断流了。

河滩上游有个小坑,蓄了些水,大家就排着队在这儿取水用,至于清洗野菜,则在小坑的下游,以免把水给弄脏了。

其他家不知道是还没来洗呢,还是已经洗完了,现在那里就只有大柱一人。

“志文!小捷!快来!”大柱刚把野菜放在地上就大呼小叫起来,“这儿有鱼哎。”

话音刚落,排在志文和小捷前面的人就齐齐消失了。

“哪儿呢?”

“哪儿呢?”

“鱼在哪儿呢?”

七嘴八舌地问着,把大柱都给遮得看不见人影了。

真要有鱼,好歹能沾点荤腥,这些人别说逃难了,就是逃难前也是多长时间没见过油星的了。

志文他们能吃饱,偶而还能吃个煎饼开开油荤,对肉没那么多念想,反应就慢了半拍。

“喏,这不是,一群小鱼。”人群里传来大柱的声音。

安静,异常地安静,大柱说完话硬是有那么一阵一点声音都没有,现场气氛非常诡异。

然后是“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传来,一群人又跑回来打水,只不过现在都排在志文和小捷身后了。

等志文和小捷拎着装满了水的桶来到大柱面前时,小捷低声地夸奖:“大柱,干得好。”说完还挤了挤眼睛。

“什么干得好?”大柱开始还满脸茫然,等看到他俩拎着的装满水的桶,再看看那几个重又排队的人时,才恍然大悟。

随即大柱急了,“真有鱼,不信你们看。”

两人顺着大柱指的方向看去,溪水浅浅的,阳光下泛着层层波光,水里正欢快地游着两只跟蝌蚪差不多大的小鱼。

ps:感谢书友刺客1046的推荐,当然,还有寻觅你莲的一贯支持。今天中午两点,网站给了个推荐(说实话,具体是什么推荐我还不太拎得清),在此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第42章 踏上官道

“大柱,没想到你看上去憨厚老实的,也学会骗人了。”小英娘边吃晚饭边笑,拿大柱打着趣。

“那...那是真有鱼,”大柱急忙声明,“不信你问志文,志文,你都看见了吧?”

“是,是有鱼,”志文也忍不住笑了,“就两条,还不够塞牙缝的。”

“我...我又没说能吃。”大柱喃喃自语。

嘿嘿,现在不够塞牙缝,过上几个月可就能让你们大吃一惊了。志文暗想。

没错,那两条小鱼,不,准确地说应该是鱼苗,已经被志文在洗菜时眼疾手快地收进系统的鱼塘里了,现在游得正欢呢。

志文今天非常满意,挖到山药,那块空地有东西可以种了,又找到鱼苗,那个鱼塘总算也派上用途了。

......

清明还没到,太阳悬在头顶火辣辣的,晒在人身上还有点疼,汗水顺着头顶淌下来,大家脸上都泛着白色的盐印和灰渍,身上的衣服也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走走走,咱们到路边歇一会儿,喝点水。”志文建议。

“哪还有水啊?志文。”宋婶小声问道。

“是啊,刚才不都喝完了吗?”大柱也压着嗓子说。

志文没说话,朝前下了官道,离得远远的找了个灌木丛坐下,看看大路上前后没人,把早就灌满了鱼塘水的水囊拿出来递给大家。

这鱼塘虽然已经养了鱼,可丝毫不影响水的口感,也不用烧开,直接喝就行。

大家偷偷摸摸地接过水囊,像做贼一样地躲着喝,这大太阳下面赶路,没水接上还真不行,没看前后几拨人都受不了了,不敢再继续走,几个年纪大的还晕了呢。

这水早先就喝完了的,现在喝的肯定是志文用他那神奇法术给变出来的,大家心里都清楚。

原先志文一天变次水出来,要是找到水了,也有不变水出来的时候,都以为他那法术有限制,没想到今天特别热,昨天找的水都喝完了,时辰还没到呢,志文就又变出水来了,众人心里都暗暗庆幸。

“志文,要不以后咱们再起早点赶路,中午太阳大咱们就歇着?”小英娘建议道。

“行。”志文现在也不急着赶路了,到黄河边路不算长,犯不上为了赶路把身体弄垮。

志文知道现在逃难算逃得早的了,他们已经在官道上走了几天了,人数确实比上官道之前多了不少,但还没有志文想象中的那种滚滚人潮。

是坚守家乡,不想逃难的人还多呢?还是逃难的大部队还在后面,没赶上来?志文一下子还没想明白。

不过气氛再没有之前那样友好了,这人一多,野菜平均到每个人头上的量就少了,原来你送我一捆,我还你几把的情景再也见不到了,自家都不够吃呢,拿什么送啊?

找到水源的话,倒是还能规规矩矩地排队打水,不过口角是避免不了的,以前凑在一起聊家长里短的现象也没了。

等躲过正午的日头,乘着凉快,还有微风,又赶了一小段路,在有人找到一处水源后,大家陆陆续续地停下脚步,就在附近搭起窝棚,都准备在这儿过夜了。

志文他们也像其他家那样,窝棚弄好后,照旧由大柱和小捷去打水。

原本志文也是一起去打水的,不过自从走上官道后,能找到的野菜就少多了,根本不够吃,水源有时候也找不到,志文作为后勤大总管,就不再管这等小事了。

附近找到水源的话,搭好窝棚后他就带着囡囡、小英和妞妞,在周围装模作样地转一圈,挖几个坑,割几把野草,盖上刚够自己一行七人吃的山药和苜蓿回去做饭。

种山药的那块褐红色的田地,升级后的效果出乎志文的意料,十五天,仅仅十五天,刚踏上官道的时候,就收获了两千公斤的山药。

从仓库里拿出来干干净净的,一点儿泥都没有,都不用洗,所以志文还得用野草遮盖一下。

要是没找到水源,那志文就躲进窝棚,用加工坊弄些熟食出来分给大家吃。

这段时间他们连汤都不敢做了,没办法,紫花苜蓿汤香味太招人,现在不论是自己做饭还是加工坊做,志文都是把苜蓿和山药弄碎混在一起,加上少量的高粱面和麦面,真挖到什么野菜的话也给加进去,做成普普通通的野菜饼,任谁看见了都不会有什么怀疑。

不过看似简单的野菜饼,营养却丝毫不差,大家白天赶路,挖野菜,取水,做饭,晚上还要轮流值夜,练武,身体一点都没有垮。

大柱在村里瘦削的身形又长回来了,墩墩实实的,弄得志文都开始寻思要不要饿他两天,让他瘦点,有点显眼了。

小英娘的夜盲症完全好了,夜里看东西再也没有什么障碍,不然她也不会提议再起早点赶路,要知道那会儿天还没亮。

等志文和囡囡她们三个带着真挖到的几棵野菜,还有野草下面的山药和苜蓿回到窝棚时,大柱和小捷已经回到窝棚了,四只装满水的水桶静静地放在地上,两人正和小英娘聊着天呢。

最近这内功修炼大见成效,走上官道前他俩拎满满两桶水还有点吃力,现在就跟没啥重量似的,一点水花都不会洒出来,单论力气,成年男子都比不上他们了。

“咦?今天打水怎么那么快?”志文有点奇怪,以前都是他们挖野菜的先回来的,本来就只是作个秀,用不了多长时间。

而他们打水就不同了,得排着队慢慢等,有时候水量小,接一桶水也得等上一会儿,更别说打水的秩序早就不像原来那么好了,已经偶而会有人仗着身高力壮插队,之后就是吵架、顶牛,更耽误时间。

这些都是听大柱和小捷说的,应该还没有上演全武行,反正没见他俩吃过亏,志文也就懒得管。

“嗯,今天河沟里的水挺多的,”大柱回答。

“还有几个人维持秩序,又高又壮的,没人敢插队。”小捷却心细,说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地方。

“哦?还有人做活雷锋?”志文有点不相信谁有那么好心。

“雷锋?雷锋是谁?”小捷一脸茫然。

“呃,不要在意细节。”志文回答,“这些维持秩序的人没有为难人吗?”

“没有,”小捷摇摇头,“其实前几天他们就开始这么做了,只是水少,所以我和大柱还是回来得晚。”

ps:呃,弄清楚了,是历史频道的新书推荐。在此恳请各位书友,如果觉得本书还看得下去,顺手收藏下,给个推荐。

至于更新,手残党,保底一更,推荐期间争取两更。

第43章 公共服务费

“哦?这些人什么来历?知道么?”志文嘴里问道,心里却想着这些人是想干嘛。

大柱和小捷见志文望过来,相互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我知道,我知道,”没想到妞妞在旁边说话了,“他们一家人,有好多和我一样大的小孩,还有好多跟俺爹一样大的大叔,咱们刚到官道的时候他们就在了,好像姓李。”

好多是多少?志文觉得好笑,妞妞还不识数呢,不过这八卦精神还是不错的,适合做狗仔。

“十二个小孩,十个大人。”囡囡把数据给补充了。

这人数不少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志文想着,随即和大家一起准备晚饭。

晚饭快要吃完的时候,窝棚门口想起了脚步声,随即有人大呼“宋婶,宋婶。”

不待小英娘答应,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下来,两道人影把门口的光亮都遮住了,其中一个身影直接钻进了窝棚。

“哟,吃着呢,没打扰你们吧?”嘴里挺客气的,人有点瘦,骨架却挺大,看上去还有点彪悍。

“不打扰,不打扰。”小英娘忙放下碗筷,这里她是长辈,只有她合适出面,“您是他李叔?”

“宋婶,客气了。”这人看来应该读过点书,言谈间还有点礼节。

“李叔,你这是...?”小英娘问道。

“宋婶,我就直说了。”这汉子回答。

“咱们呢,都是出来逃难的,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谁愿意背井离乡呢?按理说呢,这一路上咱们就该相互扶持,相互帮忙才对,是吧,宋婶?”

“对对对,您说的对。”小英娘表示赞同。

“可前段时间呢,这好不容易找到的水,大家却你挣我抢的,闹得很不愉快,我们一大家子还算有点威望,承蒙大家信任,前几天就帮着维持下取水的秩序。”李姓汉子娓娓而谈。

“这事儿还真得感谢你们,”小英娘真心实意地表示感谢,“弄出什么事儿来可犯不上。”

志文暗自撇撇嘴,他还真不信这家人安着什么好心,无利不起早,没有好处的事儿谁干?

“过奖,过奖,”李姓汉子笑笑,接着说道,“宋婶想必也知道,我们一大家子人呢,要想把肚子都给填饱了,可不容易,你说是吧?”

“那是,现在要想把肚子填饱,都不容易。”小英娘点头赞同,心里却挺疑惑,不知道李姓汉子东拉西扯地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大柱、小英和妞妞低着头,只顾忙着吃野菜饼,小捷和囡囡则边往嘴里塞东西边看着这汉子,脸上也是一副迷惑的表情。

志文倒是有点明白他想干什么了,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过有所图谋也好,无欲无求才让志文担心。

“宋婶,你看,咱们家呢每天都要安排两三个人去取水点维持秩序,那可都是壮劳力,可这样一来,我们家去摘野菜的人就少了,大人缺点吃的倒还没啥,可看着娃娃挨饿,俺们这心里实在是...”

李姓汉子歇了口气,又接着说:“宋婶,不知能不能看在我们家为大伙忙活的份儿上,匀点吃食给咱家娃娃?”

小英娘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李家这是扛着为大家服务的大旗,向各家要吃食来了,看看还剩着的那块野菜饼,又

志文先前就猜出来了,现在果然不出所料。

说实话,对于少了几个大汉,野菜就少摘多少,导致一家人吃不饱的说法,志文是不太认可的,摘野菜又不拼力气,少两三个人也不影响大局,少了五个以上的人倒还差不多。

不过这家人也不是强拿强要,也算是为逃难众人服务了,分点吃的给他们,算是上税了,或者说交保护费?还是公共服务费更合适。

小英娘见志文向她微微点了点头,心里有了谱,遂开口说道:“他李叔,你看,今天我们找到的东西,就剩这个野菜饼了,您要是不嫌弃的话...”

“不嫌弃,不嫌弃,”李姓汉子连声说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敢有过份的要求。”

嘴里说着语气非常诚恳的话,手上异常麻利地接过了小英娘递过去的野菜饼,然后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志文,这...”小英娘张张嘴,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她也知道人家维持秩序,给大家带来方便,付点酬劳给他们也是应当的,可一想到给出去的粮食,还是忍不住有点心疼。

“没事儿,宋婶,”志文安慰道,“他们要是不贪心,也认真为大家做事,这每天一个野菜饼还是供得起的。”

“唉......”,小英娘叹口气,转身对不远处的一个小乞丐说道:

“来晚了,今天没吃的了,多的被刚才那个大叔收走了!”

这是一个小男孩,看面相和大柱小捷差不多大,但长得瘦小,个子和志文差不多高,志文他们到了官道后出现的。

有几次志文他们吃饭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也不说话。

小英娘心软,要是当天粮食多出来的话,她会多做一小个饼留着给这个小乞丐,小乞丐会鞠个躬,然后拿着饼离去。

“等一下。”小英娘喊住仍然鞠了一躬转身欲走的小乞丐,掰了一小半自己的饼子递过去,“几天没见着你了,不嫌弃婶儿吃过的话就接着吧。”

小乞丐又鞠了一躬,接过半拉饼后仍是不发一语地走了。

“娘,你够吃吗?我分点给你。”小英急切地问道。

“不用,娘够吃了。小志,你别费事儿了!”小英娘知道志文的本事,急忙制止,“婶儿是大人,少吃几顿没事儿的。”

“行,宋婶,晚上你要是饿了跟我说啊。”志文倒也没客气。

“哥,他会不会也死了爹娘?”囡囡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担忧。

“这......”志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仔细回想下,真没有见过这小乞丐和其他大人在过一起,都是他独自一人。

“我们帮帮他好不好?哥......?”

“行。”这下志文没有犹豫,虽说以后每天要缴一个饼子给李家,可再多弄一个饼给这小乞丐也没有什么问题。

更重要的是,这小乞丐一点不讨厌,虽然从不说话,可不论有没有食物给他,他都会鞠个躬表示谢意,而且也不是天天来要,一般两三天出现一次。

......

其后几天,大家伙儿一如既往地赶路、歇脚。

这李家人倒也敬业,不论是谁找到水源,他们总能及时安排几人去把水源地保护起来,蓄水坑小的,挖深点,方便大家取水,水里有脏东西的,及时清理干净,而不仅仅只维持秩序,一时获得了众人的交口称赞。

只是随着逃难路途的渐行渐远,各家携带的存粮越来越少,有的人家已经断粮了,全靠野菜撑着,哪天要是没有找到野菜,又不想饿肚子的话,只能割些青草来切碎,用手捏了把它们黏在一起,做青草团子吃,不然实在难以下咽。

ps:继续厚着脸皮,碎碎念地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第44章 李家的谋划

傍晚,李家窝棚。

李老太边喝糊糊边说:“他爹,咱们带的粮食不多了,这可咋办啊!”

李老头一愣,“咱们每天不是各家各户那儿能收到些粮吗?自己的粮食没能省下来?”

李老太把手指向那个到过志文他们窝棚里的汉子,“你问大智。”

大智把碗顿在地上,看着李老头说道:“爹,这两天收的粮没有前几天那么多了,有的人家已经断粮了,全靠野菜甚至是青草饼,哪还有粮给我们?不添点我们自己带的粮食不够吃。”

李老头看看窝棚内外连大人带小孩二十几人吃饭的壮观场面,不禁感到一阵头疼,“你们不会让婆姨带着丫头小子去找野菜啊?这么多人,不想办法找点吃食,这粮食可经不起耗费。”

大智苦笑着说:“爹,你当野菜是我们自家种的啊?哪儿那么好找,不下雨,野菜本来就少,何况还有这么多人都在找。”

“你...!”李老头想发火,生生又忍了回去。

这大儿子读过几年私塾,有脑子,私塾里的先生还专门给他取了大名叫李智,是这一大家子的智囊,家里遭旱灾,李老头本来还想再熬熬,可大智说逃荒要趁早,一家子这才跑了出来,现在看来是走对了,这雨就没下过,要是呆在家里再多耗费点粮食,晚点再逃荒的话,没准就饿死在路上了。

前段时间先帮着维持取水的秩序,然后上门找各家要粮的主意就是他出的,要没有这招的话,自家粮食只会消耗的更快。

要想解决粮食问题,还得靠大智。

“大智,你还是想想办法吧,”李老头自己可想不出什么招儿来,“算爹求你了,这一大家子人呢,可不能眼睁睁地等死啊。你读过书,脑子好使,啊?”

“唉,”李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办法倒是有,不过有点缺德,这...”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缺不缺德?”话还没说完就被李老头打断了,“说说,什么主意?”

“把全家人都叫过来吧。”面对生存压力,李智最终还是顾不上良心的谴责。

“都过来!有事儿要说!”李老头大声吼道。

“娃子们也过来听听。”李智又接了一句。

“啊?”李老头有点疑惑,要小孩干嘛?不过最终还是相信自家老大的脑子,又大声吼道:“听见没有?全都滚过来,带着娃子们一起!”

......

傍晚,和以往一样,志文带着囡囡、小英和妞妞回到窝棚,把手里的篮子递给小英娘,里面照旧是紫花苜蓿、山药和几棵野菜,份量足够八个人吃的,高粱面要等会儿再加进去,麦面是彻底不敢吃了。

志文他们做的野菜饼份量足,一人一个是足够他们这些小孩子和小英娘吃的了,所以小英娘对每天分给李家一个饼还是有点心疼。

小英娘接过篮子,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除了那几棵野菜要清洗下,其他的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要弄碎做饼的话,可以直接下锅了,这么好的卖相,也不知小志是怎么给弄出来的。

“宋婶!宋婶!”小英娘刚把那几棵野菜挑出来,外面有人高声喊着她。

“唉,来了来了。”小英娘急忙走出窝棚迎了上去,刚摘回来就这种卖相的野菜可不能让人看到。

“哟!他李叔呀。”小英娘在窝棚外客套着,“哦,这野菜刚摘回来,饭还没做好呢,待会儿你们要是忙不过来,没空来拿的话,要不我们给你们送过去?”

“不不不,太客气了,宋婶。”李智急忙说道,“可不敢给你们添麻烦,要不...您把那菜直接给我就成,俺们拿回去自己料理,省得您还费心费力地给做好。”

“啊?”小英娘有点懵,这饭后收改饭前收了,什么情况?

“宋婶!宋婶!”李智见小英娘发呆,在一旁喊着。

“唉,那...行,你稍等,啊!我进去给你拿!”后面几句话小英娘声音很大,生怕志文听不到他们在外面说的什么,又转身慢腾腾地走进窝棚。

刚进窝棚,志文就递上了洗得干干净净的一根山药和一把苜蓿,都沾着水珠,旁边一只木桶里正晃着水波。

志文在窝棚里刚听到这李智说要自己拿回去料理,知道不好拒绝,就急忙从鱼塘里放水洗了根山药和一把苜蓿,反正就是把它们给弄湿,做个样子而已,至于对方此举有何深意,一时没顾得上深想。

小英娘暗乐,这志文耳朵就是灵,脑子也好使,动作还快,外面话都没说几句呢,这么会儿功夫,就把自己的担心给抹平了。

“哟,这都洗好了?!”窝棚外李智的声音响起,“大柱他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这水都打回来了?”

“小孩子,腿脚快嘛,这都去第二趟了。”小英娘生怕他看不见大柱他们起疑。

“可比我们家那些小子强多了。”李智夸完人就告辞了。

晚上吃饭时,志文专门叮嘱了大柱和小捷,“从明天起,歇下来先去打水,窝棚不用你们管了,要是水小或者人多,等的时间长的话,那就你俩随便出个人,先拎个空桶回来。”

“哦!”大柱答应下来,也不问为什么。

“啊?小志,这是要干嘛?”还是小捷喜欢问问题。

“那李家老大今天来得早,”小英娘在一旁跟自家儿子解释,“刚才就把粮给拿走了,说是要自己做,不劳烦我们了。志文找的野菜这么干净,不过道水拿给他们怎么行。”

“这样啊,”小捷点点头,“这做好的不要,要生的,他们这是想干嘛呢?”

志文看他皱着眉头的样子有点好笑,不过这种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小捷你好好想,想出什么了就告诉我们,好做准备,嗯?”

小捷点点头,一旁苦思冥想去了。

“老婆子,怎么样?”李老头眼巴巴地看着李老太。

“嗯,”李老太点点头,“比前两天收的粮食和野菜多了。”

“多多少?”李老头带着喜意又问。

李老太却突然恼了,“你会数数啊?来来来,你来数数,到底多了多少。”

“嘿嘿,”李老头也不恼,“不数就不数吧,我让大智来数。大智呢?大智!大智!”

“来了来了。”李智带着其他几个兄弟急匆匆走进窝棚,“让我歇会儿吧,爹,收完东西又去水坑那儿看着。”

ps:新书推荐期,继续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第45章 上涨的服务费

“啊?行,那你歇会儿。”李老头正想走出窝棚,终究有点不甘心,又转身说道:“要不你先数数今天收上来的粮食多了多少?”

“这个啊,不用数,我心里有数。”李智接过李老太递过来的水,几口喝完后说道。

“比往天多了四成左右。”李智用手擦擦嘴。

“多了这么多啊?”李老头喜出望外,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嗯,这提前去收,那些人家再不能说都吃完了,没有吃食剩下了,哪怕是草,我都要,这数量就上来了。”李智点点头。

“草?干嘛还要草?”李老太疑惑了,“这草哪儿找不着,还要跟他们要?”

“不要草,人家会觉得我们挑三拣四的,就算还有粮的人家也会动心思,跟我们说没粮了,只剩野草了,那我们能收得到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少了。”李智耐心的解释着。

“那...那这野草占了多少啊?”李老头问道,粮食没有他想的那么多啊。

“多出来的这四成,野草占了差不多一半吧。”李智回答。

“这...这么多草!”李老头声音一下大了起来。

“难不成早晚咱们都得吃草啊?”李老太也忧心忡忡地说,“这玩意儿可不管饱,吃得再撑都饿。”

“会不会有些人家明明有粮,却故意拿

“可能有那么一两家吧,我也吃不准。”李智回答的挺犹豫的,“毕竟出来这么些天了,这两家就算有粮也没剩多少了,断粮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儿,不影响大局。”

“行了,爹,这怎么都比前几天收的多了,这不高兴,反而担心起来了?”李智不想再说了,“咱们之前不是定好策略了吗?按计行事就是。”

其后几天,倒还风平浪静。

李家人把收粮食的时间从饭后提到饭前,各家各户也没有什么反对的。

路上众人仍是凌晨出发,正午休息,下午再走段路就歇脚。

如此又过了五六天。

这天傍晚,待歇下脚来,大柱和小捷顾不上搭窝棚,一人拎着两个空桶就朝刚才找到的水源之处跑去,顺带着每人还拿了把锄头。

等看到李家人和其他几个汉子正围着一个小坑开挖,看来又是坑小水少,还得把坑再挖大点挖深点,且得等一会儿,小捷把一只桶和锄头递给大柱,自己拎着个空桶又转身朝窝棚跑去,路上那是见人就躲,招呼也不打。

窝棚已经搭好了,小捷看见娘正忙里忙外地收拾,也挺佩服的,就娘和志文带着三个小丫头,这么快就能搭好窝棚,志文他们都去摘野

“愣着干什么?还不帮忙!”小英娘头都没抬地说道。

小捷看看左右无人,把桶塞进窝棚,帮着他娘忙活起来。

志文带着囡囡她们三个回到窝棚时,小捷已经帮着他娘把简易灶台搭好,算是露了个面,拎着桶又去取水了。

钻进窝棚,志文开始清洗野菜,就是用水涮一下要拿给李家人的山药和苜蓿,今天没找到其他的野菜,自己要吃的根本不用洗了。

“忙着呢,宋婶。”李智在外边儿打着招呼了。

嘿!这可真是掐着点儿来的啊。

“给,他李叔。”小英娘把志文刚洗好才递给她的山药和苜蓿递了过去。

“谢了,宋婶。”李智顺手接过,“要说你们家啊,找野菜的本事真是这个。”说完右手翘翘大拇指。

“呃,呵呵,这...”小英娘干笑两声,不知怎么回答,想低头看看志文,却又觉得不妥,一时僵在那儿。

“俺爹是采药的,”志文及时地接上话了,“打小我就跟着他上山采药,山药可是一味好药。”

志文他们连大人带小孩一共七人,四家人组成,不过这逃难路上其他人都把他们当成一家子,他们自己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算是默认下来,这下再编排一个会采药的爹也没什么。

“啊!怪不得的了,那算是家学渊源了。”李智文绉绉地说着,又“嘿嘿”一笑。

“宋婶,今天这粮...有点不够啊。”

“啊?!往天不都这么多吗?”小英娘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看啊,宋婶,这两天这水是越来越难找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这水也不够,为了让大家能用上水,我们一家人还得往下挖,出的力气啊,可比以前多多了。”李智一板一拍地解释着。

这话小英娘可就不爱听了,出力挖坑的又不是只有你一家人,大家都帮着忙呢,大柱和小捷刚才也拿着锄头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志文却是恍然大悟,李家这是温水煮青蛙啊,这招还有点高明。

先是把上门收粮食的时间提前,收的东西却不增加,就是为了试探下大家的态度,还有,这饭前收比饭后收应该要多上不少的粮,有些人家饭后确实是剩不下什么东西,可饭前收,你总不能说没了吧?

大家要不反对呢,就让这样收一段时间,等众人习以为常之后,找个今天这样的借口再多收点粮,这阻力就小多了。

不过志文却不打算多给了,对方这是一步步地试探自己的底线,你要退一步,他就能进一步,直到把你逼得退无可退,不反抗的话,只会被敲骨吸髓,榨得干干净净。

一把拉住正要上前和李智理论的小英娘,向她微微摇了摇头,转身钻进窝棚,提上篮子的瞬间,收了好几个山药进仓库,又在旁边那桶水里涮了几下,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到李智面前。

“李叔,你看,今天就找到这么些。”志文把篮子举到李智面前,里面只剩两根山药了,都没有给李智的大,苜蓿倒还多些。

“粮食早就断了,我们是打算把青草弄碎了混在里面做饼吃的。”志文故意可怜巴巴地说,“你要是不嫌弃,那...把这个收下吧。”

说完咬咬牙,递了一把青草过去。

他想试试这家人的底线,是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呢,还是后面有阴招等着?

李智淡定地接过青草,微笑着说:“那就谢了,小志。”

“等等,李叔。”志文突然又喊住已经转身离去的李智。

只见他一副为难和不舍的样子,但只稍稍犹豫了下,又递过去一把苜蓿,“李叔,你们也不容易,这个要嫩些,也给你们吧。”

志文这算是稍稍作了让步,对方要是能因为这把苜蓿就此罢休,那还不算太贪心,还可以跟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友好,要是不肯作罢,那有什么阴招损招,志文都接着了。

李智没有拒绝,接过苜蓿后径直走了。

ps:新书推荐期,厚颜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第46章 李家的阴招(1)

“小志,不会有什么事儿吧?”等李智走远后,小英娘在一旁问道。

“不用担心,宋婶。”志文安慰道,“他们人虽然多,可我们也不是吃素的。”

不对,还真是吃素的,都吃了大半年了,志文暗道,可这真不是爱吃素,而是没有荤腥可以吃,快了,再等两个月,池塘里的鱼就养了三个月了,应该能吃了吧?那是什么鱼呢?按理说这附近都是黄河水系,会不会是黄河鲤鱼?

志文想得出了神,仿佛已经闻见了红烧鲤鱼那诱人的香味,忍不住吸了口口水。

“志文!志文!”小英娘在一旁大声喊道,“饿了?”

“呃?”志文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嗯,是有点饿了。”

“等着啊,我做饭去。”小英娘转身朝灶台走去,又问道:“桶里有水吧?”

“有,宋婶。”志文回道,又快步追上小英娘,“不用担心,宋婶,他们李家人虽然多,可真要动手,李智那样的,你一个能打三个。”

这还真不是完全吹牛,从力气上来说,小英娘和大柱、小捷现在还真的抵得上三个成年男子。

“去去去,拿你宋婶开涮呢!”小英娘笑骂着,指指不远处正在玩闹的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去陪仨丫头玩会儿,等大柱和小捷回来就开饭。”

第二天凌晨,天色尚黑,志文一行简单地吃完早饭,收拾好东西,要趁着天气

其他人家的早饭都是吃头晚省下来的口粮,志文他们自然用不着克扣晚饭,为了节省时间,早上都是躲在窝棚里吃加工坊做的食物,外人看不见,自是以为他们也是吃前晚的剩饭。

听到志文他们的动静,其他人家跟着陆陆续续地忙碌起来,志文他们是周围人家中第一个出发的。

这是大家商量之后的结果,走得早早的,但是走得却不快,后面的人追上他们不费什么力,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觉得他们之所以走这么早,是想趁着人少的时候多摘点野菜,也算是为他们一家人能摘这么多野菜打个掩护。

不过就算志文他们脚步放得再慢,往常也要天色大亮,太阳都出来之后,才会有其他人家陆续赶上来。

今天不一样,他们才走了没多远,后面就急匆匆地跟上了一群人,看那身形,是两个大人带着七八个小孩,只是脸还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再走一段路,志文看出了些蹊跷。这帮小孩走着走着,已经不经意间混在了志文他们的队伍中了。

平常大家赶路,各家之间多少还是有点距离的,就算有时候几家人挤在一起,那也是自家人抱成一团地挤,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往沙子里掺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感觉。

这时东方的天空已经微微发蓝,志文借着这些微亮光,已看清了这些人的相貌。

小孩都不认识,除了自家人,他从来都不太关注小孩的,只觉得不陌生就是了,两个汉子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倒是有些面熟。

哪家的呢?志文转过身边走边想。

这时小英娘扒开身边几个小孩,来到志文身边低声说道:“李家的人,后面那两人应该是李智的弟弟。”

呵呵,这是要搞事儿啊,志文笑了。

“没事儿,宋婶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志文怕小英娘担心,耐心说道,“你要相信小捷他们现在都很厉害了,吃不了亏。”

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倒是对插进队里的这些小孩毫无戒心,还叽叽喳喳地和他们说着话,看来要成长还是得亲身经历才行,光用嘴和她们说人心的险恶是没用的。

大柱则明显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照常赶路,也不耐烦和李家小孩说话。

只有小捷明显摆出了戒备的姿态,与李家小孩保持了一定距离,更不与他们说话。

“呀!”小英突然一声惊叫,随即蹦蹦跳跳地离开大路,向着旷野里不远处的一丛野草跑去。

这时天色已大亮,初升的太阳明晃晃地刺着大家的眼睛,也给万物镶上了一道金边,小英的脸虽然刻意弄得脏兮兮的,但脸上细细的绒毛仍在阳光下纤毫可辨。

她兴冲冲跑去的地方,贴着地面的是有点发蔫的绿叶,呈锯齿状,探出草丛的,是几朵金黄色的已经盛开的小花,那是婆婆丁,更广为人知的叫法是蒲公英,现在是春天,那一蓬蓬用嘴一吹就随风飞舞的绒球还没长出来,花朵美丽,丫头们喜欢摘下来臭美,其他部位则可食用,是一道不错的野菜。

志文看得分明,只顾奔跑的小英,丝毫没有发现她的身后已经跟上了两个李家的小孩。

小英跑得飞快,脸上还带着笑容,李家两个小孩有点跟不上,看着她到了那丛蒲公英的前面,伸出手要采摘,李家两个小孩眼看他们已经不可能赶在小英前面把这丛蒲公英给抢走了,其中一个将身子往前一纵,撞上了小英。

小英身子一歪,就要摔倒之时,一只脚迅速向摔倒方向迈出了一小步,然后另外一只脚也紧跟着向前走了一步就已站稳,练了这么久的枪刺术,可不是白练的。

不过她这么向着斜前方跨了两步,已经越过了那丛蒲公英,另外一个李家孩子紧跟上来,等小英转过身来的时候,他已经眼疾手快地几下就把蒲公英薅在手中了。

小英全无心机,完全接受不了刚才还是说说笑笑的小伙伴,瞬间变脸,背后下黑手的行为,站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家在逃难路上摘野菜,默认的规矩是,谁先走到野菜面前就是谁的,哪有这样背后使绊子的。

大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勃然大怒中,几步冲上前想要教训这两个小孩,却发现李智那两个兄弟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他的身前。

“都是小孩子,互相打闹一下,咱们大人就别掺和了,对不?大柱。”其中一人打着圆场。

大柱虽然才十二三岁,但是骨架大,这段时间又吃得好,不但把原来饿瘦的肉长了回来,身高也窜了一截,已经不比这两人矮多少了。

小捷也不矮,不过没有大柱这么壮实,看上去要瘦一些。

“你...”大柱嘴笨,被人用这两句话一挤兑,不知说什么好,他倒是觉得自己还是小孩呢,可看看那两个李家小孩的身高,却又说不出口。

“这位大叔说得对,”志文笑眯眯地说道,“小孩子哪有记仇的,就是相互玩闹罢了,小英,可不许哭啊!野菜么,再找就是。”

志文也长高了不少,只比大柱和小捷矮一个头,在外人看来也不算小孩了,他当然也没有亲自上阵欺负那些小孩的想法,今天全当给囡囡她们三个丫头上课了,正好实战下。

ps:新书推荐期,厚颜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感谢各位书友的收藏、推荐和打赏,我努把力,争取明天三更。

第47章 李家的阴招(2)(第一更)

“切...”小英撇撇嘴,她这会儿算是回神了,对刚才被人偷袭而失手很不服气,一副很看不上对方的样子。

接下来的时间,以囡囡、小英和妞妞为一方,李家那七八个小孩为一方,双方在这旷野上展开了一场寻找野菜的比赛。

与囡囡她们三个一心找野菜不同,李家小孩关心的不是野菜,而是关心她们三人的行踪。

一开始李家小孩是每两个人盯着囡囡她们一个人,一旦囡囡她们有什么动作就紧紧跟随,不过囡囡她们既然已经有了准备,自然不会再让李家的小孩像先前对付小英那样得逞了。

小英和妞妞要么跑得更快些,让他们无法追上,要么声东击西,明明朝这边跑去,等那两人速度跑起来,却突然变向,朝早就看好的野菜扑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菜摘下。

囡囡或许是对李家小孩的这种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行为特别生气,第一次发现野菜,她故意不全力奔跑,速度刚好能让人将将追上,等快到野菜那儿的时候,追她的人速度也提上来了,她却突然一个急停,还侧身摆了一个反弓步,后面那人猝不及防,鼻尖硬生生撞在囡囡的手臂上,倒在地上捂着脸,半天爬起不来。

当然,野菜也被另一人给摘了,不过囡囡全不在意,她的目的就是想要教训教训这些人,她知道志文的底气,所以对能不能抢到野菜并不上心。

李智的两个兄弟有点悻悻然,想要上去帮个忙,或者教训一下囡囡吧,刚才自己已经说了这是小孩玩闹,大人不插手的。

再说囡囡又没动手,是自家小孩撞上去的,而且囡囡是女孩,撞上去的是男孩,男孩被女孩欺负了还要大人帮忙,说出去都没脸见人了。

小英和妞妞一看觉得好玩,也跟着囡囡这样整人,李家那些小孩虽说有了防备,但是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远远不如囡囡她们,一时间被这三个丫头撞得人仰马翻的。

好在鼻子倒是不再被撞了,可其他地方还是免不了被撞,撞上去也是生疼生疼的。

更过份的是小英,有几次她根本没有发现野菜,却突然拔足狂奔,等对方气喘吁吁地追上来的时候突然急停,看着对方一个被撞翻在地,另一个却两手空空的狼狈模样哈哈大笑,而等下次狂跑没人理她时,她却又得意洋洋地拿着刚摘到的野菜炫耀。

李家这边眼看两个人都降服不了一个小丫头,剩下两个小孩也不得不加入了看护囡囡和小英的队伍,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何况妞妞也不好惹,场上仍是李家众小孩被撞成滚地葫芦。

小英娘、志文、大柱和小捷在一旁憋着笑地看着这场面,李智的两兄弟满脸通红,怎么也想不通这三个小丫头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主意是李智出的,本想着用话挤兑住了对方其他人,八个小孩对付三个丫头片子还不是手到擒来,只要下手不是太狠,孤儿寡母的,势必不敢翻脸,所以李智就派了两个兄弟跟着。

按着李智的想法,志文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三个丫头被欺负,不但三个丫头摘不到野菜,剩下的人也肯定再没心思去找野菜了。

两兄弟现在手足无措,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身后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有其他人家追上来了。

李智两兄弟脸色变了,他们人虽笨,却记得李智的交待,之前李智特意嘱咐,要他俩带着八个孩子,既要阻止宋婶一家人摘野菜,还要尽可能地把这个场面让其他人家看见。

按李智的说法,今天的行动不但要给这宋婶一家难看,还要把这份难看让其他人家看得清清楚楚,目的是为了那叫什么?杀鸡儆猴,说是把鸡杀了吓唬猴。

可就现在这情形,被别人看见的话,到底谁才是被杀的那只鸡呢?

“哎呀,今儿这太阳好大,要不找个地方歇会儿去?”其中一人问道,说完还用手杵了另一人。

“啊?!是挺热,那啥,小志,宋婶,我们先找地儿歇着去了啊。”另外一人也算机灵,及时接上话,还向志文他们道别,说完朝路边大吼:

“走了,走了,别玩儿了,前边儿歇会儿去。”

志文没有出声,还没到正午,哪有这么热,正是赶路的好时候呢。

他早听到后面有人赶上来了,就想看看这李家人怎么收场,当然,要是这两人没听到,被别人看见丢了脸,那可怪不得自己。

志文现在大致知道了这李家人今天所作所为的目的,无非是想用这种手段让志文一家人少摘甚至摘不到野菜,他们以为这样既能让志文他们收获少了,也在其他人家前立了威。

不过,被他们这么一闹,野菜确实少摘了那么一点。

看着三个丫头玩闹了这么一会儿,仍是大气不喘一口,只是脸有点红,志文呵呵笑着,“走,趁着天凉我们多赶点路。”

傍晚,水坑旁,李智和他的一个兄弟目送着大柱和小捷提着装满水的水桶远去。

“老大,干嘛还让他们打水?”李智的兄弟不解地问,“要我说,不但不给打水,还得揍这俩小子一顿,看他们不乖乖地把粮交出来。”

“你懂个屁!”李智低声呵斥着,“他们家啊,十有**是军户,不是混吃等死只会种田的那种,而是真会打仗的那种。”

“你看这俩小子,拎着两桶水,晃都不晃一下,走得多稳,换了是你,怕也做不到吧?”

“老大,你是说,他们有武艺?”

“废话,三个小丫头就能把咱家八个娃娃撞得人仰马翻,你觉得呢?”

之前李智听说早上的战绩之后,还只是猜测,那现在看着大柱和小捷的表现,却是在心中肯定了这宋婶一家绝对是那种有料的军户出身。

上山采药?怕是上山打猎吧,采药只是顺带的。

“那...那又怕啥,连个当家的男人都没有,不是女人就是娃娃,我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了他们不成。”李智兄弟兀自嘴硬。

ps:新书推荐期,继续厚颜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第48章 初露锋芒(1)(第二更)

“啪”,李智拍了下他的脑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道理你不懂啊?”

“什...什么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啥意思?”他

“拿下他们家,咱家也要吃大亏,就是这意思。”李智有点不耐烦了,心中却在发愁,本以为宋婶一家孤儿寡母的是个软柿子,正合适拿来开刀立威,找野菜的本事还是一绝,也能讹些粮来,没想到居然是个硬骨头,早上的事儿要是传出去了,自家可就威信扫地了。

李智倒是有心让步,可主意都是自己出的,就这么办砸了的话,自己在家里也是威信扫地了。

“老大,那你说咋办?”

“我一会儿去他们家探探底,等晚上我回家再说。”

亲眼见到大柱和小捷完好无损地把水打回来,小英娘这才把心放了下来,她就怕李家人早上吃了亏,晚上打水刁难他俩。

志文他们做好饭,正要吃的时候,李智上门了。

“小志,好手段。”他其实早看出来这家做主的是志文,这回没有再找宋婶,而是直接和志文谈。

“哪有什么手段,”志文平静地回答,“不过就是力气大点而已。”

李智一时语塞,的确,人家哪里用了什么手段。

“小志,你们今天应该还是少摘了不少菜的吧?”李智灵机一动,想耍耍无赖。

志文点点头,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也就早上那么一会儿,对吧?这要是一整天呢,你们得少摘多少菜?一两天可能你们也不在意,可要是天天都这样呢?小志!”李智是想摆出一副无赖派头,我弄不过你我缠着你,烦也烦死你,怕烦?那就低头。

志文笑了,原来就这点招儿啊,他还真不怕这个。

不说摘野菜本就是掩人耳目,做做样子的,他们根本就不靠这个过活。

就算真的这样从早到晚地野外拉练,志文敢肯定,首先投降的肯定是李家。

为什么?很简单,对方营养跟不上,天天在野外又跑又跳又撞的,就他们家吃得那些,几天下来不累得尿血才怪。

自家目前只是吃不上肉,可他们吃的这个野菜饼,经过志文的精心搭配,营养一点不缺,偶而还能吃上加工坊的煎饼,沾沾油荤,解解馋。

后世很多人觉得大鱼大肉才叫有营养,错了,大错特错,看看后果就知道了,肥胖率不断上升,高血压、高血脂和高血糖的发病年龄不断下降,体能呢?还有几个人能轻松跑个八百米的,有几个人能拉十个标准的引体向上的?

真正的营养,有条件的情况下,荤素搭配,没条件的情况下,全是素的也行,关键是不但要能提供人体日常活动所需的营养素,还要适可而止,后世就是蛋白质和脂肪摄入过多,反而成了毒素。

志文把手上的那个还没有吃过的野菜饼递给李智,“李叔,这是今天该交的粮食。”

今天的晚饭,仍是多做了一个饼。

李智一家人做的事儿,志文觉得还值一个饼,最多再搭上一小把苜蓿,可今天既然都出招了,那把苜蓿就算了。

“小志,没得商量?”李智嘴上问着,手却没有闲着,飞快地接过了那个饼。

按李智的想法,哪怕像之前那样,再多把苜蓿也行,对家里他也算是有交待了。

“李叔,不送了,我们要吃饭了。”志文避而不答李智的问题,开始送客。

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很轻松,经过早上短暂的交锋,多少有了点信心,小英娘刚才也只是怕大柱和小捷被人围攻,一家人在一起她还真不怕,特别是有志文在的时候。

有句话说得好,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虽然觉得李智一家的那些伎俩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可第二天志文一行人思想上还是作了充足的准备,准备着再来一次“碰碰车”的游戏。

不过让人惊奇的是,整整一天,从凌晨他们出发,一直到傍晚歇脚,都没有人来捣乱,异常平静。

搭好窝棚后,志文想了想,对大柱和小捷说道:“你俩去下午找到的水坑那儿看看,有异常的话就不要打水了,先回来再说。”

“什么是异常?”大柱愣头愣脑地问。

“听小捷的,小捷说异常就是异常。”志文懒得理他,“注意保护好自己,别吃什么亏。”

打发走两人后,志文也不带着囡囡她们去摘野菜了,只在窝棚里静静地等着,气氛一时竟然有点凝重。

“没事儿,没事儿。”志文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不说话,让大家感到紧张了,“来来来,喝点儿水,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志文,志文。”正当志文忙着弄些水给大家喝的时候,小捷带着大柱冲了进来。

“有什么异常?”志文头都没有回,就开口问道。

“咦?志文你怎么知道有异常?”大柱又傻傻地问。

“切,你俩这么快就跑回来了,没异常才怪!”小英都看不下去了。

“李家一大家子都在水坑那儿呢,”小捷不理他俩,忙着说刚才看到的情况,“二十多人往那儿一站,还有点气势呢。我俩远远看到就回来了。”

“怕了?”志文问他。

“哪有?”小捷梗着脖子反驳,“你说他们这是想干啥?”

“干啥?这是给咱们下战书呢!”志文说道。

“下战书?”其他几人不由自主地齐声问道。

“是啊,下战书。昨天那种游戏他们既然占不了便宜,那就没必要再玩下去了。”志文耐心地分析着,“他们觉得我们肯定是要取水用的,在水坑边摆出这样的阵势,那意思就是,如果不乖乖低头,那就别想打水了。”

“凭什么?”大柱第一个不服气。

“凭他们人多啊。”志文回答。

“人多?人多又咋地,管什么事儿?”大柱不以为然。

“管不管事儿的,就要去水坑边和他们较量一下才知道了。”志文悠悠说着。

“小志,这...能不去吗?这打打杀杀的...”小英娘有点儿心虚了。

“宋婶,这不去的话,咱们可就得乖乖上交以前两倍的粮食了。”其实还有个选择志文没说,那就是远远离开这帮人,以他们一家人的脚程,也只需要赶几天路就行了,但志文可不想像这样被人给赶走。

“不行!”一提到粮食,小英娘就炸了,“去就去,小志,想从俺们这儿抢粮,没门儿!”

ps:新书推荐期,继续厚颜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第49章 初露锋芒(2)(为书友第三更)

“有什么好担心的!”志文又安抚大家,“他们就是普通的农户,咱们可是连流贼和官军都见识过的,怕什么!”

“对啊。”“就是就是。”

大家七嘴八舌地回应着。

“先吃点东西垫垫底,等会儿才有力气。”志文变魔术般随手拿出四块热气腾腾的煎饼,“一人半块,不许多吃。”

剧烈运动前可以吃点东西以保证体力,但不能多吃,吃多了有的人运动时会岔气,更重要的是血液会集中到消化系统,反而影响运动能力。

“志文,我,我能不能吃以一块,半块实在是没什么用。”大柱眼巴巴地说。

“便宜你了。”志文把一块煎饼抛给大柱,“正好多做了这一块,看看你现在这身肉,不行,你得减肥了,饿你几顿才行。”

“减什么肥!”大柱急了,边吃着饼边抗议,“我又不肥。”

“走吧,一起去见识见识!”待吃完煎饼,志文从系统仓库里拿出七根白蜡杆分给大家。

之前一直没有遇到恶人,志文就没有让大家有事没事扛着长杆,觉得那样反而更显眼了,不过,看来从今天起,都得把武器亮出来了。

“咦?怎么长了些?”大柱拿着白蜡杆抖了两下说道。

“嗯,待会儿可是动真格的,长点儿更厉害。”志文说道,他这回给大家的是一米八的,毕竟一寸长,一寸强。

只是囡囡她们三个丫头个头还不够,力量上用这么长的白蜡杆没问题,看着就有点可笑了。

“带上桶啊,打完架顺便拎水回来。”志文又吩咐大柱和小捷。

......

李智看着志文他们一家个个拿着一根比人还高的棍子,从远处慢慢走近,觉得自己判断又失误了,这宋婶一家绝对不是什么军户,而是将门之后,今天怕是凶多吉少。

排队打水的其他人家,看见志文他们过来就急忙远远跑开,连放在地上的木桶都顾不上了,在他们看来,这孤儿寡母的一家,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棍子,就想挑战李家这几条大汉,还真是......

“嘿!小兔崽子,别以为拿着根破棍子就是梁山好汉了。”还不等李智有什么反应,他的一个兄弟就越众而出,一只手里拎着把锄头,嘴里骂骂咧咧的,走过那一排放在地上等着打水的水桶时,许是觉得一把锄头不够用,又顺手拎了一只木桶在手中。

李二,李家最高最壮的那个,一直对李智有点不服气,觉得他大哥做事儿缩手缩脚的,不就是读了两年书嘛,老爹就对他言听计从。

在他看来,这宋婶一家找野菜有点本事,想要让他们乖乖地多交点粮,不就是打一顿的事儿嘛,一顿不行打两顿,像他大哥这样,左试探右试探的,最后还不是得靠拳头来说话。

志文在队伍的最后,看着打头的李二,虽说人高马大的,但行走之间脚步虚浮,作为武器的锄头也被他拖在身后,空门大开,心中更加笃定,这李家不过是普通农户。

这次交锋,他就不亲自上阵了,这种级别的对手,正好让其他人练练手,长长经验。

“大柱上,别把人弄死就行。”志文低低地吩咐,他也不想和对方打嘴炮,先打服了再说。

话音刚落,大柱就急不可耐地窜了出去,上前几步,一个标准的弓步冲刺,手中的白蜡杆带着低沉的风声向李二的咽喉刺去。

李二刚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腿站定,还想说两句话吓唬下这孤儿寡母,要真把对方给唬住了,那自己可就长脸了。

没想到叫大柱的这个小子,招呼都没有打一个就跑出来,这还离得挺远的,自己锄头都够不到呢,这小子就出招了?

念头刚转到这儿,哇靠!李二就见那棍尖已经离自己脖子不远了,右手拿着的锄头还被他杵在地上,想要举起来格挡那是根本来不及了。

急切间右手丢下锄头,和左手一起将刚才鬼使神差顺的那只木桶往上提,生死关头之间,动作倒是比平时快了几分,那棍尖带起的“呜呜”风声,他可是比谁都听得清楚。

“啪”的一声脆响,好在木桶及时挡住了大柱的这一击,李二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木桶涌来,震得自己根本站不稳,右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可仍然觉得挡不住这股汹涌而来的力量。

不行,被这小子一下弄成这样就够丢脸的了,要再退一步,那脸就真的丢尽了,李二伸直后腿,咬着牙地往前顶,又降低重心,这才算是止住了退势。

刚确定了志文一家肯定是将门之后的李智,还没想出什么对策,就被大柱这一击惊得目瞪口呆,一个半大小子硬生生将自家最壮的兄弟给击退了一步,不禁对李二又恨又气,这一开打,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李二双手举着桶,一只脚在后支着,胸口被刚才这一下给顶的还没回过气来,不曾留意那棍尖只微微一收,然后又来了。

“啪”,又是一声脆响,李二姿势未变,大柱刺的地方也没变,变的是李二的脸,还没回过来的气被这一下又给堵了回去,脸色一下变得通红。

远处零零散散站着看热闹的其他人家,也被大柱这两下给弄蒙了,原本以为这宋婶一家不是女人就是小孩,肯定是要被李家欺负的死死的,手里拿的木棍不过是吓唬人的,哪知道还挺有料的,这小子貌似占了上风啊。

志文在一旁看得好笑。

大柱这小子体格好,众人之中他是最晚练武的,但现在除了志文,力气反而是最大的了,让他留点手,他就只朝一个地方刺,还是人家挡好的地方,生怕把人给弄死似的,不过这样也好,看着吧,等会儿更能震慑人。

这时李智的另一个兄弟看不下去了,拎着锄头上前打算帮忙,见木桶用来防守挺有效,他也顺手拿了个木桶。

小捷不等志文安排,自己端着白蜡杆迎了上去,他早在一旁看得蠢蠢欲动了。

和大柱一样,小捷也是不打招呼就朝这人刺了过去,不过见识了大柱的风范,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单手提着木桶,挡住了小捷棍尖要刺的地方。

不想小捷风格和大柱可不一样,棍尖犹如蛇信一般,快要碰到木桶之时飞快地缩了回去,棍影一闪,又朝着没有木桶遮挡的地方——小腹刺去。

ps:新书推荐期,继续厚颜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第50章 初露锋芒(3)

这时大柱和李二那边已经又发出了“啪啪”两声脆响,仍然是熟悉的声音,仍然是熟悉的姿势,大柱还是朝着李二的脖子刺,李二还是双手拿着木桶苦苦抵挡,不但说不出话,想换个姿势都不行。

小捷那对手刚看到小捷的棍子缩了回去,转瞬就朝着自己小腹捅来,这下反应不及,木桶刚往下放了一点,就觉得小腹一痛,耳边却是传来“啪”的一声巨响,然后自己两只脚离了地,紧接着“哗啦啦”一阵木板落地的声音,他头前脚后地扑倒在地,下巴磕在桶上,晕了过去。

这晕了其实倒还好,否则小腹被小捷戳那一下,能让他痛得死去活来的。

而他晕倒前听到的那身巨响和之后“哗啦啦”的声音,却是大柱刺出的第五击,将李二挡在身前的木桶击碎后落了一地。

李二被大柱连续刺了五下,虽然有木桶挡着,可每次都是刚要换气的时候被这么怼一下,一张脸被憋得红通通的,直要滴下血来,木桶刚碎,他也支持不住,晕倒在地。

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群终于不再保持沉默,开始发出“嗡嗡”的低语声,原本以为的待宰羔羊,转眼变成了饿狼,实在是太刺激了。

李家剩下的六兄弟被这场面弄得呆立在原地,就连李智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身后却传来了一阵咆哮。

“愣着作甚?给我上!!!六条汉子还怕了这两个小子!”

却是李老头听着围观人群的议论声,觉得颜面大失,心有不甘,他就不信剩下的那个婆娘和三个丫头、一个小小子能有这么厉害,六对二,胜算还是挺高的。

那六人被自家老爹这么一吼也回过味来,单挑不行咱就群殴,大吼一声给自己壮了壮胆,一个个举着锄头,又抢了只桶做盾牌,朝着志文他们冲了过来。

志文看着李家六兄弟一窝蜂地冲了上来,丝毫也不紧张,自十三势拳法大成后,在他眼中的这些人,浑身上下到处是破绽和漏洞,而且行动不一,跑得有前有后,完全可以利用这点时间差逐一击破。

志文打算看看大柱和小捷如何应对,实在应付不过来他再出手。

至于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和小英娘,在他心里是保护对象,教她们武艺,一是强身健体,二是有个防身手段,却是没有让她们在前冲杀的想法。

只是他低估了小英娘的母爱之心,虽然大柱和小捷刚才以压倒性的优势完胜,可现在对方六条大汉嘶吼着冲过来的场面,仍然让小英娘替小捷和大柱担心。

本能地觉得他们需要自己的帮助和保护,再顾不上内心对打打杀杀的恐惧,不待志文吩咐,大步从后面迈出,三两步就走到大柱和小捷的前方,按着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的招式,举棍朝着冲在最前的那人咽喉刺去。

囡囡和小英反应也很快,小英娘刚走出第一步时,她俩就跟了上去,等小英娘突到最前方的时候,两个丫头很聪明地补上了小英娘和大柱、小捷之间的空隙,五个人形成了以小英娘为领头,大柱和小捷为侧翼的人字阵型。

“啪”地又是一声脆响,李家最前方的那人仍是举桶将将挡住了小英娘的这一刺,但前冲的势头被挡了下来。

而大柱和小捷早就持棍原地警戒,只待对方上前厮杀,哪知小英娘后发先至,反而冲到他们前面,在他俩反应过来之前刺出了第一击,两人微微一愣,却丝毫没有耽误他们紧随小英娘之后对头前这人发起的第二波攻击,不过这回大柱不像刚才那样只朝桶刺了,而是像小捷一样,朝着对方的空档——小腹刺去。

这时囡囡和小英也已到位,俩丫头似乎不知道害怕和犹豫,几乎与大柱和小捷同时发起了第二波攻击,不过她俩个头矮,目标是这人的大腿。

妞妞反应稍慢,囡囡和小英已经向前跨了一步后,她才跟着冲了出去,虽然紧紧跟着不曾被拉大距离,可等她赶到时,整个队列已经没有完整的身位了,只在小英娘的左侧有半个身位的空档,勉强够她出手。

大柱和囡囡他们的第二波攻击刚刚完毕,妞妞从空档处伸出白蜡杆发动了第三波攻击,不过她很聪明,早已看清了场上的局势,用的不再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冲刺这一攻击性的招式,而是换成了向右下拨挡的防守技能。

于是,在围观众人的眼中,看到的全部过程是这样。

李家六兄弟“嗷嗷”叫着冲向大柱和小捷,冲在第一位的那个,还没等他靠近,小英娘就从后面跑到最前面用手中的长棍向他脖子打了个招呼,所幸他早有准备,仍是用木桶挡了下来。

不过众人随后听到的就是几声相隔很短的“噗噗”闷响,声音不大,但是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棍尖戳在人身上发出的声音,看着这人弓着腰双目圆睁,嘴巴一张一合地想要吸气又吸不进去,要呼痛却无力发出声音的样子,像极了那在地面挣扎的鱼儿,大家只觉得往日里又干又热的空气瞬间变得冰凉。

还不等他弯腰倒地,一根长棍又出现在他身侧,微微一抖,棍头带着风声“啪”的一下打在他身上,将他扫了几个跟头远远滚开。

志文在小英娘刚冲上去的时候还想叫住她,不过看她反应神速,出击时间把握的也很好,那一击就止住了对手的冲击,后面再冲上去的囡囡三个丫头基本没有什么危险了,就熄了这个念头,不论是谁,他都没有办法保护一辈子。

然后,小英娘他们似乎都找到了默契,就这样保持着同样的攻击节奏,小英娘主攻,大柱、小捷、囡囡和小英补刀,妞妞打扫战场,如是者五,同样的情形出现了五次,仿佛在看一幕排练了五次的短剧。

“啪”,第六声脆响,最后这个人是李智,他先前早就不想打了,被李老头用吼声驱赶上来,心不甘情不愿的,故意磨蹭到最后一个,前五个兄弟那昏又昏不过去,疼又叫不出来的惨象早让他丧了胆。

对小英娘他们的打法已经有点熟悉了,小英娘的棍尖刚戳到桶上,李智就势向后一跃,连滚带爬地翻了好几个跟头,总算是避开了后面几下狠的。

ps:新书推荐期,继续厚颜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第51章 小捷的感悟

“停手,停手!小志!快停手!认栽了,我们认栽了!”李智顾不上在地里翻滚时头顶沾的土簌簌而落迷住的双眼,大声疾呼着,生怕被他们用棍子给戳上几下。

攻击范围内失去了目标,小英娘也从刚才的狂暴状态中清醒过来,收回了白蜡杆,杵在地上大口喘气,似乎还不相信刚才她有那么厉害。

她没有带头,其他人也停了下来,刚想回头看志文的意思,背后却传来了他的声音。

“不要回头!战斗还没结束就不能回头,小心被人偷袭!”

“结束了结束了!小志,肯定结束了,投降,我们投降!”李智急了,刚才只是认栽,现在彻底投降了。

“不要让自己的视线离开敌人,除非他死了。”志文边上前边向小英娘他们说道,“倒在地上也不行。”

“好了,李叔,没打算拿你们怎么着。”志文又对李智说道,“没看他们都留着力吗?否则可不是爬不起来这么简单。”

李智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腿一软,刚刚站起来的身子又坐在了地上,头上的汗水流得跟小溪似的,把脸上的灰土冲出了几道沟壑,又“噗噗”地落在衣服上。

后面的李老头和李老太带着儿媳妇儿和小孩,早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现在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只低着头,拿眼睛不时瞟一下志文他们。

周围看热闹的人家,刚才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现在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太震撼了,大柱和小捷两个半大小子能打大家勉强还能接受,这小英娘带着三个丫头也这么凶猛,干净利落地把六条大汉给解决了,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接受范围。

“李叔,往后你们家要是还管事儿呢,我们家每天还给你们一个饼。”志文见李智稍微缓了点气,就接着说道。

“好了,打水回家。”志文又转身对大柱和小捷说,架打完了,该演戏还得接着演,该打水也得打水,趁着这会儿水坑边没人。

“小捷!小捷!愣着干啥呢?”志文拎着桶都走到水坑边上了,听见小英娘大声喊道。

回头看去,只见小捷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嘴皮上下翻动,喃喃自语着,手里拿着白蜡杆不时比划下。

“小捷!!!”小英娘又是一声暴喝。

“啊?!来了。”小捷这才回过神,仍是心不在焉的跑过来。

“从刚才打完就这样,也不知咋了。”小英娘小声地解释着。

“当家的,刚才咱们眼睛没花吧?”张婶拎着两个桶,看着志文一家慢慢远去的背影,兀自不太相信地对张叔说。

“啊?!”张叔也明显还没回过神来,“你刚才看到的是谁打赢了?”

“我看到的是宋婶带着她家的小孩把老李家的人全放倒了,你呢?”张婶问道。

“我也是,那...应该没错?”张叔低低地回道,“咦?老李家的人呢?咋一个都不见了?”

张婶朝四周看了看,哪还有李家的人,刚才热闹的打斗现场,现在就只剩一堆被大柱击碎的木桶碎片和满地凌乱的脚印。

“刚才是宋婶家打赢了老李家。”张婶点点头,“咱们没看错。”

“啧啧。”张婶感叹了几声,自己都不知道想说点什么,突然又想起件事,忍不住埋怨张叔:

“都怨你,眼力就是浅,咱家花花原来和囡囡她们玩儿的多好,前几天你硬是不让花花去找她们玩。”

张叔缩了缩脖子,想反驳又生生忍了回去。

“回去就让花花去找囡囡她们玩,这家人这么能打,拉拉关系不吃亏。”张婶兀自一个人喃喃自语。

小小的水坑边,排着长长的队伍,人群不像往日那般死气沉沉,大家对刚才那一幕议论纷纷,显然都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小捷,比划什么呢?”志文拎着两桶水问道。

从打完架大家都发现小捷一直不对劲儿,明显是在想什么事儿,魂不守舍的样子,志文就没让他拎水,自己和大柱承担了这个任务。

“啊?!小志,你在和我说话吗?”小捷终于从迷糊中清醒过来了,手里不停比划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咦?我们怎么在这儿?不是刚打完架吗?”小捷不待志文回答,打量了下周围环境,突然惊呼起来。

大家哈哈大笑,就连身高力壮的大柱也把水桶放在地上直乐。

“醒了?”志文笑着反问他。

“醒了醒了。”小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哎,小志,跟你说个事儿。”等大家都笑得差不多,顺带着歇了口气重新上路后,小捷跑到志文身旁。

不等志文回话,他就急匆匆地开口说道:“今天打了这一架,我想明白了点事情。单打独斗靠个人技艺,打群架就要摆阵型。”

说完兴奋地看了志文一眼,又接着往下说:“你看刚才这场架,后来我娘冲在最前面,我和大柱在最边上,囡囡她们在中间空位,这算不算是个阵型啊?”

志文翻翻白眼,古时候这些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一直到十面埋伏阵,从评书里听过,可没见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至于那些锋矢阵、鹤翼阵、鱼鳞阵什么的,想来就是不同的几何形状吧,戚继光的鸳鸯阵例外,那应该是不同兵种的复合阵型了,这个志文还是稍有耳闻的。

对了,今天这个算不算是锋矢阵呢?

“......我娘先刺咽喉,我们紧跟着刺木桶挡不住的地方,攻击有先有后,有上有下,瞬间就能打倒一个。”小捷的声音把志文从沉思中唤醒,“他们又不能一起冲到我们面前,始终有前有后,所以我们只用对付一个人,实在是有点太...太容易的感觉。”

听着小捷的话,志文脑中浮现出刚才的场面,的确如此,群殴的时候气势如虹,摧枯拉朽,赢得太轻松了。

“要是出手攻击的时候上下一起,而不是像刚才那样分先后呢?”志文想了想,又提出了一个新的想法。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可以上下一起攻击呢?”小捷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眼看又要开始出神了。

志文忙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走路,留神脚下,回去慢慢想。”

没想到小捷对行军布阵挺有兴趣的,嗯,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他了,志文可不认为自己是百科全书,什么都懂,什么都要管。

“两种都练练,看哪种更厉害些,你负责安排大家练习哦,小捷。”志文把小捷刚刚放在地上的水桶拎起来,向前而去。

ps:新书推荐期,继续厚颜求收藏,求推荐,勿怪。

第52章 偷还是抢

当晚李智没有上门收粮,也没有见李家在周围人家的窝棚活动,听张婶家的花花说,水坑边后来也没人维持秩序。

刚被扫了这么大的颜面,要是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当城管队员和税收人员,还是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和非常厚的脸皮的,他们恐怕还是得缓几天吧。

要继续像以前那样,志文也没有什么意见,毕竟李家还是做了事的,自己也承担得起,就是不知道其他家愿不愿意给了,现在断粮的人家越来越多,只能用野草裹腹,偶而挖到嫩点的野菜都能高兴半天。

志文边想边看着旁边和自家三个丫头一起玩耍的花花,听说年龄和囡囡他们差不多,但是常年吃不饱饭甚至没饭吃,个头明显矮了一截,皮包骨头,脸颊深深地陷了下去,不过那双眼睛黑白分明,非常灵动,很聪慧的样子。

张婶一家是志文他们上官道前认识的,那会儿食物不算充足,但挖的野菜有时候有富余,两家人偶而会互相送点菜,关系还不错。

花花是他们家最小的一个,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不过那两个小子和志文他们玩不到一块儿,花花倒是和囡囡她们玩得挺好。

才认识那几天,四个丫头天天腻在一起,这几天没见到花花,志文原来还以为是张婶家忙着找野菜,花花没空呢,不过现在嘛,这刚把李家给打趴下,花花就出现了,看来这张婶也还是有点小心机呢。

“花花!”志文突然开口喊道。

“哎,小志哥。”花花隔得不远,转了个身子就到了志文面前,她体力明显不如囡囡她们三个,刚玩了一会儿,额头上亮晶晶的,一脑门的汗,嘴里也喘着粗气。

“歇会儿,你疯不过那三个丫头的。”志文这可不是胡说,营养跟不上,运动量又大的话,身体容易夸,严重的还会血尿。

花花确实累了,回过头说道:“囡囡,我歇会儿。”

就大大方方地坐到志文身边,抬起手,用褴褛的衣袖擦着脑门上的汗。

“花花,把这个吃了。”志文递过一个野菜饼。

“啊!小志哥,我...我不要。”花花小小年纪也知道粮食金贵,去别人家吃饭是非常不妥当的行为。

“啊什么啊,我都听见你的肚子咕咕叫了。”志文开起了玩笑。

张婶有什么心机他不关心,花花这丫头很讨人喜爱,和囡囡她们玩得起来,这就足够了,志文愿意帮她一把。

这时候囡囡她们跑到花花身旁,囡囡把嘴凑到花花耳旁低声耳语,志文耳力不凡,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是交待花花不能把在这儿吃饭的事儿说出去,包括她爹娘和兄弟。

还是自家小妹贴心,志文正准备和花花交待这事儿呢,囡囡就办好了。

“花花,有空就来找囡囡她们玩哦!”等囡囡说完,志文又特别向花花交待了一句。

......

“一!”

“呼!”

“呼呼呼!”

“二!”

“呼!”

“呼呼呼!”

周围没有攻击目标,连棵树都没有,大家只能练习空击了。

小捷想到就做,当天晚上就让大家组队开始练习阵型攻杀,现在是模拟白天和李智他们家争斗时的阵型,只不过换了大壮做箭头。

在小捷的心中,小英娘、大壮和他自己可以做箭头和侧翼,三个人三个位置都要能胜任,所以都得换着练,至于那三个小丫头,不论是个子还是力气都不合适,放在中间跟进攻击就好了。

练之前小捷还问志文,有没有威风的口令,志文瞬间想到了“虎虎虎”和“威武”,可总觉得喊出来有点傻,还是让他喊“一二一”。

至于志文,在大家阵型练熟后,都是做陪练的角色。

面对六条白蜡杆,上下轮番攻击的话,志文还能靠着超快的反应能力格挡开,同时攻击的话,就只能向两侧或者身后躲闪,暂避锋芒了。

“以后还要练习三个人的小阵型。”休息的时候小捷又对志文说着他刚冒出来的想法。

对哦,志文听了也很赞同,有时候凑不齐这么全的阵容,有的时候却是不必用这么齐的阵容,都得练熟了才能有备无患。

李智一家没了踪影,不知是跑朝前还是落到后面去了,始终是颜面被扫,做这种事儿没了权威,这粮是收不上来的。

找水的事儿仍是大家分工合作,发现水源了,该挖坑的挖坑,该挑土的挑土,取水的时候大家也能井然有序地排队,看来这世界缺了谁都能正常运转。

只是附近人家看志文他们家的眼神混合着敬畏、讨好,颇为复杂。

天还没亮,附近窝棚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开始一天的活动了。

志文他们仍是最早,在完成了例行的早锻炼后,已经吃着早饭了,其他大部分人家才刚醒来。

张婶一家离志文他们近,起得也不晚,张婶双手端着盆水,见志文一行人已经拆着窝棚了,用脚踢了花花一下,“别愣着,跟上去。”

“噢。”花花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她刚往火堆上加了几根柴,准备做早饭。

“别管了。”张婶放下盆,一把将花花从地上提起来,朝前推了一把,“快去快去,别帮倒忙就行。”

花花微微转头朝张婶瞥了一眼,抿抿嘴,没有说话,低着头疾步朝着志文他们去了。

“孩儿他娘,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那个了?”张叔看着花花的背影说道。

“太哪个了?咱们粮食不够吃了,要不你想想办法?”张婶反问道。

张叔悻悻地没有开口。

“这宋婶家挖野菜这么厉害,原来上交老李家口粮一点问题都没有,现在不用缴了,多少富余点吧,花花跟着他们,好歹能混口吃食。”张婶叹气道。

“宋婶一家心善啊!”张叔感慨。

“咱家花花也找人喜欢。”张婶得意洋洋地说道,“你看她和他们家囡囡玩儿得多好。”

太阳越发火辣,旱情也越发严重,断粮的人家越来越多,能找到的野菜也越来越少,逃难人群体力不济,走得越发得慢。

现在基本上都是早上天不亮出发,志文估计是凌晨四点左右,走到上午十点多,就得找地方休息,无他,这时候实在太热了,下午四点左右,太阳稍小点就开始满山遍野地找野菜,一天算下来,就能走上午那六个小时。

志文不想太显眼,就只能按下性子,和其他人一样慢慢前行。

“好了,大家休息下!”志文大声呼喝,估计也就上午八点左右的样子,但已经热得让人受不了了。

差不多走了四个小时了,也该喘口气,喝点水了。

ps:再求几天的收藏和推荐,周日推荐期结束后大家请随意吧。

第53章 抓贼(1)

“呼!热死我了!”小英最是跳脱,志文话音刚落,她就忙不迭地喊热,急不可耐地解下背上背着的包袱,随手放在官道的地上,里面都是些破旧衣服,贴身背在背上,太阳一晒,确实很热。

其他人也纷纷放下背上的包袱,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身上背的都是些衣物,有的放那么几棵野菜,食物和水囊志文都是收在仓库里。

志文放下的包袱,他也热得满头是汗,说起来他是内功有成的,可还是达不到传说中的寒暑不侵,心中也是颇有怨念。

正待借着包袱皮的掩护把水囊弄出来给大家解渴的时候,“啪啪啪”,一个在他身后原本不紧不慢地脚步声突然急促了起来,迅速向他们接近。

身后这人从今早天亮就一个人在他们身后跟了一上午,志文一开始还有点疑惑,不过看他走路有气无力的样儿,稍稍放了些心,虽说逃难的大部分都是成群结队的,不过单独上路的也不是没有。

此人浑身上下黑乎乎的,长个啥样都看不清,个子不高,一幅乞丐样,当然,现在逃难的人都是一幅乞丐样,志文他们也不例外。

志文他们怕露出自己健康的脸色,哪怕有水也不敢洗脸,一样是黑乎乎的,身上散发的气味能熏得蚊子都不敢近身,刚逃难的时候志文非常难受,现在居然也能习惯,真是久居鲍市不觉其臭了。

这时候小英的包袱被她丢在地上,在一行人的最外面,其他人刚把包袱解下来还拿在手中,志文则是一只手拿着包袱,另一只手在包袱里攥着一个水囊,正准备往外拿,身后急促的脚步声骤响旋又骤停,一道身影已经冲到了小英放在地上的那个包袱旁

随后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那道黑色的身影已经撒腿朝前跑去。志文为了拿水囊,需要大家打掩护,因此离官道最远,这时手上刚把一只水囊拿出包袱,中间还隔着好几人,大白天的又不想施展轻功惊世骇俗,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他抢了个包袱去了。

这是......大明版的“飞车党”?不对,没车,无车飞车党?这算是偷呢?还是抢呢?志文心里吐着槽,对被抢的那个包袱并不在意,一些破衣烂衫而已。

倒是面相挺生,之前应该没有见过,怪不得敢来抢东西,那是没见识过自家的威风啊,志文这时还有点小傲娇。

“站住!”却是大柱反应过来了,随手“噗”地一下把包袱扔在地上,又嫌手里的白蜡杆碍事,也丢了,拔腿追去。

这时官道上人很少,大部分都在路边休息,倒是没人阻拦,两人一前一后,脚底下溅起两道烟尘,颇有点滚滚红尘,哦不,滚滚黄尘的样子。

“别追了。”志文一边喊住以小捷为首,想往前追的几个人,一边顺着把水囊分了出去。

“没事儿,一包旧衣服,又不能吃,对吧?小英。”志文把水囊递给小英,顺口安慰道。

小英接过水囊,听了志文的话后,脸上愤愤不平的神色缓了下来,只要不是吃的,小英是不会太在意的。

“我怕大壮吃亏。”小捷边喝水边说道,“那人不像是小孩。”

“死不了,最多挨几拳。”志文也边喝水边说道,“谁让他嫌麻烦,棍子都不拿的。”

那人怕是来抢粮食的,这大热天的,包袱里的衣服用不上,他也未必能穿。

跟了一上午,还真够有耐性的,志文心里确定这人应该是独行侠,团伙怕是没有这个耐心,所以才不担心大柱,大柱虽说没带白蜡杆,也不会拳脚,可一身力气不是盖的。

一个团伙最少得两三个人吧,花四个小时的时间就为了这么个小包袱?收益实在太小了。

那人要是打开包袱,发现一点儿吃的都没有,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不划算啊,志文暗暗为这抢劫犯感到亏,跑这段路消耗的能量可是一点贴补的都没有。

志文他们边喝着水边朝前赶去,大柱都追贼去了,大家不放心,没心思歇脚。

今儿这是靠着自己双腿抢粮的独行侠,那以后会不会有人骑着马或骡子来抢呢?志文盘算着,随即感到可笑,把这个念头否决了,现在要是还有马的话,估计也是被杀了吃肉的下场,不可能留得住,再说逃难的人家自己都快没吃的了,谁还养得住这些大牲口啊。

志文边走边胡思乱想,至于大柱能不能追上那人,却是丝毫不担心。

大柱虽然不像囡囡和小捷他们专门练过跑步,但从村子里出来后天天练枪,体力不成问题,吃得也不错,有能量保障,至于那盗贼,体力多半跟不上,食物也成问题,不然也不会来抢了,大柱就算一时追不上,耗也能把他耗死。

“呼......呼......”

抢包袱的人瘫倒在地,大口地喘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睛恨恨地看着身旁的大柱,身上的衣衫都被汗浸湿了。

大柱人虽小,比他强得多,呼吸微微有点急促,但也一头一脸的汗,正解开包袱,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

那盗贼看着里面一粒粮也没有,翻了个白眼,又扭头“呸”的一声朝地上吐口唾沫,只是嘴里干干的,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估计是见里边儿没粮,觉得刚才都白费力气了,还有,这傻小子死死追着不放,就为了这几件破衣服?

盗贼举起一只手,用食指指着大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只是刚才这番奔跑,耗费了他太多的体力,现在仍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志文他们追上大柱时看到的情景,没有想像中的打斗场面,看来这盗贼是被大柱给追废了,根本没力气打斗。

大柱见他们来了,高兴地把包袱递给小英,“一点没少,我都看过了。”

志文把手里早准备好的水囊递给他,小捷在一旁关切地问:“没吃亏吧?追贼也不带着棍子!”

大柱嘴对着水囊,仰脖“咕嘟嘟”喝了几口水才回答说:“吃什么亏?你看他那副熊样,被我追到的时候就这模样了,站都站不起来,我都不忍心揍他。”

“就......就几件破衣服,犯得着这么玩儿命地追......追我吗?小子!”这时那盗贼勉强缓过气来,断断续续地问大柱。

大柱眼一瞪,二话不说,走上前作势欲踢。

这人眼见不妙,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避开大柱,“别动手,咱们有话好好说,我这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对吧,小兄弟!”

小捷低声地问志文:“要不咱们揍他一顿?小志!”

志文摇摇头,“费那力气干嘛,都被大柱追脱力了,再挨咱们几下,打死咋办?”穿越前受的教育,又是医生,对生命还是很看重的,不是心狠手辣的主儿。

ps:再求几天的收藏和推荐,周日推荐期结束后大家请随意吧。

第54章 抓贼(2)

“哎!这位小兄弟说得对。”那盗贼听到志文的话,大声应和着,粮没抢到一粒不说,白跑这么一截路,要再挨两下子,不得亏死,他还不知道这几个他眼中的小孩手有多重,至于志文他们手里那几根棍子,则被盗贼选择性地无视了,不是拿来吓唬人,就是用来搭窝棚的,被他们打死?开玩笑呢吧!

“走吧!”志文招呼大家继续前行。

“小兄弟!哎!这位小兄弟。”身后传来那盗贼的喊声。

“你叫我?”志文回头问道。

“是是是。”这盗贼看出志文是带头的,坐在地上对志文点点头,“这位小兄弟,您大人大量,分点儿水给我喝呗,实在是渴得慌了。”

“什么!你抢我们的东西,还想喝我们的水!”大柱怒了,大声咆哮道。

“这不是没抢到嘛。”盗贼嘿嘿笑道,“要不你们打我两下消消气?打完了,气消了,多少分我点儿水喝。”

“行,正好我这筋骨刚活动开。”大柱边说边上前。

“行了行了。”志文伸手拦住大柱,自己走到盗贼面前,“回答几个问题,就给你水喝。”正好打听点事儿。

“您说您说。”

“你是一个人吗?有没有其他同伙?”志文问道。

那盗贼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志文发了会儿呆,眼见志文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才急忙大声回答:“啊......是,就我一个人。”

然后嘴里低声嘟囔道:“这要是还有其他人,我用得着跟你们这长时间嘛。”

不想大柱就在他旁边听见了,怒气冲冲地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你们一个女人,六个小孩,看上去是挺好欺负的,真没想到你胆儿这么大,还挺能跑。”盗贼似乎豁出去了,挺光棍地回答。

志文伸脚拦住大柱刚踢出去的腿,“挺面生啊,从后面赶上来的?”

“是啊。”盗贼点点头。

“后面逃难的人多吗?”现在每天走得挺慢的,志文有点担心后面的人追上来,生存环境就更恶劣了。

“多,不好混我才赶上来了。”

“他们走得快不?都像你这样忙着赶路?”

“不快,没啥吃的,想快也快不起来。”盗贼摇摇头回答。

“像你这样儿的多吗?”旁边小捷也插嘴问道。

“啊?”盗贼一时没反应过来,像我这样?

“哦!”随即反应过来,是问像他这样偷抢粮食的人多不多,“有,不算太多吧,有我这种偷了跑的,有拦路抢的,还有晚上连偷带抢的。”

小捷和志文交换了下眼色,后面可比前面的混乱多了,没记错的话,今天才是他们遇到的第一起偷抢事件。

“哎哎,小兄弟!”盗贼可怜巴巴地喊着。

“什么事儿?”志文正起身欲走,转头问道。

“水,刚才不是说好了给我点儿水喝吗?”盗贼双手作揖。

“抬头!张嘴!”志文没好气地说道,本来想打马虎眼混过去的,他可不想让水囊沾上这人的口水,谁知道他有什么病。

盗贼不知志文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照做。

志文打开水囊,离着他的嘴还有一截距离就隔空倒水。

“够了吗?”

“咕咚!再...再来点儿!小兄弟!”“咕咚!咕咚!”

“水没了。”

“啊,谢了啊小兄弟,你这水还真甜。”

“我叫马二,今天承你的情了,小兄弟。”志文他们都走出一截了,马二的声音还从后面传来。

“小志,看这情况,咱们白天赶路也得加强戒备了!”小捷走到志文旁边说道,“听那人的说法,以后估计还得遇上这种事儿。”

志文点点头,“你来安排?”

“行。”小捷也不推辞,“让我娘在最前面打头,大柱靠着人多的地方戒备,他个儿大,我在最后负责警戒。”

“行啊,小捷,有点将军的样子了。”志文笑道,“咦?不对,怎么没安排我?”

“你啊!你居中策应就行。”小捷回答,“你恁好的武艺,可是我们最大的底牌,非危急时刻不能使用,我们可不能什么时候都指着你。”

“好,我就做底牌。”志文乐了,小捷有这想法是好事儿。

小捷沉思了一会儿,又问志文:“小志,咱们赶路不走官道,会不会好点儿?”

志文闻言,左右看了看官道及其周围的情况,想了一会儿指着官道说:“我觉得没必要,你看这官道还算平整,走在上面还算方便。”

“再看路边,”志文的手挪了挪,指着遍布土块、石子和坑洞的路边说道,“不好走吧,费力不说,还影响赶路的速度。”

小捷看了点点头,忽然又说道:“那要是再离官道远点走呢?”

“可是可以,”志文又看了看,“可我总觉得要是大家都在官道上走,只有我们不在,感觉更显眼。”

“倒也是。”小捷赞同道,“等以后人多,官道上容不下了,咱们再这样走吧!”

太阳已经落山了,不过天光仍然很亮,旷野里仍然还有不少逃难的人群忙碌着,天黑前哪怕能多找到一棵野菜也是好的。

花花一个人提着个篮子,里面两株叶子大的分别是苋菜和灰灰菜,那株叶子小的是马齿苋,这是她今天下午的收获。

家里已经没有她的吃食了,哪怕她挖到野菜回去也是挨饿。父母白天都把她丢给宋婶一家,就指望小志哥他们发善心,给家里其他人省点粮食,这些,她都知道。

宋婶一家人全都对她很好,饿了,她能吃上野菜饼,渴了,能喝上水囊里甘甜的清水,赶路,找野菜,大家都是有说有笑的,和他们在一起,她很快乐。

花花心里害怕,父母把她当做累赘,她就是晚上回去睡个觉,要是在宋婶这里也被他们看成累赘,那她真是无家可归了。

小志哥可真厉害,总能挖到那么多的山药。

囡囡她们也不错。

自己就有点笨,不行!挖的野菜太少了!再去找找,可不能吃白食。

花花没有回头,拎着篮子向远处走去,全然忘记了志文的交待,不要一个人脱离大家,不要跑太远,差不多就回窝棚等等。

花花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努力地找着野菜。

天色已经有些黑了,花花看看周围黯淡的景物,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今天恐怕是再找不到什么了,得回去了。

ps:再求几天的收藏和推荐,周日推荐期结束后大家请随意吧。

第55章 报信

咦?!好大一片黑影,怎么会动?

花花有点害怕,定定地盯着那片飞快接近自己的黑影,不知所措地站着。

待那黑影到了身前一丈左右时,花花才看清这是个人影,不由吁了口气。

黑影迅速地与她擦身而过,刚刚错身之时,她看到这人侧头往她篮子里看了一眼。

然后这人原本跑得飞快的身形突然就停了下来。

“小妹妹,挖野菜啊?”这人转了个身,笑嘻嘻地问。

“是啊......啊?!是你!”花花张着嘴,认出了面前这个黑乎乎的人影,不就是前两天抢小英包袱,最后被大柱追瘫的家伙。

虽然光线不好,他又黑乎乎的,不过现在离得很近,花花还是认出了他。

不过花花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是个盗贼,脑子里还是那天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的惨样,一点没有害怕,也没有发现这黑影原本伸向她篮子的手不知何时又缩了回去。

“呃......哦,是你啊,小妹妹。”盗贼把手背在背后和花花打了个招呼,那天失手丢人就算了,人家没报复,还给了水喝,盗亦有道,这次他可下不了手。

“你也在挖野菜吗?”花花问道。

“啊?是,我挖野菜。”盗贼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你挖了多少?我真”花花举起手里的篮子,很是沮丧。

“没......没有挖到。”盗贼支支吾吾地说道,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他哪里是在挖野菜,再说,费那么大力气根本挖不了多少野菜,哪里吃得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他是不会做的。

“啊?你什么都没挖到啊?”花花先是诧异,随即却有点开心,终于有人比她还笨了。

“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了。”花花转身朝着志文他们的窝棚走去。

盗贼低着头,看着花花的小小身影,眼珠转了转,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今天的饭辙还没着落呢,自己刚刚听到个消息,也许......能混顿饭?

想到这儿,盗贼拔腿朝花花追去。

“小妹妹,你去哪儿......”

......

“花花,怎么才回来?”小英娘正在窝棚门口张望,看见花花才放了心,其他人都回来了。

“以后可不许一个人去挖野菜了,和你小志哥还有囡囡他们一起。”小英娘接着絮叨,“咦!怎么是你?”

等花花走到小英娘面前,小英娘才看清她身后跟着的人影,不就是前几天偷抢他们家小英包袱的人吗。

“你跟着花花干什么?”小英娘一把扯过花花,挡在自己身后。

其他人听见小英娘的语气不对,纷纷把视线集中过来,认出跟在花花身后的人是那天的盗贼后,大柱和小捷立即不动声色地堵住其后路,把他围了起来。

“怎么,贼心还不死?”小捷一只手杵着白蜡杆说道。

“别误会!别误会!”这盗贼练练摆手,“我可什么都没做!不信你们可以问问这丫头。”

花花在小英娘身后,被囡囡她们围着,正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闻言说道:“他没拿我东西,野菜都在呢。”

说完举起手里的篮子给大家看。

“嘿嘿,你们看,我没说错吧。”盗贼笑道。

“赶紧走,这儿不欢迎你!”小英娘打断他的话,仍是满脸警惕地看着他。

盗贼却不理她,而是看着不远处的志文说道:“小兄弟,我是来给你们报信儿的。”他早看出来这群人说话算数的是这个小孩。

“你叫马......”志文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起了他的名字。

“马二,我叫马二。”

“报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地给我们报信吧,想要什么好处?”志文想先弄清楚这马二想要什么。

“今天的晚饭。”马二爽快地回答,“我觉得这信儿还值一顿饭。”

“我们自己都不够吃,哪有多余的给你!”小英娘在旁边却是不干了。

“呵呵。那小子......”马二仍是看着志文,用手指指他身后的大柱,“追我这么有劲儿,可不像是缺吃的。”

小捷听了这话有点急了,在马二身后冲志文使了使眼色,又抬起白蜡杆朝马二虚刺了几下,看那意思是想把马二彻底留下。

志文冲小捷微微摇摇头,他们吃的早就是挖的各种野菜加上苜蓿和山药做成的饼子,又不是白面馒头,没什么好怕的,他也不是那种嗜血好杀之人。

“先说说是什么信儿吧。”志文向马二说道,“让我们听听它值不值一顿饭。”

“行!”马二很爽快,上次还是喝过人家的水的。

“你们这一拨人。”马二用手前后比划了一个圆圈,“被麻子头一伙儿盯上了。”

“我们一家人被人给盯上了?”马二话音刚落,小捷急冲冲地问道。

“这前前后后几百上千号人都是你们家的?”马二回头瞥了小捷一眼。

“哦!”听得不是自家被盯上,小捷明显松了口气。

“麻子头?”志文皱皱眉,“他们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这麻子头应该是匪号,就像张献忠被称为“八大王”似的。

“什么人?想做什么?我就是偷点东西,他们直接抢,不给就打,甚至......杀人。”马二回答道。

明白了,马二是贼,哪怕是前几天从小英那儿抢包袱,也是趁人不备,多少还有点底线和顾忌。

而这麻子头直接强抢,不给就打人、杀人,完全是强盗、土匪了。

“你认识他们?”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其他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多少人?什么时候动手?”志文却本能地信了这马二说的话,直接问了最核心的问题。

“八个人,全是汉子。”马二也不磨叽,“今晚就动手,等你们做好饭之后,他们连做饭的功夫都省了。我遇见你们家这小丫头之前,在一个草坑里听见他们说的。”

马二还是表明了自己的消息来源,不想被志文他们一家人误解为同伙。

这时候天色已黑,志文他们一家每天都走得最早,算是领头羊,从他们家的火堆开始,由近而远,顺着今天白天的来路方向,在官道两旁燃起了数百个火堆,影影绰绰的火光衬着旁边的窝棚和忙碌的人们,显得蔚为壮观。

ps:再求几天的收藏和推荐,周日推荐期结束后大家请随意吧。

第56章 黑夜激斗(1)

官道上没人搭窝棚,毕竟踩的人多,浮尘厚,没人愿意在上面做饭休息,显得空荡荡、黑漆漆的。

马二的话刚说完,志文就听见远处,这片窝棚的尾巴上传来了不太清晰的打骂声和哭喊声,这是谁家在吵架呢,还是麻子头一伙儿动手了?

距离有点远,动静还不大,小捷他们自然没有听到,仍是将信将疑地把马二围在中间,马二则干脆坐在了地上,神色不见慌张。

再等片刻,远处的一个火堆突然黯了下去,随即火光却又忽地大冒,火苗窜得老高,近处的影子不断乱摆,连背对着的小捷和大柱都察觉到了异常,回过头看去。

“动手了!”马二干笑了两声,“他们!”

“宋婶!小捷!大柱!你们顺着官道过去,好好教训一下他们,不能让他们乱来。”志文结合刚才听见的动静声,心中已是信了马二的话,急忙开始安排。

随即又嘱咐已经转身开始行动的小捷他们:“动作要快!小捷带队!”

不是志文想管闲事儿,而是天一黑,这些强盗的做法很容易聚居人群中引发大规模的骚乱,救囡囡的那个晚上,他至今仍心有余悸。

“你们仨就别动了。”志文伸手拉住蠢蠢欲动的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天黑,你们个子小,跟不上他们的。”

囡囡和妞妞倒是听话地停了下来,小英还有点不消停,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你们......这是做什么?”马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看着离去的小捷他们,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强盗来了,不是应该跑路的吗?自己报信的目的,也就是让他们早点跑,以免被抢。他们一家能省点粮下来,自己的晚饭也有着落了不是?

“他们去干嘛?”马二问一旁安静站着的花花,毕竟一起走回来的,感觉还熟。

“打强盗去啊。”花花回答,丝毫不见慌张。

打强盗?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半大小子,拿着三根棍子,去打八个人的强盗?完了,这家人脑子有病,信儿白报了,晚饭看来也指望不上了,算了,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吧。

马二边想边站了起来,拍拍手,想了想又对志文说道:“刚才忘了说,那麻子头可有把刀。”

有刀?志文这下有点担心了,可他要追上去的话,囡囡她们怎么办?更令人担忧的是,麻子头一伙不仅抢粮食,还放火,这天色已黑,如果不能尽快制止他们的行动,一旦引起骚乱,人群被这伙儿土匪从后往前驱赶,形成奔跑的人潮,那自家现在所处的靠前位置就非常危险了,武功再高,这几百上千双大脚丫子踏下来也抵不住。

看看不远处那个小小的山包,志文急忙招呼囡囡这四个小丫头向那儿跑去,爬上这个小山就安全多了,着急逃跑的人群一般是不会朝山上跑的,特别是还有其他的路可跑。

“想吃饭就跟上!”志文又对马二说道。

他现在倒是对马二的印象有了点改观,虽说偷抢东西,可他不用强,想用消息换吃的,也不过份,刚才又提醒对方有刀,还算是良心未泯吧。

“啊?”马二愣了愣,看志文带着四个丫头跑向那座小山,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肚子饿了,还是吃的重要。

却说小捷他们一路急行,朝着着火的窝棚奔去。

隔得较远的人家都把那里看做是自家人的口角,着火也理所当然地想成是不小心地打闹造成的,因此尚未引起骚乱,官道上空荡荡的,路还算好走。

跑了没多久,一个窝棚又着火了,小捷心中焦急,他也意识到再燃起几个窝棚的话,就容易引发人群的骚乱,到时候别说教训麻子头,自身安危都成问题。

“娘,大柱,咱们再快点儿!”小捷低声说着,脚步又快了几分。

小英娘和大柱没有出声,只是紧紧地跟着小捷,三人急促的脚步声和着粗重却不紊乱的呼吸声。

眼看快要到了,那两个窝棚的火势已经渐渐小了下去,走近细看,两伙人正手捧泥土,不停往火苗上泼,水是舍不得用的,找点水也不容易。

灭火的人不少,周围的人应该都在帮忙,毕竟火势要是蔓延开来的话,大家今晚都别想安宁了。

只是附近却没有想像中的凶神恶煞的土匪之流,小捷正待找个人问问,隔了大约七八个窝棚的不远处,又唰地窜起了火苗。

“这帮强盗,没抢到粮食就放火!”旁边有人愤愤地低声骂着。

小捷顾不上说话,带着小英娘和大柱又朝火苗处跑去,心中还有点庆幸,还好刚才这几家都有粮食给麻子头一伙儿抢,他们才没有继续放火,让火势进一步扩大,否则的话现在可能已经晚了。

“停!”小捷突然站住,又拦住了身后的大柱和小英娘,“喘口气,把气调匀了再上。”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着火窝棚的面前,几个小孩和一个女人坐在地上,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和悲伤,低声抽泣着,地上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不知是死还是昏了过去,额头青肿,伤口周围还有已经干透的黑红色的血迹。

紧挨着的一个窝棚,门口的火堆已被踢散,几个汉子手拿棍棒背对他们,其中一人手里举着火把。

小捷数了一下,窝棚外有五个人。

“就这么点儿?没啦?”窝棚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没了,真没了!这位大......大人。”另一个男子畏畏缩缩地说。

“嗯?你叫我什么?”还是那个声音。

“大......大人啊。”

“嗯!这个称呼我喜欢,就不揍你了,也不烧你这个棚子了。”那声音哈哈大笑着说。

“啊?谢大人,谢大人。”那畏畏缩缩的男子却是没有想到,他一个临时想出来的称呼让他逃了一难。

“以后都叫我大人,听到没有?”

“是,大哥!”

“啪!”一巴掌打在脑袋上的声音。

“还叫大哥?”

“大人!”

“大人!”

小捷听得好笑,一个土匪,被人叫声“大人”就乐得找不着北了。

外面五个人,窝棚里加上匪首的声音,应该是三个,那就都在这儿了,连个警戒的人都没有,正好一锅端。

想到这儿,小捷低声吩咐:“并排上,上下齐攻。”

这是上次经志文提醒之后,小捷想出来的又一个阵型,与锋矢阵一前俩后,轮番进攻不同,上下一起攻击,就不用前后站位了,而是并排而立,以便攻击能同时击中目标。

上次的锋矢阵很成功,但小捷知道今晚要速战速决,轮番进攻有点耽误时间,他想试试新阵型的效果。

ps:抱歉,今天有事儿,只有一更了。明天两更。

另外,本来今天中午就结束推荐了。

不料刚才上传的时候,才发现前天的通知,本书继续新书推荐。

所以,如果您喜欢这本书,还请继续支持,没收藏的顺手收藏下,愿意推荐又能推荐的,请推荐下,谢谢。

第57章 黑夜激斗(2)

这时他们三人刚绕过那户窝棚被烧的人家,呼吸早已平缓了下来,大柱和小英娘听了小捷的安排,立即从后面上前一步,一左一右和小捷站成一排,然后三人都端平了手中的白蜡杆,棍尖离这帮匪徒的尾巴上的这人已经很近了,对方仍是浑然不觉。

“我刺上,你们刺下。”小捷又低声吩咐。

“准备!”小捷低声说道,他就是打算偷袭,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杀!!!”随着小捷一声暴喝,三人左脚齐齐向前迈出一步,同时手中的白蜡杆带着风声,一上两下,朝着目标刺去。

“一二一”的口令小捷始终觉得不够威风霸气,最后改成了“杀!”

“嘭!!!”一声巨响,小捷刺中对方上背,大柱和小英娘分别刺中左右臀部,三人没有杀念,仍是留了手。

三根白蜡杆几乎同时刺中,听上去似乎就只有一个声音。

“哎......”

“哟”字尚未出口,他已腾空而起,扑面而来的风将他接下来的叫声生生压了回去,前方无人阻拦,直直朝着那被他们踢散的火堆扑去。

“呯!”这人结结实实地扑在火堆上,所幸火势已小,被他这一扑倒给扑灭了。

“谁?”棚外另外四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转身,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奇怪的三人组合。

迎接他们的是又一声“杀!”,目标还是排在最后的那个人。

那人刚转身,手中拿着短棒,才看出面前是三个人,还没看清楚呢,就见一根棍子直刺他的胸口,另外两根分刺他的左右腹部。

“呼!!!”三道混成一道的风声才传到他的耳中。

......

志文带着四个小丫头站在小山顶上眺望远处,后面跟着马二。

天色已黑,隔得又远,志文眼力再好,也看不清着火之处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刚上山顶之时,第一个着火的窝棚旁也燃起了大火,不过随后就好半天没了动静,原先的两堆火势也渐渐弱了下去。

这帮土匪转性了吗?还是觉得再放火引发骚乱的话,他们也抢不到什么东西?

火光忽又大亮,隔着前两堆大火一段距离,第三个窝棚又被点燃了,刚才消停这段时间只是因为......心情好?

志文摇摇头,不再继续猜测土匪们的心思,现在得把注意力放到引发骚乱的迹象上来,一旦出现了不利的迹象,还得再下趟山,把花花一家接上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至于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他们一家带上山,是因为志文对小捷他们有信心,相信他们能够在引发骚乱前把事儿摆平,即便匪首有刀。

贸然把人叫上山,结果啥事儿没有,自家人倒是没啥,外人就难免不会抱怨了。

......

“噗!!!”又是三声合为一声的捅在人身上的声音。

刚转过身的匪徒虽然看见了小捷他们三人,也看见了刺向他的三根白蜡杆,可还是根本反应不过来,胸口和左右下腹部三个地方被同时击中,然后觉得脚底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狠狠地砸向他身后之人。

“啪!”这是两人相撞的声音。

接着一声“呯!”,这是两人倒地的声音。

在接连击飞两人,连带着撞倒一人后,小捷他们未做丝毫停留,再上前一步,又是一声暴喝“杀!”,一起向打着火把的那人刺去。

此人在目睹了几个同伴的下场后,由于距离小捷他们较远,总算有点反应时间了,右手拿着的木棍他还戳在地上,已经来不及了,仓促中用左手手中的火把向右斜下方挥动。

“啪!”的一声,刚好碰到小捷刺向他的白蜡杆,火把和白蜡杆相撞发出的声音正好与前两个倒霉蛋倒地的声音同时响起。

只是下面的进攻再也看顾不了,小腹左右两边被小英娘和大柱同时刺中后发出一声沉闷的“噗!”声。

而左手拿着的火把刚碰到小捷的白蜡杆就被弹开,小捷的力量已远超成年壮汉,而此人又是左手仓促发力,哪里能够挡开,棍尖只向右偏了一点,紧接着小腹挨的那两下子,右胸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只是被击中后发出的声音没有那么响而已。

此时他因为小腹被击中,屁股已经腾空,成了恶狗扑食的姿态,被小捷稍稍迟来的这一下,上半身在空中又追上了屁股,整个人在空中居然调整好了姿态,成一个端正的坐姿向后飞去。

“麻哥!麻哥!”窝棚外最后站着的这人原本在窝棚门口,从听到第一声动静后,就被这兔起鹤落的几下惊得不由自主地后退,退得越过窝棚后才反应过来,却不敢上前,只连连呼叫着匪首。

“嚷什么!”窝棚里一声大喝。

紧接着走出一个人影,边走边骂着:“外面怎么这么吵,你几个都白吃饭了?”听语气应该就是这伙儿人的头——麻子头。

麻子头刚从窝棚里走出站定,就觉得右前方的光亮黯了下来,抬头一看,半空中一个人背对着他直直向他撞了过来,左手还拿着一根火把,正是刚刚被小捷他们击飞的人,他的一个手下。

麻子头不及躲闪,急忙伸出右手搭上那人的后背,感觉吃不住力,又急忙用左手搭上右手手腕,右手五指一拧,抓住他背上的衣衫,同时左脚后退了一步,觉得仍然顶不住,右脚再退一步的时候将人就势往地上摔去。

“砰!”被麻子头连消带打地弄了这么一下,这人倒是摔得不重,不过落地时左手的火把没有拿住,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滚到这家窝棚的角落处,先是点燃了铺在窝棚上的干草,燃起了小小的火苗,紧接着的一阵大风,“呼”的一下子,火苗瞬间变大,整个窝棚都着火了。

“呸!废物!”麻子头冲地上吐了口口水,恨恨地骂道。

窝棚里连滚带爬地从另一边跑出了四五个人,看样子是窝棚的主人,和麻子头一起在窝棚里的两个匪徒也刚刚跑出来,与那个刚才喊“麻哥”的同伙一起站在麻子头的身后。

此时两个窝棚烧得正旺,火光熊熊,借着火光,小捷把这匪首看得很清楚,满脸坑坑洼洼的,倒是没有辜负“麻子头”的外号。

身材高大,身上没什么肉,显得很瘦,不过小捷可不敢小瞧他,刚才用手接他的手下,只退了两步,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右肩上,从背后斜斜探出一柄刀把,用早已看不出本色的麻线细细地缠了。

ps: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第58章 黑夜激斗(3)

有刀!小捷双手紧了紧手中的白蜡杆,随即低声地对左右说道:“娘,大柱,这人有刀,小心!”

“呼......”

“呼......”

小英娘和大柱顾不上说话,和小捷一样,忙着调匀气息。

刚才这几下,虽然没有耗费多少体力,但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杀人越货的匪徒,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这种感觉与上次和李智一家打架截然不同,心情激荡之下,难免觉得气有点不够用。

刚从窝棚里跑出来的那家人,一开始见有人手持长棍和麻子头一伙对峙,脸色一喜,觉着有救了,还想留下来看看情况,没准还能找机会把刚刚被抢走的粮食拿回来。

待看清是一个女人和两个身形偏高的半大小子后,顿时不抱希望,悄无声息地向远处遁去。

小捷他们身后的人家,这时也止住了哭泣,女人带着几个小孩,拖着躺在地上还不能动弹的男人,慢慢地向后退去。

小捷用眼角余光看了下,发现附近几个窝棚的人都远远跑开了,这些人没有大嚷大叫,也没有像没头苍蝇似的乱跑乱窜,都是跑到远处后站定,静静地朝这边看着。

周围原本各种声音嘈杂,有点喧闹,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

志文在山顶上看到第三堆大火后没多久,旁边又有火苗从小到大地烧了起来,心里有些发沉。

这是要乱起来的节奏?自己只让小捷、小英娘和大柱三人前去,是不是有点托大了呢?

......

麻子头在将那个手下摔在地上后,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上了背后的刀把,待借着火光看清找麻烦的是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子后,抬起的右手又放下,本已迈出的右脚也收了回来。

“大哥!”身后两个和他从窝棚里出来的人喊道。

麻子头抬起手摇了摇,示意手下不要说话,现场除了火堆发出的“必必剥剥”声,寂静无声。

女人?小孩?真是麻烦!

麻子头恍惚记得有人和他说过,走江湖遇上女人、小孩和出家人挑刺儿,一定要小心,说这话的人是谁他已经记不得了,或许......已经被他杀了?

至于原因嘛,很简单,这些人敢于出头,必然是有所倚仗的。

看看现场麻子头也知道这三人不简单,三个手下已经废了,两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已经昏了,被他接下来的那个捂着肚子,嘴巴忽张忽合的,似乎想叫却又叫不出来,脸上涕泪乱流,别指望他们还能厮打了。

那三人背后还有他的一个手下,此时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静静地站着

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以前别说什么女人小孩,就是其他悍匪,自己也早拎着刀冲上去了,麻子头暗暗感慨,抬起右手,握住刀把,缓缓将刀从背后抽了出来。

这把刀是他当年用石头偷袭一个地主护院后得来的,虽说已经磕出了不少的缺口,但麻子头仍然觉得很好用,可能是坏事做多了吧,只有把刀带在身边,他才觉得心安。

“啪!”麻子头重重地向前踏了一步,左手握住了刀把下端,这个姿势让他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本来他还想说两句场面话探探对方的底的,现在不想说了,平白弱了气势,反正都得打上一场,否则以后怎么带手下,怎么抢东西,只希望这次遇上的点子不要太扎手才是。

“上!”麻子头大喝一声,扬了下头,示意身后的手下上前,同时还向对方背后的那个手下使了个眼色,自己却纹丝未动。

“啪啪啪!”的脚步声响起,三个匪徒很快越过麻子头,向小捷他们扑去,或许是知道小捷他们的厉害,向来不离口的污言秽语都没有了。

“杀!”小捷他们气息已经调匀了,见对方冲了上来,也是大喝一声,左脚前跨一大步,收在右肋边的白蜡杆分成一上两下,齐齐刺了出去。

这帮匪徒明显也是没有什么章法的,迎面而来的这三人,队形前后不一,参差不齐,和李智一家相比,无非是把锄头换成了棍棒而已。

志文松了口气,看来又要轻松获胜了。

“呼!”小捷的棍尖已经快要刺到当头这人的胸前了,他连对方脸上那惊慌的表情都看得很清楚,右手举着短棍正用力下挥,想要格开小捷的攻击,而对小英娘和大柱的攻击,却是无能为力了。

来不及了!小捷暗想。

“小!心!”

一道细细的小孩声音,从远处围观的人群中飘了过来。

小心?小捷刚听到时还有点疑惑,这是在提醒谁?

不好!小捷念头一转,应该是在提醒自己。

匪徒恐怕没人愿意提醒,这些难民虽然不敢反抗,但不代表他们会助纣为虐。

再说己方就是三人的动作就是弓步前刺,匪徒们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们哪里需要提醒什么。

那就是己方身后!

小捷突然想起刚才有一匪徒只是被撞倒,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随后再未爬起来。

想到这里,小捷仔细留神身后,果然听到了背后传来的脚步声,而身后映过来的火光也黯了下来。

真是他!

小捷不及细想,也来不及跟左右两边的小英娘和大柱打招呼,硬生生止住了前刺的白蜡杆,转过了半个身子。

果然!

这人已经到了身后,嘴角上扬,露出了黄斑斑的大牙,手里的木棒已经劈了下来。

小捷在小英娘和大柱的中间,手里端着大杆,这时不论是左转还是右转都施展不开,情急下右手松开紧握的木杆,只虚虚地拿着,左手发力向后一抖,随即松开。

“呼!”小捷前刺的白蜡杆迅速地从腋下向后飞掠,犹如出击捕食的白蛇,原本的棍尾变成了棍头,后发先至地点向了这人的胸前。

“噗!”小英娘和大柱倒是专心,根本没听见小孩的提醒,仍然一起刺中了当先这人的小腹,他下挥格挡的木棍原是针对小捷那一下的,挡不住小英娘和大柱的攻击。

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原本在最后的麻子头已经在原地消失了。

ps:感谢喜欢这本书的人,不管你是收藏、推荐还是打赏,都由衷地表示感谢。

我能做的就是写好这本书。

好了,一如既往地求收藏和推荐。

第59章 黑夜激斗(4)

“啪!”

“哗啦!”

小英娘和大柱面前这人毫无悬念地被击飞,然后落地滚了出去。

刚才消失的麻子头避开正面,突然出现在小英娘的左侧,趁着小英娘的武器尚未收回,手中的刀片“唰”地砍了出去,他要借机把这女人拿下。

“你俩对付那小子!我来解决这婆娘!”砍出这一刀后,麻子头才指着大柱,让剩下的两个人去解决。

“嘭!”

另一边,小捷急中生智想出来的这一招效果奇好,偷袭这人持棍的右手还在空中,胸口已被击中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咔嚓!”紧接着响起来的应该是骨折声,此人倒是没有被击飞,而是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呜......”一根白蜡杆带着刺耳的风声狠狠地向着麻子头扫去,小英娘在和大柱击飞当头之人后,见麻子头欺到身前用刀砍来,而自己手中白蜡杆太长,已来不及格挡,不得不将手中长棍用力扫向对方,哪怕同归于尽也好。

不得不说麻子头方位和时机把握得是真好,既是小英娘的防御死角,又瞅准了她尚未收回武器的空隙进攻,小英娘以前只和李智一家打过一次,和麻子头这惯匪一比,经验就欠缺了,被他给钻了这么一个空子。

“娘!”小捷这时刚刚击倒那偷袭之人,回头看到这一幕,却是救援不及,不由得惊呼出声。

麻子头脸上带着狞笑,手中刀又加快了几分,他打定主意,就算挨上这婆娘的一下子,哪怕受点伤,也要先废了一个人。

否则的话不用打了,要么乖乖投降认输,要么跑路,刚抢来的粮食就别想了,这三人这么凶猛,自己要是不使点儿诈还真拿不下来。

“嘭!”

小英娘背后突然出现一个身影,将她撞得向右前方连迈几步才勉强站稳,不过倒因此离开了被麻子头攻击的范围,那是大柱。

“大柱!”小捷大喊,嗓音明显哑了。

小英娘和大柱一左一右,刚才一起将麻子头一伙儿打头那人击飞后,他的大杆也尚未收回,他的右前方是之前冲上来要攻击他的两个匪徒,这时,大柱瞥见了小英娘左侧麻子头的身影。

大柱不及细想,朝着小英娘的方向急急退去,边退边用白蜡杆左拨右挡,格开了他前方二人的短棍攻击。

这时他看到了小捷虽然背对着偷袭他的那个人,但仍然用白蜡杆从腋下击中对方的那招,脚下暗暗使劲儿,加速朝小英娘的方向退去。

“嘭!”

大柱用自己的后背生生将小英娘撞开,独自一人背对着麻子头即将落下的刀锋。

麻子头虽然被这变故给惊了一下,却丝毫没有减缓手中的刀速,管他是谁,只要能先废了一个就行。

紧了紧手中的刀,让它又加快了几分,麻子头心中不由得一阵兴奋,他仿佛看见了眼前这小子被他用刀从右肩一劈两半,然后鲜血淋漓的场面。

他早看出了这三人虽然手上的功夫不差,但是经验不足,不然也不会被他轻易进到防御的死角。

想必等会儿的这种血腥场面也是没有见过的,到时候剩下两人被吓得手脚酸软,对付起来就容易多了。

一旦解决了他们三人,等会儿再找那些泥腿子要粮只会更容易。

想到得意处,麻子头不由发出了犹如夜枭怪叫般的笑声,只不过正笑到高声处就被一根由远而近,泛着白光的长棍给打断了,好似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那是大柱从小捷那儿学来的招儿,左手发力,右手虚握,以杆尾作杆头,从腋下发起进攻,向麻子头的胸前刺去。

这是直线进攻,比起麻子头用刀从上到下的弧线砍击,距离要近得多,所以后发先至,眨眼间已经到了麻子头的胸前。

“呼!”

麻子头已经看见了那越来越大的棍尖,耳边这才传来白蜡杆带起的风声。

这招儿他们是人人都会吗?麻子头心里暗骂,刚才就被另外那个小子用这招脱了险,现在眼看又要被这小子坏了自己的打算。

手中刀却不得不改变方向,双手把刀把向斜上方一提,原本砍向大柱后背的刀锋向斜下方迎上了扑面而来的棍尖。

不这样做的话,麻子头尚未砍到大柱,他自己就会被棍子刺中胸口,那几个手下被刺中的下场他是见过的,他可不想亲身体验下。

“当!”

麻子头双手巨震,好容易将大柱的攻击给挡开了,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用的双手握刀,单手的话肯定挡不住。

紧接着一声“噗!”,却是大柱的杆头被麻子头的刀削断的声音。

大柱没有理会,“唰”地抽回白蜡杆,又一个弓步刺杀,向身前一个朝他直奔而来的匪徒刺去。

“呜!”

“呜!”

先后两道风声,小捷和小英娘从刚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向麻子头刺去。

小捷仍是照旧向上刺,刚才他见了麻子头用刀砍向他娘的场景,幸好有大柱舍身相救,否则后果他不敢想像,心中起了杀心,双手紧握大竿,眼睛紧盯麻子头的脖子,目标直指对方喉间。

麻子头刚刚挡开大柱那一击,削断了对方的棍尖,心中还有点得意这刀的锋利,就见两道白影一闪向他刺来,一朝脖子,一朝小腹,眨眼间已经到了身前,棍头带起的风声激得他后背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随后毛孔张开,出了一身细细的白毛汗。

顾不得多想,奋力举起左下侧的刀上挡,小捷的这一下已经快要到了,然后头一缩,腰一躬,腿上微微使力,向斜前方滚了出去,险险避开了小英娘接下来的一击。

“噗!”

小捷的棍尖也被削断了一截。

小捷深吸了一口气,脚下却不停留,此人是积年老匪,打斗经验丰富,还有把好刀,威胁太大了,必须得先除去。

两人一个滚一个跑,小捷很快追上了麻子头,手中白蜡杆哪怕是被削短了一截,也能刺到还在地上打滚的麻子头了。

受刚才的影响,小捷仍盯向对方的脖子,想要一击即中要害,奈何脖子目标本就小,麻子头又在翻滚中,想要刺中还真不容易。

眼看麻子头就要止住滚势,小捷不再犹豫,手中的白蜡杆朝着对方身上刚出现的最大部位-后背刺去,就算不能一击必杀,也要给他来个狠的,让他受点伤,一会儿好对付。

“噗!”

出乎小捷意料的是,这一刺并未像以往那般,击中人体后要么受到阻力后弹回,要么将对手击飞,而是微微一滞后再无阻碍,“嗤”的一下,仿佛刀切牛油般顺畅,小捷脚下使劲儿,手上用力,很快又是一层薄薄的阻碍,不过仍然没能挡住小捷手中的棍尖。

“啪!”

棍尖最后在地面的阻挡下停止了前进。

“噗!”

一股血水顺着白蜡杆和血肉之间的间隙喷到了小捷的衣服上。

ps: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第60章 黑夜激斗(5)

麻子头在翻滚中仍然没忘观察周围的局势,他见小捷很快追了上来,一开始很紧张,对方要是趁着这时发动攻击,他就被动了,武艺本就不如对方,地上又不方便发力和做动作。

后来见这小子犹犹豫豫地没有攻击,心中松了口气,雏儿就是雏儿,不懂“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要不再多滚几下?

脑中转到这个念头时麻子头刚头下脚上地打完一个滚,后背对着小捷,忽觉后背一痛,还没反应过来呢,胸前也痛了一下,他低头一看,一截暗红色的木棍从他胸口飞快地冒了出来,然后不断变长,直到它进入地面为止。

“这......”麻子头张了张嘴,到口的几个字却再也吐不出来,翻滚时一身的力气突然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刚才打斗时出的一身热汗,现在仿佛是雪后放晴初化的雪水,将他从外到里都沁得冰凉。

眼前冒起一阵白汽,那是他体内流出的热血蒸腾而起的,血水正顺着棍尖缓缓流在他面前的地上。

棍尖?这三人用的是木棍不是大枪,怎么可能一下将人捅个对穿?

麻子头脑袋下垂,映入他眼睛的不是浑圆的棍头,而是一截锋利的棍尖,那是他刚才用刀格挡对方的攻击,还削断了一截棍头后造成的。

“呵......”麻子头艰难地笑出几声,“真......真特么,不......走......运......”,最后几句话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了。

血迹在地面渐渐扩大,“嗤!”,流到火堆时发出一声轻响,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腥气和焦香的奇怪味道。

“呕!”

小捷再也忍受不住这个味道,刚才喷在衣服的血水就让他有点恶心了,双手杵膝往外吐酸水,晚上一直没吃什么东西,只能吐水了。

......

“走吧!我们下去!”

志文在山顶等了好一会儿,眼见第三堆大火后再未着火,原先的火堆火势也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彻底被扑灭,然后再没什么动静,总算放下心来。

黑夜里,星星点点的篝火中,人群越来越安静,最担心的人群骚乱终于没有发生。

“小志哥,我饿了!”刚才志文一直沉着脸,其他人不敢说话,这会儿他开了口,最跳脱的小英终于忍不住喊饿了。

“饿了?饿了就赶快回棚子做饭,你娘他们快回来了!”说实话,志文自己也饿了,正要做饭时马二来报信,紧接着麻子头开始动手,小捷他们前去阻止,志文则带着丫头们上山,一通忙碌后,现在心情放松下来,顿时觉得肚子里像有只手在蹂躏着胃。

“嗯!花花你嘴怎么了?”志文的眼力在黑暗中仍然很好,才转过身就看见花花一个腮帮高高坟起,嘴角似乎还有......血迹?

“没事儿的,小志哥。”花花含糊不清地答着话,抬起手背擦了下嘴角,这才发现有血。

“噗!”慌乱中花花终于忍不住张嘴往外喷,一口血水带着半截门牙落在地上。

“刚才上山的时候,摔......摔了一跤,”花花嘴里吸着冷气,小声地解释着,“我,我怕......”

明白了,这丫头上山摔断半颗牙,为了不影响大家的脚程,一直忍着没敢声张。

“哎!”志文叹口气,掏出个水囊递给花花,“漱漱口吧。”

他多少能理解花花那种寄人篱下,小心翼翼的感觉,可理解是一回事儿,要想解决却没有什么办法。

马二也跟在志文他们后面下了山,那顿饭志文他们可是答应了的,只是心中仍然觉得难以置信,这就......完了?凭那三人就能把麻子头一伙解决了?

可在山上站了这么久,除了一开始的三堆火,之后再无动静,这番景象却又表明他们真的是把麻子头给收拾了。

“啧啧......”,马二咂了咂嘴,这家人不简单啊,不过,似乎领头的这小男孩才是主心骨。

......

“小志哥,我娘他们怎么还不回来?”,小英看看桌上已经做好的,冒着热气的野菜饼,眨巴了几下眼睛,喉头往上动了一下,可怜巴巴地问志文。

从山顶回到窝棚,几个丫头不用交待,就手脚麻利地准备晚饭,该吃的时候没吃,还爬了趟山,都饿了。

马二很自觉地留在窝棚外,眼巴巴地等着吃饭,他也饿得不行,今天都只混了个水饱。

可这饭都做好了,人影儿却还不见,饿着肚子眼睁睁地看着食物却不能吃,确实是一种折磨。

“要不......,咱们先吃?”志文小心翼翼地问。

“好呀好呀!”志文话音刚落,小英就迫不及待地同意了,其他几个丫头互相看了看,都点了点头。

“那咱们把他们的留出来。”志文边说边拿了三个饼放在一边,又挑了个饼喊道:

“马二!马二!”

“哎!这位公......,少......”马二在窝棚外期期艾艾地说道。

“叫我小志好了。”志文把野菜饼递给他,“进来和我们一起吃?”

“不了不了,”马二接过饼,“不麻烦你们了,小志,我在外面吃就挺好!”然后迫不及待地把饼往嘴里塞。

“随你。”志文笑笑,又递了碗热水给他,“别噎着啊!”

现在他们为了低调,连汤都不烧了,反正饼里有苜蓿,就喝碗开水对付一下。

野外找来的水志文都要烧开了才让大家喝,喝生水跑肚拉稀还算小事,要是染上什么传染病才是大事。

当然,系统鱼塘里的水可以直接喝,它不但口感甘甜,卫生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冬暖夏凉,热得时候喝下去能带来一片清凉,天冷的时候则带着微微暖意,喝了多少能驱点寒。

“哟!你们怎么才吃啊?”吃到一半的时候,大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在窝棚外响了起来。

“你......是你们!”门外马二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噗!”马二显然是将正在喝的水喷了出去。

“咳......咳......咳”,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随后响起来,马二这是怎么了?

志文和丫头们带着一丝疑惑,当然更多的是因为小捷他们回来的惊喜,纷纷拿着尚未吃完的饼子冲了出去。

“小捷!宋婶!大柱!你们回来了!”

“娘!哥!”

“大柱哥!”

“小捷哥!”

各种喊声和着马二还没有回过气来的咳嗽声,一时好不热闹。

“你受伤了?小捷!”志文第一个冲出窝棚,看见的是小捷胸前的衣襟上有大片暗红色的印迹,面色蜡黄,右手扶着白蜡杆,杆尖沾着的血水似乎还没完全干透,在周围黯淡的火光下还泛着光。

“没事儿,没事儿!”小捷对已经跑到他面前的志文连连摆手,“不是我的。”

“你们......你们怎么才吃饭?”小捷皱皱眉,看了看志文手中的野菜饼。

“小志哥哥说要等你们咯!”小英蹦蹦跳跳地来到她哥和她娘面前。

小捷往后仰了仰脖子,似乎想要避开围在他身边的丫头们。

“我们可是实在饿不住了才吃的。”说完小英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野菜饼拿到他娘和小捷的面前晃了晃,“别担心,给你们留着呢。”

“别......”,小英娘才张口说了一个字,小捷左手捂住嘴巴,右手拄着长棍,跌跌撞撞地冲出包围圈跑向远处。

“呕......呕......”没跑几步,小捷就弯下腰,拄着长棍吐了起来,不过显然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只吐了几口口水,其他的都是在干呕。

“小捷这是......?”志文看向大柱问道,小英娘几乎是同时跟着小捷跑出去的,这会儿正拍着小捷的背呢。

ps: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第61章 黑夜激斗(6)

“嘿嘿,没事儿,他今晚见血了。”大柱傻笑着说,随即又神神秘秘地把嘴凑到志文耳旁,用他自以为很小,实际上众人都能听见都声音说道:

“他把那个叫什么麻子头的给杀了!”

“咳!!!咳!咳!”马二震天的咳嗽声又在志文他们身后响了起来,这回似乎咳得更厉害了。

“......哦!”志文的心放了下来,小捷这是没见过血,还不习惯。

“你呢?你和宋婶呢?有没有......?”志文问着话,单掌比划了一下脖子。

大柱咂咂嘴,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说道:“没有,那些家伙打架不行,几下子就躺在地上了,我总不能再对他们下手吧。只有小捷对付的那个还行。

“对了,这个给你!”大柱说完话,把手上拎着的东西递给了志文。

一把刀!

那把害他提心吊胆的刀!

刚才大家只顾看满身血迹的小捷去了,都没留意站在一旁的大柱手上还拎着把刀。

志文接过来拎在手上,不知何时不再咳嗽的马二飞快地跑到志文身旁,左右打量着那把刀。

这把刀不短,而志文还不够高,虽说是拿在手里,其实是拖在地上,马二半蹲在地上,看上去非常别扭。

“小......小志,我......随便看看,认”见志文略带疑惑地看向他,马二连忙磕磕巴巴地解释。

“就是它,就是麻子头用的刀。”马二不等志文开口,又急急忙忙地说道,“他人我认识,他的刀我记得也很清楚。”

志文没有理他,而是问大柱,“你们都吃过饭了?”,现在还不是鉴赏缴获武器的时候。

“吃过了,那附近几家人从麻子头那儿找回了粮食,一起请我们吃的。”

“哦!怪不得回来这么晚,”小英跳了起来,“害我们和小志哥哥眼巴巴地等着你们,说!吃了什么好吃的,有没有带回来?”

“呵呵......”“哈哈......”

志文和囡囡她们忍不住都笑了,小英又暴露了她的吃货本性。

“呃,”大柱被哽得不知说什么好,“就煮了些蓬草粒,又苦又涩的,还不好咽,哪有咱家的饼子好吃。”

“对了,不是说还给我们留了饼子的吗?我没吃饱。”大柱不敢和小英掰扯,找个借口溜进了窝棚。

......

“这么说,你们就只杀了麻子头一个匪首?”窝棚里,听大柱简单讲了下经过,志文皱着眉头问道。

这些人都是匪性难改的,这次虽说受了点教训,可好逸恶劳、强抢财物的性子却是改不了的,用不了多久还会为恶,而自己一家人恐怕还会被他们因此嫉恨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啊!就小捷杀了一个。”大柱低头忙着吃手里的饼,看来真没吃饱。

“其他几个土匪呢?你们怎么处理的?”志文想弄清楚当时他们三人的想法,现在朝廷法度崩坏,逃难的人群里更是奉行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那几人都干了不少坏事,杀了他们也是罪有应得,可不能有妇人之仁。

“其他人啊,”大柱喝了口水,抬起头说道,“小捷杀了领头的人之后,宋婶和我的那两个对手就跑了,我本来要追,但是小捷不让,说什么天黑,有危险,穷寇莫追之类的。”

志文点点头,小捷的做法没错,天黑,又拿着长棍,追人确实不方便,而且万一还有其他同伙接应呢,马二说全部只有八人,可要是他们还和其他匪徒有联系呢?

“总共八个人,死了一个,跑了两个,”志文掰着指头给大柱计算着,“那应该还剩五个,对吧?”

大柱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着志文把立着的八个指头收了三个,还剩下的五个指头点了点头。

大柱以前没念过书,这段时间跟着志文和小捷认了几个字,数数才刚学,还得用手指头比划才行。

“那这五个人你们怎么办的?”志文见大柱终于数清了五个手指头,开口问道。

“他们......他们不是我们办的。”小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小英娘搀着他走了进来,小捷总算吐完了。

看了看志文给他和小英娘留的饼子,小捷还是苦笑了下,不过神情没有刚才那么厌恶了。

“一开始我们没下重手,他们伤得其实不重,只是一时爬不起来。”小捷来到志文身边坐下,“麻子头一死,娘和大柱的那两个对手被吓跑,那五人因为有伤,没跑掉,被......被打死了。”

小捷说完话,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身上的血渍。

被打死了?被谁打死了?

志文见小捷不愿多说,只得看向大柱和小英娘。

小英娘叹了口气,“他们......被那些逃难的人活活打死了。”语气十分低沉。

“最后都没个人样了。”小英娘幽幽地接着说。

小捷头垂得更低了,身子微微颤动着,就连一向神经大条的大柱,也难得的沉默了。

“咝......”志文吸了口冷气,他听明白了这不成人样的真正含义,五个不能动弹的匪徒,被一群愤怒得失去理智的难民围殴,最后的结果只能是......肉泥。

“小志,我是不是很没用?”小捷头也不抬地问道,不等志文回答,又兀自接着说道:

“杀死麻子头我就吐了,后来又看到那......那场面,我就更恶心了。”

“明知他们都是坏人,死有余辜,可一想到那场面,我还是会难受,会恶心。”小捷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小英娘略带焦急地看着志文,她知道志文虽小,可说的话对小捷更管用。

志文冲小英娘微微点了点头,“我要是像你那样杀了人,肯定也会恶心,也会吐的。”

这倒是实话,志文今晚是没有在现场,他要是去了,弄不好也要吐,搞不好比小捷还要狼狈呢。

“一开始我也恶心,也想吐,只能强迫自己不想,不想那些东西我就不想吐了。”没想到大柱也闷闷地开了口。

“是吗?”小捷抬头看着志文和大柱,脸色苍白,双眼通红。

“可......可我还会想起我爹。”小捷又低下头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

小捷是从那五个人身上想到了宋叔死时的惨状。

ps: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第62章 余波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几人再坏,咱们把他们杀了也就结了,用不着毁坏他们的尸身泄愤,对吧?”志文拍拍小捷的肩膀。

小捷点点头。

“大柱,你觉得呢?”志文又问大柱。

“那......肯定不能啊。”大柱愣愣地回答。

“所以你这不是没用,是善良。”志文接着循循开导,自己穿越前可不是心理医生啊,怎么穿越后这么有天份?

“可谁让这些匪徒犯了众怒呢?那么多人,哪怕一人只给他们来上一下,也够他们受的了,所以,最好不要犯了众怒,否则,下场很惨。”志文最后总结。

“小志,这么说,不但众怒不能犯,人多的时候,还不能让他们害怕、慌乱,是吧?”小捷终于抬起头,看着志文说话了,神情安定了许多。

见志文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今晚你让我们尽快赶去制止麻子头一伙儿,是不是就是怕他们会让人害怕,然后......”

“嗯!就是这样。”小捷自己捏了捏拳头,“小志,你可真行。”

“有水吗?”小捷解开心结,晃了晃水罐,里面已经空了。

这一路逃难,周围用铁锅的人家很少,志文他们也只能入乡随俗,平常烧水做饭用的都是瓦罐。

“小捷,你想吃东西了?”小英娘惊喜地问道。

“还有点恶心,不过我不能总这样吧,先喝点水试试。”

志文找了个碗,从系统鱼塘里放了点水递给小捷,哪还有水,今天安顿下来后大柱就去取了一趟水,刚才做饭、烧水喝,都用完了。

夜已深,天微凉,碗里的水微微有点暖意。

小捷硬着头皮,闭上眼睛,“咕嘟咕嘟”几大口喝完碗里的水,还用手按了按胸口。

“咦?”没多长时间小捷就惊喜地叫了出来,“我好像不恶心了,真不恶心了。”

“咕......咕......”,小捷的肚子也应景地响了起来。

“饿了,娘,我肚子饿了!”小捷开心地笑了,“我要吃饼,我要吃饼,娘,你的那份儿你还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吃了,大柱,你可不能和我抢。”

小捷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话,一边拿着他和小英娘的野菜饼狂吃。

“娘不吃了,都给你吃。”小英娘含笑看着小捷。

“谁要和你抢了。”大柱瞥了下嘴,喉头却动了一下。

志文挺开心,没想到鱼塘水还有这疗效。

“哥,你不吐了啊?”窝棚门口伸进一个小脑袋,几缕头发被汗水打湿沾在脸上,嘴里微微地喘着气。

“小捷哥不吐了啊?”剩下三个丫头的脑袋也伸了进来,看上去神色竟然颇为失望,其中花花的声音还漏着风。

今晚的战绩,对方一死几伤,己方小捷严重恶心,算轻微伤。

花花摔断颗牙,轻伤,不过此伤非战之罪。

听见花花漏风的声音,志文在心里默默地盘点着今晚一战的得失。

“去去去!别耽误我吃饭,小志,再给我碗水!”小捷没抬头。

志文边把水递给小捷边问道:“怎么?小捷哥不吐了,能吃了,你们反而不高兴了?”

囡囡挑了挑眉,叹了口气说道:“那个小乞丐来了,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还说小捷哥吃不下的话可以多拿两个饼给他呢。”

她知道哥哥有粮,能变出吃的来,可为了不引人注意,志文都是当天拿出多少吃多少,不够的话也绝不再加了,否则的话,明明都吃完了又多出块饼子来,时间长了容易露馅儿,特别现在还有个马二在着呢。

“来,囡囡,我分半个给小乞丐。”小捷闻言,放下碗,掰了大半个饼子给囡囡,“要不是今晚出去这一趟,我吃一个就够了。”

囡囡笑容可掬地接过饼子,“我替小乞丐谢谢你啦,小捷哥。”都知道叫小乞丐不礼貌,可这小子从来不开腔,谁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志文他们也只能随其他人一样叫他小乞丐。

“谢啦,哥!”小英也笑道,一点不担心他哥能不能吃饱。

志文在窝棚里看着外面的小乞丐接过饼子,深深鞠了个躬,转身走了。

“这小子,越来越瘦了!”大柱突然冒了句话出来。

是更瘦了,原来瘦归瘦,还有个人样儿,现在差不多就是个骷髅架子了。

“怕是断粮很久了,现在野菜不好找。”小捷抬起碗喝了口水,“也不知有没有爹娘。”

......

“大柱!小捷!起床了!”志文钻进窝棚,将两人一一喊醒。

窝棚不算大,志文他们三个睡一端,小英娘领着囡囡小英她们睡另一端,中间挂块破布做简单地遮挡。

“啊?天亮了!”小捷睁开眼睛,迎接他的是刺目的阳光,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们赶路。”小捷还有点埋怨。

昨晚他们三大作战主力都没有值夜,为了让他们好好休息,志文带着丫头们辛苦了一晚。

疲累,又不用值夜,小捷他们难得地睡了个好觉,要是志文不叫他们,估计还能再睡一会儿。

“别慌嘛,咱们又不急着赶路,你们休息好了再出发。”志文笑着说道。

等他们吃完早饭,收拾好窝棚准备出发的时候,周围人家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志文他们算是破天荒地走得这么晚。

“大柱!真壮实,是个好小伙子!”

“哎呀!宋婶,你可真有福气啊,儿女成群的。”

“小捷,你叫小捷吧,真是个俊俏的后生!”

走得晚,路上的人都是从后面赶过来的,志文他们大多不认识,可这些人却像认识他们似的,异常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木讷一些的,也会笑笑表示善意。

小英娘、大柱和小捷一路被人围观,脸上的笑容都快僵硬了,就是志文和几个丫头也收获了不少善意的问候,一直到中午休息时才消停下来。

“这是咋了?”大柱摸着后脑勺愣愣地问。

“咋了?你们仨昨晚这一战,咱们一家都成名了。”志文笑着给他解释。

如果说之前与李智一家约的那场架,让他们在前后约一百户人家中有了名气,算是小咖。

那昨晚见了血的这一战,恐怕让他们在前后一千户左右的人家中出名了,可以算中咖了吧。

“小志,这......会不会不好?”小英娘有点忐忑,以前就是个普通农妇,认识的人就是些七大姑八大姨的,就那么十几二十个人,今早一下子这么多人和她打招呼,还不适应。

“怕什么,咱们又不造反,再说了,这里也没有官兵。”志文安慰道。

在志文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崇祯继位干翻魏忠贤后,凶威赫赫的厂卫系统再没有什么大的建树,武功全废了。

以往那套令人闻风丧胆的情报系统,似乎一夜之间就烟消云散了,无论是对外的建奴、鞑虏,对内的流寇,就连下属的各级文官武将,崇祯帝都基本无法掌控比较准确的情报。

所以,志文根本不信现在这群流民中会有什么锦衣卫的探子,告他们“聚敛民心,图谋不轨”。

ps: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第63章 老鼠肉

花花几乎要哭了。

今天的收获很差,她到现在为止,一棵野菜也没挖到。

看天色,小志哥他们已经快要走了,他们晚上要练武,吃过饭还要休息一阵,所以吃得比其他人家要早一些。

上次她为了找野菜,结果走散了,天快黑了才回去,还带了个马二,那晚过后,宋婶找机会狠狠地说了她一通。

严令她从此以后不得脱离大队,私自行动,并将监视她的任务交给了小志哥、小捷哥和大柱哥。

宋婶语气非常严厉,可花花一点都不气恼,她知道那是为了她好,她知道宋婶看向她的目光慈爱温柔,与看向小英、囡囡和妞妞的目光别无二致,她更从宋婶貌似严厉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关怀。

小志哥已经带着囡囡她们挖了好多根山药,提篮、背篓已经装得差不多了,今晚明早的口粮看来都够了,不差她花花找的那点野菜。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容忍自己的无能,囡囡她们是小志哥和小捷哥的妹妹,受照顾那是天经地义,可自己一个外人,和小志哥他们素无瓜葛,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一切呢?

“花花,别跑远了啊!”志文看见花花疾步向远处跑去,急忙大喊了一声。

小英娘向他交待过,要看好花花,别再让她走丢,这一家子不缺她找的那点儿野菜。

可志文知道花花自尊心强,不愿吃白食,卯着劲儿的想要自己一个人多挖点儿野菜,可现在,随着旱情的越发严重,逃难的人越来越多,成年人要想找点儿野菜都越来越难,何况她一个小孩。

不过有这心气儿是好事儿,志文不愿打击她的积极性,看顾上难免有点疏漏,结果上次被她给走散了。

志文想想都有点害怕,好在没有出什么事儿,宋婶儿这回严令他重点看顾花花,不能让她乱跑,志文不得不将更多心思放到花花身上。

至于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则不用他担心,自身有一定武力不说,多少都经历了一些事情,心智比较成熟,玩儿得再疯,也不会跑丢。

“知道了!”花花答应了一声,没有停下来,仍是向着不远处跑去,她是真看见了一株野菜,叶片有点大,边缘锯齿也不小,那是灰灰菜。

只是由于严重缺水,使它看上去既灰且干,这才不那么显眼,或许也因此逃过了被其他人挖走的命运。

不过花花却不打算放过它,有了它,今天就不算空手而归了。

距离不远,花花几步就到了,左手连叶带茎拽住,右手的小锄头正要挖下之际,却感觉左手手中的植株有些松动,下面似有活物。

左手稍一使劲儿,整株野菜就被带出了地面,下面并无根茎,一只灰毛老鼠正叼着野菜尾部,吊在上面。

花花不惊反喜,左手将野菜往地上一顿,右手握着锄头就势向前一挖,那只老鼠连叫声都未发出就已身首两断。

“小志哥,我逮到一只老鼠!”花花兴奋地大喊。

“囡囡,你们快来,咱们一起把它的窝刨出来!”

志文目瞪口呆地看着花花炫耀地拎着尾巴,没了头部的老鼠,突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前世身为医生的现代人,志文对老鼠这种动物,谈不上害怕,但绝对是不喜欢甚至厌恶的,对于花花,甚至包括囡囡她们视老鼠为食物,兴高采烈的神情完全不能理解。

前段时间他就注意到周围有人家捉老鼠吃了,特别是断粮那几户,不过老鼠本就难抓,更何况这些人都饿得有气无力的,能吃上老鼠的不多。

野狗也有人盯上的,不过能吃上狗肉的就更少了,志文就见过一次,据说是几家人一起围追堵截了好半天才打死了一条野狗。

大柱馋肉的时候还曾经撺掇小捷,想杀只野狗来解解馋,小捷沉默半饷,幽幽地回了句话,“那些野狗都是吃过死人的!”,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和第二天的惨象,给小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从此以后,大柱再也不提吃野狗之事。

志文刻意不提老鼠,家里其他人有吃的,能吃饱,自然也不会想到去捉老鼠,没想到今天被花花给撩起兴趣来了。

连续旱了一年多快两年,这老鼠也是饿得只剩毛了,再把头剁掉,能有多少肉?

志文心里一边吐着槽,一边看着几个小丫头兴致勃勃地挖老鼠洞。

以往年景好的时候,这老鼠窝,特别是田野里的老鼠窝,总能刨出不少的粮食来,可现在这田里到处歉收,老鼠还能变出粮食不成?

不出志文所料,等花花她们刨到老鼠巢穴时,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志文暗自庆幸,真要刨出什么粮食来,他是打死也不会吃的。

丫头们闷闷不乐,特别是花花,本以为逮到只老鼠,再顺便从老鼠洞里刨些粮食出来的话,那今天就长脸了,谁知空欢喜一场。

看看仍被她拎在手里的老鼠,花花自己也觉得挺没面子的,这么小一只,够谁吃啊。

“小志哥,这老鼠怎么分啊?”花花仍是拎着尾巴把老鼠举起来问志文。

志文大汗,花花倒是大方,还想着分给大家,他可不想吃,也不想让其他人吃,谁知道这老鼠身上带着什么病菌。

“我来弄,把它剁碎了掺到饼里,大家一起吃。”现在人人都把老鼠,特别是这种灾荒之年更是救命之物,志文也只能随大流。

当然,他肯定不会弄老鼠给大家吃的,志文打算用加工坊做份煎饼出来,弄碎了掺到野菜饼里,煎饼有油,应该能蒙混过关。

至于这只死老鼠嘛,现在先让花花提着,等会儿做饭的时候转到仓库里就行了,如果老鼠还活着,志文就没办法收了。

至于花花,还有囡囡、小英、妞妞她们四个,凡是挖了老鼠洞的,谁都别想跑,得看着她们把手洗干净喽。

......

“小志,囡囡,回来了!”

“妞妞,小英,今天收获不错啊。”

“哟!花花,抓到只老鼠啊,就是小了点,没多少肉吃。”

隔着他们自家的窝棚还有好几十米,志文他们就被热情洋溢的各色人等给围住了,招呼声络绎不绝。

原先志文他们算是附近人群的领头羊,晚上安顿时,窝棚位置都很靠前,一边有几户人家,另一边则很空旷。

可自从他们一家咖位上升之后,窝棚周围就越来越热闹,离那晚与麻子头一战才几天的工夫,他们家的窝棚俨然成了周围难民的核心之地,或许这些人觉得和他们家离得越近就越安全吧。

弄得他们现在连练武的场地都没有了,不得不早早起床出发,先走上一段路,找个空旷之地,完成一天的操练之后才再度出发。

ps:求收藏,求推荐。

第64章 小乞丐

“咦?今天的饼子怎么这么香?”大柱刚咬了一口手里的野菜饼,就一脸惊喜地问志文,“有肉吧?”

“有啊,老鼠肉。”志文抬抬下巴指了指花花,“花花抓的。”

大柱满脸陶醉,丝毫不以为异,反而夸奖花花,“行啊,花花,没想到你又矮又小,跑得也不快,居然能逮到田鼠,你是怎么抓到的啊?”

志文身上一阵恶寒,急忙出声制止:“行了,花花那是碰巧了,你想吃自己去抓,别想指使花花。”

大柱别看长得高大,可抓老鼠真不行,几次都被老鼠逃脱,钻进洞里,无功而返。

至于其他人,包括妞妞,早就看出来志文不愿意吃老鼠肉,都默契地不提,也不抓老鼠,又不是没吃的。

“小志你怎么做的?就一只老鼠,分在这些饼子里,还能弄得这么香?”马二也在,边忙着吃边口齿不清地问道。

这家伙虽然有点偷偷摸摸的小恶习,不过本质倒还不坏,神出鬼没的,摆平麻子头的第二天他就不辞而别,今晚闻着饼子香味又出现在了他们窝棚前,腆着脸和志文他们一块儿吃饭。

饼倒也不算白吃,说了些其他地方逃难人群里的八卦,诸如谁家又饿死了几人,谁家运气好,端了个老鼠窝,等等等等。

刚开始的时候,大柱他们对马二来混饭吃很不理解,听他胡吹一通就让他吃顿饭,亏了。

志文把那晚对麻子头的一战搬了出来,要不是马二及时报信,大乱之下,处于队伍最前方的他们反而是最危险的。

偶而让马二吃个野菜饼,换些消息回来,还是值得的。

大家这才没话说,再加上马二此人非常机灵,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情商很高,志文一行七人,再加上花花,他都能聊得起来。

几顿饭吃下来,马二就和志文一家人混熟了。

“呃,就是剁碎了掺到饼子里呗。”志文咳了一声,哪有什么老鼠肉,掺了四块煎饼进去,能不香嘛。

“啪!”突然一声脆响。

“大柱哥你还要吃?你自己的那份儿可是吃完了的。”却是囡囡伸手拦住大柱,阻止了他还想再吃一块的企图。

“这......不是有肉嘛,就让我再吃一块嘛!”大柱讨好地说道。

加了四块煎饼进去,野菜饼就多出三块,马二分了一块,还有两块就多了出来。

“不行!”囡囡斩钉截铁地回答,“多出来的要留给小乞丐。”

“那他要不来呢?”大柱有点不服气。

“再等一会儿,真不来了再分给你。”囡囡回答。

不过当她对上大柱可怜巴巴的眼神时,心还是软了,“好吧,你掰半块吃。”

大柱闪电般伸手拿到一块饼,急匆匆地掰了一半就往嘴里扔。

“小乞丐来了,囡囡!”妞妞捅了捅她身边的囡囡。

大柱端起一碗水就往嘴里灌,“咕嘟”几下把刚吃进去的半个饼子咽了下去,暗呼好险,再晚一会儿这半个饼都没得吃。

“嗯?小乞丐,今天来得挺早啊。”囡囡笑着说道,“今晚多了半个饼哦!”

“不过......”,囡囡看了看小乞丐,“多出来的半个饼,你得在我们这儿吃了。”

小乞丐连连摇头。

志文没有打断囡囡的话。

这小乞丐除了向几户对他还不错的人家讨要吃食外,还见过他挖野菜,逮老鼠,吃食虽少,但他也不至于饿得这么矮小瘦弱。

对了,从没见过这小乞丐在他们面前吃饭,每次都是拿了野菜饼,默不作声地鞠个躬就走。

不会是都拿给家里人吃了吧?自己只吃一点?

“对,你在我们这儿吃了这半个饼,你还可以拿一个饼走,不吃就都不给你了。”志文插话了,为家里人节衣缩食固然可敬,但也不能把自己饿死啊,想办法让他多吃点吧。

“对对对,你不在这儿吃就都不给你了哦。”小英跟着起哄了。

小乞丐左右看看,见囡囡也没有妥协的意思,只得坐到火堆旁吃起大柱掰剩的那半个饼子。

......

“啪!......啪!......啪!”

天还未亮,空旷的原野骤然响起了短促、密集的木棍撞击声,几道人影分成两队,正在用长棍互相攻击。

小捷、大柱和小英娘组成一队,志文则带着三个小丫头对他们或是围攻,或是偷袭,无所不用其极地攻击。

小捷他们则被动防守一会儿,又找个方向重点突破。

四周再无其他人,劲爆的棍击声、带起的风声,还有沉重的脚步声,显得特别清晰。

那晚激战之后,小捷又找机会和志文谈了谈感受。

他觉得之所以先后两次被偷袭,导致出现险象环生的情况,一个是只有三个人,数量上少了点,被五个以上的人围攻的话,如果不能迅速找准方向突破,很容易陷入围攻而落败。

另一个原因就是打斗经验太少了,注意力都在正前方,对左右两侧及后方完全没有提防。

志文没有亲临现场,自然以小捷的看法为主。

缺陷找到了,解决的方法就只能是练了,各种想像得到的状况都被拿出来操练。

鉴于三个丫头还小,不能成为作战主力,志文又是最后的底牌,小捷、大柱和小英娘就成了重点操练对象。

旁边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眼里满是艳羡,那是花花。

良久,“停!”志文大喝一声,“好了,今天就到这儿!该赶路了。”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阳光照在他们身上,人人都是一头大汗。

花花很有眼色地把身边的水囊一一递上,志文接过水囊,看着面前眼巴巴看着他的花花,无奈地说道:

“花花,我知道你也想练武,可你现在身体没有调养好,贸然练武,只会把你给练垮了,再过段时间吧,啊?”

花花没有说话,瘪了瘪嘴。

志文还真不是想对花花藏私,虽说她娘张婶颇有心机,花花就这样不清不楚地跟他们混在一起了。

实在是花花体质太差,别看她赶路、挖野菜从没被落下,靠的全是意志力,志文他们发现后为了迁就她,赶路速度又放慢了不少,不然花花是跟不上的。

等花花跟着他们再吃上一个月的营养餐,加上赶路也勉强算锻炼,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

ps:求收藏,求推荐!

第65章 无定河畔

大柱喝完水又咂摸着嘴,“昨晚这加了肉的饼子可真香啊!”仿佛仍在回味,“啥时候能痛痛快快地吃回肉啊!”

志文不忍心告诉他昨晚没肉,吃的是煎饼,可看大柱这样子,真的是非常馋肉了,更关键的是,志文自己也想吃肉了。

忍不住调出系统,想看看鱼塘的情况,他算了下时间,怎么都有三个月了,这鱼也该长大了吧。

这回倒是没让他失望,鱼塘上空飘着颗亮眼的星星。

志文用意念一点,仓库里多了两百个单位的鱼,顺便又花了二十个金币把鱼塘升级了,现在他的金币不少,花得不心疼,三个月收一次鱼志文觉得有点慢了。

咦?不是农作物的二十个单位。

按照系统一贯的德性,应该也是两千公斤吧,那这一个单位应该就是一条鱼,一条鱼十公斤?不错啊。

可惜了,昨晚怎么就还没好呢?饼子里要是加点鱼肉进去,肯定比煎饼要好吃。

志文也咂了咂嘴,麻烦啊,有鱼不能吃。

他可不敢弄条鱼出来给大家吃,别看现在周围除了他们一家没什么人,可只要他做鱼,不出一会儿,铁定能招来一帮子人。

除了少数人能偶而吃上老鼠野狗,逃难的人不知多久没沾过真正的荤腥了,鼻子都进化得比狗还灵,这周围没什么大面积的水域,志文可说不清鱼的来历。

“这黄河......,应该快到了吧!”志文对着小捷,自言自语地说着。

小捷笑了,“我哪知道,我可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咱们走的时候是春天,现在可是夏天了,四个多月了,方向也没错,爬也该爬到了吧。”志文抱怨着。

“一天走不了几里路啊,”小捷说道,“不光得挖野菜,还得找水源。”

这一路下来,行进的速度真的是龟速,可没办法,他们一家不想出头,就只能想其他人家那样,一天就赶三四个小时的路,其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挖野菜和找水源上面。

“等着吧!”志文拍拍大柱,“等到了黄河边,咱们就有肉吃了,肯定比老鼠肉好吃,还管够。”

大柱眼睛一下亮了,“跐溜”一下吸了口口水,“真的?有什么好吃的?”

“鲤鱼,黄河大鲤鱼。”志文张开手比划了一下,“一条二十多斤的那种,够不够吃?”

“够了够了。”大柱嘿嘿地笑道,脸上乐开了花。

“小志,你怎么知道?”小捷又好奇了。

“啊?我听我爹说的。”没办法,这口锅还是得郑三来背,“黄河里有鲤鱼,大的有好几十斤,肉质肥厚,味道鲜美,咱们到时候就用这白蜡杆做鱼竿,钓上几条来过过瘾。”

“吃鱼喽,吃鱼喽!”

几个丫头喝完水,兴奋地跟着嚷嚷。

小英娘在一旁也抿着嘴笑了。

“好了,收拾收拾赶路,想吃鱼,得先走到黄河边才行。”志文边说边把众人手中的水囊收了。

“对了,马二呢?”志文顺口又问了一句。

“他啊,本事大着呢,饿不死,咱家要是有啥好吃的,没准他就能出现了。”小捷回答道。

......

山势渐缓,放眼望去,山与山之间的平地面积越来越大,甚至能看见有田地的痕迹。

只是田地明显被人破坏了,麦子有的被割走,有的被连根拔出,东一个西一个的坑,甚是难看。

估计是被前面逃难的人给抢走了,至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怕是也不得不跟着逃难了吧。

看这地形走势,似乎是个小型的冲积平原,嗯,西南那边叫坝子,附近应该有条大河或者湖泊,志文根据脑子里那点可怜的前世高中地理知识,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不过陕北没有什么湖泊,应该是条河,不知道是不是黄河。

如果没记错的话,志文记得从出发到现在,一共路过了两条比较大的河,当然,是以前比较大的河,现在只能算是两条溪流,说它们大,是志文根据河滩判断出来的。

两条河都是向东而去,那应该是黄河的支流了,或者是黄河支流的支流?

志文对陕西地形完全不熟,只能连猜带蒙的,希望黄河就在前方,哪怕一时半会儿过不了河,赶路都能方便些,至少用水方便多了。

这天再旱,他不信黄河中游就能断流了,黄河水再混,多放一下总能澄清的吧。

嗯,还可以找个水势缓慢的河滩洗个澡,天这么热,河水凉点儿也没事儿。

从县城出来就没洗过澡了,这身上的味儿啊,算了不说了,反正志文自己是闻不到什么味了。

衣服也没法洗,几套衣服现在都是脏兮兮的了。

自己一家人在河里洗个澡,洗洗衣服,应该不会显眼了吧。

当然,更重要的是,仓库里的鱼可以借这个名头拿出来正大光明地吃了。

“咕嘟!”想到这里,志文咽了口口水,不知道大柱发现的那三条小鱼是不是鲤鱼,当时太小,认不出来。

“哥,这里的味道真好闻!”走着走着,囡囡突然开心地对志文说了一句,蹦蹦跳跳地朝前而去。

“是吗?什么味道?”,志文深吸了口气。

空气中有种清新的气息,像是在密林里的味道,在江河湖泊边的味道,更像是雨后的味道,这是水汽的味道呀。

前面真有条大河!

再走一段路,耳中传来了潺潺的水声,远处的平地突兀地陷下了几米的高度,比之前所见还要宽广的河滩出现在眼前。

浑浊褐黄的水流在河床正中,有气无力地向着远方奔去,这......不是黄河吧,黄河只有这么点水的话,下游岂不是要断流了?

不过显然比之前路过的两条河大,那两条算是溪流的话,那这条算是小河了,河滩的宽度都是那两条的两倍。

志文不知道,眼前这条河就是陕西境内黄河的重要支流,大名鼎鼎的无定河,汉唐宋之际,尚是中原王朝与北方胡族的势力交错之地。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首诗,尤其是最后两句,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

这么浑的水,怎么洗澡洗衣服?

志文皱皱眉。

ps:求收藏,求推荐!

第66章 黄河鲤鱼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耳边传来了小捷幽幽的吟诵声。

“小捷,啥意思?”志文可怜巴巴地问,以他那点可怜的古文功底,根本没听明白这两句诗的意思。

“意思就是,不管这河水是浑是清,都可以洗澡洗衣服。”小捷哈哈笑道,看来能洗个澡让他很高兴,“小志,今天就不走了吧?”

志文呆呆地点点头,他原本就想趁着天色还早清洗一番,虽说现在看着水浑不太想洗,不过可以“钓鱼”嘛,不然晚上怎么吃鱼。

“娘,趁着没人,你带着小英她们到那边河湾洗澡,我们把风。”小捷开始安排了。

“这么浑的水,能洗吗,小捷?”志文看着小英娘她们转身离开的背影,有点迟疑。

小捷拉着他和大柱来到河边,双手掬起一捧水,“就是些泥沙,没什么大不了的。”

浑浊的河水在小捷手里静止下来,泥沙很快沉到底部,上面的河水还算清澈。

“你真不洗?”小捷嘴角往上勾了勾,“到时候囡囡嫌弃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洗!”志文咬咬牙,真受不了了,两辈子为人,这么长时间没洗澡也是头一回,味儿就不说了,身上的虱子跳蚤也该清一清了。

“啊?我们不是要把风呢嘛!”志文问道,小捷和大柱已经脱着衣服了。

“怕啥,咱们都是男的,边洗边给他们把风,等会儿人多就不好洗了。”小捷说着话,已经和大柱钻进了水里。

“噗!”一捧水从天而降,把志文的头淋湿了大半。

“快点儿,小志,别磨叽!”小捷和大柱在河里拍着水花大喊。

“来了来了!”志文答应着,也好,可以趁着在河里洗澡时把仓库里的鱼弄出来,就说自己抓到的,要是钓鱼的话,怎么把鱼弄到钩上去还是个问题。

等志文、小捷和大柱准备从水里上来时,小英娘和丫头们都已洗好回来,正在不远处洗着换下来的脏衣服,河滩上也有几户其他人家,其中一家也开始洗了。

正好,让其他人有个见证。

志文心里想着,还在河水里的右手瞬间多了一条大鱼,他扣着鱼鳃,手上微微使力,把鱼甩到了岸上。

“吧唧!”一声,鱼落在河岸上,还噗通噗通地乱跳,志文现在也才看清,的确是鲤鱼,嘴边有长长的须子。

出人意料的大,按后世的标准,志文估计有一米长。

“宋婶儿!”志文高喊道,旁边已经有其他人看过来了,“我刚抓的鱼!”

“真有你的,小志!”还在水里的小捷和大柱惊呼,“这么大条鱼!”

脚步声响起,囡囡、小英和妞妞率先跑了过来,把鱼按住,宣示主权。

小捷和大柱受了刺激,也不上岸了,在水里到处踅摸,也想抓条鱼。

志文自顾自地先上了岸,换了套没那么脏的衣服,嘴里吸着气,身上还疼着,没有香皂肥皂,猪胰子、皂角也没有,就是和着泥水硬搓,全身红通通的,有几处还破了皮。

身上洗得还算干净,就是头发里夹杂些泥沙,抓上去有硌手的感觉,微微泛着黄。

“哥,这么大条鱼,怎么弄?”囡囡蹲在地上看着鱼,抬头问志文,这条鱼生命力顽强,还在不停挣扎。

志文二话不说,随手捡了块石头,照着鱼头就是一下,囡囡她们三个才得以解脱。

“先把鱼鳞刮了,从尾巴向头的方向刮。”,志文演示了下,在陕北,大家都很少吃鱼,不太会弄。

“再把肚子刨开,内脏取出来不要,小心不要把它的苦胆给弄破了。”志文又交待,“等大柱他们上岸,问问大家想怎么吃?”

说罢转身离开。

“你去哪儿?哥!”囡囡在背后问道。

“挖野菜!”虽说十公斤的鱼足够大家吃了,但大家长期未沾荤腥,光吃鱼肉肠胃受不了,得做点野菜饼垫垫肚子,还是得出去装模作样地跑一趟。

等志文提着一篮山药和苜蓿回来的时候,河滩上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河里一片黑压压的人群,正忙着洗浴。

待走近点再细看,边洗边不时地弯腰用手在水里踅摸,显然刚才志文从水里抓起来的那条鱼刺激了大伙儿,都想抓条鱼上来。

零零星星的,有些人家还真抓上来几条鱼,不过想要有志文抓的这么大就不可能了,多是巴掌大的。

数量也少,抓到的那几家人真是撞了大运,水这么浑,要想抓到鱼还真不容易。

不过有人抓到也好,这样志文一家不会太过明显。

囡囡他们动作挺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条重十公斤,长一米的鲤鱼就被她们刮了鱼鳞,收拾了内脏,就等着做了。

“想好了吗?怎么吃?”志文倒出篮子里的东西问道。

“烤着吃!”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行,听你们的!”志文点点头,这么大条鱼,用其他做法不是不行,但志文想了下,他们似乎没有这么大的锅来做这条鱼,烤着吃还真是目前的最好选择了。

“每人先吃半个饼垫垫肚子再吃鱼!”志文又专门交待。

“哦!”大家点点头,几个月相处下来,志文在调养身体方面早已树立了权威。

......

夜幕初临,无定河畔的河滩上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堆。

大柱找了根粗壮的树枝,把一头削尖,从鱼嘴串到鱼尾,架在火上翻烤。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尽管缺少必要的佐料,只抹了些盐在鱼身上,可浓郁的香气不住散发开来,近在咫尺的志文他们一家也受不住这诱惑,一个个眼睛都直勾勾地紧盯着烤鱼,似乎眨一下眼睛鱼就会飞了似的。

早准备好的野菜饼,一开始根本没人理,还是志文强迫着,每人才勉强吃了半块。

周围不时响起“咕嘟”声,那是志文一家和其他人咽口水的声音。

“噗!”一滴油脂滴在火堆上发出轻响,焦香四溢,大家再也忍不住。

“好了没?”

“好了没?”

在周围不断的催促声中,志文用筷子翻开鱼肉,细细看了下,嗯,鱼肉都是嫩白色的了。

“熟了!”志文刚点了下头,大伙儿齐声欢呼,围上来七手八脚地就要分了吃。

“等会儿!”志文手疾眼快地把众人的手一一打开,把一旁的菜刀拿到手中,给大家分鱼肉。

没办法,没有小刀,只能用菜刀了。

“我分多少,就只能吃多少。”志文一一交待,“谁都不能多吃,肚子吃坏了可没药。”

大柱饭量最大,分到的鱼肉也最大,志文估计有七八两吧,几个小丫头就只给了三四两,小英娘、小捷和志文自己,能吃五两。

ps:求收藏,求推荐!

第67章 小乞丐的伤

“只给这么点儿啊?”大柱接过碗,低声抱怨,“那还剩不少呢,咋办?”

“花花,把这块鱼送去给张婶他们。”志文砍下一块鱼肉,递给花花。

“啊!”花花端着分给她的鱼正要开吃,闻言呆了一下。

“先把鱼送去给你爹娘,回来再吃,放心,你的这份儿没人会动的。”志文笑道。

接下来志文把剩下的鱼砍成四块,让囡囡、小英和妞妞分别给三家处得还不错的人家送去。

“送过去的时候让他们不要吃得太多。”志文交待四个丫头。

“这下就没剩多少了,剩下的咱们明早吃。”

志文放下菜刀,又耐心向大家解释:“天热,搁不住,放坏了可惜,不如分点儿出去给大家尝尝。”

更重要的志文没说,分点好处出去,多少能减轻些人群的嫉恨心理。

“谢......谢谢小志哥。”花花稍稍犹豫了下,还是接过鱼肉,朝她爹娘的窝棚去了。

“咦?今天怎么不见马二呢?”大柱等不及,早吃上了他的那份儿,边吃还边问。

“对啊,他这人一向鼻子最灵,今天居然不来?”小捷也表示惊奇。

“赶不上是他自己没福气。”志文笑道。

“哥,我回来啦!”囡囡送完鱼,第一个回来了。

“嗯?囡囡,你旁边这人是谁?”小捷正对着囡囡来的方向,率先看到了囡囡身旁有人。

“哈!认不出来了吧,小乞丐啊。”囡囡笑着说。

小乞丐?借着火光,大家又认真打量了下,还真认不出来了。

原来蓬头垢面,满脸泥污,众人也不太留意,要说他到底长个什么样子,大家还真说不清楚。

现在脸上,露出来的手上,都还算白净,头发也顺溜多了,还有点潮,松松的披在肩上。

看来这小乞丐也去好好地洗了个澡,志文上下打量一番,对这人又多了点好感,如果他真没大人管,自己知道洗澡的话,还算是个讲究人。

看着囡囡咋咋呼呼地塞饼子给他,志文没有阻拦,今天剩得多,志文不介意让他多拿几个。

“哥,要不分点儿鱼给他吧?”囡囡圣母心大发。

“不行,他们脾胃弱,受不住。”志文摇摇头。

“哥......”囡囡有点不满。

“那这样吧,”志文不得不让了点步,“让他和我们一块儿吃点儿鱼,但是不能让他带走。”

不是志文小气,而是他担心这鱼肉被小乞丐拿回去,他自己也好,他们家其他人也好,谁要是忍不住多吃些,肠胃这么弱,很有可能被撑死,一命呜呼。

这岂不是反而害了他们,在这儿吃的话,志文可以控制,让他不吃那么多,沾点油荤还是可以的,对了,还可以弄碗鱼塘水给他喝,小捷喝了效果那么好,他喝也不会有多差吧。

小乞丐听了志文的话却是连连摇头,手里捧着囡囡给他的饼子就要走,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吃鱼。

“留下来吧!”大柱已经吃完了他的那份,伸手揪住小乞丐的衣服后襟,轻轻提起来放到火堆旁。

“请你吃鱼,又不是吃毒药,有什么怕的?”大柱揪着衣服,不太敢使力,生怕把他的衣服弄坏,“再说了,又不是没和我们一起吃过。”

小乞丐不再挣扎,局促不安地坐下,映着火堆旁跳动的火光,脸上居然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疤痕。

以前脸脏,他来的时候都是晚上,离火堆也远,大家都没认真看过他的脸。

“小乞丐,你脸上怎么了?”小英大呼小叫起来。

小乞丐用眼睛扫了大家一圈,又把头低了下去,脸色发红,不知是腼腆,还是刚才洗澡搓红的,还是没有说话。

“小英!”小捷大声喝止了好奇心爆棚的小英,小乞丐多半是没有父母的,为了生存下去,这一路上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和争斗。

“来!先喝碗水。”志文递了碗鱼塘水给他,温的,先前志文专门弄了一罐鱼塘水烧开了给大家喝,有备无患。

小乞丐低着头喝了口水,默默吃着志文递给他的野菜饼。

长得这么瘦小,讨来的吃食落在他嘴里的看来不多,分给弟妹了?脸上的疤痕是因为争抢吃食留下的?

大家默默地在心里脑补着小乞丐的身世和故事。

不等小乞丐把饼子吃完,志文又递给他一条指头大小的鱼肉,“不是我们小气,这鱼一下子吃多了只会坏肚子,你在我们这儿吃这么点还行,要是给你带回去,让其他人吃多了就麻烦了。”

志文这一刻成了老师,耐心地给小乞丐解释着,他不想好心做事还让人误解。

小乞丐连连摆手,似乎表示他并不介意。

三两口把鱼肉和剩下的饼子吃完,小乞丐喝了口他刚才不太舍得喝的水,鼓起腮帮子涮了涮口,仰头咽下后,张嘴朝手心哈了口气闻闻。

似乎不太满意,又用水漱了几下口,这才把碗里的水喝完。

随后站起身,朝着志文他们团团作了一个揖,带上囡囡刚才拿给他的饼子走了。

“这小子还挺懂礼的。”小捷评价道,“吃完东西还会漱口。”

要知道,就是他们几个也做不到饭后漱口,要不是志文监督,一早一晚用手指清理口腔也不是人人都能坚持的。

“小捷!”志文突然低声喊道。

“嗯?”小捷看向志文。

“你......跟着他去看看。”志文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让小捷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大柱不爱动脑子,还是小捷去合适。

那小乞丐脸上的疤痕多是旧伤,但右脸颊的红印和下巴上的青淤,志文可以肯定绝对是新伤。

“哥?”囡囡有些着急,“你想做什么?”

“嗯?”志文这才意识到囡囡是不是误会他什么了,“你们没看到他脸上有伤吗?”

大家点点头,仍不明白志文的意思。

“这儿,还有这儿。”志文指了指脸颊和下巴,“都是新伤,肯定是这两天落下的。”

“恐怕是有人抢他们的吃食,把他给打伤的,我就让小捷去看看是什么情况,那饼子咱们给的是他,我可不想落到其他人嘴里去。”

大伙儿恍然,囡囡明显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志文不喜欢这小乞丐,也不喜欢她多管闲事,要让小捷去教训一下人呢。

“对,咱们给他的饼子,就只能归他吃!”大柱很霸气地接了一句。

小捷听完志文的解释,顾不上说话,急匆匆地朝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跑去。

“别让他发现了啊!”志文压着嗓子地向小捷喊道,“有什么发现先回来,别逞强!”

“知道了!”小捷回了一句,渐渐去远了。

ps:抱歉,昨晚酒喝多了,头疼,今天只一更了。

第68章 迷路的小捷

小捷站在一片杂乱的窝棚中间,心里满是懊恼,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点托大了。

觉得自己身强力壮的小捷,又见过大柱把马二追得累趴之后,心中很是自信,认为跟上这个瘦弱矮小的小乞丐没有任何问题。

谁知刚从自家窝棚跑出来,这小乞丐的身影就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不知他这么瘦小的身体怎么会跑这么快。

小捷心中焦急,发力拔足追去。

那小乞丐在一个窝棚前停留了片刻,似乎又去讨要了些吃食。

小捷心中稍定,巴不得这小乞丐再去多找几家讨要吃食,这样他就能跟上了。

谁知不等他跑到跟前,那小丐的身影在林立的窝棚中闪了几下,就再也不见了。

等小捷跑到那小丐消失前出现过的窝棚附近时,哪里还有这小丐的人影。

小捷定了定神,仔细辨认了下周围的窝棚,朝着印象中小丐消失前出现身影的方向追去。

不甘心啊,小捷心里满是不服气,才多长时间就跟丢了那小乞丐,要是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不被大柱笑话才怪,也辜负了小志的信任。

再追出一段路之后,仍然不见那小丐的身影,小捷不得不悲催地承认,他彻底找不到那小乞丐了。

小捷垂头丧气地折转身朝自家窝棚走去,心里盘算着回去怎么跟小志解释。

追出来的时候小捷感觉很短的一段路,原本以为很快就能走到的,没想到好长一会儿功夫都没见到自家窝棚。

周围景致不再熟悉,人群也很陌生,不变的是远近不一的火堆,各种各样的窝棚,嘈杂鼎沸的人声。

这时小捷知道更悲催的事情发生了,他迷路了。

小捷还记得志文白天和他说过,面前这条河的走向大致是从西北到东南,他们的窝棚都搭在河的南岸。

抬头看着漫天星斗,横跨天际的银河,在黝黑却又带点深蓝的夜空中越加壮观。

他只要在夜空中找到北极星,然后一直向北走就能到河边。

到了河边顺着河流南行就能找到自家窝棚,今天为了方便,窝棚就搭在河边。

至于北极星,小捷会看,小时候他的父亲,就是宋叔,抱着他和小英,也是在这样晴朗的夜空下,教他们学会了看北斗七星和北极星。

小捷很快找到了北极星,不再理会周遭嘈杂纷乱的环境,径直朝北而去,有窝棚挡路则稍稍避让一下,然后继续北行。

潺潺的流水声隐隐传来,夜色下波光粼粼的无定河出现在小捷的右前方。

“嘘......”小捷长长吁了口气,终于从那个遍布窝棚的迷宫中走了出来,也不用再继续朝北走了,走到河边后顺着河流往下走就行。

附近人少了很多,基本没有窝棚,不过夏天的夜里并不冷,只稍有点凉,有些人就只裹了个破棉被躺在草丛里。

小捷顺着河边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虽然夜里他能看得见,不过视线终归没有白天好,再加上今天下河洗浴的人太多,河岸边不少地方被踩成了烂泥。

前方一个窝棚有点大,志文估摸着和自家搭的那个差不多了,看来这家人数量也不少。

让人奇怪的是,这个窝棚似乎刻意与不远处成片的窝棚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孤零零地矗在那儿。

明明往前再挪上二三十步,就可以和其他人家连成一片,却偏偏孤悬在这河滩上,小捷有点奇怪。

到目前为止,逃难之人夜里休息还是喜欢聚在一起,相互能有个照应,火堆挨得近,也能震慑夜间逡巡在外的野兽。

只不过一帮逃难之人,吃的喝的都缺,没谁会奢侈地用水洗脸洗脚,连小捷志文他们都不例外,聚在一起,那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这是不愿闻那味道,又害怕离得太远有危险?

这家人,都出来逃难了还这么讲究。小捷想当然地腹诽着。

路过这个窝棚的时候,小捷远远瞥了一眼。

两个人背对着小捷坐在火堆旁,四五个人影在窝棚和火堆之间忙进忙出的,正在做着饭。

看他们的穿着,也不像是曾经的富贵人家啊。小捷暗自琢磨。

虽说天黑,又隔着一段距离,可这些人身上衣服的质地,小捷还是看得出来的,和他自己一样,都是麻布做的,在张府做过一段时间的小厮,各色人等的衣服料子,他还是识得的。

不对,这家人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儿。

小捷边走边琢磨刚才扫那一眼的场景,脚步越来越慢。

人多?不是,比他们人多的一大家子不是没有。

坐在地上休息的那两人看背影应该是成年人,干活的好像都是半大小孩。

还说得过去,也有人家是父母负责挖野菜,儿女负责做饭的,虽然不多,但小捷见过。

安静!异乎寻常的安静。小捷认真回忆了下,这家人好像真没发出一点声音。

这......真的不太正常。

他们一家因为有志文这个定海神针在,很少在吃喝上操心,没了缺粮的忧虑,全家人大部分时候都是有说有笑的。

当然,早上在没有旁人的路上,可以笑得大声点,晚上周围人多的时候就得压着点笑声,以免给他人造成刺激。

至于其他人家,缺吃少喝的,那笑声就很少了,大部分是喝骂声、哭泣声、叹息声。

总之,一个窝棚从安顿下来,到第二天离开,除了睡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有人在吵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

像这家人这么安静,特别是做饭的时候还这么安静的,小捷之前还真没见过。

不行,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小捷按耐不住被人挠痒痒一般的好奇心,兜了个圈子,绕到这家人正面去了,刚才在河边隔得远,又是背面,这家人没一张脸被他看清的。

找了个隐蔽的草丛,小捷轻手轻脚地钻了进去,这里视野良好,距离也近,正对着窝棚的正门和火堆。

坐在火堆旁的那两人的确不出小捷所料,是两个成年男子,一个高大魁梧,另一个虽瘦,但两只眼睛左顾右盼之间,不时露出几缕精光,是个精明之人。

忙着做饭的几个人也和志文刚才猜想的一样,都是小孩子,年龄大小不一,相同之处就是非常瘦小。

最大的那个小捷觉得应该和自己的年龄差不多,可个子还不如志文呢。

有两个比花花还要矮小,也拖着瘦小的身躯吃力地干着活儿。

不知是衣袖裤腿过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五个小孩的双手双脚之间拖着细长的黑影。

ps:求支持,求推荐,求收藏!

第69章 旁观的小捷

眼看饭已经做好,很简单,一摞饼子,没有用碗盛,就那么放在两个汉子面前的地上。

几个小孩畏畏缩缩地站在窝棚旁,低着头,不时瞟一眼不远处的饼子。

两个汉子仍旧坐在地上,也不动那饼子,似乎在等待什么。

气氛沉闷而压抑,其中一个小孩不知是饿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身子晃了晃,“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那精瘦汉子漫不经心地朝窝棚瞟了一眼,旁边的两个小孩立刻手忙脚乱地伸出手,想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但不知何故,伸手帮忙的两个小孩不但没能把人拉起来,自己反而也被牵连,摔在了地上。

高大汉子眼睛一瞪,目露凶光,转头朝窝棚处看了一眼,正欲站起之时,精瘦汉子单手搭上他的肩膀。

“别发火,正事儿要紧,那几个小子马上回来了。”

高大汉子闻言散去眼中的凶光,复又坐定。

“你们两个去帮下忙。”精瘦汉子吩咐另外两个没有跌倒的小孩,语气还算温和。

那两个小孩不敢耽误,小心翼翼地帮着地上三人慢慢站起来。

这么一番折腾,不远处草丛里的小捷终于看清,几个小孩双手和双足之间连着的细长黑影却是麻绳。

原来他们的双手和双脚各被一根长长的绳子绑着,可以小步地走路和干活,至于跑和跳就不行了。

这......是自己的亲娃么?

小捷心中疑云重重。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小捷左侧传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喘着粗气跑到了火堆旁。

“嗯,不错,”精瘦汉子点点头,“今天回来的还早。”

嘿!这不就是他要跟踪的那个小乞丐吗?

看来刚才他是又去其他地方讨要吃食去了,绕了一圈,反而让迷路的小捷误打误撞,抢先到了这里。

原本以为跟丢了人的小捷高兴起来,这下可以完成小志安排的任务了,也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丢脸了。

他家在这儿?

看看那五个小孩手脚间的绳索,小捷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家”。

小乞丐边喘着气,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打开递到这两人面前,里面都是吃食,有做好的饼子,小捷甚至看到了囡囡塞给他的野菜饼。

几棵野菜,数量不多,都沾着泥,不知是他自己挖的还是别人给的。

一把蓬草,有不少的籽粒。

几张新鲜的树皮。

小麦高粱什么的就别想了,现在没有几家还能有这玩意儿,就算有那么一点儿也都藏着掖着自己躲着吃,谁会舍得拿给这小丐。

“呵,今天收获不错嘛!”精瘦汉子笑了,用手扒拉着包袱里的东西。

“把衣衫解开。”一旁坐着的高大汉子用手指着小乞丐。

小乞丐依言解开腰间的束带,两手捏着衣襟晃了晃,表

“跳两下!”高大汉子又命令道。

“啪!啪!”小乞丐原地纵了两下。

身在暗处的小捷看到这会儿哪还不明白,这两人绝对不是小乞丐的父亲或是叔伯,小乞丐不过是他俩压榨的一只会下蛋的鸡。

至于有没有这么狠心的远房亲戚,那就不好说了。

这两人有手有脚,身强力壮,自己不找吃的,却压榨小孩子找来的粮食,小捷恨恨地咬紧牙关。

不过,让人奇怪的是,做饭的那几个小孩有绳子捆着不好逃跑,但是这小乞丐自己可以乞讨,挖野菜,干嘛不跑,还要回来呢?

小捷有些不解。

高大汉子最后左手四指弯了弯,“过来,张嘴我闻闻。”

“哈......”小乞丐张嘴朝高大汉子哈了口气。

“啪!”

高大汉子刚嗅了一口,就变了脸色,右手狠狠一巴掌打在小乞丐的右脸上,将小乞丐打翻在地。

“玛-德!又偷吃!”高大汉子恶狠狠地骂道,“看来前几天的教训还不够啊!”

“没......我没偷吃!”小乞丐断断续续地低声说道。

咦?这小子会说话啊。小捷一旁暗想,一直没听他说过话,还以为是个哑巴呢。

估计前几天在自家那儿吃有老鼠肉的饼子被这两人发现了,还挨了打,所以刚才吃完鱼那么认真地漱口。

“还敢蒙我!”高大汉子边骂边站了起来,“嘭!”的一声,恨恨地朝地上的小乞丐又踹了一脚。

“大哥,这小子吃的是鱼,”高大汉子向精瘦汉子说道,“我们都多久没吃过了!”

说罢仍不解恨,又用力踢了小乞丐一脚。

“咳......咳......”小乞丐被这几脚踢得岔了气,趴在地上不停咳嗽。

“行了!”精瘦汉子开口制止了作势还欲再踢的高大汉子,“把他打伤了对我们没有好处。”

“小林!”精瘦汉子用手指着小乞丐。

原来这小子叫小林啊!躲在暗处的小捷看着小林被打,虽然有些愤怒,却并不担心,这两人还需要小林为他们弄食物,不会把他打坏的。

“这规矩可是你自己破的!”精瘦汉子继续说着,“别怪我心狠,今晚你和你小妹,就都别吃了!”

“别......别!亮叔!”小林艰难而缓慢地抬起头,嘴角带着一丝血迹,“我不吃可以,我小妹你多少给她吃点,她病了,求......求你了!”

小捷这下明白了,原来小林的妹妹在这两人手上,他才不得不回来,就不知那五个被绳子拴着的小孩,谁是他妹妹?

“亮叔,你看!今晚我带回来的粮食特别多!”小林又咳了两声。

精瘦汉子冷冷看着小林,不发一言。

这时黑暗中又出现了几个半大小子,手里都拿着一个或大或小的包袱往这里赶来。

估计做饭的那几个小孩子,也是这几个小子的弟弟或妹妹了。

卑鄙!小捷怒气上涌,用这些人的至亲作筹码,胁迫小林他们找吃食,他俩则坐享其成。

“小山,你去清点下那几个小家伙的收获!”亮叔向高大汉子吩咐,“小林的事儿我来处理。”

“是,亮哥。”高大汉子说完向那几个小子迎了上去。

“小林,别说我不照顾你啊。”又沉默了一会儿,精瘦汉子才开口说道,“看在你今天表现不错的份儿上,你小妹的口粮减半!”

说完从他面前挑了块饼子,随手掰了四分之一的大小,递给小林。

“至于你,就没有了。”

“谢谢亮叔,谢谢亮叔!”小林急忙从地上爬起来,给精瘦汉子鞠了几个躬。

从那个亮叔手里接过这块小得可怜的饼子,小林绕过门口的几个小孩子,钻进了窝棚。

“小妹,饿了吧?今天有饼子吃哦!”小林的声音从窝棚里传了出来。

“哥,我想喝水。”小女孩说话的声音十分柔弱。

小捷恍然,原来小林的妹妹在窝棚里啊。

ps:求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70章 郁闷的志文

小捷趴在草丛中,眼睛看着窝棚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生怕弄出什么声响。

两个汉子和几个拴着绳子的小孩刚刚在窝棚里躺下准备睡了,小林他们几个大一点的则横七竖八地躺在火堆旁。

蹲了这么长的时间,小捷的两只脚麻了,站都站不起来,不得不趴在地上爬,顺便活动下腿脚。

“啪!”一声脆响,却是小捷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

这个时候,远处成片的窝棚也已经安静下来了,万籁俱寂的夜里,只有隐隐的鼾声,这根树枝断裂的声响,显得特别突兀。

小捷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趴在地上不敢动。

尽管他见过尸山血海,也经历了两场群斗,一不小心还见了血杀了人,可毕竟是半大孩子,又没带武器,独自面对两个成年大汉,还是有点心虚。

小捷还在犹豫,如果这两人听见声响出来,自己是立马跑呢,还是再藏一会儿,要是被他们发现,赤手空拳的,会不会是这两人的对手,还有这些小孩的态度也拿不准。

“小兔崽子,都给我消停些!”听声音,应该是那高大汉子咆哮了一声,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小捷在草丛里又趴了好一会儿,这二人并未如他所想那样,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只喊了这么一声就再无任何动静,让小捷白白在地上等了半天。

小捷暗暗啐了一口,对这二人非常不屑,一点警惕心都没有,还做坏事儿呢。

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趴了这么一会儿,腿也不麻了,小捷消无声息地顺着河边走了。

......

小捷回到窝棚,大家还没睡,仍在等着他,见他安全地回来了,都松了口气。

“怎么这么长时间?”小英娘有点埋怨。

“有点儿远,那小子半路又去了几户人家。”小捷尴尬地笑了笑,没敢把他跟丢人,继而迷路的糗事说出来。

“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快说说。”小英娘催促道。

小捷点点头,见其他人都巴巴地看着他,也不卖关子,把刚才看到的情况一一说了。

这不和后世一样嘛,志文听完后暗想,更过份的甚至把小孩的腿弄断,放到大街上,利用人们的同情心行乞。

现在是在逃难路上,把小孩腿弄断了这两人肯定还嫌不方便,要是在城里边儿,可就未必了。

“哥!哥!”囡囡凑到志文面前大声喊道。

“嗯?怎么了,囡囡。”志文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愕然问道。

“我们去帮帮那个小乞......,对了,小捷哥,那小乞丐叫什么?”囡囡回头问小捷。

“小林!我听人叫他小林。”小捷回答。

“哦!我们去帮小林和他妹妹吧,好不好,哥?”囡囡继续问志文。

“帮?怎么帮?”志文突然一阵烦躁,心里对晚饭后安排小捷的这次行动颇为后悔,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去了。

原本以为不过是小孩子之间因为争抢食物引发的殴斗,最多出面警告下其他人,不要太过份,对志文一行人来说没什么难度。

谁知却是两个混江湖的恶丐,用暴力、威胁等下作手段,控制小孩为他们乞讨。

志文倒不是怕这两个人,八个人的匪徒都摆平了,何况区区两个恶丐。

他是对这个叫小林的还没有完全认同,不愿意出力帮忙。

穿越前,志文只是个普通医生,穿越后,目前还是个小小孩童,没有救国救民于水火的胸怀,也没有处处打抱不平的侠义心肠。

陌生人也好,熟人亲戚也罢,只要他不认同,就是家人,哪怕是顺手而为的小忙,志文也不愿做,还会像防贼一样地防备着,毕竟他身负农场系统,又没有足够的自保能力,泄露出去就是大祸。

但是一旦被志文从心里接纳并认同后,不论遇上什么事儿,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志文也心甘情愿、积极主动地为他们做事儿,把他们看做真正的家人,比如大柱,比如小英一家,都是如此。

即便显露了农场系统的端倪,志文也在所不惜,好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普遍信奉鬼神,好糊弄得多。

小林,志文从一开始的完全无感,到现在的初步认可,但始终还没有完全接纳,这就非常尴尬了。

要只是普通的打架斗殴,出面警告弹压一下,那完全没有问题。

可现在是两个江湖混老的乞丐,论凶恶程度,不比麻子头那伙儿匪徒差,为了小林这么一个算不上家人的人,跟他们打生打死,志文心里不乐意。

“打败那两个坏蛋,把小林他们救出来。”囡囡说得很坚决。

志文心里非常郁闷。

他不认同小林,可囡囡认同了,这丫头在这方面和他真像。

要是不同意她的提议去帮小林,不知道囡囡会闹成什么样,说不好还会自己偷偷去帮忙,那就麻烦了。

可是想到自己给小林的食物,大部分被两个老男人给吃了,相当于间接地在养着这两个人,志文心里也是说不出地膈应,凭什么啊!非亲非故的,还要养着你俩。

“小捷,你怎么想的?”志文勉强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意,征求小捷的意见。

算了,不管认不认同小林,这个忙都得帮了,不然囡囡这关就过不去。

还有,间接养着这两个恶丐的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必须得把这二人解决了,心里才舒坦。

“直接拿下呗,还怎么想。”大柱插嘴。

“嗯,晚上对我们有利,出其不意,还不引人注目。”小捷说道,“但是强攻的话,不行。”小捷摇摇头。

“为什么?”志文问道。

“还没来得及和你们说,这两人睡在窝棚的两头,各有一个小孩挡在最外面,强攻的话容易误伤。”

“这样啊。”志文低头想了想,这两人是在防着窝棚外的小林他们啊,怕晚上被人悄悄割了脑袋,最外面这两个小孩是为了挡灾。

至于为什么不睡在窝棚的最里面,还得看着中间那些小孩嘛。

这样一来,遇上外敌,他们可就抓瞎了,毕竟那帮小孩没人会全心全意地为他们警戒的。

不过志文他们要顾忌小孩的安全,倒是缩手缩脚的。

“你们都不会轻功,要不我一个人去吧,偷偷摸进去......”

“不行!”志文话还没说完,就被其他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了。

“小志,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你可不能冒险。”小英娘语气很坚决。

“这能有什么危险,宋婶。”

“小志,你对那里的地形和窝棚的情况都不熟,人也不认识,要是其中一人被惊醒,以小孩为质,你怎么办?”小捷说得却很实际。

“这......,”志文一下无话可说,他也不敢保证能同时摆平两人。

ps:求支持!

第71章 获救

“嘭!”

这是小林重重在地上磕头的声音。

“小林,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志文急忙侧身避过。

小林不言不语,仍旧又磕了两个头,还是铿锵有声的。

这孩子真是死心眼,志文心里吐着槽。

昨晚最后的安排是这样的。

小捷带路,和志文摸到那两个恶丐的窝棚,分别把两头的小孩捂着嘴抱了出来,整个过程没有让这两个小孩发出声响。

随后藏在一边的妞妞掷出石头,将只剩暗火的火堆弄得火光四溅,两个恶丐这下终于被吵醒。

待发现窝棚两头的小孩不见,而外面又传来了急促的奔跑声后,两人下意识地朝着发出声响之处追去。

那是囡囡和小英故意弄出来的脚步声,目的就是要把他俩吸引出来,方便埋伏在外面的大柱和小英娘动手,以免在窝棚里施展不开,造成误伤。

结果异常顺利,等两丐顺着囡囡和小英故意弄得很大的声响,追到大柱和小英娘身前时,大柱和小英娘只是一个简单的突刺,长枪就双双刺穿了这两人的咽喉,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一点象样的抵抗都没有,用大柱的话来说,比杀只鸡还容易。

之前在讨论怎么行动的时候,怎么处理这两个人,大家的意见有了分歧,甚至一度爆发了争吵。

小捷认为必须要给这两个恶丐一个深刻的教训,趴在草丛里看到的那一幕,让他印象深刻,最好能打断一只手或者一只脚,让他们失去作恶的能力,这个看法得到了囡囡的支持。

而以小英娘为代表的意见是,只要把小林他们解救出来就行了,至于这两个恶丐,给个简单教训就可以了,没必要这么狠,赞同者有小英、妞妞和花花。

双方的区别,无非是教训程度的轻重而已,都没想过就此把这二人杀了,毕竟性子都还淳朴,缺少杀气和杀心。

“啪!”眼见争论半天也没个结果,志文重重拍了下窝棚的斜顶,示意大家安静。

“杀了,都杀了!”志文不待其他人说话,接着说道,“只是简单地教训下,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不接着作恶,就算不敢找小林他们的麻烦,再抓几个落单的小孩也很简单。”

“打断只手或者一条腿?本来就是好逸恶劳的人,那他们以后怎么活下去?不如干脆点,直接送他们上路得了。”

两个恶丐的命运,就这样被决定了。

至于长枪,是志文用加工坊做的,枪身嘛,白蜡杆就是最好的枪身。

铁料是麻子头的那把刀和救囡囡时顺的那把剑,靠着这点铁料,加工坊一共做了四把长枪。

枪头是大明军队中流行的短小枪头,形似柳叶,志文觉得可以叫它柳叶枪。

外观也不是后世影视剧里寒光闪闪的样子,反倒黑沉沉的不起眼,刺出去的时候不会有什么寒光一闪,这也是那两个恶丐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就中招的原因之一吧。

志文原本想见见血,亲自上阵完成这最后一击的,但小捷杀了麻子头后的那副惨样让他心有余悸。

尽管前世上过解刨课,救囡囡的时候也踩过尸山,可万一到时候要是吐得哗哗的,不坏了自己英明神武的人设了嘛。

算了,志文最后让小英娘和大柱见的血,两人倒是表现尚可,事后除了脸色微微发白,就没有其他什么反应了。

这时,小林磕完头,伸出双手,把他小妹从冰冷的地上抱了起来。

小捷叹了口气,在一旁拍拍他的肩膀,只能简单地说声“节哀顺变!”。

“大柱!”志文吩咐道,“你拿把锄头,帮小林把他妹妹埋了吧。”

心中也是异常感慨,这晚救出小林他们一帮子人,除了一高一瘦两个恶丐被杀外,没有其他任何损伤。

本来是一件大喜事,谁知小林他妹妹因为病重,当晚就过世了。

志文看过了,其实就是普通的感冒加上发烧,但是由于长期被克扣吃食,营养不良,缺乏抵抗力,也不能及时地求医吃药,一场高烧,就这样带走了一条生命。

“不必了,让我一个人送她吧。”小林拒绝了志文的好意,“谢谢,志哥。”

志哥,是小林对志文的称呼,那帮小乞丐都跟着这样叫,志文第一次听到的时候,爽得不得了,小林可是比他大的。

“小林!”一直沉默的囡囡开口了。

小林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你们,要不以后就和......”

“囡囡!”小林像是知道囡囡要说什么似的,不待她说完,主动开口打断了囡囡后面的话。

“谢谢你!谢谢宋婶儿,志哥,......”小林手里抱着他的妹妹,一一点名致谢,“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

鞠躬不方便,小林就只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他明白囡囡的意思,想让他甚至是其他的小乞丐一起加入囡囡他们这个大家庭中。

但他怎么好意思?

他看得出志文是这群人的核心,也知道志文擅长找野菜,特别是山药和苜蓿,一找一个准,囡囡他们就是靠着志文的这个绝活儿,才不愁吃的,对此,小林是非常佩服志文的。

内心里小林是非常愿意和囡囡他们在一起的,那种温馨的氛围,是他所向往的。

要是只有他一个人,小林肯定毫不犹豫地就同意了,对于找吃的这件事儿,他自信自己不是累赘,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给大家带来额外收益。

可是要让一起被压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伙伴们,也一起加入的话,小林觉得不公平,尤其对志文不公平,非亲非故的,志文凭什么要养活自己这帮人。

再说了,小林也是有点傲气的,没了那两个恶丐的压榨,他相信凭自己,还有几个找吃食也颇有一套的小伙伴,自己这些人活下去,还是有把握的。

“小林!别离我们太远啊!”大柱突然喊道,“有人欺负就来找我们!”

“知道了!”小林点点头,没有拒绝大柱的好意,他们这帮人的确有点弱小,需要借助志文他们的力量,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

“小志,我们还是顺着这条河往下走吗?”目送小林离开后,小捷指着一旁的滔滔河水问道。

“那当然。”志文回答,“这条河应该不是黄河,对吧?”

“应该不是。”小捷点头赞同,“它在气势上似乎还不够。”

“那它最后肯定汇入黄河,跟着它,就能到黄河边上了。”不容易啊,志文心想,终于可以憧憬下黄河了。

第72章 殓尸

正午,阳光炽烈,路上不见人影,都找地方躲太阳呢。

志文一行也找了块树荫,靠着河边,树木还是要多些,哪怕已经旱了很久。

拿出早上准备好的饼子,大家准备吃午饭。

即便不是大灾之年,一天三顿饭也是少数人家才吃得上的,何况现在逃难路上,大部分人家连一顿饭都不能保证。

因此,中午这顿饭志文他们都是很低调地躲着吃,好在天热,这个时候路上没什么人,也不太容易被人撞见。

妞妞吸了吸鼻子,“志文哥,有什么味道?”

志文左右嗅了嗅,空气中的确有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儿,要是在前世或者逃难前,就着这股味儿,志文是吃不下东西的。

不过现在嘛,晚上在窝棚内外有更浓烈的汗臭味儿、脚丫巴味儿,不仅是别人,他们自己同样如此,早习惯了,更不会因此影响吃饭,不然的话只能被饿死。

人的适应能力真是很强啊,志文自嘲,这么淡的味儿,妞妞要是不提醒,自己未必闻得出来。

“是有股味儿,”志文边吃边说,“怎么了?”

妞妞不是矫情的人,窝棚里味道再重,也没见她少吃。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气味儿不太对。”妞妞摇摇头说道。

“吃完再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吧!”小英娘在一旁说。

原本饭后在树荫下的休闲时刻,就被这股味儿给搅和了。

说实话,这味儿确实很淡,不像人身上的汗味儿(包括脚臭),有些浓得能熏得人睁不开眼。

也不像食物腐烂后带着的馊味儿。

但就是能顽强地钻进你的鼻子,直入你的肺部,让你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刚吃完饭,这股气味儿就让志文坐不住了,不得不站起来去找它的源头。

“志文哥,这里!”很快妞妞就在不远处挥手喊着。

这么厉害!

志文惊疑不定,和其他人一样,都朝妞妞那里跑去。

以前没没发现妞妞鼻子这么灵啊,都快赶上狗鼻子了。

这是一处浅浅的草窠,一大一小,看上去应该是母女的两个人躺在那里,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她们身上搭着一条破棉被,黄褐色的背面破破烂烂的,露出了褐灰色的棉絮。

女儿紧紧地贴着母亲,母亲侧躺着,身子蜷了起来,将女儿大半个身子都包住了。

两个人都身形瘦小,皮包骨头,母亲的小腹深陷,很明显是饿死的,女儿则腹大如鼓,不知吃了什么被撑死的。

而那股挥之不去的臭味就是这两具尸体散发的尸臭。

至于死去的时间嘛,志文前世虽然是医生,但不是法医,不能准确地判断出来。

只能从已经露在外面的异常苍白的肌肤,还有肌肤下紫红色的手指按压上去只稍微褪色的尸斑大致推断,至少昨晚就断气了。

至于这腐臭的味道,天气炎热,有可能提前人死后腐烂的时间,并加速这一过程。

“娘,这小孩儿肚子怎么这么大?”小英问她娘,其他人其实也很疑惑,当妈的没吃的是饿死的,做女儿的肚子不小,那是怎么死的?

“真是造孽啊!这是吃观音土撑的。”小英娘叹道,到底年纪大,见识要多些,“这是当娘的把观音土省给闺女,没想到闺女吃了观音土也没撑下来。”

“把她们埋了吧!”从系统仓库里取出几把锄头和铲子分发给大家,志文也才明白原来是吃观音土吃死的。

至于帮这母女二人殓尸,倒不是志文爱心大发,而是前世职业病使然,看见不干净的东西都会下意识地清理干净。

一路逃难而来,虽说已经被现实给磨灭了不少,比如可以不洗脸不洗脚就睡觉,可以几个月不洗澡,但这死人的尸体,作为目标还是太大了,志文看不过去。

再说真要放任不管的话,志文敢肯定,不出一天,就会被野狗啃得只剩几根骨头,想想这个后果,实在是于心不忍。

还有一点,志文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就是,他的潜意识觉得要把人埋了,这很重要。

小半个时辰后,一个小小的坟包出现在路旁,这一对不知姓名的母女,就这样长眠于此。

为了不被野狗把她二人的尸体刨出来糟蹋,志文花了点时间,特意把坑挖的很深。

之后的赶路途中,志文心情有点沉重。

不是没见过死人,特别是这样饿死的人,从逃难开始,志文他们见过不少。

一开始,饿死的还不算多,多是因为生病,而自身体质差,又缺乏医药才死的,像小林他妹妹那样。

随着食物越来越少,在志文他们还没到河边的时候,饿死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不过基本上都有家里的其他人为死者殓尸,大部分就地掩埋,极少数会火化为灰后,装进罐子,让家人带着继续赶路,期待某一天能重回故土。

像今天这样抛尸荒野,无人理睬的情况,志文还真是第一次遇到。

这说明什么?说明食物更少,死的人更多,开始出现整家整户都被饿死或者被观音土撑死的情况了。

除了志文他们这种爱管闲事的人,有几个人愿意耗费精力做这种事儿,又不认识,有这闲工夫,就是躺着歇一会儿都好,至少能节省点体力。

......

“唰......”

“唰......”

“唰......”

一铲又一铲的土盖在坑里已死去的人身上,两天了,这是志文他们第十次安葬路边无人打理的死尸了。

“小志,这天色不早了,要不你先去挖些菜回来?”小英娘看看即将落下的夕阳,对志文说道。

“这里你放心,我们会弄好的。”

“行!”志文也知道有点晚了,换了把小点的锄头,背上背篓,“花花,跟我一起去挖野菜。”

喊上花花主要是她个小力弱,连续挖坑,又接触死尸,怕她吃不消。

找野菜要轻松点,而且这丫头要强,不爱跟着志文,总想一个人能挖点儿野菜好证明自己,志文也不用担心她会撞破自己的小秘密。

等他带着花花回来的时候,一座带着新鲜土黄色的坟包已经立在那儿了,两天来这活儿干得多了,动作也比一开始快多了。

第73章 雇佣

“小志,这两天我估摸着,最多走了五里路。”吃着饭的时候,小捷突然盘算起了两天来的行程。

志文点点头,他想了一下,估计也就是走了这么点儿的路。

从前天见到那对死去的母女开始,一路上就接二连三地发现倒毙在路边的人,有的一动不动地躺在路上,有的则是像那对母女那样,被路边的草丛所掩盖。

有了妞妞的鼻子,道路两边十米范围内的死尸,都能被她找到。

说实话,一开始志文是因为不落忍和他自己的怪癖,从而主动替这些人收殓。

可两天下来,饿死的人有增加的趋势,志文吃不消的同时,也在怀疑自己的这种做法是不是有点傻。

因为这个耽误了找野菜,志文倒是没放在心上,挖野菜本来就是掩人耳目的。

他一是觉得因为这个事儿耽误了赶路的行程,二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做了到底有什么用?别说其他人可能会因此不满,志文自己也犯嘀咕呢。

这不,小捷现在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了,小捷?”志文问道,“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小志,你别误会。”小捷抬起手,制止了一旁想插嘴的小英娘和小英。

“自从那次你把我们一家子救出来,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而你,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们都会支持你。”

“刚才那句话还没说完,我就是想问问,你原来不一直都是急着过黄河吗,现在这事儿这么耽误工夫,你......不急了吗?”小捷终于把他的问题问完了。

“怎么不急?可我......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人死后还被糟践。”志文大声说着,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个必须这样做的理由,可他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大家都沉默了,谁都不忍心。

“啪!”一声响动。

两只死老鼠落在志文和小捷身前,血糊淋啦的。

志文眼皮跳了跳,随即大喝道:“小林,出来!”

饭还没吃完,就被这两只死老鼠给恶心到了,志文本来情绪就有点激动,这下心头一阵火起,他知道这是小林干的。

“志哥,你们这两天帮人收殓,菜可能不够,就收下吧。”小林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站起来解释着。

“谁说不够?”志文大喝,晃了晃起手中剩下的半块饼子,“你自己都吃不饱,还来操这份儿闲心?”

这小子现在是原来那帮小乞丐的领头人,挖野菜,捉老鼠,勉强能糊口。

这两天见志文他们忙着收殓死尸,连挖野菜的时间都被耽误了,一心报恩,想分点吃食给志文他们,怕志文他们不收,就把菜远远扔过来,不过这老鼠是第一次扔。

“哥!”囡囡拉着志文的胳膊,“小林也是好心。”

“好心?我知道他是好心,要不然早揍他了。”志文火气还没消。

“来拿回去,小林。”小英娘朝小林招招手,嗔怪道,“这孩子,我们有吃的,先管好你们自己。”

小林笑了笑,悻悻地走过来,把两只死老鼠拎在手中,他看见志文他们手上都拿着块饼子,真不用吃这两只老鼠,自然也不会客气。

“怎么样?粮够吃吗?”小英娘关切地问。

“还......行吧。”小林犹豫了下,吃的倒是有,不过分到每人手中,就没有多少了,主要是他们现在想靠自己,不愿再去行乞,这到手的吃食和原来比就少了一截。

志文知道他们的窘境,虽然火气还没消,却也没有点破。

不过当他看到小林拎着老鼠,站在坟堆旁时,心中突然一动,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别打肿脸充胖子了!不够吃吧?”有了这个念头后,志文火气也下去了,开口对小林说道,“这两只老鼠,今天凑巧逮到的吧?”

小林嘴皮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出声,默认了。

“明天!带着你那帮人,来帮我们干活,到时候你们的吃食我负责。”志文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

他们这一家几口人掩埋无主尸体,还是有点忙也有点累,找几个人来分担下也不错。

顺便还可以照顾下小林这帮人,无缘无故给他们东西他们未必接受。

而且升米恩斗米仇,别人饥寒交迫的时候,你不计得失的拉他一把,帮个小忙是可以的,但这种关系不可能长期持续。

志文更信奉唐代百丈怀海禅师的理念,即“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想要收获,先得付出。

之前囡囡想让小林他们加入进来的心思他不是不知道,但志文觉得小林他们与自己既不沾亲带故,也不像小英一家以及大柱那样,和自己一起患过难。

更不觉得这逃难路上小林他们能提供什么帮助,因此囡囡挽留小林的时候,志文并没有开口让小林留下来。

志文不想做圣母,没道理救了人还得继续养着他。

不过现在既然忙不过来,只要小林他们愿意过来帮忙干活,让他们吃饱还是没问题的,这算是用粮食雇佣小林他们了吧。

“干活?!”小林睁大双眼,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坟包,“就是......干这个吗?”

“是啊!”,志文回答,“放心,少不了你们吃的!”

“干不干?给个准话。”志文又问道。

“干!有吃的怎么不干。”小林笑嘻嘻地说,“只是......志哥,又添了我们这几张嘴,还得挖坑收殓,你这粮食......”

这几天带着人拼命找吃的,严峻的现实让他的傲气收敛了不少,不再拒绝志文的好意,不偷不抢不乞讨,干活吃饭,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志文知道小林要说什么,不等他把话说完就打断道,“今后挖坑就由大柱、小捷和你们干了。”

“啊?那你们呢?”小林问。

“宋婶儿做饭,我带着剩下的人挖野菜,全力保障大家的吃食。有意见?”志文反问。

“没意见!没意见!”小林急忙解释,“这样就好!”

“行了,小志,你别吓唬他。”小英娘笑着说道,“小林,不做饭的时候我们都会一起干的。”

“嘿嘿,宋婶儿,我知道,志哥和我说着玩儿呢。”小林笑着说,志文找野菜的绝活儿他是知道的,这下好了,算是给那帮弟兄找了个靠山。

“今晚吃的够吗?”志文又问,“别明天过来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没劲儿啊。”

“本来有点儿不够,不过......”小林笑着举起手中的两只老鼠,“加上它俩就够了。”

志文脸色木然地看着小林,他得把对老鼠嫌恶的表情和眼神掩藏起来,实在想不通,这两只老鼠又瘦又小,扒了皮,去了内脏,能剩多少肉。

“小林,这是今晚多出来的饼,你拿着。”却是囡囡把多出来的两个饼递给了小林。

小林下意识地还不想要,自从那两个恶丐死了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讨过粮了,不过一想明天要和志文他们一起干活,嗯,这两个饼就算是提前拿的粮吧。

没有拒绝囡囡的好意,伸手接下了两个野菜饼。

志文看着他一只手拎着两只老鼠,另一只手拿着两个饼子,背上一阵恶寒,拿饼子那只手想必也摸过老鼠吧。

“小林,这老鼠弄干净弄熟了再吃,”志文忍不住交待着,“还有,吃饭前把手好好洗洗,旁边就是河。”

第74章 吓退野狗

“呜......”两只野狗身子低低地伏着,嘴里发出低声的咆哮,一副随时准备跃起攻击的样子,暗红色的涎水从齿间溢出,顺着嘴角不住往下滴落,犬牙上还挂着几丝血肉。

对面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大的那个手里拿把锄头,小的拿着把铲子,两人嘴里不停吆喝着“去......去!”,手里的锄头铲子不时虚晃一下,欲将对面的两条野狗赶走。

两人两狗之间,横七竖八地躺着三具尸体,其中一具头颅已不在,大腿、小腹的皮肉被撕开,森森白骨上沾着干涸的黑色血迹,已是面目全非。

很显然,是被这两条野狗给弄成这样的。

近在咫尺的食物时时刻刻都在诱惑着两只牲畜,而经过短暂的对峙,它们似乎已经看穿了面前这二人色厉内荏的本质,咆哮声小得几不可闻,前肢往下一沉,眼看着就要向前扑击阻碍它们进食的这两人。

“噗!”

一块土坷垃突然落到两只畜牲面前,随即迸裂开来,飞溅的碎块余势未消,顺势打到两只狗的头上。

“呜......呜!”两只野狗一惊,往后退了几步。

“汪......汪!”其中一只的鼻子被碎块打到,双眼大睁,向着斜前方大声狂吠。

“噗!噗!噗!”

“汪!呜......”

两只野狗刚刚高亢地叫了几声,就被随之而来的犹如下雨一般的土块石子打断,虽然大部分没有直接命中,但落地后又反弹起来的余威,还是将两条狗迫得连连后退。

“啪!”

最后一粒石子打在正张口狂吠的狗嘴上,高昂的叫声突然中断,变成低声的悲鸣,一只野狗随即转身,落荒而逃,尾巴低低地夹着,原地留下半截发黄的犬齿。

另一只野狗见同伴遁离,斜前方又来了一群人,气势顿消,也跟着跑了。

志文见状,放下手中正欲扔出去的石子,很是不满,这熊掌与鱼不可兼得啊。

第一块土坷垃是他扔出去的,力量够大,却失了准头,最后这块石子倒是打准了,力量却又不够,只打断半颗牙。

以后得多练练,也算是个远程武器吧。

“啊,多谢诸位解围!我父子二人谢过了。”待志文他们走近,原地与野狗对峙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具直身站立,双手抱拳,一起微微躬身,行了个礼,以示感谢。

而这边大部分人手足无措,不是傻笑就是发呆,志文刚抱了个拳,就觉得很别扭,只有小捷似模似样地还了个礼,不过也不知该怎么回话,一时有点冷场。

那年纪大的人见状笑了笑,估计知道面前这帮人没读过书,不知礼仪,倒也不以为异,“待我先与犬子将这几人安葬了,再来与诸位叙话。”

言辞还是文绉绉的,不过倒再没施什么礼了。

志文这边众人松了口气,都觉得这施礼比干活还累。

“一起吧!”志文挥了挥手,一帮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开始挖坑。

哦?对方有点意外,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志文他们以及他们手上的锄头铲子,笑了笑,没有拒绝志文他们的好意,把缠在脖子上的一根布条解开,遮住口鼻,在脑后打了个结,也开始行动了。

见到对方这个举动,志文觉得自己有些粗心,怎么没有想到像他们这样,用布条做口罩呢?

啪!啪!啪!

三声响动,三具尸身被扔到已经挖好的深坑里,人多力量大,坑很快就挖好了。

“等会儿!”对方的年长者制止了正欲铲土填坑的志文他们,年少者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白色粉末均匀地洒在了三具尸身上。

一股刺鼻的气味随之而起,把弥漫在空气中的尸臭味儿都压了下去。

生石灰!

志文脑海里突然闪现出这三个字,随即“啪”的一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声音大得众人都听见了,全部奇怪地看着他,那两父子也不例外。

“没事儿,跳蚤,一只跳蚤!”志文尴尬地解释着,率先把铲子里的土扬到坑里。

这些天一直困扰他的疑惑豁然而解,志文终于知道自己执着地帮人收殓的原因了。

瘟疫!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说的就是大灾之时必定会大量死人,如果不及时处理,任其腐烂变质,那么接下来的就是烈性传染病的大规模爆发。

志文气恼的是自己上辈子白当医生了,连这么严重的后果都没有想起来。

不过他前世虽然身为医生,但疫病爆发的场景也只在书上看过,没有亲身的体会,从这点上说,也不能怪他。

想到这尸身上,空气中,潜伏着不知多少致命的细菌或是病毒,志文后背发寒,汗毛直立,看向这父子二人的目光多了些佩服。

围住口鼻的布条,相当于后世的口罩,有一定的过滤细菌病毒的作用,还能挡住部分的尸臭味儿。

给尸身洒石灰,能消毒,还能隔绝气味,以免被野兽再刨出来。

这二人一定是医生。

要不要带着大伙儿赶快跑路,不管这事儿了?志文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死的人已经很多了,不说饿殍遍野吧,那也是几十米就能见到死人。

天气这么热,尸体腐烂的很快,而殓尸的,除了他们自己,也就是眼前这两父子了,能有多大作用就不得而知了。

志文可以肯定,瘟疫即将散播开来。没准儿现在已经有人染上某种不知名的疫病了。

在这得个小感冒,发个烧都能像小林他妹子那样病死的时代,染上瘟疫基本就是宣判了死刑,再继续像这样下去是否明智呢?

不过志文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有瘟疫散播的话,现在想跑已经晚了,不但整个旱灾之地都是疫区,就算过了黄河也在瘟疫的威胁之下。

要知道,志文他们一行人在整个逃难的队伍里不算落后,但也绝不靠前,姥姥姥爷家可是早了他们将近半年呢,前锋十有**已经过了黄河。

他们现在算是在疫区的正中,往哪儿跑都不安全,也来不及了。

志文心里思忖着,手上却不停歇,和众人一起铲着土把坑给填了。

ps:感谢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75章 生石灰

至少目前为止志文他们收殓的尸体大部分都是饿死的,少数因病而亡的,得的也不是瘟疫,这一点志文还是有把握的。

既然无处可逃,那原来怎么做,以后还是怎么做吧,尽量多地收殓这些无主尸体,消除爆发瘟疫的隐患。

当然,还得尽量保证自己的健康,这父子二人用布条遮住口鼻的方法就值得效仿,志文记得系统仓库里应该还有布匹,是当时志文娘给一家四口做了衣服后剩下的。

现在既然用不着做衣服,那就拿出来做这种布条口罩吧,这么些人,衣服不够做,但是人人裁根布条做口罩还是绰绰有余的。

此时一个新的坟冢已经建好,志文走到这父子二人面前,按照记忆中前世影视剧里的做派,双手抱拳行了个礼。

“这位大叔,您是医......大夫吗?”

“嗯?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夫?”年长者还了一礼,颇为惊奇地问道。

“呃!”志文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是口误,想问对方是不是医生而已。

“我见你们刚才用它遮住口鼻,”志文指了指对方此刻已挂在脖子上的布条,“掩埋尸体前又洒生石灰,觉得只有大夫才会这样做。”

“家里有人做大夫?”年长者笑问,否则怎么对大夫的这套做派这么熟悉。

“没有没有。”志文急忙否认,他这半瓶水的中医水平可不敢拿出来丢人显眼。

“见过其他的大夫这样做过。”

“不错,我是大夫。”对方笑眯眯地承认了。

“这位大......”志文刚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叫我孙伯吧,”孙大夫又指指他身旁的小子,“叫他八千就行,还要多谢你们刚才的帮忙。”

“否则,我父子二人一时还真拿这两只畜牲没有办法。”孙伯真诚地道谢。

“小忙,小忙而已。”刚才帮的这个忙,志文一点都没放在心上,“我们就是仗着人多,把那两只狗吓跑的。”

“孙伯,刚才八千洒的是不是石灰粉?”志文现在的心思都在这石灰上面,对八千这有点奇怪的称呼没有在意。

既然走不了,还决定要继续殓尸,除了那布条口罩,这生石灰也是很有必要的,真要是因病而亡的,埋的时候洒上去,多少有点作用。

还在县城的时候,志文见过有卖生石灰的,不过那时候哪想得到它现在能派上用场,志文就没有储备,现在只能想办法从这父子二人身上弄点了。

“是,这生石灰啊,一个能隔绝气味,以免野兽闻着气味再将尸身刨出来,一个能驱虫避疫......”孙大夫开始细致地给大家讲解生石灰的作用。

这些东西志文都知道,甚至比孙大夫了解的还要清楚,毕竟前世曾经身为医生,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听孙伯讲完。

正准备开口向孙伯要点生石灰,不想孙大夫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看你们所做之事与我父子二人相同,都是心怀善念,自发地收殓这些无主尸身。”

“不过,你们最好还是像我父子二人这样,干活时弄块布条遮住口鼻,可以防止疫气入侵。”边说边指了下围在脖子上的那块破破烂烂的布条。

“还有,之前你们掩埋尸身前,都不知铺上一层石灰,洒石灰的好处我就不再多说了,这儿还有些,就分些与你们,今后切记,盖土前先洒上一层石灰粉。”

“唉,本来这些尸体应该烧了才好,可一来柴火不够,二来嘛,咱汉家儿女,有几个愿意尸骨无存的!”

说罢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头,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

这还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志文还琢磨着怎么跟孙大夫要石灰呢,人家就主动送给他们了。

“爹,咱们的石灰不多了。”八千却没动,站在原地抬头向他爹说道。

“没事儿,都是用来帮人殓尸的。”孙大夫伸手解下八千肩上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个纸包递给志文。

“啊,抱歉,这位小兄弟,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言辞间有点不好意思,他早看出来志文才是这群人的核心,但聊了这半天,居然忘记问对方的名字了。

“叫我小志就行,孙伯。”志文伸手接过纸包,份量还不轻,估计有十多二十斤,“多谢啊,我刚才还想跟您要些呢。”

这下对志文这孙氏父子二人兴趣更大了,八千的包袱里除了石灰,剩下的东西眼见还有不少,那这包袱原来的重量得有三十斤上下,而孙大夫身上的包袱也不小,份量肯定不会比八千的轻。

孙大夫身材高大,而八千年纪看上去与志文差不多,身高也与志文不相上下,更重要的是,两人脸色可不像其他难民那样枯槁发黄,

这两人的身子骨不弱啊,甚至可以说是强壮了,哪怕是志文他们,在练功前,也是比不上孙伯和八千的。

身为医生,难道是家学渊源?有健身强体之术?

“再说,这石灰你爹我会烧,过两天找个石山烧一窑不就行了。”孙大夫还在教训着八千。

哦?还会烧石灰。志文听了眼睛一亮。

“孙伯,你那包袱里还有没有石灰呢?”志文脸上带着纯洁无瑕地笑容看着孙大夫。

“这小子!”孙大夫失笑道,“有倒是还有,不过我们也得用,不能再给你了。先用着,完了来找我吧。”

“那我们怎么找你啊,孙伯?”囡囡及时跟进,声音甜甜地问。

孙大夫却是不太吃这一套,只简单地说道:“这两天我会找地方烧一窑石灰,离大路不会太远,你们仔细点应该能找到。”

“告辞!”孙氏父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挥手道别。

啧啧,要是能把这父子二人忽悠过来就好了。

虽然觉得这个想法目前有点不太现实,初次见面,只帮人家撵了两只狗,就想让人纳头而拜?

但志文还是忍不住这样想。

队伍里有个医生,好处可就太多了,至少大家的生命安全多了层保障。

而且这孙伯身为医生,居然会烧石灰,还是个多面手。

ps:感谢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76章 离别(1)

晚上吃完饭,志文躲在窝棚里,趁人不备,悄悄从系统仓库里拿了块棉布出来,递给小英娘。

“宋婶儿,麻烦把这块布裁一下。”

或许对志文这手无中生有,凭空变出东西来的本事已经习惯,小英娘神色平静地接过布匹,“要做什么?小志。”

“孙大夫脖子上的那种布条。”志文用手在鼻尖比划了一下,“长度要能在后脑勺上打结,宽度要能把鼻子嘴巴盖住。”

“这个简单。”小英娘右手擎了把剪刀,左手摸着布匹又问:“怎么不用麻的做?棉的贵啊。”

“我感觉棉布比起麻布,在质地上更细腻些,用作防护,效果可能会更好一些。”志文说了自己的想法。

“行!”小英娘嘴里答应着,手里的剪刀开始动了起来。

“对了,小林他们也每人给做一条。”志文又交待小英娘。

小英娘手上动作不停,点了点头。

“宋婶儿,小......志哥,我的不用做了。”旁边传来了花花怯怯的声音。

“怎么?花花,嫌热啊?”囡囡问道。

大热天的,在太阳下面干活本就热不可耐,再在脸上围块布,那滋味的确不好受。

“花花,你可不能任性,”小英娘性子好,耐心地解释着,“你白天没听那孙大夫说,戴着它可以防止那什么气?”小英娘一时想不起那词儿,转头看着志文。

“疫气!”志文急忙提示道。

疫气是中医对病菌、病毒的统称,在没有办法观察显微世界的情况下,只能大而化之地将这些东西称之为疫气。

“对!疫气,被疫气侵入可是会生病的。”生了病有什么后果,小英娘就没有再说了,大家都清楚得很。

“不是的,宋婶儿。”花花低声地解释,“我不是不想戴,只是我......用不上了。”

“别急,花花,是不是你家里出什么事儿了?”小捷冷静地问,他注意到花花从她父母那儿回来后脸上就没了笑容,闷闷不乐的,给她留的那块饼子半天都没吃完。

现在花花基本上全天都和他们在一起,偶而回去看看爹娘,遇上好吃的,志文也会让她拿些送去。

今晚还没开饭,花花就被她娘张婶给叫走了,饭快吃完了才独自回来。

“我爹娘要急着赶路,让我明天开始和他们一道走,他们嫌你们走得太......太慢了。”花花声音越说越小,头也越垂越低。

“哦!”

“这样啊。”

大家纷纷叹气,志文一行人现在的确是越走越慢,张婶儿他们急着赶路,倒也无可厚非。

志文却是另有看法,他们走得是慢,可周围其他人走得也不快啊。

花花跟着他们,张婶一家不但减轻了负担,还时不时因为花花的缘故,得到志文他们的接济。

可带着花花这么一走,负担回来了,接济也没了,张婶他们家不会无缘无故地急着赶路的。

“花花,你不会是被卖了吧。”耿直的大柱突然声音很大地问了句,他的兄弟二柱被卖,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花花一家突然急着赶路,他也觉得不太对劲儿,下意识地就问了出来。

志文听了心中却是一动,别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哇!!!”花花突然放声大哭,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滴在手中的饼子上。

“别哭别哭!”小英娘急忙丢下手中的活计,把花花揽入怀中安慰。

大家面面相觑,还真把花花卖了啊?

“爹娘...让我...去...做妾...”花花边哭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大家耐心地听着她的倾诉,小英娘轻言细语地不时问上几句话,再加上自己的推断,总算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这几天志文他们走得慢,张婶儿一家自然也不快,陆续有人从后面赶了上来。

昨天张婶儿意外地从追赶上来的人家之中发现了原来同村的一户人家,在这逃难路上遇到同乡,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张婶儿想要和他们家叙叙旧,不想这家人初始之时却躲躲闪闪,不想与张婶儿他们相认。

等到实在躲不过去,才捏着鼻子与张婶儿打了个招呼,之后本应该温馨的场面很尴尬,这家人明显不想与张婶儿他们叙旧,张婶儿说十句,他们顶多能接上一句话,好像顾忌着什么似的。

张婶儿那么精明的一个人,自然察觉出了这家人的怪异之处,好奇心驱使之下,千方百计地套话,无奈这家人油盐不进,愣是没有漏出什么消息。

晚上双方一起吃饭的时候——当然是各吃各的,现在除了志文,估计没人会请人吃饭——这家人不见花花,多嘴问了一句花花的下落,张婶儿自然没说实话,而是告诉他们花花已经被卖了换粮。

不料这家人明显松了口气,自此之后话就多了起来,再加上张婶儿有意无意地打探,终于知晓了这家人的秘密。

他们家在晋西有门远房亲戚,在当地也算是土豪,无奈独子年龄既小,又体弱多病,为了传宗接代,土豪不知听了谁的建议,要从位于他家西方的远亲之中,找个与其独子年龄相近的女孩做童养媳,不是正房,以后只能是妾。

据说这样可以改善其子体质,传宗接代从此无忧矣。

该土豪承诺,一旦成了他家的童养媳,他将从自家田庄里划拨二十亩田地并一套宅院无偿赠送女孩父母,助其安家立业。

张婶儿的这家老乡就是冲着这个才拼命赶路的,一门心思想要尽快东渡黄河,赶到土豪家。

他家没有儿子,只三个闺女,原先在村里被人嘲讽生了一堆赔钱货,现在否极泰来,自然不愿其他人知道这个消息,以免被半路截胡。

说起来一个村里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的,张婶儿一家也算得上土豪的远亲,花花就成了这家人眼中的竞争对手,一开始见到张婶儿一家不愿意多说话就是这个原因。

现在既然得知花花被卖了,张婶儿一家又没其他女孩儿,构不成威胁,这家人再无警惕之心,整件事儿不经意间都说了出来。

ps:感谢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77章 离别(2)

花花被卖了吗?

没有,好

所以张婶儿在知道了整件事儿的来龙去脉之后,自然动了心思。

晋西这家土豪虽然与她无关,可跟花花她爹有关,算得上是远亲,花花有资格做这家人的童养媳。

二十亩地再加一套宅院,张婶儿的心一下子变得火热,真到手的话,可比原来的日子还要好过的多,在老家他们都是租地种,哪有自己的地。

而且听说晋西的旱情没有这里这么严重,还过得下去。

在送走这家老乡之后,张婶儿心急火燎地把花花找了回去,志文他们的龟速前进,还有不知所谓的帮人殓尸,现在在她心里就无法忍受了。

张婶儿要花花不再跟着志文他们,全家人一起火速赶路,尽快渡过黄河,赶到土豪家抢占先机。

至于这逃难路上志文带给他们家的那点微末好处,和二十亩地一套宅院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在无定河边走了这几天,张婶儿他们也知道快到黄河了,就算没了志文给的吃食,她认为也能坚持下去。

“爹娘让我今晚回去,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花花哭了一会儿,情绪稍稍稳定,抽噎着说。

除了火堆发出的“噼啪”声,伴随着花花不时的抽泣声,还有小英娘在她身上轻轻拍打安慰的声音,现场异常安静。

不远处挨着他们的那个窝棚,小林他们正在玩闹,这帮小孩现在算是跟着志文他们混,夜里搭窝棚歇脚都紧挨着志文他们。

囡囡抬头看着志文,眼神里有焦急,更多的是希望,眼前这一幕,让她再次想起了逃难前郑四为了那点儿粮食,把她和妞妞她们卖了的事儿,她不想花花也有这样的经历。

志文缓缓摇头,囡囡眼神黯淡下去,低下头,接着拨弄地上的野草。

要是张婶儿只想用花花换点儿粮食,那么志文看在囡囡的面上,也看在花花跟了他们这么久的份儿上,可以考虑冒点暴露系统的风险,拿粮食把花花“买”下来。

可花花现在的身价比当时囡囡她们高多了,不是一两百斤杂粮,而是土地、房屋这样的不动产,志文可“买”不起。

用银子买?现在这逃难路上,粮食才是硬通货,当然,像这家土豪这种近在咫尺的田地,诱惑力又比粮食要高那么一点,毕竟是可以一代一代传下去的。

当然,太远了不行,土豪如果在江南,那么张婶儿一家就不会如此兴奋,急冲冲地要赶着去了,那么远,没粮又没钱,能不

花花不比小林他们这帮野小子,是有亲生爹娘的,志文可做不了她的主,难道把她强留在这儿吗?

而且在张婶儿心中,恐怕并不认为花花是去吃苦,而是去享福,不但自己享福,还能给家里人带来能安身立命的福利。

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真把花花摁在这儿不给走,那就是断了张婶张婶儿一家的希望,她不找自己拼命才怪。

这时花花哽咽着把手里的半个饼子吃完,哪怕再难过,她也不会浪费食物的。

然后站起身,朝着志文他们深深鞠了个躬,“谢谢宋婶儿,谢谢小志哥,谢谢囡囡,......,谢谢大柱哥。”一一点名表示感谢。

“谢谢你们对我的照顾,我......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囡囡蓦地从地上站起来,想要冲上去,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

看着花花渐渐远去,囡囡的脸色也是一变再变,“花花!”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对着花花的背影高喊。

“囡囡,”花花转过身,“小英,妞妞。”嘴里低声叫着几个好朋友的名字,脸上两行泪水不住顺着下巴滴落。

囡囡、小英和妞妞飞快地跑上去抱住花花,压抑许久的伤感瞬间爆发,霎那间四个丫头哭声震天。

“怎么了?志哥。”

“什么事儿?志哥。”

小林带着他的伙伴们从旁边的窝棚里钻出来,呼啦一下围到志文他们旁边。

志文摇摇头,示意没事儿,又冲小林挥挥手,让他带着人散开,现在不是解释这个事情的时候。

又过了一会儿,四个丫头才渐渐止住哭声。

囡囡一把取下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物件,递给花花,“送你了,花花!”

那是还在村子里的时候,囡囡在小河边找到的一块石子,有些扁平,

椭圆形,有白色和红色的条纹相间,虽然没有形成什么图案,但也十分漂亮。

郑三给这块石头打了孔,志文娘用麻线穿了,从此以后就成了囡囡的宝贝,贴身带着,志文想观摩下还得看囡囡的心情。

志文在旁边倒是有些吃惊,没想到囡囡连自己的宝贝都舍得送人。

......

火光闪烁中,囡囡靠着志文,小英娘借着火光,忙着做布条口罩,其他人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哥,以后我们还能再见到花花吗?”囡囡脸上泪痕已干,还在感伤。

“呃,这......不好说。”哪里是不好说,在这个交通基本靠走的时代,一旦分别,很可能就是此生再也不能相见的永别,所以那些送别的诗词才会如此伤感。

“不行,哥,我还想见花花。”囡囡的语气不容商量,“过了黄河,你带着我们去找她。小英,妞妞,你们说好不好?”

“好!”两人齐声答应。

“小志哥,你可不能骗我们。”这是小英。

志文看着小捷苦笑,也就知道在晋西,至于哪个县哪个村,花花自己都不知道,难不成现在去问张婶儿吗?

张婶儿不怀疑志文他们别有用心才怪,失心疯了才会告诉他们具体地址。

“过了黄河慢慢打听吧。”志文只能含糊地这样回应。

“小志,你看我做的这东西行不行?”小英娘及时插话,把做好的布条口罩递给志文,转移了大家的话题。

这玩意儿不复杂,就是裁剪一下,注意宽度和长度就行,不过小英娘很细心地顺着布条的边沿,用针线锁了道边,看上去就比孙大夫父子两个用的高端大气多了,也经用得多。

那两人用的布条,东一缕西一缕的线耷拉着,卖相实在难看。

“宋婶儿手真巧。”志文嘴里夸着,正准备手里把布条一一分给大家,想了想,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中,把布条全都扔进了正在烧开水的罐子里,先消消毒。

ps:感谢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78章 死神的微笑

夕阳西下,暑气渐退,大柱、小捷、小英娘还有小林一众人等都在大路边忙着挖坑,这个时候是最适合干活的,既

再晚点倒是凉快,但是天黑了干活不方便。

几具尸首摞在一旁,是志文找野菜前和大柱摆放好的。

大柱和小捷现在不用取水了,都是沿河走,用水很方便,和小林他们一起,专业挖坑。

眼见坑已挖好,而志文带着丫头们挖野菜还没回来,大柱和小捷互相看了看,一起走到一具尸首的两头,准备搬尸体入坑。

现在除了志文和大柱可以搬运尸体,还有就是志文不在场,而又确实需要搬运尸首的情况下,小捷可以偶而帮下忙,其他人都被志文严令不得触碰尸体。

“小捷!等一下。”就在小捷刚要弯腰的时候,远远传来了志文的喊声和一群凌乱的小跑声。

小捷无奈地看着大柱笑了笑表示歉意,他其实不太理解志文为何如此固执,坚持不让其他人触碰尸体,就连他,志文也尽量让他少碰。

大柱却不在乎,他已经看见志文了,就再多等一会儿呗,反正才三具尸体。

志文把身上背的,手里提的野菜递给小英娘,又用脖子上的布条仔细围住口鼻,他可不想因为一点疏忽染上什么病,这才和大柱一起把尸体一一丢入坑中。

从小捷手中接过一小包石灰,志文又跳入坑中准备往尸体上洒石灰。

这个任务现在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做,就连大柱,志文也不允许他来做这事儿。

一个是坑挖得深,其他人做这事儿出坑不方便,而志文身有轻功,跳出来很容易。

另外,他得利用这个机会,近距离地观察这些人的死因,饿死的,或是因为普通疾病病死的,可以少洒点石灰。

如果是被染上瘟疫而死的,石灰就得多用点,不过到目前为止,志文还没有发现有谁染上瘟疫。

志文觉得,既然自己内功有成,抵抗力怎么都比其他人强,这与尸体面对面的机会,还是留给自己吧。

要不是一个人搬运尸体实在不方便,连大柱志文都不愿意让他触碰尸首。

一个人搬运尸体也不是不行,但总不能用脚踢吧,不说尸首经不经得起志文的蹂躏,这被人看见的话,可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好事反倒变坏事儿了。

要不然就是志文一个人公主抱死尸?这酸爽,志文想想还是算了。

总算大柱虽然和其他人一样不能练内功,但人高马大,身高已经不比成年壮汉矮了。

身上的疙瘩肉更是一块接一块的,异常结实,抵抗力应该要比其他人好得多,算是勉强能给志文帮个忙吧。

第一具尸体,皮包骨头,面色苍白,嗯,饿死的,撒点石灰。

第二具尸体,皮包骨头,面色苍白,也是饿死的,撒点石灰。

第三具尸体,还是皮包骨头,面色苍白,也是......,不对,和前两人有点不一样。

志文硬生生收回了即将撒出去的石灰,蹲下身仔细观察。

尸斑似乎比前两位要多些,颜色也更深一些。

志文顾不上污秽,用手扒开眼皮,结膜和眼睑都有紫红色的淤血,这不是饿死的,应该是病死的,只是一时无法判断生的什么病。

稍稍想了下,志文捏住死者下巴,想打开嘴巴看看里面的情况,掰了几下没掰开。

“小捷,找根树枝丢下来!”志文吩咐道,他可不想用自己的手指头去撬对方的嘴巴。

“好嘞!”小捷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就扔下一截树枝。

费了点功夫,志文才把死者的嘴巴撬开,倒是没有什么异常。

志文随手扔下树枝,不经意间却看见了死者因为脑袋后仰而露出的鼻孔,里面有一层黑红色的干血痂。

这是死前鼻腔出过血。

眼睑、结膜和鼻子都出过血?志文琢磨了一下,顺手摁了几处尸斑。

果然,有按下去能稍微褪点色的,那是尸斑,有不会褪色的,说明死前皮下也出过血。

会是什么病呢?志文脑子里努力回想着,前世的记忆似乎已经有点久远了,特别是涉及到医学方面的,久未使用,更是模模糊糊的。

这时志文的手无意间按到了死者的脖子,指头下的这块斑点是死后形成的尸斑,只是这皮肤下面怎么是**的?

志文的手指头顺着脖子往上摸,终于有了重大发现——从脖子到下颚这一片都是**的,仔细看还有比较明显的肿胀,用后世现代医学的说法,这是淋巴结肿大。

脑子里电光火石地一闪,尘封的记忆一下子鲜亮起来,不会吧,难道是这恶魔一样的传染病?

想到这种病的可怕之处,一股凉气从志文脚底升起,三伏天的傍晚,暑热依旧难耐,志文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当下再顾不得坑边其他人的目光,伸手在死者的腋下和腹股沟的部位按了几下,还不死心,又把脖子和下巴都摸了一遍,全是**的。

志文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冷汗汨汨而出,只一会儿工夫就把后背浸湿了。

“小志!小志!”小英娘关切的呼唤把志文从臆想中唤醒过来,“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

“啊?!”志文这才发现满头满脸的汗水已经湿透了围住口鼻的布条,顺着下巴,滴在了他身下死者的脖子上,那被汗打湿的肌肤下,紫红色的斑点更加清晰,犹如一个红色骷髅头,张开了狰狞的大口正朝他微笑。

“没事儿,宋婶儿!”志文嘴角上扬,挤出了一个微笑,无论如何,自己也不能在他们面前失态。

“就是累了点,这天好热!”志文说完,不敢用衣袖,更不敢用手擦一下满头满脸的汗水,只顾把手中那纸包里剩下的石灰一股脑地、从头到脚地抖在了最后这人的身上。

而这石灰的量,原本还够三人份的。

“唰!”志文轻轻跃起,却并未如往常那样,高高跃出坑底,落到众人身边,而是尚未跃出坑边沿就落了下去。

唉!边上众人轻轻叹息,都以为志文今天真累了,连这个坑都跳不上来。

却见志文单脚在坑壁的一个小凸起上一点,忽的一下,高高越过众人头顶,落在大家身后,然后向着河边飞掠而去了。

“可以填土了!”志文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去河边洗个澡,一身的汗!”

ps:感谢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79章 应对(1)

一口气跑到河边,志文连衣服都没有脱,就跳入河中。

全身浸在河中,任河水缓缓冲刷,直到一口气实在憋不住了,志文才把头探出水面,大口喘气。

刚才他是故意不跳到人群中的,生怕身上的病菌一不小心过到谁的身上。

现在泡在河水里,也是希望河水再加上阳光能把身上的病菌带走、杀死。

说来奇怪,他们初到无定河畔的时候,无定河水异常浑浊,简直就是黄泥汤,可随着地势越来越平缓,河水也越来越清澈,想来是泥沙都沉到河底了吧。

刚才他一番折腾,就搅起了河底的淤泥,几道浊黄的河水不断翻滚,顺着河流远去,慢慢变淡,在远处复又变为清澈的水流。

想想真是好笑,当初还嫌弃那黄汤一样的河水,觉得脏,不愿在里面清洗,可这河水再黄再混再浊,无非是泥沙而已,和鼠疫杆菌一比,不知道有多可爱。

是的,刚刚埋葬的第三个死者,得的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鼠疫。

在欧洲,它被称为“黑死病”,因为一旦得了这个病,身上就会因为皮下出血而起斑,这斑与正常死亡的尸斑不一样,人死后会迅速变黑,所以称之为“黑死病”。

因为传染快,病症凶猛,死亡率高,导致欧洲中世纪后期人口锐减,将此病视为死神在人间的代理人,欧洲的社会结构因此土崩瓦解,间接促进了文艺复兴运动的兴起,

自然,这个死神代理人没有放过中国人的理由,不过中国的史书大多对于瘟疫语焉不详,往往一笔带过,又或者对该病的称呼与西方不同,总之,到了清末民初,才有比较准确的记载。

不过,志文依稀记得,前世的课程里似乎提到,明末爆发了一场遍及北方的瘟疫,根据部分史书对其症状的描述,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鼠疫。

至于这个病死亡率具体有多高,志文记不太清了,但应该接近一半,在现今这种情况下,逃难人群由于自身孱弱的体质以及缺医少药,就是超过一半的死亡率也不奇怪。

不会这么倒霉吧!志文心中一片冰凉,旱灾、饥荒、虫灾、地震,再加上现在的鼠疫,真是要被老天爷玩死的节奏啊!

刹那间,志文心中又涌上了带着囡囡、妞妞、大柱以及小英一家逃离这里的冲动,至于其他人,他没这能耐管。

也管不了了,一旦染上鼠疫,在后世,就只能及时使用抗生素甚至激素,用药稍晚,治疗效果及预后效果都会变差。

据说倒是有疫苗,不过所起作用也有限得很。

至于中医中药,对此并没有什么有效的验方,偶有成功案例,却并不能普遍适用。

真正有用的就是前期预防措施和后期处理措施,如隔离病患,火化病死之人。

“哗”的一声,志文从水中站起,几步跑到岸上,要不现在就走?

可一想到自己这帮人在逃难队伍中越来越落后,这里既然已经有人被感染了,那越往前走,估计疫情越严重。

调头折回陕北?更不妥,当时可是一门心思地想要跑出来的,那里更凶险,再说,万一后面也有人得鼠疫了呢。

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志文苦笑,陕北生态破坏严重,植被稀少,好地方真不好找,再说,这里就是个火药桶,马上就会炸的火药桶,怎么都得过了黄河再说。

这么一想,志文蓦然发现,实在是无路可逃。

现在志文心里异常悔恨,当初干嘛要和光同尘地混在难民群里慢慢地走,像一开始那样快速赶路,没准儿现在已经逃离疫区了。

算了,后悔也于事无补,冷静,志文做了几个深呼吸,告诫自己要冷静。

既然不能独善其身地逃离这个环境,那就要想办法兼济天下...,不对,想办法在这个环境中保护好自己人。

先理下头绪,争取把对付鼠疫的预防措施都想出来。

首先是饮食卫生,这方面一直做得还不错,不喝生水,不吃生食,不过饭前便后洗手做得不好,以前主要是缺水,现在靠着河边,那以后得严格要求了,特别是小林那帮人。

对了,老鼠坚决不能吃,那是传染源头。

自己一家人倒是没人会逮,也没人会吃了,可备不住小林他们会逮,严令他们也不准逮了,又不是没肉吃,就在河边,可以正大光明地拿鱼出来。

然后是个人卫生,这个不用说,一直做得很糟糕,还是缺水的原因,从逃难开始,一直走到河边才洗了次澡。

现在天气热,河水又清,可以天天在河里洗个澡了。

至于洗了澡后看着不像难民,容易招来麻烦等等,在鼠疫这个死神代理人面前,就不算什么事儿了。

衣服要勤洗勤换,特别是里面的跳蚤虱子,要清理干净。

志文刚才已经确认,那第三个死者得的是鼠疫中的腺鼠疫,症状就是脖子、腋下及腹股沟的淋巴结肿大,主要就是通过跳蚤虱子的叮咬传播的。

不过这个对于志文来说倒是很好解决,不管什么衣物,往系统仓库里一进一出,这些活物就都没了。

到目前为止,除了大柱发现的那两条鱼苗被志文收进了系统的鱼塘,其他的活物都进不了系统。

当然,脏衣服不会因此变干净,还得自己洗。

这也是志文他们一路逃难,衣服虽脏,却基本没有虱子跳蚤的原因。

重点还是要放在小林他们身上。

还有就是周遭的环境,要尽量减少传染源,这样一来,那这些无主尸体,还是得帮他们收殓埋葬啊,放任不管的话,只会让更多人被传染,让疫情更加严重,对自己一家人更有威胁。

得了,这回是不想做圣母也得做圣母了。

既然不能火化,石灰就得有保证,那孙氏父子二人,既是医生,又会烧石灰,得尽快再次找到他们,把他们俩忽悠进来。

从头又捋了一遍,志文觉得差不多就是这些措施和办法了,回去吃饭吧,免得大家担心。

正好,身上的衣服半是太阳晒,半是体温烘的,已经干的差不多了。

回到河边的窝棚,看着大家关切的目光,志文镇定自若地笑笑:“没事儿,我就是有点儿累了,河里洗了个澡,好多了。”

经过刚才这一番思忖,志文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到现在的信心大增,心态已经稳定下来了。

刚盘腿坐到地上,端起碗喝了口水,小捷凑到他耳边:“小志,石灰没多少了。”

“噗!”志文嘴里的水尚未下咽就喷了出来,所幸反应快,及时朝小捷偏了下头,没有喷到其他人,倒是把小捷喷了一头一脸的水。

ps:求收藏!求推荐!

为感谢支持,晚上还有一更!

第80章 应对(2)

“还能用多久?”

小捷用布条口罩擦着脸上的水,无奈地回答:“还能洒十个人吧,要是像你刚才那样用,五个都不够。”

“非用不可吗?小志。”小捷擦干水,顺带又用布条擦了把嘴,用手拿起饼子接着吃,还好刚才和志文离得近,饼子没遭殃。

志文嫌弃地看着小捷,这样不行,口罩可不是万能的,不能又当口罩,又擦嘴又擦手的,等会儿得纠正一下。

“必须用,看来要尽快把孙伯他们找到了。”志文郑重地点点头,要是一时半会没找到,石灰又用完了的话?......恐怕只能冒着大不韪火化尸体了。

“小捷,”志文吃了两口饼说道,“让小林他们出两个人,你带着他们去找孙伯。”

“噢,好!”

“算了,”志文想了想又否决了,真要没有石灰只能火化的话,得把尸体抬到没人的地方,小捷可是壮劳力,比小林他们能干,不能少了他,“小林他们有几个人?”

“七个,”小捷回答,“四个大的,三个小的。”

“那让小林他们自己出三个人去找孙伯吧,”志文说,反正孙伯小林他们都认识,“一个大的带两个小的,找人不要分开。”

志文担心分头找人的话,小的会被人给拐跑了。

“对了,小志。”小捷点头答应后接着说,“小林他们对咱们的枪刺术可眼馋得紧。”

志文摇摇头,“现在还不能教他们。”还是老问题,身体虚弱,体能和力量都差。

“你先带他们跑步,”志文吩咐,“还有,让小林安排人和咱们一起值夜。”

唉,志文暗暗叹口气,要交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像这样零敲碎打地说不行,还是吃完饭把所有人聚拢了一起说吧。

饭后,志文把所有人,包括小林他们召集在一起,给他们讲了下午他的发现——鼠疫,当然,志文告诉他们的是有很厉害的瘟疫开始在逃难人群中传染了。

这事儿没法儿瞒,想瞒也瞒不住,过两天他们就能发现病死之人和饿死之人的区别了。

再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说不定这个消息已经开始传播了呢?

与其到时候让他们因为恐惧而惊慌,还不如直言相告,让他们有个思想准备,自己要采取的措施才能让他们更加配合。

志文在详细讲解完下午他在河里想到的三大措施后,重点点了小捷的名。

“小捷,像你刚才吃饭那样,用口罩擦嘴就不行,”口罩这个说法,志文已经说过了,大家都知道是什么。

志文说完,其他人都下意识地用手拉了下围在脖子上的布条,志文也不点破,接着说道,“它只能在干活的时候用来罩住口鼻,对了,要天天洗啊。”

周围一片哀嚎,“衣服隔天洗,澡要天天洗,这口罩也要天天洗,很累的,志哥。”嚷得最凶的就是小林他们。

“我还要你们顿顿洗手呢,”志文冷笑,“天气这么热,每天洗个澡不知多舒服,你们居然嫌累。”

“那要是天冷了呢?”一个声音弱弱地问。

“能活到天冷的时候再说吧。”志文接着说道:

“听好了,饭前便后必须洗手,河就在旁边,多走几步路的事儿,不洗的话......嘿嘿,扣半块饼。”

喧闹的声音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志文还在不停讲着:“不洗澡不洗衣服,发现一次,扣一块饼;不洗口罩,发现一次,扣一块饼。”

“由我和宋婶儿、囡囡、小英,还有妞妞监督。”

这些惩罚措施是志文临时想出来的,主要就是针对小林他们。

大部分规矩志文他们这边的人早就习惯了,新的规矩适应起来也不难。

难的是小林他们,没人教导,以前都野惯了的,志文不认为自己今晚这么一说,然后虎躯一震,他们就能乖乖遵守这些规矩,还是得祭出扣口粮这个大杀器。

“行,志哥,我们尽量遵守。”小林最先回过神来,知道志文这是为他们好,一口答应了。

“嗯。”志文看着小捷点点头,“你还有事儿,找小捷吧,他会安排的。”

“好了,现在除了我,其他人,全体!去洗澡!”志文吆喝着,把人全都撵走了。

......

小捷估计得挺准,第二天,那包石灰粉在撒到第八个人的身上时,彻底用完了。

就这,还是这八人只有三个是因为感染鼠疫死的,要是再多几个的话,八个都不够用。

而那游医——孙氏父子,仍没有音信,小林的人一大早就出去找人了,至今尚未传递消息回来。

“咋办,小志?”小捷边铲土边问。

坑里的八具尸体都已撒了石灰,坑外还有五具尸身,都是饿死的,没有石灰,志文一时不知怎么处理,就把它们先放在那儿。

志文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有点沉重地说道:“用火烧了再埋吧。”

小捷大惊,“你疯了,小志,被人看见的话......”

“不让人看见不就行咯。”志文打断他的话说道,“弄远点儿,找没人的地方烧。”

“做几个担架,好把这些尸体抬走。”志文说着就要去找树枝,见小捷仍站着不动,以为他还没有想通,心里琢磨着怎么说服他。

小捷却先开口了,“小志,我明白你的苦心,但是这五具尸体,并没有染上瘟疫,”

又指了指坑中已经快被土盖住的尸身,小捷接着说道,“这坑挖得够深,撒过石灰,土现在也盖了一层,这五具尸体就这样埋在八具尸体的上面,我觉得可以了,人都死了,也不会被染上病,更不会把病传给其他人。”

“真要烧的话,只烧病死的人就好了,这样行不行?小志。”

志文耐着性子听小捷讲完,认真想了想,自己是有点矫枉过正,过于追求完美了,小捷说的的确有道理。

而且烧死尸见不得光,要避开大路才能烧,得抬好远,无形中增加了很多劳动量。

只烧病尸,其他的就在路旁掩埋,多少能减轻些劳动量,算是个权宜之计。

“行,听你的,小捷。”志文爽快地同意了,“大柱,来,咱俩把剩下这些扔下去。”

ps:感谢支持,求收藏!求推荐!

第81章 焚尸

很幸运,当天剩下的时间里,志文他们遇到的死尸都是饿死的,只需要在路边挖坑掩埋就行。

第二天也是如此,以至于志文有了疫情爆发规模很小,或者已经被控制了的错觉。

不过好运在第三天结束了。

这天他们遇到的,几乎全是得了鼠疫的死者,好在整体数量不多,一天下来,十三具病尸。

这下再不能就地掩埋在路边,志文他们不得不找树枝,做了四副简易担架,抬着死尸,向远离官道,没有人群的方向而去。

“志哥,歇......歇会!”小林气喘吁吁地说着,不等志文回话,就把担架放在地上,正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站直了身子。

担架上三具尸体冒出来的恶臭直往鼻子里钻,小林也只得任汗水肆意在脸上流淌,不但没有取下取下罩着口鼻的布条,反而还伸手到脑后紧了紧,只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不错,小林。”志文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地点点头,“教你的总算没忘。”

不论是干活,还是锻炼之后,极度疲累的情况下,不可马上坐下来或者躺下来休息,这是当时志文训练囡囡是就一再交待的。

自然囡囡训练小捷他们时教给了他们,小捷现在又教了小林。

“志哥,得这病死的人,看着恶心,闻着更恶心,现在你就是让我放下口罩我也不会放的。”小林误会了,他以为志文夸他搬运尸体的时候一直戴着口罩。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还记得休息的时候不能马上坐在地上。”不取口罩有什么好夸的,等过几天成了习惯,除了吃饭喝水都不会取口罩。

“哦!”小林又擦了下额头,“一开始也记不住,被小捷打了几下,就记住了。”

志文笑了,小捷还颇有点军队教官的感觉,教人教不会就动手。

“好了,快走吧,咱俩落在最后了。”志文嘴里催促着,心里却不太着急,他就知道是这样,最强搭最弱,反而是最落后的一组,不过谁让他们没人了呢,只能让小林顶上。

大柱和小捷抬着四具尸体,力气大,身高相差无几,冲得最快,早看不见人影了。

小英娘和小英,囡囡和妞妞,各抬三具,小英和她娘身高有点不搭,抬着不太方便,但四人力气都不小,也远远地在前方了。

志文和小林,身高倒是差不多,不过小林这力气就差得远了,一路上已经歇了三四回,被远远地甩在了最后面。

等志文带着气喘如牛的小林追上小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们正忙着搭柴禾台。

“就在这儿了?”志文和小林放下担架,两眼却是惊喜地盯着快要成型的四座柴禾台。

像是缺了塔尖的金字塔,下宽上窄,下面还留了个洞口,想来是方便点火,上面虽窄,但放三四个人不成问题。

志文本来还担心火化尸体不知有多麻烦,要怎么搭火堆,怎么摆放死者的尸体等等,他根本不知怎么弄。

没想到小捷大柱他们就先到这么一会儿,就弄得差不多了。

“快点,小志,就等你们了。”小捷和他俩打了个招呼,接着说道,“放心,刚才我们捡柴的时候就看了一遍,周围没人。”

“这么一会儿你们就捡了这么多柴?”志文很吃惊,他原本以为得动用系统仓库里的柴禾呢。

“大成他们一路捡着过来的,我们捡的不多。”小捷答道,这个大成,是小林他们一伙儿的,年纪比小林还大,带着个弟弟,个子就和志文差不多,力气还不如小林。

“这柴禾堆谁搭的?”志文很好奇,都有点精品工程的模样了。

“大柱啊。”小捷看了看闷声不出气,只顾干活的大柱一眼,“他说去年冬天他们家在县城外面,被县衙的人抓差处理尸体学会的。”

不错,志文没想到大柱手还挺巧,他觉得要是换了自己,就算干过,隔了这么长时间,也未必能像大柱这样搭得又快又好。

志文、小捷、大柱和小林,分别拿了一支火把,伸进四个柴禾堆的下面,不一会儿,柴禾被点燃,由下而上,渐渐变成熊熊大火。

死尸身上的衣服,被火苗一舔,瞬间化为黑灰,然后被跳动的火焰送到火堆上空,随着微风向远处飘落。

很快,火光带着黑烟滚滚而起,火堆四周都弥漫了焦臭的气味,这是人体被高温灼烧产生的味道,大家不由自主地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冲鼻的臭味逼得不断后退。

志文四周看了下,急忙吩咐道:“快!大家都散开,走远点,发现有人来了就通知大家。”

这冲天而起的火焰,在黑夜里犹如一盏指明灯,志文怕有人顺着火光找过来。

“哎!”众人答应一声,随即三三两两地四下散开。

“有人来了就学狗叫啊。”志文也选了个方向,带着囡囡和妞妞而去,一时也没有更好的联络方法了,想来这几堆大火,真正的野狗应该早被惊跑了,等会儿的狗叫就只能是自己人的了。

“听见狗叫大家就藏好,不要被人发现了。”志文又吩咐道,只要不被人抓了现行就成。

带着囡囡和妞妞远远地找了个土堆,三人坐在顶上休息,这里视线不错,方便发现远处的动静。

志文取下口罩,掏出水囊,和囡囡、妞妞轮着把手和脸洗了,长长嘘了口气。

现在志文和小林他们喝的,都是系统里的鱼塘水了,河水就只用来洗漱。

志文觉得既然鱼塘水多少有点治病防病的作用,那就给大家都喝上,哪怕是心里安慰也好。

小林他们也被志文送了几个水囊,当时在县城里准备逃难物资时,志文买了不少,里面的自然也是鱼塘水。

现在小林他们除了晚上睡觉是和志文他们分开的,吃喝都凑到一块了。

只是像现在这样用鱼塘水来洗手洗脸,志文还是有点心疼,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水”啊。

放到外面,说它是治病救人,养生保健的“神水”也不为过,拿来洗手?真是有点浪费了。

可他们是背着河走的,现在已经离河边很远了,才抬了死尸,不洗一下,心里真不舒服。

第82章 野狗的逆袭

“哥,哥!”囡囡趴在志文身旁轻声呼唤,“火要灭了。”

“呣。”志文从沉睡中醒来,“抱歉,囡囡,不小心睡着了。”

“没事儿,志文哥,有我和囡囡看着呢。”妞妞坐在旁边,正看着远处的四个大火堆。

冲天的火光已经熄灭,只剩下四个暗红色的火球,偶而会有几点火星逸出,很快熄灭在黑暗中。

“汪......汪!”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这么晚了还有人?”囡囡皱皱眉头。

“应该不是。”志文想了想,要是一开始火光冲天之时,有人过来看看情况还说得过去。

现在火都灭得差不多了,远没有刚才那么显眼,能注意到的人只会更少。

再说那么多人都有夜盲症,没有几个人为了满足一点好奇心,摸黑跑过来看热闹的。

“估计是小捷他们呆不住了,想问问怎么办。”志文边说边从仓库里取出火折子,燃起一根火把,在空中晃了几下。

现在的火折子都是系统加工坊用灌木柴禾做的,比这个时代的好用多了,原来准备的火折子早就用完了,小林他们的也被志文没收了,没别的原因,怕他们玩火**,反正吃饭都在一起。

现在除了志文,谁身上都没有火折子,点起火把,其他人只要不傻,

“让小捷小林他们都到我们这吧,这里不错,今晚就在这儿歇了。”志文笑着说,“咱们再生堆火,让他们看得更清楚些。”

“那四个大火堆不用管了吗?”囡囡问道。

“明早熄了再去收拾。”明火虽灭,暗火还旺得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再说点火前志文他们专门清理了下火堆周围的易燃物,不用担心会引发野火。

“小捷,你安排下值夜。”等大伙儿陆续到齐了之后,志文吩咐了下,就准备和衣而睡,今晚没空搭窝棚了,就睡地上吧,天热,晚上也不冷。

“对了,都用水囊里的水把手和脸洗干净,今晚就不用洗澡了。”想洗也没法洗。

“志哥,小捷哥。”大成和他兄弟互相浇水洗着手,突然对志文他们说道,“要不今晚值夜就交给我们吧,你们都累得狠了。”

“哦?”小捷正在脑子里排着人呢,闻言甩甩手上的水滴,“光是你们,能行吗?”他有点不放心。

“不用担心,小捷哥。”大成洗好了,甩着手说道,“我会盯着的,我们帮不上大忙,帮点小忙总行的。”

“那行,我就放手了,今晚全看你们咯!”小捷倒不客气,主要是不论做什么事,他都能感受到志文对他的信任与放心,受志文的影响,自然不会担心大成做不好这件事儿。

......

深夜,远处的四个大火堆已经完全熄灭了,而志文他们的小火堆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大成的脑袋重重一点,随后又立即抬了起来。

“啪啪啪。”大成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自己的脸,心里不断告诫自己不能睡,天很快就要亮了。

他给自己安排的是最后一班,虽然在小捷面前立下了豪言壮语,但第一次全盘负责值夜,终归有点儿不放心,就一直陪着值夜的伙伴们。

等真轮到大成自己的时候,他已经很累了,又没人陪他说话解解闷,一个劲儿地点头,如小鸡啄米似的冲瞌睡,连旁边的火堆快要熄了都没注意。

火光越来越淡,火苗越来越小,最后只留下一缕青烟,也瞬间消失不见,火堆熄了。

再看大成,盘腿坐在地上,头低低地垂着,下巴抵在胸前,已经睡着了。

一阵微风掠过,卷起几缕火堆余烬,远处无尽的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两盏小小的,忽闪忽闪的绿光。

随着它无声无息地渐渐接近,光芒也由小变大,到得志文他们近处,这哪里是什么绿光,分明是一只野狗,那忽闪忽闪的绿光,是它黑夜里的双眼。

野狗咧了咧嘴,露出森白的牙,并未发出叫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它转着头左右打量了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了坐着的大成身上。

其他人都躺在地上,相互挨着,睡得正熟,攻击他们,势必惊动其他人,况且低头进攻地面的目标不方便。

它更擅长从地面扑击半空中的目标,对,就像现在坐着的大成,虽然喉咙被他的下巴挡住了,可高度正好,只要往他胸前一扑,他必定往后仰天而倒露出喉咙,那时候只要一张嘴再一合拢,就可以咬断在嘴边上的喉咙。

野狗绕过已经熄灭的火堆,来到大成正前方,火虽然已经熄了,但灰烬还在散发着余温,对火,野狗天然有种畏惧感。

却说大柱,睡觉向来很死,白天又干了那么多活,身体再好,也是累得很了,此时正是好睡的时候。

不过要睡觉之前,他口渴得紧,这一天下来不知出了几身大汗,就找志文要了满满一囊的水,全部喝了。

这时,小腹满满的饱胀感,把大柱给憋醒了。

大柱从地上翻身撑起来,眼角的余光似乎瞟见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得益于志文一直以来灌输的危机理念,和逃难后天天值夜养成的防患意识,大柱本来还很浓的睡意瞬间消失了,顺手拿起了手边的一把铲子。

大柱迅速地往左右两边看了看,一切正常,大成在他的侧前方,背对着他坐在地上,没什么黑影啊,是不是自己眼睛花了,大柱开始怀疑自己。

不过大柱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在这万籁俱寂的夜里,除了火堆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本应悄无声息的,可他分明听到了某种东西压在草上随后又离开造成的“沙沙”声。

这是......脚步声?不是人的脚步声,太轻了,那么是......

大柱念头刚转到这里,就看到一条黑影从背对着他的大成身前突然窜出,径直向大成的胸前扑去。

野狗还是狼?怪不得刚才看不见,原来是被大成给挡住了。

还有,这大成是不是吓傻了?怎么一动不动的。

心里想着,大柱手上可没闲着,随着他一声暴喝,刚才顺在手里的铲子,被他奋力掷了出去,铲尖直指大成胸前,意欲在这畜牲扑到大成前将其挡住。

第83章 一击

大成被大柱的那声暴喝惊得从梦中醒来。

哇靠!自己怎么睡着了,这是大成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接着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一股劲风,带着扑鼻的腥臭,漆黑的夜里,竟然也能看见野狗嘴里白晃晃的牙。

斜后方有东西带着“呜呜”的风声直奔自己胸前,大成估计是有人投掷东西想帮他解围。

大成本能的反应,是想要后仰避让,殊不知正合了这畜牲长久厮杀后的本能预判,只要后仰,就会将最脆弱的脖子暴露在了野狗的獠牙之下。

头刚向后一仰,正欲接着后靠的大成,身子却突然一软,向左侧倒下,脖子险险避开狗吻。

原来大成盘腿坐在地上,左脚被右脚压在下面,时间太久,左侧身体气血不畅,已经完全麻木,他才清醒,尚未察觉出来就被迫用力后靠,结果左半边身体根本使不上力,原本想要后靠的,变成了向左侧倒伏,阴差阳错地逃过一难。

“嗤”的一声轻响,避开了脖子,右肩却不能幸免,野狗上下颌一合,犬牙刺破薄薄的夏衣,又毫无阻滞地戳进了右肩肌肉。

“呃!”大成痛得发出一声闷哼。

“呯!”大柱掷出的铲子终究晚到了一步,击在这牲畜的肚子上。

野狗“呜”的发出一声含混不清的叫声,并未松开早一步咬住大成右肩的嘴,被打得在空中荡了一个圈,带着大成向左前方倒下。

“呃!”大成右肩被野狗咬在嘴里,被这样一带,狗牙往肉里更进了一分,痛得忍不住又哼了一声。

“当啷!”铲子掉在地上,大柱力气虽然不小,但对自己投掷铲子的准头把握不大,刚才这一下使的力不大,对这畜牲并未造成多大伤害。

“都别动!”志文大声制止了蠢蠢欲动,想要上前帮忙的其他人,自己则“嗖”的一下向大成掠去。

刚才大柱暴喝那一声就把他弄醒了,见大柱扔出去的那把铲子并未见功,随即打消了扔东西救援的想法。

准头有了,力量就不够,反之亦然,志文也是这样的,练了这几天都没什么长进,果然,还是近身肉搏更适合他啊。

至于不让其他人动,是怕他们碍手碍脚地围到大成身边,反而影响了志文的行动。

那边发出“嘭”的一声轻响,大成、野狗双双落在地上。

甫一落地,野狗嘴上一使力,同时头往后仰,就要硬生生从大成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这时,一人一狗眼前同时一黑,志文到了。

什么野马分鬃,什么捣碓势,什么白鹤亮翅,什么云手,这时在志文脑海里通通消失了。

那野狗后腰半塌,前肢直立,狗嘴斜指向上的姿态,在志文心中蓦地生出应对之式。

手随心动,双手自然而然地上下伸出,罩住狗头上下两方,随后往里一合。

没有大家意想中惊天动地的声音,只有“咔嚓!”一声脆响,在众人眼中,那畜牲的脑袋似乎塌下去了一角,有几团红白相间之物迸发而出,却始终没有追上志文及时收回的手,颓然滴落地面。

野狗身体一僵,随后倒伏在地,不再动弹,而嘴还挂在大成的肩上。

原来这畜牲的脑袋,被志文刚才那一下的双手合计给生生打碎了,随后飞溅出来的是野狗的脑浆,志文手收得快,没有被沾上。

现场一片寂静,大家都被志文这一击给惊呆了。

囡囡、妞妞和小英一家还好点,毕竟之前见识过志文的身手,可大柱和小林他们没有见过啊。

野狗的头骨,比狼逊色不了多少,而狼,号称铜头铁骨豆腐腰,意即头骨如铜一般坚固。

大柱和小林他们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但他们知道野狗极难对付,特别是小林他们,往往要仗着人多,三四个人才能和一只野狗对峙,五六个人才能赶跑一只野狗。

大柱现在力气大了不少,枪刺术也有所成,可他即便用白蜡杆戳中狗头也没多大作用,只能把狗赶跑,还没杀过野狗呢。

而志文却用手,看似轻轻一击,狗头在瞬间就被打碎,这一击,让野狗即时毙命,失去了进一步伤害大成的机会。

这一击,也树立了志文在大家心目中,特别是大柱和小林他们心中的威势。

如果攻击其他地方,野狗一时不死,临死前的反扑,反而会给大成带来更大的伤害,让伤情更加严重。

“谁值的夜?火堆熄了也不管,被野狗欺到身边也不知道。”志文脸色很难看。

以前都是和其他逃难人群混在一起过夜,人多势众,火堆遍布,不是大群的野兽是不敢夜袭的。

值夜更多是为了养成大家的警戒习惯,适应夜间的氛围,为以后可能出现的一家人落单出行打好基础,没想到今晚第一次单独在野外过夜就出事了。

“我值夜。”躺在地上的大成低声说道,给在一旁正尴尬地不知怎么办的小捷解了围。

“你值夜?”志文低声问道,随后猛然拔高声音,“值成这个样子?”

“生火,烧水!”志文吩咐道,人要教训,疗伤也不能耽误。

接着捡了根树枝,把还挂在大成肩上的狗嘴撬开,由于狗牙深陷在肉里,颇费了一番功夫。

右肩一前一后,各有两个很深的伤口,鲜血已经将周围的衣袖浸湿,幸运的是,没有大血管被咬破,出血量不算太大。

“志......志哥,”大成脸色蜡黄,满头大汗,低声说着,“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

“志哥,大成一直陪我值夜。”

“还陪我了。”

“也陪我了。”

旁边小林那帮人都叽叽喳喳地帮大成说话。

“好了!”志文打断这帮人的话,“值夜的事儿等会儿说,先治伤。”

这几人七嘴八舌一说,他就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无非是大成这小子不放心,从头到尾陪着其他人值夜,结果最后自己受不了,睡着了。

这时大成的兄弟跪在地上,抱着大成低声哭泣,跟着两个恶丐混的时候,有几个小乞丐被野狗咬过,不论有没有及时包扎伤口,随后的一场高烧就都送命了。

不是大成的兄弟脆弱,而是他知道被野狗咬了之后的严重后果,相当于已经在阎王爷那里报了到。

第84章 土法消毒

而这边,除了志文,就只有小英娘年纪大,知道被狗咬伤了不简单,边烧水边对志文说:“小志,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大成兄弟听到小英娘的这句话,犹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根稻草,膝行到志文身前,抱着志文的小腿重重磕了几个头,“志哥,求你救救我哥!”

志文无奈地叹口气,“我尽力吧。”

他现在头疼的就是这伤好治,毒难消。

野狗吃得杂,老鼠、死尸都在它们的食谱上,嘴里不知有多少致命的细菌和病毒,包括鼠疫杆菌,搞不好,大成就会成为他们这帮人里第一个得鼠疫的人。

洗过手,志文让小捷拿着水囊浇着水,先把大成的伤口简单冲洗了一下,不过这还不够,伤口不浅,还得找东西把伤口翻出来,冲洗更深处受伤的地方。

光用手肯定是不行的,“水开了没有?”志文回头问旁边正忙着烧水的小英娘她们。

“马上就开了,小志哥。”答话的是小英,她也跟着忙前忙后的。

“把剪刀丢进去煮一会儿。”只能用剪刀了,好歹够尖,能扎进伤口深处。

“啊?哦!”小志哥说什么听着就是咯,这是小英的想法。

稍后,志文接过已经煮了一会儿的剪刀对大成说:“忍着点儿啊,会很疼的。”

“嗯!”大成很硬气地点点头。

“差点忘了,”志文接着说,“大柱,捡根树枝让他咬着,再多来几个人,把他按住了,别让他乱动。”

等志文满头大汗地清理好伤口时,大成口含树枝,已经晕过去一会儿了,这样也好,除了不用找人按住他,再疼他也感觉不到了。

伤口被志文用剪刀弄大了不少,狗牙上除了病菌病毒,还有不少污垢,不弄大点冲洗不干净。

前世除了上解刨课舞弄过刀,之后再也没碰过,都是耍嘴皮子,几个小小的伤口也把志文折腾得够呛。

原本已经开始凝结的伤口,被这样一弄,鲜血又开始往外冒。

“志文,不包扎下吗?”小捷见志文在发呆,忙小心翼翼地提醒。

“哦?先不急。”志文发愁的是用什么消毒。

冲洗伤口用的是系统鱼塘水,这水小捷喝了能止吐,多少有点治病的功效。

虽说系统很是神奇,鱼塘水真能消毒也说不定,但把所有希望都建立在这种假想上,显然是不靠谱的。

要是不能消毒,大成十有**就得交待在这儿了,除了鼠疫,破伤风、狂犬病,等等等等,随便一个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小捷,石灰一点都没剩下吗?”实在不行,倒是可以用烧红的剪刀来烙伤口,但大成被咬得很深,伤口又不规整,烙的话很多地方烧不到。

而且就那么烧一下,没有持续消毒的作用。

石灰粉就不一样了,洒进去能把伤口填实咯,还能持续地发挥作用。

只是......两辈子加起来志文都没用石灰粉消过毒,效果肯定是有的,不然也不会用来防疫,只是不知道用在活人身上会有多痛苦。

“还有些,只是洒一个人都不够了。”小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志文,虽然他不知道志文这会儿要石灰做什么。

志文接过来打开一看,用在大成的伤口上是够了,只是用不用呢?

用!志文决定了,再疼总比死了强。

“拿块没用过的口罩,把他伤口的血水吸干。”志文吩咐小捷,所幸多做了几条口罩,所幸做口罩用的是棉布,所幸做好后用水煮过,现在不用再耽误功夫。

“嗤!”石灰粉洒在伤口上,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昏迷中的大成脸皮抽了抽,看来很痛啊。

这回志文手脚比刚才快多了,趁着大成还未清醒,飞快地把伤口都敷上石灰粉,用干净的布条前后包扎好。

行了,看他运气吧。

要是不发烧还好,要是发起烧来,那个孙大夫在的话可能有办法退烧,志文自己可没辙。

“志文哥!”妞妞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

“等会儿!”志文示意妞妞不要说话,他要先教训一下今晚,不,昨晚值夜的这帮人。

“听好了,”志文大声喝到,“值夜不能充英雄,不能讲义气,值夜是用自己的全部精力,来保障你自己和大家的安全,不集中精力的后果,就是大成这样的下场!”

“值夜别像大成这样硬扛着,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轮到自己了就打起精神。”小捷的语气缓和得多。

“什么事儿?妞妞。”志文没有接着再说什么,点到为止,昨晚的经历相信会给他们一个难忘的记忆的。

妞妞见志文终于忙完了,伸出根指头捅了捅他,另一只手则指向远处。

“嗯?”志文顺着妞妞所指的方向望去。

黎明前的夜晚,正是最黑的时候,妞妞手指的方向离官道更远,隐隐有火光透出,只是不知被什么挡住了,看不见火苗。

昨晚他们一到这里就忙着点了四把大火焚尸,顾不上细看,况且他们点的这四堆火火势惊人,远处这么微弱的火光根本注意不到。

“山火?还是有人也在焚尸?”小捷喃喃自语。

“都不像,”志文摇摇头,“山火和焚尸产生的火焰周围都有黑烟,火光中会带着黑色,而这个火光却是透出青白色。”

这是温度极高的表现。

等等,难道是那孙氏父子在烧石灰?

志文和小捷对望一眼,显然都想到了。

离官道这么远,怪不得找不到他们。

“志文,现在就去看看?”小捷有点兴奋,跃跃欲试地问。

没法不兴奋,没了石灰,焚尸真的是辛苦得多,虽然迄今为止就只烧了一次,但这一次就有人被野狗咬伤,还是洒石灰好。

“别急,天亮了再去,先把昨晚烧的这些骨灰收殓一下,放心,他们跑不掉的。”志文笑道,烧石灰不是一时半会就行的。

“厉害了,妞妞。”志文树起大拇指朝妞妞比了比,以前这丫头不显山不露水,存在感很低的样子。

没想到这几天又能找死尸,又能找活人的,还是个侦探的料?

第85章 找到人了

“担架呢?”想到大成,志文又问道,天亮了他也未必能醒过来,就算醒了也未必走得动路,”

“烧了啊,”小捷无奈地看着他,“不是你说抬过死人的不能要吗?忘了?”

还真忘了,志文无奈地笑了笑。

“干嘛都要去?”小捷不解,找两个人过去,要到石灰不就完了吗,还得赶回官道上呢,一帮人全都过去,有必要么?

“嘿嘿,”志文笑了,“光要点石灰可不行。”

最好能赖在那儿,把烧石灰的技术偷学了,大柱手巧,等会儿嘱咐他到时候多用点心。

要是能把这两父子拐了和他们在一起,那当然就更好了。

“大成要是发烧,可以让孙大夫给他看看。”志文接着说道,这也是其中一个目的。

就地挖了个大坑,志文他们将昨晚四个火堆烧剩后的灰烬全部埋了进去。

“得罪莫怪。”志文心里念叨着,朝新起的土堆拜了三拜,带着大家向冒着青烟的山头出发了。

......

“志文,前面有个村子,要不要进去看看?”小捷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村庄问志文。

眼看快到黎明前冒着火光的那座山头了,

一天之计在于晨,正是上午阳光明媚的时候,村里既无炊烟升起,路上也不见农人行走,估计已经荒废了。

“不用了,”志文摇摇头,“路过的时候小心野狗。”

一般遇到这种村子,其他难民最爱进去搜刮一番了,哪怕找不到什么粮食,找点其他物品补充一下也好。

不过现在在这些村子里已经基本找不到什么东西了,无非是晚上歇脚时不用搭窝棚,可以在房子里休息一晚。

不过不少野狗也喜欢在这种荒弃的村子里搭窝,进去的话还得冒些风险。

时间还早,先把孙伯他两父子找到再说。

那座冒着火光的山头离这儿已经不远了,大白天的,火光已经基本看不见了,现在走得近了些,可以看见淡淡的青烟,和因为热气翻滚而扭曲的景色。

终于到了。

这是一座石山,山腹已被破开,露出青灰色的山体,都是坚硬的、连成一体的石头。

山脚堆了四五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规模都不小,志文估计高度都有两米左右,显然是从石山上

石堆有条土路,通往另一边山脚,那儿有一个高高的土坎,土坎底部是掏空的,砌了个半圆形的拱洞,顶部则用泥砖团团砌了一个......烟囱?

没错,志文他们远处看见的青烟,就是从顶部那个地方冒出来的,志文觉得那应该是烟囱吧。

仔细一看,还有青色的火苗从上面呼呼地冒出来。

底部那个半圆形拱洞则往外透着火光,不时有火星跌落,溅出洞口。

志文前世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只看出这是个小土窑,至于是不是在烧石灰,他就不知道了。

土窑旁边还放着一堆木炭,都是又粗又直的,质量很好的样子。

“人呢?孙伯他们人呢?”大柱在一旁嚷嚷。

“万一不是孙伯他们呢?”小捷还是比较谨慎。

“肯定是,”大柱不服,脖子一扭,下巴一扬,“喏,那不是八千吗?”

大家顺着他下巴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土窑旁边的两棵大树,在这样的大旱之下居然浓荫遮蔽,倒也稀奇。

树荫下仰天躺着一个小小少年,头枕露出地面的树根,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睡得正香。

远远的看不见脸,只是那身衣服很眼熟,似乎还是那天见到他们父子俩穿的那身。

“八千,八千!”大柱已经撒腿跑了过去。

“八千......!”大柱冲到树下,扯开嗓门大吼。

“啊?谁?谁啊?”少年从梦中被惊醒,猛的坐了起来。

“还真是八千。”小捷和志文边朝树荫下赶,边对志文说,“只是这脸......”话没说完,小捷忍不住笑了。

八千脸被熏得黑黑的,头发也是又枯又黄。

“哦,是你们啊。”八千看清了近在眼前的大柱,“石灰用完了?”

“啊,用完了。”志文和小捷也到了,志文仔细看了看八千的脸,“八千,我们最多十天没见面吧,怎么瘦成这样了?”

走近了才看清,八千的脸颊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双眼无神,和初次见面时充满活力的样子截然不同。

“没什么,就是烧窑太累了。”八千站起来,想要拍拍身上的灰,脚下却一软,又跌倒在地。

志文冲到他身边,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多谢,小,小......”八千道个谢,却结巴了起来。

“我叫小志,忘了?”志文又自我介绍了下,那天大家毕竟没有呆多长时间,记不住名字也正常。

“哦,小志,谢谢。”八千抓抓头,有点不好意思,把人家的名字忘了,在他看来是件很不礼貌的事儿。

志文突然笑了,“八千,你是饿的吧!”

“咦?孙伯怎么一动不动地躺在这儿?”

不待八千回答,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另一棵树下的大柱却突然大声发问道。

“啊,没事儿,我爹没事儿。”八千急忙回答。

志文和小捷搀着八千走到另一棵树下,只见孙伯身上盖着件旧衣服,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双眼紧闭,脸色灰败,一头大汗把头发都弄湿了,大柱的大呼小叫和众人的说话声都没有让他睁开眼睛。

“孙伯怎么了?”小捷有点急了,这刚找到人就不行了?要不要这么背运?“晕过去了?多久了?”

“也是饿的吧?”志文指了指树下的一个土灶,灶上有个土罐,土罐里有没有东西看不见,不过这灶下的火堆却是熄的。

这父子二人在这儿既要烧窑,还要找食,都要费不少力气,可现在这野外能找多少吃的。

八千默默点了点头,这时候也没必要隐瞒了。

“等着,啊。”志文放下八千,解下肩上的包袱,假装从里面掏出一根山药和一把苜蓿递给身后的小英娘,“宋婶儿,赶紧做点吃的给孙伯他们。”

“小志,”小英娘刚接过东西,八千坐在地上喊了一声,支支吾吾地说道,“能不能加......加点盐。”

第86章 被救的大夫

志文明白了,孙氏父子不

想想也是,这天气本来就热,还要在这个大火炉旁烧石灰,必然会出很多的汗,从而带走体内的盐分。

所以光有吃的都不行,如果不及时补充盐分的话,一样会头晕眼花,没有力气,甚至危及生命。

实际上盐吃不了多少,但少了它还真不行。

“放心,你和孙伯有盐吃的。”八千这是担心他们没盐,或者有盐也不愿意给他们吃。

志文暗自庆幸还在县城的时候,手上有钱,他就隔三岔五地买了好多盐囤积起来,当时限购粮食,盐倒是不限。

虽然盐的质量他不太看得上,不过总比没盐吃要好,现在还剩很多。

“八千,烧着窑你怎么就睡着了?”趁着小英娘做饭的工夫,大柱大大咧咧地问,“不用看着窑吗?

“哦,这窑石灰已经烧了四天了,不用人再一直盯着了,一个时辰加回炭就行。”聊起这个,八千的脸上又恢复了些神采。

“烧了四天了?那还要烧几天?”志文有点可惜,前四天怎么做的就不知道了。

“还有两天,就加加炭,扒扒灰就行。”八千回答。

扒灰?志文耳朵听见这个词,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与这土窑全无关系的画面。

急忙甩了甩头,把这画面驱散,前世被污得可以啊,到现在都还能被带歪。

可惜了,志文心里暗叹,后面两天基本没什么技术含量了,不过还是跟着学学吧,特别是大柱。

“八千,那我们就在这儿多呆两天了啊,顺便给你们打打下手,帮帮忙。”志文连忙说道。

“啊,这个......”八千一时接不上话,他内心里是愿意有人来帮忙的,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多几个人至少能腾出手去找点吃的。

可他父亲还没醒过来,他这当儿子的能擅自做主吗?

“来来来,吃饭了!”正当八千左右为难之际,小英娘端着两碗汤过来了。

“八千,你和你爹怕是饿伤了,不敢给你们吃干的,先吃点稀的垫垫。”小英娘递给八千一碗汤,怕他以为舍不得粮食,专门解释了一下。

另一碗递给小捷,示意他端去给孙大夫,那可是读过书的人,小英娘有点敬畏,再说身为女子,也不好和其他男人过于亲近。

“一起吧。”志文和端着碗的小捷一起走到孙大夫身边,

好在孙大夫人虽然不清醒,不过进食的本能还在,只要把勺送到他嘴边,自会张嘴吞咽。

至于八千,刚才接过碗就两眼放光,这会儿正吃得狼吞虎咽的,顾不上这个本应是他身为人子的义务。

“呣。”一碗汤喝了大半,孙大夫的汗水渐渐收了,嘴里轻哼一声,眼睛缓缓睁开。

“小志,你们来了。”孙大夫的语气说不出的疲惫。

“哎?孙伯,你一个人都没看,怎么知道是我们呢?”大柱也来帮忙扶着孙大夫。

“嗨,我就是睁不开眼身子动不了,周围的动静我可都听得见。”孙大夫喝了口小捷喂的汤说道,“多谢你们了。”

看着孙大夫灰败的脸色,被烤得发黄发焦、而根部却又发白的胡须和头发,回想初见时他那还称得上矫健的身形,志文心里蓦地发酸,还带着敬佩和感动。

“孙伯,你烧这石灰是要把自己烧没了啊?”志文嘴里故意开着玩笑,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凝重。

“哎,别说了,没想到这吃的这么难找,始料未及,始料未及啊。”孙大夫不胜唏嘘。

不想继续谈论这有点难堪的事,孙大夫主动转移了话题,“你这汤里是剁碎的山药吧?小志。”

“厉害,不愧是大夫。”志文顺手送了他一顶高帽。

“嗯,”孙大夫点点头,“山药,古称薯蓣,在《神农本草经》中被列为上品,味甘温,补虚羸,除寒热邪气;补中,益气力,长肌肉;久服耳目聪明,轻身,不饥,延年。”

说到这儿歇了口气,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接着说道:“我父子二人此时倒是正合吃它。”

服侍他喝汤的志文三人被孙老先生这番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言辞弄得不敢出声,太高端了,这是在背书么?

就连已经吃完的八千也尴尬地在旁边咳了一声。

“嗯?你们有人受伤了?”不愧是医者,眼睛就是与常人不同,才稍稍恢复,就看见了另一棵树下躺在担架上的大成。

“大成啊,昨晚被狗咬了。”大柱满不在乎地回答。

“被狗咬了!伤口处理了没有?怎么处理的?”一提到伤病,孙大夫刹那间满血复活,连声追问大柱。

“志文!”大柱连忙求救。

“孙伯,伤口我用清水冲洗过了。”志文如实回答,至于细节,比如用煮过的剪刀把伤口弄大了才清洗,他没有提,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应该如此的,却是忘了此时还没有严格消毒杀菌的概念。

“那有没有上药?”孙大夫虽然这样问,其实心里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他不认为志文这家人有谁懂,而且哪来的药?

孙大夫希望的是现在上药还来得及。

“呃,我用剩下的石灰给敷上了。”志文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内心既忐忑又无奈。

忐忑的是,在昨晚那种情况下,用石灰消毒包扎肯定是最好的选择了,不知道现在会不会被这古代的医者视为笑话,猛批一顿。

无奈的是,逃难前他本想买点药材,以备路上急用,可进了药店却是傻了眼。

原因很简单,志文既不认识中药,更不知道常见病痛的对症药材有些什么。

上辈子专业学的是中西医结合,听上去中西兼修,实际上两头都没学好,西医还好,营养学方面他差不多吃透了,其他的也就开个消炎药和维生素的水平,更深的?请去其他专业。

中医嘛,不说了,现在就只记得麻黄汤和桂枝汤这两个汤头的名字,连配药组cd忘了。

所以志文就只备了甘草和黄连这两味药,甘草被誉为国老,能调和诸药,简单来说就是有一定的解毒功能。

黄连就不用多说了,他记得能止泻。

第87章 胆子真大

“嗯。”不料孙大夫却赞许地点了点头,“生石灰可生肌长肉,止血,杀虫解毒,正合用。要是事先能用铁锅炒制,以去其火气,再加冰片,以解其火毒,就更好了。”

“不过事急从权,做得不错,小志。”孙大夫眼里满是赞许,“你学过医?还是家里有人教过你?”

“没学过什么医。”志文连忙摇头否认,开玩笑,哪敢在孙大夫面前说自己学过医,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志文连字都还没认全呢。

“就是记得你说过石灰能驱虫避疫,那野狗牙上说不定就有虫和疫,那就拿来驱咯。”志文接着说道。

孙大夫嘴角抽了抽,无语了,这小子胆儿真大。

“孙伯,我现在是担心他发烧的话,就危险了。”这才是志文现在最担心的,面对发烧,他根本束手无策。

孙大夫沉思了一会儿,“我这里倒是还能凑付连翘饮出来,就是不知到时候对不对他的证了。哎,现在药也难找多了。”

等父子二人吃完后,孙大夫虽然清醒了,不过身子还虚,仍躺在树荫下歇着。

志文他们陪八千守着土窑闲聊,帮着加炭、扒灰,把留下来帮忙弄成了既定事实,也弄清楚了孙氏父子这几天的经历。

原来自孙大夫分了石灰给志文他们并告别之后,没两天石灰就不剩多少了,原因嘛,是孙大夫生性大方,动不动就送人,消耗得自然比志文他们还快。

父子俩遂决定找地方烧石灰。

而志文也旁敲侧击地从八千嘴里掏出了烧石灰的大致步骤。

首先是找到适合烧石灰的石头,就是山脚下堆成堆的那种石头,不过那些都是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和时间,一点一点从石山上敲下来,千锤万凿才出的深山。

然后就是找个小土包,挖个小土窑,把石块在窑里放好,这一步就是技术活了,既要保证在窑里搭好的石块不能被烧塌,还要保证通风,让窑底的火焰能旺盛地燃烧。

最后是柴禾,一开窑就不能短了柴禾,直到石灰成功出窑。

孙大夫他们自然不可能两个人就去找座石山凿石块,只能四处找些适合烧石灰的小石块。

窑也不用挖多深,反正就凭他二人,每次也烧不了多少,而且烧石灰是为了消毒的,要求不用太高。

烧的量少,用时就不长,从开窑到出窑,以前也就三四天的工夫。

谁知这次他父子二人走了大运,不知怎地竟然找到这里,有成规模的石场和开采好的石头,有更好用更深的窑坑,甚至连更好用的柴禾——烧制过的木炭,也被他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

按孙大夫的推断,这个窑场应该就是志文他们今早路过,离此不远的那个村子的,只是不知何时该村的人全都逃了荒,窑场就此荒废,倒是让他父子二人捡了个便宜。

不过窑坑深了,能烧更多的石灰了,自然花的时间就更长了。

从以前的三四天,到现在的最少六天烧制时间,再加上之前的准备工作,父子二人几乎不眠不休地在这里劳作了五天,既要烧石灰,还得找吃的,孙大夫终于在今天凌晨累倒了。

八千也是强撑下来的,要是志文他们今天不及时赶到,都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多谢了,小志。”八千诚挚地向志文表示感谢,其实他今早加完炭是想躺一下再去找点吃的,谁知道就睡着了。

“就别跟我们客气了,我还想多跟你们要点石灰呢。”志文笑着说。

“没问题,这回我和爹烧的真不少。”八千拍着胸脯保证。

“咕......”,一声长鸣从八千的腹间传出,“呃”,八千羞惭地低下头。

“哈......”大柱和小捷笑了。

志文也笑了,“别急,你可以吃干的了,一会儿请你吃饼。”

......

“孙伯,你们再考虑考虑吧。我们找野菜可是很厉害的。”志文耐心地劝说着孙大夫,一心想让他父子二人加入到自己的队伍中来。

这是志文他们找到孙大夫后的第三天夜里,石灰昨天已经烧好,今天白天土窑完全冷却之后,大家齐上阵,全取了出来,该分的都分好了,明天就要往官道方向回了。

“小志,你们找野菜的确厉害。”孙大夫点头承认,这两天他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吃的根本不用他父子二人操心,前几天累坏的身体基本都补回来了。

“不过小志,”孙大夫还是拒绝道,“我父子二人不仅仅是收殓无人死尸,身为大夫,我得帮人看病。”

“和你们在一起,我能看的病人就少了。”这就是孙大夫的自尊心在作怪了,在家乡他也是小有名气的大夫,沦落到要靠一个女人和一帮孩子养着,这让他觉得脸没地儿搁啊。

吃的他并不担心,挖药找野菜他们向来是一起做的,给人看病,多少还能得点吃食,饿不死的。

至于这次烧石灰挨饿,呃,那是意外,意外。

“那个大成,运气不错,居然没有发烧,”孙大夫又把话题绕开了,“伤口我看过了,长得挺好,这几天注意不要沾水。”

“知道了,孙伯,不沾水,你说过好几遍了。”志文回应,“再说全是运气吗,我敷了药的。”

又找借口岔开话题,看来不出大招是不行了,志文暗道。

“孙伯,前几天我们殓尸的时候,发现不少尸体和其他的不太一样。”这几天志文一直没有把有关鼠疫的消息告诉孙大夫,就是在这儿等着呢。

“哦,怎么个不一样?”孙大夫胃口被吊起来了。

“抬死人的时候,得把手伸到胳肢窝下面,我们发现他们的胳肢窝很硬,一块一块的,后来又发现下巴下也是这样。”腹股沟就不说了,那个部位太敏感,容易让人误解,皮下出血形成的斑点与尸斑不一样也不能说,一个小孩子懂这个不正常。

“疙!瘩!瘟!”志文话还没有说完,孙大夫脸色就变了,一字一顿地说了三个字。

他和八千走出官道的时候,鼠疫应该还没有散播开来,两人真没见过染上鼠疫而亡的死尸。

第88章 烧的好

原来这时候把鼠疫叫疙瘩瘟啊,志文暗道,倒也形象,有淋巴的地

“你们怎么处理的?”孙大夫突然激动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了志文的胳膊。

“撒石灰咯。”志文拍拍孙大夫,示意他松手,“不过,五六天前吧,石灰就用完了,所以我们到处找你和八千。”

不料孙大夫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抓着志文又摇了摇,“石灰没了?那你们怎么处理的?”

“呃,烧了,找到你们的头天晚上一把火烧了。”志文有点心虚,不知道这个一身儒家风范的大夫,接不接受他这种做法。

“哦?烧的好,烧的好!”孙大夫长吁了口气,终于松开了双手。

“孙伯,这是什么病?很厉害吗?”志文也松了口气,倒还不是个不知变通之人,不过该装不懂还是得装不懂。

“疙瘩瘟,你不是听见了么?”孙大夫脸色非常凝重,“得之数刻立死,你说厉不厉害?”

“孙伯,你......能不能说得......浅显一些?”刚才这话的意思志文听懂了,不过还是想纠正一下孙大夫这个毛病,动不动就说文言文,压力很大的。

“就是得了这个病死得很快!”孙大夫闻言,没好气地说道。

“那你......能治吗?孙伯。”志文心里抱着侥幸,万一有什么偏方能治呢?

“不能。”孙大夫摇摇头,“全靠自己抗。我们能做的就是殓尸的时候多撒点石灰,隔绝疫气。”

“小志,你怎如此胆大?”孙大夫平静下来,又似笑非笑地问志文。

“你说他们身上都有疫气,既然没石灰洒了,那我一把火烧了总没有了吧。”这个问题好糊弄。

“放心,孙伯。”志文笑着低声地说,“没其他人看见,我们可是走了好远才点的火,要不然还找不到你和八千呢。”

不想这时孙大夫却肃容给志文鞠了个躬,“我替这前前后后的难民谢谢你了,小志。”

志文连忙侧身避开,“孙伯,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啊。”

“没有你这把火,不知又要多死多少人,”孙伯还在一本正经地说着,“你,你们,当得起我这一拜。”

“孙伯,既然这疙瘩瘟这么厉害,要不你和八千还是和我们一起吧,人多力量大。”志文岔开话,绕到他的目的,“你要给人治病,我们又不会拦着你,对吧?”

“再说,我们能找吃的,能挖坑,你和八千只管治病救人加防疫,多好。”

孙大夫仍然保持着刚才拜完小志正身站立的姿势,志文的话说完后良久,叹了口气。

罢了,在这前所未见的大灾难面前,那点面子,没了就没了吧,让小志他们养着,才能更好地治病救人,更好地控制疫情,少死几个人,比什么都强。

想到这里,孙大夫作势还要再拜,却把志文吓坏了,“孙伯,你再这样的话我可跑了。”

孙大夫无奈只得作罢,解释道:“小志,之前咱们萍水相逢,我就只告诉了你一个姓,现在既然要搭伙,不告诉你们全名的话就失礼了。”

说罢,肃容道:“孙松龄,乡村大夫,表字延寿。”

连名带姓加表字都告诉了志文,这是很正式地介绍自己,表示亲近的意思了。

“呃,我还是叫你孙伯吧。”志文说道。

乖乖,这名字,一听就非常得高大上,还有表字。

“这是犬子,”孙伯把八千拉过来,“孙大椿,表字八千。”

“咳......咳咳咳!”,刚听到“孙大春”这三个带着魔力的字眼志文就连声咳嗽,还好没有喝水,不然还不被呛死。

什么?还有表字,“八千”是表字?志文一直以为是小名。

孙伯,这是你亲儿子吗?自己的名字如此的高大上,怎么给儿子取如此逗逼的名和字?

这就是志文学识不足了。

《庄子》中有“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说法,表达了长寿的意愿,因而这时以椿命名的人很多,表字称“八千”,也符合取字的规则。

孙大夫知道志文他们文化不高,虽然有些奇怪志文反应过大,倒也没有怪他,只是暗自思忖,以后有机会得好好教导下志文他们。

“抱歉抱歉,被口水呛了。”志文也挺尴尬的,“大......,算了,我还是叫你八千吧。”至于大春(志文还没弄清楚其实是大椿),谁爱叫谁叫。

说完也面容一整,“我姓郑,郑志文,没有字,叫我志文、小志都行。”

又拉过小捷说道:“宋才捷,小捷,我们这儿就属他的名字有才气。”

“至于其他人嘛,”志文摊摊手,“都没有大名,只有小名,应该都知道了吧,我就不一一介绍了。”

“哟,你有两个名字啊,”大柱傻呵呵地对八千说道,他倒是觉得八千的名字和他的挺像呢,“我才一个,那叫你大椿还是八千呢?”

“随便,想叫什么叫什么。”八千也笑着回应。

“那我叫你大椿吧。”大柱或许觉得大椿也带个大字,喊着亲切。

“已经有两个人名字里有大了,我还是叫你八千吧。”小捷说道。

这傻孩子,志文心里吐着槽,看着八千乐呵呵地答应大柱和小捷对他的称呼。

“对了,小志。”自孙大夫决定搭伙,双方重又通禀了一道姓名后,气氛更加融洽,孙大夫也把他之前的疑惑问了出来:

“我见你们进食前更衣后都要洗手,是有什么讲究吗?”

不但志文他们要洗手,就连他两父子这两天也得跟着洗手,那个叫囡囡的,连盆带水端到你面前,你好意思不洗吗。

或许是靠近河边吧,这两棵大树下的一口井里,居然还有点水,虽然不多,但满足这十几号人的洗漱还是没有问题的。

志文无奈,这孙伯,说话文绉绉的毛病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改不掉了,还好自己知道更衣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咱们抬了死人,手上多少都沾了疫气,要是不洗手就吃饭,心里不舒服,怕把疫气给吃进肚子里。”志文把细菌病毒换成疫气来解释,想来孙伯能理解吧。

“拉完......,呃,更衣后洗手,是我觉得粪便不太干净,把手洗干净心里舒服。”

第89章 范围扩大

“哎,小志,这石灰你......”孙大夫在坑边,见志文掏出一包石灰,刚开口说了半句话。

志文手一抖,一小包石灰全部洒在坑里的五具尸身上,白色的粉末把尸体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空隙都没有。

“......省着点用。”后半句话这才从孙大夫嘴里吐出来,不过很明显没什么用了。

“臭小子!”孙伯骂道,却又无奈,早让志文洒石灰的时候别太浪费,就是收效甚微,他有心下去亲自动手,可其他人就是不让,而且坑挖得挺深,不论下去还是上来,单凭孙大夫自己都力有未逮。

再说,石灰洒多点,也是为了还活着的人好。

志文纵身跃出坑底,笑道:“放心,孙伯,石灰还多着呢。”

“那用完了怎么办?”孙大夫瞪圆了眼睛。

“再烧呗,你又不是不会。”

“烧?”孙大夫气得作势欲打,“我倒是能烧,可是能烧石灰的石头你去找啊?还有柴禾,你去砍啊?”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志文拍拍胸脯。

孙大夫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道:“可惜了,那些石头和木炭只能丢在那儿,没法带走,还有那口窑可是真好。”

说完又瞪了志文一眼,“窑坑你也得给我挖好了。”

“这么多人,一定帮您挖好。”志文笑眯眯的。

那天从石灰窑出发,没走多远,志文又尿遁回来,把那几大堆的石头和山洞里的木炭通通收进了系统仓库,石山里那些以备凿下,还没来得及运出来的石头也被他扫荡一空。

志文自己估计,只要把其中一堆石头全部烧了,那石灰用到晋西都没问题。

傍晚,孙大夫洗了手也不擦,学着志文的样子前后甩动,等着开饭。

他听了志文对洗手的解释后,看来非常认可,现在对于洗手、洗澡、洗衣服这几件事,不但自己带着八千身体力行,给人看完病,也苦口婆心地力劝这些人家勤洗勤换。

志文对此也不意外,他知道大户人家不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于清洁卫生的讲究程度,也是他们这些下里巴人难以想象的。

而儒家对此似乎也颇为赞同,孙大夫虽为医生,也是读过儒门经典的,能迅速适应这些规矩并不奇怪。

“孙伯。”志文啃着饼子喊了声。

孙大夫无可奈何地应了声,他本来是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自从和志文他们搭伙之后,这规矩就彻底被破了。

大家都开心地边吃边聊,气氛温馨,孙大夫连独善其身都做不到,最后只能同流合污了。

“你不是说得了疙瘩瘟无药可治吗?可我见你还是给他们煎药了。”这个问题前几天志文就想问了,可总是被其他事儿给弄得忘记了,现在既然能想起来,那就别再拖延了。

“那药啊,主要就是让他们心里有个指望,还有点退烧的作用,多少能减轻点他们的痛苦吧。”孙大夫倒也实诚,实话实说。

这算什么,心理疗法?

志文没想到孙大夫会如此坦然相告,本以为他怎么滴都会往自己身上揽点儿功劳。

“我看也有几个病人喝了你的药挺过来了,你怎么能肯定就不是你开的药的作用?”

孙大夫苦笑一声,“本朝杏林前辈曾有记载,得了疙瘩瘟的人,不论吃不吃药,吃什么药,死亡比例相差都很小。”

“这几天我治这个病也有这个体会,就是我开的药实际上并没有用,活下来的,那是他们身体底子好,自己挺过来的。”

志文听了默然无语,他一直希望中医可以有效治疗鼠疫,哪怕初次听到孙大夫说这病无药可治时,仍旧抱有一丝希望,前几天活过来的那几个病人,让他的希望又茁壮了几分,现在被孙大夫亲手给掐灭了。

......

几条野狗围着两具人身打转,其中一条实在忍不住,低吼一声冲上去,一口咬住小腿,头一摆撕下一块肉,“吧嗒吧嗒”地开始吞咽。

其他几只见没人有反应,不甘落后,纷纷朝目标扑去。

“啪啪啪!”

“噗噗噗!”

半空中突然飞来如雨点般的碎石和土块,对这几只野狗进行了无差别的空对地打击,不过很可惜,除了少数几块石头不疼不痒地击中野狗的身子,大部分都落在空处。

石子土块落地的声音倒是非常密集,显得声势不凡。

野狗们的进食被打断,野性勃发,正想厮斗,石子土块落完后走来了十多个人,气势汹汹,几条野狗自觉寡不敌众,只能不甘心地跑了。

志文暗暗叹气,自从初遇孙伯,用石头惊走野狗之后,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能见到。

野狗欲吃死尸,而他们用石头吓跑野狗,注意了,是吓跑,实际上并未对野狗造成什么伤害。

经过这些天的练习,还是老问题,准头太差,力量越大准头越差,他们之中还没有人能又准又狠地用石头击中目标。

偶而击中的,不是碰运气,就是离得实在太近,实在是没有什么进步。

这是一个小山包的山顶,离官道有点距离了,稀稀拉拉的几棵半死不活的枯树,分布着几丛凌乱的灌木。

要不是孙大夫的强烈要求,志文他们是不会跑这么远的地方来殓尸的。

以前殓尸的范围不会超过官道两侧三十米,在这范围内如果有山的话,他们也是不会上山的。

孰料孙大夫入伙之后,不但强烈要求他们把搜索范围扩展到相当于五十米的距离,还要求在范围内的山头也不能放过。

志文为此甚至和孙大夫起了争执,不过孙大夫执意如此,志文也只能妥协,谁让他是长辈呢。

现在这两具几乎落入野狗腹中的尸身,大部分被灌木丛遮住,要不是妞妞鼻子灵,他们很难找得到。

不待志文吩咐,其他人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挖坑了,有了石灰,这种无主尸身都是就地掩埋。

“哥!”囡囡没有和其他人一起挖坑,而是在远处大喊志文,语气有些惊慌,“快来。”

志文飞快地跑到囡囡身旁。

这里有一个用石块垒的简易土灶,石头被烧得漆黑,灶里还有柴禾的余烬,刚才被灌木挡着,志文他们都没看见。

第90章 骸骨......与黄河

灶旁零星地丢着大小不一的骨头,肉倒是被剔得干干净净的,但骨头里明显浸着油渍,应该是煮熟或者烤熟后被人吃的。

“怎么了?”志文问囡囡,没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啊,看样子是有人在这杀了只野狗弄了吃,很有可能就是旁边正要掩埋的那几个死者。

不对!志文又扫了一眼地上的其他几块骨头,这不是狗的骨头,特别是不远处被黄土埋了小半的那块,应该是人体的髋骨,那个髋臼窝非常明显,与兽骨截然不同。

刚认出一块髋骨,囡囡已经扯了扯他的衣袖,用手指了指另一片灌木草丛杂生的地方,草木的阴影里透出白光,赫然是一个人的头骨。

志文全身突然一片冰凉,这是......吃人肉的现场?

想起旁边一具尸首的大腿上缺了一块肉,刚才他还以为是被野狗撕咬掉的,但是现在看来,伤口边缘齐整,应该是被人用刀剔下来的。

至于另外一具尸体为什么没有被吃,有可能是因为腐烂得太严重了,那些人实在吃不下去才得以幸免。

包括大腿被割了条肉的那个,估计也是剩下的肉实在不能吃了才没有被剔干净。

在这个灶上被烹煮,然后被吃掉的,是人。

志文把周围散落的骨头收拢,凑了一个大概的人形出来,这是一个身高比囡囡稍矮的小孩,其他就看不出什么了。

和囡囡无声地又把骨头归拢在一起,准备一起掩埋在挖好的大坑里。

虽说已经见过了太多的生死,连尸体都埋了不少,囡囡还是不敢碰那个头骨。

志文拿着头骨,和囡囡一起回到坑边,将这具小孩的骨骸也丢入坑中。

和往常一样,仍旧是志文跳入坑中,检查尸体,洒石灰粉,最后填土。

其中一具尸身小腹鼓胀,又是吃观音土撑死的。

还是有人宁愿冒险吃土被撑死,也不愿意被饿死。

另一具是饿死的,今天运气还不错,这两人死前都没有得病。

检查完两具骨肉尚存的尸体后,志文习惯性地又仔细看了下那个小孩的骸骨,虽然并不能看出什么问题。

当他的眼光扫过上下颌骨之间的牙齿上时却定住了,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

那里的门牙,缺了半块。

志文脑海里不知怎地,浮现出了花花咧着嘴笑的时候,露出的半颗门牙,那是小捷他们与麻子头一战的当晚,志文带着丫头们登山远观时跌断的。

印象中花花嘴里的半颗门牙渐渐地与手上头骨的半颗门牙重叠了起来,似乎很像啊。

还有这身高,也差不多。

难不成这是花花?花花被人吃了?

不不不,只是巧合,这是个也断了半颗牙的小孩,花花跟他爹娘去晋西了,这会儿应该早已经过了黄河,怎么可能死在这儿,还被人吃了呢?

“哥,怎么了?”囡囡在坑边见志文拿着头骨惊叹一声后就一动不动地发呆,忍不住问道。

“哦。”志文随口回应,脑子里一片混乱,花花的笑脸和眼前的头骨交替出现,听见囡囡问,迷迷糊糊地拿着头骨就跳到坑边,来到囡囡的身旁,把半截门牙指给囡囡看。

头骨凑到囡囡面前时,囡囡本能地后退了半步,不过很快就定住了,显然,她也发现了端倪。

“花花?”囡囡轻声地自言自语,声音里是止不住的慌张。

志文的脑子突然清醒过来,心中后悔不已,干嘛要拿给囡囡看,自己既然确定不了,不如先瞒着其他人,给囡囡看了,不过是徒增囡囡她们的烦恼而已。

不过后悔已经没用了,大家都听见了囡囡刚才从嘴里冒出来的那两个字,纷纷围了过来。

顺着囡囡眼睛看的方向,众人都看见了那小小头骨里残缺的半颗门牙。

只是谁都不愿相信这是那个不久前还和他们一起生活过的花花,却又害怕这真是那个倔强而又敏感的花花。

这一刻没有人说话,生怕一开口,心中的担心和害怕就成为现实,众人或粗重,或轻缓,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不是花花,肯定不是花花!”小英斩钉截铁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大家从各自的担心和恐慌中回过神来,纷纷看向小英。

小英不慌不忙地对囡囡说道:“囡囡,花花临走前你不是送了块石头给她吗?刚才你和小志哥有没有看见这块石头呢?”

囡囡眼睛一亮,这块石头虽然漂亮,却不值钱,也只有她们这些小丫头才喜欢,如果真是花花被害,那这块石头十有**会在现场,毕竟谁会看得上一块既不能吃又不能用的石头,把它带走呢?

“大家都找找。”志文连忙安排,小英的看法有点道理。

如果这里找不到那块石头的话,那这个头骨是花花的可能性就不大,虽然不能就此完全排除这个可能性,不过,好歹让囡囡,让大家有了希望和念想啊。

四下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那是大家在用锄头铲子扒拉草丛和灌木。

“没有!”

“没找到。”

“我没见到。”

周围纷纷传来的,算是好消息。

“呀!”不远处,山的另一面,突然传来了一身惊叫,那是妞妞。

“怎么了,妞妞!”找到那块石头了,还是其他什么让人吃惊的东西?

“没有没有,没找到!”妞妞先是大声否认,随即又高声喊道,“快过来,大家都来,志文哥!”

志文闻声穿过山顶,来到山的另一侧。

那条已经陪伴了他们一段时日的无定河,从这座山的左侧穿出,然后顺着他们脚下的山脚,向右前方蜿蜒而去。

绕过一个形似鹰嘴的凸起,漂亮地划了道弧线,带着碧蓝清亮的河水,一头扎进了来自远方的、看似异常平静的涛涛浊流的怀抱。

交汇处,清流在逼开浊浪少许后,就再也不分彼此,一起缓缓流向下游。

黄河!

志文站在山顶,和其他人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他敢肯定,无定河(志文他们都不知道它叫无定河)汇入的这条河就是黄河。

不仅是它那黄浊的河水,也不是河对岸那突兀而起的山峦,与河这边平缓的山包而截然不同的地貌。

而是它尽管没有咆哮如虎的气势,也不闻奔腾不休的水声,但那看上去缓慢的水流,却带着远古苍凉古朴的味道,自然而然地向世人宣布,我,是黄河!

ps:感谢收藏、推荐和打赏的书友们,谢谢你们的支持和不离不弃!

第91章 易子而食

当晚的气氛一开始是兴奋而热烈的。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黄河边(孙大夫已经确认这是黄河了)。

尽管目前还不知道该怎么过河,白天见到的入黄口这一带没有一艘船,也没人认为自己可以直接从水里游过去,陆续到达的难民们还是很高兴,气氛一如当时初到无定河畔那样,带着欢喜和希望。

志文很凑趣地抽空“抓”了两条黄河大鲤鱼给大家打牙祭,这次用来炖汤,雪白的鱼汤一点土腥气都没有,反而带着鲜甜,就着野菜饼,加上鱼肉,大家都吃得口滑。

马二也闻着味道来来,他给志文提供了一条信息,最近的一个渡口他去过了,没人,没船。

“嗝!......”大柱最先吃饱,满意地打了个嗝。

“志文,要不你教教我怎么抓鱼。”既然已经在黄河边上了,河是不愁的,要是自己会这一招,那什么时候想吃就自己去抓,这是大柱的想法。

“行啊。”志文很爽快,前提是大柱能找得到鱼。

“小林,狗肉你们吃过没?”大柱吃得舒坦,但似乎还不满足,一时忘了志文的告诫,又惦记上了狗肉。

小林摇摇头,开玩笑,按他们以前的情况,不被野狗吃就不错了。

“野狗最好别吃。”孙大夫喝了口汤,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知道,孙伯。”大柱被志文狠狠瞪了一眼,瞬间清醒,“吃过死人的嘛,不吃,不吃。”

“白天我们还赶跑了两只想吃死尸的野狗呢。”大柱向孙大夫表功,“还发现了一副被吃剩的小孩骨头。”

话音刚落,热闹温馨的气氛一下子冷了下来。

小英娘白天没有和志文他们在一起,不知道情况,起初以为大柱口中的那小孩是被狗吃的,虽不落忍,但也并不惊讶,毕竟见识过。

不过很快她察觉到气氛不对,就连大柱也悻悻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到底什么事儿?”小英娘问,见无人搭理她,语气有点严厉,“小捷!”

“那小孩不是被狗吃的,是被......人吃的。”小捷不得不回答自家老娘的问题。

“这......”,小英娘手一抖,碗里的汤晃了一下,好悬没有泼出来。

孙大夫白天给人看病去了,也不在现场,不过神色不变,老神在在地喝了一口汤,说道:“易子而食,其实......在我们烧石灰之前,就有人家这样做了。”

易子?而食?

字面意思志文听明白了,不过,真是这样理解吗?

孙大夫看着大家不可思议的神色,知道大家难以相信,“孩子多的早这样做了,不然咋办?”

“野菜没了吃蓬草,蓬草没了吃观音土,可观音土就是骗肚子的,吃了多半还是得死,如果不想死,那就只能......”

“那......,卖了不行吗?我弟弟去年就卖了,多少换了些粮呢。”大柱也被孙大夫说出来的真相吓住了,他一直以为这小孩是被偷来或者抢来的。

“卖了,谁买?谁还有粮买?谁有粮还愿意买?”孙大夫放下碗,幽幽说道。

说到这孙大夫多少有点疑惑,志文一家这找野菜的本事的确厉害得有点离谱。

“他们......,忍心吃吗?”小英娘已经从小英嘴里听了事情的经过,知道没有找到囡囡送给花花的石头,那具骸骨应该不是花花只后,不再那么紧张,但仍然被这残酷的事实所震惊。

“所以,要‘易子'咯。”孙大夫的声音仿佛不带一丝感**彩,语气平静地继续揭露真相,“你家的小孩给我,我家的小孩就给你,相互交换一下,硬着头皮吃呗。”

经过这段时间的耳炫目染,孙大夫说的话不再那么文绉绉的了,可志文宁愿听他之乎者也地背背书,也不愿意听他用白话如此冷静地说这么残酷的事实。

“而且,只要吃过第一次,以后就没这么为难了。”孙大夫每说一句话,就像又剥了一层洋葱,给大家带来一次比一次强烈的冲击。

“好了,孙伯!”志文脸色铁青,忍不住开口制止了孙大夫的话。

虽然他早从他那有限的历史常识里知道,严重的饥荒中,中外这样的事情很多,理智也告诉他这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可身体里的灵魂是从后世文明社会穿越而来的,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这**裸、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孙大夫知道常人初次听到这种事儿的反应,识趣地闭上了嘴,或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们的反应就没有这么激烈了吧,就像曾经的自己。

“孙伯,这样说来,”短暂地沉默之后,志文觉察出孙大夫话里隐含的意思,又开口问道:“你和八千烧石灰前就见过这种事儿了?”

孙大夫点点头,表示肯定。

“那我们第一次遇见你们,帮你俩撵走野狗那次,有没有这种事儿发生?

“有。”这次却是八千替他父亲回答,“早有了。”

“那我们也早就在官道两边替人殓尸了,怎么之前一直没有遇上这种小孩的遗骨呢?”没道理孙氏父子能碰上,他们却遇不到这种情况啊。

孙大夫叹口气,“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这些人虽然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不知礼义廉耻,但这件事儿始终有违人伦之道,一旦易了子,都是远远的躲着,谁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事儿?多少还得顾及下脸面吧。”

听到这儿,志文恶意地认为,不在人多的地方易子而食,恐怕是因为怕被人盯上吧。

“你们啊,”孙大夫用手指了指志文,“以前收殓的范围小了,有山也不上去找找,所以就见不到咯。”

志文点点头,原因恐怕真是如此了。

“好了,”良久,志文收拾了下心情宽慰大家,“如果白天那具小孩的骨头真是孙伯说的这种情况,那对我们来说还是个好消息。”

众人面露疑惑,都不解地看向志文。

只有小英最先反应过来,抢着说道:“花花的爹娘为了二十亩地和宅院,送花花去做童养媳,所以就算他们没吃的了,也不会把花花换出去,不然那二十亩地就没指望了,对吧?小志哥。”

正确!志文看着小英笑了,他想说的就是这个。

第92章 无人摆渡的渡口

季夏的黎明,太阳还未升起,天气凉爽,清风习习,正是赶路的好时候。

志文他们并未像往日那般奔波在路上,难得的偷了个懒,全体站在黄河岸边。

“这河里怎么没有船呢?”大柱定定地盯着翻腾的河水看了一会儿,这才发问。

尽管昨天在山顶上,大伙儿已经被黄河的风采震慑了一回,不过那是远观。

此刻站在近处,感受自又不同,却也一样地被这条母亲河深深吸引。

“这一带看样子是不会有渡口了。”孙大夫开口给大家解释,“咱们这边儿多是河滩浅地,而对岸则山势雄奇,不适合做渡口。”

志文暗自点头,的确如此,这一带的河道两岸,都没有适合船只停泊的地方。

“志文,你会水吗?”小捷突然问道。

稍微想了想,志文还是摇摇头,上辈子只在游泳池里扑腾过,在这样暗流汹涌,不知水里有多少漩涡的大江大河里,自己那三脚猫的游泳水平,还是算了。

再说,和大柱一起呆过的那个小村子,也没条件让人会游泳。

“水性再好也别想着能游过河去,”孙大夫急忙开口劝阻,“这河水表面看似平静,可内里不知有多凶险。”

“我没想游过去啊,”小捷却不领情,“我又不会水。”

孙大夫恨恨地瞪了小捷一眼,这臭小子,不会水话还这么多。

“要不咱们自己砍树做船划过去吧!”大柱异想天开地说。

众人懒得理他,且不说会不会造船,能不能自己划过去,看看周围山头,有几棵能砍的大树?

“这渡口都在河边,那咱们得顺着河边走了?”小捷皱皱眉头,这河边没有成型的道路,尽是滩涂,实在是不好走。

“还是走官道,”孙大夫耐心解释,“只要有渡口,不论大小,总会有条路从官道通过去的。”

“孙伯说得对,咱们折回官道吧。”志文表示赞同,渡口到官道,怎么滴也能被人踩出条路来。

其他难民也都是顺着官道走,毕竟河边不仅走路不方便,也不好找吃的。

“爹,你看。”大伙儿正要走,八千却突然手指河水,惊喜地大喊。

一个灰白色的物体随着河水忽上忽下地翻滚,仔细辨认下,那是一只死去多时,被水泡得发胀的羊,不知怎地被河水一路冲到这儿。

“大椿,你想吃羊肉?”大柱奇怪地问,一只死羊值得这么兴奋么?

“泡成那样还能吃吗?早臭了。”八千撇撇嘴,“再说了,怎么捞上来?”

“够不着也吃不上,那你还这么高兴?”不但是大柱有此疑问,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嘿嘿,羊身上可有好东西,”八千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只是今天这羊捞不上来,可惜了。”

“咳......”,孙大夫重重地咳了声嗽,脸上表情有点不自然,大声呵斥八千,“看见一只死羊就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说完率先离去了。

八千听见他爹的这声咳嗽,急忙收了笑容跟着走了,“以后有机会让你们见识见识。”

这爷俩儿有点儿意思,志文暗道,难道有什么秘密和羊有关?

......

“大......叔......”,大柱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地朝着河中间的一艘小船喊道,显得异常兴奋。

总算在黄河上见到一艘船了。

这是他们找到的第二个小渡口,之前找到的第一个渡口,果真如马二所说,栈桥什么的都破败不堪,除了流动缓慢和看上去挺深的河水,两岸人影和船只全都没有,一派荒凉的景象。

没想到第二个渡口就见到了船只,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志文他们其实已经做好了这个渡口也没人的准备,实在是从官道到这儿渡口的路太烂了。

“我们,要...过...河...”大柱继续朝船上的那人喊道,然后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船夫过来。

不料那船夫朝他们这儿看了看,不但没把船划过来,反而自顾自地回东岸去了。

目光所及,整个河面上,只有这一条船。

“哎!”大柱望着船只急了,还想提高声音和船夫说话,被志文制止了。

“别费力气了,他恐怕是不敢过来摆渡我们。”志文指了指和他们一起来到渡口的几百个难民,看这阵势,那船夫估计是觉得,载这些人过河不但赚不到钱,反而会被抢吧。

孙大夫也同意志文的看法,“走吧,恐怕得找个大点的、船多的渡口才行。”

......

“好了,填土。”志文从坑底跃出,带着布条口罩,瓮声瓮气地吩咐,坑里一片雪白,几具尸体都被洒了一层石灰。

接连两个渡口,都没能过得了河,志文他们只能沿着黄河继续南行,希望能找到个船多的渡口,当然,船夫的胆子还得大。

义务清洁工和殓尸队的任务也没丢下,鉴于孙大夫对这么多人全部聚在一起的强烈反对,在他的建议下,全体人不得已分成了三个队伍。

小英娘和志文带着三个丫头,还有大成两兄弟是一队,看似弱了点,不过谁让志文是大杀器呢,除了孙氏父子,剩下的人另做一队。

至于孙大夫和八千,纯属自由人士,白天要么挖药,要么给人看病,有时候又会神奇地出现在两个队伍里,不论如何,反正晚上歇脚的时候,他们总能赶到就是。

志文一开始是非常不赞同孙大夫的这个建议的,怕这样做会增加大家面对面接触病尸的机会,特别是在坑底验尸和洒石灰这两个环节,加大被感染鼠疫的机率。

不过孙大夫不愿让步,其他人也一再保证严格遵守操作要求,志文无奈之下只能妥协,只是小小自私了一把,把囡囡弄到自己的队伍里了。

或许是大家严格遵守了志文的卫生要求,也或许是生石灰正好克制鼠疫杆菌,还有,志文猜想,系统出产的食物和水源或许也能增强大家的免疫力,总之,队伍一分为三之后,并没有人因此染上鼠疫,那是志文最担心的事情。

“嗯,妞妞呢,怎么不见她?”等坑填平,志文才发现妞妞不在。

“你在坑里的时候,她说有味道不对,闻着味儿去了。”八千在旁边回答。

他父子二人今天挖药,中午和志文他们遇上,就跟着一起干活了。

“她一个人?”志文皱眉,一个小女孩儿,可不太安全,哪怕妞妞已经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

“我让我兄弟跟着她去了。”大成还算细心。

不过他兄弟似乎自保能力也不足啊。

“这儿完了吧,妞妞往哪儿走的,我们跟上去。”志文和其他人跟着大成追了下去。

第93章 古怪的香味

“妞妞,妞妞!”志文领着大伙儿,跟着大成,边喊边一路搜寻。

“这儿呢,志文哥。”前方妞妞清脆的声音在回应。

“又闻见臭味儿了?”志文这儿说的臭味特指尸臭,妞妞那小小鼻翼仍在不住抽动。

要说这或许是妞妞的天赋了,在其他人都嗅不到什么味儿的时候,她往往就能提前闻到,顺着味儿去找,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妞妞点点头,脸上表情却有些古怪,自言自语地说道:“怎么臭味还混着香味?”

“好了,带路。”志文不太在意妞妞说的话,反正他是闻不到什么的。

等大伙儿都闻到味道的时候,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的确如妞妞所言,淡淡的尸臭带着一股香味,这香味有点古怪,既久远又熟悉,似乎......是炖排骨的香味?

炖排骨?真的是很久远了,穿越后还没吃过呢。这味道勾起了志文的回忆。

就连大成也大声嚷嚷着“真香!”

不过仔细再闻,与炖排骨的味道又有些差别,志文唯一能肯定的,这是在炖某种动物的肉。

孙大夫看上去有点不自然,抬起手想要拉住志文,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

三具尸体映入眼中的时候,臭气熏天,没错,这就是尸臭的源头了,可那股香气呢?



“等不了了,我先捞点尝尝。”

志文正疑惑香气的来源,不远处传来了说话声。

有人在?他们这是杀了只狗?

志文一时好奇,循声而去。

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这是一块小小的平地,依山搭了一个土灶,灶上一个瓦罐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香味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一个大汉手拿一块骨头,正愕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志文,还有四人背对志文围在灶前,直到听见其他人的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孙大夫眼尖,早看到几人目色发赤,人人手上沾着血迹,仔细看的话衣服上也有血点。

地上一个木盆,有小半盆浓稠得快要凝结的黑红色的血液,盆边地上一滩小小的血迹。

这几人见一下过来这么多人,初时有些惊慌,待看清不过是一男一女带着几个小孩,神情放松下来。

为首之人使了个眼色,五人全都拿起手边的棍棒慢步迎了上来,而拿着块骨头准备啃的那个大汉也放下了手中的骨头。

不好,待看清了那块骨头,孙大夫暗叫不妙。

那是半截小孩的手臂,这帮人在吃人肉,被自己一行人给撞破了,看他们的面相,眼里的凶光,还有手上的棍棒,可不是善茬,速速离开为妙。

自孙氏父子搭伙之后,志文他们大部分时间拿的都是锄头和铲子,也未与他人爆发过冲突,在孙大夫眼里,这就是一群稚子加小英娘一个弱女子,战斗力基本可以忽略。

哪怕见到志文他们早晚用白蜡杆做对攻练习,孙大夫也始终认为那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没什么杀伤力的,帮他两父子撵狗那次,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加丢掷石块而已。

刚才还在路上时,孙大夫闻着那味儿就觉得不对劲儿,本想劝阻志文他们的,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万一人已经走了呢?

眼前这几人如此做派,明显不安好心。

现在孙大夫心里很是后悔,不该让志文他们分成两队,今天要是全部人都在,人多势众,加上大柱和小捷还过得去的身形,对方未必敢动什么坏心眼。

“抱歉抱歉,走错路了。”孙大夫打着哈哈,伸手拽住站在最前方的志文的胳膊,想要拉他赶紧调头走。

不料一拉之下,志文却是纹丝不动,孙大夫大急,还想加点力再拉,志文胳膊轻轻一动,孙大夫的手就被弹开了。

孙大夫能看见的,志文自然看见了,孙大夫不能看见的,志文也看见了。

他站得最靠前,出于角度关系,看见了身后众人都没看见的一幕,这是志文自穿越以来见到的最残忍、最血腥,也最令他难忘的一幕。

那是一个人头,一个小孩的人头,从面相上看,应该是个男孩,七八岁的样子。

脸上十分瘦,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帮人觉得肉少,没有丢进罐子里煮。

脖子被齐颈斩断,几滴粘稠的黑红色血液还在往下滴,黄色的土地上被浸湿了小小的一滩,一群苍蝇正在上面不停盘旋降落。

男孩双目大睁,仰天而望,只不过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从眼角两旁到下巴,有粉红色的痕迹,或许是眼泪吧,不,应该是泪干了之后又流出的鲜血。

嘴巴微张,唇色苍白,临死前一定还张着嘴向这帮人求饶吧。

这时,那五人已经成扇形走到了离志文他们只有三四米的距离,孙大夫大急,正想再拉志文时。

土灶旁边的一个麻袋突然一阵蠕动,一个男孩的脑袋探了出来,身上五花大绑,张嘴吐出一团破旧布片,低声喊道:“救......命!”

话音刚落,志文丢下手中的锄头,动了。

他和孙大夫一样,看到对方那汉子手里的小孩臂骨,就知道他们是在吃人,不过他以为是吃的是死人,毕竟旁边就有几具死尸,尽管这个行为让他不齿,不过尚能理解,生存为上嘛。

等他看到地上那小男孩的头骨时,尽管瞬间被那孩子无助而哀伤的眼神触动,被眼前这几人的行为激怒,但他记得孙大夫说过的易子而食,也许他们也是忍着泪把自己的孩子交出去,才换来的这个吃食和活命机会。

因此他还是生生压下了自己的愤怒和......杀机。

这五人拿着棍棒围上来的行动,志文哪能没看见,只不过是还没考虑好,对他们是小惩还是大戒,是揍一顿就算了,还是至少打断只手脚。

好在这五人猥琐的目光替他做了决定,那就打断一只手脚吧,因为这目光实在让他恶心,居然敢猥琐地盯着囡囡、妞妞和小英她们。

等麻袋里的男孩探头喊出救命之后,志文瞬间明白了,特么的这几人不是易子而食,否则何必要把人捆了堵上嘴装进麻袋,而是不知用什么方法把小孩弄来,然后,像杀牲畜一般杀了吃肉。

地上那个小孩的脑袋,和之前缺了半颗牙的,疑似花花的头骨重合在了一起,花花羞涩而倔强的笑声在志文脑海里响起,一直压抑着的对花花的担忧和恐慌被无限放大,花花不会真被这几个货给...那个了吧。

冲出去的瞬间,志文听到了身后孙大夫和其他人的惊呼,显然,他们也看见那个地上的男孩脑袋。

怒气和杀机瞬间勃发,志文决定,不!留!活!口!

第94章 擒贼擒王

擒贼先擒王!

志文首先冲向的,是那个看似首领的人,他使眼色让其他人拿上武器围上来的那个动作,志文看得很清楚。

此人见对方领头的那个半大小子竟然率先朝他冲来,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微笑,虽然没有练过武,但他凭着胆大心细,心狠手辣,至今尚未失过手,手上可是沾了不少的人命。

有今天这种“两脚羊”的,有对头的,当然,还有手下的,对于身形尚未长成的志文,他是丝毫也没有放在心上。

右手举起棍棒,朝志文当头砸了下去。

另外四人见志文冲向自家头领,头领则挥棒直劈志文的脑袋,力道十足,棍棒隐隐还带着风声,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四人好整以暇地停下脚步,齐声喝了个彩,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也敢挑战自家老大,当真是不知死活。

这种不开眼的小子,死在他们手上,最后落入他们腹中的,也有好几个了,嗯,麻袋里那个也是这种货色。

至于对方其他人,有必要担心吗?小的小,弱的弱,先看老大大发神威,拍拍马屁,等解决了这个胆敢捋虎须的小子,再慢慢收拾剩下的人。

孙大夫一把没有拉住志文,眼见志文朝对方为首之人冲了过去,心里急得直骂娘,事已至此,又看见了对方的行凶现场,再无善了的可能,倒也果决,挥动手中的锄头,跟着志文冲了上去。

志文前冲,而贼首的棍向下落,眼看脑袋和棍棒就要做亲密接触之际,志文脚下猛一使劲儿,速度又快了几分,将将避过棍棒,欺到了贼首的身前。

右手向左上方斜斜搭去,似慢实快,志文一把拽住了贼首的右手臂,随即身子急停,瞬间左转,右手向前发力拉扯贼首,将他的脑袋,送到了孙大夫那一锄头的落点上,同时,后背一弓,结结实实地靠上了贼首的胸腹。

贼首挥动手中的棍棒,眼看就要落到眼前这小子的头上,心里暗自得意,年轻人不懂事啊,这一下就要打你个满脸桃花开。

正得意间,那小子身影一晃,不知怎的,竟然避开了棍头,进到了身前。

随即右手手臂被人握住,然后整个身子都被这只手上传来的力道扯得失去了平衡,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出,整个过程快得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呯!”一声大响。

“咔嚓!”紧接着的是几声声响不大,但异常清脆的声音。

贼首只觉得右侧胸腹内传来剧烈无比的疼痛,随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他人只见他整个人趴在志文背上,一动不动,右手被志文拿住,手里的那只棍棒仍然没有脱手。

“噗嗤!”紧随而来的孙大夫,手中挥动的锄头狠狠地锄在了不能动弹的贼首头上,当即将贼首脑袋挖塌了半边。

志文松右手,挥左手,肩膀一耸,贼首仰面朝天地躺在了地上,双目紧闭。

暗红色的鲜血这时才缓缓从其鼻子、嘴巴中流出来,加上被孙大夫挖塌半边脑袋后流出的红色血浆和白花花的脑浆,一时五彩缤纷,倒也好看。

众人这才看清,地上贼首的半边胸腹,被志文刚才这一靠,已经完全塌陷下去,哪怕没有孙大夫那一锄头,也是不活了。

孙大夫却是呆住了。

他惊自己杀人了,而且是以如此暴力且血腥的方式结束了一个生命,身为医生,不是没见过血,也不是没有见过死亡,但那被自己亲手挖破的脑袋里渗出来的白的脑浆和红的血液,还是让他一时失了神。

他惊志文出手的威力,那贴身一靠的后果,孙大夫离得最近,也看得最清楚,整个身子右边的肋骨、胸骨,应该全都被撞碎了,才会塌得如此齐整,如此诡异。

实际上在他的锄头挖上去之前,这贼首就已完全丧失了行动的能力,他那一锄头,连锦上添花都谈不上,完全是捡便宜的。

他更震惊志文身手的敏捷,他那一锄头,好巧不巧地落在贼首头上,看上去他孙大夫也是威风凛凛,身手了得,可他总觉得是志文将匪首恰到好处地送到了他的锄头下。

孙大夫尚在发呆愣神的工夫,志文已经旋风般地又放倒了两个人,都是如刚才那般,欺到身前,或用背靠,或用肘拐,一击之下,打碎胸肋骨,再无活命的指望。

这也是志文当下最好的选择了,白蜡杆和大枪来不及拿出来,锄头铲子又用不惯,空手迎敌,他的身材始终要比这些人矮小些,只能选择近身格斗。

志文被这些恶徒吃人的恶行彻底激怒,下手毫不容情,虽是初次杀人,却也没有丝毫的异样。

这几下兔起鹤落,八千和大成兄弟看得兴高采烈,特别是八千,一脸神往,就是囡囡她们,也是看得目不转睛。

土灶旁的那个少年,大半个身子已经坐了起来,眼里充满着惊喜。

原本觉得已无生望的他,听见脚步声后,强烈的求生**让他吐出了嘴里的破布,奋力钻出麻袋呼救。

待看清是几个少年和一男一女之后,心又沉了下去,直觉告诉他,这几人恐怕不但解救不了他,还会和他一样落入这五人的手中。

不过现在的情况证明了他的直觉是错的。

那少年似乎和他自己差不多大吧,身材比他要高,或许要大上一些,看他在场中武动的身影,如猎豹般灵动,似饿狼般狡猾,杀人,还能杀得这般好看?

在这少年的印象中,父辈们杀人都简单而粗暴,长枪简简单单向前一捅,要么杀人,要么被杀。

还剩两个人时出了意外。

当志文冲向第四个人时,那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不停地喊着饶命,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志文稍微犹豫了下,决定先留他一命,等会儿好问话。

随即绕开他,向第五个人追去,那人刚才见势不妙,已经脚底抹油,溜出去一段路了。

不料跪在地上这人见志文离去,孙大夫还在远处发呆,周围都是小孩,恐惧加恶念,让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身形暴起,直扑离他最近的妞妞,看来是想抓个人做质。

第95章 军户

志文在远处听到动静,回头见到的是那人扑向妞妞,已来不及救援,只能靠妞妞自己了。

心中大是悔恨,就算是要留活口,也应该将其打伤,或者安排人将其看管起来才是。

此人刚才下跪之时已将手中棍棒丢弃,此刻乃是空手抓向妞妞,不过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小丫头那是手到擒来,至于小丫头手中那把铲子,被他自动忽略了。

“咔嚓!”一声响,正扑向妞妞那人仰天向后倒去,只是肩膀上却没了脑袋,鲜血不要命似的从脖颈间喷涌而出,冲出老高才落回地面,打得地面簌簌作响。

“噗通!”“噗通!”两声,头一声是此人脑袋掉落地面的声音,后一声则是他的身体摔倒在地上的声音,颈腔中的鲜血仍在喷射,将地面溅起一阵浮灰。

原来妞妞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志文大发神威,却并未失了警惕心。

见跪在地上这人突然凶神恶煞地向他扑来,尽管有点紧张,依然能够按照平日里的练习那样,飞快地举起手中武器,下意识地一个弓步前冲,向着对方的喉间狠狠刺去。

这人哪里能料到一个小小女孩也有这么快的反应和身手,本以为手到擒来的这一抓,还未碰到对方,喉间就被女孩手中的武器刺中了。

只不过妞妞此刻手中拿的不是白蜡杆,而是一把铲子,长期用来铲土铲沙子,铲子宽而平的前段已经被磨的锋利异常。

被这样的铲子刺中脖子,相当于脖子被砍了一刀,妞妞力气也够,刹那间,此人就身首分离了。

麻袋里被捆绑的那少年,看了妞妞杀死敌人的经过,眼睛发亮,神情喜悦,他从这一招看出了军中技击的影子,难道救了他的这帮人也是逃难的军户?

志文刚才回头看见此人扑向妞妞时,就已停止追击最后那人,反身没跑几步,就看见一具无头尸体喷着血倒下,暗自吁了口气,总算这日复一日地练习没有白费,这应该已经是形成了条件反射,或者说肌肉已经有了记忆。

再看看跑得已经有点远的最后一人,眼见已追之不及,而此时杀意也没有刚才那么旺盛,志文懒得再去追杀,就从地上捡了几粒碎石,全部抓在手中,然后一起向那人扔去。

手还不够大,也就三四粒够份量的石子。

这是志文最近想出来应付准头不够的招儿,既然一颗石头打不准,那就多来几颗,用数量来弥补质量的不足。

不过要想扔得远,力道也够的话,石子得够大够沉才行,太小太轻的扔出去发飘,打

就像一把草团成一团,捏得再紧,拿给志文扔的话,志文就是再有本事,也没法拿它把人打伤。

果然,多了几颗石头,哪怕准头再差,还是有一颗如同撞大运般击中了那人右腿的膝窝。

那人腿一软,身子向右侧倒下,“稀里哗啦”一阵响动,顺着山一路滚了下去,眼见是不活了。

......

“嗨,你叫什么?”大柱咬了一口饼,问白天被志文他们救出来的那个少年。

“嗯,我姓李,李大绶。”少年喝了口汤,还不敢让他吃干的,他不知饿了几天,被志文他们解了捆在身上的绳索后,站都站不起来,现做了个担架,一路抬下山的。

志文心绪不宁,任由大柱他们和少年搭话,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脑海中仍在想着白天的事儿。

白天掩埋尸体前,志文瞒着其他人,仔仔细细地搜寻了几个恶徒。

前几天那缺了半颗牙的,一度被怀疑是花花的小小头骨,之后因为没有找到囡囡送的石头,暂时解除了怀疑,不过志文还是有点疑虑,而今天这几个吃人的恶徒,有可能就是杀害花花的凶手。

还好,没有发现送给花花的那块石头。

这事儿志文谁都没告诉,自己心里有数就好,免得让其他人知道了跟着提心吊胆的。

还有土灶旁那个男孩的脑袋,那带着血泪的双眼,仿佛一直在看着他。

大柱很高兴,“我们这儿都有几个大了?”,说完掰着手指头数。

得,又是一个大字辈,这些人的父母取名时脑子就不能多转转吗。

就连小捷也开玩笑地说道:“又来个大的,这下有四个大了。”

“对对对,现在总共有四个名字带大字的了。”大柱也数清楚了。

少年有些摸不清楚情况,“你们要是觉得这名字不好,可以叫我一纯,以前爹娘都这样叫我。”

一纯,李一纯?这名字,似乎又太小清新了些。

大柱开始热情地给少年一一介绍众人。

“志哥,你们......是军户吗?”大绶也像小林他们那样,叫志文为志哥。

孙氏父子也看着志文,期待他的回答,实在是今天白天的经历让他们太难忘了。

本以为凶多吉少的,谁想志文大杀四方,这才让他们的心放了下来,等妞妞面临威胁时,父子俩的心又被揪了起来,不料妞妞的那一击,甚至比志文的表现还要惊艳,实在是场面太震撼,太凶残了。

事后志文和妞妞都面色如常,连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让孙大夫大为震惊。

这其实是志文他们最近死尸见到麻木,尸臭味儿也闻到没反应,所以虽然他和妞妞都是初次见血,却并未有小捷那般大的反应。

见孙氏父子和大绶都满心期待地看着他,志文有点犹豫,他隐约记得大明的军户好像是不能擅自离开驻地的,离开的话似乎罪责不小,这样自认军户好吗?

不过转念也就释然,现在这种情况,不逃难就是等死,难民中军户恐怕也不少。

点点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不然一帮人的超强武力说不清,知道底细的囡囡和妞妞,包括看似憨直的大柱都默契地没有揭破。

其实志文忘记了,大明的普通百姓,也是不能擅自离开家乡的。

大绶眼里一阵兴奋,“我家也是军户”,不过他心思很细,敏锐地察觉到志文情绪似乎很低落,说完这句话后就闭口不言了。

“小志,你怎么了?”小捷也发现了志文不太对劲儿。

“没什么,想起了死在他...”志文指指大绶,“...之前的那个小孩。”

众人沉默,小捷他们虽未亲临现场,却也感受到了这份沉重。

第96章 系统的作用

饭后,小捷找到志文,“小志,没事儿吧?”

“缓过来了,”志文摆摆手,“只是觉得这人心,怎么能坏成这样!他们难道没有儿女吗?”

小捷没有说话,或许

良久,小捷开口,却不是宽慰,“小志,咱们到黄河边了。你是想尽快过黄河到晋西呢,还是帮着孙伯收殓无主尸体,控制疫情?”

是小捷心中的疑问。

实在是志文表现得有些首鼠两端,嘴上说着要过黄河,却又不急着赶路,而是一路收殓无主尸体,慢腾腾地前行。

听小捷说完,志文被问住了。

回想一路逃难而来的经过,志文发现自己确实有点举棋不定,显得优柔寡断。

一开始不顾一切地急着赶路,随后想着要和光同尘,速度降了下来。

发现有鼠疫散播之后,为了收殓无主尸体,更是变成了龟速,与一开始想要尽快跑到晋西的初衷大相径庭。

可收殓这无主尸体,控制疫情,凭他们这十几个人,实在是杯水车薪,志文现在也有点迷惑,到底是选择只顾自己,还是兼济他人。

“小捷,你的意思是...?”志文虚心求教。

“小志,如果你还是想过黄河,到晋西,那现在最好就是与孙大夫告别,加速赶路,尽快找到能渡人的渡口。”

“如果想帮孙大夫,那像现在这样,只有我们十几个人,不行!”小捷说道。

“怎么不行?”志文上辈子作为医生,治病救人的心思占了上风,下意识的还是更倾向于帮孙大夫。

“咱们十几个人,再厉害,能做多少事儿,能帮多少人?”小捷反问。

“能不能找些人来帮忙?多个人,多份力。”小捷建议,“这些天下来,我看大家都挺累,真的,也包括你。但是...,事儿做得不多。”

“以工代赈”,听小捷说到这里,志文脑子里冒出了这几个字眼。

找人来帮忙收殓无主尸体,志文他们付给报酬,当然,眼下最好的报酬莫过于粮食。

这既解决了人手不足的问题,也能解决让志文整整一天都耿耿于怀的事儿-**裸的弱肉强食,有粮食,估计没几个人还愿意吃人肉吧。

更重要的,这不是无偿地施舍赈济,而是让人通过付出劳动,从而获得粮食,不会养些懒汉出来。

当然,前提是必须有粮。

想到这里,志文对小捷说:“小捷,咱们还是...帮孙大夫吧。”

志文上辈子身为医生,最终治病救人的心思占了上风。

见小捷点头,又说道,“听你的,找人来帮忙!”

“那......粮食够吗?”小捷自然明白,没有白帮的忙,粮食才是关键,有粮就找得到人帮忙。

不过跟志文呆了这么久,多少知道些小秘密,只是不那么清楚而已。

“问题不大。”志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苦笑。

这段时间他已经抽空把所有的田升到顶级了,里面所有的粮食作物,成熟速度最快就是一个月了,算下来每种作物每个月能出产两千公斤,包括鱼。

灌木倒是五天成熟一次,多得根本用不完。

新开的田则不能与原来的田种同样的种子,而新的、合适的作物目前也没法获取,所以,这已经是目前的最大产出了。

但鱼不能作为日常报酬支付,只能作为奖励。

那么剩下四种作物,包括小麦、高粱、山药、苜蓿加起来,每个月有八千公斤的产出,平均每天不到二百七十公斤,吃个半饱呢每天能养五百多人,要是吃个全饱每天就只够不到三百人的开销,这还是在不卖回系统换取金币的前提下。

而这也是志文一直表现得首鼠两端的原因之一吧,想要多找点人手帮忙,刚开始人少的时候还行,人一多起来粮食就供应不上了。

所以志文内心犹豫,就只靠着这十几个还算亲近的人,磨磨蹭蹭地、效率低下地帮孙大夫做防疫的工作。

看来这系统只能让志文和他的亲友衣食无忧,想要手握系统,就能坐拥无数粮食,广开方便之门,大肆征召人手,然后暴兵,争霸天下......

咳咳,少年,你想多了。

你看,就连系统赠送的几本“秘笈”,也明显是怕志文打破这个时空的平衡。

那几幅可以炼出“真气”的图谱,除了志文,无人练成,就是志文自己,在第三幅图练成后,再无寸进,志文自己能感觉到,在这个时空,后面几幅图恐怕是没有练成的希望了。

只有第三幅图,其他人虽然练不出“真气”,但也练出一身力气,志文现在觉得那恐怕也是钻了系统的漏洞,只是不知这漏洞还能钻多久。

十三势?没有真气就是花架子。

枪刺术?无非是最精炼的军中杀人技,倒是人人可练,不过想指望它打遍天下无敌手,那就纯属搞笑了。

就连加工坊,武器也只制造白蜡杆和长枪,都是以自保为主,选项里都没有弓箭和刀这些更具杀伤力的兵器。

它们和系统出产的粮食一样,只能让志文及其亲友在这乱世中比常人稍强,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当然,武力上志文要比其他人更强一些。

至于其他效用,志文不是没有试过。

例如,利用系统仓库的物品存取功能,先收些石块土块什么的,然后瞬间释放出去,以达到伤敌的作用。

可惜,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把东西收进系统仓库,必须用手触碰,同样的,取出来的东西也是出现在志文手中。

太大太重的话,受重力影响,直接落下,想用来砸人,没门儿。

换句话说,志文拥有的这个系统,相当于一个保姆,保障了志文一帮人在弱小时能顺利成长,不被夭折。

至于想用它来实现自己的野心,抱歉,系统帮不了这个忙,得靠自己。

或许,系统还有个作用,它出产的粮食和鱼塘水,能增强人的免疫力,志文他们已经很久都无人生病了。

不过,更大的可能是,吃饱以后营养跟上了提升的免疫力。

好了,回到粮食上来。

目前志文倒是还有些存粮,不过之前没有升到顶级,数量不多,和人数众多的逃难人群比起来,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么长时间全部存粮一万公斤都不到。

毕竟他卖了不少的粮食换系统金币,以便升级。

粮食和逃难人数一比,虽然不够看,不过志文不算太担心,粮食支撑前期是没问题的,不可能一开始就把摊子铺开,找成千上万的人帮忙,都是由少到多,慢慢来的。

首先要想个办法把小麦和高粱合情合理地弄出来,毕竟不是山药和苜蓿这样的野菜。

嗯,看来有必要出去跑一趟,把仓库里的这些东西洗白了拿出来。

然后还得想办法弄点粮食。

念头转到这里,想到了马二,这家伙消息灵通,应该有点用吧。

“马二!”今天虽然没什么大餐,不过马二还是神奇地出现了,志文刚才心情不好,一直没搭理他。

ps:简单地算个账,不然总有人觉得系统在手,天下我有,怎么不这样,怎么不那样,用数据说话。

第97章 找粮去

“来了,小志。”马二乐呵呵地从旁边一堆人中走过来,今天虽然没什么大菜,不过也吃饱了。

“附近有没有县城?大点的镇子、村子也行。”志文问道。

“有啊,”马二回答,“离此不远,有个什么...延州县的县城。”

“小志!”小捷声音高了点,脸色变了。

“嗯?”志文看到小捷的脸色,知道他想岔了,志文刚说粮食没问题,转头就打听附近的县城,小捷以为志文想带人破城劫粮呢。

真这样做就相当于扯旗造反了,志文还没有这个想法。

一个是为了治病救人犯不上造反,另一个是,志文对汉家的最后一个王朝-大明,抱有一定的敬意。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句话,就算是以志文的历史水平,也是听说过的,算得上大明的写照。

志文多少知道,大明亡于流寇和建奴,往往是按下了这边的葫芦,那边的瓢又漂起来了,疲于奔命,最终被拖垮。

他从内心里不想成为建奴的帮凶,尽管这个帝国已经腐朽不堪,但他不想给大明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再补一刀。

再说了,现在志文估计也没有那种登高一呼,从者云集的威望,哪里找那么多人去。

“别乱想,小捷。”志文连忙打断了小捷的胡思乱想,“就是想去那些已经跑了的大户人家看看,有没有什么密室之类”

找密室当然是借口,其实志文的想法是,主动找官府和士绅的麻烦显然不可取,不过,要是找那些流寇的麻烦呢?特别是才打劫完官府和土豪的流寇,所获颇丰,从这些人嘴里虎口夺食,黑吃黑,应该没事儿吧。

要不,先给小捷打个预防针?估计他应该不会反对吧。

“咳...”,志文重重咳了一声,“小捷,要是匪徒手里有粮,咱们要不要抢过来?”

“哦!”小捷听了志文的前一句话,明显松了口气,志文要是真有那种想法,他可是不会赞同的。

待他听完志文的后一句,很诧异地反问志文,“怎么不抢,留着给他们作恶么?”

这就好啊!

“你想找粮?”马二在旁边听他俩说完,摇摇头,“希望不大,前两天好像有饥民破了这座城,有什么粮食估计也被他们搬走了。”

“能捡点漏就行,”志文笑笑,并不在意是否真能找到粮食,他的目的,是以此为借口,把系统仓库里的高粱小麦,甚至是山药弄出来洗白。

随便找个密室,哪怕是空的,志文也能把它弄满,反正就是运气好,别人也无话可说。

然后再找些车马,装点东西拉回来糊弄一下,把戏份演足,大头当然还是放回系统。

这样来回一趟,高粱和小麦就能正大光明地拿出来了,还是值得的。

......

“孙伯,我们走了,这里就拜托你了。”志文郑重其事地向孙大夫告别。

他身后是囡囡、妞妞和小英娘一家三口,其中小捷和小英娘分别持着一杆长枪,其他人则是白蜡杆。

远处候着马二,他是带路党,志文他们不认识路。

这是昨晚商量好的。

志文带几个人就此出发,延黄河边走上一段路后,转入岔道,去已被饥民袭破的延州县城,捡漏找点粮食。

剩下的人则缓缓前行,初步约定三天后,在岔道口彼此等候。

小捷心细,志文本打算让他留下来的,不料他死活不肯,说既然是去捡漏找粮的,那他好歹在张府呆过,豪门大院里的猫腻比志文清楚,肯定要比志文更容易找到粮食。

带上小英娘,考虑的是路上万一要跟人打交道方便些,都是小孩未免有些奇怪和显眼,虽然小捷身高已经很接近成年人了,不过面相还是嫩。

三个丫头志文不太放心,特别是囡囡,就一并带走,再说除了志文、小英娘和小捷能镇住她们仨,其他人还真管不住她们。

四杆长枪,除了小捷和小英娘各持一杆外,给了大柱一杆,最后剩下的一杆,在看了李大绶的演练后,志文做主,力排众议,给了大绶,而不是已经跟了他们一段时间的小林。

大绶头天被抬下山还不能走路,吃了一顿,睡了一觉后,第二天早上就能生龙活虎地演练枪技,别的不说,光凭这强悍的体质,这逆天的恢复能力,就让人刮目相看。

更别提那令人眼前一亮的枪技,有板有眼,进退之间颇有章法,看来的确是下了多年苦功的,远非半路出家的小林可比。

志文估计,真的放对的话,能和大柱或者小捷打个平手,看来当初他失手被擒,是有原因的。

要么是饿得脱力了,要么是寡不敌众。

小林他们就只能拿根白蜡杆了。

孙大夫年纪够大,阅历丰富,威望也够,自然成了剩下这档人的领头羊。

“大柱,过夜的时候多加小心。”志文又吩咐大柱。

“放心,我们这儿有四个'大'呢。”大柱乐呵呵地答应。

“保护好孙伯和八千。”这两父子是宝贝,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

大柱点点头,大绶和小林则郑重其事地回答:“是,志哥。”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志文也不再留恋,转身带着人走了。

“小志,大柱他们的粮食够吗?”小捷问道。

“放心,我给他们留了足够吃十天的口粮。”

再多留点反而会成为累赘。

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

“马二,县城还有多远?这太阳眼看要落山了。”志文一行人迎着夕阳,在路上跋涉。

一路走来,路上行人稀少,和黄河边官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能是靠近晋西,逃难之人走得早,也可能前几天县城被饥民所破,人都集中到县城去了。

“县城啊?”马二抬头看看天色,“看这日头,今天怕是到不了了。”

“不过前面有个大点儿的村子,好像叫什么高家坪,应该快到了,咱们今晚可以在那儿歇脚。”马二补充道。

志文稍微松了口气,荒山野岭的,要是只有他们这几个人野营的话,晚上值夜压力很大,始终人少了点,容易疏漏,值夜时间长了也影响休息。

“那村子里还有人吗?”听马二的口气,似乎不像是已经废弃的村子。

“外姓人都走光了,只剩姓高的了。”马二开始介绍情况,“现如今高家人都在一个坞堡里住着,不过我们可以在坞堡外找间废弃的房子,只要不进坞堡,他们一般是不会管的。”

第98章 目击

说话间,又走出去一段路。

“快到了。”马二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地貌,用手指了指前方,“绕过那座山就是了。”

“不对劲儿。”志文耳力非凡,伸手拦住了正欲沿着大路绕山而行的众人,“上山,手脚轻巧些,别弄出太大的声响。”

他分明听到了隐隐的喊杀声和撞击声,从山那头传过来。

眼前的场景看上去应该和年初老家村里的村民向秀才老爷借粮的情形差不多,志文他们当时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不过想来应该就是如此。

只不过规模大了不少,几百个借粮的人变成了几千人,秀才老爷家单独的庄园,也变成了被砖墙围起来的大半个村子。

这是志文他们爬上山后,在山顶看到的山脚情形。

马二口中的坞堡,不过是用砖块,把村子里大半房屋的空隙垒了起来,宽阔处又建了道大门,即便如此,防御力也比秀才老爷家的庄园好多了。

再加上全村高姓之人应该都进了坞堡,人数上也比当时秀才老爷家的庄园里多多了,几百人是有的,看上去倒也有一战之力。

“这些人不会就是前些天破了县城的流民吧?”小捷低声地问马二。

“应该就是吧,这么多人。”马二也不太确定,离得还远,他看不太真切。

进攻一方乱糟糟的,十几个人扛着根不知从哪儿砍来的树干,前前后后不停地撞击着大门,大门后被庄里的人乱七八糟地放了些桌柜、石滚子档着,一时倒不虞被撞开。

剩下的人显得无所事事,只能用谩骂来助威。

偶有几个想要翻墙的,不过墙修得不矮,实在不好爬,很快就被墙头上的人用石块击退。

志文撇了撇嘴。

“就这能耐?县城他们是怎么破的?”小捷也不屑地说出了志文心中的想法。

“听说是有内应。”马二回答。

怪不得,不然就这水平,怎么可能打得下县城。

防守一方也好不到哪儿去。

墙上能站的人不多,大部分人能做的,除了也用谩骂还以颜色外,就是用石头击退对方意图翻墙的人。

倒有两三个人手持弓箭,稀稀拉拉地向墙外漫射,只是撞门的那群人有人手持拆来的门板,对他们没有多大威胁。

射其他地方吧,倒是有些成果,不过对阻滞对方的进攻,实在没有什么影响。

志文敏锐地观察到,在流民的后方,有十辆左右的马车,车上摞着鼓鼓囊囊的麻袋,想来应该就是袭破县城后劫掠的粮食了。

周围或站或坐着几十个精壮汉子,人人腰间跨刀,将近一半的人身旁还有匹马,看来这些人就是流民的主力,其他人不过是炮灰而已。

“知道他们的底细吗?马二。”志文问马二,先把这些流民的底细摸一下。

“首领听说叫王二,是不是真名就不清楚了。”别说,马二在打探消息这方面还真有一套,“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叫他王二,手下人都称他为‘过天星’。”

这名字...,似乎有点印象,志文努力回忆,对了,那是逃难前了,还在县城的时候,听那些巡街的衙役说的。

这样看来,这货造反有年限了啊,不过在后世似乎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和外号,出头的椽子先烂啊,估计很早就玩完儿了吧。

这时,眼见天色已晚,那群精壮汉子看上去似乎失去了耐心,看来是不想夜战,更不想拖到第二天。

几个人聚在一起似乎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其中一人一声呼喝,一群人抱着大小不一的柴草,从后方向坞堡的大门而去。

志文暗自点头,这才是真正的大招,直接一把火把大门烧了,堡内之人就再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了。

堡内的人急了,显然也看出了流民的意图,围墙上又涌上了一些人,直到实在站不下了方才作罢。

“嗖嗖”的弓箭声密集了一些,墙外流民不时有人被射倒,发出惨哼,不过抱柴草的人数太多,倒下那么几个人实在是没什么影响。

抱着树干撞门的人退开,很快,大门前就堆起了高高的柴草,一缕白烟由小到大,然后又由浓转淡,明黄色的大火熊熊地燃了起来。

没悬念了,一旦大门被烧毁,人数上的巨大悬殊,注定了这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随着大门的轰然倒塌,流民中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墙外的精壮汉子们开始驱赶炮灰们向还在燃烧的大门发起冲锋,看上去一副驾轻就熟的模样。

不过其实不用他们驱赶,炮灰们自己就已经疯狂了,不要命地纷纷向大门涌去,攻破这样一个坞堡,意味着又能填饱几顿肚子,谁都唯恐自己落后。

堡内的人已经在大门后严阵以待了,围墙上的人也陆续撤下,只不过和墙外的人一比,就显得少了。

“哄!”志文他们在山上看见双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远远的,也能看见鲜血四溅,不时还有残肢飞舞。

堡内之人有刀,有枪,有棍,而这群蜂拥而去的炮灰们多用锄头,或许是兵器的便利,堡内的人初时占了些上风,死伤的数量明显要少。

不过随着炮灰们持续不断地涌入墙内,接战面积不断扩大,堡内之人抵敌不住,战线开始不住地后退,人数上的差异终究是个巨大的劣势。

随着战线的后移,被烧毁的大门口人群不再那么密集,开始出现了空档。

这时响起了“嘚嘚”的马蹄声,堡外那群一直旁观的精壮汉子终于出动了。

有马的纷纷上了马,迈着小碎步,向着大门冲去。

没马的拔出腰刀,也跟着马队去了,粮车周围只留了十多个人看守着。

这群人速度逐渐加快,经过大门时也未减速,几个流民被马撞倒,被随后的马蹄和人的大脚丫子踩过,鲜血从口鼻中涌出,眼见是不活了。

他们在经过双方交战的地方也丝毫未做停留,反而绕过战线,向堡内深处扑去了,消失在一座座的房子里。

志文一行本以为他们是去帮忙,将抵抗者彻底击溃的,没想到......

“嘿嘿,这就是盛传的义薄云天的‘过天星'啊!”,马二突然一阵冷笑。

片刻后,村内深处有房子开始燃起大火,哭喊声响起,流民主力三三两两地从房内出来,刀上带着血迹,扛着或大或小的麻袋,有的身后还拖着女人。

原来他们是忙着抢粮抢女人去了。

ps:作为明末首义的王二,一直查不到他的浑号,就擅自给他安了个“过天星”,该浑号实为十三家之一的惠登相,不过明末义军头领往往几人共用一个浑号,大家勿怪。

第99章 智退过天星(1)

还在大门口与流民炮灰们打斗的堡内众人,听得身后惨叫连天,担心自己家里人的安危

开始只是一两个人后撤,渐渐的越来越多,整个队伍很快就轰然四散。

他们身后的流民大军,犹如洪水一般,紧随其后,瞬间就淹没了整个坞堡。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渐渐黯淡下来,四处冲天的火光,将房子的倒影和纷乱的人影映得乱晃,显得狰狞万分。

志文一行悄无声息地躲在山上草丛里,囡囡、小英和妞妞三个丫头骇得面色青白,双唇紧闭。

她们虽然都经历过年前那场抢粮大战,此后也见过鲜血,抬过尸体,但规模和今晚的一比,都是小儿科,也没有亲眼目睹过如此惨象。

剩下的人,包括志文,也久久没有出声,此时已是傍晚,本是吃饭的时候,但大家显然都暂时没了这个心思。

现在志文觉得,出发前从流寇手中抢粮的想法有些想当然了,虽然这些人战力不咋的,可他们人多啊。

要想虎口夺食,还得好好计较计较。

良久,志文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头看看脚下的这座山以及山下的村子,确认了下方向,开口问道:

“马二,这里的县城是在南边,对吧?”

“是啊,小志,怎么了?”

“这过天星破了县城,今晚又破了高家坪,他们行进的线路看来是北上啊,要是继续往北走的话......”志文话未说完,小捷和

高家坪背靠他们脚下这座山,坐北向南,大门也是朝南开的。

过天星一伙从县城而来,由南向北进攻,今晚得手之后,他们要是继续北行,最后终会走到难民人数众多的黄河边上。

真到这一步的话,王二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和这么多的人,势必会裹挟难民,进一步扩充他的实力。

明末这些流民首领,个个都是打不死的小强,打仗的本事不怎么样,逃跑的本事一流,蛊惑人心的本事更是超一流。

只要不死,他们被打得再惨,过不了多久就能又拉出一支队伍出来。

志文倒是暗自庆幸,幸亏来了这一趟,不然让王二等人径自来到黄河边的话......

必须阻止他们北上,志文两辈子虽然都没接触过军事,但还是懂这个道理的。

否则,到时候不要说实现志文的设想,以工代赈,增加人手,进一步扩大

就是他们自己,也难逃脱被裹挟的命运,成为流民炮灰。

面对成千上万的人,就凭这十几个人,哪怕再有本事,也只能落荒而逃,或者同流合污,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

凌晨时分,高家坪内外一片漆黑。

志文他们悄无声息地下了山,来到了高家坪的北面。

傍晚喧闹的战场,此刻一片寂静。

攻破坞堡后的狂欢,也早已落下帷幕。

被纵火焚烧的房屋,基本都已熄灭,只剩下残垣断壁。

流民们大部分都滞留在坞堡内,各自选了合意的、保存尚好的房屋过夜。

当然,争抢房屋之时,自是少不了打斗,流民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拳头大的说了算。

至于原高家坪的村民?死得都差不多了吧,或许还有几个女人幸存。

不过,让志文他们意外的是,这群流民的主力,也就是趁着流民炮灰们还在打生打死,率先进坞堡抢粮抢女人的那几十号人,在收集了大部分粮食,经过短暂的寻欢作乐后,全部撤出了坞堡。

此刻他们都在坞堡南面的大门外,团团围着装了粮食的十多辆马车歇息(当晚又抢了几辆马车的粮食),有的席地而卧,有的打个地铺,有的搭了窝棚。

当马二将这一讯息回报志文时,志文还不相信,亲自又去了一趟,方才确认。

还有两个人应该是被安排了警戒的,坐在火堆旁直打瞌睡。

看来这些流民主力逃命的本事一流不是吹的,比兔子都惊,戒备心很重,连过夜都不愿意在有围墙的地方,睡在荒野里方才安心,方便逃跑嘛。

不过志文注意到,他们还是调了些炮灰将他们团团围住,觉得要是一旦有人趁夜突袭,首先遭殃的也是外围的炮灰们,作为主力的他们,仍然能寻机逃脱。

真是老奸巨猾啊。

不过无所谓了,志文本来也不想消灭他们,再说就凭他们七个人,也不可能消灭他们。

不过,居然不安排人值夜,看来还没吃够亏,这样也好,方便志文他们趁夜偷袭。

志文的计划是,想办法制造混乱,让他们以为是官军前来围剿,将他们惊走,从而打消继续北上的念头。

高家坪坞堡的北面,向山的地方也开了道门,方便村民们上山砍柴,此时北门同样被毁。

志文他们从北门摸进坞堡,顺着一道狭窄的阶梯上了围墙。

志文原本还头疼怎么把其他人弄上围墙,要是找把楼梯的话,有些太显眼,没想到还有修建好的阶梯,这下方便了。

没错,志文的想法就是,从坞堡北面开始,依次点燃房屋,把里面的流民惊出来,将他们向南驱赶。

一旦形成向南逃跑的滚滚人流,南门外的主力们哪怕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也无能为力,只能随大流向南逃跑。

原本志文担心的是,事后过天星发现不妥的话,会去而复返,没想到马二很肯定地告诉大家,不必为此烦恼。

这些流民一旦在某地受挫,首先就是远远逃离,会如惊弓之鸟一般,不隔上个把月,将消息打探清楚,是不会再重返旧地的。

敢如此打包票,看来马二的来历也不简单啊。

“可惜了!”小捷轻声嘟囔着,把用衣服兜着的碎石轻轻放在地上。

这就是今晚能用的远程武器了,一旦用火将人从屋里惊出来,他们就用石块招呼,迫使流民向南逃跑。

为了弥补准头不足的缺陷,志文他们可是准备了好多碎石,除了用衣服兜了一兜上来,每个人还有满满一褡裢的碎石随身携带。

“也不知那十几辆马车最后能剩下几辆车的粮食。”,小捷仍在感叹,一旦放起大火,加上又有这么多人奔逃,那些粮食很可能再剩不下什么,想到这个他就心疼。

志文拍拍小捷的肩膀,刚才这番话他自然听到了,小捷心疼粮食,他何尝不是,只不过不这样做的话,他们七个人凭什么把几千人的流民赶走?

第100章 智退过天星(2)

一根又一根的火把被次第点燃,然后被志文他们一一掷出,带着美丽的弧线,不停翻转着,最后落到屋顶,墙角,等等地方。

或许是傍晚已经被过天星他们放过一把火,火势一时并没有烧起来,特别是落到那些被烧毁的房屋上的火把,更是很快就熄灭了。

不过不要紧,有系统加工坊在,灌木更是多的几乎用不完,志文凭空不停地拿出火把,递给其他人,马二不在,被志文打发到南门城墙上去观察敌情了。

要不是天黑,大家又精神紧张地忙着扔火把,早该发现原先准备的火把已经用完了。

随着大量火把不要钱似的扔出去,这些星星之火,终于成了燎原的势头,特别是那些茅草屋顶,率先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已经有人被惊醒了,探头探脑地走出房外,模模糊糊中只看得见一片明亮的火势,带着热浪已经逼到了他的身前,一声惊叫,再顾不得屋内才抢掠的物品,抱着头下意识地朝着没有火势的地方—南门—跑去。

“官军来了!”

“官军杀来了!”

“着火了!”

“快跑啊!”

见被火势迫出房屋的流民渐渐增多,志文及时带着众人大呼,瞬间,让本就因为失火而慌乱的人群炸了锅。

刚从屋内逃出来,看上去乱麻麻的人群,一下子沸腾了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没有着火的南门跑去。

大部分人边跑还边跟着喊“官军来了”等等,仿佛这样做能减轻心中的恐惧似的。

志文他们只起了个头,后面就用不着他们再喊了。

但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之中,还是有几个那么不识时务的家伙,居然逆流而上,穿过人群,穿过着火的房屋,愣愣地来到了志文他们所在的北门前。

看来是夜盲症不轻啊,不但分不清方向,连火光的强弱都辨认不出来。

“唰!”志文一抬手,一把碎石带着风声飞了出去。

随着“噼里啪啦”的一阵乱响,这几个逆流而来的流民,被兜头盖脸地打了个正着。

力量虽然不大,但也打得他们生疼,还有几粒碎石蹭破了肌肤,几个流民被打得急忙趴在地上。

用手抹了把脸,凑近细看,待确认是自己的血之后,惊恐地发出几声惨叫,狂呼“官军!火炮!”,终于调转方向,向南门跑去了。

原来他们以为志文掷出的碎石是官军的火炮打在房子上溅出来的,想来以前攻城时吃了不少火炮的苦头,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看清没有?”志文拍拍手,“有人来了就这样打,把”

在这样的场面下,一个受了伤,满脸披血,大喊大叫的流民,要比一个死了的流民有用的多,能更多地制造混乱。

“那要是打不退他们呢?”小捷问道。

“那就......”,志文顿了顿,随即将右手的食中二指并拢,在自己喉咙上比了比,“杀了!”

实在是己方人数太少,要是不能在暗中惊走这些人的话,一旦露面,就必须下狠手将这些流民留下,否则的话,即便流民们夜盲症很严重,也难保不会有那么一两个能夜间视物的,到时候无端露了自己的底细。

现在只有小英娘和小捷用的是长枪,志文为了增加杀伤力,只得从系统仓库里翻出一把砍柴刀,把其他人(包括他自己)用的白蜡杆全都一一削尖。

“好了,这儿就交给你们守着了。”志文说完,拿起白蜡杆,顺着围墙,向南边跑去了。

他们已经把周围所能扔到的地方,全部投了火把,再远就无能为力了。

志文要趁着现在这个混乱的势头,沿着围墙,再多丢几个火把,进一步扩大火势。

黑暗里,除了志文他们自己人,流民中没有人注意到,坞堡的围墙上飞出一个个火把,不断地落到尚未起火的屋顶上,更多的房子一个接一个地烧了起来,火势越发大了。

“怎么样?”志文来到南门侧边的围墙上,悄声问藏在这儿的马二,他已经把围墙内几乎所有的房顶上都扔上了火把。

“按下午他们的人数来看,跑出去的人应该有一半了吧。”说完马二回头,有些畏惧地看了看庄内的滔天大火,太狠了,整个庄子内几乎都是一片火海了,当然,没有烧起来的也有几处,那是傍晚时就已经被王二们给烧了的。

“不过这么大的火,有些人怕是跑不出来。”马二在围墙上,看得还算清楚,亲眼见到那些人满身大火的跑出来,然后惨呼声由高亢转为低沉,最后再无声息,被活活烧死。

算了,马二自我宽慰,自己就是跑腿吃饭,以后可不敢招惹这些煞星了。

还有踩踏,应该也死了不少人,马二没说,志文却想到了。

就比如现在围墙下的那个南门,流民们你争我抢,谁也不肯落后半步,一旦有谁不慎摔倒,下场就是门的内外周围,那些已经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尸体。

“那庄子里应该没有多少人了。”志文自言自语。

剩下的人,起码有一半是被火烧死的,或者被踩死的,没死的基本都集中到南门这儿了吧。

“过天星那伙儿人呢?”盘算完,志文的心放下大半,今晚的谋划应该说已经成功了大半。

“喏。”马二努努嘴,示意志文自己看。

只见王二那群流民主力,正围着装粮食的马车,苦苦抵挡着逃跑的人流,勉强没有被冲散。

一辆马车上站着一个人,手指只顾逃跑的流民,声嘶力竭地破口大骂,不过显然无济于事。

一个光头大汉显然不忿,在用刀又砍翻了几个冲到面前的流民后,一声呼喝,带着几个人艰难地向南门方向而来。

估计是光听到流民叫喊“官军来了”,却始终没有见到真人,有所怀疑了吧。

现在这种局势,就算他们发现没有官军,也很难力挽狂澜了。

不过为了避免功亏一篑,志文还是从褡裢里摸出了一把碎石,准备等这几人走近点再扔出去。

没有弓箭,还是只能用这招吓唬人,就不知对过天星这些人有没有用了。

来吧,近点儿,再近点儿!

志文半蹲在围墙上,全身都藏在阴影里,左肩在前,右肩在后,右手上扬,就等光头佬再走近点就掷出手中的碎石。

第101章 意外收获

等光头佬几人连砍带杀,灰头土脸地走进志文的攻击范围时,坞堡内忽然“轰!”的一声巨响,然后火光大作。

按志文的估计,应该是哪座房屋被大火烧塌后,倒地造成的响动,可偏偏流民们不这么看,因为这声响像极了官军火炮轰击时发出的声音。

“官军来了!”

“官军,官军!”

“妈呀,火炮!”

向外逃跑的人群更加混乱,速度又提了几分。

志文手中的碎石也及时地向光头佬扔了出去。

这次力道很大,准头居然也不差,碎石全部打在这几人的头脸上,瞬间将他们打得满脸是血。

和其他流民一样,光头伸手摸了摸头,待看清自己手上的血迹后,也是惊呼了一声“火炮!”,刚才汹汹的气势一下子瘪了下去。

话都没有多说一句,转身就向马车方向跑去。

而远处围着马车的那帮人,在听见那声巨响后,有马的伸手从车上拽过一袋粮食,顺着人流方向急急打马而去。

没马的倒也想弄袋粮,又怕扛了东西跑不快被官军追上,只得恨恨看了马车一眼,撒腿跑向黑暗深处。

至于那个还在马车上又跳又叫的人,被车下几人一把拖了下来,将他匆匆扶上一匹马,然后这几人也各自骑了匹马,又抢了一袋粮,护着他远去了。

看这样子,似乎就是首领“过天星”王二了,不然不会有人护着他。

......

此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高家坪坞堡内的大火已经完全熄灭了,还有缕缕青烟缭绕,带着点点黑灰,不时落到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焦臭的味道,那是人肉烧焦的味道。

昨晚的火势到了后来,变得异常猛烈,所幸有围墙挡着,才没有进一步扩大,但也将围墙内的房屋等等尽皆化为灰烬。

流民加上幸存的村民,至少被烧死了几百人,志文心中虽有些不忍,不过......,算是无奈之下的选择吧。

从一开始的心慈手软,到现在一把火烧死几百人,却只是有点不忍,这样的心态变化,志文自己都未察觉。

这样也好,倒省得他们处理坞堡内的尸体了。

只是志文原本想在堡内搜集些武器的想法也落空了,烧成这样,什么都没了。

被惊跑的那些流民,武器大都落在堡内,而堡外的那些主力,把武器看得比命还重要,一把刀都没有给志文留下。

“小志!”小捷从已成废墟的坞堡内走出来,坐到志文身边,脸上的神情既兴奋又烦恼,很是古怪。

“嗯?”

小捷凑到志文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真的?”,小捷刚说完,志文一脸狂喜。

昨晚堡外那十几辆马车的粮食,志文他们都以为定然没有指望了,没想到流民们逃跑时,大部分都没有顾得上去抢点粮食。

而“过天星”王二及其亲信也只拿走了很少的一部分,丢失的粮食大部分是被受惊的驽马拉着车跑了,下落不明。

但还是有三辆马车留了下来,这三匹马不知是聋了,还是上过战场,面对近在咫尺的巨大声响不为所动,就这样淡定地站在原地,直到天明。

三辆车上差不多还有三十袋的粮食,估计有一千五百公斤,志文当即决定,给马二一袋粮,作为他带路帮忙的奖励。

既便最后只剩了这么些粮,也给了众人一个惊喜。

没想到小捷现在告诉志文的,是一个更加巨大的惊喜。

“咱们这就去看看?”志文问道,随即又否定了,“算了,等宋婶儿她们睡醒了再说。”

志文旁边是一个窝棚,小英娘带着囡囡她们三个丫头,从早上一直睡到现在还没醒。

毕竟是女流,丫头们年纪也还小,当晚虽未厮杀,但也一直坚持到天亮,在南门外汇合后,一个个的精神都萎靡不振,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随便寻了个流民的窝棚,倒头就睡。

志文不得不做护花使者,一直守到现在,有意外得了粮食的兴奋劲儿撑着,倒也没觉得太累。

小捷却似乎对这点儿粮食还不满意,坐不住,等火势稍小点就又进去踅摸了,说是要找找密室之类的。

小捷虽然反对聚众抢粮,不过象高家坪这种情况,既然已被流贼攻破,那么找找无主的粮食,他是很感兴趣的。

至于马二,志文让他一路追着过天星打探消息去了,对方要是有什么不利己方的行动,及时赶来回报。

“你们去吧,”小英娘不知何时醒了,悄然坐在他们身边,“这里我守着。”

......

离开大柱他们的第三天下午,延州通向黄河的路上,志文一行人驾着三辆马车,马车上是从过天星那儿得到的粮食,正风尘仆仆地往岔道口赶。

这一路上基本没人,不用担心这么多的粮食被人看到了眼红。

“要不要休息会儿?宋婶儿。”志文和囡囡、妞妞都不会赶车,三辆马车分别由小英一家三口赶着,他们在张府干活,伺弄过马车。

“不用。”小英娘和妞妞坐在第一辆马车上,头都没回。

“那加把劲儿,快到岔路口了。”志文兴奋地给大家鼓劲。

他没法不兴奋,没想到这一趟不但一路顺风顺水,收获还大得远远出乎他的意料,现在这三辆马车上的粮食,只是这趟所得的很小一部分。

小捷当初在张府那几个月真没白干,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愣是在已成废墟的坞堡内,找到了一个地下密室。

密室上方的房屋先被过天星等人给焚毁了,这才没有被志文他们放的那把大火波及,密室内有五十袋粮食,合计五千斤(两千五百公斤)。

如果仅只如此的话,志文还不至于这么兴奋,五千斤粮虽然不算少,但对志文来说也只是增加了些存粮,洗白了他自己的粮食而已。

让志文真正惊喜兴奋的,在后面。

本来找到密室,见到这些粮食的时候,志文就已经非常满意了,这一趟不但没有白跑,还有了不少收获,这些粮食应该是高家坪的土豪自己私藏,以备粮荒的吧,没想到便宜了志文他们。

不料小捷就只陪着志文兴奋了一会儿,随后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似的,手里的短木棒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就在志文等得快要丧失耐心的时候,密室里一扇被伪装的非常好的门又被小捷打开了。

呛人的膻腥气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个规模远超这个密室的仓库,堆积的粮食让志文和小捷都瞠目结舌,具体数量一时半会儿根本数不出来。

几叠已经成型的皮袄,和用麻袋摞成堆的羊毛,加工手法及其粗糙,所以膻味十分浓厚。

还有大量的白银,由于摆放时间过长,有些已经被氧化,都发黑了。

这次让小捷跟着来,还真是对了,不然哪里找得到这么多的物资。

顾不上有小捷在会暴露自己的秘密,志文将这满满一仓库的粮食、皮毛和白银全收了。

从系统仓库增加的数字来看,总共是五万公斤的粮食,两百张皮袄,一千公斤的羊毛,和二万两的白银,乖乖,真是土豪啊,怪不得不愿逃荒,反而要死守呢。

这些土老财,不知是几代人的积存,到头来全都便宜了志文他们,

当然,志文得感谢他们藏得如此之好,没让过天星发现。

有了这五万公斤的粮食,志文以工代赈的计划就可以顺利开展,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用为粮食操心了。

嗯,看来去这些被流民袭破的土豪大户家中找找,没准收获更大呢,流民们见识浅,未必能找到深藏的粮食,可小捷能找到啊。

第102章 有人遇袭

“好嘞。”赶着马车的小捷答话,也非常兴奋。

他兴奋的可不是得了这么多的粮食和银两,而是他终于亲眼见识了志文的秘密。

自从踏上逃难之旅,他就慢慢发现了志文的一些独特本事,总能凭空拿出水啊,物品啊什么的,靠着志文的这些本事,他们一路上不愁水喝,也不用背那么多的家伙什儿。

可知道是一回事儿,亲眼见识又是一回事儿。

当那些粮食、皮毛和银两凭空消失时,小捷整个人都惊呆了,直到志文又把外面密室的粮食也全部收完,才清醒过来。

看向志文的目光,已经带上了敬畏,当志文让他保守秘密,跟谁也不要说出得了这么多粮的时候(包括他娘和小英),小捷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了。

从这时候起,不论志文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认为是对的。

其实志文不愿让包括囡囡和小英等人知道这事儿的想法,只是怕她们过于兴奋,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几千斤粮食,凭他们现在的实力,志文自己觉得还能保得住,可几万斤的粮被人知道了,他还真没有什么把握。

“小捷,你说那高家坪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皮毛?”志文和小捷共乘一辆马车,想起密室里那么多的皮毛,倒是很好奇。

“嗯,他们可能是羊户吧。”小捷到底年长几岁,又受宋叔教导,有些见识。

所谓羊户,就是在山、陕等适合牧羊的地方,养殖羊只的民户,有半耕半牧的,也有全牧的,上缴官府的自然就是羊及其附属产品,全羊、羊皮、羊毛等等。

高家坪看来是半耕半牧的,这些皮毛也是多年积蓄。

“哦,原来如此!咦,那不是小成么?”志文眼力最好,和小捷正闲聊间,远远看见地平线上正在飞奔的人影,认出是大成的兄弟。

其他人闻言也远远望去,却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小英娘自言自语地说道,随即挽了个鞭花,“啪”的一声抽在驽马身上,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小捷和小英自然也想到了,都加快了马车行进的速度,向小成迎去。

“慢点慢点,小成!”小捷一边拍着正在喝水的小成的背,一边安慰他,“把气儿喘匀了再说。”

看见小成这模样,志文他们都清楚,十有**是出事儿了。

不过既然他们不在现场,再怎么着急也没用。

“志哥,”小成喝了几口水,不等平复气息,就急急地说道,“快!快去,我们被人围攻。”

“怎么回事儿?”

“什么?”

大家听了都急了,七嘴八舌地发问。

“好了。”志文打断众人,“有什么话等会儿慢慢再问。”

“地点在那儿?”志文问小成,他决定只身先赶过去,让小捷他们随后赶着马车来。

“就在岔路口,人很多,到了就能看见。”小成也没有废话。

“我先去了,小捷。”志文随后说出了他的安排,“你们不用急,按正常速度赶着马车来就行,快到的时候先让人看看情况,要还是混乱的话......,把马车藏好再来。”

不让他们来帮忙肯定不行,可这些粮食要是被混乱的人群看见,只会火上浇油,引发更大的骚乱。

小捷点点头,“放心吧,小志。”

志文不再说话,朝大家点点头,转身向目的地飞奔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

待志文赶到岔路口时,逃难的人虽多,但却井然有序,其中两个窝棚,明显与其他窝棚有段距离,进进出出的,都是小林他们那伙儿的熟人。

这情景与他预想的可是大相径庭,原本以为,要么是几十上百号人正在大打出手,要么某一方已经落败,尸横遍野。

可现在窝棚周围倒是有些凌乱的脚印,但没有尸体什么的,血迹么,脚印太多,有也被踩没了,反正不像是被围攻之后的场面。

只是怎么不见大柱和孙氏父子呢?

志文正疑惑间,小林已经看见了他。

“志哥。”小林跑到志文跟前,见他脸上有点焦急,安慰道,“没出什么大事儿,大柱他们在棚子里。”

志文跟着小林进了一个窝棚,只见大柱光着上身,左肩已经被包扎好,但布条仍渗出淡淡的血迹,脸上是满不在乎的神情。

孙氏父子在一旁忙着熬药。

“怎么回事儿?”志文皱眉,按理说连大柱都受伤了,敌人应该很扎手才对,不是现在这样风轻云淡的样子。

“唉,小志,这事儿怪我,怪我!”孙大夫满脸羞愧地说。

八千没有说话,只顾照看火上正煨着的汤药,眼神有些躲闪。

“没事儿,志文!”大柱大咧咧地说,“是我没有照看好孙伯,有人向他下黑手,我反应慢了点,就......”

“就帮我挡了一刀。”孙伯接过话,“多亏了大柱,要不然我这条老命就......,嘿!”

志文听得摸不着头脑,示意小林给他说说经过。

原来自志文他们离开后,孙大夫就忍不住想多找几个人来帮着殓尸,志文走前和他提过这个想法。

一开始大柱和大绶是反对的,毕竟志文虽然说过,但并没有说立即实行,走之前留的口粮尽管不少(他们所有人十天的口粮),却指明了是留给他们自己吃的。

不过孙大夫觉得这些口粮既然支撑三天绰绰有余,为什么不把多余的粮食拿出来先试着找人帮忙呢?

又不是一下子就找很多人,只要不超过十人,这些口粮应付这几天,孙大夫觉得是没有问题的。

再说他们还可以自己找些野菜什么的。

大伙儿见孙大夫一再坚持,说的也有些道理,又是长者,志文临行前也算是把所有事情都托付给了他,就同意了。

当天把消息放出去后,在这个粮食比金子还金贵的时候,没几个人相信,最后只有一家四口,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来帮忙。

当晚上他们抖抖索索地从八千—志文让他保管口粮—手里接过四个饼子的时候,激动得涕泪横流,多长时间没有见过饼了,野草和树皮根本做不了饼。

虽然一个饼只勉强维持一人一天所需,但也比自己找野菜树皮好得多。

旁边原本等着看笑话的围观群众这下终于相信了,第二天踊跃报名参加。

孙大夫头脑还算清醒,没有一股脑地接受,除了头天那家人外,又接受了两伙人,其中一伙儿是一家三口,另一伙儿是四个大汉,这四人孙大夫是看中了他们的孔武有力,觉得能多干点活儿。

多了七个人,第二天自然多干了不少活儿,孙大夫很满意,晚上还是一个发了一块饼子。

拖儿带女的两家人仍然很满意,不过四个汉子稍微抱怨了几句,大意就是不太够吃。

围观者们也稍有不满,觉得孙大夫厚此薄彼,居然不让他们帮忙。

第103章 大汇合

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在岔路口发放口粮的时候,出事儿了。

四条大汉首先发难,他们收殓的尸体比其他两家人多,口粮却一样,觉得不公平,得多发他们点口粮才行。

围观群众见状,则是趁机火上浇油,纷纷口出怨言,表达了孙大夫不让他们参与殓尸的不满。

局势一时失控,大群难民开始出现推推搡搡的情况,大柱、大绶和小林一帮人忙着维持秩序,但无奈人数太少,难免顾此失彼。

一条大汉趁乱冲破了大柱他们对孙大夫父子的保护圈,挤到了孙大夫身前,手中短棍竟然朝着孙大夫戳去。

不得不说大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一直把志文让他保护好孙大夫的话记在心中。

虽然一时不备,让人挤到了孙大夫身前,可还是舍身上前,用自己的身体,及时挡住了那快要戳到孙大夫的短棍。

让人意外的是,那根短棍的末端,竟然隐蔽地绑了一把短刀,当时谁都没有看出来。

大柱就此受伤,好在刺中的部位是左肩,不是要害。

这时大成见大柱都受伤了,有些心慌,算算日子,觉得志文他们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到了,急忙让他的兄弟小成,见机挤出人群来找志文他们。

而一旁的大绶则当机立断,不再被动地维持秩序,手持长枪,当即一枪将刺伤大柱的人格毙。

大柱也被这一刀给激出了凶性,一把拔下左肩的短刀,不顾仍在流血,也随着大绶杀入了人群中。

“棍子绑短刀的那人很可疑啊。”听到这里,志文插了句话,“这可不像是对发放的口粮太少而不满。”

“说的是,小志。”孙大夫羞愧地说道,“我也是事后才觉得他们可疑。”

“更像是打算杀人抢粮啊。”志文说出了他的判断。

“志哥,你也这样认为啊?”小林有些惊奇地问。

“怎么,其他人也这样看吗?”

“大绶也是这样说的。”小林有些佩服地说道。

后来的事儿就简单了,大柱跟着大绶一连杀了几个明显是带头闹事的人,估计和第一个被杀的那个人是一伙儿的,难民们一下子就乖了起来。

嚷嚷的不嚷嚷了,推搡的也不推搡了,动乱的场面一下子就得到了控制。

等志文赶到时,聚集在他们窝棚的人群都已经散了,所以他看到的,是一个异常安定的现场。

“对了,大绶呢?怎么不见他?”志文是很看重大绶的,武艺好自不必说,人也沉稳,分开行动前,志文其实是想让大绶负责的,只是怕他初来乍到,不能服众,这才作罢,不过仍然把长枪给了他。

“他带着大成追杀那几个挑唆闹事儿的人去了,说是不能留下隐患。”小林在旁边解释。

志文点点头,心里很是赞叹,就算自己在场,恐怕也不能比大绶做得更好了,甚至可能还不如他。

志文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有时候很是有点优柔寡断,那种场合下,未必能像大绶那样当机立断地杀人立威。

没出事儿就好,志文长出口气。

“小志,没事儿吧?”这时,窝棚外传来了小捷的声音。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大柱受了点伤。”志文走出窝棚,“咦?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这不是看这场面有点拿不准嘛。”小捷也是看不懂这么安静的现场,又不放心大家一起赶着马车过来,干脆也像志文一样,一个人先过来探探路。

“既然没事儿,那我去赶车了。”小捷又匆匆离去。

“赶车?”孙大夫像个老狐狸般,敏锐地嗅到了不一般的气息。

“啊!赶马车。孙伯,告诉你,这回我们可找到了不少粮食。”一想到那个让他眼晕的密室,志文都无可避免的满脸喜意和兴奋。

“多少?算了,不问了,你小子说不少那就肯定很多了。”孙大夫也兴奋了起来,来回踱着步。

“这么说,可以增加人手了?”孙大夫刚才还满是羞愧的脸,现在却异常兴奋。

“没错,孙伯。”志文笑着回答,对孙大夫这种一心治病救人的心思很是佩服。

以现在手上拥有的粮食,志文算过,在高家坪那儿,前前后后总共获得五万四千公斤粮食,加上他自己原有的一万公斤粮,总计六万四千公斤粮食。

以平均每人每天需要半公斤粮来算,他可以供应一千人四个月的吃食。

不过志文并不打算一下子就把摊子铺这么大,毕竟见得到的粮食就是那三辆马车上的一千五百公斤,招的人多了,人家还怀疑你没那么多的粮食发呢。

再说经过今天这事儿,志文觉得招人还得慎重,得想个法子不让有异心的人混入,嗯,口粮发放的方式也有瑕疵,还得改进。

“大绶回来了!”

“大成回来了!”

正当志文胡思乱想的时候,小林他们突然一阵欢呼。

只见远处大绶肩扛长枪,胸前衣襟上一片片殷红的血迹,左手还提着一个......人头。

大成扛着白蜡杆跟在后面,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身上也有血迹,不过和大绶一比,就少多了。

周围其他的难民,一开始还想围上去看热闹,不过一看是大绶,特别是他手上还拎着个脑袋,畏惧之心占了上风,又纷纷退开,给大绶他们让出条路。

“快看!马车!”

“小捷!”

“宋婶儿!”

“他们也回来啦!”

这时,小捷他们的三辆马车也在岔路上出现了,众人一阵欢呼,小小的营地里,一扫志文初到时的沉闷。

“志哥。”大绶还是比小捷他们先到,冲志文打了个招呼,神情轻松,才救他下山时的郁闷明显消失了。

“我先处理点私事儿。”说完,大绶望了望夕阳,选了个方向跪下,磕了三个头。

这方向......,似乎是他当时被救的方向啊,志文若有所思。

然后大绶将手中的人头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许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抱了块石头,将人头砸得稀烂方才罢手。

一众人等被他这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这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啊,连小捷他们赶着马车到了营地都没发觉。

“见笑了,志哥。”大绶一番发泄后,神情更加轻松,“这是我的仇家,刺伤大柱的人就是他的同伙,你也见过的。”

第104章 花花的下落

“小志,真的是小志!”

志文正要问大绶他的这个仇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自己还认识?旁边却有人惊喜地喊他的名字,声音中还带着哭腔。

“呜......”,一男一女,脏兮兮地、畏畏缩缩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志,是我们啊。”

低声呜咽终于变成了嚎啕大哭。

大绶本想上前拦住这两人的,听到他们喊出了志文的名字,方才作罢。

没想到他随手从那些吃人肉的杂碎手中救下的幸存者,居然是志哥的旧识。

“你们是......张叔张婶儿?”志文还没认出这两人到底是谁,刚从马车上跳下来的囡囡说话了。

谁?张叔张婶儿,花花的爹娘吗?

志文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终于认了出来,还真是花花的爹娘。

“花花呢?你们不是要去晋西吗,怎么还在这儿?”不等志文发话,囡囡噼里啪啦地问了一串问题。

“我,我们......”花花爹娘嗫嚅着。

“我们都被那些吃人肉的给抓了,要不是这位小兄弟相救,早晚也成了他们的盘中餐。”旁边一个中年汉子却是抢着替花花爹娘把话说了。

这声音,怎么那么耳熟?

志文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这个汉子,觉得挺眼熟的,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小志,认不出来了?我李智。”汉子苦涩地说道。

李智?!

志文脑海里电光火石地一闪,终于想起来了,不就是他们才上官道时,到处找人收“服务费”的那家人吗,小捷大柱他们的第一战,就是从这家人身上开的利市。

“志哥,他们三人是我杀了仇家后救下的,”大绶急忙向志文解释,“一路跟我跟到这儿的。”

“花花呢?”囡囡他们三个丫头却是急得跳脚。

“呃,一个个地说。”怎么一下子全凑到一块儿了,志文指指花花爹娘,“张婶儿,你们先说吧。”

还是先解决了小丫头们的疑问吧。

“就是李智兄弟说的,被那些杀千刀的抓了,花花的两个兄弟都...都被这些畜牲吃了。”张婶儿抹起了眼泪,李智也曾经上门收过她家的粮,自然是认识的。

“那花花呢?”囡囡对花花的兄弟并不在意。

“花花?我们也不知道,我们一家被抓之前她就不见了,我们还以为她...她来找你们了呢。”张婶儿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当时她是想折回头找志文他们算账的,只是很快就被那帮人设计给抓了。

大家都稍稍松了口气,只要没有被人抓,那就还有个念想。

“那智叔你呢,你们一大家子人呢?”

“别,别,可不敢当你叔,小志。”李智也是畏畏缩缩的,这些天的遭遇已经让他胆气大失,“叫我...大李就行。”

“我还是叫你老李吧,我们这儿名字带大的太多了。”

说起来李智一家的遭遇也没什么奇特的,在断了“服务费”的收入来源后,家里人多,很快就开始缺粮,陆陆续续有人饿死、失踪,然后剩下的就被人给一锅端了,他们被逮得早,到现在只剩下李智一人。

“好了,小捷,囡囡,你们帮张婶儿和老李他们安排下。”马上要找人干活,可以让他们先安顿下来。

这下事情大体清楚了,张婶儿和李智一家分别被人抓了当口粮,抓他们的这帮人今天又想趁乱袭击孙伯,然后抢粮,没想到被大绶认出来,反杀了回去,救下了幸存的他们三人。

“这人......”,志文指了指地上已经不成人样的头颅,“我也认识?”

“是的,志哥,他就是那天你们救我时,从你手上逃脱的那个人。”大绶恭恭敬敬地回答,“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这么说,那天这帮人还没到齐了?”志文问道。

大绶摇摇头,“我也不太清楚了,志哥,今天杀的这些人里,除了他,”大绶指指地上人头,“其他人我都没见过。”

管他了,反正都是死人了。

“都...清理干净了?”志文其实很想问问大绶,当时他是怎么被人给逮住的,以他的武艺,不应该啊,不过怕引起大绶的伤心往事,还是就此作罢。

“都清理干净了,放心,志哥。”大绶平静地回答。

“他们巢穴在哪儿?”志文对此有点兴趣,这帮人抓了人,应该会在某个地方呆上一段时间,直到把猎物吃完,才会重新上路。

“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废弃渡口。”

这地方选得还不错,既不那么引人注目,还能抓些落单的猎物。

“志哥。”大绶左右看看,见周围的看热闹的难民们走的走,散的散,今天大绶和大柱以凌厉凶狠的手段杀了好几个人,难民们都被震慑住了,哪怕此时见到了小捷他们拉回来的三车粮食也不敢造次。

此时囡囡和小捷他们被志文安排了事情,不在旁边,大绶急忙凑到志文身边低声说道:

“我这儿有些物件,你...单独看看?”

志文见他脸色严肃,知道他是有事儿要和自己私下谈,点点头,跟着大绶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志哥。”大绶从身上掏出个小布包递给志文,“这是我从那人身上搜出来的物件,全都在这儿了。你看看,有没有你要的东西。”

志文被大绶这话说得一下子愣住了,那天解救大绶,杀了那些人后,他是把那些人的身上都搜了个遍,为的是想找到囡囡送给花花的那块石头,以确认那个缺了半颗牙的头骨是不是花花。

不过志文自认为他做得很隐蔽,其他人应该都没看出来,没想到还是被大绶给注意到了。

而且大绶居然看出了志文不欲让人知道,专门避开其他人,单独把东西交给志文,这份观察入微的本事,当真了得。

接过布包,志文带着复杂的心情缓缓打开。

那块熟悉的,曾经带在囡囡脖子上的,红白相间的石头,赫然在内。

志文用手轻轻拈起石头,布包里其他东西被他随手还给了大绶,有了它,其他的东西就没必要关心了。

志文将它拿在手中,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没错,就是它了,随后将石头握在手中。

囡囡找到它时的快乐脸庞,将它珍而重之地挂在脖子上时的喜爱表情,送给花花时不舍却又坚决的神情;

花花接过它时万分珍重的眼神,花花找野菜那倔强而不服输的表情,花花离开他们转身而去时落下的泪水,那曾经被志文拿在手中,最后又被安葬了的、缺了半颗牙的小小头骨......

一一在志文脑海中浮现。

可惜了,囡囡这么喜欢它,却不能还给她了。

花花已经死了的这件事儿,就让它从此成为一个迷吧。

志文默默在心中向囡囡说了声抱歉,两只手合在一起,用力地搓了几下,一缕细沙缓缓从指间飘落,乘着微风,散落在大地上。

一滴泪水,不知何时也从志文脸上滑落,映着夕阳,反射出七彩的光,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脚下的黄土中。

再见了,花花!

第105章 大柱病倒

“这件事儿谁都别说。”志文一把拉过大绶低声吩咐。

而大绶此时正处于惊呆的状态中,他震惊于那块鹅卵石被志文搓了几下,就变成了粉末,这手段,他从未见过。

“那块石头,你从来都没见过,明白?”

大绶勉强回过神,闻言呆呆地点点头。

“多谢了,大绶!”志文拍拍对方肩头,心中很是亲近,不仅是大绶帮花花报了仇,还因为年龄与他最接近的,就是大绶。

“对了,那玩意儿,”志文指指不远处那被大绶弄得不成样子的人头,“处理一下,不然等会儿吃饭影响大家胃口。”

说罢看了看包袱里的其他东西,其中一个纸包吸引了他。

这是什么?

志文边想边打开纸包,里面是淡黄色的粉末,还有些粗,仔细闻闻,有淡淡的腥气,让志文觉得有点熟悉。

这是...曼陀罗!

前世儿时,家乡的旷野有不少,当时称之为万桃花,学医后才知学名曼陀罗,有毒,可致人昏迷甚至死亡。

华佗的麻沸散,以及传说中的蒙汗药,主要成份就是它。

看来这帮人就是用它来坑人的啊,大绶说不定就是栽在这上面的。

留着,以后说不定有用,不防被大绶一把拉住。

“等等,志哥。”大绶眼里尽是火热,“刚才你那功夫,能不能...教教我。”

志文救他时展现的手段就已经让他惊艳万分了,不过随后志文就带人离开,大绶没有找到机会,刚才志文的这一下,更让他坚定了求教的心思。

现在这么好的机会,不说出来的话,更待何时。

“没问题,教你,只要你练得出来。”提起这个,志文也是无奈,这些功夫,除了他自己,还没有人真正练成,能练出身力气就算不错了。

小林他们已经跟着小捷练了一段时间了,最初是通过干活打熬身体,保障吃食增加营养。

在体质得到增强后,加入了跑步和枪刺术的训练,至于“内功”,则是在找到孙大夫以后,小林他们才算是被志文基本认可,让小捷陆陆续续地教给他们。

目前时间尚短,成效虽有,还不明显。

这里不得不说一下八千。

他们孙家几代行医,健体养身自有一套,所以八千的体质非常不错,志文也很看好他,觉得八千练这个应该要比其他人的效果好,说不定还能练出真气呢。

从找到他父子二人的次日,志文为了拉拢他们,就主动把第三幅图的“内功”传给了八千,为此还专门显摆了一下功夫。

八千不出所料地受了诱惑,自此勤练不缀,可谁曾想,到现在小林他们都有了效果,力气或多或少有了增长,干活都明显能多干些了。

可八千却毫无成效,不仅他自己灰心丧气,就是志文也很费解。

教大绶当然没问题,不过先祝他好运吧。

......

晚饭的时候自然是欢声笑语的。

大家分开了几天,小孩多,难免相互挂念,也不会掩饰,一方虽有波折,却无大碍,另一方更是大有收获,双方都忙着打听对方的经历,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小捷和囡囡他们为大柱等人下午的不利处境担心,大绶小林他们自然也对火光冲天的那个夜晚感到惊心动魄。

当听到志文他们以区区七人,就用火攻,惊走了还有点名气的流贼头目王二,连声赞叹之余,却也不免替他们感到后怕。

大绶更是拿着饼子挤到志文身边,把当晚的整个过程都问得清清楚楚。

在这欢快的气氛中,向来嗓门大,话也多的大柱却像消失了似的,一言不发。

志文率先发现了大柱的异常,只见他不但不说话,就是以往几口就被他吞下肚子的饼子,此时也只咬了一口,汤倒是喝了些。

不对劲儿啊,大柱左肩的伤,志文看过了,出了些血,但不算严重,况且孙大夫父子二人都在,伤口处理得很好。

“大柱,怎么了?饼不好吃吗?”志文走到大柱身边问道。

“哦,志文。”大柱抬起头,眼神有些发飘,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知怎么了,突然就头痛,恶心,没力气。”

志文心里一突,这是发烧的症状,也是感染了鼠疫后的初期症状。

自从他发现了第一个鼠疫病患后,没事儿就回忆得了鼠疫后的表现,现在七七八八的算是想得差不多了。

突如其来的高烧、乏力以及恶心,就是鼠疫的初期症状之一。

手刚放上大柱的额头,一股炙热的气息就透骨而入,这体温已经很高了,只是这小子脸色却还正常,不是满脸通红的。

志文有些紧张了,急忙又把手伸到大柱的颚下,轻轻按了几下,“大柱,痛不痛?”

那里有淋巴结,如果异常肿大,而且一按就疼的话,十之**就是鼠疫了。

“干啥,志文?”大柱已经烧得有点神志不清了,“不疼,你这轻手轻脚的,还有点痒。”

这下志文有点为难了,大柱下颚的淋巴结是有点肿,但是和那些死于鼠疫的人相比,差距还是很明显的,普通的高烧也会引发淋巴结肿大的。

“怎么了,小志?”这时孙大夫也注意到了志文和大柱,匆匆来到他俩身边问道。

“大柱发烧了,”志文皱着眉头,把嘴凑到孙大夫耳边低声道:“我有些怀疑是疙瘩瘟。”

孙大夫嘴角抽了抽,一把抓过大柱的手,分别号了脉,又掰开大柱的嘴巴看了看舌头,“得没得那病我不好说,但大柱脉象洪大,舌象赤红,阳热亢盛至极,乃是外邪内侵,突然暴发所致。”

也是眉头紧锁,连志文怎么判断大柱得的是疙瘩瘟都无心计较了。

这时现场其他人都发现了不妙,纷纷闭嘴,静静地听着孙大夫的话。

“小捷,大绶,来帮我把大柱抬到旁边的窝棚去。”志文当机立断,不管大柱是不是得了鼠疫,都要先把他和其他人隔离开来。

“孙伯,八千也一起来,其他人就别跟来了。”把大柱抬到空闲的窝棚里,志文甚至把大绶都打发走了,他才恢复没几天,就算大柱得的是普通伤风感冒,志文也怕他被传染。

至于其他人,被严令不得靠近这个窝棚,志文还专门用生石灰划了道线,以此线为准。

进了窝棚,志文又按了按大柱的腋窝和腹股沟,情况还好,没有肿大的现象。

“你们守着大柱,我去配副药,得想办法把他的烧给退了。”孙大夫瓮声瓮气地说道,此时棚内的几人都带上了布条口罩。

“大柱身体那么好,怎么突然就烧成这样了呢?”等孙大夫走后,小捷唉声叹气地问。

“可能是被那把刀捅伤的缘故吧。”志文和孙大夫都默契地没有把大柱可能得了疙瘩瘟的事儿说出去,不过如果得的不是鼠疫的话,那捅伤大柱的那把刀,还真有可能就是罪魁祸首。

想想那帮人能用这刀做什么,杀人,杀狗,杀老鼠,都有可能,病毒和病菌不要太多,就算是铁锈也能让大柱得上破伤风。

ps:本周日,这本书就上历史频道的强推了,还望各位书友多多支持。

第106章 招人

“是我们欠大柱的。”孙大椿满脸羞惭,归根结底,是大柱帮他爹档的刀。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志文打断了大椿的话,他已经喂了大柱一碗鱼塘水,希望能有点用。

“八千,你和小捷去打两桶河水来。”,说完话志文已经扒开了大柱的上衣,好让他散热。

物理降温的方法也得跟上,鱼塘水是恒温的,不够凉,冷敷的话还是用河水更好。

当晚,志文、小捷和孙氏父子轮流守着大柱,除了每三个时辰灌大柱一碗退烧药,就是不停地换冷敷的布片,不让大柱的体温升得过高。

孙大夫不是那种固执己见,见不得用其他方法治病的人,用凉水冷敷,也不是志文首创。

那些无钱看病买药的穷苦人家,多用这种方法退烧,他久在乡村行医,是见识过的,多少有些效果。

到得第二天早上,大柱高烧虽然仍未退,不过病情得到基本控制,体温没有进一步身高,人也能不时清醒一下。

志文遂趁着大柱清醒时喂他喝了碗冰糖盐水,头晚出了很多汗,水份和电解质流失不少,不及时补充的话,人会越来越虚弱。

好在之前在县城的时候他囤积了不少的红糖和冰糖,退烧自然用冰糖,有清热降浊、养阴生津的功效。

“小志,你是不是出去安排下招收人手的事情。”大柱刚喝完冰糖盐水,孙大夫就进来问志文,“现在外面不少人家等着呢。”

说起来志文今年才九岁,虽说身材高大,赶得上其他十二三岁的小孩,不过眉宇间仍未脱稚气。

但俨然已成了这帮人的主心骨,其他人向他征询意见,听他安排,都是习以为常,就连刚加入不久的孙大夫都是如此。

其他人做不了主,又被严令不得进入窝棚,只能拜托刚才进出了一趟的孙大夫找志文。

“放心,今天我哪儿也不去,一定照顾好大柱。”孙大夫向志文保证道,他心知肚明,大柱是因为他才这样的。

“行,孙伯,大柱就拜托你们了。”志文走出窝棚,先洗了下手,又擦了把脸,才来到难民聚集的地方。

“志哥,就等你了,今天这报名干活的人有点多啊。”大绶和小林纷纷围到志文身边。

“之前干活的三家人还在不在?”用熟不用生,他们只要愿意接着干,自然没有不用的道理。

“那四个汉子是那些人的同伙,之前来干活是为了探我们底的,昨天已经全部被杀了。”这事儿大绶很清楚,有两个还是他下的手呢。

“这样啊。”志文沉吟着,看来招人还是得想办法把把关,“原来那两家人要还愿意干,就让他们接着干。”

“那有什么不愿意的。”小林说道,“不让他们干才不乐意呢。”

“那其他想干活的人家呢?”大绶问道。

“你们有没有认识的人?”志文不答反问。

“认识些,不多。”大绶和小林都这样回答。

“那今天先招你们认识的人吧。”毕竟是宗族和熟人社会,熟识之人用起来放心,也能初步把心怀不轨的人甄别开来。

“口粮还是像以前那样发吗?”大绶隐隐觉得,原来的那种干活就发一个饼的方法不妥,也是引发昨天骚乱的诱因之一,只是他一时想不到更合适的方法。

志文摇摇头,灵魂身为后世之人,自然一眼就看出了原来粮食发放方法的不妥,“目前还只需要他们收殓尸体,就按他们每天收殓的尸体数量算吧,这段时间每具尸体......发二两粮。”

还是按劳分配吧,多劳多得,谁也无话可说。

至于每具尸体二两的分配标准,不算太高,也不算太低,一家四口勤快点,一天找十具尸首是没有问题的,这样一天也有两斤粮,能勉强糊口了。

“尸体让他们送到我们指定的地点,有专人统计,这两天就...都在这儿吧。”大柱还躺着呢,这几天就不走了。

“是,志哥。”

大柱和小林正要转身离开,志文又喊住他们,“告诉张婶两口子,他们要愿意可以干,不想干的话...我们不养闲人。”

原来是看在花花的面子上,才不时接济一下他们,现在花花不在了,志文可不想做烂好人。

“嗯,让那个老李过来一下。”李智这人既识字,还有点智计,一个人干活不方便,可以让他来做做统计的事儿。

事情很快被安排了下去,现场一阵喧闹,被选中的人家喜不自胜,说话带着喜气,都庆幸自家认识了志文他们这一伙儿人。

没选上的垂头丧气,颇为不满,却不敢口出怨言,昨天那场厮杀让他们知道,志文他们这帮人,别看小孩儿多,手可黑着呢,惹不起。

招人的时候志文挺没面子的,囡囡她们三个小丫头都有相识的人家,只有志文,一家人都不认识,还真是把前世的宅男属性都一并带来了。

“小志,今天一共找了十四户人家,共计六十三人。”李智站在志文旁边,不知从哪儿找了纸笔,正在把最后的结果报给志文。

志文给他安排的这个活计,李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乱世之中,逃难路上,有口吃的不被饿死就不错了,何况还是干这么轻松的活儿。

至于花花的爹娘,自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多少人就因为不认识志文他们,想干都干不了。

志文点点头,就招了这么点人,其实偏少了,孙大夫就有点不乐意,他觉得怎么也要招个上百号人。

不过当志文告诉他,这是为了避免被昨天那样别有用心的人混进来,孙大夫就哑口无言了,血淋淋的教训—大柱—还在窝棚里躺着呢。

待这六十三人干上一段时间,通过考察,让人放心了,再让他们介绍自己相熟的人,可以最大程度地避免被人混进来。

“老李,合计这些人收殓了多少尸体,还有发放粮食的事儿,也麻烦你了。”

这事儿听上去简单,实际并不轻松,这些人不可能把一天的成果都集中到傍晚,肯定是断断续续地把尸体送来,那就得随时有人盯着计数。

“不麻烦,不麻烦。”李智谦恭地笑道,“我还要多谢小志你赏了我口饭吃呢。”

说起来这李智和张婶儿夫妇,心理素质还真不错,被关了这些时日,血腥之事想必见过不少,不但没疯,还看不出有什么后遗症。

这要是在后世,重的得进精神病院,轻的也得上心理辅导课,果然,生存才是第一大事啊。

“我让囡囡、小英和妞妞也去帮你,她们识得几个字,也会数数。”发放粮食这事儿事关重大,得有可靠的人把关才行,亏得之前志文教了三个丫头认字和数数,干这活计还是不成问题的。

“直接发粮食给他们就行。”之前孙伯不知怎么想的,居然还要把饭做好了才发。

招的人少还勉强可行,人一多,那得多费事儿啊,志文可不想这么麻烦。

第107章 哨探

安排好事情,志文

“志哥,马二来了。”小林带着一人一马来到他身边。

志文定睛一看,旁边这人不正是马二嘛,打探消息回来的这么快?

好家伙,还弄了匹马。

“小志。”马二躬身行礼,态度和以前相比,已是截然不同了。

一开始志文这帮人,马二认为是任人欺凌的,所以才去抢东西,没想到却踢了铁板。

随后志文他们进一步展现了自身的力量,灭了麻子头一伙。

马二那时也只把志文他们视为幼虎,不可轻侮,只不过志文为人仗义,一些在他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也能凭此到志文这儿混口饭吃,到让他对这小孩高看了一眼。

彻底改变他看法的是火烧高家坪的那晚,别看他们不是女人就是小孩的,可沉着冷静,有勇有谋,做起事儿来一点都不含糊,一把火烧死几百人还能面不改色,够...冷血。

再看现在这场面,没有过天星那么嚣张,可也是一派兴旺的气象。

马二不知道志文招这些人殓尸的最终目的,可他知道,跟着志文有饭吃,而且这小孩挺仗义,与那些流寇头目的做派很不一样,这就够了。

“马二回来了?!再不回来你那袋粮我可要分给别人了。”志文开着玩笑,其实马二这次动作算快的了,有了马就是不一样。

“没事儿,我那袋分就分了,不还有其他的嘛。”马二也笑着回答。

提到粮食,马二兴奋了。

志文奖给他的可是一百斤(五十公斤)的高粱面啊。

几天前,带着志文他们去延州县城的时候,马二对志文捡漏的想法是不感冒的,那地方他才去过没几天,被搜刮的连老鼠都生存不下去。

他根本不认为志文他们能找到什么东西,在他看来,这注定是白跑一趟,不过,看在志文许诺给他的报酬—路上足够的吃食—的份儿上,也就勉为其难地陪着走上一趟。

没想到志文他们居然从过天星那里虎口抢了食。

“快说说都探的些什么消息。”经过高家坪一事,志文意识到,不仅得掌握难民中的讯息,周围这些流寇,甚至山匪的消息也得了解。

一无所知的话,这些人如果突然出现,措手不及之下,前后成千上万的难民被裹挟,别说治病救人了,志文他们自己也得被搭上。

这些人可是只管破坏,不管建设的。

其实对于今后到底怎么做,志文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想法。

逃难之初,只是简单地想着逃离陕-北这一绝地,在见识了鼠疫带来的惨烈景象和严重后果,唤醒了他前世身为医生的责任感,又有孙大夫一心治病救人的感召,加上粮食和石灰等必要的条件。

志文现在就想着和孙大夫一道,尽力减轻鼠疫的危害,能彻底消灭更好。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是不允许难民们被流寇裹挟,从而造成更大动乱的。

“王二被那晚的一把火给吓破了胆,已经向他的老巢白水退去了。”

这算得上是个好消息,只是这白水在哪里?

“这我也不是很清楚了。”马二回答,“只知道在南边。”

“这王二去年就在白水起事了。”马二接着讲他探听来的消息。

“等会儿。”志文突然打断了马二的话,“孙伯,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原来是孙大夫兴冲冲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大柱有救了。”孙大夫兴奋地摇了摇手中满满一把的绿叶。

这...应该是车前草吧,嫩的时候吃起来不错,可孙大夫手里这些,太老了吧,能吃吗?

志文满脸狐疑地看着孙大夫。

“想什么呢。”孙大夫没好气地看着志文,“这是拿来煎药给大柱喝的,车前草退烧有奇效。”

“哦,那麻烦你了。”志文满脸尴尬,不学无术了啊,还是继续听马二的消息吧。

这王二算得上是老资格的造反派了,崇祯元年即杀官造反,一直以来,都活动于陕-西中部的蒲城、宜君、洛川、白水等地。

“那他北上是想做什么?”虽说流寇的确是到处流窜的,可一般都是从穷的地方流窜到富裕的、有粮的地方,而在陕-西,那是越往北越穷,粮食也越少,这不合常理啊。

马二摇摇头,这就不是他能打探出来的了。

志文其实不知道,他们那晚在高家坪的一把火,已经初步改变了历史。

王二起家虽早,不过声名不显,起事的地方比起陕-北,情况稍好些,因此规模始终不大。

说是在白水一带活动,实际上就是被撵得乱窜,处境艰难。

而稍晚于他,在陕-北府-谷造反的王嘉胤,名气比他大得多,第一任闯王高迎祥,都得遵从此人号令。

才一起事,响应者就蜂拥而至,声势不小。

王二在陕中一带过得不滋润,自然就动了北上投靠王嘉胤的念头。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于是年(崇祯二年)北上,一路裹挟难民,顺利与王嘉胤汇合,声势大涨,算是完成了战略转移。

不过现在,王二被志文一把火,烧得灰头土脸,又吓回去了,虽说损失的基本都是炮灰,可声势却小了不少。

“马二,你今后愿不愿意帮我们打探消息?”志文想初步建立一个专门打探情报的队伍,而马二,就是他比较中意的人选。

“你自己找几个人,每人每天我保证一斤的口粮,如果打探到重大消息,还有奖励。怎么样?”志文问道。

“放心,奖你的那袋粮要的话马上拿给你。”

“不用不用,小志,就存在你们这儿吧,我信得过。”马二急忙表态,“那个,小志,我...我愿意干,找多少人合适呢?”

“连上你,先找十个人吧。”志文边想边说,“可以在我们的人里边找,也可以找你认识的人。”

“不过,”志文顿了顿,“你自己找的人,你得为他们担保,他们出了事儿,我可要算到你头上。”

“是是,小志,我肯定找信得过的人。”

“这马,你是从过天星那儿顺来的吧?”

王二点点头,有些小得意。

“马的粮草我们也包了。”那苜蓿不就是最好的牧草嘛,“以后尽量多顺点儿马。”

原本还有点担心马二他们骑马太显眼,怕哪天被人打个闷棍,将马杀了吃肉,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担心有些多余了。

大绶的那一通厮杀,真的是杀出了名气,把这帮难民都杀怕了,但凡看见志文他们的人,都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现在谁要想动志文他们,都得好好地掂量掂量。

ps:关于王二起事的时间,有说天启七年的,有说崇祯元年的,本书按崇祯元年。

关于王二北上投靠王嘉胤的时间,大部分说是崇祯元年,但有记载,崇祯二年闰四月初八日,王二带人围攻陕中的三水,所以个人认为王二崇祯二年北上更为合理。

第108章 孙大夫的心思

“志文,孙伯,小捷,大椿,多谢了!”大柱

此刻他仍躺在窝棚里,身上盖了件薄衫。

得益于孙大夫找到的那几株车前草,在连续喝了三次用车前草煎的水后,大柱的高烧终于开始推却。

不论得的是不是鼠疫,只要烧退了,那么就算挺过来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特别是孙氏父子,大柱真要因此一命呜呼,想必最不好受的就是他们了。

“今晚让小林安排几个人来照顾大柱吧?”志文征求其他三人的意见。

既然退烧了,那传染期就算过了,大柱的隔离就此结束,可以安排其他人来照顾他了。

昨晚虽说是四人轮流招呼,但大柱病情来得凶猛,大家都很担心,其实谁都没有休息好。

“小志,你和小捷今晚休息吧,随便找两个人来就行,我和八千带他们,人全都换了我还是不放心。”孙大夫摇摇头,拒绝了志文的好意。

累肯定累,但孙大夫有感于大柱替自己挡刀,仍然想要坚持到大柱完全康复后,否则良心上过不去。

志文知道孙大夫的心思,没有说破,和小捷出了窝棚,安排人手去了。

一夜好睡。

第二天志文起得稍晚,等他独自一人从窝棚里爬出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忙开了。

大绶和小林他们也带着人干活去了,虽然招了人帮忙,可他们也不愿意吃闲饭。

而不远处,大椿和小捷扶着大柱正在慢慢地走路。

“大柱!好啦?!”志文有些惊喜,原本以为今天能彻底清醒,喝些糊糊就不错了,没想到都能走路了。

“快好了,志文。”大柱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么这么说?”八千和小捷都没有理解大柱话里的意思,志文自然也不例外。

“其他人都没病,就我病了,还影响了大家赶路。”大柱越说越羞愧。

嗨!志文他们三人都被大柱的话逗乐了。

“瞎想什么呢!”小捷在大柱头上轻轻一拍,“那我们都生过病,都没用了?”

“是...哦!”大柱人直,先前是钻了死胡同,被小捷这样一说,思维也就转了过来,“那我不是没用的了,嘿嘿。”

“你已经好得很快了,”志文笑着说,“我原本以为你还得再躺一天呢。”

“大柱体质不错。”八千也说话了,“我也没想到他今天就能下地走动了。”

“小志,小志!”他们几个正说着话,孙大夫从大柱那个窝棚里探了个头出来,冲志文招了招手。

昨晚他又是一夜基本未曾合眼,天快亮时打了个盹,睡得不深,这会儿被志文他们的说话声给吵醒了。

“有事儿?孙伯。”

“走,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说话。”孙大夫一把拉着志文,专朝没人的地方走去。

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不仅是志文,其他三人也很好奇,不过孙大夫没喊他们,他们自然不好厚着脸皮跟着去。

“呃,小志。”孙大夫搓搓手,又咳了几声,才异常腼腆地说,“想请你帮个忙。”

“孙伯,你...没问题吧?”要帮忙就直说,干嘛扭扭捏捏的,还跑到无人之处来。

“没事儿没事儿,听我慢慢说,好不好,小志?”

志文没奈何地点点头,孙大夫这葫芦里是卖什么药。

“大柱和你们...应该不是一家人吧?”尽管孙大夫是在问,语气却很肯定,其实只要稍微用点心,都看得出来志文他们不是一家人。

“没错,我们是一个村的。”

“那大柱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哦,他有个兄弟,不过去年冬天被卖了换粮了。”

看来孙大夫的这个事儿和大柱有关?

“那他爹娘呢?”孙大夫问得很急切。

“我们逃难前遇上意外,过世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孙大夫喃喃道,随即醒悟过来,这话说得让人误会。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志。”孙大夫急了,“我,我的意思是...,算了,跟你说实话吧。”

“大柱这孩子我很喜欢,实在,耿直,这次又为了我,受这么重的伤,好在他挺了过来,要不然我...”孙大夫有些唏嘘,说不下去了。

“孙伯,大柱这是生病,不是受伤好不好?”

“可他要不是受了伤,就凭他那体格,怎么会生病?”孙大夫瞪圆了眼睛。

“行行行,那你想怎么办?”志文无奈道。

“你不会是想收他为徒吧,孙伯?”

“大柱那脑子,学不了医。”孙大夫摇头,“我看你还行,要不你跟我学?”

“您要不嫌我笨的话...呃,咱们还是先说大柱的事儿吧。”志文倒是有心跟着孙大夫好好学学,只是不知道自己受不受的了那些规矩。

“我不是说了吗,大柱这孩子我很喜欢,”孙大夫有点不耐烦了,“所以,所以我想收他做义子。”

这...怪不得孙大夫听到大柱父母过世时说好,要是大柱双亲尚在,那这件事儿恐怕得他的亲爹娘点头才行。

不过也好,大柱现在除了下落不明的弟弟小柱,算得上孑然一身,有个义父那是好事儿,而且孙大夫还能好好教导下他。

只是志文真没搞懂这明代之人的想法,喜欢一个晚辈就要收为义子吗?

还真被志文给猜对了,这时候长辈喜欢哪个晚辈,往往将其收为义子,当然,有父母的话亲生父母得同意。

君不见李自成、张献忠都收了不少的义子吗?这样做既表达了他们对这些人的喜爱和亲近,也培植了自己的亲信势力。

“那孙伯你的意思是,让我帮您跟他说说?”

“对咯。”孙大夫双手一拍,终于不再扭捏,“这样,小志,你和大柱说,我不会让他改姓的,传宗接代有八千就行了。”

“怎么样,这下没什么难度了吧。”孙大夫满眼放光地看着志文。

不改姓的话,这障碍真就小了许多,要知道,汉人自古以来对传宗接代的观念是根深蒂固的。

“行,孙伯,这个忙我帮了。”志文点头同意,“不过要是不成的话,可别怪我。”

“哪儿能呢。”孙大夫自信满满地说道,看来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此很有把握。

第109章 渴望?可旺!

“老李,先停一下。”志文低声对李智说道。

“等一会儿。”李智不敢怠慢,连忙大声喊停,随即低声地问身旁的志文,“小志,有事儿?”

这是几天后的傍晚时分,那十四户人家陆续回来,结算一天的口粮。

前几天志文不在发放粮食的现场,今天有空,就打算帮帮忙。

不想这些人衣衫破烂也就算了,穷苦人家,又在逃难,志文不指望他们穿得漂漂亮亮的,就是志文他们自己也做不到。

可他们实在是太脏了,汗渍加上泥垢,让人不忍直视,体臭混着尸臭,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这是来控制鼠疫呢,还是来传染鼠疫的?

明明离黄河不远,干嘛不去清洗一下?

初到无定河边时那壮观的洗浴场面还在志文的脑海里,现在看来,这些人纯粹是为了抓鱼。

像志文他们这样天天去河里清洗的人家,那是绝无仅有的,有几家人能隔三岔五的去洗一下,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让他们先去清洗一下,洗干净了再来,不洗的不发粮食。”志文皱着眉头,得先让这些人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李智点头答应,随即将这一决定大声宣布。

“李先生,我们干活,你们发粮,这脏不脏的,没什么关系吧?”自然有人不服,不过慑于一旁虎视眈眈的大绶等人的武力,只小心翼翼地问。

“爱洗不洗,不洗的话今天没有口粮,明天也别干了,有的是人抢着干。”李智冷冷地回答。

“就是就是,你们要不愿意洗,我们可愿意。”旁边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人急忙表态。

由于李智被志文安排了统计这些人一天的工作量,然后根据工作量和囡囡她们一道发放粮食,对这些人来说,算得上握有生杀大权。

志文又有意将他和孙大夫推到前台,毕竟其他人包括他自己,年龄都小,小英娘又是女流,虽说有武力做保障,可毕竟“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些事儿还是让他二人出面更好。

加上李智识文断字,能写会算,在难民眼中那是读书人,一天之内,已是有了不小的威望,被尊称为“李先生”。

“还有,这些人家有小孩的,让小孩儿来领。”志文这是为了让难民们看重自家儿女,以免被歹人所趁,钻空子偷了去。

李智自然再次当了传声筒。

这些人家刚才被李智这么一呛,不敢回嘴,忙不迭地找地方清洗去了。

等这些难民清洗完毕回来,李智带着囡囡他们将粮食一一发放完毕,天已经黑了。

小英娘和小林他们早已做好饭等着他们了,众人吃饭不提。

吃完饭,刚收拾好,孙大夫重重地咳了一声,将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坐在土堆上地身子也立得直直的,一副正襟危坐的派头。

志文见一旁的大柱还在发呆,一脚将他踹到地上,这小子皮实,这么一下不碍事儿,至于那场病,早几天就好了。

那天和孙大夫谈过后,志文找时间问了大柱,大柱自然没有意见,况且还不用改姓。

父母双亡,兄弟失踪的他,还是渴望一份亲情的,志文和小英娘他们也没法给他父爱。

孙大夫得知喜不自胜,专门选了日子,就是今天,办个简单的仪式。

那声咳嗽,自是在提醒大柱该行动了,没想到这小子还在发呆,志文自然毫不客气地将他踹趴在地上。

大柱被这一踹也醒悟过来,连忙大声说道:“义父在上,请受孩儿大柱一拜。”

说完“梆梆梆......”,一口气连磕九个响头,也不怕疼。

这认父的规矩,是志文专门带着大柱请教的八千,毕竟这帮小孩中,读书最多的就是他了。

八千虽对自家亲爹要收大柱为义子有点不解,却也没有反对,教了大柱这套最简单的礼仪,按他的说法,这逃难路上,就一切从简了。

“呵呵呵,”孙大夫摸着胡子笑了,“好孩子,快起来。”

至此就算礼毕了,就这么简单。

“大柱啊,本来呢,为父今天应该送你一个礼物的。”孙大夫沉吟着说。

“我还有东西拿啊?”大柱高兴了。

“只是现在这情况,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孙大夫不理大柱,接着说道,“所以,为父决定,送你一份特殊的礼。”

“你今年多大了,大柱?”

大柱掰着指头算了半天,不太确定地回答:“十四,应该十四了吧。”

孙大夫笑笑,他知道大柱的底,自是不会在意,“那就按十四算,不小了,个头呢,也快赶上我了。”

“不再是小孩了,还没个正式点儿的名字,成天大柱大柱的,不合适,今天为父就送你一个响亮的大名。”

大柱闻言,惊喜莫名,又磕了几个头,“谢义父,谢义父。”

刚才听孙大夫话里这意思,他还觉得大礼没戏了,没想到孙大夫要帮他取名,在他心里,这可是比钱粮还要贵重的大礼啊。

“你呢,不是读书人,咱们也就不玩那些虚的,为父就送你一个正名,字号什么的就用不上了,你看可好?”

“孩儿全凭义父做主。”有个响亮的大名,大柱就很满意了,字号是什么,他不懂,也不放在心上。

“听好了,可...旺...”孙大夫一字一顿地说。

啥玩意儿?渴望?

孙大夫这是渴望什么?还是希望大柱渴望什么?

啧啧,孙大夫这给儿子取名的水平,还真是没谁了。

尽管这时候志文已经从八千那里知道了“大椿”与“八千”的真正含意,可还是忍不住吐槽孙大夫。

“可以的可,兴旺的旺。”孙大夫见志文一脸似笑非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听岔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接着解释,“为父希望你,还有你今后的子孙,可以兴旺发达。”

原来是可旺,这还差不多,听上去像那么回事儿。

把大柱的姓加上去,连起来念念?

对了,大柱姓什么?

志文已经完全忘记了。

“囡囡,大柱姓什么?”志文捅了捅囡囡,轻声问道。

囡囡朝他翻了个白眼,不解他哥怎会如此健忘,没好气地说:“姓胡。”

胡可旺!

这姓配这名不太顺口啊。

要是用孙大夫的姓呢?按道理大柱认孙大夫为义父后应该改姓,只是孙大夫早已说好不用的。

孙可旺!

不错,这名字念起来就顺溜多了。

全然不知孙可旺在明末清初也是名人,算得上一个小咖。

第110章 安邦?定国!

“谢义父赐名。”大柱,不对,可旺又重重磕了个头。

人还跪在地上,头却转了过来向大家笑道:“志文,小捷,......”,直到把所有人都喊了个遍。

才接着说,“我有大名了,哈哈,我有大名了,可旺,我叫可旺。”

“行了,起来吧,别跪着了。”孙大夫见他开心,自然也高兴。

可旺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接着说道:“以后都叫我可旺,听见没?哈哈哈...”

“切!”小林等人眼里明明满是羡慕和渴望,却偏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大柱,我还叫你大柱,怎样?”

“我揍你哦!”大柱眼睛一瞪,想吓唬小林。

“怕你啊,”小林说完撒腿就溜,“有本事追上我再说。”

打闹声中,一群人跑远了。

此时场中只剩志文、大绶和孙大夫,其他人有事儿的忙活事儿去了,没事儿的都跟着可旺玩闹去了。

“志哥,”大绶见左右无人,急忙低声对志文说道,“你能不能帮我向孙伯求求情,请他也给我取个名?”

大绶的眼里有光芒闪动,看得出对可旺很是羡慕,对正名充满了渴望。

志文无语地看着他,大柱这是给人当儿子,孙大夫身为义父,给儿子取名那是责无旁贷的。

可给你大绶取名算怎么回事儿,难不成你也认孙大夫为义父?

大绶见志文不说话,脑子一转,瞬间明白了志文的想法,“对不起,志哥,是我唐突了。”

刚才实在是太羡慕了,脑子一热,话就冲口而出,认义父这事

志文一把拉住了转身欲走的大绶,“我又没说不帮忙,一起去问问孙伯吧。”

孙大夫无奈地看着志文和大绶,本来取个名没什么,可作为送给大柱的礼,现在是义子的待遇,又给大绶取一个名儿,那不是显得这份礼不贵重了嘛。

可大绶这孩子也挺不错的,那天要不是他当机立断下重手,局面会糟糕到什么样子都不好说呢。

要不再收大绶做义子?不妥,看大绶现在这模样,就知道他不一定乐意。

再说孙大夫自己也不是到处认干儿子的人,收大柱一是确实喜欢他,二是感念那天他为自己挡刀,自从知道他孤苦伶仃一个人,才动了这个念头的。

志文和大绶也满心忐忑地看着孙大夫,特别是大绶,都明白这个时候请孙大夫帮这个忙,有些不妥。

沉吟良久,孙大夫才开口说道:“大绶啊,那天的局势实在凶险,要不是可旺舍身相救,我这条老命也许就没了。”

“说的是,孙伯,大柱,不,可旺我是很佩服的。”大绶连连点头,一时不明白孙大夫的意思。

“当然,接下来要不是你当机立断,以重手震慑宵小,咱们不但保不住志文留下的那点口粮,就连大家的身家性命,也未必能保得周全。”

“不敢当,不敢当,孙伯,您这话说得太重了。”

这时不仅大绶,就连志文也疑惑起来,请你帮忙取个名儿而已,能不能帮忙一句话的功夫,现在这东扯西拉的是干嘛呢。

“当得,当得,”孙大夫笑吟吟地接着说道,“大绶,我看你啊,临事有决断,不慌乱,有大将之才。”

边说边站了起来,拍拍大绶的肩膀,“以后定然能安邦定国。”

说完两手往身后一背,就这么施施然地走了。

这...,待孙大夫走远,志文和大绶呆呆地对视了一眼,电光火石间,却都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哈哈,”大绶笑道,“安邦定国,那我就叫安邦好了,安邦,李安邦。”

原来孙大夫进退两难之际,却是想出了这么个点子,明面上将大绶大大夸奖了一番,并效仿三国许劭,给大绶作了一番点评。

实际上,却是将大绶的名字,藏在了“安邦定国”这四个字里,任其自选。

老狐狸!志文暗骂。

但却不得不佩服,孙大夫这一手玩得妙,他并没有像对大柱那样送大绶一个名儿,只是夸了大绶一番。

大绶从这四字评语中选两个字做自己的大名,那是大绶自己的事儿,与孙大夫无关。

当然,要是大绶愚笨,没有明白孙大夫的用心,那也怪不得孙大夫。

“李-安-邦。”志文跟着念了一遍,摇头道,“不顺嘴,不好听!”

“那...?李定国?”大绶也还没有拿定主意,听志文说不好听,又把“安邦定国”的后两个字用上了。

“李定国!”志文点头赞同,“不错,这名字念起来顺溜,好听。”嗯,还有些耳熟。

志文不知道,就是他一个无心的小小反对,才没有让原本历史上颇负盛名的南明永历政权的晋王李定国变成李安邦。

这里介绍一下李定国,张献忠四大义子之一,清军入关后,尊崇义父张献忠死前遗愿(“明朝三百年正统,天意必不绝亡,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这是张献忠死前对几个义子说的),归顺南明,一心抗清。

曾在桂林击败大汉奸孔有德,骇得其自杀身亡,后又在湘南衡州阵斩清廷定远大将军谨亲王尼堪。

此两役之后,明末大家黄宗羲赞道:“逮夫李定国桂林、衡阳之战,两蹶名王,天下震动。此万历戊午以来全盛天下所不能有。”

只是受时局所限,又被一心自立的孙可望所坑,生前最后一次血战,永昌磨盘山伏击吴三桂时,还被南明光禄寺少卿卢桂生潜出告密,致功败垂成。

在永历帝被缅王献给吴三桂绞杀后,忧愤病亡,年四十一岁。

临终前还嘱咐儿子及部下:“宁死荒外,勿降也。”

李定国死后,部下有数千人不降,聚于阿瓦河东百里,称为“桂家”,勐腊各族奉李定国为神,过晋王墓均膜拜,并于后山复建“汉王庙”,每年春节进行隆重祭祀。

有诗赞曰:

胡风南渡尽草偃,大义捐嫌王出滇。

一身转战三千里,只手曾擎半壁天。

诸葛无命延汉祚,武穆何甘止朱仙。

板荡膻腥忠贞显,江山代代颂英贤。

凛凛孤忠志独坚,手持一木欲撑天。

磨盘战地人犹识,磷火常同日色鲜。

老草坡前草树香,磨盘诸将墓堂堂。

残碑读罢呼雄鬼,生死都从李晋王。

ps:孙可望、李定国二人,明粉们应该都知道。

李定国出生于公元1621年,与本书主人公年纪相差无几,是我最喜欢的南明将领,一个前半生对抗大明的流寇,后半生却因民族大义以死守护大明,故不惜占用正文,念在是免费章节的份上,勿怪。

为免部分书友不了解孙可望,这里也稍做介绍。

孙可望(?—1660年),原名孙可旺,明末张献忠农民起义军大西政权主要将领、南明永历时期权臣。

投张献忠后被收为养子,改姓张。作战时沉着应变,被军中呼为“一堵墙”,很受张献忠器重,为张献忠四个养子中之长子。

张献忠在川北死后,孙可望与李定国等率大西军余部南下攻占云贵一带,坚持抗清。后改投永历政权,以武力挟制永历朝廷。

孙可望为谋封秦王,击杀南明大学士三十人,与大将李定国不合,导致内讧。

公元1657年(永历十一年,顺治十四年),孙可望从贵州引兵入云南,攻打李定国,因部将倒戈不敌李定国。孙可望向清军投降,引清兵入四川、贵州,隶属汉军正白旗。

公元1660年(永历十四年、顺治十七年)病死,一说狩猎时为清军射杀。

第111章 取名余波

志文和小林等人正大眼瞪着小眼。

大绶,也就是李定国到处炫耀他的大名,弄得小林这帮人嫉恨交加。

李定国不敢说是孙大夫送给他的名字,怕让孙大夫难堪,一股脑地全推到了志文身上,结果就是小林等人全都跑来找志文了,一再央求他帮取个名。

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嘛,志文心底暗骂,穿越过来就磕磕巴巴地念了本千字文,给人取名,纯属赶鸭子上架。

不过定国也是没辙,当时就他俩在一起,不想给孙大夫添麻烦,就只能赖在志文身上。

千字文?对了,帮小林他们取名,看来还得着落在这千字文上。

“志哥,想出来了?”一旁的小林见志文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问道。

“嗯,”志文清清嗓子,“有点眉目了,你们都有姓吗?”

“呃,这个...”小林张张嘴,“有是有...”

有就好,在姓氏后面按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顺序排下去不就好了,志文暗自得意。

“只是我们爹娘的模样都记不得了,所以...,自己姓什么,不知道!”

你这不是在逗我吗?志文狠狠瞪了一眼小林,有姓,却不知道?

小林缩缩脖子,没敢说话。

“那...,你们自己找个姓氏吧。”志文说。

“志哥,要不...,我们跟你姓?”小林碎碎道,“反正,我们这条命都是你救下来的。”

“跟我姓?不好。”志文摇头,又不是家奴,干嘛搞这一套。

再说,从郑天、郑地,到郑洪、郑荒,念起来都不够好听,自己岂不是还得为他们另想名字?

对了,志文想起他前世去福利院做义工,那些孤儿姓氏的命名方法,姓党姓国的不少,谁都可以用,不费脑子。

另外一种比较普遍的姓氏命名方法是,在哪儿捡到的孤儿,就以该地地名的第一个字为姓,同音、近音字也可。

想到这里,志文开口了,“小林,咱们都是陕北人,你们就以'陕'的近音字,'尚'为姓可好?高尚的尚。”

这是志文认真琢磨后找到的一个姓,除了尚天、尚地不好听外,从玄黄开始,名字叫起来还顺口。

“尚?那行吧,谢谢志哥。”小林说完,又目光灼灼地盯着志文,显然在等着名儿呢。

“我们都叫你小林,既然都叫惯了,这林字还接着用,就叫尚林如何?”

“尚林,尚林。”小林嘴里念叨了两遍,觉得还算顺口,也就放过了志文,“行,谢谢志哥。”

“大成,小成,直接在你们的这个名前冠上姓,我觉得还不错,你们呢?”这倒不是志文偷懒,而是他以后世的观念来看,这两个名字不算差。

“尚大成,尚小成。”两兄弟自言自语念叨了下,点点头,表示接受了。

至于小林他们这伙儿剩下的四人,小名不是阿猫就是阿狗的,实在不能用在大名里,志文就从“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玄字开始,分别为他们取名为尚玄,尚黄,尚宇,尚宙。

四人自是欣然接受,正高兴间,李定国摸了过来,见志文和小林他们在一起,暗道不妙,转身想溜。

“站住!”志文一声断喝,正想找他修理一顿呢,他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嘿嘿,志哥,小林,都在呢。”定国无奈,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呃,那啥,志哥,咱们就不打扰了,先走了。”小林他们知道其中猫腻,自是识趣,脚底抹油溜了。

“搞定了?志哥!”定国满脸讨好。

志文用手指指他,虽说想整治他一番,一时却也没想好招儿,总不能揍他一顿吧。

揍轻了没用,重了又怕他受不住。

“说吧,什么事儿?”

见志文将他轻轻放过,定国松了口气,面容一整,说起了正事儿。

“志哥,你们每天练的就那几招?”

“怎么,你觉得简单了?”志文挑了挑眉,定国的身手他是见过的,可以说完全不用练枪刺术,所以他现在正一门心思地练着“内功”,期望能尽快弥补自己人小力弱的缺陷。

“不不不,志哥,我可没有这意思。”定国摇头否定,“这几招看似简单,但只要不是江湖打斗,已经足够了。”

“既然如此,那你...”

“我是想问,有没有什么阵型来配合的?”

志文只能摇头了,迄今为止,实战就只是对阵麻子头那一战,那是真正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

其间险情不少,有经验不足的原因,但肯定也与阵型有关。

偏偏志文对这东西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原本小捷对这方面很感兴趣,也有一定天赋,可自从上次在高家坪大发横财之后,他的兴趣跑偏了。

现在一门心思地想着到这些被流民肆掠过的村子里捡漏,刚从马二那儿得知附近支路上新发现了一个被毁的村子,这就开始催着志文尽快出发了。

“那我有些想法,要不志哥你听听?”

“行。”

随后定国详细地讲述了他自己对于运用什么样的阵型来更好地发挥枪刺术的看法,志文总结下来,核心还是三角阵型。

不过比原来更灵活些,要根据实际情况,呈正三角或倒三角阵型。

强攻时,以正三角尽快凿穿对方阵型,拖后的两人更多的职责是要保护好突前之人,尽量避免他受伤,当然,如果对方实在孱弱,也可以并排站位。

若遇强手,或是强攻一时受阻,可用倒三角阵型,前方二人负责挡拆,拖后一人则见隙进攻。

三人为一小队,三个小队为一个战斗团体,彼此间相互呼应。

这种阵型在近身混战中非常有效,特别是偷袭,能迅速击溃对手。

但由于缺乏盾牌的保护,也没有弓箭或火枪的远程打击,遇上对手以堂堂正正之师来战,会有很多折损。

要是骑兵,不论是轻骑还是重骑,则更加危险。

不过由于志文他们现在人少,组建什么方阵都不可能。

弓箭火枪也不是一时能有的,而且普遍年龄偏小,身高不够,拉弓射箭也不现实。

所以,这种三三阵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反正现在主要对手不是难民,就是流民,对付他们足够了。

第112章 新情报

“志哥,志哥!”定国把沉思中的志文唤醒,“你看咱们先照着我这想法练练阵型成不?”

“嗯,成啊。”志文点头同意,这阵型其实不难,他们自身有基础,主要就是练好阵型变换,还有临机的判断。

他刚才走神,是听了定国对阵型的解释后,突然发现,人手似乎有点不够用了。

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和李智一道统计数字,发放粮食。

孙氏父子和志文,则负责验尸,撒石灰。

剩下的人,白天帮着赶车,守护粮食,傍晚跟着一道掩埋尸体。

看似人不少,可一旦志文和小捷、小英娘外出找粮,就只有小林他们一帮人加上可旺、定国二人护卫粮食,护卫力量有些单薄了。

而志文他们三个人的找粮小队,人数也少了。

“大绶!”可旺和定国二人虽有了大名,私下里志文还是习惯叫他们的小名,“组织演练阵型的事儿,就交给你和大柱做了。”

志文从上次那件事上就发现,他二人一道做事,其实挺有默契的。

“哎!”定国眼里满是兴奋。

“还有,再去找些人吧,孤儿,认识的人优先,以后你和大柱就负责操练他们,其他事儿就不用操心了,傍晚帮帮孙大夫就行。”

“其他人不练了?”

“练,早晚跟着你们练就行了。”让小林他们以赶车和守护粮食为主。

“那找多少人呢?志哥。”

“先找二十个吧,最好是和大柱差不多大的。”

年龄太大的,心智已经成熟,不容易收伏,怕有异心,年龄太小的,又很难短时间形成战力,志文还打算只要练得稍有成效,就先抽六人加入他和小捷的找粮小分队呢。

定国苦笑,“志哥,你想找年纪小的也不容易,孤儿,年龄太小的话,活不下来。”

志文愕然,不过想想的确如此。

“这些事儿你和大柱去安排吧,我和小捷,还有宋婶儿,明天出发去找粮。对了,你和小林腾辆马车出来给我们。”

定国闻言,自去安排不提。

......

四天后,志文三人赶着马车,满载而归地赶上了孙大夫他们。

虽然现在志文他们的人都不去找尸体了,但是收殓尸体的人不少,效率比原来就靠他们这几人高多了,行进速度自然就快了。

从原来每天三五里,到现在的十里左右,这次志文又没有和孙大夫约好汇合地点,反正顺着黄河边就行,多出来的时间都是用在追赶大部队上了。

回到黄河边,难民众多,不怀好意的目光自然不少,不过一看到志文他们手里那已经打出名声的,标志性的白蜡杆,倒也没人敢惹。

小捷仍是顺利地找到了一个地下密室,不过里面的物资和高家坪一比,就远远不如了。

粮食就三百公斤,一辆马车都没装满,羊毛羊皮倒是挺多,看来靠着黄河,水草不错,羊户不少。

志文想起初到黄河边时,八千看到河里漂着的死羊,兴奋莫名的样子,就在马车上堆了些羊皮羊毛,准备看看他想做什么。

果不其然,志文他们刚到,还在大坑里撒着石灰的八千,闻着腥膻味儿就来了。

“小志,你们找到羊毛了?”八千的双眼自动略过在其他人眼里无比珍贵的粮食,只顾往羊毛上瞟。

“八千,这羊皮好歹冬天穿了能御寒,对了,穿上还能勉强挡挡刀箭。”小捷指指一袋袋的羊毛,“这些羊毛闻着腥膻,摸着粗硬,你咋就那么中意呢?”

八千看看那十几件已经做成褂子的羊皮,撇撇嘴,颇为不屑,“羊皮御寒?等着啊,到冬天我一人送你们一件衣服,肯定比羊皮暖和。”

“莫非你用它来做毡衣?”小捷又问。

打开一袋羊毛,八千抓了一把拿在手中,细细摸着,“毡衣算什么,我能让它不再腥膻,也不再粗硬,嘿嘿。”

言语间很是得意。

志文心中一动,有心接着套套八千的话,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地响起。

不用问,马二来了,这附近几里地,只有他骑马。

自志文让马二找些人一起帮他打探消息,马二就干劲儿十足,带了几个人给大家过过眼,认识认识后,就打发到前后的难民中,还有周围的支路上去了。

他自己则骑着马,负责联络,有什么消息,及时找志文通报。

口粮则是马二领了之后自行发放给他的人,至于他怎么发,他们这些人的口粮在难民中怎么隐藏,志文就不操这个心了,鸡有鸡路,鸭有鸭道。

马二甩鞍下马,快步来到志文身旁,低声说道:“过天星派他的结义兄弟,绰号老九的,带了三十个精锐,又往北边来了,如果没有回撤的话,估计这阵儿已经过了高家坪。”

马二自找了人后,对过天星不太放心,之前一直留了个人盯在那儿。

嘿,志文不明白这王二痴心不改,一心向北到底为了什么。

看来那晚事后,王二还是起了疑心,这才派人来打探是否真有官军。

不过现在他们既然已经过了高家坪,那么应该看出是被人给唬住了,附近哪有什么大军驻扎、攻打的痕迹。

不论老九是接着北上继续探查情况,还是回去禀告王二,接下来王二都会再次领军北上。

不行,得想办法把老九和这三十人全部留下。

“辛苦了,马二。”想到这儿,志文说道,“走,我陪你去找李智,领这次的奖赏。”

“不急不急,小志,上次领的还没吃完,先寄放在这儿。”

“嗯,那行,今天就别走了,等会儿有事儿和你商量。”

志文说完就去找定国和可旺去了。

“大柱,大绶,人找齐了吗?练得怎么样了?”志文找到正在帮忙掩埋尸体的二人,将他们带到人少之处问道。

“人倒是找齐了,志哥,可这才几天的工夫,能练出什么样来?”定国非常敏锐,接着问道,“咋了?”

“据马二所探,有小股流匪哨探,正朝咱们这儿来。”

“嗨,那有什么,咱们几个加上小林他们,打败他们没什么问题吧。”可旺大大咧咧地说道。

“不行,小林他们不能去,你和大绶也得留一人坐镇。”留下之人除了守护粮食,震慑异心外,给其他难民信心也很重要,呼啦啦走掉一大帮子人,就是已经初步归心的人也会犯嘀咕,怀疑还能不能领到口粮。

第113章 水源

“那咋办?”可旺没了主意。

这样一扒拉下来,能去的就只有志文、小捷、小英娘、定国或可旺,加上二十个新丁。

这样的阵容对付几十个积年流匪,就是神经大条的可旺也没有把握能稳胜。

“胜负不是关键。”定国说道,“志哥,你恐怕不仅仅只想击败他们吧。”

志文点点头,“他们之中只要有一人逃脱,过天星仍然会得知那晚并无官军,那么这场战斗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光击败他们是不行的,得把他们一锅端了。”

嘶...,可旺和定国都吸了口气,这难度可就更大了。

别说只是志文他们几个带着新丁们,就是大家伙儿齐上阵,也很难做到。

可旺不吭声了,定国则皱着眉头苦苦思索。

看着定国冥思苦想的样子,志文突然想到了点什么,对了,他不是从那帮吃人恶匪的身上搜刮了一包曼陀罗粉交给自己了吗,看来全歼老九一伙儿,得着落在它身上了。

......

第二天中午,黄河边通往高家坪的路上。

“志哥,休息会儿吧。大家都累了。”定国一旁气喘吁吁地恳求。

为了及时的堵住老九他们,志文、小捷和小英娘,带着定国和新找的二十人,当天夜里就出发,到现在为止一直在赶路,中

毕竟他们所在之地离通往高家坪的岔道口已经有段不短的距离了,为了及时将老九堵在岔路上,不得不如此。

志文和小捷、小英娘倒还撑得住,不过其他人就不行了。

“行吧,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已经走到岔路里,还没有遇上老九一伙儿,就不那么急了。

“汪,汪汪,...”马二突然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野狗叫声,众人都不解地看着他。

为了能和他手下的探子联系上,马二也跟着来了,这次和其他人一样,没有骑马。

“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刚才我看见标记了,这是和他打招呼呢。”马二解释道。

果然,片刻后不远处有狗叫回应,马二随即又叫了几声,志文眼见一丛灌木动了动,一个人头露了出来,随后飞快地向他们跑来。

“马二哥。”此人叫了一声,因为和志文他们不熟,点头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小志,这是黄四,就是他发现了老九他们的。黄四,这是...”马二没带黄四见过志文他们,这时想介绍志文,却不知该让黄四怎么称呼。

志文也为难了,让这么大个人叫自己志哥?不合适吧。

叫志文或者小志,关系没到那份儿上。

“黄四哥,这是我们志哥。”正为难间,定国主动站了出来,“这是小捷,这是宋婶儿...”。

定国一一为黄四介绍,最后说道:“叫我定国就行。”

“哦,志哥。”黄四也有点眼力劲儿,很自然地就叫了出来。

“呃,黄四。”既然黄四都跟着定国这么喊了,志文也就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吃了没有?”

“刚准备吃呢,你们就来了。”

“那一块儿吃吧,边吃边聊,宋婶儿,给他块饼。”志文说道。

“那就多谢志哥了。”黄四心里很高兴,自己的粮食可就省下来了。

“唉,黄四哥,你这不能生火,吃的什么呢?”小捷很感兴趣。

黄四闻言,从身上摸出个褡裢,笑道:“炒面,就凉水。”

“那今天你就不用吃炒面了,和我们一块儿吃饼吧。”小捷笑道。

“黄四哥,你怎么藏在这儿呢?”定国边吃边问。

“哦,以老九他们的脚程,我估摸着,今晚他们得在这儿附近过夜,本想等到他们定了之后,就去找马二哥和你们的,没想到你们倒先来了。”黄四解释道。

“这样啊。”定国喃喃自语,这算是以逸待劳了,占些优势,要是半道伏击,或者夜袭的话,击败老九还是有些把握的。

可要全歼他们,定国摇摇头,他可没把握,狐疑地看向了信心满满的志文。

却听志文问道:“黄四,你喝的水是从哪里来的?”

“你们没水了吗?志哥,我这就去给你们打。”黄四慌忙起身道。

“还有还有,先不急,我就是问问。”

“那边的山坳里,”黄四指了指对面的一座小山,“有个泉眼,还没干,我就是喝那儿的水,泉眼周围有不少野兽的脚印,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周围还有其他的水源吗?”志文接着问道。

“没有了。”黄四很肯定地回答,“昨晚后半夜我就往回赶,那个泉眼是我今天花了几个时辰,顺着脚印,刚刚才找到的。”

“老九他们真得在这儿过夜?”志文问。

“不会错。”黄四很肯定。

“那他们肯定会去那个泉眼取水了?”

“没错儿!”黄四很自信。

“那就好办了。”志文笑了。

“志哥,你有招儿了?”定国异常好奇。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志文卖了个关子。

饭后。

“走,黄四,带我去看看那个泉眼。其他人就地休息,晚上有好戏看。”

“志哥,不带人去接点水吗?”黄四问道。

“不用,我们水够的。”又不能生火,志文可不想让大家喝生水拉肚子。

“大绶也跟着来吧。”志文本不想再带其他人的,不过看定国那抓耳挠腮的样子,知道不满足下他的好奇心不行,就把他也叫上了。

“好嘞。”定国兴冲冲地跟了上去。

“这就是泉眼?”跟着黄四走到地方,志文皱眉问道。

就是一个水坑,在山的北面,周围有几棵树,太阳晒不到,有些清幽的感觉。

只是这水量,志文觉得少了些,好处是没有水往外涌。

志文有心把它挖大点,又怕蓄不住水,还有人工痕迹,也容易让人起疑心。

“啊,就是这儿了,你看,志哥,周围还有不少脚印呢。”黄四指着地上说。

旁边果有不少的野狗脚印。

“算了,就这样吧。”志文一边自语,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后,将里面的粉末全部抖进了坑里。

然后又找了根树枝,伸进去搅拌。

定国看着那纸包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志哥,你这是做什么?”

志文没有搭理他,交待黄四道:“黄四,要喝水找我们,这儿的水就别喝了。”

黄四痛快应了,虽然不知道志文往水里放的是什么,但既然如此交待,那肯定不简单。

“别着急,大绶,先把咱们的脚印清理干净,等会儿自会告诉你。”志文找了几根带枝叶的树枝,一一发到他二人手上。

第114章 暗夜偷袭(1)

“知道蒙汗药吗?”清理完水坑周围后,志文边带着

“这...,听说过,不过没有见识过。”黄四是个老江湖,对这玩意儿还是有所耳闻的。

而定国出身军户,对江湖上这些鬼蜮伎俩就不得而知了,摇摇头。

“蒙汗药实际起源于三国时的麻沸散,华佗用它来镇痛、麻醉,不过后来被人用歪了,常人服下它后,会四肢麻木,头晕,嗜睡,昏迷,严重的甚至会死亡。”

定国眨巴眨巴眼,觉得志文讲的这些他体会过似的。

“志哥,难道你刚才洒的粉末就是我从那帮人身上搜来的?”定国恍然大悟,终于想起刚才那个纸包为什么那么眼熟了,还有志文说的那些感受,不就是他被人擒住前亲身体验的吗?

志文点点头,“大绶,我之前一直有点奇怪,以你的武艺,怎么会被那帮人活捉,就算人多打不过,也应该跑得掉的,直到你拿给我那包蒙汗药之后,我觉得你应该是被暗算了。”

“不过为了怕你伤心,我一直没提。”为了不让定国误会他,志文又解释了一句。

定国咬咬牙,又点了点头,怪不得他们去打水时那帮人会如此好心地让他们先打,怪不得当晚他会睡得那么死,而被人捆起来后,虽

不过用这招儿对付老九他们,倒是不错,只是......

“志哥,这量够吗?”定国问道。

脑子果然好使,一下就问道了关键,志文暗赞。

“没问题。”志文很肯定地回答,随即叹道,“只是这一次全都用完了。”

实际上他并没有太大把握,又没用过,所以才把纸包里的药粉全部洒了进去,宁重勿轻,先过了眼前这关在说,至于曼陀罗,看以后有没有机会找到自己种。

......

“黄四,这老九到底会不会到这儿啊?”马二语气有点急躁,眼看天快黑了,还不见对方踪影。

他已经听了志文的计划,老九他们要是不在这儿附近过夜,为他们精心准备的大礼可就用不上了,黄四和他马二可就大大地丢脸了。

“会的,马二哥。”黄四依旧坚持他的判断,不过语气明显没有一开始那么肯定了。

“嘘...”,志文突然出声让大家安静下来。

埋伏的这个地方是他们精心挑选的,既能将来路及其周围地形一览无余,还能顺带盯着那个水坑。

这时他分明听到了不急不缓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这让志文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却焦躁不安的内心真正安定了下来,黄四判断的没错。

果不其然,再等片刻,一支马队迤逦而来,速度很慢,细细瞧去,原来这些人都没有骑在马上,而是牵着马步行,原来如此,是步行减缓了他们的行进速度。

看来他们还挺爱惜马的。

随后只见这帮人找了个靠山之地,搭窝棚的,砍柴生火的,开始各自忙碌起来,而那几个经验丰富的找水之人,也不负众望地很快找到了志文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那坑水。

志文和其他人相视一笑,尽入彀中矣。

“志哥,怎么样,上不上?”定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其他人也都望着志文,等着他的决定。

已是二更时分,老九的营地静悄悄的,只有一堆篝火还在有气无力地烧着,两个守夜的人定定地坐在火堆旁,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已经被麻翻了。

本来志文的想法是,马也喝了水,站着睡的话,药效一上来,肯定得摔倒,这时只管从容上前收取胜利果实。

他没想到的是这帮人如此爱惜自己的马,临睡前统统把马安抚了趴在地上过夜。

这下就不好判断药效到底上没上来了。

“上!”志文低声吩咐,顾不了这么多了,从他们喝水进食到现在,怎么也有好几个小时了,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药效都过了。

众人轻手轻脚从埋伏的草丛中钻出来,飞快地朝老九他们的营地奔去。

志文、小捷和小英娘组成一个三角阵型,冲在最前面。

“排好阵型。”定国轻声喊道,带着新丁们紧随其后,马二和黄四吊在最后面。

“噗!”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志文手中削尖的白蜡杆头,毫无阻滞地刺入火堆旁那人的后颈,然后带着猩红的血液从喉间穿出,几滴血液落在火堆上,发出“嗤嗤”的响声,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糊的血腥味。

火堆旁的另一人,被紧随志文身后的小捷以同样的手法刺穿了脖子,从始至终,二人未发出一点声响。

志文抽出手中的白蜡杆,上前将已倒伏在地上这人的眼皮扒开,借着火堆微弱的光亮,这人放大的黑色瞳孔异常清晰,蒙汗药生效了。

“上!”志文向后一挥手,这种手到擒来的杀伐,志文他们就不参与了,让新丁们见见血,练练胆。

定国带着人散入了营地中,随后不时响起的棍尖刺入身体的“噗嗤”声,和越来越浓的血腥气,注定了这是一个杀戮的夜晚。

“马二,黄四,你们不去?”志文笑着对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说。

“呃...去,这就去。”马二打了个冷颤,意识到志文这是要他俩交投名状啊,连忙一把拉着黄四,跟着定国他们去了。

老九莫名的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眼皮沉重万分,口中干渴异常。

傍晚找到的水不多,虽然他身为头领,分到的水不少,可他心疼自己的马,大部分都喂马喝了,这一觉醒来,当真口渴难忍。

老九咬咬牙,既然没水,只能强忍着了。

正欲翻个身接着睡,却惊骇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别说翻身了,就是想睁开眼睛也很困难。

中毒了!

这时,耳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和断断续续的“噗嗤”声,这声音他很熟悉,那是利刃刺入人体特有的声响。

前脚中毒,后脚就有人杀上门来,老九这时哪里还不明白遭了暗算。

听得周围别说反抗声,就是惨叫声都没有,知道这场静悄悄的杀戮进行得异常顺利,他所在的窝棚位置虽然靠后,可就这么几个人,这么大点地方,照这速度,对方很快就要杀上门了。

劳资今晚要毙命于此?想到此处,老九心下不由大急,顿觉周身燥热难耐,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大汗。

第115章 暗夜偷袭(2)

旷野的微风从窝棚穿过,轻轻吹动着老九,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刚刚还燥热不已的身体瞬间又变得冰凉。

是谁,是谁!

老九心里万分不甘,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看看这暗算于他的人是谁。

漆黑一片的眼前,突然有了微光,老九这才惊喜地发现,自己的眼睛睁开了。

顾不上细思原因,又试了试手脚,好比久不开启的房门,异常生涩,不过好歹能动了。

老九左手摸到身边的腰刀,右手缓缓将刀抽出,行动不方便是一个原因,另外也不想让抽刀的声音惊动夜袭之人。

同时用左胳膊压住刀身,以免刀的反光惊动来人。

老九知道对方处心积虑地下毒暗算,现在出手,定是觉得十拿九稳了,以自己今晚的状态,必无幸免。

只是怎么滴,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噗嗤!”又是一身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老九已经听出来了,这是从离他最近的一个窝棚传过来的,看来下一个就是他了。

脚步声响起,旋即又停在了老九的窝棚外,老九屏住呼吸,生怕对方听到,握刀的右手手心,不由自主地开始冒着冷汗。

“啪!”的一身响起,老九感觉窝棚被人打得一歪,大部分倒在了他身上,不过都是干草,没有受伤,看来对方很谨慎啊。

不过这力道小了,要是把窝棚直接挑飞,他将无所遁形。

老九身上的干草被慢慢挑开,他眯着眼睛,透过缝隙,勉强看出眼前的这人还是一个少年,十多岁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害怕。

等少年看清干草下露出一个人形时,双手持着白蜡杆微微向后一缩,就要向仍躺在地下的这人身上刺去。

就是现在,老九见时机已到,趁着少年手往后撤时,连打几个滚,来到了少年脚下,手中的腰刀向着少年小腹刺去。

少年见地上这人突然动了,与今晚所见之人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不由大惊,右脚后退半步,双手正欲调整手中棍尖刺出的方向。

不过很可惜,少年乃是新丁,动作落在老九眼中,实在太慢。

后退半步的右脚,刚踩实地面的时候,少年就觉得小腹一凉,随后剧痛传来,身子不由自主地弓了起来,犹如虾米一般。

口中“嗬嗬”作响,想要大声示警,却只能发出低低的,连自己都很难听见的声音。

老九躺在地上,双手仍然举着腰刀,任少年的鲜血顺着刀身,然后是刀把,将他的身上慢慢浸湿。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刚才他这一滚,加这一刺,已经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力气耗光,此刻身

“快点儿!”不知过了多久,旁边有稚嫩的声音传来,应该是催促已经死于老九刀下的这个少年。

已经死去的少年自然听不见这声催促了,仍然一动不动地兀自弓身站立着。

“咦?”催促之人终于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快速向老九走来。

“呼!”,一根长枪忽然横亘在老九和已死少年之间,随后枪身轻轻一抖,将少年尸身从老九的刀上弹开。

老九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实在无力将刀拔出,却也知道,致命的一击即将来临。

奋起刚才积攒的那点气力,老九仍欲做最后的挣扎,刚打了半个滚,眼角余光中瞥见一道白光,随即看见自己的喉间,突然长出了一截枪尖,还带着热气腾腾的猩红血液,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定国手持长枪,双手轻轻一动,枪杆发出“嗡”的一声低鸣,枪尖犹如觅食的蛇头一般,左右摆动了一下,老九的脖子就被枪尖的锋刃生生切断,“骨碌”一声,光溜溜的头颅跌落地面。

至此,过天星王二派出北上探查的这支队伍全军覆没,而王二在半个月后,不但没能等来老九,反而连老九在内的三十人都集体失踪,毫无音信,终于打消了短期内再次北上,投奔王嘉胤的念头,继续在白水附近和官军玩躲猫猫。

夜色渐渐褪去,东方的天空已经翻出了鱼肚白。

“大绶,没有漏网之人吧?”志文问道。

“没有,志哥,我都查了一遍,都补了枪。”定国回答,神情却有些痛惜,“只是新招之人,死了一个。”

“哦?!怎么回事儿?”志文惊讶了,按说这种情况,别说死了,就是受伤都不容易,实在是比杀鸡都要简单。

“那人还能动,只是不那么利索,我们的人应该是大意之下被偷袭的。”定国回答。

志文点点头,这倒也说得过去,那人或许是体质异于常人,或许是睡前喝的水不多,又是积年流匪,经验丰富,处心积虑之下,哪怕行动不便,对付这些才练了几天的少年,那也是不太困难的。

“喏。”定国用长枪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光溜溜的脑袋,“就是此人。”

“原来是他,怪不得了。”志文叹道。

见定国不解,解释道:“那晚火烧高家坪,就是这个光头,想带着人冲进坞堡看个究竟,挺猛的一个人,想来他就是老九了罢。”

说罢拍拍定国的肩膀,“死的这个兄弟,另挖个坑,好生葬了吧。”

这时深坑已经挖好,其他人陆陆续续地往里扔着尸首,志文却带着定国朝马群走去,“走,看看我们能有多少的意外收获。”

马比人的体型大,同样的药量,用在人身上可能会要命,而用在马身上,可能只是昏迷一会儿。

三十匹马,已经有十几匹醒来,在不安地打着响鼻了。

只是药劲儿尚未过去,仍旧半伏在地上,几匹马奋力地想要站起来,都已失败告终。

志文低头想了一下,这解毒之方,无非是初期催吐洗胃,后期输液稀释,当然,针对蛇毒的特效药不提。

输液做不到了,那就催吐吧,看看是否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想到这里,志文就地找了个土罐,又从老九他们早已熄灭的火堆里刨出细细的灰烬,将其放入瓦罐,然后往里灌水。

“志哥,你这是做什么?”定国好奇地问。

“找几个碗跟我来。”志文抬着土罐,边走边晃荡,等到了马群那里,罐里的水已是一片浑浊。

志文让定国把手里的几只碗在地上放好,用土罐里的水一一斟满。

“用这水去喂马。”志文吩咐道,“再找几个人来帮忙,马喝不进去就硬灌。”

“哦。”定国答应了一声,丈二摸不着头脑地叫人去了。

第116章 壶口边

在用柴灰水强行给那十几匹清醒过来,却不能动弹的马灌下去后,大部分都吐了出来。

黄绿相间,尚未消化干净的胃容物,马的胃酸,和着柴灰水,吐得满地都是,那味道,够酸爽。

三十几匹马,最后救活了七匹,剩下的再也没能救过来,志文带着人一起扔进大坑里埋了,那肉都知道有毒,谁也不敢吃。

“马二,来挑几匹马。”他们打探消息的,有了马更方便快捷。

“好嘞。”马二精神抖擞地回应,昨晚他和黄四也出手杀了几人,知道交了这投名状后,志文算是真正把他看作自己人了。

做拍拍,右看看,马二最后指着其中两匹马说道:“小志,就要这两匹了。”

“怎么不多要几匹?”志文有点奇怪,记得当时可是让他去找十个人的。

“这传递消息的人有马骑就行了,其他打探消息的,有了马反而不方便。”马二笑道。

原来如此,志文点点头,像那些混在人群中打探消息的,有匹马确实挺显眼的。

志文一行带着五匹马,在不用赶时间的情况下,三天后再次追上了孙大夫他们。

另外两匹马,马二半路上就骑着走了,说是送马去。

“志文,你这次又没带上我。”可旺一见志文就开始抱怨,眼里尽是幽怨。

“下次再有这样的大场面,怎么也得让我上了吧。”

“好好好,下次让你上。”志文随口答应,带定国更多的是看重他的临场机变能力,只是这次战斗,似乎没太用上。

“小志,再增加些人手吧。”孙大夫眼巴巴地望着志文说道。

他早有这个想法了,只是志文以那几户人家还不熟为由,一直没有同意,现在十多天过去了,这些人干活确实卖力,也没出什么幺蛾子,志文应该没什么托辞了吧。

“行。”没想到志文这次痛快地答应了。

经过一段时间地观察,他已经确定这些人没什么坏心眼,那就接着找人呗。

“不过还是得像上次那样,招现在这些人认识的人家。”虽说这样做有些鸡贼,不过更保险些。

......

初秋,下午,原本宽阔的黄河河水,突然被河道收束了起来,河水不甘地翻滚着,然而很快就顺着悬崖峭壁向下摔落,发出震天的声响。

巨大的咆哮声,简直比千军万马还要让人震撼。

一道缤纷的彩虹,上接长空,下面连着浑浊黄褐的水帘,就那样静静地卧着,与奔腾不已的河水相比,

志文站在悬崖边,怔怔地望着这号称中国的第二大瀑布发呆。

没错,这里是黄河壶口。

在第二次招人后,殓尸的人家已有五十四户,两百多人,效率大大提高,行程也再次加快。

志文现在和小捷、小英娘专门负责找粮,只要马二一有发现,他们就带着六个新招的孤儿,前去挖宝。

有双手空空的时候,也有满载而归的时候,有两次居然还在稍微大点的镇子里发现了药材,把孙大夫父子乐得合不拢嘴。

多了几匹马,又找人做了几辆马车,运输不是问题。

这样一路下来,人手虽然多了很多,但志文手握的粮食居然没有减少。

在不找粮的日子里,志文他们的小分队和其他人相比,就要清闲些,今天在路上,志文远远听见了这声传几里的轰天巨响,估摸着应该是到壶口了。

当下不由分说,拉了好几个暂时无事的人前来观赏。

不过其他人兴趣不大,忽忽看了一眼各自就走了,就连诗兴大发的孙大夫,也只拈须吟诵了“秋风卷起千层浪,晚日迎来万丈红”,这样一句诗就去看他的病人了。

只剩下志文独自一人在这里发了一个下午的呆,难得地休闲了下。

在被这雄奇壮丽的景观震撼之后,却突然想到十几年后,景色依旧,而神州大地却可能是遍地腥膻,心下不由怅然。

这一路走来,志文能肯定的是,自己这一帮人,已经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孙氏父子帮人看病、熬药,他们殓尸、消毒,给帮忙的人放粮,队伍由小到大,不知多少原本应该已经饿死、病死的人活了下来。

可这样的努力,有意义吗?志文有些怀疑。

也许这些人没有死在这场饥荒和瘟疫里,可在这十多年间,他们可能会死在另一场的饥荒和瘟疫里,可能会死在流贼的暴动里,可能还会死在建奴的铁蹄之下,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自己穿越到这里,能为这些人,为苦难深重的神州,做些什么呢?

就这样,看着翻滚的河水,听着滔天的水声,嗅着潮湿的水汽,志文呆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夕阳即将落山,才转身离去。

赶到营地,正好吃饭,趁着人齐,志文宣布,再次增加殓尸的人手。

“太好了,小志,赏了一下午的瀑布,想通了?!”最高兴的自然是孙大夫。

“不过我们找的人家,总共加起来满一百五十户就行了。”志文点点头,接着说道,“李智你们招人的时候留个心,别弄多了,会烧石灰的优先。”

这个数字是志文考虑过的,李智一个人清理统计七十户差不多是他的极限了,囡囡她们三个丫头人小,能把剩下的八十户理清就很不错了,再多的话就忙不过来了。

不是没想过找识字之人来帮忙,可一路上这众多难民,想在其中找个识字的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其他人,如可旺、定国和小林等,识的字还不多,计数就更别提了,再说他们也有自己的事儿。

只有志文自己和小捷,在不找粮的时候可以帮忙。

“可这人手我觉得还可以再多找些啊,小志,你们前几天不是又找到一批粮了吗?”孙大夫内心里自是觉得人越多越好,“人再多些,咱们也能走得更快些啊。”

“孙伯,不是我舍不得粮食,再招人家,李智他们就忙不过来了。”志文解释道。

随即安慰孙大夫,“不过你放心,等新招的人家熟练了,我自有办法,既不招人,又能增加人手。”

“是吗?你可别糊弄我。”孙大夫将信将疑地说道。

“哪能呢,你就瞧好吧。”志文说道,“马二昨天报信说,又找到一处毁损的坞堡,等我和宋婶儿还有小捷去找粮回来,咱们就开始。”

第117章 有船的渡口

秋日的旷野,天高云淡,黄河边的官道上,逃难人群熙熙攘攘,正络绎不绝地向南而去。

一匹骏马带着烟尘自南而来,难民们远远见到,早早地让开一条通道,马匹连同鞍上的骑士,仿若劈波斩浪,奔行之中未受丝毫阻碍,一路向北而去。

“小志,小志!”马二远远看见人群中那显眼的几辆马车,和林立的白蜡杆,还未到跟前,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喊道。

“怎么了?”志文正坐在其中一辆马车上,等马二进前,到了身旁,这才开口问道,看他神色如此兴奋,难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新发现?

自黄河壶口瀑布二次招人,殓尸人家达到一百五十户,共计六百多人后没多少天,志文又再次扩大了招人的规模。

现在直接或间接给志文帮忙的人约有两千左右了,殓尸消毒的进程大大加快,赶路的速度也不断提升。

其中最亲近的人计有十八人,包括逃难之初,连上志文自己的七人,孙氏父子二人,定国一人,小林一伙儿七人,李智一人。

招收的孤儿一百二十五人,六人和志文、小捷和小英娘他们组成了挖宝小分队,十一人和小林他们七人组成两个九人小队,专门负责赶马车和警戒,可旺和定国各带四十四人,各自组成五个九人小队,分别做为先锋和后卫,还有二十人的预备人员居中策应,以备意外。

殓尸的人家就固定为一百五十户,有掉队或者其他情况减少的,再临时补足,现在有六百一十二人。

以上共计七百五十五人,都是直接从志文他们这儿领口粮的,只不过志文他们自己十七人和孤儿,是直接保证口粮的,而那一百五十户人家则是根据他们的殓尸数量发放的。

对了,马二和他的手下十人有些特殊,是基本口粮加额外奖励。

至于剩下的一千多人,算是外围人员,是间接从志文他们这儿讨活路的人。

要说这招儿,志文还是从张婶儿两口子(花花父母)身上学来的。

他二人被定国救出来后就跟着帮忙殓尸,口粮自然是按他俩每天完成的多少发放,一户就他两人,人少,干的活儿不多,一开始拿到手的口粮不太够。

不想没几天张婶儿就开了窍,没被选上的难民那么多,她自行找了两户人家给她帮忙,这样一来,干的活多了,他夫妇二人拿的粮食也就水涨船高了,至于私下里怎么分给这两户人家就不得而知了。

看在花花的份儿上,志文睁只眼闭只眼没有去管,知道张婶儿肯定会克扣部分粮食,否则没有点利益,她图啥?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志文犯不上管。

其他人家看在眼里,都觉得这是因为张婶儿和志文他们相熟,不敢效仿。

而志文在黄河壶口宣布二次找人时,想起了张婶儿的这招儿,决定下次需要人手时,就这么做,人手增加了,却只增加了很少的工作量,统计工作主要还是面对这一百五十户人家,而粮食的二次分配则成了这一百五十户人家的事儿。

等志文觉得可以第三次增加人手时,先暗地里让人怂恿两户人少的人家跟着张婶儿那样做。

有了这三个榜样,而又没人因此受到惩处,这一百五十户人家有样学样,很快都各自找了人手帮忙,队伍的规模就这样一口气扩大到两千人左右。

只不过这些帮忙的人,一是不太固定,二来没有统计,也就只能估个大概数字。

现在这前后左右两里的范围,不是志文他们的人也和他们很熟,所以见到马二骑马飞奔而来,都主动让道。

至于孙大夫担心的石灰问题,被第二次招收的几十户会烧石灰的人家找了座石山,用了五天功夫就轻松解决了,连志文收藏的石头和木柴的私货都没用上。

而孙松龄,人们对他的称呼,已经从“孙大夫”上升到了“孙神医”,虽说鼠疫他没有太好的办法,可其他病却基本上是药到病除。

再加上由他主导的,明面上以李智为首的殓尸、消毒的行为,使得鼠疫病患渐渐减少,死尸密度与鼠疫初发时相比也大大降低—而这也是志文不得不增加人手,扩大范围的原因之一。

孙大夫威望空前提高,加上他又姓孙,难民们坚定地相信他是唐朝药王孙思邈的后人,贯之以“神医”的尊称。

“小志,快到了,快到了!”马二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慢慢说,快到哪儿了?”

“快到渡口了,有船的渡口,好家伙,怕有上百条船。”

“还有多远?”

“嗯,以咱们的脚程,再有个三四天的工夫,赶在中秋节前,怎么都能到了。”

“大家听到了吗?渡口快到咯!”小林在旁边嚎了一嗓子。

纷乱的嘈杂声,由近而远地传了开去,很快,远处也传来了阵阵的欢呼声。

有船的渡口,那是难民们的希望维系所在,只要乘船东渡黄河,就能离开这个地狱般的所在了。

在难民们的心里,河那边就是天堂,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哪怕没了田地,还可以投靠亲友,可以做工,可以讨饭,就算是剥树皮、挖野菜,恐怕也要比这边更容易活下去。

......

是年崇祯二年,中秋节的前一天,志文一行终于赶到了马二口中所说的,有船的大渡口边。

通向渡口的只是条小道,志文起先还有点将信将疑。

又走了一会儿,这才信了。

未见到河水,尚只闻哗哗的流水声,入目所见,小道两旁的旷野,全是密密麻麻的人群和乱七八糟的窝棚,要是过不了河,没道理这么多人聚在这儿。

“吱吱”作响的马车行进声,将成千上万双目光吸引了过来,待看见志文他们的马车以及车上的粮食,麻木呆滞的目光瞬间带上了隐隐的疯狂。

不好!志文被这些目光一盯,心中充满了不安,不由得想起了解救囡囡大雪纷飞的那一晚,白天混在张府队伍中出城时,那些难民的目光,和眼下这些人的目光,何其相似。

念头刚转到这儿,站在马车上的志文就看见前方烟尘滚滚,似乎已经出事了。

而做为前锋开路的,正是可旺和他的五个九人队。

第118章 拦路者死

“尚闰,你带两个九人队上前去支援,告诉可旺”现在是不论己方对错,作为先锋的可旺他们,都要杀鸡儆猴,把威望树立起来。

“尚余,你去后面,让定国带队尽快向我们靠拢。”今天是知道即将要过河了,整个队伍的前中后有些脱节。

志文一迭声地吩咐着,这两人是后面招的孤儿,仍是按千字文的顺序取的名字,取自“闰余成岁”中的前两个字。

“咱们中间的,”志文大声喝到,“拿好武器,缓步上前,以为可旺的支援,其他人等,若有擅动者,”志文顿了顿,“杀!无!赦!”

如果不及时将眼下这些不安分的苗头扑灭,一味忍让的话,会让人觉得软弱可欺,被人群起而攻的话,就麻烦了。

就算志文他们战斗力爆表,能杀出一条血路,也必将损失惨重,同时在那些殓尸人家的眼中,再无任何威信可言,哪怕有粮,再让他们做事就不容易了。

“喏!”马车周围小林他们齐声回应,举起手中的白蜡杆,削尖的一头斜斜指向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虽然都是半大孩子,却也气势十足。

这一番中气十足地呼喝声,加上带着森森寒气的眼神和武器,暂时将道路两旁有些蠢蠢欲动的人群给镇住了。

伴随着前方传来的打斗声,志文他们这里却是异常安静,只有马车轮子滚动时发出的“吱吱”声,周围难民中,有几个明显不太服气的人,想要上前,却因为大部分人被志文他们的气势所迫,势单力孤之下,不敢轻举妄动。

而此时此刻,渡口码头旁,两条大汉盯着不远处正在打斗的可旺和另一队人,打头之人身形挺拔,肌肉精壮,而稍稍落后一点的人更加高大魁伟。

“大哥,你说新来的这帮小子是哪一家的人马?怎如此了得。”

“不知道,”被称作大哥的人摇摇头,“之前没听说哪家有童军。”

“这王二跑功了得,不过这远见就差了些,这童军定然不会是他弄的。”这大哥开始分析起来。

“王嘉胤倒是可能有这个胆识,不过他一向在北边活动,没听说南下啊?难道是新的豪杰?”

“嘿嘿,”另一个声音笑道,“瘌痢头一向作威作福,这下算是撞上铁板了,**十号人不但没有拿下四十多个少年,还被伤了不少的手下。”

“的确厉害。”大哥点头赞同,“不过他们打他们的,跟咱们没关系,要想过河,拿钱粮来。就是王嘉胤和王二来了也是如此,我就不信他们能自己游过河。”

“说起来,这都多亏了力哥。”这时两人身后有人搭话了,“要不是力哥把我们都召集在一起,又想出了这招儿,咱们哪,都要被这帮难民给祸害了。”

“都是在河里讨生活的人,”那大哥(也就是力哥)回头说道,“就别跟我客气了。咱们啊,只有抱成团,才能活下去。”

话音刚落,旁边身材魁伟之人叫道:“大哥,快看,那帮小子来援军了。”

力哥再度回头,只见远处又冲出一队小子,和先前那帮一样,人人手持白蜡杆,三人一队,迅速地加入了战场,原本就是苦苦支撑的瘌痢头一伙,被这样一冲,顿时不支,开始节节败退。

“志哥!我们到了!”

志文这边敌我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定国带着后队赶到了。

“嗤!”人群中一声轻笑,正是那几个蠢蠢欲动之人发出的,随之有人不屑地说道,“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豪杰,原来只是几个小兔......”

最后两个“崽子”字尚未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噗”的一声轻响,一根削尖的白蜡杆从此人的前颈贯入,后颈穿出,将他的话生生地堵了回去。

原来志文见有人出头,不怒反喜,只要把领头之人以雷霆手段,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杀,必将进一步震慑这帮难民。

当即从原来所在的马车,几步跃到离此人最近的马车之上,在此人还在说话之时闪电出手。

此人一时未死,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脖子,另一只手徒劳地想要拔出脖子上的杆尖,嘴里“咯咯”做声,一阵尿骚味儿忽地弥漫开来,原来已是大小便失禁了。

志文手持白蜡杆,鄙视地看着他。

这个蠢货,想要发难也应该选在定国他们还没赶到之前才对,定国他们一到,志文手中的力量大增,更无后顾之忧,不杀他立威,杀谁?

刚想到这里,志文眼角余光瞥到不远处的一人手持锄头,高高举起,似乎想要蛊惑人群,当下不及细想,双手一较力,白蜡杆一弹,将穿在杆尖的这人向那人摔去。

“噗!”一声闷响,两人的脑袋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头颅虽然未碎,却都折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其间还伴随着轻微的咔嚓声,那是颈骨折断的声音。

“吧嗒!”,两具尸体先后跌落地面,这声响仿若晨钟暮鼓一般,给周围这帮蠢蠢欲动的人群泼了一桶冷水,原本跃跃欲试,小步上前的人都停了下来。

“呔!”定国适时地一声大喝,“战又不战,降又不降,是何道理?”声音不小,还带着童腔,但却无人敢笑。

志文听了倒是想笑,这厮不知哪里听的三国,将张飞长坂坡喝退曹军的段子用在了这里。

强行忍住笑意,志文接着发令:“加速前行,支援可旺,拦路者,杀!”

“杀!杀!杀!”小林一行和随后赶来的定国一行爆发出三声大喝,这下声势更盛,难民们被骇得连连后退。

其中一人后退时失足倒地,刚想爬起来,却被随后赶到的定国一枪戳死在地上,三根白蜡杆迅速伸进此人身下,将其微微抬起后,抛向人群之中。

“拦路者,杀!”定国带着这三人大喝。

这人的死,加上定国他们的喝声,成了压在这帮难民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伴随着不知谁人发出的一声唿哨,志文他们两旁的难民“呼啦”一下散开了。

然后“啪”的一声,那具尸体落在了空荡荡的地上。

志文站在马车上,看着这一幕暗暗点头称赞。

定国操练这帮新丁还真有一手,短短时间,这帮小子竟然已经有了些微强军的风范。

还有这定国,不论是出手还是发声,时机都非常恰当,一步一步地将周围这帮难民的心理防线击溃。

第119章 一网打尽

站在码头旁的几个汉子但闻远处人群密集之地爆出三声“杀!”,原本挤做一堆的难民们忽地散开,露出了正中央的一队人马。

几辆堆满麻袋的马车周围,是蜂拥的少年,个个手持白蜡杆,与正和瘌痢头对攻的少年们一般,气势汹汹地向前而来。

力哥眼中正在打斗的这帮童军们在听到三声“杀”后,气势更盛,瘌痢头们更加不支,节节败退,眼看就要退到他们身前了。

力哥轻声唤道:“强子!”

他身边的高大汉子闻言只身上前,大声喊道:“听好了,打斗双方不得进入码头十丈范围内,否则我们一个都不送过河!”

瘌痢头及其手下似乎早就知道了似的,高大汉子话未说完,拼着几个手下受伤,硬生生改了后退的方向,朝南退去。

而可旺则带着人以少打多,以小打大,紧追不舍,倒也没有进入码头的十丈范围。

“瘌痢头这回亏大了。”力哥笑着对已经退回他身边的强子说道,“他自己的人死了三十多个,这帮童军却只有十多个受伤。”

“一,二,......,十一,十二,......”力哥话刚说完,耳中听到的却是一连串的数字。

侧头一看,只见强子用手指着地上东一个西一个的尸体,正在数数呢。

“行了,等你数清楚,天都黑了。”力哥笑骂。

这时原本拥堵的人群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给瘌痢头们撤退提供了方便,有几人见势不妙,已经转过身,撒腿朝后跑去。

“嘿嘿,”强子笑笑,“大哥,瘌痢头抵不住了,想跑。”

他其实早看不惯瘌痢头一伙人了,仗着人多,手底下又有几分武艺,在这渡口敲诈勒索,欺行霸市,不但人家捕捞的鱼他们要去分一杯羹,就连难民们辛辛苦苦挖的野菜,剥的树皮也不放过。

难民们虽说也给强子他们这些在黄河上讨生的人带来了不少的麻烦和困扰,可小强还是对瘌痢头的这些行为颇为不齿,都是有手有脚的爷们儿,想要吃的自己不会去找啊。

要不是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强子自己都想去教训瘌痢头一顿。

这回瘌痢头一伙儿被一帮少年打得灰头土脸,他自然乐见其成。

力哥正要点头赞同,却见高高站在一辆马车上的那个少年发一声喊,护卫着马车的少年们,立即分出一半人手,在一个手持长枪少年的带领下,蜿蜒朝着瘌痢头的后方兜去。

&nbs”力哥喃喃说道,这帮少年显然并不满足于仅仅击退瘌痢头一伙儿,而是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借此机会树立他们在这渡口一带的威望,他现在对这帮少年倒是有些刮目相看了。

站在力哥的地方,只见负责截击瘌痢头的队伍,犹如一条巨蟒,一张嘴,狠狠咬住了瘌痢头的后方,与追击者一前一后,形成了夹击之势。

随后的场面就完全是一边倒了。

瘌痢头们早已不支,后退中不想又被堵住退路,被人包了饺子,士气全消,战心全无。

有的丢下武器,想要跪在地上乞降,却又有些犹豫,有的并不甘心,但自家队伍一头一尾都被人杀得节节败退,却又让他们心生寒意,一个个都呆立原地。

他们呆着,可旺和定国却没有发呆,两人一前一后,在将负隅顽抗的几人击杀后,带着人旋风般杀入了呆立的人群中。

瘌痢头的人本就心无斗志,现在又首鼠两端,人心不齐,很快就砍瓜切菜般地被一一击倒在地。

“瘌痢头在那儿?”定国枪尖抵住一人的喉间逼问道,志文带人在后杀散难民后,已找人问清了情况,就是浑号“瘌痢头”的人,在志文他们尚未抵达渡口之时,垂涎他们马车上的粮食。

随后定下计策,先是在前挑衅可旺,意图击溃在他们眼中还算战力的可旺他们后,就可顺利拿下被他们视为菜鸟的志文一行。

谁知可旺他们骤然遇袭,却并不慌乱,在稳住阵脚之后,反将瘌痢头们打得节节后退。

眼见难以拿下可旺,瘌痢头又让人在后鼓动难民,意图掀起大乱,再趁乱谋夺粮食。

不想被志文和随后赶到的定国一举镇压,现在连后路都被定国给截了。

志文给定国的交待是,首恶必除,跟班们放弃抵抗可以放过,但必须找出瘌痢头并击杀,用他的项上人头来震慑这个渡口周围那些别有居心之人。

“我...我,”被定国用枪指着的这人,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完整,裤裆都湿了。

定国皱皱眉头,他已经闻见了一股恶臭,“把他找出来,饶你一命。”

说完枪尖微微向前一送,此人喉间渗出了一点猩红。

“我,我看看。”这人战战兢兢地说完,一只腿抬起,想要站起来,只是腿抖得像面条一般乱颤,怎么也起不了身。

定国向跟在他身旁的两人扬扬下巴,二人快速上前,一人伸出一只手,将这人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见此人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却迟迟没有说话,定国有些不耐烦了,用枪杆在他后背重重一敲,“快点。”

“好...,好像在那边。”此人不敢呼痛,用手指着右前方一群跪地求饶的人说道。

定国带着两个手下,身高不够,几乎是拖着此人来到人群中。

“说,是谁!”

“是,是他。”这人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向一个不但跪着,还将脸也埋在了地上的家伙。

“啪!”的一声,定国一枪杆抽在那人背上,“抬起头来!”

地上这人“嗷”的一声痛呼,“小爷,饶我一命,小爷!”,却仍是死死跪在地上,不肯抬头。

定国大怒,举起枪杆,正欲给他来下狠的,不妨他正前方突地一阵骚乱,原本或站或跪,只顾求饶的众人,纷纷没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几声惨呼,然后是倒地的声音。

原来可旺已带人杀到了这里。

定国看见浑身是血的可旺笑了笑,知道大局已定,剩下的人已无翻身之力,正想和他打个招呼,却见可旺双手微微一动,手中长枪迅疾刺出,穿过疑似为瘌痢头的脖颈,将他钉在了地上。

第120章 渡口立威

定国眼见已是自己砧板上的俘虏,被可旺不问青红皂白地杀死,不由得勃然大怒,一字一顿地说道:“胡!可!旺!我俘虏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杀了?”

可旺眉毛一挑,“咋了,这人杀不得?”

说起来可旺、定国二人,不论是一起训练新丁,还是像今天这样分头行动,彼此之间其实颇多默契,只是二人似乎八字不合,先天犯冲,相互之间总会有些摩擦和口角。

定国回道:“志哥交待了,一定要找出他们的头领瘌痢头,这人,”他指指两个手下正架着的人,又指向被可旺杀死的那人接着说,“指认他就是瘌痢头,我正要让他抬头辨认呢。”

可旺大大咧咧地说道:“指认?那还不容易。”

说话间,双手较劲,将被他钉在地上之人挑了起来,送到定国他们身前,“这不就行了,还更好认。”

定国被他这话噎住了,有一种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感觉。

“喂,我说,是不是瘌痢头啊?”这话却是可旺对那俘虏说的,眼见这人浑身抖得筛糠似的,嘴唇也骇得发白,牙关“哒哒”直响,知道他说不出话来,又说道,“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

那俘虏听完,连连点头,可旺得意地看了定国一眼,“这不就完了,哪儿用得着那么麻烦。”

说完,大枪一抖,斗大的头颅就从脖子上滚了下来,人已经死了一会儿,鲜血没有从颈腔中喷射而出,只缓缓地涌了出来。

饶是如此,这俘虏也骇得嘶声大叫:“别杀我,别杀我,这小爷已经答应饶我一命的!”

可旺“嘿嘿”一笑,“那剩下这些人咋办?”指了指现在场中跪地求饶之人问道。

可旺自习武以来,甚是好斗,不过并不好杀,刚才只是杀红了眼,一时没有收住手,还有不愿向定国低头认错的念头。

“志哥说了,放弃抵抗的可以饶过。”定国说着话,蹲下身,攥住人头上的发髻,将人头拎了起来,“还需再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瘌痢头。”

说完话将人头递给架着俘虏的两个手下说道:“你们再去找其他人辨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瘌痢头。”

两人点头应下,放开俘虏,接过人头转身去了。

“哈哈哈,饶过我了,饶过我了。”俘虏“噗通”一声跌坐在地面,失心疯般地嚷嚷。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定国接着说道,“凡是瘌痢头的人,一人打断一只手。”

可旺一声狞笑,就要动手,在他心里,志文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别,别动手,小爷!”俘虏没想到形势突变,心情瞬间又从天堂跌落地狱,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堪堪避过可旺落下的枪杆,“我可一直没有跟你们动过手啊。”

真要被打断一只手,想想跟着瘌痢头作的那些恶,得罪的那些人,要活下去可就难多了。

“要不这样,两位小爷,那人头要不是瘌痢头,再来废我的手如何?”

“啪!”定国终究心善,挡住可旺下落的枪杆,“行,暂且先饶过你。”

可旺不满地嘀咕:“可志文都说了要打断手的。”

“先去打其他人的,这人等会儿问志哥行不?”定国无奈道。

可旺闻言,虽然仍是不满,却也放过这人自行去了。

码头上的力哥一众人等,见这帮小子一前一后,砍瓜切菜般地拿下了瘌痢头的人,正自赞叹,却听得惨叫声不断传来。

“这帮小子手还真狠。”力哥对强子和身后众人说道。

距离不远,他们自是看到了还活着的瘌痢头手下,个个都被打断了一只手。

众人默然,打断一只手固然狠了些,可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直接杀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仁慈了。

不多久,力哥他们看见这帮小子在一辆马车上树起一根长杆,杆上林林总总地挂了几十个人头,而杆顶处的,赫然正是瘌痢头,双眼未闭,充满惊骇,似乎仍不相信自己就此身亡。

“哈哈哈,”强子鼓掌而笑,“大哥,瘌痢头这回可是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这帮小子,厉害,够狠,我喜欢。”

“岂止厉害,”力哥喃喃自语,“这立杆挂头,可是有点朝廷传首九边的意思了。”

却说志文这边刚刚摆平了可旺和定国的争执,做主饶过了指认瘌痢头之人。

说起来这事儿定国和可旺都没错,定国算是千金买马骨,借此安抚渡口的其他难民,不想让人觉得自己一帮人辣手无情。

而可旺是一根筋,只认志文的话,也没有错,志文只能双方都安抚了下。

现在让志文头疼的是孙大夫不见了,就连八千都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消失的,估计是定国带人支援可旺时,人手一下少了大半,孙大夫借此机会溜了出去的。

肯定是见天色还早,忍不住又去给人看病了。

想到这里,志文也是暗自抱怨,这局面虽然刚刚平定,可谁知道暗地里还有没有敌人,这孙大夫真是不爱惜自己。

“大柱,你带几个人,和八千一起去找孙伯。”身为义子,可旺理所应当做这事儿。

“八千,你心再急,也不许脱离可旺他们,否则不但找不到你爹,就是你自己,也可能有危险,听到没有?”志文恫吓着八千。

没办法,谁让他现在是整个队伍里,除了志文外,跑得最快的人呢。

八千修炼第三幅图毫无进展,而定国都显现出了效果,这就尴尬了。

志文思来想去,把第一幅图的练习方法教给了八千,谁知这回是王八对绿豆,双方都看上眼了,八千上手练习没几天,“轻功”进展神速,虽然还不能飞檐走壁,但跑得飞快,能把除志文外的其他人远远甩开。

爬高上低的也更加灵活,这下误打误撞,反倒对了八千的胃口,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采药什么的更方便了,以至于力气不够,枪刺术一直没有练出什么威力来,他也不在意了。

“行,我都听可旺的。”八千知道志文这是为他好,强忍着心中的不安答应了下来。

第121章 不是流贼

让志文头疼的还有这满地屎溺,除了码头附近的十丈范围还算干净,其他地方都是东一堆西一摊的大小便,有些甚至就在已经空了的窝棚边上,看着恶心,闻之欲呕。

看来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让这些难民没能过河,反而在此住了一段时间,没人注意卫生,才造成这样的景象。

“老李!”志文喊道。

“哎,小志。”

志文指了指遍地的尸体,有瘌痢头一伙儿的,也有其他难民的,幸运的是,没有志文他们的,“让那一百五十户人家把这些死尸收殓了,口粮照旧。”

今天这场械斗的规模和死亡的人数,是志文招收了两千人以来的第一次。

“是,小志。”李智恭敬地回答,随即笑道,“这才几十具,可不够他们分的。”

随着尸体减少,为了让这些跟着他们的人家能勉强吃饱,提高他们干活的积极性,志文前段时间不得不将收殓一具尸体的口粮从二两提到了三两。

这两天更加稀少,志文已经在考虑是不是要加到四两粮食了。

“说的是。”志文点头,光那一百五十户人家都有六百多人呢,确实不够分,今天忙着赶路,未必

“那发布个任务,”志文更习惯把自己看作是有需求发布任务的一方,一百五十户人家是接受任务的一方,完成任务后从志文这里领取报酬。

“让他们另外挖个坑,把这些粪便收拾干净。”

“报酬嘛,”志文想了想,最后还是放弃了,“你看着办吧,别太低,但也别太高就行。”

李智点点头,转身安排去了。

“小捷,定国,你们带些人,拉着这俩马车,”志文指指竖着高杆,挂满人头的马车,“到处转一转,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趁早把念头打消。”

“那,码头那里要不要去?”尚闰问道,刚才他带人支援可旺,表现不错。

“怎么,有什么说道么?”志文问道。

“刚才好像有人说,不得在码头十丈范围打斗,否则他们就不渡人过河了。”

敢放出这样的话,瘌痢头们还不敢破坏这样的规则,看来在这渡口,这些摆渡者的掌控力不错啊。

“这样啊,那码头就不用去了。”码头那里视野极佳,刚才这番阵仗,想必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实在是没有必要去挑衅。

“还有,”志文喊住了已转身欲走的小捷和定国,“再跟这些人说一下,不许随地大小便,我们会安排人巡查的,见一次打一次。”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短时间内,自己这帮人恐怕和其他人一样,是过不了河的,这环境卫生就不得不整治一番了。

正好借着这次立威,敲打下这些难民,自己在着也舒服,还能有效控制疾病的传染。

事情安排完毕,志文站在马车上,远眺码头和黄河。

这个渡口,怎么说呢,很特别啊。

渡口的选取,一般要求两岸地形要便于船只停靠,崇山峻岭和滩涂烂泥都不行,水深也有要求,太浅的话肯定不行,船只容易搁浅。

还有就是在满足以上两点的前提下,渡口两头的河(江)面距离自然是越短越好,这样来回一趟能省不少力。

之前志文路过的渡口,基本都符合这三点。

可眼前这渡口,前两点倒是满足了,但是河面距离却是异常宽阔,再加上蒸腾的水汽,以志文这么好的眼力,又站在马车上,也只看到对岸影影绰绰、密密麻麻的船只,连岸边码头都看不清晰,可见两岸距离之远。

而力哥和强子这几人,先是见那辆挂满人头的马车启动,在一队人的簇拥下,朝着难民堆而去,知道这帮小子是要借此机会进一步宣扬刚才的战果,扩大他们的影响力和威慑力。

随后有新的难民陆续来到刚才因为打斗而空出的场地,按力哥的估计,前前后后怕有两千人,都是在马车附近停留片刻后,就各自散去,挖坑的挖坑,殓尸的殓尸,井然有序,有条不紊,完全是长期做惯了的样子。

这下力哥都有点不淡定了,原先他一直以为这支童军是哪家已经扯旗造反的头领弄出来的,佩服这人有些本事和远见,能把这群小子操练成这样不容易,再过几年就是一只忠心耿耿的强军。

可这战后打扫战场,收殓尸体的行为,却绝对不是任何一家流贼会做的,他们胜了的话,只会忙着抢粮抢人,哪里会去理会地上的死尸是自己曾经的同袍,还是挥刀相向的敌人。

输了的话一溃千里,更是只会忙着逃命了。

在力哥的认知里,哪怕是现如今的官军,也很少能这样做的了。

待看到这些难民更多的是在清理地上的粪便时,力哥他们更加惊讶了,这些人绝对不是流贼。

同时也很好奇,到底是些什么人,要武力有武力,能把瘌痢头这样的混混们兵不血刃地收拾了,要规矩有规矩,能指使这么多人利落地打扫清理场地。

正当力哥他们百感交集之时,只见对方的马车阵中,一大一小二人越众而出,径直朝他们走来。

却是志文见李智已经把事情安排完毕,遂叫上他一起前往码头,想要打探一下过河的情况,他自己毕竟年岁还小,出头露面的事总得有个成年人一起。

力哥知道这是对方的话事人来了,忙咳了声嗽,清清嗓子,提醒强子和其他人打起精神,静候对方的到来。

“几位,在下有礼了。”李智嘴里客气着,手上也作了一个揖,“不知怎么称呼?”

“不敢当,”力哥还了一礼,“在下陈力,忝为这个码头的领头人。”

“我叫陈强,叫我强子就行,是力哥的兄弟。”强子接过话,一一介绍自己和其他几人。

“不知先生贵姓?”力哥待强子话毕,又拱手问道。

“免贵,姓李,李智。”李智边还礼边说,“这是在下小侄,志文,跟着我长长见识,陈力头领勿怪。”

“哪里哪里。”

一众人等相互寒暄,客气的不得了,气氛尚好。

第122章 拜访孙神医

“对了,陈力头领,我等欲从此渡河,前往晋西,不知有何规矩?”寒暄了半天,李智终于问到了正题。

“没什么规矩,交钱交粮就成。”强子呵呵笑道,他也是早不耐烦这等客套,耐着性子等了半天,见对方终于问到点子上了,忍不住抢着回答。

“哦,那要多少钱粮呢?”

“每人交二两杂面,或者五十文钱,咱们就保证送他过河。”

“这...”李智闻言,脸色稍变,“这价钱是不是稍微高了点?”

这个费用,对志文他们来说,真算不上什么,可装模作样地表示下惊讶,还是要的。

“高了?”强子说道,“咱们这些船工,一家老小都是五六口甚至七八口人,就指着一条船吃饭,拉一趟活儿,也就四五个人,最多不超过十人,收的粮食,就够家里三四个人一天混个半饱,你还说高了?”

“这...”李智说不下去了,想想的确如此,又问道,“那五十文钱可不止买二两粮啊?”

“唉,”这是陈力他们当中一个年纪稍长之人,“你们啊,有多久没买过粮了?现在最次的杂面,也是快二十文一两了,眼瞅着还要涨,咱们收的这五十文,真不高。”

李智彻底无语了,和志文相互看了看,都是一脸无奈。

现在渡口旁聚集的这些逃难之人,都是优胜劣汰后的佼佼者,不夸张地说,都是身强体健之人,还兼野外生存大师,身体差的,找不到吃食的,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了。

只是难民中没有几家还有这些钱粮,特别是粮食,早吃了。

怪不得这么多人聚集在此而不过河,原来是没钱过啊。

只是力哥这些人如此行事,不怕惹怒难民们,给自己带来灾祸吗?

志文看着宽阔的河面,若有所思。

“一开始有人不吃咱们这套,仗着人多势众,想逼着我们摆渡他们过河。”强子仿佛知道志文心中所想,接着说道。

“可咱们是什么人,个个从小都在黄河边长大,水性没得说,在河西的就咱这几人,打不过往水里一跳,谁都拿咱们没辙。”

“有那不知深浅之人,有的跟着下水,有的想自己摇着码头的这几艘船过河,都被咱们在水里给收拾了。”

强子一口气炫耀完,得意洋洋地总结道:“从那以后,你们这些逃难的,不论他原来有多横,都不敢得罪咱们了。”

“那这黄河沿线的渡口,要么没船,有船也不渡人,也是诸位头领的手段咯?”李智不笨,脑子一转,就明白了这些渡口无人摆渡的原因。

“那还不是被你们这些**害的!”刚才那年长者突然激动起来,“一开始咱们都散居各个渡口,遇上逃难的要过河,有钱粮的,咱们就收点,实在没有的,也就算了。毕竟咱们靠河吃饭,除了摆渡,还可以打鱼。”

“一开始还好,我们两边还能相安无事,谁知没多久,你们这些人就坏了良心,竟然抢咱们的船,逼咱们摆渡,这也就罢了,还要抢咱们的粮,杀咱们的人...”长者哽咽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志文和李智无言以对,逃难路上种种残酷的场面,一时涌上心头,知道长者没有说谎,这种事儿绝对有人能做出来。

“多亏了力哥,找到这么好的一个渡口,把咱们召集到这儿,家眷又都安置在了河东,咱们这些人啊,才算是有了个主心骨,不再被人欺负了。”长者情绪稍稍平复下来,又接着说道。

怪不得,这渡口如此宽阔,而船只大都在对岸。

就算难民中有人通水性,要想一气游过对岸,而不被这些人发现,那也是不可能的。

这既杜绝了难民私渡,也能预防被人摸上门偷袭,对船工们来说,这渡口真是个好地方。

“还有啊,”强子又得意洋洋地插话了,“别想着往下走去找其他渡口,实话跟你们说吧,整个晋西和豫南,你们能过河的地方,就只有这儿!”

“那蒲津渡和风陵渡都无人摆渡?”李智不大相信,他读过些书,知道这两个渡口自古便是有名的古渡,离此也不远了,应该,没有荒废。

志文自然不大清楚这些,只觉得“风陵渡”这三个字有些耳熟,想了半天,才依稀想起似乎是在金庸的哪部里读过,当时觉得这三个字很有意境,格调很高的样子。

“嘿嘿,”强子笑了,“有倒是有,你们可以去试试,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那都是官府在管,还有官军,比我们可黑多了,不说价钱,不把你们当流贼抓起来就不错了。”

志文扯了扯李智的衣襟,已经问得差不多了,又不是急着马上过河,孙大夫都还没找到呢,先回去再说。

“呃,多谢诸位头领相告,容我等回去商量一二,李智就此告辞。”说罢带着志文转身就要离开。

“且慢!”却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力哥开口了。

“陈力头领,不知有何见教?”

“李先生,我见你们一到此地,就挖坑殓尸,还洒了石灰粉,现在还清理粪便,不知是何缘故?”

“这个啊,”李智笑道,“挖坑殓尸撒石灰,那是为了防止瘟疫散播,我们一路上都是如此做的。至于清理粪便嘛,那是我们不愿意与屎溺为伍。”

“哦!”力哥微微沉思了下,又问道,“不知阁下与孙神医有何关系?”

“孙神医?”李智微微失了下神,随即醒悟,不就是孙大夫嘛,被难民尊为神医,没想到名号都传到这儿了。

“在下帮孙神医打理一应杂事,以便孙神医能专心治病救人。”稍稍犹豫了下,李智这样介绍自己。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如此行事,大有讲究,竟是孙神医之人,失敬...哦不,失礼了。”知道李智与孙大夫的关系后,力哥态度大变,指指停在码头边的几艘带篷的船只说道,“我们在河西这里连个坐处都没有,我等粗人,得罪莫怪!”

不是力哥如此轻信李智,而是他们之前的一番作为,让人不得不相信,这是孙神医指点的。

李智和志文都被他这大变的态度弄得有些诧异,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知道他们心有疑虑,力哥主动解释道:“这几个月,渡口这里可是把孙神医的大名给传遍了,说他是药王后裔,万家生佛,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我等虽与难民有些不对付,却最是敬重如孙神医这等治病救人,活人无数的医者。”

“不知孙神医可在,我等想上门拜访,以表敬意。”力哥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呃,这个...”李智吞吞吐吐地,看了看志文,见志文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说道,“孙神医刚刚失踪了!”

第123章 找到孙神医

志文可不是力哥这简单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打动的,只是他觉得力哥他们身为船工,与难民们并无什么利益纠葛。

有钱有粮就送你过河,没有的话就老实在河西呆着,力哥他们不太可能为了某支难民队伍出头,来打孙大夫的主意。

而且他们在河西就这几个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志文自信能吼得住。

至少表面来看,这个力哥一脸真诚,迫不及待地想见孙大夫,颇似后世小迷妹渴望见到偶像的样子,索性大方点,告知以实情,顺便看看他们能不能帮上忙。

“失踪了?”力哥大惊失色,“难道是刚才?”

李智点头,“就是刚才分兵之时,人手有点顾不过来,孙神医这才不见的,我们估计他是又遇上病患了,还是急症,所以招呼都没有和我们打。他这人,一见有病患,就把什么都给忘了。”

“如此神医,真正令人敬佩。”力哥叹道,“这瘌痢头该死,死得好,死得好啊。”

算起来,这是自志文他们抵达渡口,与瘌痢头们爆发冲突后,力哥第一次表达对瘌痢头的不满和诅咒。

“强子!”

“在!大哥。”

“你和其他几人,全都去散布一个消息,就说谁找到孙神医,那么一家人只要不超过十口,咱们”力哥吩咐道。

“大哥,这...,有这必要吗?”说实话,强子不太理解他大哥的这一番举动。

“孙神医治病救人,为国为民,难道不值得我等为他做这么点小事吗?”力哥双眼大睁,厉声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对了,你们不要聚在一起,分散开来。有什么消息,让他们报到马车那里去。”

“喏!”强子见大哥发怒,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带人去了。

“见笑见笑。”力哥抱拳行礼,“李先生,咱们不如就此移步,到马车那儿静候佳音好了。”

得,力哥这是厚着脸皮的要跟着他们了。

“啧啧,李先生大才,既能将这些少年练成如此强军,还能将这帮难民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到马车旁,力哥就连连赞叹,“不知李先生师从何处啊?”

只是嘴里说着话,眼光却往志文那儿瞟,毕竟志文站在马车上发号施令他是看在眼里的。

“哪里哪里,不敢当,谬赞了。”李智一下红了脸,这么大的功劳他可不敢独占,“在下只是安排难民杂事,至于这操练之事,全赖这小侄和他的两个同伴所为。”

志文不太管事,他现在基本就是和小捷收集粮食,偶而指点下众人的武艺,日常操练是可旺和定国负责,这些李智都知道。

“这位小兄弟叫志文是吧?”力哥笑呵呵地问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志文笑笑,恭敬回道:“在下年纪还小,可不敢当大叔的兄弟,叫我小志好了。”

“嗯,不错,小志。”力哥笑眯眯地喊上了,“年纪轻轻,就这样一身本事,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不知祖籍何处啊?”

这老狐狸,到底是来拜访孙大夫的,还是来探自己这些人的底的?

可人家先是让人帮忙,现在态度又是极好,想甩个冷脸都不成,志文不得不耐着性子,和力哥打起了太极拳,至于李智,借口事务繁忙,已经先一步闪人了。

双方你来我往的,几圈推手下来,都深感对方不简单。

力哥老谋深算,遇上关键问题就顾左右而言他,巧妙地把话题绕开,而志文仗着自己年纪小,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

譬如刚才问祖籍,志文就反问祖籍何意,力哥解释祖籍就是家乡,就是从哪儿来的,志文就随便说了一个原来村子附近的山头俗称,至于村名和县名,对不起,不知道。

如此这般几个回合一过,话题越来越少,场面一度冷清了下来,眼看双方就要聊不下去了。

志文自是无忧,实在无话可说的话,这位力哥就应该告辞了吧。

力哥脸上笑意盈盈,心中却有些焦急,这一通谈话,实在是没有得到什么有用讯息,要是在高门大院,这会儿对方必定已经端茶了,而自己将不得不告辞。

正尴尬间,强子的声音突然出现了,“大哥,孙神医找到了。”

力哥暗暗舒了口气,自家兄弟出现得太及时了。

“是吗?哎呀,真是好消息。”力哥语气浮夸地说道,“神医人呢?没出什么事儿吧,在哪里?”神情却是颇为得意。

志文反应过来,力哥这是在向他示威呢。

先前志文他们用瘌痢头的人头在渡口向其他人立了威,包括力哥他们,而现在,力哥派了这么几个手下出去转了一圈,就把失踪的孙大夫给找到了,这何尝不是在向志文他们示威呢。

“马上就到,我怕你和他们等得心焦,先跑来报个信儿。”强子满头大汗地来到了马车旁。

而志文已经从马车上站了起来,看见了被一群人簇拥着的孙大夫。

又是一番客套寒暄,直到天色渐暗,强子几次提示,要趁天色未黑赶回河东,力哥这才意犹未尽地提出告辞,并当场宣布,明天就安排人将找到孙神医的这家人送过河,还表示,今天神医累了,改天再登门拜访。

而难民们在得知孙神医与那帮凶神恶煞,杀了瘌痢头的小子们是一路人后,原先单纯的害怕和恐惧,变成了又怕又敬,对于志文不许他们随地大小便的要求,在后来的日子里,抗拒少里,自觉执行的多了,倒是意外之喜。

“志文(小志),义父(我爹)还没找到,咋办?”刚送走力哥和难民们,可旺和八千急匆匆地回来了,满脸焦急地问志文,却没有看见正在志文身边的孙大夫。

孙大夫不得不咳了声嗽以示自己的存在。

“义父(爹),你回来了?!”两人同时惊喜地大叫。

“大惊小怪,为父没事儿,你们都歇息去吧。”孙大夫三眼两语地把可旺和八千赶跑了。

“那个,小志,”等人都走光,只剩他和志文时,孙大夫才言辞讪讪,有些羞愧地说道,“这次是孙伯孟浪,害大家担心了。”

“放心,今后绝不再犯。”见志文仍未表态,孙大夫又急忙作了保证。

第124章 送你们过河

孙大夫大

原来自定国由后赶到,在志文的带领下,以雷霆之势连杀几人,威压全场,难民们被吓得纷纷逃离后,孙大夫知道危机已过。

身心放松之下,无意中看见一个少年孤零零地倒在路边地上,以为是被人踩伤的,职业病发作,几步走到少年身旁,就要查看一番。

不想手一碰到少年的肌肤,却是一片滚烫,这才知道少年原来是发起了高烧,孙大夫立即就开始把脉,看舌头,又把少年晃醒,询问情况。

偏偏这时志文他们已经加速向前,随后定国又带人包抄瘌痢头,忙乱之中,谁也没注意到孙大夫蹲在路边给人看病,双方就这样渐行渐远。

就连孙大夫自己也是在一番忙乱之后,才发现志文他们不见了,不过他不着急,知道是要去渡口,反而定下心给人治病。

在问清了少年所在之后,将少年背到他的住处,然后在随身携带的包裹中理出一副药,令其家人熬煮后让少年服下。

少年及其家人千恩万谢不提,这一番忙乱,却又惊动了少年周围的难民们,得知有大夫在此,不少人家又恳请孙大夫帮忙看病。

有病人需要他,孙大夫自是不会拒绝,再度忙碌起来,原本立即赶去汇合志文他们的想法就落了空。

说起来这与志文小捷也不无关系,要不是他们最近一次寻宝,找到了不少中药,使得孙大夫的包裹里有足够的药材,他怎么能看得了这么多的病人,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直到强子他们发的话传到这里,周围难民才惊觉,这莫不就是孙大神医,有那机灵之人,匆匆跑去,将强子带来,在孙大夫自认姓孙后,众人一片欢喜。

强子高兴的是由他们找到了孙神医,带路者高兴的是他们家可以过河了,其他难民高兴的是替他们看病的居然是鼎鼎大名的孙神医。

“小志,咱们......,能不能在这儿呆几天在走?”孙大夫有些为难地说。

他们这个临时组建的队伍,不管现在规模如何,在做什么,初衷都是逃难,逃出这片赤地千里的山河,包括孙大夫自己也是如此,这眼看都到了黄河边,希望就在前方,他知道这个要求有些不妥。

要知道,他孙松龄这一路上不但活了下来,还救治了如此之多的病患,赢得了“神医”的美名,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志文和他的小伙伴们。

而他在给难民们看病时也听说了过河的费用,知道以志文他们现在的身家,这些钱粮不成问题。

可看着难民中众多强忍病痛,苦苦挣扎的脸孔,孙大夫骨子里有儒家兼济天下的胸怀,和身为医者的父母之心,让他不忍就这样一走了之,志文他们找的药材不少,不用也是浪费吧。

“行,孙伯,就依你,咱们呆几天再过河。”出乎孙大夫的意料,志文答应得很痛快。

其实在和小捷找到药材,并将之交到孙大夫手中,看到他眼中那兴奋的光芒,志文就已料到,孙大夫不把这批药材用完是不会罢休的,而刚才被难民们簇拥着回到营地时,志文更加确定,孙大夫肯定会要求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

“编筐编篓,重在收口”,看病,消毒,殓尸,这一路既然都这么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么几天,药材就这么些,用完了孙大夫就是想看病也基本无法了,就让这一路的辛苦,在这渡口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吧。

“不过孙伯,可不能再单独行动了啊,我让大柱和八千跟着你。”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暗中盯着孙大夫,意图不轨呢,志文向来不惮以最坏的设想来揣摩人心。

“听你的,小志。”孙大夫没有拒绝,知道这是为他好。

......

“小志,在呢?”

这是中秋后的第五天,力哥又来了。

中秋那天,他们送了志文几尾鱼,说是刚从黄河打上的,新鲜的紧,此后倒是消停了几天,没再上门。

“孙神医呢?又去给人看病了?”力哥无话找话。

知道还问,志文暗自翻了个白眼,“是啊,陈叔,你有事儿?”

“无事无事,就是想拜访一下神医,当面聆听下教诲。不过既然神医不在,那和小志你聊聊也是一样的。”

又来了,真不知这力哥想做什么,志文无语。

“小志,不知你们还过不过河?要过河的话,又何时过呢?”出乎志文意料,力哥这回没有兜什么圈子,而是聊起了最实际的问题,他早看出这帮人是以志文为首。

“嗯,”志文心里盘算起来,目前难民们所得之病,不是饿的就是累的,还未遇到一例染上鼠疫的,看来疫情已经基本得到了控制。而以药材消耗的速度,再有个六七天也就差不多完了,只要让这些人大致养成一个较好的卫生习惯,消毒工作也可以不用做了。

“十天后吧,十天后我们过河。”志文给了一个还算准确的答复。

“好!”力哥一拍手,“小志,你们和神医帮人看病,殓尸,这番作为,我等实在佩服,你们能不计得失,我们也不能不有所表示,这样,你们过河,我们分文不取。”

敢情力哥今天是来示好的?

“这...,陈叔,不用吧!”

“就这样了。”力哥不由志文分说,“经过商量,已经定了,义务送你们过河,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而是咱们全体船工的决定,你就别推辞了。”

“不是推辞,陈叔,而是咱们人有点多,你们不得亏死?”

“多?有多少?”力哥笑了,那天前后围攻瘌痢头的人,满打满算不超过两百人,这个忙他还是帮得起的。

志文知道力哥没把帮他们殓尸的人家算进去,这些人跟了他们这么久,算是磨练出来了,只要愿意继续跟着他们,志文自然不忍心抛下他们,肯定出粮带他们过河,几百公斤的粮食,志文还出得起。

至于过了河带着两千多人做什么,志文暂时还未考虑,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反正粮食一时不成问题。

“两千多人。”志文一本正经地回答。

“多...多少?”还好力哥是坐着的,站着的话没准能摔一跤,脸上也无法掩饰地露出了震惊。

第125章 准备过河

“两千就两千,这个忙我们帮定了。”力哥咬咬牙,这个时候要是掉了链子,刚才的示好就白做了,要想进一步与他们接触就要困难许多了,不就是几百斤粮嘛,另想办法。

“那...,好吧,谢谢陈叔。”志文见他得知实情后仍如此坚决,眨巴眨巴眼睛,且先收下力哥他们的糖衣炮弹吧,糖衣吃下,至于炮弹,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还回去。

“就这么决定了。”力哥很豪气地摆摆手,“八天后,我安排人过来和你们对接,具体安排下怎么过河。”

“告辞了,小志。”力哥这回再不磨叽,拱手离去。

当志文告诉大家,十天后过河时,众人都露出了笑意,就连一心治病救人的孙大夫也不例外,只是絮絮叨叨地说道,谁家还没有去看过,谁家还需再去看看疗效如何等等。

稍后,直接或间接依附志文他们的人家得知,只要愿意继续跟着孙神医和李智先生,十天后他二人将带着大家一道过河,不用出任何费用。

周围顿时欢声雷动,震耳欲聋,把挨着他们的其他难民都惊动了,得知他们能跟着孙神医免费过河,免不了的羡慕嫉妒恨,却不敢有什么异动。

不少人喜极而泣,边流泪边匆匆来找李智登记是否过河。

李智带着囡囡她们,仍旧是先确认这一百五十户人家是否跟随他们过河,然后再由这一百五十户人家报上跟随他们过河的人数,最后由力哥他们安排,分批次过河。

其中有十二户人家向李智提出了告辞,他们要继续南下,到豫南一带投亲,空缺的名额很快就从依附于人的人家中挑出来补齐,最后确定要过河的人数仍是过了两千。

已经确认能过河的人家难掩兴奋,不愿离去,围着李智他们叽叽喳喳,李智不胜其烦,不得不找志文,最后是让可旺带人驱散了事。

已过中秋,明末时正值小冰河时期,不然也不会连年大旱,可不像后世那样,还会有什么秋老虎,除了正午时分,站在太阳下会有点热,早晚都有些冷了。

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在和李智忙完过河人数的登记后,趁着还有空闲,又跟着小英娘,与其他一些人家开始赶制羊皮袄和毡衣。

这是志文新发布的任务,接下活计的人家不多,毕竟大部分都是苦哈哈,过冬除了烤火,就只能靠抖了,羊皮和毡毯对他们来说都是高级玩意儿了,没多少会做的。

想想自己刚穿越的时候,还能穿上棉衣,虽说**的,可也比大部分人都要好了。

志文和小捷几次寻宝下来,除了粮食,就属这些与羊相关的东西不少,羊毛最多,羊皮和羊毡次之,还有少量的羊皮袄和薅光了毛的皮衣。

光板皮衣都配给孤儿们了,用来当做皮甲防护,这也是与瘌痢头他们争斗时,志文他们的人只有少量轻伤,重伤和死亡都没有出现的缘故,那帮人手中的武器,威力实在有限得紧。

羊皮袄改了改大小,让小英娘和囡囡她们穿上了,本来想让小英娘做一件给孙大夫穿的,谁知他死活不要,起初不愿说出原因,逼急了才知道他嫌那玩意儿膻味儿太重。

志文不由哑然失笑,在这时代难得有人和他一样,因为嫌弃味道而不愿穿羊皮的,那皮衣他就因为嫌弃味儿重没要,虽说这些东西都已经被鞣制过,可还是又臭又硬,或许要穿过很久之后,那味道才会淡去。

现在就只有志文和孙氏父子三人早晚还穿着单衣,仗着体质好,还勉强耐得住,要是再冷下去的话,志文觉得恐怕不得不把去年那**的棉衣拿出来穿了,只是自己个子长了不少,不知还能不能穿的上。

可除了志文他们三人,其他人都把这些东西看作宝贝,不说可旺、定国和小捷他们,穿着光板皮衣爱不释手的样子,就是小英和囡囡、妞妞三个丫头,也把她们的羊皮袄看得紧紧的。

还有那些给志文他们干活的人家,看得出来也是眼红得紧,有那劳力特别强,发的口粮颇有富余的人家,甚至向李智提出,能不能用粮食换几件皮袄,哪怕是毡衣也行。

李智一合计,有这需求的人还真不少,遂向志文禀报,志文这才让他召集人手赶制皮衣和毡衣,能用它们代替粮食发放,何乐而不为呢?

“志文,那羊毛我能不能用一些?”正当志文捂着鼻子,远远看着小英娘他们做皮袄的时候,八千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羊毛啊?没问题,想要多少,只管找老李去拿。”现在就属这羊毛最没用了,还得把它压制成毡,才能做成毡衣,跟着他们的难民里倒是有人自告奋勇地愿意做,这些人都知道活儿是不会白干的。

只是志文不但嫌弃毡衣的气味,还讨厌它穿着不舒服,隔着几层单衣都能被戳得又痒又疼,反正羊毡不少,羊毛就一直闲着。

“八千,你要羊毛作甚?你不是和我一样,最讨厌它的膻味儿了吗?”志文突然反应过来,不由问道。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八千神秘一笑,“过几天给你一个大惊喜。”

“大惊喜?”志文不太相信,“你和大柱不都天天跟着你爹给人看病吗,你哪有时间做什么大惊喜?”

“这几天都是回访老病号,用不着我了,大柱跟着就行。前几天要不是忙着和我爹给人看病,那大惊喜早弄出来了,大家也不用穿味儿这么重的皮袄。”

“行,那我等着你的大惊喜。”志文仍是半信半疑。

“不过...,志文,麻烦你单独给我一个窝棚。”八千有些腼腆地说道。

“怎么?家传秘方?”

“不是家传,”八千颇有点自负地说道,“是我自己的独门绝技。”

“这样啊,”志文沉吟道,八千不是信口开河之人,既然都想要个单独的窝棚了,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可这周围难民众多,哪怕给他一个窝棚,恐怕也难以保密。

“八千,你要相信我的话,就咱俩,到那座山上去,各搭一个窝棚,你做你的事儿,我绝不窥伺,只负责站岗放哨,如何?”志文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头说到,那里已经离开了大群难民的范围,山顶无人,离此最多也就是半天的脚程。

八千闻言,也默默地思忖了下,知道志文是为他着想,既然是秘密,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他要做事儿,也不能少了帮他警戒的人,如果只要一个人来警戒的话,他知道,志文是最好的人选。

“你说的什么话,志文,什么相不相信的,”八千说道,“你都把你那么珍贵的东西教给我们了,我这法子还会藏着掖着么?简单得紧,看一眼就会的。”

“行,”志文笑笑,并未放在心上,他不认为八千有什么了不起的秘技,“你收拾收拾,咱们这就出发?”

“好嘞!”

等八千复又找到志文时,身上背着一大个包袱,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药材,志文大部分都不认识。

第126章 东渡黄河

“小志和八千呢?”晚饭时,回到营地的孙大夫左顾右盼,不见

“哦,他俩去旁边那座山上了,说是要呆几天,让我们不用管他们。”回话的是定国,志文临行前让他负责总管全局。

“做什么知不知道?”

“他们没说,不过八千拿走一些药材。”

“什么!”孙大夫勃然变色,“这臭小子。”骂后也不管饭还没吃完,放下碗筷,往他的窝棚跑去。

片刻后又踱着方步回来了。

“孙伯?”定国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算这小子懂事。”孙大夫哼道,瞟了瞟定国身上的皮衣,撇撇嘴,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意。

看来八千拿的药并未影响孙大夫看病,只是他这么高兴,是因为什么呢?众人都有些疑惑。

......

“神医,小志和八千咋还没回来啊?”小英娘有些焦急地问道,这时太阳已经落山,夕阳的余晖映红了半边天空,眼看天就要黑了,大家都知道夜里是不摆渡的,危险。

今天一大早,一场规模空前的过河行动就开始了,力哥他们总共凑了一百余条各式各样的船只,开始分批次地送这两千余人过河,好在有定国和可旺带着人维持秩序,倒是忙而不乱。

现在在河西还剩几百人,都是最核心的成员,还有孤儿,全是为了等志文和八千而留下的,可旺倒是对志文毫不担心,带了一部分人员过河维持河东的秩序去了。

“没事儿。”孙大夫说道,“小志的本事你还不知道么?”

“我就是担心他俩来晚了,今晚恐怕过不了河。”安全方面小英娘还真不担心。

“这就不用宋大嫂操心了。”力哥说道,“你们就安安心心地过河,我在这儿等着就成,要是太晚了,我明天铁定把他俩送过去。”

力哥也是拼了,为了笼络志文,连不在河西过夜的规矩都顾不上了,几天前他就知道志文和八千消失了,不过这帮人嘴紧得很,谁都没告诉他两人的去向。

“这如何使得,陈头领,我们留下等小志就好了,你们还是回河东歇息,明天再来,只是麻烦你们了。”孙大夫也知道船工们的规矩。

“那不是志哥他们吗?”沉默不语的定国突然开口了。

众人顺着定国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通往码头的道路上,两个小小身影正由远而近地迅速奔来,速度远超常人,身后甚至带起了两道黄烟。

“嗯,是他们。”孙大夫手抚鄂下胡须点头,这速度,也就志文和八千能有了。

等二人赶到面前,狼狈的样子却是将大伙儿都惊到了,蓬头垢面,满脸黄灰不说,神情萎靡,各自顶着两个黑眼圈,不知几天没睡觉了。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两人身上的味道,光是羊膻味儿和一股莫名的冲味儿就能熏得人睁不开眼,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味道混在一起,那酸爽...。

“小志,要不你俩先去河里洗洗?”已经养成了卫生习惯的小英娘皱眉问道。

“哥真臭。”囡囡用袖捂住口鼻,不满地说。

“先过河吧。”志文有气无力地说道,“还来得及吧?陈叔。”

“来得及。”力哥回答,过了中秋,已是残月,不过夜空中晴朗无云,月色尚可,再加上他们对这一带水域很熟,上半夜跑几趟不是问题。

八千体力远逊志文,这几天本就休息不好,这一趟跑下来,已经累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在一旁喘气,脑中还回响着下山前志文珍而重之地对他说的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八千,你这法门,现在除了你我,还有谁会?”

“没有了?好,那还有谁知道你会这法门?”

“除了你爹没人知道了?很好。”

“从现在开始,跟任何人都说,这法门只有我才会,你是打下手的,否则,你会被人盯上,遗祸无穷。”

“抽空单独和你爹孙伯讲一下,请他不要露馅儿。”

“让那些鬼蜮伎俩都冲我来吧,我承得住。”

在志文当着八千的面,凭空变出瓦罐和一袋袋的羊毛,还有整整齐齐的柴禾后,八千从此和小捷一样,对志文的话坚信不疑。

他相信志文对他这个法门给出的极高评价,他相信志文能将它发扬光大,他相信,志文交待他的那些话都是为了他好,虽然他不明白,危险从何而来。

他不信志文有如此神奇的法术,还对这个法门别有居心,这个方法不懂之人百思不得其解,但其实正如他所说,看他操作一遍就会,他八千拿的那么些药材,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所以挑的那些药材都是他爹用不上的。

本来八千还打算,等过了河,小英娘她们闲下来后,把这法门教给她们的,被志文严厉否决了。

要是真有什么私心,志文不会连自家亲妹妹都不愿意让她学。

不提八千在脑子里这些千转百回的念头,却说志文一直坚持到所有人都登船后,这才最后一个上了船。

淡淡的月光洒在河面和两岸的山上,河中心已经起了薄雾,近处的船只看上去朦朦胧胧的,而远处的船只就只能看到黑影了,伴随着河水温柔的声响,志文半倚半靠地在船上...睡着了。

河西,尤其是靠近码头的地方,星星点点的火堆一下少了很多,而原本冷清的河东,这晚一下多出了不少摇曳的火光,显得生机勃勃。

沉睡中的志文或许没有想到,自他和孙大夫结识后,这一路的举动,继惊退王二后,再一次小小地改变了历史。

原本这一拨逃难的人,因为饥荒和鼠疫,还有朝廷的无力赈济,未过黄河就死了有七八成之多,称得上是尸横遍野,白骨皑皑。

幸存下来的人,东渡黄河之后,带着这一致命病菌,一路向东,直到京师,鼠疫从此遍布华北大地,此后十多年里,鼠疫与旱灾一样,始终阴魂不散地在北方肆虐,给苦难深重的神州捅了一刀又一刀。

十多年后,崇祯上吊前,李自成进攻京师时,整个城里染上鼠疫的人差不多有一半,士兵别说和李闯作战,很多人病得连路都走不动。

而现在经过志文和孙大夫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之后,有近三成的人活了下来,因病死亡之人也被他们消毒后深埋,隔绝了鼠疫的二次传播,在志文他们身后逃难的人群,大部分幸运地躲过了这一灾难。

要是他们人手充足,组织力也跟得上,再进行严格的隔离措施,那么活下来的人会更多。

不少人家(特别是跟着志文他们的两千人)受他们的影响或是威逼,还养成了良好的卫生习惯。

这些小小的变动,或许微不足道,可谁知道,它们会在今后,引发怎样的风暴呢?

第127章 不占便宜

“神医一路保重!”

“神医一路走好!”

“神医路上小心!”

河东码头旁,力哥带着一众船工,正和志文他们依依惜别,他们这群人中以孙大夫名头最大,自然向他道别的船工最多。

孙大夫团团作了一个揖,“老夫在此谢过诸位了。”

说罢一把拉过身边的力哥,低声问道:“你们打算摆渡到什么时候?”

船工们仗着有船,水性好,此处渡口又宽,可以说凌驾于一众难民之上,无人敢与他们别苗头,可一旦天气转冷,黄河封冻之后,过河不再是难事,心有怨气的难民们难保不会找他们的麻烦。

孙大夫虽然不管事儿,但于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力哥义务送他们过河,孙大夫心存感激,临行前专门给他提个醒,怕他们一时疏忽而吃亏。

力哥是什么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只稍一愣怔,就明白了孙大夫的意思,“放心,神医,咱们霜降前后就会离开此处,另寻生路。”

孙大夫闻言后放心了,拍拍力哥的肩膀,拱手作别,“陈头领,咱们后会有期。”

“神医保重!”力哥躬身行礼。

说罢带着强子目送孙大夫离去,身后是几个心腹。

此时这两千余人的队伍已经开拔了有一会儿了,人群蜿蜒曲折,犹如一条长龙,最先出发的人早已消失在远方,而志文他们为了与力哥告别,吊在最后,此时才刚出发。

看着志文他们井然有序地离开,人虽多,却忙而不乱,力哥心下赞叹。

“力哥,力哥!”正出神间,一个年纪稍大的船工,头发胡子均已花白,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跑来。

“别急,兴旺叔,什么事儿?”力哥张口就喊出了这人的名字,看来他在船工之中威望如此之高,不是没有道理的。

“有粮,我船上有粮!”兴旺叔很兴奋,船上无故多出的粮食还让他有些恐慌。

“走,带我们去看看。”力哥带着强子和几个心腹,让兴旺叔头前带路。

看着整整齐齐堆在船舱里的十袋粮食,力哥他们一时默然无语。

不知志文他们何时留下的,藏在船舱里,这条船不小,还有斗篷,一时没有发现。

那麻袋的样式,力哥在马车上见过,这十袋粮食,不仅足够付给他们的费用,还略有超出。

回头看看已经走远的志文一行,恍惚间还能听到马车车轮那吱吱呀呀的声响。

“这是...,不愿占我们的便宜啊。”强子憋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强子,”力哥用只有他俩才听得到的声音低声吩咐,“你派个可靠之人,尽快向公子禀告。”说完稍作沉默。

“禀告何事?”强子久等无果,开口询问。

“把孙神医他们的事儿,无论大小,俱都告诉公子,尤其这个小志和他的其他几个伙伴,更要详尽地向公子禀告。告诉公子,若能收伏他们,咱们如虎添翼,若不能收伏,则不可与之为敌,尽力交好为上。”

“是,大哥。”强子正欲去安排。

“算了,其他人我不放心,还是你亲自跑一趟,骑马去,走小路,一定要赶在他们到达解州之前见到公子。你收拾收拾,稍后就出发。”

强子点点头,转身去了。

......

“志文,志文!”八千赶着马车,见坐在旁边的志文呆呆发愣,就是不搭理他,不由急了,伸出一只手去摇晃志文。

“啊?哦!八千,有事儿啊?”志文从愣怔中清醒过来,心思还在几天前见到八千给他的那个惊喜上。

“要不...你来赶车?”八千有些讨好地笑道,他知道志文和小捷出去找了几次粮之后,已经学会了赶车。

又贼特兮兮地前后看看,“把那东西变些出来给我,天越来越冷了,我得尽快给爹做件衣裳。”说完从怀里拿出了几根细细长长,两头尖尖的木棍,接过志文递给他的包袱,躲进后面的车篷里去了。

这辆马车是唯一一辆有车篷的,临行前八千专门要来,为的就是躲在篷里给他爹做衣裳。

志文接过缰绳和马鞭,“啪”的抖了一个鞭花,“八千,我想过了,给你爹做衣裳不用躲着,这法子以后还要教给其他人呢,越多越好。”

“啥?!你不是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我会这玩意儿吗,咋又要教人了呢?”八千从车篷里探出小半个身子,满脸不解地问,手里的几根细木棍已经被毛绒绒的白色物事围在了一起,脚下也是乳白色物体,两者之间连着的,是一根细长的——毛线。

是的,你没看错,八千现在正在用毛线打毛衣。

那是一团已经绕好了的,圆滚滚的乳白色毛线,阳光下毛绒绒的,摸上去十分细腻,一点也不像毛毡那样扎手,闻上去还有淡淡的膻味,但已经在志文的接受范围内了。

当志文帮着搭灶,生火,往瓦罐里灌水时,对八千的大惊喜心里是不以为然的。

当志文帮着和好石灰水,眼见八千神秘地从药包里拿出一味粉末状的药材,称重后倒入水中时,心里仍是不以为然的。

当志文和八千一道,把那膻味儿扑鼻的羊毛放入溶液中,先用手,后用脚反复揉捻、踩踏时,那刺鼻的怪味,还有手脚被渍得又红又肿的下场,心里是拒绝的。

只是答应了八千帮忙,不好意思中途变卦而已。

当志文帮着把这些处理过的羊毛放在阳光下晒干后,和八千一起抚摸这柔软且味儿少的羊毛时,心里还是不以为然的,心想这能作甚。

而当八千最后从这些羊毛中抽出一缕一缕连绵不绝的丝线,然后汇成粗一点的毛线,最后卷成一个个毛线团的时候,志文终于彻彻底底地被雷到了,当时他差点想握住八千的手,问他是不是也是穿越者。

同时,志文脑海里自行脑补出来了一个画面,八千拿着毛衣针,双手上下翻飞,一件在后世再普通不过的毛衣逐渐成型,然后,八千抬起头,朝他温柔一笑...

咳...,停,不能再想下去了。

随后,志文很快醒悟过来,八千的确给了他一个很大很大的惊喜。

既惊且喜,喜的是这个技术解决了他们御寒衣物的问题,惊的是志文仿佛看到了欧洲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工业革命,和庞大的商业帝国,还有那场臭名昭著的“羊吃人”运动。

第128章 羊吃人

十五世纪后,欧洲随着新航路的发现,海外贸易急剧扩大,西北角的佛兰得尔地区,毛纺织业迅速繁盛起来,也带动了在它附近的英国。

而毛纺织业的发展,使得英国羊毛的需求量大增,除了满足国内的需求而外,还要满足国外的羊毛需求,羊毛价格猛涨,与传统农业相比,养羊就变得越来越有利可图。

有地的贵族们纷纷把原来租种他们土地的农民赶走,把可以养羊的土地圈占起来,被赶出家园的农民,则变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这就是圈地运动。

当时的著名作家托马斯·莫尔在他的名著《乌托邦》里写到英国“羊吃人”时说:“你们的绵羊本来是那么驯服,吃一点点就满足,现在据说变得很贪婪、很蛮横,甚至要把人吃掉……”

“羊吃人”的圈地运动为地主贵族牟取了巨额利润,使之变成了资产阶级化的新贵族阶级。而大批农民被赶出家园,成为两手空空的流浪者。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靠出卖劳动力为生,成为了英国资本主义发展的廉价劳动力。因此,“羊吃人”可以说是英国资本原始积累的重要方式之一。

圈地运动从15世纪70年代开始一直延续到18世纪末,也就是说,这个时候的英国,正在上演

当然,同一时期的大明,也出现了资本主义的萌芽,特别是长江中下游的江南地区,棉、麻、丝纺织业也获得了迅猛发展,已经出现了很多超级大工坊,乃至说它们是工厂都不为过。

而后果就是田间地头棉花和桑树的大量种植,已经挤占了粮食作物的空间,号称“鱼米之乡”的江南,生产的粮食已经不能自足,需要从“湖广熟天下足”的两湖地区购买粮食。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已经是中国版的“羊吃人”了,当然,称之为“棉吃人”或“蚕吃人”或许更合适。

只是这个时候,大明北方天灾不断,广大农民连饭都吃不饱,何来钱财穿棉穿绸,国内市场需求萎缩,而海外需求并未增加,所以江南的生产规模并未像英国这般急剧扩大。

当然了,以上这些情况志文并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曾在后世经过市场经济洗礼的他,敏锐地从中嗅到的机会。

中国自古以来,纺织业就领先其他地区,连一陆一海的两条对外商道,都被贯之以“丝绸之路”的名号。

但在志文印象中,发达的是棉、丝纺织业,麻衣制品有,但水平并不领先,而在后世铺天盖地的毛纺品,不论是粗制品毛衣,还是精制品毛呢,在这时都不见踪影。

要说汉人不喜爱毛织品,这可不成立,毛织品在美观上不输丝绸,在保暖上则远超其他纺织品,除了夏季不适宜穿着外,春秋冬三季皆可。

大明有的只是最初级的皮袄和毛毡,水平估计也就和塞外游牧民族的相差仿佛,除了穷苦人家和军队愿意穿戴,稍有财力的人家都看不上,更别说富贵之家了。

要说这是因为汉人羊养的少,从而羊毛也少造成的,现在的志文绝不同意。

这一路逃难下来,和小捷发掘了很多的羊毛、羊皮和羊毡,可见羊的数量不成问题。

要是能借此机会,在大明弄出美观大方的毛衣、毛裤,挺括又有气质的毛布及其成衣,那么将成为志文他们这一行人,包括孤儿,包括那些外围人员,总计两千余人的生计大事。

粮食还有不少,坐吃山空不是长久之计,过了黄河,进入晋西,旱情虽有,可比陕北要好上不少,把吃饭这一大事的希望寄托在“寻宝”找粮上并不现实。

当然,前提是得保住羊毛能纺织的真正核心秘密。

至于这羊在大明会不会吃人,志文却是顾不得了,先解决这两千人的生存问题吧。

在见识了八千怎样一步步把羊毛变成后世记忆中的毛线后,又经过了几天的深思熟虑,志文意识到,八千的秘技——石灰水加中药芒硝,就能把沾在羊毛上的羊脂洗去——才是关键。

它能把**能扎人的羊毛变得如丝般顺滑,从而为羊毛进一步精加工提供条件。

志文不知道后世羊毛是怎样脱脂的,也不知道同时期其他地区羊毛是怎样脱脂的,但他知道,现在的大明,只有他和八千掌握了这一方法。

当然,那天背的其他药材也不是完全没用,八千除了颇有心机地用来掩人耳目外,还用甘草熬过后的汁水,给经过洗礼后失了大部分膻味儿的羊毛进一步去味儿,同时还能让羊毛有点甘草的气息,干扰那些别有居心之人的判断。

想到这里,志文反问道:“八千,织毛衣什么的都不是关键,要论纺线织衣,你比得过宋婶儿她们吗?”

怎样将脱脂后的羊毛纺成线,织成毛衣,或是进一步纺成毛布,制成成衣,对于聪明勤劳的大明人来说,不是问题。

八千就只是无意中发现了给羊毛脱脂的方法,至于拉丝成线,编织毛衣等等,全是他已故去的娘亲自行摸索出来,并传授于他的。

“倒也是。”八千颓然承认,“我可真笨,娘手把手地教了我好长时间,我才勉强学会的。”

本来男耕女织,是轮不到八千来学这些东西的,只是孙大夫医者不能自医,八千娘身染重病,自觉不久于人世,既不忍这门技术失传,又不愿他父子二人穿不暖,这才逼着八千跟她学习。

八千父子二人,自从穿过毛衣后,都不愿再穿回什么皮袄和毡衣。

只不过那些毛衣,在八千娘过世后,被他父子俩珍而重之地一起陪着他娘埋入了地下。

“你信不信,八千,只要宋婶儿她们学会纺线织衣的诀窍,用不了多久,你就再也赶不上她们了。”志文笑道。

他还没说,就算不教,只要有脱过脂的羊毛,那些心灵手巧的,见到他们身上的毛衣,看上几次,就能把一堆羊毛变成一件毛衣,更甚者,还能织出毛布,然后裁剪出毛呢大衣等等。

“我信!”八千老实承认,“那最关键的是什么呢?”

志文凑到八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后,接着轻声说道:“记住了,从此以后你再也不知道这个关键步骤,无论何人问你,都说只有我知道。”

“以后配制洗羊毛的药水,我一个人就够,八千你都不用再做了。”

“咱们合计合计,再加点什么药材进去,既不影响效果,又可以掩人耳目,最好还能把人给带歪了。”

第129章 “吉普赛人”

“小志,有空吗?”李智走到志文正在赶着的马车旁,侧头询问。

“有事儿?老李。”志文漫不经心地赶着车问道。

“是有点儿事,恐怕得跟你说一下了。”

“那...,要不你坐上车来说?”

李智摇摇头,“我不太方便,小志,咱们还是找个僻静之处说吧。”

这是东渡黄河后的第三天,自与八千聊过之后,志文就把小英娘和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叫到这辆车上来了,让她们跟着八千学织毛衣。

李智读过书,很有眼色,现在这辆车上有囡囡她们,虽说年纪小,但还有个小英娘,算是女眷,他需要避嫌。

再说,他打算和志文谈的事,也不宜让过多人知晓。

志文狐疑地看了看李智,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回头喊道:“八千,出来赶会儿车。”

“小志,这两千号人的人心,有些不稳啊。”两人远远离开官道,李智边走边说。

“嗯?怎会如此?”志文有些不解。

“呃,这个...,大伙儿好几天都没活计干了,所以...,也就好几天没有领到口粮了。”李智自己也是无事可做,闲了好几天。

“啪!”志文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这两天心思都放在毛衣上,一心向着怎么使之成为大家的生计,却全然忘了眼下的实情。

自从过了黄河,逃难人数大减,疫病也未散播开来,路上倒毙的无人尸体几不可见,这一百五十户人家及外围成员,没了活干,也就失了生计来源。

多亏在河西时活计多,家家几乎都有点存粮,这才不声不响地撑了几天。

到得今天,眼看要入冬,河东旱情虽轻,野外也已经不好找食了,有几户人家粮食已经见底,实在撑不住了,这才来找李智询问,有没有什么活计可以干的。

李智闲了几天,初时尚觉惬意,没一天就感觉无聊了,将这几户人家打发走后,知道好不容易收拢的这些人家,要是再没活儿干,必将因为缺粮而离去。

李智虽不知道志文聚拢这批人,除了在河西殓尸之外,还有何目的,但也绝不想看到这支队伍因为缺粮而分崩离析,那样的话,不但志文他们自己要承担被反噬的后果,晋西境内还将平添一支经过初步整饬的流寇,这威力可比陕北那些流民强多了。

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李智连忙前来禀告志文。

“先招些人家来纺线织毛衣罢!”志文沉吟了一会儿,这也用不了多少人啊,实在是他和八千那几天的劳作,脱了脂的羊毛没多少,人手就他俩不说,药物也不够,他的随身仓库里石灰倒有不少存活,可芒硝就八千带的那些。

他俩累死累活的,也就弄出一百斤的羊毛来,八千自个儿纺了十斤的线。

毛衣?啥玩意儿?那边李智一愣,没听明白志文说的话。

“剩下之人,让他们来领羊毡拿去卖吧。”志文接着说道,却是他突然想到,有了毛衣,羊皮尚可拿来做皮甲,羊毡就没多大用处了,这么多多羊毡,不如让这些人都拿去低价处理,给他们找些事儿做,还能收回些钱粮。

“那这羊毡作价几何?难民们的口粮如何计算呢?”李智问道,“对了,不知这毛衣是何物,织好后如何计算口粮?”

“这羊毡嘛,让他们领去自行售卖,只需上缴给我们市价一半的钱粮,不,四成即可,多出部分就算他们的酬劳了。”跟着他们的这些人,多少有了些信誉度,志文也不怕他们拿了羊毡后消失,真有此等人的话,那就再也休想接到活计,领到粮食,这笔帐相信难民们算得清的。

“至于这毛衣,一会儿你就见得到了。”志文笑道,“老李,有了毛衣,我相信这羊皮袄你就看不上了。”

李智将信将疑地摸摸身上的皮袄,比羊皮袄还好,难道是棉衣?

“织毛衣的口粮,咱们按重量计吧,交回多少斤的毛衣,咱们发多少斤的粮食。”

“那...,这羊毛...?”放在马车上的多是羊皮和羊毡,李智还真没见到羊毛。

“哦,让人到这辆马车来领。”志文嫌羊毛占地方,都收了起来,那几袋脱了脂的羊毛,此刻正在马车上,由八千教小英娘她们纺线织衣呢。

“对了,交回来的毛衣与发出去的羊毛相比,重量不能轻于一成,否则,扣粮。”

其实羊毛纺线织成毛衣后,重量并无多少损耗,不过水至清则无鱼,志文允许他们从中捞点好处,但不能太过份。

李智拱手作别,自行做事去了。

志文快步走到马车旁,“好了没有,八千,我要让宋婶儿她们教其他人去了。”

八千腼腆一笑,低声答道:“再收个尾,我爹的毛衣就好了。”

虽说那天志文给八千说了,除了最关键的那个步骤,其他都要教给别人,可八千觉得身为男儿,实在拉不下脸在大庭广众之下教人纺线织衣,小英娘和囡囡她们这几天都是在马车篷里跟他学的。

“那宋婶儿她们学得如何?”

“纺线宋婶儿一看就会了,织衣么,除了收尾,宋婶儿也都会了。”

“行行行,记你一功,车我来赶,你快进去把尾收了。”志文跳上马车,接过马鞭,“其实教会她们,以后都用不着你再织了。”

“那是。”八千边钻进车篷边说道,“宋婶儿,你们现在可是个个都比我厉害啊。”

车篷里爆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此后几天,因为沿途要进村兜售羊毡,过河后飞快的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晋西这里也是大旱,虽说与陕北相比旱情较轻,而且此地临近黄河,还有水利设施可用,可山地不少,能产粮的田地并不多,但这一路上遇到的村寨,日子似乎还过得去。

每到一地,难民们犹如流浪民族吉普赛人那样,纷纷上门兜售羊毡,都能很快完成任务。当然,为了防止他们恶性竞争,李智按照志文的意见,根据村落的大小,分批安排不同的人群进村售卖。

或许得益于在河西志文强迫他们养成的卫生习惯,衣服虽破,但还算干净,比那一身脏兮兮的,自然给人印象要好得多。

也或许得益于羊毡价格便宜,这些难民没做过买卖,不贪心,往往只在志文给他们的价格上再加两三成,与市价一比,便宜不少,质量也好,又临近初冬,有的村子甚至哄抢。

不过志文始终觉得以上两点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羊毡换回来的东西,银两多而粮食少,说明与他看到的情况是一致的,此地产粮不多,当然也可能是村民们舍不得粮食。

可如果真穷困的话,手头怎会有这么多的银两?这里可是晋西,志文不由想到,莫非附近有什么矿藏?

第130章 哄抢羊毡

“吁......”,拉车的马被勒住缰绳,发出低低的嘶鸣,几辆马车车轮先后发出刺耳的声响。

“哎呀,你们是卖羊毡吧?”

“怎么才来?等你们好久了。”

志文他们的马车刚在一个村口站定,一群婶子、大妈就围了上来,嘴里还有些抱怨,不由分说地拉起难民身上的羊毡看,不少难民赚的钱粮不少,自己也买了羊毡做衣服。

几个胆儿大的还想冲到马车旁细看,被小林、大成他们带着人挡住,见这些小孩不言苟笑,手中又有武器,这才悻悻离开。

“好了好了,诸位婶子大娘不要着急,你们回家稍待,我们一会儿就有人进村的,送货上门,比你们在这儿买可方便多了。”李智急忙跳出来大声喊道,其实是进村的人还没定下来,货物也未发到他们手中。

谁也没想到羊毡行情如此火爆,都到村口来等他们了,这还是第一次,以前怎么滴也要进村吆喝几声的。

等难民们扛着羊毡陆陆续续朝村里走去时,志文低声吩咐了马二几句,在外绕了一圈、今早才回来的马二点点头,抗上一卷羊毡,也进村去了。

羊毡卖得如此之好,实在出乎志文的意料,今天这个村子更是似乎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在村口等候,不太正常,还是让马二进去打探下,

赶在晚饭前,马二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一见志文就掏出褡裢,作势欲上交售卖羊毡所得的银两。

“行了,收起来吧,算你这回的赏金了。”志文笑骂,“怎么回事儿?”

“就是咱们之前路过的几个村子,有小媳妇儿回娘家的,就把咱们的羊毡又好又便宜的信儿给传开了。”马二见志文不收褡裢,心中大乐,又揣回了怀里。

“那也用不着到村口等咱们吧,他们怎么就这么着急地想要羊毡呢?”

“小志,你有所不知,要下雪了,这一带的男人都要出工呢,做身毡衣毡裤好过冬。”

“出工?天寒地冻的,出什么工?”志文很疑惑,一般北方的农户,冬天都是呆在屋里的,俗称猫冬。

“前面过去不远,是河东蒲州,听说有盐湖,他们都是到那儿出工的。”

“盐湖?晒盐?不对吧,大冬天的晒哪门子的盐啊?”志文更疑惑了,按常识判断,这冰天雪地的能晒得出盐么。

“嘿嘿,小志,我起初也是照你这么想的,还他们这的盐湖可是个宝,春夏之交能晒盐,

冬天一刮北风,下雪结冰,那原本产苦盐的几个湖里就能冻出芒硝来。春晒盐,冬冻硝,这儿的人一年出工两次,能挣不老少呢。”

马二把他刚打听的情况告诉志文,满脸的羡慕。

啥玩意儿?芒硝!听到这两个字眼,志文浑身一激灵,瞬间兴奋了起来,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啊,他正愁上哪儿去弄大量的芒硝,好给羊毛脱脂呢。

但芒硝算是一味中药,价格肯定不便宜,药店里量也不会多,难以满足他的需求。

没想到,这下子跑到原料产地来了。

一旁的马二兀自絮叨着:“咱们的羊毡没得说,还比外面便宜不少,他们都想着多买些回去,好给男人做身衣裳出工呢。”

志文这时哪儿还有心思听他念叨,一心只想着芒硝。

“小志,小志!”马二说完,见志文还在愣神,“还有事儿吗?没事儿的话我走了。”

“啊?你不和我们一道吃饭了?”

“不了,找几个兄弟村儿里喝两口去。”马二回答,志文他们的饭菜味道那是真好,就是没有酒喝,可惜了,趁着今天卖了羊毡,有些银钱,去开开荤。

这个村子不错,还有个小酒肆,有盐湖就是好啊,这么重的旱情,似乎没受多大影响。

晚上吃饭的时候,志文注意到,大家的眼神不时往他和八千,还有孙大夫的身上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毛衣,志文乐了,这是**裸的羡慕啊。

现在织出来的毛衣就三件,八千给他爹织了一件,中规中矩的,还算合身,他和志文身上穿的则是小英娘和囡囡她们三个丫头的成果,考虑到他俩还要长个儿,织的就有些大,手艺还不错,和八千的差不多。

即便如此,也足以让人羡慕了,又轻又暖又透气,还没有膻味儿,众人都眼馋得紧,都想着能穿上这么一件衣裳。

“大家别急,”志文笑道,“我保证都能穿上这毛衣。”

八千在一旁捅捅他,“志文,羊毛可没那么多了。”

“很快就有了。”志文低声笑道,事关机密,周围人又多,不方便把好消息告诉八千。

八千看看志文,想想他的本事,心里倒有八成信了,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宋婶儿,要不你和囡囡她们先把自己穿的毛衣织好?”志文见小英眼馋得紧,主动问道。

“不用不用,小志。”小英娘急忙摇头,羊皮袄虽膻,可她很是满足,她知道那种特殊的羊毛不多,可不够他们这些人和那些孤儿用的。

志文知道大家眼馋归眼馋,却都怕他为难,

“这么好的衣服,还是拿去卖了换钱粮吧。”小英娘又说道,已经有几户人家接了任务,领了羊毛,跟她学纺线织衣了,想来过不了几天,成衣就会交回来了。

志文轻轻摇头,“毛衣先不忙着卖。”开玩笑,最初级的羊毡还没倾销完呢,现在就把毛衣拿去兜售,岂不是要把羊毡砸在自己手里,再说这些村寨里的人能否接受毛衣,买不买得起,也都不确定。

“那他们织好了交回来的毛衣咋办?”身为大管家的李智问了。

志文心中暗自盘算了一下,要是把孤儿都算上,那些羊毛显然不够人手一件的,不过要是只算他们这十几个核心人物,那是绰绰有余的。

“咱们先穿上吧,多出来的,到了蒲州,再去试试水,看能不能卖掉。”

“宋婶儿,织好毛衣咱们自家人先穿上再说,其他的不用担心。”志文又安慰小英娘,那些孤儿现在都穿着光板皮衣作为皮甲,也能保暖。

等更冷些的时候,想来已经到了蒲州,只要能弄到芒硝,就能大量出产了。

第131章 到蒲州

半山腰,横亘着一个小村子,村里是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还有交易成功后双方满意的笑声。

村外一条土路,顺着山势蜿蜒通向远方,几辆马车一排地停在路边。

小林带着他的手下正在喂马,饲料是志文专门提供的紫花苜蓿,马儿们悉悉索索地吃着,不时满足地打个响鼻。

这些马从河西就开始给他们拉车了,有肥嫩可口的苜蓿,再加上志文不时喂它们些山药,一路过来,不但没有消瘦,反而壮硕了不少,毛色都开始发亮了。

志文坐在马车上,看着山下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城池,据马二说,那就是蒲州城,他已经带着几个人先去打探了。

旁边这个村子将是志文他们抵达蒲州前路过的最后一个山村了,不出意外的话,最后一批羊毡也将在这里售罄。

“哥!”

“小志哥!”

“志文哥!”

囡囡、小英和妞妞从村里跑出来,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和志文打着招呼,身后不远处,是跟着她们的小英娘,脸带笑意。

“哥,你看,我们的四件皮袄,卖了不少银两呢。”囡囡掏出一个褡裢递给志文。

志文却没有接,“你们自个儿留着零花吧,马上要到大城了。”他其实是不太赞同她们把皮袄拿去卖了的,可大家都觉得有毛衣穿就很好了,再穿皮袄就是浪费,不如拿去换钱换粮。

从李智开始,有了毛衣就先后把皮袄卖了,得的银两都交回给志文,这不,连小英娘她们几个今天也去村里把皮袄卖了。

刚才可旺还嚷嚷着要把身上的光板皮衣也卖了呢,被志文制止了,那玩意儿保暖倒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防护。

待从土路回转官道,路上人群已是络绎不绝,有三五成群的汉子,不少穿着毡衣,都是志文他们一路而来卖出去的,双方有人相互还熟识,开口打着招呼。

有长长的马车或是人力推车排队而行,打头的是遮得严严实实的车厢,估计是外地客商,专程来蒲州贩物。

从河西过来的难民相比之下倒是少了。

一路跟着人潮,磨磨蹭蹭的,直到傍晚才到达蒲州城外。

马二早早地候在路边,见志文他们到了,迎上去低声道:“逃难之人不得入城,官府指定咱们到那里安歇。”说罢指了指官道旁边。

那是城墙外的一块区域,有两座小山包,靠近官道的那座已经搭了不少窝棚,较远的那座人较少,只在山脚稀稀拉拉地搭了些窝棚,总体来看,难民数量不多。

这样一比,他们这后来的两千号人,反倒成了这蒲州城外最大的一股难民。

再看蒲州城,高大巍峨,规模远胜之前见过的县城,城墙均包了砖,女墙后不时有士兵来往巡逻,城门口的士兵笠盔、战袄、身甲一应俱全,腰跨战刀,手持长枪,也不是县城门口那几个面黄肌瘦的老兵所能比拟的。

城墙下搭着一个草棚,不知是官府还是士绅正在施粥,难民们排着长长的队伍,一直到山脚。

施粥草棚那里突然喧哗起来,几个仆役端着锅,在另外几个人的护卫下,顺着城墙根儿往城门退去,边走边喊:“粥没了,粥没了!”

待他们在城门口消失不见,门口的士兵开始撵人,随后也退入城内,城楼上的士兵张弓搭箭,箭指下方,喝令人群后退,随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城门缓慢地合上了。

蒲州虽是州城,却并无护城河,也就没有吊桥什么的。

难民低声抱怨着,队伍瞬间散开。

行商们打头的豪华马车大都进了城,剩下的车马人手,或是隔着官道,在与难民们离得远远的地方扎营,或是绕城而行,另投他处。

穿着毡衣的汉子们似乎本就不想进城,城门口根本就没有他们的人,早顺着城墙远去了。

“大柱,大绶!”志文低声喊道。

“在,志哥!”

“在呢,志文。”

“带人先去把那座山下的人全部撵走,”志文指指较远的那座小山,“别伤人性命。”

城门尚未关闭之时,志文就想这样做了,只是顾忌官军干涉,这时候去撵人,他不信官军还会为难民出头,开门出来。

他打算多少先弄点芒硝就开始处理羊毛,不想有闲杂人等,那座山就归他们了。

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响起,山脚的难民被可旺和定国带着人赶得四散而逃,城墙上的士兵只伸头看了看,就再无动静。

那些行商和脚夫们,只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就自顾自地做事儿了。

已经搭满了窝棚的这个山包,人数虽然不少,但见志文他们手持武器,凶蛮霸道,也是无人出头说话。

不多时,眼见清理得差不多了,志文这才带着人走向山脚。

......

第二天一大早,吃罢早饭,志文就喊上孙大夫和八千,打算进城买药。

“咦?你什么时候比我还上心买药了?”孙大夫打趣道,八千已经把志文的那套说辞都转告给他了,知道志文急得是什么。

他和八千一样,对志文信任有加,相信志文没有私心,都是为了他们好,不过对于志文口中所说的严重后果,还是有点不太相信。

志文干笑两声,知道被孙大夫看破心思,也不搭话。

“起码换身行头吧,”孙大夫笑道,“就咱们现在这身,进得了城吗?”

志文低头一看,衣服虽然不脏,但破破烂烂的,能进去才怪。

“哥,我也要去。”却是囡囡突然跳了出来。

“小志哥,城里是不是有好多吃的?”才吃完的早饭,小英说着话还是咽了口口水。

妞妞倒是沉默不语,但是两只眼睛也是巴巴地看着志文。

“好,好,都去,都去。”志文没奈何道。

周围刚响起一阵欢呼,志文却幽幽地补了一句,“有衣服换的才去得了哦。”

可旺、定国和小林等人的脸就垮了下来,他们哪有什么像样的衣服换。

稍候,孙氏父子身穿蓝色儒衫,虽然洗的有些发白,但还过得去。

小英一家三口在张府干过活,也有几件装点门面的衣裳。

志文和囡囡穿的自然是逃难前在县城做的衣服,还好当时做得有些大,现在算是勉强合身。

妞妞本来没有什么好衣衫的,不过囡囡把她的另一套借给了他。

定国也穿着志文的第二套新衣,一脸兴奋地准备出发。

志文本想带可旺的,留定国在此他更放心,奈何可旺已经穿不了他的衣服了,只能留守,想来有李智在,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众人赶着唯一有篷的那辆马车,特意绕了圈路,待离城门好远了,才来到官道上。

第132章 蒲州买药

进城之前,志文还担心士兵索要路引,谁知兵头见他们穿得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周正,还有辆马车,只按规矩收了他们的入城费就放他们进去了。

志文不知道,这路引制度自明代中叶就已名存实亡,蒲州此地商贾之风盛行,南来北往之人很多,哪里还会有人查看路引。

对于孙大夫来说,首要之事自然是买药,进城后找行人问了下路,大家就直奔最近的医馆而去。

“这位小哥。”进了医馆,孙大夫先朝伙计施了一礼,志文和八千跟在他身后,小英娘则带着三个丫头坐在门外的马车里,由小捷和定国守护,叽叽喳喳的声音不时响起。

“这位先生有礼了。”伙计见他身着儒衫,急忙还了一礼,“可是要看病?”

“小哥误会了,在下读书不成,现为一乡野大夫,来此是想买些药材的,不知与何人商谈啊?”

“失礼失礼,”伙计左手虚引,“请先进里间,我这就去请掌柜。”

“先生贵姓?”孙大夫刚坐定,掌柜的就跟着伙计到了。

“免贵姓孙,掌柜的如何称呼?”

“小可姓刘。”

“原来是刘掌柜,这是在下的子侄,带他们来见见市面,刘掌柜勿怪。”志文和八千还小,不能入座,都站在孙大夫身后。

“哪里哪里。”刘掌柜笑道。

一番寒暄后,孙大夫才说明来意,又要过笔墨,将所需药材一一列出。

不过片刻,几个伙计就将药材送入内室,请孙大夫过目。

志文看到没有芒硝,正想提醒时,孙大夫开口了,“哦,对了,刘掌柜,还要些芒硝,却是忘记写上去了。”

“小事而已,不知孙大夫具体要多少呢?”

“嗯,要得有些多,不知贵店能提供多少?”

“哦,这芒硝大寒通便,不知孙大夫要这许多何用?”

“说来惭愧,在下所在村镇,羊户众多,本人除了替人看病,呃...,还替众多牲畜看病。”说道这里,孙大夫脸上颇为惭愧。

志文在一旁看得啧啧赞叹,孙大夫为了名正言顺地多买些芒硝,也是拼了,这演技,杠杠滴。

“这两天不知为何,羊群大都实热积滞,我思来想去,这芒硝最为对症,所以...”

“哪里哪里,孙大夫医者仁心啊。”刘掌柜却是不以为意,这年头在乡村,光给人看病,怎么吃得饱饭。

“想来孙大夫也是听闻咱们解州芒硝的名气,特意前来求购的吧。”刘掌柜笑道。

“是极是极。”孙大夫顺口应道,解州?这不是蒲州吗。

“既如此,我这里还有百十来斤的芒硝,就都卖与你了。你看可好,孙大夫?”

“那就多谢了。”

“刘掌柜,蒲州不是有盐湖吗?怎么我没见到呢?”却是志文故作天真地插话了,他一大早起床,还没吃饭,就爬到山顶四处张望,哪里有什么湖啊。

刘掌柜闻言呵呵笑了,手拈胡须,还未答话,旁边的一个伙计忍不住说道:“这位小公子,你有所不知,解州才有盐湖,咱们蒲州离盐湖还有几十里地呢,你怎么看得到。”

“哦,愿闻其详。”孙大夫也是不知。

伙计见刘掌柜微微点头,当即把解州和盐湖的情况大致介绍了下。

蒲州、解州相距甚近,但盐湖紧挨解州,这一带春秋时称“盐邑”,战国时叫“盐氏”,汉代改称“司盐城”、“盐监城”,因前朝各代大都归于河东郡或河东道的治下,也叫河东,乃是关羽故里。

北元末期,在州治解州旁,延盐湖筑城,先叫“凤凰城”,后因河东都转运盐使司驻于此,除户籍归州府,其他一应事务,全由转运盐使司管理,故又称“运城”,因盐运而设城,大明仅此一处。

“所以,你们哪怕是到了解州,也是看不见湖的,都被围起来了。”伙计最后说道。

“那盐湖怎么还能出芒硝呢?”八千也问话了,他对此是真心不解。

“嘿嘿,那就是老天爷赏咱们饭吃了。”刘掌柜笑道,接着赞叹,“不过,要不是几十年前出了个周家,咱们河东人也不知道,盐湖居然还能出芒硝。”

“刘掌柜,咱们芒硝买的多,到运城买的话,会不会便宜点呢?”八千想一次把芒硝买够,实在忍不住就问了出来。

孙大夫狠狠瞪了八千一眼,“刘掌柜,犬子年幼无知,还望海涵。”哪有当着别人的面说要另找其他地方买的。

刘掌柜大度地笑了,“无妨,实话告诉你们,这大宗的芒硝,基本都被人定完了,你们身为外乡人,贸然前去,是买不到的。”

从刘掌柜那儿出来后,大家又跑了两家医馆,一间药铺,都是以给牛马羊等牲畜治病为借口,把人家的芒硝全都买完了,当然,其他药材就没有买了,用不上那么多。

最后一算,总共买了两百多斤的芒硝,志文偷偷与八千合计了一下,怎么也能处理两三千斤的羊毛了,遂暂且作罢。

时值正午,大家都饿了,小英更是嚷嚷着要吃好吃的,可志文把大家领到一家大酒楼前时,她却有些怂了,怯怯地不敢进。

“小志,要不咱们找个小店,随便吃点吧。”小英娘提议。

其他人包括孙大夫也纷纷附和,大家都是穷怕了的人,把钱粮看得很重。

“那哪儿成,好不容易进了城,只管敞开肚皮吃,放心,钱不是问题。走,小英,进去吃饭。”志文诱惑着小英,那么多银两都发黑了,再不用也不知还能不能用掉。

最终大家拗不过志文,都跟着进去了。

“老板,买单。”等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志文习惯性地喊了一嗓子。

店小二走到他旁边,“这位小公子,你是要结账吗?”

志文恍然,这是明代啊,买什么单,“是,结账。对了,我们吃的这道主食叫什么?”

“北相羊肉胡卜。”店小二耐心回答。

“再给我们做二十份,打...”志文生生把“包”字咽了回去,“装进食盒,我们要带走。”

“好嘞。”

蒲州因为靠近盐湖,菜的味道偏咸,又属晋西,还爱酸,志文不是太喜欢,不过吃了大半年的各种野菜、杂粮,只偶而吃回鲤鱼打打牙祭,这顿换成酒楼里的各种招牌菜,还是吃得很爽的,没见大伙儿把盘子都吃得干干净净的么。

尤其这个北相羊肉胡卜,将烙熟的白面薄饼切成丝,加鲜羊肉汤煮烩,再调以香油、葱花、花椒、晋西老陈醋等调料,羊肉鲜嫩汤醇厚,面饼又有嚼头,确实美味。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志文不由得想到,让店家多做几份,带回去给大家尝尝。

第133章 做新衣

“慢点儿吃,大柱,不够还有。”志文对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北相羊肉胡卜的可旺说。

带回来的二十份北相羊肉胡卜大都让可旺和小林他们分了,其他人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没办法,就算再打包一百份估计也不够这帮孤儿分的,再说酒楼恐怕也做不出这么多吧。

“志文,”可旺一连吃了五份,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食盒,“啥时候也带我进城看看呗。”

“等你有了新衣服再说。”志文故意逗他。

可旺仄仄地没有说话,这城外,就是有钱他也弄不到新衣服啊。

一旁的小捷不忍心了,“大柱,新衣服马上就有了,小志专门请了个衣铺师傅,明天来给大家量尺寸。”

“真的?”可旺眼睛亮了。

“那还有假,”小英撇撇嘴,“不光你有,你和定国哥的手下都有。”

可旺见志文笑嘻嘻地看着他,没有否认,这才信了,不禁嘿嘿嘿地笑出声来。

中午在酒楼吃完饭后,志文就带着大家找了间衣铺,本来是想给现场几人都添置几套衣服的,孙大夫和小英娘却坚决不要,连带着八千、小捷和小英也不敢要。

没奈何,只好给定国买了两套衣衫,铺子里还正好有合他尺寸的成衣,这下好了,连等都不用等。至于志文和囡囡,都有两套了,自然也就没有再买。

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想法,志文原想请这家衣铺把可旺、李智还有那一百多个孤儿的衣服都做了,老板初时听到这么大笔买卖,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谁知他听到要出城去难民堆里给人量尺寸后,当即变了卦,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接这单活儿。

随后他们又跑了几家衣铺,情况都差不多,生意是要做的,不过要出城给难民量尺寸,那就算了。

看来都不愿意和难民打交道,哪怕志文表示愿意交付一笔订金。

最后好不容易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找到一个衣铺,店小人少,就掌柜带着个小伙计,内里布置倒挺精致,挂在外的几件成衣质量也不错。

掌柜的姓宋,在听了志文他们的要求,又见到五十两银子的订金后,稍稍犹豫了下,咬咬牙答应了。

说起来蒲州这里物价还算稳定,将近三百套的衣衫(每人两套),连布带人工,居然只花了一百两银子。

“明天一早,你和大绶带着人,到城门口去接宋掌柜。”志文吩咐道,虽说宋掌柜没有提这个要求,可志文知道他心里还是有些犯怵,难民们穷得狠了,什么事儿做不出来。

“哎。”可旺爽快地答应了。

......

第二天下午,眼看就要入冬了,宋掌柜满脸油汗地还在忙碌着,不知他从哪儿找了几个小厮,加上他总共八个人,一大早就出城给

忙到现在,总算是把大部分人都给量完了,开始给可旺和小林他们量,这是志文的意思,先把孤儿们的量完,好安他们的心。

“咦!”正在给可旺量腰的宋掌柜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呼,“这位小兄弟,你身上这件衣服不错啊。”说完用手摸了摸可旺身上的那件毛衣。

“叫俺可旺就成,”大柱憨笑,“那是当然,志文弄出来的东西,还能差得了。”

“志文?是郑小兄吧。”宋掌柜问道,又拈起毛衣嗅了嗅,“这是羊毛?怎么一点儿膻味都没有。啧啧,真软,想必很暖和吧。”

可旺神情得意,笑而不语。

宋掌柜四周看了看,“哟,这衣服你们都有啊。”

之前都是给孤儿们量,宋掌柜没见到毛衣,最后剩下的这些都是核心之人,自然人人都有。

说话间,宋掌柜已经手脚麻利地把可旺的尺寸量好了,笑容可掬地来到志文身边,昨天那五十两订金可是志文掏出来的,他认定这小孩才是金主。

“郑小兄,这衣服真是你做的?”

“别听可旺瞎说,纺线织衣都是宋婶儿带着几个妹妹和其他婶子做的,我哪有什么功劳。”实情就是如此,他只和八千处理羊毛,宋掌柜问的可是毛衣是谁做的。

“呵呵,”宋掌柜见他故意曲解自己问话的意思,也不在意,秘密嘛,谁会轻易承认,他理解,“那这衣服还有没有了?能不能找件给我看看?”

“倒是还有,你等会儿啊。”志文转头朝着李智喊道,“老李,去拿件毛衣来给宋掌柜掌掌眼。”

刚被一个小厮量完尺寸的李智应了一声,拿毛衣去了。

“毛衣?”宋掌柜喃喃自语,“倒是衣如其名,可不就是用羊毛做的衣服嘛。”

“来,宋掌柜,您瞅瞅。”这边李智已经把一件毛衣递到了他眼前。

“多谢多谢。”宋掌柜一只手接过毛衣,另一只手小心翼翼而又温柔地抚摸着,又将鼻子凑上去,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好料,好料啊,羊毛怎能如此轻呢?”

或许是毛衣给他的震撼太大,宋掌柜将毛衣拿在手中,把玩了好一会儿,直到孙大夫有些看不下去,重重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见笑见笑。”宋掌柜有些不好意思,周围众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包括他带来的那几个小厮。

“郑小兄,这毛衣...,还有吗?”

志文闻言,并未回答,而是看了看李智,他是大管家,这些东西最清楚。

李智暗自盘算了下,回答道:“还有二十来件吧。”

宋掌柜脸上露出些惋惜的神色,“能不能将这二十几件毛衣都卖与我呢?郑小兄,放心,价格好商量,必不让你吃亏。要能再多做些,那就更好。”

志文闻言,暗自在心里乐了。

到了蒲州,他就发愁毛衣怎么售卖。城外的难民不用想了,饭都吃不饱,哪儿买得起。周围的村子才被他用羊毡扫荡了一番,一时也应该没有再添置冬衣的需求。

毛衣成本很低,目前就是去脂的材料和人力费,再加上纺线编织的费用,根本花不了多少钱,可志文不想让毛衣走低价路线,而是定在中等价位,这样毛衣定价肯定要比羊毡高些,那村民们就未必会买了。

而最好的目标群体,自然就是蒲州城里那些温饱有余,甚至小康的居民了,可是不提志文他们身为难民,大部分都进不了城,就算能进城,志文也不看好。

他觉得这两千人中,没几个有本事能在城里把毛衣卖出去的。别看以前羊毡卖得挺好,那全是低价倾销的缘故。

谁成想这宋掌柜就主动要求进货了?

第134章 这是要发呀

一番你来我往的讨价还价之后,志文与宋掌柜初步达成的口头协议是,毛衣不论大小,通通以二钱银子的价卖给宋掌柜,至于在铺子里怎么卖,那就是他自己的事儿了。

当然,最关键的事儿宋掌柜没忘,那就是志文他们的毛衣在蒲、解二州只能卖给他,不可再卖给其他店铺,说白了就是专卖权。

志文自是答应了,宋掌柜为人不错,毛衣价钱给的也还算公道,对那些不愿来给他们量尺寸的衣铺,志文可还是有怨念的。

后续的话,剩下的羊毛五日内还能再做二十余件毛衣,也以此价卖给他。

宋掌柜是想多订些的,可是志文没有答应。芒硝虽然有了,可谁知道老天爷赏不赏脸,一旦刮起北风,去脂后的羊毛一时半会儿可是干不了的,五天之内弄不好可就麻烦了。

“告辞,告辞。”宋掌柜笑着道别,虽然毛衣数量有些少,可细水长流嘛,他可是很看好毛衣的,轻暖舒适,比普通棉衣都要好,就是卖价比棉衣稍微便宜些,他都能不少赚。

“老李,明天发任务,招人洗羊毛。”待宋掌柜走后,志文吩咐李智道。

洗羊毛这事儿,志文打死也不会再做了,他只管调好清洗所需的汁水,剩下的就交给八千,让他把手下的这些难民教会吧。

对了,志文和八千经过商议,羊毛在经石灰水和芒硝清洗过后,又加了一道工序,那就是用茴香、花椒和甘草熬水后,再浸泡一会儿,既能彻底祛除腥膻,还能沾上些许香料味儿,把人带歪。

“好嘞。”李智见这在他眼里几无用处的羊毛,经过志文这么一折腾,居然能卖出去,也是很高兴。

第二天一大早,志文让可旺和定国带人,在半山腰就把山给封了,他独自一人在山顶,配好药水后,才让八千带着洗羊毛的难民们上山。

不管老天爷赏不赏脸,事情也得做。

接着,志文又和孙大夫商量去解州运城的事,那医馆刘掌柜虽说陌生人难以买到,可志文还是想试试。

眼下芒硝虽然够用,可谁会嫌东西多呢,再说那里还有盐这一战略物资,虽说不是产盐季节,去看看也好啊。

银子现在是不缺的,要是能一次性地多买些芒硝和盐巴,那最好不过,买不到的话,嘿嘿,志文难道不会溜进盐湖自取吗?

志文合计着,装扮一下,让孙大夫带头,以小商贾的身份前往。昨儿在城里他们已经打听过了,蒲州和解州之间,有运盐使司的兵丁把守关口,难民们是不准去解州及运城的。

不提志文他们商讨去运城之事,却说宋掌柜赶在城门关闭前进城,待回到家中时,天色已是黑了。

宋妻服侍他净手洁面后,见他一副喜不自禁的样子,不由问道:“老爷今日何事如此高兴?难不成又有更大的金主了?”

“非也非也,你我夫妻二人,自己就要成为金主了。”宋掌柜呵呵笑道,“来来来,先吃饭,饭后为夫与你细说。”

这时,夫妇二人的独子在饭桌边嚷道:“爹爹,娘亲,快开饭吧,我饿了。”

宋掌柜与妻子相视一笑,走到饭桌边双双坐下,笑骂道:“吃饭,臭小子。”

接过宋妻夹给他的菜,宋掌柜扒进嘴中,捻起酒杯,“吱儿”的一声抿了口酒,舒服地吁了口气,叹道:“夫人哪,咱们到这蒲州,有些年头了吧?”

“可不是,刚来时还没康年呢,现在都十五了。”宋妻回答。

“你我私...”宋掌柜刚说了这三个字,被其妻斜眼撇了他一眼,将“奔”字生生咽了回去。

“呵呵,”宋掌柜干笑两声,“这些年,你可曾怨恨过我?”

“老夫老妻的了,说这些干嘛?”宋妻淡淡地说着。

“是啊,康年都大了,马上就要做童生了,我还说这些没用的,该罚,该罚!”宋掌柜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夫人哪,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说罢,全然忘了刚才自己说的饭后再说之语,站起身,去包裹里拿出两间毛衣,“来,看看!”

宋妻接过毛衣,也是和宋掌柜初见之时一样,又闻又摸的,别看志文没在店里见到她,可一旦有女眷上门,都是宋妻接待量身的,活计多的时候,还要给宋掌柜帮忙,对服饰一道,也是相当精通的。

“哪儿弄来的?”宋妻片刻后抬起头,也是一脸惊喜。

“想不到吧,就是让我去城外给难民量身长,做了三百多套衣衫的那帮人做的,嘿嘿,他们管这叫毛衣。”

“毛衣?不错,不错!”宋妻边摸边赞,“可把棉衣都比下去了。”

“多少钱买的?”却是突然想到了价钱。

宋掌柜乐呵呵地伸出两个指头。

“二钱?”宋妻眼睛都圆了,就算卖得比棉衣稍微便宜些,那也赚了差不多一倍的钱了,这是要发呀。

“爹,娘,我吃完了。”康年从碗里抬起头,舌头还舔了舔嘴。

“吃完了?”宋掌柜愕然,这么快,却是没有想到他夫妻二人一直在说话,而康年则是低头大吃。

“那正好。”宋掌柜又喜道,“来来来,咱们一家三口,各挑一件毛衣穿上。”

志文他们织的毛衣,大小就三种,分别给成年男女和十多岁的小孩穿的,本着宁大勿小的原则,还有洗后缩水的问题,普遍偏大。

“不不不,这毛衣还是拿去卖了赚钱吧。”宋妻可舍不得穿。

“夫人哪,这毛衣要想尽快卖出去,咱们一家三口,还是早早穿上的好。”

“为啥?”

“你想啊,康年穿着毛衣去进学,那同学师长看见了,难免会好奇,那他们会不会问?

你穿着毛衣上街,那些七姑八婆见了,会不会问?

我在店里,客人来做棉衣,见了我身上的毛衣,会不会问?

这些人都问了之后呢?”

“那...,咱就把毛衣穿上?”宋妻听完,也明白了丈夫的想法。

“穿上,都穿上!”宋掌柜满脸通红,大方地挥了挥手,嘴里还喷着酒气。

那边厢,康年趁着父母说话的工夫,早已挑了一件毛衣穿在身上了。

宋妻宠溺地看了看自家儿子,耐心地比着大小,慢条斯理地挑着她和宋掌柜的毛衣。

当夜,宋掌柜酩酊大醉。

第135章 解州喝茶

解州城,高大巍峨,与志文他们刚见过的蒲州相比,也是不遑多让。

此刻正站在解州城外的志文、孙大夫和小捷三人,望着城墙,都被震惊了。

不过,震惊他们的却并不是解州州城,而是紧挨解州城,但比解州还要高的城墙,蒲州也好,解州也罢,站在城外,你好歹能看到城墙拐弯,可解州旁边的这道城墙,延伸了不知多远,仍然不见它拐弯。

想来这就是运城了吧,解州城与这怪物一比,就显得娇小了。

城墙上能看见的是来来往往攒动的头盔和林立的枪尖,城门口的士兵,盔甲鲜明,装备更加齐全,正在一一查验进城出工村民的身份。

村民们大都穿着毡衣,少数有皮袄,看来他们最终的目的地,是这里。

整个队伍静悄悄的,前进的虽慢,却无人敢抱怨。

相比之下,解州城气氛就没那么压抑,不像运城那般如临大敌,进出之人,即便没有豪华马车,也是衣冠楚楚的,士兵们的态度温和得多。

“孙伯,小志,咱们进城吧。”细心的小捷发现天快要黑了,急忙提醒兀自还在发呆的二人,天寒地冻的,三人单独在外呆一夜可不好受。

当然,进的城是解州,普通百姓和外来商贾是进不了运城的。

志文本来还想让八千也一块儿来的,可惜他得教人洗羊毛,可旺倒是想来,被他一句话怼了回去,“又不是去打架。”

三人跟着人潮,慢慢踱到城门口,交钱后进城找地儿歇脚去了。

第二天,简单地在客栈吃过早饭后,孙大夫居首,志文和小捷跟在后面,三人慢慢地开始逛解州。

总体规模与蒲州差不多,一圈下来,已是下午,午饭是在街上吃的。

但繁华程度比不上蒲州,更确切地说,是吃喝玩乐的场所很少,解州更像是后世的大批发市场,卖盐的,卖药的(药主要就是芒硝),这是当地特产。

其他还有诸如粮食、布匹、茶叶等等,都是大袋大袋,或者大捆大捆地堆在店铺里,一有交易,都要用车来拉,零散的买卖很少。

路过第一家药店时,志文他们就进去,想要再买一批芒硝,谁知的确如解州刘掌柜所说,店伙计一见是生面孔,只客气地笑笑,礼貌地告诉他们,货已经全部被人订完了。

之后几家,都是如此,不单芒硝,粮食和布匹也是这种情形,若是无人引荐的话,想要大宗采购,很是困难。

逛了大半天,中午吃的又偏咸,三人都是口干舌燥,可解州城内,茶楼酒店本就稀少,一时半会哪找得到。

这时,一家堆满茶叶的店铺映入志文他们眼帘。

志文二话不说,举步就要入内,被小捷一把拉住,“小志,进去也是碰钉子,要不先回客栈喝口水吧。”

“跟我来,包你把茶水喝够。”志文笑着说道。

在后世,像这种卖茶叶的店铺,都可以进去,和老板聊聊天,喝喝茶,只要你脸皮够厚,完全可以喝完茶后,什么都不买,两手空空地离开。

此前还没进过茶叶店呢,与其他行业相比,卖茶叶的有些少。

店里有些冷清,就一个伙计,似睡非睡的,见有人进来,忙打点起精神,也不说话,不远不近地跟在志文他们身后。

志文才进店门,却是有些惊喜,这里的茶,与他在老家县城零买的绿茶大不相同,都是一摞一摞地用笋壳裹住,每一摞数下来,不多不少正好七片,有拆开的,则是圆圆的一片,用白棉纸包着。

“这...,”志文有些不确定,但是这包装却是与他印象中后世某个名气不小的茶类一样,“这是普洱茶么?”

“不错,这位小兄弟见多识广,这正是滇南普洱府的茶。”

说话的不是伙计,而是站在里间门口的一个翩翩佳公子,剑眉星目,月白长衫,腰间挂着一块玉,见志文他们朝他望去,拱了拱手道:

“相逢即是有缘,三位既然识得普洱府的茶,不妨进来一坐,我这里刚开了一饼茶,大家一齐品品,如何?”

志文得意地朝小捷使了个眼色,如何?有茶喝了吧,当先去了。

他哪里知道,要不是他冲口而出的“普洱茶”三个字被那佳公子听见,勾起了人家的好奇心,这里的茶铺可不会像后世那般请你喝茶的。

孙大夫和小捷则是一脸惊奇,滇南,普洱府的茶,志文居然也识得?

惊叹中带着疑惑,也跟着去了。

“来来来,请坐。”佳公子伸手虚引,室内桌椅俱全,还有一个人候着,应该是此人的书童。

“司茶,给客人上茶。”待众人一一落座,佳公子吩咐道。

“且慢!”志文见司茶从茶海里取出三个牛眼白瓷杯,慢条斯理地开始清洗,又准备烫杯,有些忍不住,出声制止了。

这套程序,与后世喝普洱茶的那套有些相似,不过志文偏偏对此不太感冒。

普洱茶自诞生之始,先是作为边销茶,主要供应藏区,清末民初之际,则是两广以及南洋华人的最爱,为何?

皆因普洱茶以滇南大叶种茶制成,便宜耐泡,一小块茶能喝一天,茶味霸道浓烈,干活干得大汗淋漓之际,几口茶水灌下去,暑气全消,疲累皆无,最是解渴。

而作为边销茶,它浓烈的茶气正好能中和奶油的腥膻,冲出来的奶茶,奶香茶香合为一体,藏民们也是非常喜爱。

那时喝普洱茶,哪有那么多讲究?

后世为了炒作,喝普洱茶也用上了日本茶道的程序,但志文却是觉得不伦不类,牛眼大个杯子能有多少茶水,哪有灌下一大口普洱茶,感觉从口腔到胃,连带食道都被浸在茶水里汩汩冒泡那样痛快。

“哦,小兄弟有何见教?”佳公子并未动怒,很有风度地问道。

“这位公子,能不能给我们换个大点的杯子?”

佳公子眼带笑意,示意志文继续说下去。

“小可以为,这普洱茶,须得用大杯,大口喝之,方才过瘾。”

“说得好,如此喝法,的确最为过瘾。”佳公子哈哈大笑,“在下喝这普洱府的茶,也是向来如此,只不过今日与三位初识,恐被见笑,才出此下策。”

“既如此,司茶,给我们换上大杯,让我与三位好好地过过瘾。”

嘿嘿,一旁的小捷暗自乐了,小志真行,明明是口渴得狠了,小杯喝茶不解渴,却能找出这么牛的理由,偏偏这公子还就吃这一套。

第136章 蒲解商会

孙大夫读儒家书,行医家事,拜访过千家万户,喝茶自然也不拘泥形式,又口渴得紧,大口喝茶自是更对他的脾胃。

几大口茶水灌下肚,干渴不翼而飞,确如佳公子所说,“此茶喝下去,不但舌下生津,整个口内,连带食道,都被茶的甘甜浸润,背上忽忽冒出一层细汗,疲劳顿消。”

对普洱茶共同的喜爱,还有大口喝茶的嗜好,迅速消除了双方的陌生感,相互又做了一番介绍,不经意间,已是言笑晏晏。

佳公子自承姓周,乃是这间茶铺的主人,其他的就没有多说了。

孙大夫则变成了邻省的小小行脚商,特来解州踩点,想要在此进点货。

周公子家教很好,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富贵之气,却不让人生厌,既能与孙大夫谈些乡野之事,也能不时和志文、小捷两个小孩聊聊童趣,言谈举止让人如沐春风。

一番水饱之后,孙大夫带头告辞,许是看出了志文欲言又止的神情,周公子暗地使了个眼色,司茶就将一提七子饼茶双手奉给了孙大夫。

志文暗暗叹气,原本他想借着刚刚喝茶喝出来的这点微末交情,套套近乎,以便从周公子这儿多买些茶的想法破灭了。

这周公子行事真是滴水不漏,以茶会友,那就回赠些茶,既全了交情,又堵住了志文他们更进一步的想法,没有坏了当地的规矩。

孙大夫见推辞不掉,遂让志

周公子优雅还礼,微笑作别。

司茶见志文他们已经走远,走得周公子身边低声道:“公子,府上有人来报,那范公子又来拜访了。”

周公子眉头一皱,回道:“不见,我这就要去商会,与几位叔伯商谈事宜。”

“公子,这范家可是北地大商,这样晾着他,好吗?”司茶不无担心。

“哼!这等无君无父的奸商,为了银子,不但将铁器贩到塞外,还帮东虏销赃,我周家几代清白,怎可与之为伍。”

如若将青盐以官价卖给晋北粮商,他们转手贩到塞外,所获之利,比蒲解盐商还要丰厚,完全是助涨对方的实力,这深层次的原因,就不方便说了。

说罢,周公子忽又笑道:“再说,这范永斗还未执掌范家,他来找我,不过是想获得蒲解商会的全力支持,以便助他上位,我不见他,他又能耐我何?”

“备车,我要去商会。”

片刻后,一辆外观朴素的马车,从茶铺旁边的小巷驶出,伴随着嗒嗒的马蹄声,车轮滚滚,向着解州城中心而去。

“哎呀,承允哪,这北风已起,正是出芒硝的季节,怎么有空来看望我们两个老头子啊?”商会大厅里,两个老头正在下棋,其中一个见周公子进来了,不由向他打趣。

“王伯,张叔。”周公子打了个招呼,“再怎么忙,拜会长辈也是应该的。”

两位老者乃是商会支柱,周家能上位,也多亏他二人的大力支持,范家有人到此,必然也瞒不过他们的耳目,不妨大方告之。

当年这张、王两家就是不愿同以范家为首的晋北八家合作,为了破除困局,这才全力支持他们周家成为蒲解商会的话事者。

“那范家庶子,叫永斗的,又到解州来了。”

“哦?”另一位老者眼皮都没有抬,继续下着他的棋,“正常,他们那八家人,哪年不来几趟解州呢,这次,又许了你多少盐引啊?”

“小侄尚未见到范永斗,王伯。”周公子恭敬答道。

“哈哈,承允你这是到商会来躲清静来了啊。”张叔笑道。

“张叔慧眼如炬,让您看出来了。”

说话间,一个仆役突然闯入大厅,慌慌张张地禀报:“两位老爷,哦,周公子也在啊,有个自称姓范的公子闯了进来,拦都拦不住。”

话音未落,厅外响起了笑声,“周兄啊,既然贵府找不到你,我就想着到商会来看看,没想到运气不错,你的马车就在门外,不告而入,勿怪啊。”

一个满身锦袍,土豪之气十足的青年闯进了大厅,旁边的护卫,一脸都是想拦却又不敢拦的尴尬。

“行了,下去吧。”周公子朝护卫挥挥手,又不能动粗,这范永斗来硬的还真拦不住。

“啧啧,”范永斗忽地叹道,“这些年,蒲谢商会是越发寒酸了,我这一路进来,连像样点的名贵器物都没有撞倒,可惜了,有钱也赔不出去啊。”

“哟,两位世叔也在啊。永斗眼神不好,刚才没有看见,失礼,失礼了。”说完假模假样地行了个礼。

“行了,少来那套。”张叔没好气地说道,“说说吧,你这次的筹码是多少?”

“嘿嘿,”范永斗笑了,“张叔,做主这蒲解商会的,好像不是您老吧?”

“你!”张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王伯张叔,乃是商会前辈,他二人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周公子在旁边冷冷地说道。

“那周世兄的意思是?”范永斗收起笑容,正色问道。

“只要我主持蒲解商会一天,就不会卖一担盐与你。”

这张、王两个老头,老奸巨猾,行事也不择手段,凶狠毒辣之事做了不少,不过在这大是大非的事儿上,倒是与他保持高度一致,都看不惯范家为了赚钱而资敌,哪怕是盐卖不出去,也不愿与这范永斗交易。

“那就是没得谈咯,既如此,告辞。”范永斗也不废话,转身离去。

“王伯,张叔,今冬芒硝的出产,您二老恐怕得多多费心了。”见对方已走出大门,周公子这才开口。

“承允啊,你身为会长,却将这等大事托付我两个老骨头,于理不合哦。”张叔呵呵笑道。

“这范家如此盛气凌人,我原本打算开春后再赴津门的,现在看来,却是不得不提前了,趁着海路尚未封冻,去趟东江。”

“哎,难,咱们才搭上毛帅的线,他就被袁督矫杀,东江镇眼下已是四分五裂,少了那么一个说话管用的人啊。”王伯叹道。

“无妨,找几个参将亦可,滇南、闽南,咱们不都是这么跑出来的吗?再说,东江被袁督刁难,各岛已是极度缺粮,我等雪中送炭,想来能换些盐引。”

“这芒硝虽非官营,可用量始终比不上盐。小侄这就回府收拾,趁着还未下雪,尽快上路,芒硝一事,就拜托两位世伯了。”

“对了,这次从滇南普洱府弄来的茶饼,别有一番风味,等会儿我就让下人送些来与二老品尝,告辞!”周公子行了一礼,就此拜别。

这普洱茶算得上此去东江的一个筹码,价钱便宜,辽东军民应该会喜欢的,就是卖给东虏,也不出界。

“承允呐,你放心,我们两个老骨头还能管些用,路上海上,可千万当心,和丘八们打交道,也小心些。”

张叔大声地交待着。

第137章 运城冬雪

范永斗怒气冲冲出了大门,在随从们的服侍下上了马车。

“小四,回蒲州。”

“啊?公子,不在解州住下吗?”

“这破解州,到处都是仓库,连个消遣之地都没有,有甚好住的,还是回蒲州好在。”

小四点点头,将头伸出车厢,低声吩咐车夫,随着一声吆喝和一声鞭响,马车缓缓启动,散布在周围的几个骑士也打马跟上。

“公子,这蒲解商会还是不卖盐给咱们?”小四待车行驶平稳,开口问道。

“几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范永斗哼道,“他们以为,光凭他们交好的几个徽商,就能吃完他们的货么?”

“大明九边,以我范家为首的八大家就占了宣府、大同、太原、延绥四镇的盐引,哼哼,不卖给我们,他们的盐就只能生霉。”说到这儿,范永斗颇为得意。

“这盐卖不出去,那他们这些年是怎么撑过来的呢?公子。”

“还不是周家老头。”范永斗哼道。

“周公子他爹,不是早就过世了吗?还有如此能耐?”

“十年前,周老头发现了运城盐湖能够出产芒硝,后来还将制硝方法无偿献与商会,芒硝不像盐,无需官府开具引子,靠着芒硝的利益,他们才苟延残喘了这些年。”

“这...,世上真有周公子他爹这样无私之人吗?”

“蠢才,”范永斗骂道,“周家当时不过一个小小盐商,如果只想着闷头发财,而不将其献出来的话,一家老小早特么死光了,他周家两代人,还能坐上商会会长?”

“张王两家,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范永斗声音冷冷的,小四听得止不住打了个冷战。

“神宗年间,张四维为相,王崇古都宣大,两人联手,开边贸于蒙古,开创了晋商的大好局面,他们的后人,会是好相与的?”说到这里,范永斗突然得意起来,哈哈大笑,“只是如今果子都被我等摘了,他二人要是泉下有知,不知会不会被再度气死?”

正说着话,车厢外有人问话:“公子,下雪了,还去蒲州吗?”

范永斗拉开车帘,只见阴暗低沉的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回头看看解州城池,想想里面的枯燥乏味,再想想蒲州的多姿多彩,咬咬牙,“去,尽快赶到蒲州。”

这时,运城内传来隐隐的叫声,那是盐工们在欢呼,天越冷,芒硝出的越多,他们的工钱自然也会多些。

“呸。”范永斗恨恨啐了一口,今年又冷得这么早,便宜这些解州人了。

“公子,也不用太忧心,”小四以为他还恼恨在商会碰的钉子,开解他道,“这些年,蒲解两地不是也有不少小盐商,对商会不准卖盐给我们不满,暗自输诚,卖了不少盐给我们了吗?”

“小打小闹,始终上不得台面。”范永斗说完,闭目不再言语。

......

周公子回到周府,径自入了内室,正在丫鬟的服侍下更衣。

书童司茶突然来到内室外守候。

“什么事?说罢。”待更衣完毕,挥手让丫鬟离开,周公子问道。

“公子,五日前强子专门来禀报的那伙难民,前两日已经到了蒲州城外。”

“哦,为什么不及时禀报于我?”周公子声音一下严厉起来。

“据哨探说,初时尚不敢确认,是在见到了对方不但有童军,还用那标志性的白蜡杆天天操练之后,这才回来禀报。”

“嗯,”周公子点点头,“这帮人有没有什么...,异动?”

“据说,初到蒲州的当晚,就动用武力,将人赶走,独占了一个山头。”

周公子闻言笑了,初到一地,在难民中能如此强势,不错。

可惜了,明天就要出门,不然定当前去拜访拜访。

“准备三百套棉衣,五千斤,不,一万斤粮食,明天安排人送去。”周公子沉吟了一会儿,如此吩咐司茶。

“是。”锦上添花哪如雪中送炭,司茶明白这个道理。

司茶自小被周家收养,与周公子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早将周家看作自己家。

这十几年间,蒲、解二州盐商受制于盐引,手里空有大量食盐,却不能顺利卖出,若不是周家横空出世,献出了制作芒硝的法子,另辟财路,不少中小商户恐怕都得破产。

但周家在这十几年能够趁势而起,除了周老爷子的制硝法子,更大的功劳还要归功于周公子,是他禅精竭虑,运筹帷幄,结交了不少三教九流之人,甘心为他效命。

这些人在各地打探并传递各种讯息,商机自然不少。

比如芒硝,要不是靠着周公子消息灵通,并为各盐商牵线搭桥,不知有多少家是卖不完的,包括王、张两家,毕竟此物与盐不同,不是必需品。

也正是靠着这个功劳,周公子才能年纪轻轻,就牢牢占据会长一职,王、张两家也不得不服。

今日因,他日果,送的这些东西对周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难民来说可能就是救命之物,说不定哪天他们就能帮上什么忙呢。

周公子和司茶不知道的是,今天下午,与他们一起大口喝茶的一大二小三人,就是他正念叨的这支难民的话事人。

眼下,志文与孙大夫正在解州一家客栈的房间中,商讨一天打探所得,小捷被他俩打发在门口守卫。

“小志,这一天下来,你也看到了,咱们都是生面孔,想要在解州买东西,难!唉...”孙大夫还有话没说,他相信志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是继续在蒲州东一家西一家的零买,落入有心人的眼里,那可不妙,毕竟稍加打探就可知道,毛衣是出自他们之手。

“无妨。”志文却是胸有成竹,他打算今晚趁夜,摸黑进入运城,施展乾坤大挪移的绝技,将芒硝装入仓库中,若还有食盐,也不妨顺手拿些。

只是跟孙大夫,却不能如此交底,“实在不行,咱们就守在必经之路上,等那外地行商买了芒硝,外出路过之时,呃,花钱向他们买下。”

“你!”孙大夫指了指志文,知道他话中的“买”是何意,强买而已,只是事关两千余人的生计,无奈地垂下了手,“不要伤人性命。”

第138章 雪夜来客

宋掌柜站在自家衣铺门口,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嘿嘿直乐。

他虽是外来户,谋生的行当也与当地的盐和芒硝无关,但他知道,天越冷,出产的芒硝越多,不但来往的客商多,就是苦哈哈的盐工们,也能多捞几个工钱,他衣铺的生意,自然会水涨船高。

“老爷,用饭了。”宋妻的声音在里间响起。

“不等康年了?臭小子还没回来呢。”

“昨日康年就说了,今天先生小考,回来得晚些,让我们不用等他,感情你全忘了。”宋妻抱怨道。

宋掌柜边关店门,边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两天除了带人赶志文他们的三百套衣服,还不时有人上门订做棉衣,忙得什么都忘了。

好在在他的大力推荐下,原来想做棉衣的人家,已有不少变了主意,买下毛衣,倒给他节省了不少另做棉衣的工夫。

砰砰砰!“老宋,老宋。”

宋掌柜刚吃完饭放下碗,店门就被人拍响了。

“来了来了。”宋掌柜冲出里间,刚打开店门,两道身影带着寒风扑了进来。

“原来是范公子和四管家,快快请坐。”

“哟,范公子您这是,受伤了?”等二人坐下,宋掌柜指着对方的额头问道。

“别提了,急着赶回蒲州,遇上下雪,马车差点翻了,这是让车厢给撞的。”

“那我去请个大夫来给您看看?”

“不劳你费心了,刚才已经在一家医馆看过,没甚大碍。”

“那就好,那就好。”宋掌柜赔笑道,“这么晚了,范公子您来小店是...?”

“这次出来的匆忙,今年雪下得又早,衣物未曾带够,来你这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丝棉背心。”

“这...”,宋掌柜为难道,“这丝棉背心可是要像您这样的贵人才能穿的,寻常人家可穿不起,小店哪有现成的。”

这丝棉是全用蚕丝做出来的,价格昂贵,普通百姓连丝绸衣服都很少穿,更别说用蚕丝做的棉衣了。

范公子哈哈一笑,“那倒是。”

“要不,我给您现做一套?”做套丝棉背心,哪怕只赚手工费,也是不少,由不得宋掌柜不心动。

至于志文他们的三百套衣衫,完全可以让伙计和他自己的妻子做,实在忙不过来的话,临时雇个帮工都成。

“也行。”范公子懒洋洋地说道。

“那...,还麻烦您起身,我给您量量尺寸。”

“老李啊,我在你这儿做的衣服可不少了,怎么,还没有我的尺寸吗?”

“范公子,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见到您,觉得您更加气宇轩昂了么,就怕以前的尺寸有差错,要是做出来不合身,扫您面子不是?”

宋掌柜一记不露声色的马屁,拍得高明之极,巧妙地避开了这范公子胖了不少的事实,逗得他笑骂:“你啊你,老李,成,来量吧。”

说罢站起身来。

“爹!”这时门外有人高喊。

宋掌柜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的儿子,“范公子稍候,是犬子回来了。”

到了门口,见到的却是几个护卫拦着一个儒衫少年,不让他进门。

“范公子,还请贵属高抬贵手,放犬子进来。”宋掌柜拱手致意。

“行了行了。”范公子懒洋洋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一个半大孩子,也值得你们如此紧张。”

宋掌柜的儿子他以前见过,尚未成年,还是个读书人,哪有什么威胁。

“爹,”宋康年走进房内问道,“有客人?”

宋掌柜这时已在量着尺寸了,“来来来,范公子是咱们的老主顾,快来见礼。”

宋康年上前拱手作揖,抬起头,借着灯光才看清,果然是那个不时来店里做衣服的范公子。

大约两年前吧,这范公子不知怎地逛到他家小店所在的巷子里,进了他家的衣铺后,对他爹挂在外面的成衣大加赞赏,说是整个蒲解两州,也就他爹做衣服的手艺能入眼了。

从此,或半年,或三四个月,这范公子总会来他家店铺做几件衣服,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

范公子见宋康年行礼,微微点了点头。

最后低头那一刹那,他眼神向下,却是看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物事,那是正在弓身为他量尺寸的宋掌柜罩衣领口下的毛衣。

“咦?老宋,你这里面穿的是甚?”

“哦,您说的是这个吧?”宋掌柜拎着毛衣的领口说道,“这是毛衣。”

“毛衣?”范公子不得不承认,这东西他从未听说过。

“来来来,脱下来让我涨涨见识。”毛衣毛衣,顾名思义是毛做的,可宋掌柜身上这件却是用线编织而成的,与皮袄和毡衣都不相同。

“不用不用,范公子,小店还有。”宋掌柜说话间已经量好了尺寸,然后冲进里屋拿了件毛衣出来,这东西他可宝贝得紧,连他儿子宋康年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范公子将一件毛衣拿在手中,细细品鉴了一会儿,又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大小还正好,埋怨道:

“老宋,有这么好的成衣,不卖给我,却让我现做,你不地道啊。”

“哎哟,范公子,你误会小的了。”宋掌柜叫屈道,“这毛衣是羊毛做的,咱们这些下人穿穿尚可,怎么敢给您这样的大人物穿呢。”

“无妨无妨,”范公子摆摆手,“事急从权,都下雪了,我衣服不够,先穿了御寒,丝棉背心你也接着做,银子不会少了你的,如何?”

“范公子就是大气,小的多谢您了。”宋掌柜喜孜孜地说道,他刚才进屋,是特意紧着范公子的身材大小拿的,果然成功地引起了范公子的兴趣。

“这毛衣还有吗?老宋。”范公子接着问道,“有的话多拿几件出来,让小四和我这几个随从挑挑,一人一件。”

“有,还有。”宋掌柜急忙说道,“跟着范公子真是福气啊。”

小四喜出望外,他衣服也是穿少了,从解州回来,虽说跟着他们公子坐在车里,可还是冻得够呛。

“公子赏赐,一人一件毛衣,都进来挑挑吧。”他冲店外嚷嚷。

刚进里间,正欲和母亲聊天的宋康年,就听见“咔咔”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响起,随后是这些人的道谢声。

“谢公子!”

前四声道谢都是欣喜异常。

“仙仙(谢谢),公...纸。”

唯独最后这人的声音,艰涩异常,口音也很古怪,像是不太会说话似的。

宋康年好奇地探出头,这人有些印象,刚才在门外自己就是被他拦住的。

此人头戴皮帽,在灯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见,鬓角处并无头发,光溜溜的。

塞外胡虏,宋康年明白了,晋北大户,多有役使蒙古人的,倒也没甚稀奇。

第139章 被盯上了

趁着随从挑毛衣的工夫,范公子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宋,这毛衣怎么卖啊?”

“四钱银子一件。”宋掌柜笑道。

“那也不比棉衣便宜多少啊,我买这么多,你不能让点儿价?”

“范公子,您是没穿过,不知道它的好,和棉衣一样暖和,还比棉衣轻,这四钱已是让过价的了。”

“老宋,这话我可不爱听,不让价的话我可去别家了啊。”

“嘿嘿,范公子,独此一处,再无分店,别处您可买不到。”宋掌柜心中笃定,毫不松口。

“你呀你。”范公子貌似无可奈何地指指宋掌柜,“既如此,你还有多少毛衣,我就都买了吧。”

啊!宋掌柜似惊实喜,“范公子,您不是和小的开玩笑吧,还有十多件,您要这么多...,作甚?”

“我不日就要启程北返,这新鲜玩意儿,带回去孝敬家中长辈,怎么,不行?”范公子眉毛一挑。

“哪里哪里,范公子能看上毛衣,这是小店的荣幸,我这就给你拿毛衣去。”

“才十多件,有些少啊,”稍候,范公子接过宋掌柜从里间拿出来的毛衣,“真没了?老宋,你可不要欺瞒于我。”

“真没了,范公子,我巴不得您一气买完,怎会欺瞒您呢。”

“少了,嗯,老宋,这毛衣你卖出去多少?只要你去要回来,我以两倍价钱买下,你看如何?”

“还从未卖出去过,”宋掌柜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范公子您这是开张生意。”

范公子价钱出得再高,他也不愿意做这事儿,一是没时间,那么多活计等着他呢。

二来,卖出去的东西再讨要回来,别人会怎么想?难不成是这毛衣有问题?这口碑坏了,以后毛衣还怎么卖。

“那行吧,全都给我包起来。”范公子吩咐。

小四带着几个随从,将毛衣放入马车车厢,范公子随后上了车,向订好的客栈驶去。

“小四,你明天带几个人,给我好好打听下,宋掌柜的毛衣,是从哪里来的。”马车走了好远,范公子才幽幽地开口。

“是,公子。”小四应道,随后又问道,“难道不是宋掌柜他自己做的吗?”

“切!”范公子一声嗤笑,“他要有这本事,早拿出来卖了,怎会拖到现在,他和银子有仇啊?”

“是哦。”小四呆呆地说。

......

打听宋掌柜的这个事儿,一点也不困难,他这两天最大的一笔单子就是志文他们的三百套衣衫,为此,他还雇了几个小厮跟他出城量尺寸,随后,宋掌柜的衣铺就有了毛衣售卖。

小四带人只花了大半天的工夫,就将此事打探得差不多了。

“这么说,毛衣是这帮河西难民做出来的咯。”范公子在听了小四的禀报后,喃喃说道,“这倒也说得过去,陕北的羊户向来要比晋西多些。”

这是第二天的下午,在范公子的房间内,小四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吩咐。

“小四!”

“在,公子。”

“两件事儿,听好了,出了什么差错,我唯你是问。”最后一句话说得声色俱厉,范永斗也是无奈,毕竟这里不是他的地盘,身边就是一个跟班五个随从,像现如今,一旦有事儿,就不够用了。

“公子请吩咐。”

“第一件事儿,今天晚上,安排人去把宋掌柜一家做了,手脚干净些,不要大张旗鼓的,也不要留下什么后患,明白吗?”

“小的明白。”

“完事儿后,搜搜他们家里,要有毛衣就都带走,一件都不能留。”范永斗看得很是透彻,他闻过毛衣,淡淡的腥气带着些药味,这羊毛定然是用特殊方法处理过才能纺线的。

只是仅凭鼻子,就想把别人的机密闻出来,他自问做不到,相信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既然能纺线制成毛衣,那定然也能织成布匹,与之相比,毛衣不过是小道,羊毛织成的布,才是真正的大生意,不会比他们的粮食生意和此地的食盐生意小。

羊毛多少钱一斤?晋北紧邻塞外,范永斗清楚得很,只需一点点生活必需品,就可以跟牧民换来大量羊毛,这东西他们多到用不完。

棉花又是多少钱一斤?这差距大了去了。

他范永斗能通过一件毛衣看出这么大的“钱景”,其他人未必不能办到,特别是那个周承允,此地又是他的地头,一旦被其看到这毛衣,这么大笔生意,十有**会落到周家手中。

他们晋北粮商,不但从此再也要挟不了蒲解商会,恐怕还会被周承允挟羊毛生意的威势,反过来压制他们。

所以,毛衣绝不能让周承允见到,宋掌柜一家三口,必须得死,他店里那些毛衣,也不能留下一件。

只是范永斗不知道,周承允此刻已是冒雪出发,北上津口去了,他所担心的事,暂时不会发生。

至于宋掌柜口中所说的,毛衣一件都没卖出去,范永斗知道那多半是假。

只是此地不是范家的地盘,要想在短时间内找出买过毛衣的人并不露痕迹地根除后患,范永斗知道,单凭自己是做不到的,要找其他人帮忙,又怕走漏消息,只能罢了。

“第二件事儿,”范永斗接着吩咐,“明天一大早,你带着人去城外,把会做毛衣的人给我找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要让他到范家做事儿,只要他同意,可以预支二百两白银做安家费。”

“给这么多,”小四被吓了一跳,“不过是几个会点手艺的难民,有必要么,公子?”

“我做事,要你来教么?”范永斗哼道。

这小四懂得什么,带走会做毛衣之人,就是掌控了以后毛布生意的核心机密,散落此地的那几件毛衣就算被周承允发现,他也没辙,算得上釜底抽薪。

“小的不敢。”小四急忙低下头。

“不敢就好,把事情安排下去吧,用点心,不要让我失望。”范永斗吩咐道。

“是,公子,小的这就去安排,小的告辞。”小四躬身,缓缓退下。

第140章 侥幸脱险

“爹...,娘,孟...献策今晚,”宋康年搂着一个少年,醉醺醺地说道,“今晚,我...我俩一起睡。”

“臭小子,喝这么多。”宋妻埋怨着。

孟献策是儿子宋康年的好友,孤身一人到此求学,经常来家里玩,夫妻俩都知道,现在这个点,县学肯定回不去,只能让他俩挤一下了。

“康年大了,难免有应酬。”宋掌柜倒是看得开,边低声劝慰妻子,边将二人扶进卧室。

宋妻自去烧水泡茶,让他二人醒酒不提。

宋康年从沉睡中醒来,头昏昏沉沉的,小腹又涨又急,急忙下了床,拉开房门...,却被刺骨的寒风吹了回来,不得不关上房门,回到床边穿衣。

小考成绩不错,今晚他与孟献策喝酒庆祝,睡前又被他娘灌了不少茶水,这会儿是被尿给憋醒的。

室外寒气逼人,一身单衣地到茅房小解,那是找死。

当初他爹说要给他房内添个马桶,宋康年死活不同意,他除了睡觉,读书写字也是在此,嫌马桶有味道会玷污他的书。

仗着年轻,很少起夜,以前也没觉得不方便,今天是他第一次深刻认识到房里还是要有个马桶才行,特别是冬天。

孟献策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等宋康年穿戴齐整,去茅房小解完回到房内,头不但更加昏沉,还痛得厉害。

口也越发的渴,他依稀记得临睡前他娘放在书桌上的茶水,交待他夜里口渴的话自去取用,当下摸黑朝书桌走去。

好不容易找到茶壶,再也顾不得许多,对着壶嘴就是一通狂饮。

宋康年到底年轻,不知酒后最忌着凉,初时身着单衣打开房门被冷风这么一吹,就已是受凉了。

此后虽然穿了衣服出门小解,仍免不了再次受凉。

这时一通冷茶灌入腹中,更是雪上加霜。

果然,茶水喝完,口倒是不渴了,人却摇摇晃晃地站不住,宋康年刚在椅子上坐下,酒劲儿就涌了上来,头一歪,昏了过去,身子不由自主地躺倒在书桌下面。

整个人被书桌遮得严严实实的,要是不把头伸到桌下,在这漆黑的夜里,还真发现不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宋康年迷迷糊糊中再次醒了过来。

房内有“咚咚”的闷响声,他躺在书桌下,视线正好能看到另一边的床。

床头站着三个人影,其中一个手中拿的应该是枕头,正死死地捂在床上那人-不出意外的话,那是孟献策-的头部,孟献策呼吸受阻,只能

他的双手被另一人死死摁在床上,只剩两只脚乱摆,打得床板“咚咚”作响。

“把他脚也摁住了。”拿着枕头那人低声命令。

第三个人依言行事,孟献策再也动弹不得。

宋康年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想要大呼,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着凉,抑或二者兼有,连嘴都张不开,更别说出声了。

想要起身,却发现身子发僵,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孟献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到最后彻底平静下来。

“呼...”,床头三人都长长舒了口气,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这小子还真有劲儿,比他爹娘难搞多了。”

宋康年闻言,脑中霎那间一片空白,眼泪缓缓流下。

爹娘死了?

谁?到底是谁,要这样上门灭自己全家?

好友孟献策,不但是城门失火后被殃及的那条池鱼,更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和替死鬼,这些人是把他当成了宋康年。

而自己,要不是阴差阳错地躺在书桌下,这会儿怕也是同样的下场。

“别废话了,”拿枕头的那人似乎是领头的,吩咐其中一人道,“你!四处找找,看有没有毛衣。”

说罢拿出一只麻袋,与剩下的另外一人,将孟献策装进了袋子里。

毛衣?原来这些人是为了毛衣来的,宋康年暗暗记下。

“头儿,这三具尸体要不要就地埋了?”

“不行,公子交待的是要不露痕迹,”头儿边扎麻袋口边说,“埋在这儿不妥,等会儿把这三个麻袋装上马车,天亮后不是要出城去难民那儿么,让小四买几袋粮食混在一起,路上找个隐秘之地再埋。”

嗯,天亮后出城,去难民那里,宋康年再度记下。

“走!把那夫妇二人也装麻袋。”头儿让手下扛上麻袋,正要出门,找毛衣的回来了。

“没...没找到猫衣。”

宋康年耳朵竖了起来,这声音...好熟悉,肯定在哪儿听过。

“没找到算了,尽快装袋离开此地。”头儿带着人就要出门。

“这仙(间)美(没)找。”

听到此人将“间”念成“仙”,宋康成脑子里轰然作鸣,他知道来者何人了。

上门的这些人,都是那人的下属,尤其找毛衣那个,就是那晚口音古怪的那个异族,把“谢”念成“仙”的那个。

“不用找了,”头儿说道,“姓宋的应该不会把毛衣放在他儿子房内,天要亮了,咱们快走。”

直到天色大亮,宋康年才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缓缓从书桌下爬了出来,幸亏衣服穿的齐整,不然在地上躺了大半夜,定然是要大病一场的。

顾不上看自己房内的乱象,宋康年跌跌撞撞地父母房间跑去。

房门虚掩着,一推即开,果然,除了凌乱的床铺,爹娘已不见踪影,整个房间被翻得乱糟糟的。

再来到店里,也是一片乱象,往常放银两的地方已被搜刮一空,好在父母房内暗格里的几十两银子还在,被他取了藏在身上。

宋康年注意到,大门内的门闩已成两截,断口处非常齐整,看来是被这伙人用刀砍断,然后闯进家里的。

想到那几人夜里的话,再看看天色已不早,宋康年急忙跑到院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又连雪带泥地抓了一把抹在脸上,然后朝城外去了。

那领头的不是说了么,天亮后要带着装尸体的麻袋去难民那里,宋康年虽然一心读圣贤书,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知道难民所在之处,也记得那个口音古怪的胡人有什么外形特征,他要去找到这帮人。

宋康年知道对方势力庞大,先不说父母好友的大仇能不能报,但他们的尸身,却不能让人糟蹋,得想办法弄到手中,让他们入土为安。

第141章 有人送粮

大雪后的第三天,孙大夫和志文、小捷正从解州赶回蒲州。

这一路志文心情不佳,颇有些气急败坏。

原本以为仗着“轻功”和随身仓库,运城里的芒硝和盐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却是骨感的。

下雪当晚,他一个人溜出客栈,先是翻出解州城,然后又在雪地里狂奔,好不容易来到运城外,城墙上的巡逻士兵来来往往,着实不少。

不过这并没有难倒志文,他悄无声息地爬上城墙,瞅准空隙,避开士兵,成功地过了第一道关卡。

不过让他气闷的是,城墙里不仅士兵多,盐工更多。

如果说解州是个大批发市场,是个大仓库,那么运城除了那道高大的城墙,完全就是一个军队监管的大工地。

除了靠着城墙的地方搭建有简单的房子外,整个运城内部,是被分隔开来,已经封冻的湖面,盐工们如同蚁群一般,将盐池里已经被冻得结出晶花的芒硝归拢、装袋、运走,忙碌却不忙乱。

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士兵来往巡视。

因为人多,志文不得不更加小心,好不容易沿着墙根找了个阴暗处藏起来,一心等着人少些就展开行动,冰冻的湖面上那些成堆的芒硝看得他垂涎欲滴。

谁知这一等就是大半夜,不但湖面上的盐工们始终忙碌着,就是士兵也没有偷懒。

只在下半夜的时候换了批人,包括士兵,双方都是简单交接了下,该休息的自去休息,接班的接着忙碌。

眼看天都快要亮了,志文也没有得手,不得不怏怏离去,再不走的话,可就要现出原形了。

回解州的路上,志文琢磨了半天,才回过味儿来,这盐湖产硝恐怕用的是轮班制度,人休湖不休,全天都有人出工。

这样的话,想要打湖面上那些芒硝的主意恐怕就不行了。

白白浪费了一晚上,志文颇不服气,第二晚再度潜入运城,这次他把主意打在了那些已经入了仓库的芒硝上。

可惜仓库里灯火辉煌,士兵更多,盐工也不断进出,凭着敏捷的身手,志文很辛苦地避开人,东一处西一处的,多少弄了几袋。

不是不想再多弄些,人多眼杂的,一下子消失大量的芒硝,很容易让人注意到,见已无出手的机会,志文再度悻悻而归。

连着两晚上的奔波,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仓库里也就多出来十袋不到的芒硝,倒是比在蒲州买的多些,但和志文的预期相比,就远远不如了。

孙大夫见东西买不成,本来第二天就想回蒲州的,硬被志文找借口又拖了一天,第三天却无论如何也要走了,无它,住客栈要花钱,心疼。

志文无奈,原本蚂蚁搬家,一天弄点的计划只得作罢。

不过当他看到一支车队,押着大批芒硝,跟在他们身后,向着蒲州而去时,心中又有了计较。

那晚和孙大夫说的那招,不行就强买,看来不得不用了啊。

想到此处,志文收拾心情,催促小捷加快赶车速度,尽早回到蒲州,他好安排人手,截下这支商队。

不过大雪刚停,道路泥泞湿滑,马车实在快不起来。

他们清早出发,一路未曾休息,午饭都是在车上解决的,即便如此,也大概只比后面那支商队多走出三五里路,下午的时候,才远远看见蒲州的城墙。

......

“站住。”可旺大喝一声,“干什么的?到此作甚?”

这几人服饰精美,神情举止当是豪门大户的仆役之类,四个人骑着两匹马,赶着一辆装着粮袋的马车,莫不是也和早上那什么周公子的管家一样,是来送粮的么?

只是才这么点粮食,和人家送的一比,这差距就太显眼了,可旺暗自撇了撇嘴。

“作甚?我等前去找人,有何见教?”小四指着可旺身后的难民聚集之地说道,心中有些好笑,这帮少年难民手里的长枪木棍是拿来唬人的吧,还有模有样的在路上拦人盘问。

“找人?”可旺一听,以为是难民中谁家的有钱亲戚带着粮食来看望的,“等会儿再进去,现在正忙呢。”

路边十辆马车,堆满了粮食和衣物,李智已经组织了人手,正在搬运,可旺则是带人警戒。

今天一大早,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就带人找上门来,说是奉他家主人解州周公子之命,特送上一万斤粮食和三百套棉衣,供孙神医一众人等使用。

说罢还连连致歉,说是本该昨天就送到的,下雪天道路难行,来晚了,万望海涵等等。

偏偏志文和孙大夫都不在,谁也不好拿主意,一开始大家推辞不受,谁知周家管家就杵在那儿不肯走了,还说要是不收的话,他回去无法交差云云。

最后定国、小英娘和囡囡做主收下,这下有得忙了,搬东西不是问题,麻烦的是清点东西,李智带着三个丫头,加上小捷,定国也勉为其难地前去帮忙,费了不少劲儿,这会儿才清点完毕,正往山上搬呢。

“哼。”小四冷哼一声,心下很不痛快。

范永斗要他来难民里挖会织毛衣之人,他想了下,觉得除了银两,粮食应该更有吸引力,早上就带着三个随从,找了辆马车,买了几袋粮食才出城。

路上又吭吭哧哧地想找个隐秘之地,把这三个随从昨晚留的尾巴清理干净,无奈难民们离城本就很近,这一路上人群来来往往的,有难民、盐工、商队,煞是热闹,城墙上也有巡逻士兵不时往城外逡视。

磨蹭到现在,才刚到目的地,而那三个见不得人的麻袋还没找到机会处理,仍在马车上放着呢。

现在被可旺带着人这么一拦,小四心底火气腾的一下就冒了上来,冷冷对三个随从说道,“不用管他,我们走。”

几个小屁孩,他不信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骑在马上的两个随从一甩马鞭,就要催马前行。

两匹马的马蹄刚抬起来,尚未落到地上,稍稍落后,坐在马车上的小四就看见,跟他说话的那个高壮少年向前迈出一大步,正好来到两匹马的中间。

那被他视为玩具的手中长枪,带着风声左右一晃,枪杆在小四眼里就没了踪迹,骑在马上的二人,一左一右地栽在了地上,这时枪杆打在二人身上的“啪啪”声,才传到小四耳中。

第142章 神秘的周公子

倒在地上的两人,身手本也不错,哪里想得到可旺出手毫无预兆,直到摔在地上才反应过来。

还来不及动弹下身子,各要害部位就被人用尖尖的木棍抵住了,那是紧随可旺的少年们,三人一队,将地上二人制得一动也不敢动。

两匹马背上骤然一轻,“咴”地惊叫一声,但随即就被其他的少年们扯住缰绳,很快安抚了下来,他们都轮流伺弄过志文车队里的马,对于安抚马匹,也不算陌生。

可旺双脚不丁不八地站着,手中长枪直指马车,冷冷盯着小四和另外那名护卫,一言不发。

这护卫在三人中也算头领,小四刚才没看清可旺的动作,他可瞧得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哪怕兵刃在手,一个人也未必能拿下这少年。

别看这少年枪尖离他二人尚有一段距离,可他敢断定,只要自己稍稍露出敌意,不等拔出兵器,那枪尖刺中他只是瞬间的工夫。

当下笑道,“误会,小兄弟,都是误会,我们一时心急,哈哈,不至如此,听你的,听你的,等你们忙完了我们再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可旺哼道,“下车,后退十丈等候,马匹和车辆由我们看管,等会儿自己徒步进去,送谁的粮食,让他们自己来拿。”

他可牢牢记着志文临走前的交待,山包顶上,闲杂人等不得上去,眼下山腰处虽然还留有少量人手警戒,力量终究单薄了些。

正好借此机会,将这几个陌生人的东西扣在此处,让他们行事有些顾忌也好。

小四见护卫头领都怂了,哪还不知撞上个硬钉子,二话不说,跟着头领下了车向后退去,少年们的棍尖稍稍离开了地上二人的要害,这二人也不敢起身,就这么坐在地上后退,一直退到小四他们身边,才惊魂未定地站起来。

“愣着作甚,还不去运粮?”可旺收好枪,冲周围嚷嚷。

就刚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难民们都只顾着看热闹,纷纷放下了手上活计,听大柱这么一说,才轰然散开,各自忙碌去了。

“唉,你!说你呢。”可旺突然手指一个身穿肮脏儒衫的少年,“这辆马车上的粮食不要搬,听见没有。”

只见那少年像是没有听见可旺的话似的,已从小四他们车上扛起一个麻袋,向着志文他们自己的空马车走去。

直到将麻袋放在车上,才抬起满是污渍的脸,满脸不解地看着可旺。

可旺对这些难民倒是很有耐心,向这少年解释道:“这辆马车上的粮食不是我们的,不要乱动,要搬去搬那十辆车上的。”

说完看看小四他们的马车,感觉少了不止一袋,又问:“你搬了几袋过去?”

少年伸出手,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三...,三袋。”

“扛三袋还回去,不是我们的东西不能要,明

“噢。”少年闷闷地应了一声,又先后扛了三袋鼓鼓囊囊的粮食放回小四他们的车上,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他先前从小四马车上扛下来的三个袋子,凹凸不平,与装满粮食的麻袋还是有所不同的。

远处的小四放下了心,现在这帮人就是真强占了这几袋粮食,他也没能力阻止,不想他们居然还颇有原则。

这点儿粮食他倒不放在心上,没了的话,等会儿招人多砸点儿银子就是,关键里面有三个麻袋装的不是粮食,可不能见光的。

来送粮送衣服的那个周家管家也暗自赞许,这帮难民行事既霸道又有一定的原则,不愧是公子看中的人,也不枉他雪地里跑这么一趟。

这人乃是周府里的一个小管事,并未见过范永斗一行人,所以并不知道被可旺教训的这四人,乃是蒲解商会的对头,小四也同样如此。

“可旺,你怎会在此?”正当可旺带着人维持秩序,督促运粮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可旺闻言,惊喜莫名,转过身,只见一辆马车在他不注意之际到了他身后,车厢前一左一右坐着志文和小捷,而刚才和蔼唤他,现在正一脸慈祥看着他的,不是从车厢里伸出头的孙大夫,却又是谁。

“义父,志文,小捷,你们回来了!”

“回来了,”孙大夫呵呵笑道,“这冰天雪地的,我这把老骨头可被折腾坏了。”

“义父说笑了,您哪里就老了。”

“说真的,大柱,你怎么不在半山,跑到这里来了?”等他父子俩寒暄完,志文问话了,“还有,这么多粮食是哪来的?”

“呃...,这个,”其他人清点完粮食和棉衣后,都跑回山脚营地去了,各有各的事儿要忙,现在路口的就只有他一人,可旺觉得要凭自己一人把事儿说清楚有点费劲。

正支吾间,看到正守在自家粮车旁的周公子管家,连忙一把将其拉过来,对志文说道:“喏,还不是这家人,不知为何,非要送我们粮食和衣服,不要都不行。”

孙大夫拱手作礼,“这位...”

“小的跟着主家姓,您叫我周管事就行了。”周管事还了一礼,“想必您就是闻名遐迩的孙神医了?”

不是他眼力好,而是之前就得知孙神医不在,刚才见可旺高兴的又蹦又跳,还口称义父,这马车上就这么一个成人,要还是猜不出他就是孙神医才怪了。

孙大夫心下诧异,和志文对视了一眼,自己这神医之名,只在河西难民中流传,自东渡黄河后,除了跟随他们的这两千人,就再也无人如此称呼他了,这位周管事是从何而知的呢?

脸上却不露声色,“不敢当神医之名,不知我等何德何能,劳烦贵府送上如此大礼?”具体数字虽然不知,但看这搬运规模就知数量不少。

“当得,当得。”周管事笑道,“孙神医义薄云天,救治万民,完全当得起神医二字,我家公子听说了您的所作所为后,心下敬佩,特命小的送些物用过来,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如此,多谢了。”孙大夫又郑重行了一礼,这些东西他看见了,不管是粮食还是棉衣,都是需要的,再说,已经搬了不少,就不再谦让了。

“不知贵府何在?改日我等当上门拜谢。”

“神医不必客气,我们周府并不在蒲州,而在解州,您用不着跑这么远的路。”

在解州,又姓周?

孙大夫和志文、小捷三人心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招待他们喝普洱茶的翩翩佳公子,难道是他不成?

小捷灵机一动,从车厢里拿出那提七子饼茶,问道:“请问这茶叶是不是周公子之物?”

周管事定睛一看,脸上笑容更盛,“正是公子爷前不久从滇南普洱府找来的茶。”至于对方手上怎么会有,那就不是下人们能够多嘴问的了。

小捷看了看孙大夫和志文,三人心中都觉得有些古怪,这周公子能听闻神医之名,并且让人从解州巴巴地送粮送衣过来,却不认识孙大夫,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第143章 逆天的运气

不提志文他们与周管事的寒暄,却说小四见可旺在看到新来的那辆马车后,注意力明显从他四人身上转移了,于是隐蔽地做了个手势。

四人趁乱悄悄地向后退去,此路不通,换条路绕过去就是,地方那么大,小四不信都能被人给封了。

只是少了那车粮,诱惑力有点不够,等会儿招人的时候,恐怕只能用银子砸了,想到被扣住的那辆马车,小四头又大了,还有麻烦没处理呢。

四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人群中不见了,没有引起关注,只有刚才扛错粮袋的那个满脸泥污的少年,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才继续干活。

换了个方向,没费多大工夫,小四和三个随从就来到了山脚下,毕竟志文他们就那么点人,要想将整个山脚都封住是不可能的。

窝棚搭得虽然有些乱,但是窝棚之间却很干净,没有小四想像中的屎溺遍地的景象。

这是志文的要求,但凡在一地停留超过两天的,都让难民们挖出两个坑来,分别搭建男女公厕,临时歇脚的地方,也不允许在营地内随地大小便,要求难民们自行到无人处解决。

一旦在营地内发现屎溺,那么周围的几户人家,一天所挣的口粮,都要扣除一部分,如此一来,没人和钱粮过不去,环境卫生自然也就好了。

难民们衣衫虽破,但都还干净,不少人家穿着毡衣,极少数的几个人甚至穿着皮袄。

来来往往的人脸上没有麻木、绝望的神情,行色匆匆,似乎很忙的样子。

这里不像是难民营地,反倒像是个日子还过得去的村子,这是小四逛了一小段路之后的印象。

这么多人,会做毛衣的却上哪里找呢?小四犯难了。

正为难之际,一个汉子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左右两肩各扛了一个麻袋,左边那个小些,沉甸甸的,很明显是粮食。

右边那个袋子很大,看上去却轻飘飘的,小子心中一动,袋子里装的不会就是羊毛吧。

当下带着三个随从,不紧不慢地吊在汉子后面,打定主意先跟上去看个究竟。

“孩儿他娘,孩儿他娘。”没走多远的路,那汉子就来到一个窝棚外,有些兴奋地喊道。

一个妇人探出头,看见汉子肩上的两袋东西,问道:“都领回来了?”话语间并没有汉子那么兴奋。

“赶紧的,纺线去,这件毛衣还等着呢。”说完话,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两只手上拿着几根又细又尖的木棍,双手上下翻飞,挂在木棍上的赫然就是小四他们已穿在身上的那种毛衣。

见到这一幕,小四有些傻眼了,自己竟有如此逆天的运气?

这里的难民,少说也有几千,自己初来乍到,只走了这么一段路,就找到了会做毛衣的人?

“这位大哥,这位大嫂,有礼了。”既然有求于人,姿态还是放低些好。

“敢问大嫂手上的是毛衣吗?”不待对方回礼,小四就急冲冲地问。

“是啊。”这夫妇二人手忙脚乱地还了一礼,回答道。

“你们...,会做毛衣?”小四强按喜悦问道。

“你不都看见了吗?”妇人答道,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歇。

小四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只见那件毛衣在妇人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下,极其缓慢地成型,心里终于确信,自己找到人了。

“不知二位怎么称呼?”小四急切地问道。

“庄户人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姓李,叫我大李就行。”

“原来是李哥李嫂,不知家在哪里啊?......”小四开始和这大李夫妇二人套起了热乎。

人都不熟,上来就对他们说,跟我走吧,我们要包养你,谁信得过。

“李哥李嫂既有如此神技,不知有何打算啊?”眼见火候差不多,小四准备开始行动了。

“打算?当然是多织几件毛衣,多换些钱粮咯。”在他二人看来,这还用问吗。

喜欢钱粮?那就好,小四乐了。

“李哥李嫂,实不相瞒,小可乃是晋北大户,范家大公子的一个小跟班。

公子爷历来对你们这样的手艺人心存敬意,一旦发现,都会高薪聘回府上,让你们一展身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呀?”

李哥李嫂互相看了看,小四自称是大户跟班,这他们倒是信了,别的不说,眼前这四人身上穿的衣衫,也是以前村里的老爷都舍不得穿的,只是单凭对方这几句空口白牙之言,就跟着去的话,会不会太过儿戏?

再说,他二人也不觉得织毛衣是什么了不起的神技,会的人多了,只不过他夫妻二人一个纺线,一个织衣,分工合作之下,速度比一般人快些而已。

单凭这个,就能去大户人家?两人心中不太有底。

还是得银子开路才行啊,见二人不言不语,小四暗叹,从随身的包袱里摸出了四个银元宝,递到这夫妇二人面前说道:“只要你二人愿意离开此地,到范府高就,这八十两银子,就是你们的安家费了。”

两人霎时被这四锭白花花的银子晃的得眼花,愈加地说不出话来。

小四见状,咬咬牙,又拿出一锭银子,“这儿还有二十两,算是我私人给你们的安家费,如何?”范永斗吩咐他时,并无其他人在场,小四原本还想趁机从中捞点呢。

只是这夫妇二人迟迟不表态,以为他们嫌钱少,这才不得不把剩下的二十两拿出来,来之前小四倒是想过,找到人后,对方要是不愿意的话,那就来硬的,直接让人带走。

不过刚才被可旺这么一恐赫,那念头早打消了,此地虽然不见那些少年,可一旦动粗,对方高声呼救的话,十有**会把那帮小爷给招来。

只是小四哪里知道,这夫妻二人不是嫌钱少,而是在看到八十两银子的时候就已经惊呆了,不过最后这二十两也的确起了些作用,让两人坚定了投靠范府的决心。

“这位...,管家,”大李抖抖索索地说道,既兴奋又惶恐,“公子爷和您能看上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以后就请您多多关照了。”

说完叩了个头,然后迫不及待地把五锭银子收了起来。

第144章 进击的小英娘

这大李夫妻二人很果决,既已决定要投靠范府,当下话不多说,就开始收拾行李。

除了钱粮,几套还过得去的衣衫,还有最重要的那袋羊毛,他俩倒也看得开,剩下的破烂就都不要了,连声催促小四赶紧离开此地。

当初和其他人一道,跟着小英娘学纺线织衣的时候,他们并不觉得这织毛衣有多了不起,不过是跟着孙神医他们,继殓尸之后的又一个挣口粮的活计,可现在范大公子的跟班都说了,这是了不起的神技。

既是神技,小英娘算得上是无偿教给了他们,学会了就要想溜,怕是没有那么容易吧。

见他二人如此急迫地想要离开,小四当然不会拒绝,一行六人,当下避开道路,在旷野中向着蒲州而去。

显然,小四也认为,既然大李夫妻二人会织毛衣,不说被严加看管,至少也是有人盯着的,只是今天不知哪个大户来送粮食,忙乱之下,人手不够,这才让他趁虚而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待密密麻麻的窝棚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小四才舒了口气,随从头领来到他身边,低声提醒道,“小四,那辆马车...”

小四这才想起,还有三个麻烦,和马车一道,被人扣在那儿呢。

琢磨片刻后,小四对头领说道,“你三人去一趟,先不要忙着露面,没有异常的话,再把马车和两匹马弄回来,要是情况不妙,那就不要了,尽快回到蒲州为上。”

头领答应一声,带着手下二人,复又朝着马车方向而去。

马车拿不回来,大不了那三具尸体被这帮难民发现,可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些人十有**不会进城报案,就算有人多事儿报了案,县衙州衙也不会管,难民堆里哪天不死几个人的,管的过来么。

当然,如果能顺利带回马车,处理好手尾,那自然再好不过。

“走,李哥李嫂,我这就带你们进城,拜见我家公子爷。”

大李夫妇二人闻言,也是喜形于色,雄伟的州城就在眼前,美好的生活马上就唾手可得了。

志文、小捷和孙大夫陪着可旺,等把周公子送来的粮食和衣物卸完后,又与周管事告别,折腾了一番,才向着山脚行去。

刚看到那几辆标志性的粮车,有几道人影就高呼他们三人的名字,向着他们跑来,显然,那边也看见了他们这辆带篷的马车。

令志文稍感诧异的是,跑在最前面的是小英娘,第一个冲过来,见到小捷连招呼都没有打一个,而是一把将他拉到一旁,又左右看了看,见无人上前,才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小块布,递到志文面前。

志文开始有些莫名奇妙,在小英娘的示意下接过来,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赫然发现,这是一块用羊毛织成的布匹,由于没有染过色,整块布乳白色掺杂着些灰色。

志文对于后世的羊毛织物并不太了解,但看得出小英娘拿给他看的这块布虽然很厚,却已经成型了,再大些的话,可以如同棉布、丝绸那样,用来裁剪制衣了。

“小志,你看!”小英娘显然很兴奋,“跟着八千学织毛衣的时候,我就想,被你们洗过的羊毛,既然能纺成线,应该也可以织成布。

只是前几天要教人织毛衣,忙不过来,这两天空闲下来,我就试着弄了几次,果然被我织成布啦。放心,我谁都没告诉。”

小英娘一路逃难历练下来,已经精明了很多。

志文心下佩服,这些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觑啊,给阿基米德一个支点,他能撬起地球。

给小英娘洗过的羊毛,她就能织出毛衣,纺出毛布,以后肯定还会做出各种各样的羊毛服饰。

八千就更不用说了,什么都没给他,人家自己就发现了洗羊毛的方法。

这时,囡囡赶到了马车边,和孙大夫、小捷打过招呼后,没见到志文,不由问道:“咦,我哥呢?”

孙大夫和小捷指指路边,囡囡见志文和小英娘正窃窃私语,显然有事儿,很知趣地没有上前打扰,而是跳上马车,与孙大夫和小捷说笑起来。

志文兀自感叹,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不知道多少有才智之人,前期没有那小小的一下点拨,一直不得其门而入。

而全靠自身智慧加一点运气,闯过了最艰难的这一关的,那些凤毛麟角的人,却又倒在了后期的开发和推广上。

不过,眼下这毛布出现的时机,却是早了些,在毛衣都尚未打开销路的情况下,就让毛布出现在大众眼里,未必是件好事,还得再藏上一段时间。

想到这里,志文对小英娘说道:“宋婶儿,这事儿你谁都别说,等毛衣好卖了再说。”

然后把这块毛布明面上揣进了自己怀里,实际却是送入仓库中,叮嘱道,“这块布我先收着,可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了。”还是自己藏着最放心。

“行,听你的。”小英娘点头答应。

说到这里,既然提到了毛衣,自然而然想到了宋掌柜,又问:“对了,这几天宋掌柜来过没有?衣服做得怎么样?毛衣卖得如何?”

“宋掌柜昨天送来了一百套新衣,剩下的说两天后做好了一并送来,毛衣他说已经卖出去好几件了,反响还不错。”小英娘答道。

志文点点头,说起来找宋掌柜做的衣衫都是罩衣,今年这雪下得如此之早,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要不是周公子雪中送棉衣,手下这帮孤儿恐怕很长时间都得靠毡衣御寒了。

毛衣受限于羊毛,一时无法扩大产量,大部分还得交给宋掌柜,只能慢慢给他们添置。

事情已了,二人闲聊着跟在马车后面,向山脚走去,志文忍不住打趣小英娘:“宋婶儿,你第一个冲过来,不理小捷,却来找我,当心他吃醋哦。”

“不会的。”小英娘没有听出志文话里的玩笑成份,一本正经地说道,“小捷很懂事的,见我这样做,肯定知道我有要事找你。”

他们的前方,除了囡囡,小英和妞妞也爬上了马车,正与孙大夫和小捷笑闹着。

第145章 有大动作

“马二呢,在”到了营地,见到定国,志文就连忙问道,他要马二派人去盯着和他们同从解州而来的那支商队。

这几天他不在,营地是由定国负责,要找马二,自然是问他。

马二向来比较自在,并不随时与志文他们在一起,只把手底下的人撒出去,一旦有谁打探得什么消息,自有方法与他联系,而他再把消息传给志文。

这种方式,在到达蒲州之前,志文都没有觉得有何不便之处,不过现在他要主动打探消息,若不能及时与马二联系上,就可能错失良机。

好在定国给他的是好消息,“在的,志哥,我这就让人将他找来。”

“小志,有何吩咐?”马二见到志文,自是知道有事安排。

“看见那支商队没有?”志文指了指与他们隔着一座山包和官道,已经安营扎寨的庞大商队问道。

“找几个人去,盯仔细些,一旦有何异动,及时前来通报。”

“是,我这就去安排。”马二很聪明,问都不问要盯着一只商队做什么。

“还有,以后你恐怕得安排个人跟着我们了,要不有什么事儿,找不到你不方便,”志文又说道,“要”

马二脸上有些为难,他向来是散漫惯了的,跟在志文身边,除了吃的好些,想找个乐子可不太方便,不过只稍稍犹豫了下,他还是点头应下了,“那就我吧。”

说罢拱手告辞,自去安排了。

要想一直跟着志文,靠着志文吃饭,那自然是越亲近熟悉越好,让其他人留在志文身边,那岂不是把大好机会拱手想让,再说,他手下这些人,也只有他能认得全。

“志哥,有大动作?”等马二离开,定国凑到志文跟前,兴奋地问道。

“想什么呢?”志文一见定国的表情,就知道他想歪了,以为自己想去打劫这只商队,“嗯,就是找他们买些东西,知道不?”

“嘿嘿,知道。”定国猥琐地笑了笑,嗯,志哥说得没错,“买”东西。

看见定国这个笑容,志文也懒得再去纠正他的想法,反正不缺银子,不让那支商队吃亏就是。

说起来和志文在一起的这帮人,除了孙大夫、八千和小捷读过所谓的圣贤之书,心里对可为不可为之事

而其他这些人,哪怕不是从小就耳濡目染在弱肉强食的氛围之中,经过这大半年的逃难,残酷的现实也让他们明白了,拳头大才是硬道理。

志文不仅拳头够大,还能让他们吃上饭,不被饿死,对他们也极好,那自然说什么他们都觉得是对的。

至于小捷和八千,在目睹了志文的本事后,那叫一个死心塌地,只要志文不做那种天怒人怨之事,他俩都不会有什么异议。

“嘿!小子,不错。”活儿已干完,可旺赞许地拍了拍一个少年,就是刚才搬错粮食的那个,满脸泥污,看上去还有些呆傻。

周公子送的粮食不少,他们空余的马车放不下,多出来的得堆放到志文他们的窝棚旁,这些粮食就得全靠人扛,这小子来来往往的,很是卖力,可旺看在眼里,倒是有些欣赏。

“小子,有些眼生啊,什么时候跟着我们的?”可旺问道,若是孤儿,就先把他收下。

这少年自然就是宋掌柜的独子宋康年了,早上他从城门口就一路跟着小四他们,到了志文他们的营地后,又不露痕迹地找人打听了下情况,想到自家老爹临死前在城外难民中接下的单子,对这里的情况有些了解。

听到可旺问话,知道自己被注意到了,当下故意结结巴巴地回答:“前...前几天,你们...路过我们村...的时候,我,我就跟着了。”

“嗯,怎么?一个人?爹娘没了?”可旺问道。

宋康年不说话,只点点头,少说为妙,多说多错。

“那...,”可旺本想说“正好”的,想想人家爹娘不在,这两字说出来不合适,改口道,“那你以后就跟着我,怎样?放心,饿不着你。”

宋康年又急忙点了点头,这正是他的目的,不想办法留在这些人的身边,怎么找得到机会把爹娘好友的尸身运走安葬?

那三个麻袋他特意放在一起,还做了记号,宋康年打算今晚就要弄走,以免夜长梦多。

却说小四带着大李夫妇二人匆匆往蒲州城赶,进城门之后,明显松了口气,公子要的人总算是带回来了。

见天色已经不早了,就没有急着带二人去见范永斗,而是在同一家客栈内,又找了间房,安排他俩住下。

等随从头领带着两匹马和一俩马车也回到住处时,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遂找他家公子禀报情况去了。

见到两个随从站在门口,小四知道他家公子没有出门,正在里面,和二人点头示意后,轻轻地敲了下门。

“进来吧。”范永斗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事情办得如何?”待他施礼完毕,范永斗也是有些急切。

“都办好了,公子。已找到会织毛衣的李氏夫妇二人。”他可不敢说宋掌柜一家三口的尸体还没处理,那三个麻烦他自己找机会悄悄处理掉就好了,就不让公子担心了。

“当真?”

“当真的,公子,小的怎敢欺瞒,找到他们时,我亲眼所见,他二人正在织毛衣。”小四急忙分说,这个公子爷可不敢糊弄,心狠手辣的。

“只是小的见天色已晚,就没有带他们来打扰公子休息,我已在客栈内安排他们夫妇住下了,等明天再带他们来拜见公子。”小四又接着说道。

“很好。”范永斗难得地笑了,“等回到晋北,你等俱有赏赐。”

“公子过奖了,小的不敢居功邀赏,都是您洪福齐天,咱们才能一到地方,就遇上他二人。”

“行了行了,”范永斗笑骂,“人是你们找到的,与我何干,该你们得的赏赐,我是不会吝啬的。”

“那就多谢公子赏赐。”小四作了一个大揖。

第146章 小的错了

“小志,那只商队已经启程,朝北边去了。”清晨,早饭后不久,马二就得到消息,前来向志文禀报。

北边啊,管他的,先跟上去再说。

“有多少人,可曾探清?”

“有二十余辆各色车辆,人手嘛,我估摸着有将近两百人吧。”马二摸着下巴,盘算了下。

与志文从解州出来看到的人数相比,多了二三十人,想来当时是有人留在蒲州吧。

沉吟片刻,志文做出了决定,对身旁的可旺、定国和李智说道,“收拾东西,咱们全部跟上去。”

对方人手不少,己方不倾尽全力的话,哪怕是重金求购,对方也未必卖帐,少不得还会动动手。

“那宋掌柜那里还未做完的衣服怎么办?”那边还欠着他们两百套衣衫,小英娘可是惦记着的。

“顾不上这许多了,”志文回答,“先把这批货吃下来再说。”

不是志文不想要这批衣服了,而是吃下这批芒硝以后,又是个什么情形,到时候离蒲州有多远,还能不能再回到此处,都不得而知,就不要因小失大了。

再说白得了三百套棉衣,孤儿们都穿上了,剩下不少,还可留作以后给难民的奖励,也算是墙内损失墙外补吧。

随着可旺和定国一声令下,孤儿们行动起来,开始收拾东西,而难民们则根本无需李智通传,只要见到马车附近志文他们窝棚的动作,愿意跟着的,自会紧跟他们的脚步,不想走的,也不会强求。

宋康年黑着脸跟着收拾东西,他本想昨晚就带着他要的东西跑的,谁知前晚酒醉,睡得不好,昨天又累得狠了,这一觉睡下去,就没有醒过来,错失了机会,这下他们要走了,可怎生是好。

宋康年不知道的是,幸好昨晚他没有什么行动,否则肯定会被值夜的抓住。

眼光不经意落到马车旁,却惊异地发现,粮食一下少了好多,不但堆在空地上的粮袋不见了,就是马车上也只剩少量的几袋粮食。

宋康年吓了一跳,急忙找他特意做了记号的那三个麻袋,还好,都在一辆马车上放得好好的。

......

“李哥李嫂,这就是我们公子爷。”小四笑容可掬地向大李夫妇介绍范永斗。

“贤伉俪快快请坐。”范永斗风度翩翩地点点头。

为了表现对他二人的重视,范永斗是在他的房间内会见这两人的,除了卧房外,还有专门的大厅。

两人刚受宠若惊地坐下,小四就接着说道:“二位是不是在咱们公子面前,演示一下呢?”

“哦,哦!”夫妻二人在范永斗面前连话都不太会说了,妇人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开始织毛衣,只是原先看都不用看也能织得飞快的她,现在却笨手笨脚的,不一会儿就错了好几针。

“公...公子,就是这样的。”妇人结结巴巴地说。

而汉子则拿出工具,打开袋子开始纺线,只是和妇人一样,手脚发抖,不断出错。

“别紧张,别紧张。”范永斗微笑着安慰,在他眼里,织毛衣还算得上新鲜,不过看了几眼后,他就断定,这活计只要落在江南那些织工眼里,要不了多久,就能完美重现,甚至更上层楼。

至于将羊毛纺成线,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与丝绸、棉布没啥区别。

他感兴趣的是,袋子里这又轻又软的羊毛,是怎样弄出来的。

“二位,这羊毛相比才是你们真正的秘密吧?”在大李夫妇二人不再紧张,慢慢平静下来后,范永斗突然问道。

“啊?!”正忙着的两人被他这么一问,不明所以,都抬起头看向他。

见他二人如此神态,范永斗突然升起不妙的感觉,没了耐心,“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这能纺线的羊毛,是不是你们弄出来的?”

两人摇摇头,范永斗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那这羊毛是从哪儿来的?”声音已是有些严厉了。

“都是从李先生那儿领来的啊。”

“李先生?是谁?”

“李先生就是李先生啊,我们跟着孙神医逃难,分派活计,发放钱粮都是他做的。”

“那这羊毛是他弄出来的了?”

“不是,”大李摇头,“前几天他还招人洗羊毛来着呢,我都洗过。”

“哦,”范永斗心里又升起希望,“你会洗羊毛?”

“会啊,很简单的,就是把羊毛放在有水的罐子里不停搓揉,差不多再用另一种水漂干净,最后晾干就行了。”大李说道,“就是那味道实在太难闻了,还有水烧手的很。”

“水!什么水?”

“那就不知道了,我们到山上就都准备好了的。”

小四在一旁见眼下这场景不太对劲,知道自己怕是把差事办砸了,心中战战,彷然四顾间,见到门口那护卫头领悄悄向他招手,神情焦急。

小四默不作声地退到门口,低声问道,“何事?快说。”

“那三具尸体不见了,马车上现在全都是粮食。”头领也低声而快速地说道。

昨晚他们回来的稍晚,想着今天还是要带着粮食拉出城处理,就没有把东西卸下来,都堆在车上。

这个院子都被他们包了,不会有外人,晚上还有人守夜,都没有什么异动,这说明,袋子是昨天在城外就被人给调了包。

小四被这消息弄得呆立无语,还没回过神来,就听到范永斗在身后历喝,“嘀嘀咕咕的,做什么呢?”

范永斗一番盘问下来,知道他俩所会的,不过是皮毛,真正核心的东西,根本不知道。

要依着他的脾气,此刻将这二人轰出去,已经算是便宜他们了。

只不过要弄清那帮难民的情况,还得靠这二人,想到这一层,范永斗才勉强没有发火。

不料却看到小四和那护卫头领在门口嘀嘀咕咕,范永斗刚压下去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喝问这两人。

小四被这一声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转身爬到范永斗身前,哭喊道,“公子,小的错了,小的错了...”

护卫头领也被吓得不轻,几大步就跟到小四身后,一言不发的,也跪下了。

第147章 闫家村

“终年打雁,却被雁啄了眼。”范永斗一边气急败坏地念叨,一边在大厅里来回踱步。

在小四完完整整地将整个经过交待完毕后,范永斗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护卫头领和小四仍跪在地上,大李夫妇早被这阵势吓得停下了手上动作,不敢出声。

“高人啊,背后有高人。”范永斗觉得自己过于轻视对方了,这个看不见的对手将洗羊毛、纺线、织衣等等工艺大大方方地公之于众,只将最关键的东西-用来洗羊毛的配方-藏得死死的。

这一行为,实在是有违常理,一般谁家如若有这样的技艺,从头到尾那都是藏得死死的,生怕有一丝地泄露。

偏偏对方不走寻常路,这一点,连范永斗自己都始料未及,小四想不到,把难民里应该是非常普通的两个人重金请了回来,在他看来,也是情理之中。

所以,在得知事情始末后,范永斗并未处置小四他们,任由两人跪在地上。

至于被调包的三个麻袋,和这一比,就算不上什么事儿了,尸首既已在城外,那就没有什么麻烦。

他们那麻袋未经伪装,稍微眼力毒点的人,都能看出端倪,被人设计,也不奇怪。

“你!”范永斗终于停下了脚步,用手指着护卫头领说道,“现在立即快马出一趟城,看看那帮难民在作甚。”

却是他突然想到,对方心机如此之深,现在又已发现宋氏三口被害,应该会采取些行动,想到他们身为难民,最适合他们身份的行动不外乎就是-逃。

哼哼,我范永斗看上的东西,岂容你走脱。

这羊毛生意,他势在必得,一旦成功拿下,范永斗有把握以此成功上位,执掌范家。

“是。”护卫头领如蒙大赦,还肯用他,处罚就不会太重了。

“还在地上干什么?”见小四仍跪在地上,范永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踹了过去,“去给我把车备好,等会儿有用。”

和那护卫头领一般,小四挨了这一脚后,反而轻松了许多,连滚带爬地应了一声后,就要出去。

“把这二人带出去,我不想见到他们。”范永斗嫌恶地指向大李夫妻二人,“让他们交待清楚了,那帮难民中,管事的有几人,容貌衣着如何,不可有半字虚言。”

“是,公子。”小四嘴上应着,心里却琢磨开来,如此看来,昨天送出去的一百两银子,还能再拿回来咯,这等小事,公子是不会在意的。

范永斗没有等待多长时间,护卫头领就回来禀报,那帮难民,已经拔营北上了,这根本不用走到近前,刚出城门不远,他就看到那座山包的难民汇聚成一道黑线,向北而去。

果不其然,范永斗冷笑,还真是要跑啊。

“把小四叫来,你们两人陪我走一趟闫家村。”刚吩咐完,随即又改了主意,“算了,收拾收拾东西,全都去罢。”

范永斗暗叹,还是身边的人手实在太少,那夫妇二人留在客栈内,却是有点不太把稳,干脆带上,一起去得了,那闫修诚还巴不得自己多带几个人,多住几天,好让他多巴结巴结呢。

闫修诚,正是他们晋北粮商在晋南盐商中埋下的一颗钉子,此人受不住银两与盐引的诱惑,早已暗中投靠,蒲解商会的三巨头-周、张、王三家,对此也心知肚明,只是苦于一直抓不住闫修诚的痛脚,不好下手。

不过此人格局太小,范永斗向来不大看得上他,每次前来晋南,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会见闫修诚的。

只是范家在晋南全无根基,今日之事想要得竟全功,不得不借助此人手中的力量了。

......

“范公子大驾光临,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啊。”闫修诚在听到下人通报,晋北范永斗前来拜访之后,亲自跑到城门口迎接。

这闫家村离蒲州很近,只花了半个时辰,范永斗他们就到了。

此地名为村,但村外修了城墙,既高且宽,还有女墙,人能很安全地站在上面防守,完全就是一个小型城池,昔日志文他们见过的高家坪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修诚啊,你这小窝修得不错,称得上固若金汤了。”范永斗马车都没下,用手指点着城墙说道。

“还不是全靠范老爷和范公子的提携,要不是你们,修诚怎会有今天。”闫修诚人近中年,年纪比范永斗大得多,姿态却放得很低,这番话他是站在范永斗的车前说的。

“行了,别说客气话了,不嫌弃的话,到我车上带路吧,我来你这儿叨扰几天。”范永斗懒洋洋地说道。

闫修诚大喜,爬上车说道:“范公子看得上闫家村,这是修诚的福气。”

马车和护卫们的马缓缓前行,身后是正吱吱呀呀合上的城门。

大李夫妇二人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左右各有一个护卫盯着。

闫修诚见这男女二人,下人不像下人,俘虏不像俘虏的,有些好奇,却没有多嘴。

“修诚啊,你这乌龟壳子修得虽然不错,只是未免太过冷清了些。”范永斗坐在车内,指着几无行人的街道说。

“范公子,修诚身处险境,周围都是群狼环伺,却是不得不如此啊。”闫修诚叫着苦。

他作为最早投靠晋北粮商的人,实力快速上涨的同时,也让当地其他盐商十分不满,特别是周、张、王三家,对他盯得很紧,稍有破绽,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因此闫修诚不但将村子修得固若金汤,就是留在城里的人,都是优先考虑家生子,其他人也要经过再三考察,生怕被其他家的细作混入,探的什么秘密,或是里应外合,攻破他的村子。

“倒也是,”范永斗说道,城内如此冷清的原因,不用多说,他也知道,“你的处境,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修诚不尚奢华,仆役已是足够使用,”闫修诚谦虚了一下,随后又急忙保证道,“不过范公子放心,修诚必不会少了您在闫家村的使唤人手。”

“这倒不必,我范永斗走南闯北,也不是吃不得苦之人,有一二使唤丫头就已足够。”范永斗和颜悦色地说道,“实不相瞒,今日到此,是有事相求,还望修诚在此事上全力助我。”

“范公子相求,修诚自当全力以赴,愿闻其详。”

范永斗摆摆手,“也不急于一时,你我还是坐下后慢慢细说吧。”

第148章 范永斗求助

“原来之前范公子一直挂在腰间的那块玉玦,竟是范老夫人所赠,怪不得一眼看上去,就不同凡响。”闫修诚恭维道。

“这帮难民竟然将如此珍贵之物窃走,实在是胆大包天,公子放心,修诚这就安排人手,誓将玉玦追回,不会让您失望的。”

范永斗挂在腰上的玉玦,乃是祖母赠送,不想竟被人偷走,待发现后只抓住大李夫妇二人,就是那一男一女。

从其口中得知窃贼消息,乃是城外一伙难民所为,不过这帮人已随大队难民向北方逃遁。

范永斗自承人手太少,追上去也怕在人数众多的难民前讨不了好,是以前来求助。

这是范永斗在大厅落座后,与闫修诚的一番说辞。

而闫修诚在听完后,免不了感慨一番,并表达了坚决为范永斗效力的决心,至于这番说辞是真是假,他并不必在意,能有机会交好这范家大公子,自是不容错过。

唯一可虑的,是已经北上的难民,据说人数不少,前去追讨的人手得仔细考虑下,人少了,缺乏震慑力,也恐怕不是对手,人太多,又势必削弱闫家村的防卫力量。

“既如此,我先谢过修诚了。”范永斗难得地坐在椅子上拱拱手,“不知修诚打算安排多少人前往呢?”

那套说辞,是他在来闫家村的路上,临时想出来的,为此还特地将那块已经“被盗”的玉玦藏了起来。

范永斗也不在意闫修诚信还是不信,只要他愿意全力相助就好。

“一百人,全部骑马,范公子看这样的安排如何?”闫修诚问道,这一百人已是他能抽调的最多人手了。

“那...,不会影响闫家村的防御吧?”令闫修诚意外的是,范永斗居然关心起闫家村的安危了,甚是难得。

“谢公子关心,村内还剩两百人,本来是要轮流值守的,不过在追回您的玉玦之前,修诚打算让他们全都上城墙守御,这样的话,人手也算勉强够用了。”

“还请修诚叮嘱那一百人,出村后尽量隐藏行踪,要是蒲州的地头蛇发觉,这剩下的两百人,可未必守得住。”

听到这儿,闫修诚明白了,范永斗哪是关心闫家村,而是关心他自己的安危,他是怕被周承允等人看出闫家村的虚实,从而趁虚而入,威胁到他范永斗的人身安全。

“范公子这却是多虑了。”闫修诚心里鄙视了下范永斗的无胆,嘴上却没有点破,接着说道,“周承允此刻已不在晋南一带,那两个老家伙就不得不亲自上阵,督促芒硝的出产,

这个时候,是不太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

范永斗闻言,心里一下轻松不少,别看他在蒲解商会时嚣张跋扈,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实际上他对周承允非常忌惮。

几次手到擒来的生意,都被周承允半路杀出来劫了胡,真不知道那些商业机密,周承允是如何探得的。

范永斗闻言哈哈乐了,还有这等好事?既然如此,当放手一搏。

“修诚,我手底下有个护卫,骑马射箭,无一不通,尤其擅长追踪,只是此人汉话说得不好,我再派一个护卫作为通译,就让他俩一道去吧,我也不能一点力都不出。”

范永斗将他武力最强的护卫派了出去,要借此良机,全力出手。

“这样的话,护卫您的人手岂不是少了,修诚惶恐。”

“无妨,”范永斗故作大度地笑道,“既然在你闫家村,那就由你负责了,我相信你。”

......

定国皱着眉头,看着身后被拉得极长的队伍,这前进的实在是太慢了,按这速度,今晚也未必能追上那支商队。

孤儿们和他们自己受过训练,速度不慢,一直突在最前,而难民们的速度就不敢恭维了,拖拖拉拉的,在志文他们身后形成一条长长的尾巴。

以前逃难一直都是这样,没觉得有何不便,只是这次要赶路,这样的场面,定国就有些不能容忍了。

“志哥,要不咱们先行,让他们慢慢赶来?”定国提议道。

“不必如此。”前行速度太慢,志文自是早就发觉了,只是带着一百多个少年,去威胁、强迫两百多号人的商队卖芒硝给他们,合适吗?

要是不兵戎相见的话,商队肯定不会乖乖地按志文所想行事,可要是为这事就动刀动枪,以至于双方都因此互有伤亡,志文觉得不值。

但是只要两千多人将这只商队一围,光凭这声势,相信对方自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老李,传话下去,让大家全速赶路,如果在我们抵达目的地后,半刻钟内到达的人家,每人奖赏粮食一两。”志文觉得,不是难民们脚力不够好,而是习惯了以往这种拖拖拉拉地赶路方式。

现在拿出点粮食来作为奖赏,刺激一下,相信他们会如同打了鸡血一般,飞速前进的。

果不其然,在李智将志文的话次第传达下去之后不久,跟在他们后面的难民们,如同身后有蜂群追赶一般,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长长的队伍一下缩短了许多,开始拥挤起来,难民们的脚步已经勉强能跟上志文他们了。

按照这样的速度,根据马二手下从前方传来的讯息,天黑之前应该能追上商队了。

见志文用这样一个简单的方法,只花费两百多斤的粮食,就解决了赶路的问题,定国心下佩服得紧。

临近正午的时候,定国又来问道:“志哥,午饭是吃点干粮继续赶路,还是生火弄点热食呢?”

“还是吃点热的吧。”志文稍加思索,说道。

商队的人都是常年在外行走,在雪后泥泞之地上行走,想必也是很渴望能吃上一顿热食的,一来不是急着赶路,二来能补充体力。

定国点点头,自去传话了。

“吁...”,小林他们勒住马车,开始找空地,准备生火做饭。

大成从马车上卸下一袋粮食,正准备打开粮袋的时候,“别动!”旁边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同时伸出一只手,摁住了大成的双手。

“别闹,要做饭呢。”大成说道,这人他认识,可旺前两天刚收的手下,不知何故,从前面跑到这儿来了。

大成一抬手,就将摁住他手的这人给推开了,他也是练了内功而且颇有成效的,这少年不是他的对手。

谁知这人如同牛皮糖一般,退了几步后,又跑了上来,许是觉得自己力气不够,干脆整个人都趴在了麻袋上面,就是不让大成打开袋子。

第149章 毛衣引发的血案

“志文,我有个手下,在马车那边占了三个粮袋,谁都不让动,说是要见我们领头”可旺有些尴尬,支支吾吾地对志文说。

那小子是他前几天才收的手下,现在闹出这样的事儿,他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那三个袋子凸凸凹凹的,谁也不知那小子发疯似的护着干什么,只是任谁现在都看出来里面装的不是粮食,所以也就对他颇为宽容。

刚才马车那里喧哗,志文就听见了,以为是大成他们打闹,没想到却是这样莫名其妙之事,不过可旺的面子要给,左右也不远,就去看看吧。

“老李,一起去吧。”志文想想又把李智喊上了,还是他出面方便些。

再看看周围众人,除了小英娘和囡囡她们忙着准备午饭,没有在意,其他人都一脸八卦地看着他,包括在他心目中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孙氏父子都是如此,无奈说道:“想看就都去吧。”看来这国人爱看热闹的天性,是有传统的。

其实没多远,就是隔了几辆马车而已,志文他们走到之时,少年身下排着三个麻袋,他自己则躺在上面,眼神忧郁,谁都不理会。

“咳...”,可旺大声咳了一声,“小子,这位李先生就是我们领头之人,有什么事儿?说吧!”

不是可旺无礼,实在是不知道这人姓是名谁,从见到这少年那天起,这人就只知道出力干活,问他什么,统统傻笑回应。

这样一来,大家都以为他是傻子,不想今天为了这三个麻袋,居然能口齿伶俐地开口说话了,眼神也变得清明,不可能是傻的。

这少年自然就是宋康年了,见人来得不少,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抱拳,作了一揖,“小子孟浪,李先生勿怪。”

李智见他谈吐不凡,想来是读过书的,双手抱拳回了一礼,道:“小郎君有礼了,不知这些袋子里是何物事,竟如此相护?”

宋康年“呵呵”怪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李智的问题,反问道:“前些日子,蒲州城里卖的毛衣,是诸位弄出来的罢?”

“正是。”李智知道他已经跟了可旺几天,能见到众人身上穿的毛衣,也不隐瞒,痛快承认。

“毛衣,毛衣...”宋康年喃喃自语,他对这玩意儿的感观十分复杂,那晚爹娘因它而兴奋,感慨好日子就要来了的景象仍历历在目,可随后又是它,不但让自己家破人亡,就连好友也

同样的,他对这群人的感觉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他们给了父母希望,但父母与好友的死亡,又与他们有脱不开的干系。

宋康年不再说话,开始一一解开麻袋,志文等人甚是不解,刚才还拼死相护的麻袋,现在却又主动打开让他们观看,中间问问毛衣,这人到底想要作甚。

他们不知道,宋康年也很无奈,昨晚因为睡得太死,没能将这三个麻袋弄走,本想今晚再行动的,谁知中午大成就要打开其中一个袋子。

宋康年倒是早想到了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临近午时就故意从前锋掉队,一直盯着,大成一动,他就冲了上去,拼命护住了这三个袋子。

事情闹大后,他反倒想开了,既然这伙人与父亲有生意往来,自己一个人要想拿走三个麻袋也很困难,倒不如向他们求助,也好让父母好友安息。

故而宋康年要求见对方领头之人,当着他们的面打开,想来他们之中有人识得自家老爹。

第一个麻袋打开后,大家看到里面装的是一个少年,双眼紧闭,肤色青黑,面容扭曲,想来死前十分痛苦,不知死去了多长时间,天气寒冷,尸身保存得还好,也没有什么异味。

第二个麻袋里是一个妇人,死状与少年一模一样,宋康年仍然没有说话,继续解开第三个麻袋。

志文他们静悄悄的,并未因为这两具死尸而骚动,都是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人。

而且志文相信,在袋子打开之前就看出里面是死尸的,绝不只是他一个。

大家既然都不说话,看来与他所想一样,都静待着这少年最后的行动,谜底到时自会揭晓。

“宋掌柜?!”待最后一个麻袋打开后,李智不由得惊呼出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前天宋掌柜将做好的衣服送来,我还与他见过一面的,今天怎么就......”

李智兀自不太相信,前天与宋掌柜的那一番谈话,竟成永别。

可旺有点沉不住气了,“我说小子,我们的粮袋,怎么会装了死人,你又是如何得知的,这三人与你是什么关系?”

八千拉了一把可旺,示意他稍安勿躁。

志文也说道,“别急,大柱。”

“这是我爹。”宋康年动作轻柔地将宋掌柜放在地上,“那是我娘,那一个,是前晚在我家过夜的同窗好友。”

“原来是宋小郎君,还请节哀。”孙大夫走上前,“以老夫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他们三人俱是窒息而亡,你说前晚,这么说...?”

志文在后面听得暗自点头,他也看出了这三人是因为缺氧死亡造成的皮下青黑。

前晚同时因为窒息而亡,那是他杀了。

“不错,”宋康年说道,“前晚有人潜入我家,用枕头,将我爹娘和好友生生捂死,而我,是因为酒醉躺在书桌之下,才得以幸免。”

“趁夜灭门?莫不是上门寻仇?”小捷心思细腻,问到了关键之处,其他人也回过味来,是啊,不是深仇大恨,怎会灭人全家。

“寻仇?”宋康年疯狂大笑,“爹娘处事,向来与人为善,怎会结下如此深仇?”

“毛衣!”宋康年突然大喊,“都是因为毛衣,他们才杀了我全家。”

说罢双膝跪地,抱着宋掌柜的尸体失声痛哭,“你们为什么要做这劳什子的毛衣啊,为什么要卖给我爹,呜...呜...”

众人面面相觑,都未想通为何区区几件毛衣就能给宋掌柜带来杀身灭门之祸,只有孙大夫和八千的脸色变了,他俩想到了之前志文再三给他们的告诫。

第150章 追兵将至

正在这时,马二自众人身后匆匆赶来,见围在马车周围的都是自己人,不及细想,急忙大声喊道:“小志,有大队人马从蒲州出发,向我们追来。”

“马二!”定国急忙开口,想要打断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哈哈哈,”跪在地上的宋康年突然大笑起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你们也逃不掉的。”

马二听见说话声,这才看见跪在地上的宋康年,面孔有些陌生,心下不由大是后悔,朝志文他们做了个抱歉的眼神。

接着走到志文身边,想要低声禀报。

“算了吧,”志文说道,“说出来给大家听听,没事儿的。”

最关键的讯息大家都听到了,不能因为这个小子就让马二偷偷摸摸地禀报,这样难免会让大家有些想法,再说,听他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似乎知道些什么,不如让他也听听,看他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有一百多个人,人人骑马,个个有刀,还有几个持有弓箭,来意不善。”马二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们来意不善?”志文问道,不能因为对方有马有武器,就说他们对自己一方有敌意啊。

“他们在蒲州城外,为了向那些难民打听少年童军的动向,还特意描述了几个人的容貌,包括孙大夫和李先生。”

“消息是否确切?”志文问道。

“是黄四探听来的,应该没差。”马二说道。

黄四啊,志文还有些印象,偷袭王二手下老九的那回,就是他最先打探到的消息。

打听少年童军?还有孙大夫和李智,看来目标是自己等人无疑了,只是不知哪里招惹到他们了。

想到跪在地上这少年刚才说的,宋掌柜一家就是因为毛衣被害,还有“他们来了”,“你们也逃不掉”,难道......

定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一把拉住可旺,一左一右地上前将宋康年从地上提溜了起来,“他们是谁?快说,你知道的,对吧?”

刚才还有些疯癫的宋康年,这时面容一整,回道:“将我爹娘好友好生安葬,我就将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没问题,小子快说。”可旺迫不及待地答应了。

“你答应的不算,我要听他亲口答应。”宋康年指指志文,马二刚才来这么一下,他就看出这群人实际上是以志文为主,而不是那个李先生。

“我只能答应你,一旦弄到上好棺木,就将他们好好安葬。”志文不愿空口承诺,实言以告道,“至于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无能为力,总不能裹三张草席就让他们入土吧。”

宋康年定定地看了志文一会儿,举起袖子,将脸上的泪水擦去,“我相信你。”反正天气寒冷,尸身一时也坏不了。

“这些人应该是晋北大粮商范家的走狗。”宋康年也不耽误功夫,将他了解的情况据实相告。

他的同窗,有几个盐商出身的,在与他们的交往中,宋康年对本地盐商与晋北粮商的明争暗斗以及其中的几个重要人物,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以往不曾上心。

那晚侥幸脱险,却从那个胡人的口音,以及这些人后来还要找毛衣的行为里,断定凶手就是那个头晚买毛衣的晋北范公子。

晋北人,又姓范,那么他的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这些人为了一个有钱途的东西,杀人越货,就一点不奇怪了。

范永斗杀他一家,还想掳走所有毛衣,想来是不想让其他商家,特别是本地盐商发现这一商机。

而他爹不过是个二道贩子,都被灭了门,这些真正把毛衣做出来的难民,范大公子怎会放过。

“你等刚从陕北逃难到蒲州,怎么会与人结下多大仇怨,找一百多号刀箭齐备的人来对付你们,唯一的可能就是,你们做出来的毛衣被人看上了,那个人就是杀我父母好友的范永斗,他有这个实力。”宋康年最后总结道。

“入他娘的,”可旺刚听完宋康年的话就破口大骂,“这帮杂碎,定让他们来得去不得。”

“放心,小子,他们既然送上门来,正好帮你报仇。”说完可旺拍了拍宋康年的肩。

孙大夫和八千却听得心生寒意,这时才真正明白了志文的苦心,只是卖毛衣的宋掌柜都遭了祸事,那真正掌握核心机密的人,不知会面临怎样的危险。

志文却是有些可惜前面那只商队的芒硝,看来又要落空了,原本是捕蝉的螳螂,现在不得不去对付跟在身后的黄雀了。

“现在怎么办?志哥?”定国问道。

大家都满怀希望地看向志文,期待他能拿个主意出来,眼下面临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

对方可是全副武装的一百多个成年人,己方就一百多个初经训练的少年,武器大部分还是白蜡杆,能敌得过吗?

不仅其他人心头忐忑,志文自己也犯嘀咕,这次算得上真正的危机了罢。

要不自己带人上去阻截一番?不过志文随即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自己一方赶了一上午的路,都有些累了,而对方出城不久,体力和士气都正处巅峰,以己之短,击敌之长,不妥。

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这些难民,也是一把双刃剑。

对方有可能被这庞大的人数吓到,从而裹足不前,也可能孤注一掷,奋力一击。

如果是后者,那这些难民对敌能起多大作用?志文对此是不抱希望的。

对方只要稍有军事常识,追着队尾,杀上几个人,引发恐慌,就能形成倒卷珠帘之势,将难民如同撵狗一般的朝他们队首撵来,再精锐的军队,也很少经得起这样地冲击,何况他们这半吊子水平。

想到这里,志文突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似乎...与三国演义里刘备败走新野很像啊,都是带着大队难民,被人家的精锐追杀。

呸呸呸,志文连连摇头,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甩开。

既然对方志在毛衣,未必会用这种手段,毕竟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真要伤了掌握毛衣秘密的人,他们恐怕难以向他们的主子交差。

嗯,可以在这点上做做文章。

还能想些什么招?志文心里有些急了,脸上却不动声色,神色平静地说道,“来,大家都说说,怎么对付他们。”

第151章 宋献策

听到志文开口询问,大家想了一会儿,

有以可旺为首的强硬派,想的很简单,就是一个字,干。

有以小捷为首的暂避派,不过小捷的暂避并不是逃跑,而是离开官道,遁入旷野,利用复杂地形与之周旋。

不论是强硬还是暂避,都没有解决的,或者说没有想到的,就是一旦被对方快马追上,发动抢攻,志文他们很可能面临雪崩式的溃败。

“哈哈...”,正当志文他们议论纷纷时,宋康年却又笑了。

“小子,你笑甚?”可旺睁大双眼,很是不爽,他听出了这笑声里隐含的轻蔑之意。

“可笑,都火烧眉毛了,你等还在这儿唧唧歪歪的,再争论一会儿,怕是对方都杀到眼前了。”

其他人闻言,觉得这小子话丑理真,都默不作声了。

唯独志文觉得这人说的有些言过其实,己方毕竟走了一上午,而对方则出发不久,之前还打探了一下消息,即便有马,也不是区区谈话的工夫,就能追上的。

这种夸大其辞,先用言语打压对手的方法,似乎春秋战国那些游说之士最爱用了,接下来,就该说出自己的建议了罢,而这建议,

“那...,你有何建议呢?”志文虽然看出了他的心思,还是及时地搭上话,并未拆台,只是有些好笑,这少年哪里学来的这番做派。

“有上中下三策,你要听哪一策?”

“都说来听听罢。”志文忍俊不禁,这少年还真是把从春秋到三国的那些知名谋士的派头学了个十足十。

“上策就是,你们的精锐之士,饭后立即衔枚疾进,要尽量在天黑前不让对手追上,同时在路上要找到一处适合伏击的地点,然后,在此处,静待对方的到来。

对了,要与身后这群难民拉开一段距离,越远越好,即便他们被追兵冲乱,也不会影响你们的阵型,况且,大量难民拖在后面,走的又是官道,还能起到阻滞追兵的作用。”

“那中策呢?”志文继续追问,对所谓的上策不置可否,其他人却对宋康年有些刮目相看了,只是不但要抛下朝夕相处了很长时间的难民们,还要利用他们,用他们的伤亡来阻挡追兵,这让他们在感情上有些接受不了。

“中策嘛,中策就是这位刚才说的,”宋康年指了指小捷,“”

“至于下策,就是如你们现在这般,不但不尽快行事,还在这儿争论吵闹,将大好时机白白浪费。”不待志文追问,宋康年接着说道,还是一副大谋士的做派。

志文见他说完,“呵呵”笑了两声,说是三策,其实中策是用小捷的,下策不过是屁话,纯凑数的。

只有上策是他自己想出来的,也最为可取,其核心是利用拖后的难民阻碍追兵前进,减缓他们的行动,己方则加速前进,找到合适的地方进行伏击。

不过这个计策最让志文他们接受不了的,就是不但要将难民视为弃子,狠心抛弃,还要利用他们。

不说与这些人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已经有了些感情,就是在志文对今后那模糊的规划中,这些人经过整合,已经初步符合他的要求,今后要再找一批这样的人,又得费一番工夫,就此放弃,太过可惜,不妥。

宋康年见志文笑了两声后不再说话,其他人也沉默不语,仿佛知道他们心中的顾虑,冷笑一声,“妇人之仁!”

“你!”,可旺被他这轻蔑的一笑激怒,想要反驳,却又无语,难民中有不少他的熟人和朋友,真要这样做的话,他也忍不下心。

志文这时已经踱到一个火堆旁,别看他外表平静,但时间不多,知道再不拿定主意,就来不及了,内心十分焦急,被火焰这么一逼,额头隐隐见汗。

火堆烧得正旺,周边的积雪冰块,被烘得由坚硬到柔软,最后化为雪水,缓缓向着地势较低的地方流淌,复又与积雪融合在一起。

有了!志文无意中见到的这一幕,却是让他脑中灵光一闪,有办法了,正好大家都在生火做饭。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就在宋康年悄然冷笑,其他人低头无语的时候,志文嘴里突然冒出了这两句诗。

“好诗啊,志文,这是你作的?”孙大夫鼓掌,这时候还有心赞叹,“果然是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要不是因为此地此情,恐怕你无论如何,也是写不出这样的诗句的。”

小捷和八千则默默念叨着“无情”、“豪杰”、“怜子”、“丈夫”等字眼,显然也一时接受不了,从志文的嘴里居然能念出这样的诗句。

不等那几个读过书的人咂摸出诗句的味道,志文接着说道,“要阻碍追兵,也不一定非要用人命来填。”

“哼!”宋康年冷哼一声,显是有些不信,“随你,不过你们若不按我的计策行事,那我父母好友的尸首...?”

“你要是不放心,我现在就安排人挖坑,只是这棺木嘛...”志文说道,“恐怕就非常简陋了。”

“那不行,我等得起。”宋康年说完,自去将那三个麻袋重又扎起来,他的态度很奇怪,既对志文他们的妇人之仁不屑,却又不愿立即下葬父母好友。

“对了,这位兄台,说了大半天的话,还不知怎么称呼呢?”志文问道,一群人里,谁都不知他的姓名,可旺只能直呼其为小子。

“我啊,姓宋。”说到这里,宋康年想到,父母已亡,自己若不能亲手复仇,有何面目用这“康年”二字。

众人见他说了姓宋之后却在那儿发呆,都不禁在心中吐槽。

废话,宋掌柜的儿子,咱们都知道你姓宋。

“名献策,宋献策。”想到代己受过,意外身亡的好友孟献策,宋康年决定,以后自己就名献策,算是给好友的唯一回报了。

说罢转头看向志文,问道:“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未必不丈夫。这真是你写的?”

他实在很难相信,以志文的年纪,能写出这样的诗。

“宋献策?你是宋献策?”志文却反问道,这是他明末知道的有限几人之一了,李自成的大军师嘛。

第152章 殿后

“哥,吃饭了!”囡囡及时赶到,将志文与宋献策从大眼瞪小眼的尴尬中解救出来。

“好,我们这就去。”志文应道,将目光从宋献策身上移开,对李智吩咐道,“老李,再传个话,让所有的人家吃完饭,都烧一锅开水,泼到路上和路两边。”

雪后野外用水倒是方便,直接把雪化在锅里就行,饭后就着火堆再烧锅开水,是很容易的事儿。

“告诉他们,稍后我们会派人巡查,没有泼开水的,扣粮。”和这些难民们相处,也不能一味地用钱粮奖赏,该惩处的时候还得惩处。

借着安排事情,志文巧妙地把大家的注意力,从他刚才无意念出来的那两句诗上给转移开了。

正转身打算回到前队吃饭的宋献策,听到志文的吩咐,脚下滑了一下,差点跌倒。

这办法不错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只想到用人命去阻滞追兵,白白做了回恶人。

“是。”李智转身就要去安排。

囡囡在他身后喊道:“李叔,吃完饭再去啊。”

“来不及了,给我留点干的就成。”

志文见状,又对马二说道,“马二,你有马,更快些,麻烦你帮老李一起传传话,放心,吃的会给你们留着的。”

马二知道情况紧急,没有推脱,抱了抱拳,就追李智去了。

......

“志文,让我来殿后吧,我可很久没有痛痛快快地打过一场了。”可旺请求道。

“这又不是打架,你想打也打不成。”定国说道,“再说,殿后向来都是我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的前队了。”

“行了,你们俩都别争了,这次就由我、小捷和宋婶儿的探宝小分队来殿后。”志文打断他俩的争执,最后拍板道,这件事儿他就没有想过让其他人来做。

吃饭的时候,志文将他的打算告诉了大家。

让李智安排难民们饭后泼热水,这是第一步,积雪碎冰受热融化,但天气寒冷,很快又会冻成冰。

这样一来,泥泞不堪的道路将会变成溜冰场,那一百多骑着马的追兵们,经过此地时,想必不会很愉快的。

之后,除了志文他们的探宝小分队,其他人全速前进,包括一直作为后队的定国他们,还有跟着他们的难民,要在天黑前找到一个适合伏击的地点并埋伏好。

为了让难民们能够跟得上,之前向他们承诺的奖赏依然有效,要是还有人跟不上掉队的话,就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而志文他们九人小分队,则留在队伍的最后方,需要不时地在官道上找个合适的地点,然后,烧些热水泼在路上,进

这是第二步。

等志文他们赶到伏击地点时,前方的人要及时接洽,以便志文他们也能进入伏击圈。

然后,就是等待对手的到来,发出最后一击。

“干嘛不在这儿就埋伏好,等他们通过冰面,摔了跤后就立即攻击?”可旺问道。

“就这么一段路面,摔伤之人不会太多。”志文说道,“此地离蒲州还近,他们骑着马,到达此地时体力消耗得不会太多,我们没有优势,再说,到时候还是白天,也不方便动手。”

“志哥,你们就九个人,太少了吧?”定国觉得人太少,有些不合适。

“这殿后要做的事儿,和人多人少没有太大关系。”志文说道,“我们之前到处找粮食,野外的经验更丰富些。”

还有志文的仓库里柴禾成堆,不用再去砍柴,能节省不少时间,这个就不用说了。

“大绶,突前找伏击地点的事儿,我就交给你了,不但要找到一个好的地段,还要安排这两千人都隐藏好,不能留下痕迹,是成是败,就看你了。”志文很严肃地说。

“志哥,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定国点点头,觉得担子有些重。

“别那么沉重,放松点,我看好你哦。”志文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饭后,志文带着他的寻宝小分队先行出发,他们要赶到队尾,开始检查难民们是否泼了热水。

“哥!”囡囡喊了一声,静静地看着志文。

小英和妞妞也知道事态紧急,没有使小性子,都和囡囡一样,平静地和志文他们告别。

“好了,你们也尽快赶路吧。”志文挥挥手,带着人走了。

等志文他们来到最后,回首向前看时,定国他们也早已行动了。

整个队伍如同一条被惊醒的蟒蛇,以那几辆马车为蛇头,沿着官道极速前进。

“我们开始吧。”这时离他们最近的一户人家也已远去,志文开口说道,“小心些,别摔了。”

其实以现在的形势,说要检查难民们是否泼水,完全是虚言恫吓,时间上已经不允许了,不过姿态还是要做的,否则这些人未必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得不说,经过大半年的调教,难民们已经很听话了,从官道正中到路肩两边,都被人泼上了水。

有的刚泼完不久,还冒着热气,有的泼了一会儿,已经开始结冰了,志文他们这一趟走下来,比来时艰难多了。

冒着热气的地方,脚踏下去就是一团烂泥,结了冰的地方,行走之时就得多加小心,以防摔倒。

等他们再次回到中午吃饭的地方时,身后约两里多的路面,都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而前方,则是被踩的有些烂,冰雪交加的路。

看到这原先让他们头痛不已的路面,志文他们反倒松了口气,无他,与后面的道路相比,眼前的这种路面反倒好走很多。

看来,志文的设想是对的,追兵们有得乐子瞧了,而且,乐子不止一处哦。

......

黄昏,能见度已经很低了,要是有夜盲症的人,这会儿已经是睁眼瞎了。

一条山谷旁的半山腰上,几个小脑袋从雪地里冒了出来。

“定国哥,我娘他们怎么还不到啊?”问话的是小英,这个心智大条的小吃货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不会有事儿的,小英。”定国还没开口,囡囡倒先安慰起小英了,“我哥他们出去找了这么多次粮,什么时候出过事儿,对吧?”

“我刚才已经让马二哥骑马去打探志哥他们的行踪了,应该快有消息了罢。”定国啃着饼子说道,语气也有些焦急。

他们一路疾行,下午时抵达这条山谷,地形、山势俱佳,正是最理想的伏击之地。

定国带着众人一通忙乱,不但将两千人隐藏得几无踪迹,还在道路上设了些陷阱,现在万事俱备,就等志文他们顺利到达了。

第153章 一路狂追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在这空旷的山谷中,显得异常清晰。

天色已经差不多完全黑了,只能依稀看出官道上出现的,是一人一马的身影。

“是马二哥。”定国说道,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还是能从那熟悉的身形上判断出来的。

“你们都在这儿呆着别动,我下去看看。”定国从一个雪窝子里跳出来,这是他专门为三个丫头和孙氏父子找的隐藏地点,位于半山腰,即便战况再怎么激烈,也不会波及到这儿。

定国刚来到山谷口,马二也到了。

“马二哥,志哥他们到了吗?”定国急问道。

马二翻身下马,脸色严峻,摇头道,“还是没有小志他们的消息,后方已出现蒲州追兵,离这里不过十五里地的路程,最多半个时辰,就能抵达此地。”

他身旁的马打了个响鼻,即便天色已黑,也看得出身上雾气腾腾,马二自己则是满头大汗,这一路他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定国回头看看山谷深处的十几个火堆,和人影晃动的窝棚,那是可旺他们的前队,定国让他们吸引追兵,对方一旦中伏,则原地反杀回来。

还有谷口,虽然看不见,但是早已设置好的机关陷阱,安排好的人手,都不容定国因为志

没有过多犹豫,定国对马二说道:“咱们还是按计划行事,马二哥,你这就到半山腰孙大夫他们那里去,保护好他们。”

说是让马二保护,其实是因为马二没有参加过什么训练,定国对他的战斗力不放心,怕他留在谷口,反而影响之后的战斗。

“对了,安抚下囡囡她们,还有,你的马也藏好了,别露馅儿。”定国又交待。

定国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有击溃这只追兵,才能护得他们这只队伍的安全,也才能再去打探志文他们的消息,至于安抚那几个小丫头,就交给马二去做吧。

再说,他对志文他们也是充满信心,想来他们是被什么事儿耽误了,就那么几个人,随便往哪儿一藏,也不会被人找到,要是真被追兵追上并且交上手,以志文他们的战斗力,对方不可能有这么快的脚程。

定国站在谷口,亲眼见到马二连人带马都消失在雪地里,这才放心,随后也消失了。

......

“诚哥,今天可真邪了门儿了,这一路上结了厚冰的地段,怎么都有十多处了罢。”一个大汉身穿皮甲,头戴毡帽,对他旁边的另一个大汉说道。

“老三,这哪是什么邪门儿啊。”诚哥答道,脸色有些郑重,“亏你在外混了这么些年,还看不出这是有人故意而为吗?”

“你是说,这是有人在设计咱们?”老三疑惑地看着诚哥,不过随后似乎也慢慢地回过味来,“对啊,怪不得这冰结得如此之厚,还尽在拐弯、下坡等容易出事之处。”

“那...,要不要和范家那两个护卫说一声?”老三问道。

“不用,”诚哥摇头,“再说,你觉得说了管用么?”

那范家派来的两个护卫,一汉一胡,汉人跟着主家姓范,应该是个头领,临行前诚哥听见范大公子的其他护卫都叫他范头儿。

他们一百多人从闫家村出来后,才从蒲州城外的难民口中打听清楚另一伙儿难民的行踪,这个范头儿就不停地催促他们快马加鞭地追赶。

本来雪天赶路,就已不易,特别是骑马,更需当心,因为路面湿滑,很容易马失前蹄,造成人马俱伤。

可这范头儿十分强势,对诚哥小心翼翼地提醒睬也不睬,与胡人带头冲在前,诚哥无奈,只能眼睁睁与其他人跟着一路急行。

在经过第一处,也是最长的一处冰面,一下子就摔倒了十多匹马,骑在马上的人,也是人人带伤,本以为范头会吸取教训,降低些马速,可他仍是一意孤行,全速前进。

他们是闫家都要巴结的人,而他和老三则是新加入闫家村的新人,仗着骑术武艺俱佳,混了个小头领的位置。

虽说今天让他负责,但在这一百多人中,并没有多少威信,也拦不住那些一心想巴结范家的人,跟在范头儿后面只顾前冲,这只队伍实际上已经被范头儿控制了。

就是他和老三,不也得装出一副尽心尽力的样子跟在后面,不敢掉队么。

此后的十多处冰面,距离没有这么长,但位置却很要命,不是转弯处,就是坡底,尽管加了小心,还是又有二十多人马俱伤,范头与那胡人骑术精良,一直没出事儿,但经过冰面时也不得不减速。

诚哥和老三骑术不差,一路吊在最后,也是完好无损地跟了下来。

之前受伤的三十多号人马,都被范头丢在路边,让其自行养伤。

好在经过刚才那处冰面之后,不知是何缘故,这半个时辰再没遇上冰面,只是这一路下来,连对方人影都没见到,就损失了不少人马,他作为名义上的头领,回去怎么向闫家家主交待。

诚哥这里正暗暗担心,却见前方人马一顿,接着有口令传过来,说是让下马步行,自行吃些干粮。

谢天谢地,这范头总算是大发慈悲不再拼命赶路了,诚哥暗道。

而队伍最前方的范头,心里也是叫苦不迭,雪地骑马赶路要注意的事项,他哪会不知。

他知道他们是为毛衣而来,不是那劳什子的玉玦,这件事对他家公子爷到底有多重要,从范公子那急切的神情和行动,就能看出些端倪。

先前他已把范公子交待的差事办差了,这次算待罪立功,不拼一下,再出什么差错,自己的下场可就堪虞了。

至于这一路上经过这么多的冰面,明显是有人故意而为,他自也看得出来,但这岂不是正说明前方之人想要阻滞他们前进,以便尽快逃跑嘛。

对方越是用这些阴招,范头也越是着急,生怕追不上,故此才不顾损伤的一心往前赶,只是现在天色已黑,还像刚才那样狂奔的话,损伤恐会更多,再加上人马俱乏,不恢复些体力,就是追上了,恐怕也难以得手。

第154章 中了埋伏

黑夜里,官道上,周围尽是人与马粗重的喘息声,默默的进食与喝水声,还有脚步声,马蹄声,这帮闫家村的护院们,一个白天都在奔波,除了间或让马休息一下,其他时间都骑在马上,已经非常疲累了。

只是目标还未找到,估计还得辛苦下去。

就这样默默走了几里路,待人和马都休息得差不多了,前方又传来口令,上马,小步慢跑。

不是范头体恤这些闫家护院,而是天已全黑,他们虽然因为吃得不错,没有夜盲症,可视线终究差了很多,再像白天那样狂奔,是不可能的。

再说,借此机会休整一下,恢复些体力也是必要的,不然等会儿追到人的话怎么应付。

刚才稀稀拉拉的马蹄声密集起来,渐渐远去。

范头与那胡人仍在队伍的最前方,随着马速的加快,寒风如刀一般割在脸上,眼睛也被吹得难以睁开,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敢怠慢,眯缝着眼皮,认真观看前方的情形。

与他并驾齐驱的胡人忽然手指前方喊道:“火,有火。”

范头从眼缝中仔细辨认,果然,正前方出现了一小团浅浅的黄色光焰,随着他们的不断接近,光焰不断变大、变散,那是一堆堆的篝火。

跳跃的火光之间,有窝棚的阴影闪动。

到了?!终于追上了!

范头心下暗喜,正想催马疾行,突然想到一路上吃足了苦头的冰面,生生将加速前进的念头压下,算了,已经追上了,可不能阴沟里翻船。

反手将刀拔出,不待他传话,身后就响起不绝于耳的“铿铿”拔刀声。

吊在最后的诚哥和老三,此刻与其他人一样,都是手举腰刀,向着火光冲去。

本来诚哥还担心范头见到难民们后,头脑发热,会不管不顾地冲上前,这时见整个马队的速度不但没有加快,反而稍稍地降了些,知道这范头也为这一路而来的冰冻路面犯怵,没有头脑发热,稍稍放心了些。

“呸!”老三额头青肿,狠狠吐了口唾沫,“等会儿抓到这帮小崽子,定要好生炮制一番。”

他在最后那处的冰冻路面上一不留神,也摔了一跤,好在人和马都没有受多大伤,稍稍耽误了一会儿,就赶上来了。

此时见终于就要追上了,想想刚才那一跤,摔得之狼狈,还有额头上传来的痛楚,恨不得立马杀几个人泄愤。

又近了些,范头已经看得见窝棚里进出的身影了,与成年男子相比,身高还是有些差距的,没错了,应该就是那帮童军。

“上!”范头右手举刀,高声大喊。

临行前,范永斗私下专门和他交待过,不可大开杀戒,尤其是不得伤了从大李夫妇口中说出来的孙神医、李先生和宋婶儿。

在范永斗想来,这三人即便不是真正掌握毛衣核心机密之人,也必定与那人有深厚的关系,只要控制住他们三人,那么这个知晓羊毛秘密之人,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所以范头在一开始,交待闫家护卫们的就不是要杀人,而是抓人。

一帮难民而已,怎么敢和他们这些全副武装的护卫争斗,只要亮出兵刃这么一吓,想必就跪了罢,抓什么人还不是手到擒来,这是范头和护卫们的想法。

所以,他喊的是“上”而不是“杀”。

追杀的一方抱着戏虐的态度,没有杀心,而被追的一方虽然装备落后,却是准备充足,杀意满盈,这结局......

藏在山谷旁的定国,见这只马队呼啸而过,终于舒了口气。

马二说他们半个时辰后到,结果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不知道这些人在路上磨蹭些什么,要知道趴在雪地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坐在某个窝棚里的可旺也长舒了一口气,他性子本就有些急,这一个多时辰,等得他是坐立难安。

这下终于来了,可旺大笑一声,长身站起,手持长枪,缓步向前。

即将到来的大战,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恐惧,反而是蠢蠢欲动的兴奋,和满腔的...渴望。

范头骑在马上,正兴奋间,忽然隐隐听到窝棚处传来一声长笑,窝棚间那些进进出出,看似忙乱的少年们,顿时三个一堆地聚在一起,跟在一人身后,径直向他们迎来。

这画风不对啊,范头有些疑惑,看到他们骑马而来,这些难民难道不应该是恐惧地尖叫,和仓皇地逃离么。

他之所以刚才把马速提起来一些,就是怕这些人四散奔逃,可眼下,这猎物怎么反倒冲他们来了。

就在范头脑中转悠着这些念头时,忽听得“呯”的响声,身后一个人影突然矮了下去,范头扭头一看,发现不是人影矮了下去,而是马影矮了下去。

人影则是从马背上窜出,直直地向前滚来,好巧不巧的,向范头的马屁股撞来。

紧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那匹马一声哀鸣,随即向前扑倒,陷在地里的一条腿完全被折断,即便在这样的黑夜里,也能看到那白花花的骨头碴子。

“陷马坑!”范头心中刚浮现这个念头,座下马被人撞上,那马“稀溜溜”惊叫一声,猛的向前跃出一大步。

随后刚才的场景又在身后数骑上演,霎时间,马的嘶鸣声,人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吁!”,中间的护卫们急忙紧勒马缰,有几个还是收不住冲势,连人带马的,在没有踩到陷马坑的情况下,撞了上去。

至于范头与那胡人,两人的马一被撞,一受惊,在双双向前跃出一大步后,幸运地没有踩到陷马坑。

两人正暗自庆幸,两匹马又向前跨出了三步,第三步刚刚落下,地面上突兀地露出一个又黑又深的大坑。

刚才那些陷马坑,只比马蹄粗一些,深度也很有限,只有马腿的三分之一。

而这个坑,则又大又深又长,是定国和可旺专门为范头这些漏网之鱼准备的。

范头暗叫不妙,两脚急忙从马镫中褪出,趁着马还没有落到坑底,将收回的双脚狠狠在马鞍上一点,整个人向着坑前的空地落去。

这时,从后方传来一声大喝,“起!”

尚在空中的范头忍不住扭头,只见马队的最后方,也是一片人仰马翻,而道路两旁站着几个身影,仍保持着向后拉扯的姿势。

“绊马绳!”,到了这时,范头哪里还不知已是中了埋伏。

第155章 前后夹击

跃在空中的范头,刚扭头看到马队尾巴被绊马绳弄得狼狈不堪的模样,一道黑沉沉的乌光,无声无息地直奔他的喉间。

这是可旺刺出的致命一击,他通过与志文、定国的不断交手,已不再像原先那样,一出手就风声大作。

现在的他,力量拿捏得恰到好处,出手间悄无声息,更隐蔽,但也更具杀伤力。

尚在半空的范头,还在惊骇自己的马队一前一后都遭到伏击,忽地一阵寒意笼身,刚才还热不可耐的身上汗毛树立,冒出一粒粒的鸡皮疙瘩,脖颈的皮肤莫名奇妙地生出一阵刺痛。

杀意!

范头心下大骇,多年的拼杀经验告诉他,这是高手的杀意将自己锁定,兵刃即将临身的征兆。

当下连头都来不及转回,垂在身畔的右手腰刀急速向上斜撩,同时头一低,身一缩,想要向坑边窜去。

“当!”的一声,眼看那道乌光就要刺中他的时候,范头的刀将将赶到,险险撩在枪尖上。

枪尖上传来的力量大得出乎他的意料,震得他右手发麻,本就是仓促抵挡,被这么一下子,刀都差点拿不住脱手。

被这么一挡,枪尖微微一滞,向上偏了些许方位,还是继续朝范头刺来。

好在他刚才用刀向上格挡的同时就急忙低头,这一下又将枪尖拨开少许距离,总算是及时

“呯”,一声轻响,黑沉沉的枪尖从他头顶穿过,将他的毡帽刺落。

范头借着刚才格挡这一枪所受的力,向左前方滚去,总算是脱离了那个巨大的陷马坑。

范头经验丰富,生怕对方借势追击,又在地面上接连滚了好几下,远远脱离了对方的攻击范围,这才狼狈爬起来,头发四散,顶门发凉,感觉似有东西往下流,用手一摸,全都是血。

原来刚才那一下,饶是他经验丰富,反应过人,仍被人将他的毡帽刺落,发髻刺散,头皮刺伤。

范头惊魂未定,这才有空打量对手。

借着不远处的篝火和雪地反光,只见一个身材高大,身形不输于他的少年,双手端着一杆长枪,枪柄暗白,枪尖暗黑,正大踏步向他冲来。

这不正是那天去蒲州城外找人时,遇上的那个有些强势的小子吗,当时自己的两个手下,还被他抽下马来。

身后还有两个少年,体型稍小,手持长棍,一左一右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再看那胡人护卫,也是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三个严阵以待的少年,手中长棍就要向他发起攻击。

稍远处更多的少年,则已绕过那个最大的陷马坑,向那些还躺在地上呻吟的闫家护卫们跑去。

刚才短暂的交手,虽然只有一下,对方还是偷袭,但范头知道,即便一对一正面与这高大少年交锋,自己也要稍落下风。

现在对方以逸待劳,而己方却是长途奔袭后中了埋伏,损失不小,不论体力还是士气,都非常低落,范头这时哪里还有心思与对方打斗。

见自己的身后是个缓坡,空无一人,当下扭过身子,“跐溜”一下就窜了出去。

至于他家公子爷范永斗交待的任务,范头哪里还顾得上,先保住自家小命再说吧。

“咔嚓咔嚓”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范头边跑边回头,见那胡人也是撒开脚丫子,向缓坡跑来。

“再来一队人,追!”可旺喝道,当下身后又跑出三个人,跟着可旺去了。

却是他见另一个落马之人,看似狼狈,但在被三人攒刺的情况下,仍然应付得很轻松,落地后连毡帽都没有掉,生怕一个小队对付不了,又调动三人上来,共六个人去对付此人。

而可旺自己,则是盯死了从他手下逃得一命的那人,此人手底不弱,居然能躲过他几乎是必杀的一击,看来是条大鱼。

至于那些还趴在地上呻吟的,在可旺看来已是无足轻重,不碍大局了,他的手下自会去收拾。

再说吊在最后的诚哥和老三,刚跟着前队把马速提了一些,还没跑几步呢,马队最前方忽地矮了下去,然后是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紧接着路两旁的雪地里突然裂开两个黑乎乎的大口子,冒出几个人影,各自拼命向着左右两方做拉扯状。

随着他们出现的那道弧形黑影,倏地被拉得笔直。

然后诚哥就看到,由于马的前蹄骤然被绳子拦住,在他前面第三排的几个人,连人带马的成了滚地葫芦,马的悲鸣加上人的惨叫,变得和前方一样热闹。

而在他前一排的,也是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地跟着撞了上去。

“入他娘!”诚哥暗骂一声,双脚娴熟地从马镫里褪出来,双手向前,往马脖子上一按,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向后飞掠,落在马屁股后。

他身旁的老三也是如此,与他差不多同时落到地面。

诚哥双脚一踏上地面,又跟着向前跑了几步,缓解冲势,刚稳住身形,左边三道白光一闪,三根削得尖尖的长棍,分别锁定他的脖子、胸口与小腹,向他刺来。

诚哥急忙就势向前一扑,滚到在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三击,百忙中还伸出右手,一巴掌将正欲破口大骂的老三打翻在地,帮老三也躲开了袭向他的那三根长棍。

“捡兵刃。”翻滚中诚哥向老三大叫,原来刚才为了从马上下来,用双手较劲,连刀都丢了,现在空手应对,显然很吃亏。

两人不顾被马蹄踩中的危险,向前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各自从雪地中捡到一把刀后,才狼狈万分地从地上爬起来。

“呸!”老三狠狠吐了口唾沫,喘着粗气,和诚哥背靠着背,“直娘贼些,不玩儿冰了,改玩绊马绳了?”

“上!”雪地里一声历喝,后方突然冒出大群少年,个个手持长棍,由后而前,绕过诚哥和老三,向着追兵们攻去,而刚才攻击他俩的六个小子,则如影随形地跟了上来,继续向他们攒刺。

“当当当!”,密集的三声几乎连在一起,诚哥和老三颇有些艰难地用刀挡住了上中下三路的同时攻击。

又是这样,两人很是无奈。

这三招明明看上去很普通,可少年们出手深得稳准狠的三字要诀,又仗着棍子比他们的刀长,完全不做防备,只一味抢攻。

两人也是仗着力气大些,经验丰富些,才堪堪挡住了这几下攻击。

第156章 山坡伏击

再挡了几下后,诚哥和老三都有些吃不消了。

离他们不远处站着三个少年,突前一人手里拿的不是长棍,而是长枪,枪头乌沉沉的。

三人并不上前帮忙,只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偶有闫家护卫趁乱从前面冲杀出来,没有其他少年阻截时,他们才会出手。

只是一出手,基本上都是一击必杀,就在诚哥和老三苦苦抵挡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已有三人死在他们的手下。

领头的这个少年自然就是定国了,说起来他们后队的压力要比前队大些,毕竟用的绊马绳,对方受的伤没有陷马坑重,也没有前面陷马坑造成的影响大。

保有战斗力的人就要相对多些,因此定国并未向可旺那样带头冲杀,而是耐心地守在最后,截杀破围而出的漏网之鱼。

诚哥和老三眼皮直跳,知道要是这三人出手的话,自己二人只怕顷刻间就要败亡,两人合作多年,彼此间颇有默契。

诚哥轻喊一声“老三”,声音低得只有他俩自己才能听到,老三忽地大吼一声,在挡开了刺向喉间的一棍后,手持单刀,不管不顾地向着围攻他们的六个少年冲去。

胸口和小腹同时受到重击,老三拼着挨了这两下,用刀挡住了攻向诚哥的三棍,诚哥借机转身就向身后的缓坡跑去。

刚才打斗的时候,他就看了下周围地形,这是一条山谷,前后都被人堵住,一面山势有些陡峭,想要爬上去还不太容易,另一面则是个缓坡,想要逃得一命,只能朝这儿跑了。

而老三身着皮甲,这两下打在身上呯呯作响,虽然痛,受的伤却不重,削尖的棍头终是没能刺进去,他反而借着这两下的力,向后踉跄退了几大步,一扭身,也追着诚哥去了。

六个少年显然没有想到他俩会这样相互打掩护,稍稍愣了下,也拔足追去。

定国在身后嘱咐道:“不用追太紧,小心他们反扑。”

他自己带着两人,仍然守在原地。

山腰上的埋伏虽然没有按照预计的时间发动,但这些人只要跑上去了,自能撞上。

“李先生,李先生!”小林伏在半山腰的雪地里,对他身边的李智喊道。

“啊?啊!”李智摇摇头,从失神的状态下清醒过来,“小林,你叫我?”

声音有些发抖,被他们伏击的这只马队,从前队踩到陷马坑开始,到后队被绊马绳拉倒,然后是可旺和定国一头一尾的冲杀,虽然因为天黑,只有可旺那里的窝棚有些

但那些人和马的惨叫声和悲鸣声,还有从谷底传来的血腥味,都刺激得他有些心神不宁,他年纪虽然不小,但这么大的场面还是第一次经历,一时走神了。

“李先生,咱们是不是该发令了。”小林提醒道,对方已有不少人从山脚冲上来,都看出这道山坡方便逃命。

定国之前交待的是,只要下面两个陷阱一发动,他们就要带着人往下冲,一起夹攻,而这发号施令之人,是李智。

“哦,对,对。”李智抖抖索索地站起来,大声喝道,“冲!”

或许是因为恐惧和兴奋,声音有些尖利。

小林也从雪地里跳出来,手持白蜡杆,大吼“冲!”

原本空无一人的山腰,霎时涌出了一大群人,手持长棍的,那是小林他们有数的几个人,大部分不是拿着锄头,就是举着铲子,一边嗷嗷叫着给自己壮胆,一边向山下冲去。

这是定国的主意,除了在山谷两头设下埋伏,还在坡势较缓的地方也埋下了伏兵,他可不想仅仅只是将这股追兵击溃,而是想将他们全歼在此。

至于不足的人手,则是从难民中挑了几百个精壮汉子抵上,承诺他们只要参战,就能获得钱粮,战后要有斩获,还有赏赐,受伤了也有补偿。

在钱粮的诱惑下,这些人倒是跃跃欲试地答应了。

在定国看来,志文既然为了这些人,不惜亲自殿后布下陷阱,那么这些人也应该做些回报,而不仅仅只是作壁上观。

哪怕是用钱粮诱惑他们参战,也要让他们见见血,练练胆,更重要的是,只有跟着一起共同杀过敌,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

小林带着他的几个兄弟,手持白蜡杆,冲在最前面,心里有些焦急,刚才因为李智的失神,耽误了往下冲的时机,不知对战局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往山下没跑出多远,就和迎头对方撞上了。

小林他们三人一队,训练有素,自是将对方杀得节节败退。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帮挥着锄头战斗的难民,面对全副武装的护院们,除了冲在最前面落单的几个被对方砍伤外,居然不落下风,打得有声有色。

这其实是定国他们初次安排这种相对大型的战斗,经验不足的地方了。

要真如当初安排的那样,对方首尾两处刚刚受袭,小林他们就带人冲击,这时对方虽然受惊,但体力仍在,中间阵型又紧密,难民们对上这个状态的护卫,表现可就不好说了。

而现在,虽然出击的时间晚了些,却正好是对方四散奔逃之后,又爬了一段山坡,体力不济之际,难民们却没有跑多少路,体力还好,从上向下,以多打少,虽然出手毫无章法,却也将这些护卫们打得不敌。

不过这些护卫不论是体质,还是身手,都远在难民之上,只在初时被难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除了几个实在倒霉的被打翻在地。

大部分人也没吃多大亏,等缓过这口气,体力有所恢复,仗着经验和甲胄,又将局面渐渐扳了回来,战况一时陷入胶着状态。

小林见状,心里越发焦急,他这一队只有九人,另外九人留在山腰,护卫孙大夫。

他们虽然捅翻了对方好几人,大占上风,可终究对整个战场帮助不大。

这些护卫们可是忙着逃命的,要是再拖下去,气势此消彼长之下,己方势必会落入下风。

第157章 拦截

小林正焦急间,却闻山脚一阵骚乱,模糊中只见山谷一头一尾的两只队伍已经汇聚在一起,正尾随着逃逸的

原来是可旺和定国的人一前一后,已经杀透了这只马队,转而追着逃兵们上山了。

小林心下安定了些,只要再坚持一会儿,等可旺和定国的人从后掩杀上来,就大局已定了。

岂料刚定下心来,就有异变横生。

“呯!呯!”,突地先后两声大响,几个难民长声惨嚎,向后飞跌出去,一前一后各有两人从空档中冲出,向着山腰跑去。

这四人正是马队里带队的范头和胡人,吊尾的诚哥和老三,四人落马后都被人缠住了一会儿,反而没有那些正在中间的护卫们跑得快。

是以山腰处双方都开打了一会儿之后,他们才前后脚赶到。

不过这时正是难民们气势稍弱之际,四人急于逃命,不愿纠缠,连刀都没用,各出一脚,将拦路的几个难民远远踢开后,一溜烟地接着跑。

小林空自着急,却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山腰的人以老弱病残为主,除了他留下的那三个小队,其他人基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当然囡囡她们三个丫头除外。

好在很快,就有人大声喊道:“闪开,闪开,别拦着路。”

那是可旺,只见他带着几个人,从一头空档钻了出来,朝着其中的两个人追去了。

随即另一个缺口也有六人冲出,追另外两人去了。

其他护卫们见后有追兵,眼看要被夹击,无心恋战,都想从那两个空档处逃离,只是就没这么好运了。

跑掉的那四人面对的是空档,而他们则直面对手,刚把刀收回,想要换个方向跑路,可难民们的锄头就紧跟着来了。

地方不够跑不掉的,就只能再次举刀招架,然后被难民们毫无章法,此起彼伏的锄头牢牢钉在原处,然后被追上来的少年们刺倒在地。

有几个紧邻缺口的,宁肯挨上几记锄头也想往外跑,谁知一路紧随而来的人比他们这种转身跑的速度更快些,没跑出几步,就被人追上,一一戳翻在地。

少年们知道这些人身上都有皮甲,即便削尖的白蜡杆对他们的伤害也很有限,特意加大了气力,那几人挨上这么几下,皮甲虽未破,却也疼得喘不过气来,直在地上打滚。

有了从谷底追来的少年们前后夹击,战斗很快就结束了,几个身手还不错的护卫,见无路可逃,干脆弃刀举手,示意投降。

随即被小林带着人,将这些倒地的,投降的人一一用麻绳捆了起来,这事儿他擅长,想当初被那两个恶丐胁迫控制之时,他对那两人的捆绑手法可没少研究过,琢磨出不少的道道。

却说好不容易逃出包围圈的四人,边跑边颇有默契地聚在了一起,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还能逃得出来,身手必然不错,汇在一起,实力也能强些,逃出去的希望就大些,至于之前的那些不满和龌龊,就顾不得了。

那胡人别看长着两条罗圈腿,但体力最好,冲在最前,范头紧随其后,老三虽然进谷前摔了一跤,后来为掩护诚哥又挨了两下,但身材高大,体质也好,反而跑在第三位,诚哥又成了吊在最后的。

忽然间,三道白光从雪地里冒出,直取领头胡人的上中下三路。

那胡人反应也是极快,低吼一声,双脚猛的站立不动,右手腰刀自下而上格挡,“当当当”三声,将三个棍头悉数挡开。

只是刺向他喉间那一棍,角度刁钻,速度快得出乎他的意料,力气也不小,只勉强隔开少许,最后不得不侧脸仰头,才堪堪避过。

不过头上却是一凉,他一直戴着的那顶毡帽,被这一棍,给戳了下来。

挡在他们面前的,正是囡囡她们三个丫头,囡囡站位突前,小英和妞妞一左一右,稍稍落后。

“哎呀,你们三个丫头,怎如此莽撞。”

三人身后传来抱怨声,一道身影从她们身后的雪地里赶了上来,那是马二。

按他的本意,是不愿与这四个亡命之徒硬拼的,安安静静躲在雪窝子里看戏就好,反正后有可旺正带人追赶,前方不远处,还有小林留下的九个人护着孙氏父子,要阻截的话,他们更合适。

谁知这三个丫头动作飞快,也不见她们有什么交流,就一起冲了出去,马二见状,不得不跟上来。

“没事儿吧?”马二又问,后面的可旺已经快要赶上来了,他的心放下不少。

三个丫头没有搭理他,目光紧紧盯着最前方这人的头,马二跟着看过去,只见这人整个头都是光溜溜的,只在后脑正中留了一条细细的辫子,宛如猪尾巴一般,看上去煞是可笑。

“鞑子啊。”马二喃喃自语,不由得摆好姿势,紧了紧手里的白蜡杆。

目光再往后,马二却有些惊奇地看到,一起跑路的四人之中,第三个铁塔般的大汉,也如同他们一般,死死盯着这人头上的辫子,眼里的怒火,澎湃汹涌得像是想要将这鞑子吞没。

“囡囡,囡囡。”不远处又有喊声传来,却是手握药锄的孙大夫,见囡囡她们出面拦截,放不下心,带着八千和护卫他的九个人,向这里赶来。

一时间,逃跑的这四人后有追兵,前有堵截,陷入了重围。

“没事儿...”,囡囡开口应了一声。

当先的胡人突地趁机向前一冲,举刀冲向囡囡,想要趁着还未完全合围,率先击溃拦路的这三个丫头。

好在囡囡没有分心,更没有回头,手中长棍点向胡人的喉间。

胡人微一侧身,举刀挡开,想要欺到囡囡的身前。

这时,两只长棍忽然出现在胡人的胸腹前,原本稍稍落后的小英和妞妞,不经意间已经越过囡囡,一左一右刺向胡人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向后退去。

刚退回原位,胡人听得身后先后响起两声大喝,以为同伴想法和自己一样,也是要借机强攻,心下暗喜,自己一个人拿不下三个丫头,难道四个人齐上还冲不过去吗?

第158章 一变再变的战况

果然,随着第一声大喝,范头从他身后冲了出去,不过,刚进入对方的攻击范围,不待丫头们攻击,他就忽地一转身,朝着斜刺里稍落后的那十多个人冲去了。

这范头莫不是疯了,不解决近在眼前,人数最少,看上去战斗力也最弱的这四人,跑去找那十多人作甚?

囡囡几人也没料到胡人身后这人的目标竟不是他们,况且范头还换了方向,特意避开了她们,一时不防,竟让这人绕了过去,冲向孙大夫他们去了。

不过大家都知道,孙大夫他们人手不少,是以并不担心。

虽然不知范头此举何意,不过随着第二声大喝的响起,胡人以为是最后那两人要动手了,紧了紧手中的钢刀,就要再次硬闯囡囡他们的防线。

却不料这第二声大喝的声音刚落下,胡人就觉得自己顶上的头皮一紧,心下大惊,何时有敌人欺到自己身后如此之近的地方了,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脖颈间忽地一凉,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挡在他们前方的囡囡、马二等人见到的是,那铁塔般的大汉一声大喝,一步来到胡人身后,左手一把抓住那人后脑勺上的小辫,右手钢刀闪电般地向其脖颈间落下。

而对已经赶到他们身后,向他们发起攻击的可旺等人不管不顾。

“且住!”诚哥大喊,他虽然落在最后,却时刻警戒着后方,对于可旺等人的攻击,完全可以及时避让。

但他却没有闪开,而是挡在老三的身后,边冲着已经赶到的可旺等人大喊,边持刀将可旺的枪头挡开,只是另外两处的攻击最终没有挡住。

仗着身着皮甲,诚哥硬挺着不肯让开,“呯!呯!”两声闷响,没有枪头的棍尖击中他的胸口和小腹,但他只微微弓了下身,发出一声闷哼,随后“当啷”一声,为表示他的诚意,将刀给扔了。

而另一头也发出了“噗嗤”的响声,老三顺利地将那胡人的头颅砍下,不顾颈腔的鲜血将他喷的一头一脸,左手抓住胡人头顶小辫,将人头拎到自己面前,细细地看了下,眼中的疯狂这才渐渐散去。

可旺伸手制止住两个还欲进攻的手下,问道:“你们这算是...,内讧?”

诚哥苦笑一声,“与你们为敌,本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想不到闫家居然与建奴有勾搭。”

正要往下说时,斜前方孙大夫处忽地又是一声大喊“你敢

众人原本以为对付这单独一人,十拿九稳之事,似乎又出了意外。

“哥!”囡囡眼睛一亮,她从这两个字听出了那是志文的声音,这时又有几队少年追了上来,将诚哥二人团团围住,她遂放心地扭头看去。

只见刚才笔直朝孙大夫他们冲过去的那人,不知怎地,竟然避开了挡在前方的九个少年,欺到了孙大夫的身前,手举钢刀,就要向孙大夫的头上劈去。

而孙大夫手中只拿着一把锄头,正慌里慌张地想要举起来格挡,只是似乎有些来不及了。

八千离他爹倒是不远,但是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白蜡杆只刚刚伸出去,离着刀还有段距离。

再远些的地方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看那速度,除了志文也没人能做到了,正飞快地向孙大夫赶去。

眼看钢刀就要落到孙大夫的头上,志文身形蓦地又快了三分,在刀锋堪堪碰到孙大夫的帽檐时,一只白蜡杆及时地从旁边探出,“哧”的一声,棍尖没入了范头右手的内肘尖。

这一下方位拿捏得十分准确,正是大小臂之间没有护甲的地方,所以轻易地刺了进去。

心急间,志文力量也使得十足,一击得手之后,将范头整个人都挂在棍尖,向后越出几丈的距离,那把刀才“当”的一声落在地上。

随后棍尖向下一转,戳入土中,把范头钉在了雪地里。

直到此时,志文才长舒了一口气,暗道好险。

多亏他眼力好,还未进谷就看到半山腰战况激烈,匆匆向小捷交待了一下就飞速赶来。

上到山腰时,正看到扑向孙大夫的此人,在九个少年的齐齐攒刺之下,猛地向前一扑,犹如趴着滑雪一般,险之又险地从少年们的脚旁穿过,随后打了个滚,从地上跃起,朝孙大夫扑去。

见到这一幕,志文惊怒交加,于是大喊了一声“你敢”,希望能将这人稍稍阻拦一下。

同时脚下连续发力,终于在最后一刻,将其拿下,没有让他伤了孙大夫。

范头此刻躺在地上,右手被刺穿,伤口处传来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心中苦涩万分。

刚才孙大夫朝他们跑过来时,他站在胡人身后,认出了此人正是范永斗交待他要重点关注的人之一。

而他们几人身陷重围,即便与胡人一道击溃拦路的几个丫头,他觉得也很难逃出去,逃命的关键,恐怕还得落在这人身上。

故此,他特意在胡人被二次击退,三个丫头尚未继续进攻之间,冲了出去。

就在大家都以为他要向丫头们发动攻击时,突然变向,绕开了拦路之人,之后又是恶狗扑食,避开了少年们的攻击,成功来到孙大夫的身前。

其实,范头并不想伤害孙大夫,他刚才往下劈的时候,用的是刀背,吓唬这人的,只想将他制住,然后作为自己的护身符,只是黑夜中谁都没有看出来而已。

既然此人是这伙人中的重要人物,那么将其拿下,作为人质,到时候就有了与对方谈判的资本,要是运气好些,说不定还能把他弄回闫家村。

真如此的话,这一趟损失虽重,就没有白跑。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不知从哪里跑出来这么一个强的不似常人的少年,刚举起刀时,尚在远处,劈倒一半,就到了眼前,即将得手之时,被他将自己的右手都废了。

三个丫头叽叽喳喳地向志文跑去,刚才那一幕虽然短暂,也看得她们大气都不敢出,这时尘埃落定,终于可以上前了。

第159章 这不是鞑子

“哥,马二哥说你们特意留在后面,要来个前后夹击,还真是这样啊?”囡囡笑道。

志文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一起跟上来的马二,马二嘿嘿一笑,“小志,你这主意好,这样一前一后,谁都跑不了。”

说完眨了眨眼睛。

“是啊。”志文就坡下驴,“我们人虽然少些,也是能起些作用的,对吧?”

其实哪里是什么定下策略,前后夹攻,是他们一路烧水泼水,既要走路,还要干活,最终被追兵们赶上。

好在他一直轮流安排人在后值守,得到消息后,及时隐藏,才没有被发现,不过与马二就断了联系。

之后一路衔尾急追,只是两条腿的哪里赶得上四条腿的,好在这帮追兵进入山谷前休整了一会儿,才让志文他们赶上了不少路。

“小志,多谢。”孙大夫这时才缓过神来,拉着志文的手不肯放开,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笃定自己就要死了,没想到突然出现的志文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八千也正想道谢,被志文看见了,说道:“八千,这些客套话咱们就不说了罢。孙叔,让他们扶着你找个地方歇会儿?你这全身的重量都靠在我身上了。”

几个少年上来将浑身酸软的孙大夫扶下去休息不提。

“小英,你娘和你哥稍后就到。”志文看见小英几次想要张口,只是见他实在太忙,生生忍住了,急忙向她报了平安。

“志文,轮到我了吧?”可旺在旁边可怜兮兮地问道。

“还有事儿?大柱,这不都打完了么?”志文四处看了下,确实已经没有打斗的地方了。

可旺指指自己身后,“这两人似乎是头目,刚才临阵反水,杀了和他们一路的鞑子,该如何处理?”

说罢挥挥手,示意少年们让开一个通道,露出了被围在里面的诚哥和老三二人。

诚哥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横空出世的少年,光看身材,虽然还不如自己,已经差不了多少了,脸上的青涩稚嫩还未完全褪去,眼里有些看破世情的沧桑。

从周围这些人对他的态度,看得出这个被称为志文或者小志的,才是这个队伍真正的主心骨,这也说得过去,乱世嘛,拳头为大。

刚才他出手救人之时,诚哥和老三虽然被团团围住,但仍然看得很清楚,这少年速度快得让人难以置信,力气也出乎寻常的大,就是旁边以力量著称的老三,似乎也有所不及。

更可怕的是,能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如此准确地用仅仅是削尖的木棍,刺入没有皮甲防护的内肘尖,随后又毫不留情地将那范头活活钉在地上,那份眼力与狠辣,诚哥觉得就是成年人也没几个做得到。

坦白地说,他尚在辽东之时,见过几个后金的成名将领,单论近身步战的话,一对一,诚哥觉得这些人恐怕都不是此子的对手。

在志文眼里,这个正看着他的汉子,身材虽不如他旁边那人壮硕,但双臂特别长,猿背蜂腰,两眼炯炯有神,只是面容憔悴,有些显老。

正当二人相护打量之时,老三像是没有看见周围虎视眈眈的少年们,对自己眼下的处境毫不在意,不顾手中的头颅还在滴着鲜血,将其递到诚哥面前,“入他娘的,诚哥,开始以为这厮是个鞑子,没想到是真建奴。”

诚哥接过脑袋,用手摩挲了下头皮,表示同意,“是真建奴。”

又问道,“老三,怎么样,解气了吧!”

“你们和这鞑子有仇?”却是马二问道,刚才动手前他就注意到这大汉眼神不对,之后见他对即将临身的攻击都不管不顾,执意要杀死这鞑子,这种行为,只能理解为有深仇大恨了。

“这不是鞑子,是建奴。”老三脖子一梗,对马二说道。

“鞑子,是大明对长城以北,各色人等的通称。”还是孙大夫有学问,这时已经缓过些气来,开始给大家解释,“只是自辽东后金兴起之后,对他们用‘建奴’或是‘东虏’特称,以区别蒙古各部。”

众人不是年龄还小,就是身处低位,对这些东西算得上一无所知,只知道长城外的牧民都叫鞑子,不知还有这些区别,

“建奴?”志文问道,“能不能让我看看。”

“没问题,给!”话音未落,诚哥手中的脑袋就带着风声,猛地砸向志文。

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志文左手前伸,在刚刚碰到脑袋之际,使出了十三势的最后一势-云手,没有丝毫烟火气地接下了脑袋。

而在其他人眼中,就是志文随手画了个圈,那刚才还声势大作的脑袋就悄无声息地被志文拿在了手中。

这一手与刚才气势凌厉地刺中范头又截然不同,诚哥眼睛微微一眯,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少年。

志文手中此人的眼睛兀自没有闭上,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头上毛发似乎才刮了不久,有些戳手,头皮青黑,的确是经常光着头才会这样的。

顶门心的那条辫子,既细且小,连猪尾巴都比不上,只能算老鼠尾巴,对了,在满清剃发易服之始,对辫子的要求,标准就是“金钱鼠尾”,看来不虚此名。

“你们与此人有仇?”志文在见识了一番“金钱鼠尾”后问道。

“我二人与他初次相见,怎会有仇。”诚哥答道。

“那就是与建奴有仇了,你们是辽东人?”

既无私仇,又必将此人杀之而后快,那就是与整个建奴都有血仇,汉人中有此深仇大恨的,除了辽民,还能有谁?

诚哥吃了一惊,能从他俩刚才的表现知道与建奴有仇,进而推断出他们是辽东人,并不稀奇,只是这少年只问了两句话,就猜出了他们的来历,反应竟然如此迅捷。

“不错,我兄弟二人正是辽东遗民,与建奴的血海深仇,倾尽三江五湖之水也难以洗尽。”这次说话之人不是诚哥,而是老三。

他回答完志文的问题,又对诚哥说道:“诚哥,这闫家村与建奴勾结,我是不会再给他们卖命了,你怎么说?”

虽然死去这建奴并非闫修诚的人,但他闫家既然与手下有建奴的人有往来,老三还是把账算到了闫家村的头上。

第160章 范头之死

“咱们兄弟两个,向来是一同进退,你不替闫家卖命,我岂会替他们办事,再说,难道我与建奴的仇恨就比你来得浅不成?”

“嘿!要早知道闫修诚与建奴有染,我等岂会与他卖命。”

诚哥说道,语气很是不满,心下却是苦笑,老三哦,现在咱哥俩都是人家的俘虏,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还想给谁卖命。

“诸位,我兄弟二人既然已落入你们手中,要杀要剐,请便。”诚哥朝志文抱了抱拳,不卑不亢地说道。

“大柱,他二人有没有伤了咱们的弟兄?”志文对诚哥的话不置可否,转而问可旺。

“也要他们伤得了才行。”可旺哼道,语气很是傲娇。

老三不乐意了,“要不是你等前后设伏,偷袭我等,谁胜谁败,还说不定呢。”

“你还别不服气,”可旺说道,“要不咱俩现在就来过过招儿?”

“来就来,谁怕谁。”老三舞了两下手中的钢刀,跃跃欲试,“你们连点儿像样的武器都没有,能把我们咋滴?”

“对了,我们还没使弓箭呢,要不要现在试试?”老三又丢下手中刀,从身后扯出一张弓来。

“说射你左眼,绝不会射到你右眼。”老三边说边拉了下弓弦,“当年在辽东之时,那些射雕手也不一定是我和诚哥的对手。”

“老三,不可莽撞。”诚哥的手搭上老三的肩膀,将他按住了。

“战场之上,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及,诸位好手段,我输得心服口服。”诚哥转而语气诚恳地对志文说道,“我们一路行来,有十多处的地段都被厚厚的冰层冻住了,既迟滞了我等的速度,又使我们损伤不小,想必就是这位小兄弟的杰作了罢?”

“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志文语气平淡,觉得这实在是没什么值得骄傲的,“既然我们两边都无人受伤,那就没有什么是揭不过去的,二位不愿再回去替人卖命,想来暂时无处可去,不如暂时与我等同行,如何?”

却是志文见老三拿出弓箭,对他二人动了心思。

自己这一帮人除了像小孩似的扔扔石头,一直缺乏有效的远程攻击手段,看那老三满脸不甘心的神情,想来箭术不会差,而这诚哥欣长的体型,就更是为射箭而生的。

有了他二人的加入,不但有了两个远程打击点,今后大伙儿要想学箭,也有人教了不是。

要是能训练出一队弓兵,整体攻击力立马能上一个台阶。

当然,志文知道自己想远了,精湛的箭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成的,不过首先是得把他二人招揽进来。

只是自己等人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一帮连饭都吃不饱的难民,想要让这二人心甘情愿地效命,恐怕有些困难。

实在不行,就先用强吧,不让他们离开就好,以后再慢慢收服。

这算不算是裹挟呢?

“志哥,你们赶上来了?”诚哥尚未答复,黑暗中突然有人问道,话语里全是惊喜,待来人走到面前,正是定国。

“来了。”志文见到定国也很高兴,忍不住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干得不错,定国。”

讲真,志文扪心自问,要是由他来安排指挥这次战斗,十有**没有定国做得这么好,这小子真是天生的大将之才,整个过程基本都考虑到了,环环相扣,将敌人一步步击垮。

虽然有些突发事件,但已经跟他的指挥才能没有多大关系了。

“嘿嘿。”定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却并没有谦让,毕竟还是有些小得意的。

“不要...”,斜刺里一声大喊,那是被志文钉在地上的范头,脖子已被一根削尖的白蜡杆刺穿,喉间咯咯作响,却再也说不出话来,鲜血已将雪地染红了一大片。

白蜡杆的另一头,是宋献策,双眼通红,正死死盯着范头,嘴巴张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小子自献了计策后,还和以前一样,跟着可旺,只是他未经训练,也没说要加入进来,可旺就没有发他武器。

大战之前,本想安排宋献策和难民们一起,藏在山上,以免受伤,他自己却不乐意,仍旧执意跟着可旺,放言自身安全不用可旺操心,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可旺无奈,只得由他。

其实这小子精得很,自听了定国的安排后,他就断定,追兵们在享受了志文给他们准备的冰面大餐后,已然精疲力尽,甚至人手还会有所折损。

再遭受这一连串的打击,势必崩溃,己方完胜的几率,当在九成以上。

只要不身涉战场,远远跟在后面,安全上不会有什么问题。

宋献策就是想看看,追兵里会不会有杀害他爹娘好友的凶手,如果有的话,定要想方设法为他们报仇。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大局已定,争斗已止后,宋献策跟在少年们的后面来到山腰,即便天色如此黑暗,他还是认出了被钉在地上那人的脸,那令他魂萦梦绕的脸,那令他咬牙切齿的脸。

想到还在麻袋里的三个至亲,宋献策猛地夺过身边一个少年手里的长棍,几步来到那人身前,在其他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棍尖刺进了那人的喉间。

不要?这人要说什么?不要杀他吗?怎么可能,宋献策恶狠狠地想到。

见仇人还未断气,兀自不解恨,将手中长棍用力又转了几下,这人一大口带着泡沫的鲜血从口中涌出,眼睛翻了翻,终于停止了挣扎。

“噗通!”宋献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见对方已死,刚才杀人时的力气仿佛一下子全部消失了。

“爹爹,娘亲,孟兄,我为你们报仇了。”泪水无声地从眼里涌出,顺着脸颊滴落地面。

志文叹了一口气,说起来宋掌柜一家之死,多少与他有些关系,算得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见宋献策还跪在雪地里痛哭,开口劝道:“宋兄,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可别受了寒,宋掌柜他们还等着你送行呢。”

第161章 男儿所为

“郑兄,多亏你们出手制住此獠,我才能得报大仇,多谢了。”

宋献策听到有人劝慰,见是志文,膝行来到志文面前,就要磕头行大礼。

那仇人是被谁给钉在地上的他不知道,不过志文既然是领头人,那么向他道谢总没有错。

志文伸出一只手,托住了宋献策的手臂,止住了他下拜的行动,制住这范头,对他来说,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当时是为了救孙大夫,他自认为值不得让对方磕头。

手上加了把劲儿,直接把宋献策从雪地里给提了起来,“宋兄不必多礼,还是先站起来罢。”

宋献策见自己头都磕不下去,只得作罢,刚伸直双腿在地上站稳,又看见志文右手的那个建奴人头,禁不住纵声长笑。

“定国,你说这小子是不是疯了?”可旺低声问道。

这宋献策刚才手刃仇人之后痛哭流涕,现在却又大笑,不止可旺,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觉得他恐怕是大仇得报后失心疯了,孙大夫已经在考虑,要是这小子再这样笑下去,自己是不是要上前给他一巴掌,让他清醒清醒。

好在宋献策很快止住笑声,双膝一曲,就要再度下跪,这次又被志文眼疾手快地止住后,却不肯作罢,后退几步,仍欲再度拜下。

“宋兄,我制住此人,也非是为你,而是为了救孙伯,实在不必如此。”志文再次托住宋献策。

“郑兄,我这一拜不是为了刚才那人,而是为了你手中这个头颅,你若再不受我一拜,叫我怎生面对爹娘好友。”

“哦,难道此人也是那晚的凶手之一?”

“正是,还多亏他是异族,口音怪异,我才能一听之下,就知道幕后之人是那范永斗。”

“可...,这人不是我杀的啊。”

“不管是谁,总是你们的人,这一拜你也受得起,我拜了你之后,再去拜他。”

“宋兄,杀了这建奴的,还真不是我们的人。”志文如此说道,仍不肯受宋献策一拜。

“你应该拜的,是这两位...好汉。”志文说罢,指了指他身后的诚哥与老三两人。

宋献策疑惑地看了看这两人,面生得紧,他能肯定,之前没有见过,真不是志文他们的人,只是既然志文都如此说了,断没有欺瞒他的道理,当下一弯腰,就要磕头。

这一拜,还是没有拜下去,被老三给扶住了,“小兄弟,没想到你与建奴也有深仇大恨,谢就不用了,我们杀他是为了自己。”

“无论如何,总是你们杀了此人,我才得报大仇,这一拜还是当得的。”宋献策执意要拜。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妈,拜来拜去的烦不烦?”老三突然火了,“是男人的话,以后自己多杀几个建奴,不就什么仇都报了?”

“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说完老三还向周围的人问了一句。

“说得好,”可旺第一个跳出来,“姓宋的小子,你要想接着报仇,以后就跟着我们,好好练武,总有一天能让你亲手杀了那个大仇家的。”

宋献策突然呆呆得,仿佛没有听到,从刚才老三发火的时候,他就这个样子了。

而老三见可旺赞同他的说法,感觉十分对他的脾气,大生知己之感,刚才的不快不翼而飞,大笑道:“这位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莫怪莫怪。”

“那算得甚事?”可旺满不在意,“这位...老哥,要不咱俩哪天好好切磋下?”

“那感情好。”老三求之不得的样子,转身对诚哥说道,“诚哥,这帮小兄弟够豪爽,身手好,相信他们也不会如那闫修诚一般,与建奴勾搭,要不咱们就留下?以后能在一起切磋,也是一桩乐事。”

“老三说得好,我也正有此意。”诚哥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向志文说道,“在下兄弟二人,承蒙不弃,今后就在郑小兄弟手下讨口饭吃了。”

“二位不再考虑下了?”志文笑道,自愿的总比强迫的要好。

“郑小兄说的哪里话,刚才我就想答应,只是有事发生,这才给耽误了。”诚哥这说的是实话,他不过稍稍犹豫了下,就不断有事儿发生。

其实诚哥知道,这由不得自己同不同意,对方难道还会放自己兄弟二人离开?只看志文问他是否愿意留下来之后,并不着急他的回答,就知道自己哪怕不乐意也得留下来,与其被人强迫,还不如主动些,以后也好相处。

老三这忙也帮得恰到好处,自然而然地就表露了投靠之心。

这时,刚刚还在发呆的宋献策走到老三面前,郑重地抱拳说道,“受教了。”

“啊?哦。”老三被他弄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多谢你刚才的一番指点,”宋献策说道,“说的是,快意恩仇,才是我辈男儿之所为。”

之前他的想法是,先让父母好友入土为安,至于报仇,那得先有功名,然后步入朝堂,方才有些希望,范家在朝廷也是有人的。

不想跟着志文他们走了这一遭,在将帮凶先除去之后,内心深处的那份畅快,竟让他改了主意,去他娘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就要“小人报仇,一天到晚”。

且不说自己今后能不能达到设想中的高度,就算自己在十多二十年后,真能拥有报仇的权势,可到那时候,这仇报得还有什么意思,哪有刚才自己亲手杀死仇敌那样畅快。

老三被他这番半文半白的话弄得有些吃力,但不妨碍他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想通就好。”

“我要加入你们,我要练武。”宋献策又对志文说,他想通了,要想亲手斩下仇人的头,最好就是加入志文他们,不但可以跟着练武,一旦有机会,还可以请他们帮忙,出人出力,让自己手刃范永斗。

志文暗自摇头,这宋献策他记得原是李自成手下的谋士之一,标准的文人一个,现下主动要求学武,也不知将来会不会被他们给带歪了。

“你...,不读书了?”志文问道,“那要想好了,咱们可是难民,一群苦苦挣扎,但求生存下去的难民。”

第162章 持金过市

“不读了,想靠着读书来报仇雪恨,那是痴人说梦。”宋献策回答,“挣扎求生?这世道,大部分人都得挣扎才能求生罢。”

“难民?你们可不是普通难民。”宋献策挑衅地看了志文一眼,“普通难民会织毛衣?普通难民有这等行军布阵的本事?普通难民敢杀人?”

自从他亲眼见到两个仇人死在眼前,心结解了大半,再想通了复仇需靠自己亲自动手,方才爽快后,整个人都从悲痛中走了出来,言辞一如既往的犀利。

志文讪讪一笑,没有接话。

“给个痛快话,到底要不要?”

“有个读书人愿意和我们一起逃难,那是求之不得的事儿,要,怎么不要。”志文正犯愁识字之人太少,有这么一个历史名人加入,自然不会拒之门外。

“既然我不是外人了,那有些话我想问问这两人。”宋献策努努嘴,表示目标是诚哥和老三。

志文点头同意,他也有问题想问这二人,既然有人代劳,那正好,况且宋献策身为本地人,应该知道一些秘辛,想必更能问在点子上。

“这位小兄弟,有什么尽管问,咱哥俩知道什么定然不会隐瞒。”诚哥听说眼前这少年是读书人,不敢怠慢。

“二位怎么称呼?”

“这是老三,他管我叫诚哥。”

“没有正式一点的名称吗?比如,姓什么,叫什么?”

诚哥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幽幽说道,“连家都被建奴给占了的人,怎还有脸用父母给的名字,没的辱没了祖宗。”

宋献策闻言一愣,不禁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感,自己不也是因为不能报仇,原名“康年”也没脸用吗,更为了纪念替自己而死的同窗好友,方才改称宋献策的。

“那诚哥,三哥,”宋献策语气轻柔了许多,“你们应当是今早从蒲州出发,前来追击我们的吧?”

只要智商在线,判断这二人的来历,对宋献策来说是小菜一碟。

“是。”两人齐点头。

“那你们原来的雇主是谁?”

“闫修诚。”

“果然是这个老东西。”宋献策冷哼,“蒲解两地的盐商,数他跟范家跟得最紧。”

虽然在蒲州长大,但不论是本地盐商还是晋北粮商,与普通人关系都不大,所以宋献策原本是没有什么偏好的,不过现在爹娘好友被粮商害死,他自然对粮商以及投

“是范永斗让他派人来的吗?”

“是不是范永斗就不知道了,只听人叫他范大公子,闫修诚对他,那是巴结得很。”

“那错不了了,就是他,范永斗。”宋献策有怒火藏在眼里,这个人才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真正凶手。

范永斗,你们以为十拿九稳的行动,已经失败了。

原本他询问诚哥与老三,只想证实一下,幕后黑手是不是范永斗,这会儿想到仇家的计划被破坏,而自己还参与在其中,宋献策心中有莫名快意。

只要能让仇家不爽,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件事,也能让他获得那么一丝复仇的快感。

“郑兄,你听到了,闫修诚不过是条走狗,真正觊觎你们的是范永斗。”至于觊觎什么,宋献策相信志文很清楚。

志文点点头,让专业人士来询问就是不一样,几句话就把幕后黑手揪了出来,这下终于知道是谁在惦记自己了,要不然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滋味,直如芒刺在背。

“郑兄,你知道这范永斗是何许人也吗?”宋献策见他没有说话,突然问道。

“我等小民,都是从陕北逃难过来的,怎会知道,要不宋兄给我们说说?”志文倒是很想了解一下,知己知彼嘛。

“范永斗,范家庶长子,而范家,是晋北八大粮商之首,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至于他们怎么发的家,这说起来,话可就长了。”

接下来,宋献策把范家的发家史娓娓道来,其中的重点,是他们把铁器、粮食等朝廷禁止的战略物资,私下卖与建奴,又替建奴处理从汉人百姓中抢来的财物,说白了,就是替建奴销赃。

这一进一出之间,利润大得不可想像,短短十数年间,范家连同其他七家粮商,实力飞速膨胀,连老牌的晋南盐商、徽商等,都被他们比了下去。

近些年,他们又不惜钱财,搭上了几个朝中大佬,更是横行无忌。

“你说的这些可是真的?”听到这里,老三突然伸出手,想把宋献策抓过来询问,被诚哥及时挡住了。

“这些算不上什么秘密,我有必要骗你们么?”宋献策反问道,“你们要是在蒲州再多呆上些日子,自然也会知道。”

“可恶,他们这是资敌啊,”老三捶胸大喊,随即用刀狠狠砍在地上,碎雪四溅,“这些人罔顾国法,眼里还有没有天地君亲师,还有没有大明子民?”

“嘿嘿,他们眼里除了钱财,哪里还会有其他东西。”宋献策也是恨恨地说道。

这下麻烦了,志文觉得,范永斗如此大的阵仗,想必不会仅仅只是为了毛衣,恐怕以他的眼界,已经看到了毛布的巨大利润。

在自身实力如此弱小的情况下,被这么一头饿虎给盯上,志文现在怎么都有一种三岁小儿持金过市的感觉。

别看今晚他们因天时,用地利,再加人和,大获全胜,可对范永斗来说,损失的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只要他舍得砸钱,志文相信,不论是黑道还是白道,各种麻烦都会源源不断地找上门来的。

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众人见志文来回踱着步,低头沉思,都知趣地没有打扰他,各自散开,忙活事情去了,就连刚刚赶回来的小英娘与小捷等人,见此状况,也没有和志文打招呼,自去山下帮忙。

山下是官道,今晚这里成了战场,死了不少人,必须赶在天亮前,把道路清理干净,不留痕迹,否则被其他路人看到,必然会将官兵引来。

这些事情,李智会发布任务,安排难民们去做,而可旺和定国也会带人配合,不用志文操心。

第163章 以攻为守

宋献策站在志文身旁,没有离开,他刚刚投靠,该做些什么还不清楚,也没人来指派于他,能偷个懒自是不错,再说,他想报大仇,还得指望志文,得跟紧点。

诚哥和老三也没走,情况和宋献策差不多,而且不是还在问着话吗,他们也不好擅自走开。

“短时间内,我等是不会有什么麻烦的。”宋献策说道,“闫修诚这厮一下子损失了这么多人手,估计没有力量再来对付我们了。”

他知道志文因为要对上范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而忧心,既然已是志文他们中的一员,当然得为他们出谋划策,况且范永斗还是自己的生死大仇。

“而这里终非他们范家的地头,其他已经投靠范家的盐商,既有实力又有胆子像闫修诚这样的,应该没了,接下来...”

“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恐怕就是官军的进剿和土匪的袭扰了。”志文接着说道。

这番话说出来,让宋献策吃了一惊。

在他眼里,一直把志文看作一个小武夫,哪怕是志文念出那句让他匪夷所思的诗,又出了化水结冰的策略,也不过是个有点头脑的武夫。

能推测出即将面临的困境,那是需要一定见识的,宋献策开始觉

“官军倒不用放在心上,他们拿了钱未必会办事,想办事也未必能办好,范永斗不会不知道,”宋献策接着说道,“各路土匪就很麻烦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接下来,恐怕我们无时无刻都得面对各种明枪暗箭了。”

“郑兄,眼下最好就是化整为零,两千多人,目标实在太大了,很容易被探得行踪。”宋献策还是觉得那些难民是个大累赘,这次又想劝说志文将之抛弃。

只留下最精干,最能打的那一百多少年,则进退自如,大有转圜之地,在这广阔的三晋大地,要想打探一百多人的行踪,不是那么容易的。

“宋兄,你说的有些道理,只是难道我等就此沦落,成为流匪,在这山野中到处流窜吗?”志文反问。

宋献策被问得哑口无言。

“宋兄,你说这范永斗既非蒲州本地人,他难道会一直逗留在此地?”志文问道。

“听那范头说,只要抓住你们,他们家公子爷就会北返晋北。”老三突然插话。

回晋北?记得当初在自家衣铺里,他也是这样和爹说的,宋献策想到,看来不是虚言,蒲州他是不会久留的。

“这样的话,咱们或许可以试试,在路上伏击他?”宋献策对这个主意有些拿不定,虽然从他自己的角度来说,这样做是一举两得,既能解除威胁,也能报得私仇。

志文听了却点点头,“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把他这个金主做了,难不成还会有人替他卖命?”

“没用的,郑兄。”宋献策突然一下又沮丧起来,却是想到了疏漏之处,“他只需早早悬出花红,就算被我们杀了,只要那些土匪不知道,仍然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一直旁听的诚哥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不就是一块玉玦吗,打打杀杀的不说,范永斗还会为此悬赏花红?看来这只是个托辞啊。

和老三交换了下眼神,诚哥说道:“那个范永斗说,是你们偷了他的随身玉玦,他才让闫修诚来追拿你们的。”

宋献策闻言,呵呵一笑,不置可否。

志文心里的怒火却腾的一下升了起来,自己身为强盗,却诬陷他人为小偷,豪门大户的做派就是这样么。

再想到与这范永斗连面都未见上一次,仅仅因为毛衣,不但将自己买芒硝的计划给破坏了,还得腾出手来解决他派来的人,今后更得陷入无止境的追杀与反追杀之中。

还有,他们与建奴的那些腌臜交易,神州近三百年的腥膻,有这些人的一份功劳,与这些人相比,那个送他们粮食的周公子,真算得上是有良心的商人了。

前后两世加在一起,志文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那么强烈地想要将一个人置于死地。

诚哥见志文原本温和的眼神,一下变得犀利无比,有些慌神,“他这话我们可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这话倒是真的,当初听说此事,他就觉得这块玉玦应该是人家难民的,你范大公子身边有几个护卫随行,谁能轻易近得了身。

多半是看中了人家的传家宝,当时不方便下手,之后想要强抢过来而已。

志文似乎没有听见诚哥的话,只喃喃自语道:“那我们就在悬红之前把他做了。”

说完抬头问道,“诚哥,此役之后,闫家村还剩多少人手?”

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应付范永斗得知这次行动失败后,有可能接踵而来的报复,那么就必须知道对方手中还有多少力量。

“志哥,你这样叫,岂不是折煞我了,叫我大诚就行。”诚哥没有丝毫为难的,就把这小他十多岁的少年称作哥了。

志文现在没有心思纠结诚哥对他的称呼,而且以后这样的事儿估计会越来越多,就因为年龄小,让人人都叫他志文或小志也不好,亲疏有别还是得有所体现。

不过叫对方大诚也不妥,已经有个大成了,分不清。

知道对方不愿意吐露真名实姓的原因,志文也不想强求,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一旦把列祖列宗都搬出来了,基本上是不会骗人的。

“把你的诚字拆开,叫你老言,你看怎样?我们已经有个叫大成的人了。”志文问道。

“行。”其实诚哥不识字,哪个诚他根本不知道,带言字旁的这个诚字,却是志文想当然了。

“老言,闫家村是你的故主,要是你觉得我的问题有违你的行事准则,可以不用说。”这年头,即便背叛旧主之后,也往往不愿与之为敌。

“志哥说的哪里话,他闫修诚要是不与建奴勾搭,我们兄弟俩还会顾虑一二,但凡替建奴做事的,都是我们的仇人。”老三也很自然地跟着叫志哥,表白了他们的心迹。

“闫家村的护卫总共约有三百人,这次派了一百人出来。”老言说道,“剩下的人,守卫闫家村都有些勉强。”

第164章 回马枪

“那就还有两百人守卫。”志文盘算道。

“不止,”老言在旁边接话,“这一路而来,折损了三十号的人马,不过伤势不重,范头让他们原地待命,我觉得大冷天的,实在难熬,就让他们自己回闫家村了。”

“哦?”听上去,是闫家村的护卫力量加强了,但志文却意识到,这反而是个好消息。

“这么说来,今晚这一役,闫家村一时不会得知咯。”

“志哥,你这是想...?”老言有点不敢相信他的猜测,试探性地问道。

“没错,趁着闫家村还不知情,趁着范永斗还在,咱们杀个回马枪,把他们连锅端了。”志文狠狠地说道。

老言听完,一下呆了,他是一点都没有想到,志文如此胆大,敢打闫家村的主意。

真打算这么做的话,自己当初的无心之举,居然帮了忙。

“你疯了!”宋献策听志文讲完他那大胆的计划,忍不住大叫,“闫家村,名为村,实际上是一座小型城池,你就一百多人,武器、装备和器械,什么都没有,你能飞上去不成?”

嘿嘿,飞自然不会,不过我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爬上去,志文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按老言的说法,闫家村人手严重不足,那么能钻的空子可就太多了,只要上了城墙,悄无声息地干掉几个护卫,再打开城门,这闫家村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虽然有些冒险,但志文认为值得一试,否则以后被人像撵狗似的追

有了城墙,对于防守一方来说,是最好的屏障,可对进攻一方来说,一旦攻下城池,这城墙又何尝不是控制城内之人的利器呢。

只要守好城门,这些人想逃都难,如果没有城墙,要想把这几百人一网打尽,还真不容易。

既然要与范家这样的庞然大物做对,那么这次的行动就一丝消息都不能走漏,如此才能获得一段时间相对较长的安全期。

否则的话,以范家的实力,恐怕很快就能查到是他们做的,那结果跟没做一样。

所以,这次志文不打算放走任何一人,当然,不是大开杀戒,除了必死的那几个人,如范永斗、闫修诚,其他的,志文另有用处。

同样的用处,还有今天俘虏的闫家护卫们,这不,小捷和小林牵着绳子,将串成一串串的俘虏们带来了。

“志哥,怎么样?我捆人的水准不低吧?”小林得意洋洋地问。

“有一套,”志文笑道,“看来当初跟着那几个恶丐,也没有白白浪费大好光阴啊。”

“小志,这些人怎么办?”小捷问道,有些忧虑,都杀了吧,不忍心,不杀的话,又嫌他们浪费粮食。

“先这样捆着吧,让他们能走路就行。”志文说道,他已经看见了老言和老三欲言又止的神情,知道他们想为这些昔日的同僚求情,早有打算的他,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小林,你再辛苦一下,将他们每五个人串成一个小队,然后三个小队连在一起。”这样既方便行动,谁要想跑也很困难。

“好嘞。”小林答应一声,开始忙活起来了。

“对了,小捷,告诉他们,每个小队只要走了一人,那么其余四人就只能替他下葬了。”对这些曾经兵戎相见的敌人,志文是不会用什么怀柔手段的,“也不用让他们吃得太饱,只要走得动路就行。”

老言和老三闻言松了口气,不论如何,这些人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交待完事情,见宋献策仍然不甘心的样子,还是想要劝说他放弃攻打闫家村的想法,禁不住宽慰道:“宋兄,放心,我不会拿自己和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的,先去看看,要实在打不下来,咱们扭头就走,如何?”

宋献策见志文如此胸有成竹,狐疑地点点头,莫非他真有什么杀手锏不成?

咦?这老言和老三不是现成的内应嘛。

“郑兄,你莫非是想让他俩做内应?”宋献策指了指老言和老三问道。

老言听到这话,不禁苦笑道,“志哥,宋小兄弟,我二人虽说在闫家护卫中有些威信,那是仗着自己的本事,但因为是外人,没什么实权,就相当于...,相当于...”,一时不知怎么说合适。

“就相当于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志文不自觉地就这样问了。

“对对对,差不离,不过我哥俩和林教头比可差远了。”老言说道,这水浒传的故事,现在还是流传得比较广的。

“就在夜里骗他们开下门都不行吗?”宋献策不甘心地问道。

“没必要,宋兄,”志文不待老言和老三答话,就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要是就他二人去叫门,那闫家村里的护卫们,会不会认为行动已经失败了,那样的话,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只要能把城门赚开就够了啊。”宋献策说。

“用不着,我自有安排。”志文回道,如果他没有轻身功夫,那么用计赚开城门,的确是个好办法。

不过即便如此,进了城后也势必要爆发激战,以一百不到的少年们,硬憾两百多的护卫,胜算实在不大。

更难以达到志文的既定目标,不走脱一人。

见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志文召集大家,把现在所处的困境,面临的敌人,还有他自己的打算,都说了一下。

除了新入伙的三人,大家现在对志文都有些盲从了,对范家的权势和能量到底有多大并不清楚,是以反不如志文这么担心。

自然又是可旺和定国起了争执,都想跟着志文去打闫家村。

“志文,还没过黄河你就答应过我的,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让我跟你去。”可旺说道,他仍然对那次志文带着定国阻击老九的事儿耿耿于怀。

“我看你今天身先士卒,杀得挺痛快的,就不要和我争了罢。”定国说,“我可是没敢放开手脚,志哥,还是带我去吧,上次咱们不就挺默契的么。”

“定国,这次就让大柱和我去吧。”志文说道,“留守此处也很重要,不但要保护孙伯他们,还得看管俘虏,而且我只给你三十人,剩下的我要全部带走。”

经次一役,定国已经显现了他出色的指挥和统帅能力,能够独当一面,自然是留在此地主持大局更好。

而可旺更适合冲锋陷阵,攻打闫家村,也是一大助力。

定国暗自撇撇嘴,相比在战场厮杀,他现在更喜欢通过谋划,一步步将敌人引入陷阱,然后行雷霆之力,一举击溃对手,那种在战场上操纵一切的感觉,虽然今天才第一次经历,但已让他沉醉万分。

之所以要跟志文去,是想再好好体会下战场上的感觉,今天时间太短了,不过瘾,只是志文都这样说了,定国只得同意,看来这能力太强,也不是好事儿啊。

“全凭志哥安排。”定国抱拳道。

“小捷也去。”等小捷看向他时,志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密室”,然后就看见小捷两眼发光,一下子兴奋起来。

之前他们寻宝,可是在那些土财主的密室中,发了一笔他们自认为数目不小的横财。

现在对象换成了晋南盐商,虽说这闫氏在范永斗这些人眼里,还上不得台面,但他能修一座城池,就可知道此人的财富对志文他们来说是多么惊人。

一旦找到他的密室,志文都不敢想象那会是一笔多大的财富。

第165章 紫铜小火炉

正午,闫家村。

大雪已停,但天并未放晴,云层浓厚低沉。

北风虽不强劲,但吹在人身上也能直往你的毛孔里扎。

几个护卫蹲在城门楼上,正在烤火。

“这天儿冻得,比下雪那几天还冷。”护卫甲紧了紧身上的毡衣,把手伸向火堆。

“那可不,前几天踩烂的路面全都冻起来了,啧啧,这趟诚哥他们出去,可是遭罪了。”护卫乙手中木棍串着一块面饼,正在火上翻烤,空气中飘荡着浓浓的麦香。

“那可不。”护卫丙已经烤好了自己的面饼,正在大口开吃,“这人啊,本事太强也不好,亏得咱哥几个本事不济,不然哪能在这儿烤火。”

“你们啊,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护卫甲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灌了一口后接着说道,“要我说啊,诚哥他们还是尽快回来的好,这一天多了,就轮着睡了几个时辰,咱哥几个也不容易,是不?”

“就是。”

“就是。”

另外两人纷纷附和,原来一个人每天就值守四个时辰的,这两天最少八个时辰,就算下了岗也不能乱跑,营舍里老实呆着,随时待命。

不过一天八个时辰下来,都是累得倒头就睡,哪还有什么花花心思闲游浪荡的。

“别说话。”护卫甲突然抬起手来,示意另外两人安静,城下隐隐有喊声传来。

这三人也算得上小头目,其他人都去巡视城墙了,他们躲在门楼里避风取暖。

“闫头儿!闫头儿!”城下有声音传来。

“好像城外有人叫你哎,闫头儿。”护卫乙对护卫甲说道。

“难道诚哥他们回来了?”护卫甲,也就是闫头儿,从火堆边站起来,走出门楼,向城下看去。

“闫小八!”闫头儿认出了城下之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对了,你的马呢?”

“别提了,路过冰面,连人带马的摔了一大跤,马腿都折了两条,我还好,就是点轻伤。”闫小八说到这,跺了跺脚,“我说闫头儿,能不能开门让我进去再说,我这儿又冻又饿的。”

“好好好,这就让你进来。”亏得这闫小八和他一样,都是闫氏的家生子,忠诚上没什么问题,否则的话,像这样一个人有些蹊跷地回来,放不放他进来还得好好琢磨下。

大厅里,四周放着火盆,春意融融,烧的都是银丝炭,一点烟气都没有。

范永斗和闫修诚分坐两端,案前放着一个紫铜锅,中间一个小烟囱,周边乳白色的汤汁翻滚不休,白汽缭绕,两人正在吃涮锅。

案上除了几碟菜蔬,最显眼的是一大盘红白相间,薄如纸,匀如晶,齐如线,美如花的肉片。

范永斗伸筷从汤里夹出一片已成灰白色的肉片,放入一个小碟,蘸了蘸酱料,最后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虽说比不上我们北口的羊肉,但在蒲州,也算不错。”范永斗举杯抿了一口酒,“有心了,修诚。”

“范公子喜欢就好。”闫修诚笑道,“我这羊肉自然比不得鼎鼎有名的北口蕴羊,不过也是选用阉割后的公羊后腿,冻压出血水后,才切的片,干而不冻,也算鲜嫩,能入您的法眼,这帮下人做事还算用心。”

“行了,修诚,客气话就别说了,天寒地冻,吃些羊肉正好暖身,来来来,共饮此杯。”

闫修诚举杯,向着范永斗遥遥一敬,仰脖把酒喝完,刚放下酒杯,一人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范永斗见闫修诚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忍不住问道:“何事?修诚,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不用,范公子。”闫修诚挥了挥衣袖,示意在一旁服侍的丫鬟,和几个他专门从蒲州请来,正在唱着小曲儿的清倌人退下。

“昨天出发的人马,已经有人回来了。”闫修诚说道。

“哦!难道事情办成了?”范永斗眼里露出一丝兴奋,随即被他隐藏了下去。

“呃,还没有,”闫修诚讪讪说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回来的几个,都是因为路滑,摔倒受伤的人员。”

“哦,”范永斗不以为意,天寒地冻,骑马急行,摔倒受伤那是在所难免的,不过自己求人办事,还是得适当表示下。

“伤势如何?”

“人倒是不打紧,五个人都是轻伤,不过马就不行了,他们都是自行走回来的。”

“无妨,”范永斗安慰道,“下回我从晋北来,多弄些马来给你。”

“那...,多谢了。”闫修诚拱手致谢,他本不想要,几匹马还是损失得起的,不过想到北口临近草原,好马不少,就没有拒绝。

“那五人让他们去找小四,一人五两,算我的一点心意。”

“这就不用你破费了,范公子。”闫修诚推辞道。

“嗳,修诚,他们是为我办事受的伤,我不能不有所表示。”

“范公子大气,帮你做事,真是一点儿亏都不会吃。”

“哈哈,那是。”

片刻后,丫鬟们和清倌人复又进的大厅,服侍的服侍,唱曲儿的唱曲儿。

只不过气氛起来没多久,刚才通报讯息的那人又进来了,仍是在闫修诚耳边嘀咕。

闫修诚皱皱眉头,对一旁正关注他的范永斗说道:“无事,又回来几个,还是一样的缘由。”

“既如此,一律像刚才那样处理。”范永斗举杯说道,“让他们去找小四好了,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儿影响了你我二人的酒兴。”

“听见没有,”闫修诚呵斥道,“到了四管家那里,让他们好好感谢范公子,还有,再有人回来就不必前来禀报我了,让他们自去歇息。”

“是!”那人退下了。

“修诚啊,昨天我不是说过吗,只需一二丫鬟服侍即可,你看你,吃顿饭,就有四个丫头在我身边候着,还找了几个清倌人来解闷,过了,过了啊。”

范永斗语似责怪,却掩不住他乐不可支的神情。

闫修诚嘴角微微抖动,范大公子驾到,怎敢怠慢啊,真只给你两个丫头使唤,那今后,恐怕别想同你做事了。

第166章 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两人这餐饭,从正午吃到黄昏。

到后来,范永斗明显有些喝多了,兴致颇高,在听完一只小曲儿后,大着舌头问闫修诚:

“修诚,这天寒地冻的,连我这外人都知道,正是出芒硝的时候,你怎地如此有空,陪了我一个下午?”

闫修诚冷哼一声,眼里掠过一丝厉色,“范公子,不怕被你笑话,那周承允见我不惯,凡是与他交好的徽州药商,无人愿意收购我的芒硝,前年的货都尚未出完。”

“哦?怪不得你不用亲临盐田了。”这是范永斗初次得闻,芒硝既然换不来白花花的银子,那谁还愿意天寒地冻的去湖面上受罪。

讲真,要不是这次找闫修诚帮忙,他是不会与这人谈这么多话的。

在他眼里,这厮只是范家的一条走狗而已,跟狗需要有什么交流吗?

这周承允行事倒也果决,发现闫修诚私下勾搭范家,立马断了他的芒硝销路,以杀一儆百。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做反倒越发地将闫修诚推向范家,算得上帮了他范家的忙。

“抱歉,这芒硝,我还真帮不上什么忙。”范永斗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草原上并不是不用药,只是芒硝使用范围小,还有用药限制,在塞外并没有销路。

“那你的盐田冬天就荒着?”

闫修诚摇摇头,“我还是安排了人手收集芒硝,不然的话,岂不是便宜了其他人。”

这倒是,要不派人守着的话,闫修诚盐田里的芒硝,肯定会被别人收走,白白助涨他人实力。

既如此,不妨再加些人手,顺带把芒硝收了,就算卖不出去也不能便宜其他人。

“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事儿了。”范永斗举起酒杯,“修诚今日既然有空,那我们不妨一醉方休。”

闫修诚依言举起酒杯,心下有些失望,他不惜揭自家短,就是想从范永斗这里寻求些帮助,能不能帮忙在晋北找些芒硝的销路,只是看来这次是没戏了。

“何事?”闫修诚放下酒杯,见中午报信儿的人又守在房门外,沉下脸来问道。

“老爷,午后又有护卫回来,...”

“我不是已经说过,让他们自去歇息,不用再来禀报了吗?”不待此人把话说完,闫修诚就不耐烦地说道。

别看他在范永斗面前一脸谄笑,唯唯诺诺的样子,面对自家下人,却是威势十足。

“不是的,老...老爷,是闫小甲让小的来问,要是天黑后还有护卫回来,还开不开城门让他们进来?”报信人有些委屈地说。

闫小甲,就是城门楼那三个护卫中被称作闫头的人,算得上闫修诚的心腹,被安排掌管闫家村的前门,既是他让人来问,闫修诚不得不重视起来。

“下去下去!”闫修诚不耐烦地挥挥手,把丫

“行了,说罢。”

“小的听闫小甲说,护卫们陆续到了不少,估计晚上还会有人回来,这夜里打开城门,他不敢擅专,让小的来问问老爷的意思。”

陆续?那就是事情还没办成,不然应该一起到的。

“回来了多少护卫?都是摔伤的?”闫修诚沉下脸问道。

“总有二十多人吧,都是摔得。”

这么多?是出什么事儿了吗,不应该啊,难道连一帮难民都拿不下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闫修诚有些担忧了,两成多的人摔伤,不太正常啊,要是这一百号人出了什么事,那他可是要实力大损的。

“据说不少路段都被人泼了水,路面结了很厚的冰层,所以才摔伤了这么多人,诚教头不忍见他们受冻,打发他们自己回来的。”

用水泼路面?这可不是普通难民会用的手段,范大公子到底看上人家什么了?闫修诚开始对范永斗真正的目的有了些好奇。

这群难民,恐怕不是自己当初想像的那么容易对付啊。

“哈哈哈...”,正当闫修诚开始有些担心护卫们的安危时,范永斗在旁边大笑起来。

“修诚,不必担心,这些贼厮,也就只能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了。”

“你想想,”范永斗面色潮红,手舞足蹈地解释,“他们要是足够强大,干嘛不与你的人堂堂正正对决。”

这话闫修诚可不认同,两军相对,都是不择手段的,哪有什么堂堂正正对决的。

范永斗见他不说话,知道自己这话没有说服力,又接着说道:“他们要是有一战之力,为什么不埋伏好,趁着你的人马摔倒之时抢攻呢?”

这话倒有些道理,要是趁着己方摔得七零八落之时进攻,还真吃不消,不这样做的原因,恐怕还真是因为他们太弱。

“他们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设置路障,其实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尽量迟滞我们的追赶速度,他们好逃跑。”

闫修诚暗自点头,似乎这样的确解释得通,否则为何这些难民设置如此多的路障。

呼!范永斗舒了口气,算是初步把闫修诚的疑虑给打消了。

范永斗的心中压根儿也不信这帮难民能搞出什么幺蛾子,只是闫修诚心疼自己的人马,不得不想办法让他宽心,刚才这番话,都是他急中生智,现想出来的。

但有理有据,条理清晰,说到最后,把他自己都给说服了。

“再说了,修诚,难道你认为,你那队全副武装的护卫,还会在一群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难民前吃亏?”范永斗最后问道。

这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己的确是多虑了,闫修诚自嘲,这队护卫即便是被摔伤了,也不是那群难民可比的,要是他们就能威胁到护卫的话,那自己这些年的钱,就都花到狗身上去了。

“范公子,你说,他们会不会藏起来呢?”既然不用顾虑自己人,自然就开始考虑起对方的行踪了。

“哈哈哈,修诚,多虑了。”范永斗狂笑,“你当我派出去的那两个护卫是摆设么?”

“哦,范公子,此二人...?”

“其中一人倒也罢了,另外那个连汉话都说不利落的人,我也不瞒你,乃是女真大汗黄台吉专门送给我范家的一批侍卫之一,”范永斗得意洋洋,有些失态。

“此人不但骑射俱佳,刀法精湛,更擅长野外追踪,在雪地里,这些难民想要不被他追上,那是痴人说梦。”

闫修诚听了默然无语,他知道范家与建奴有勾结,但听范永斗如此明目张胆地说护卫中有女真人,还是第一次。

自己为了发展壮大闫氏一脉,选择投靠范家,也不知是对是错。

不过既然知道有这等人在自己的队伍中,闫修诚倒完全放心了,他担心的不是闫家护卫打不过难民们,而是怕对方再有什么阴招,自家队伍会中埋伏。

在他想来,有了这女真人,那些难民的埋伏就不足为虑了。

“老爷,夜里还让不让人进来的?”报信人又问道。

“那群废物,不开,让他们在门洞里给我好好反思下。”

第167章 月黑风高夜

&n

“醒醒,大柱。”志文不知道具体时间,但他估计这时候人睡得比较死,正是发动夜袭的时机。

本来要是能再晚一会儿,接近黎明的时候,或许更好,但志文考虑到还得先上城墙,控制城门等等。

要做的事情太多,还是提前发动好些,要是天亮前还不能完事走人,那可不行。

他仗着自己身有“内功”,体质远超常人,一直没有休息,独自一人望风。

可旺被志文从睡梦中晃醒,也不多话,又弄醒了小捷后,两人开始唤醒那些仍在沉睡的少年们。

自昨晚定下安排,为了能及时赶到闫家村,志文把后续收尾的事全部交给定国后,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就带着一行人出发了,又往蒲州方向赶。

经过一个白天的急行军,有老言带路,傍晚时分摸到闫家村附近稍候,天色全黑后,潜伏到闫家村城外,大伙儿这才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之前的两天一夜,不但没有好好地休息过,还不停地赶路、战斗,但这些孤儿都能吃苦,没听见谁有怨言,对他们来说,有吃有喝就非常满足了,苦点累点算得了什么呢。

说起来,能在这荒郊野外的雪地里好好睡上一觉,还得感谢小英娘。

对于羊毡,志文一向就不太看得上,觉得这是初级产品,有了毛衣后更是如此,所以他原本是想把羊毡全部卖光光的。

是小英娘的一再坚持,才保住了最后一点存货,她带着囡囡、小英和妞妞,又找了些难民中的婆姨帮忙,用羊毡做了不少的“睡袋”。

没错,就是后世野营用的睡袋,除了材质不同,外形上已经非常接近了。

古人的智慧不可小视啊,自己也不能太过托大,轻视如羊毡这些在他看来是落后的东西,志文为此还专门自省了下。

这羊毡睡袋虽说腥膻味儿不轻,但防潮、保暖的效果还不错,只要扒开雪层,哪怕不生火,也能在这旷野里好好睡个觉了。

别小看这短短几个时辰的觉,它起码恢复了众人大半的体力,接下来的行动才有保障。

熟睡中的老言被惊醒了,老三没有跟着来,留在定国那边了,老言知道这是志文使的分而治之的一点小手段,倒也没什么不满的。

这一番奔波下来,连他都有些吃不消,对志文他们这群少年,那是暗自佩服不已。

他见过的,不论是建奴,大明边军,还是闫家护卫,在吃苦耐劳、长途跋涉这两项上,与这队少年相比,都有所不如。

宋献策一直未睡,双眼通红,神情亢奋,缩在羊毡里,盯着远处闫家村城门楼上的两只火把发呆。

志文本不打算带他来的,怕他体力不行跟不上,只是宋献策说什么都不同意,一方面是好奇志文用什么手段攻破坚城,另一方面,仇人在那里,他要亲眼看看范永斗的下场。

或许是有报仇的信念支撑着,一路上无论如何难走,宋献策都咬着牙,苦苦坚持下来了。

夜风渐渐大了起来,仿佛野兽扑击猎物前的低啸声。

四周黑沉沉的,只有远处城门楼上晃动的两只火把,加上雪地些微的反光,才带来了一丝光亮。

好在少年们跟着志文他们的时间也不短了,都没有夜盲症,夜里行动不会受什么影响。

“出发!”志文低声发令,只身向前,可旺、小捷紧随其后,大队少年跟着他们,向闫家村的城墙根儿而去。

万籁俱寂,只有他们脚踩雪地的“沙沙”声。

快到城墙之时,队伍里分出十多个人,跟着可旺,朝城门摸去。

城门洞里有十多个摔伤的护卫,都是原来骑马追赶他们,天黑后陆续赶回来的,里面不给他们开门,就只能在城门洞里避寒。

按老言的说法,这批受伤的护卫回来的差不多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最后一批受伤的人。

可旺的任务是,在其他人登上城墙前,对这些人进行监视,没有动静最好,有动静的话,要及时消除隐患。

而之后,则是在见到志文发出信号的时候,一上一下,同时对城门楼和城门洞的人发动进攻,以控制城门。

老言看着可旺带人离去的身影,知道这些昔日的同僚多半难以幸免,难免有些伤感,只是现在既已各为其主,就容不得他再有一丝的怜悯之心了。

志文带着剩下的人手,来到一段城墙下,据老言所说,这应该是一段比较安全的地方。

整个闫家村城池,就一前一后两道门,以前门为主,所以修得宽大些,后门不常用,就修得小些。

这段城墙,正好在离前后两道门的最远之处,就是大白天,闫家护卫也只偶而过来巡视一番,时值深夜,相比不会有谁冒着寒风到这儿闲逛的。

还在远处,志文就仔细观察过这个城池,与蒲州城相比,自是大大不如,就是与他见过的县城比,也有一段差距。

根据他的目测,城墙高约六米左右,也就是后世差不多三层楼那么高,这个高度算是一个及格线吧,志文觉得,要是有那种带倒钩的绳子,一些身手敏捷之人恐怕也能爬上去。

待走到近前,真正到了墙底之下的时候,志文仰头再望,感觉要比在远处看上去的险峻得多,特别在黑夜里,从下向上看,竟然看不到女墙墙头。

闫氏财力雄厚,居然给城墙都包了砖,为的是增强城墙的抗打击能力。

特别是面对大型床弩之时,可以避免射出的踏橛箭直接钉在城墙上,从而让攻城一方踩着箭攀附攻城。

当然,随着火器的兴起,床弩用得少了,但包过砖的城墙在面对火炮时,也更加结实一些。

只不过对志文这个怪胎来说,有了墙砖,多出来的这些缝隙,反而成了他攀爬城墙的阶梯。

志文开始扭脖子、转肩膀,活动手指,又来了十多个缓慢但标准的深蹲,这是在热身。

天寒地冻的,又在雪地里趴了这么段时间,身子有些发僵,要是不活动开,等会很有可能失手。

第168章 飞一般的感觉

宋献策和老言饶有兴趣地看着志文做些怪模怪样的动作,老言自然知道志文是在把身体活动开。

只是两人都不知道志文接下来要做什么,说是要攻城,可连长梯都没有一把,长绳倒是带了不少。

他要怎么办?靠臂力把绳子甩上城头,然后爬上去吗?

老言摇摇头,在绳子上栓些重物,臂力很大的话,倒是可以丢上城头,但老言自认为他自己做不到,更关键的是,真把绳子甩上去了,没有倒钩,也很难固定住。

他是没见到志文有那种带倒钩的绳子。

再说,还要顾忌重物落到地面上的声音,在夜里可是能传的很远的,碰上巡夜的就麻烦了,这个办法,不妥。

凭一己之力,单人只身地爬上去吗?

老言更不相信了,不说现在寒气逼人,城墙上结着冰,就城砖之间那么点缝隙,恐怕只有猿猴才能爬上去吧。

至于宋献策,就更茫然了,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志文对于攻下闫家村,哪来那么大的自信。

看他这些动作,古里古怪,莫名奇妙的,他还真能飞上去不成?

其他人就没有他俩的这种好奇心了,该去警戒的警戒,该做准备的做准备,主要是把白蜡杆在背后捆牢,听小捷说,等会儿要爬城墙,可没有多余的手再来拿着。

待身上出了一层毛毛汗,志文知道热身热得差不多了,从怀里拿出一双新草鞋。

这还是在河西之时做的,小英娘觉得赶路太费鞋,就割了不少野草,带着大家编了很多草鞋。

这玩意儿对他们这些难民来说,可是神器,天热的时候,直接光脚套上就成,又凉快,赶路也方便。

遇上下雨下雪,在鞋上再套双草鞋,路面湿滑就不用怕了。

当然,前提是脚不能太娇嫩,否则要受不少罪,才能磨出一层老茧。

现在脚上这双,已经沾了不少泥水,换双新的,爬墙时能提供更好的助力。

“小捷,在这儿等我。”志文简单交待完,双腿微微一曲,整个人纵身而起,直直地向城墙扑去。

志文这一下,远比常人跳得要高,宋献策双眼圆睁,嘴巴也张得大大的,他这真是要飞?

老言的情况也比宋献策好不到哪儿去,他刚刚才认为,人是不可能只身爬上去的,转眼志文就做出了令他匪夷所思的行动。

眼见志文跳出了远超常人的高度,并且去势未尽,还在继续上升,然后越来越慢,最后终于止住了升势。

这才对嘛,宋献策暗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会飞呢,只是这城墙既高且陡,就是跳得比常人高些,又能如何呢?最后还不是得落回地面。

老言倒是对志文能跳这么高不太吃惊,志文在他面前的第一次惊艳亮相,他仍记忆深刻,对此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他好奇的是接下来志文会用什么方法爬上城墙。

只见志文整个身体越升越慢,最后完全停了下来,就在即将下落的刹那,志文右手闪电般地伸出,指头准确地扣住了两块墙砖之间的缝隙。

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呼的一下,向上又升了一截,随后左脚看似漫不经意地在一处凸起轻轻一点,右手同时又扣住一丝缝隙,整个人轻飘飘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向上窜的更多。

就这样,志文手脚并用,迅速向城墙头掠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宋献策看得目瞪口呆,即便这不是飞,给他的冲击也和飞差不多了。

老言同样是一脸震惊的神情,志文用比猿猴还要矫健的伸手,彻底把他刚才下的定论-人是不可能只身爬上去的-给打破了。

“小捷,你们都像志哥这么...生猛吗?”老言嘴里问着,眼睛仍直愣愣地看着城墙,哪怕志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哪有。”小捷摇摇头,叹了口气,颇为惆怅,“这堵墙恐怕也只有他能爬上去了,剩下的人,也就八千比我们跑得快些,跳得高些,不过和志文比,还是差得远。”

那...就还算正常,老言拍拍胸口,要是这帮少年人人都...不,只要有十多个有这本事,那以后攻打城池,基本都没什么悬念了。

两人话刚说完,城头上就扑簌簌地落下了一截绳子,小捷一把扯过,试了试力,很结实,想来是拴在女墙的垛口上了。

“言哥,要不你先上?”

“行!”老言接过绳子,也不推辞,蹭蹭蹭往上爬,他算得上这儿的地头蛇,先上去的话,能给志文更大的帮助。

老言刚往上爬了几下,隔着几丈远的地方,“唰”的一下,又垂下一根绳子,就这样,每隔一会儿,间隔不远的地方就会放下一根绳。

等老言顺着绳子爬上城头的时候,志文已经把随身携带的十多根绳子全部放下去了。

“上!”小捷低喝一声,少年们按着早就排好的队形,依次上前,向城头攀去。

十多根绳子,平均下来,八个人用一根,没用多大会儿工夫,少年们就全都上了城墙。

从小都是在乡野长大的,爬高上低的不在话下,有了这根绳子,爬上城墙对他们来说就是很简单的事。

“上吧,宋兄。”最后剩下的是小捷和宋献策。

志文特意交代小捷,让他留在最后,给宋献策搭把手,否则宋献策一个人恐怕是爬不上去的。

“我...”,宋献策看看高耸的城墙,似乎看不到头的黑暗中,悬着一根孤零零的绳子,突然有些胆怯了。

这一路跟着志文他们杀向闫家村,无论身上多辛苦,脚有多痛,他都没有抱怨过。

现在可以爬上城墙了,宋献策却心虚了,他知道自己体力不足,有些缺乏信心。

“对了,我给你装备一下。”小捷说完,掏出几截布带,在他手上缠了起来。

这也是志文交待的,怕宋献策手太嫩,耐不住粗麻绳的蹂躏,而且缠上布带还可以增加些摩擦力。

宋献策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到绳边,紧紧地抓住了绳子。

自从亲眼见到志文飞一般地爬上城墙,他就坚信,今晚的心动必定会成功,关键时刻,可不能怂,他要爬上城墙,还要找到范永斗,亲手了结这个杀父杀母杀好友的大仇敌。

“抓紧,”小捷吩咐他,“抓紧了吗?”

宋献策点点头,正待往上爬,小捷却抓住绳子,奋力地晃了几下,幅度很大。

随后他就觉得脚下一松,身体腾空而起,“嗖”的一下向城头飞掠而去,劈面而来的寒风,吹的他眼睛都睁不开。

这是飞一般的感觉。

第169章 拷问

志文根本没想过让宋献策自己爬上城墙,刚才在收到小捷发出的信号后-就是晃的那几下绳子,双臂较劲儿,几下就把他拉上来了。

“啪!啪!”宋献策用脚跺了两下地面,确认自己脚踩实地,睁开双眼,擦了擦被寒风吹出来的眼泪,这才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这时候,小捷也手脚麻利地顺着绳子爬上了城墙。

“走!”

众人顺着城墙,在老言的带领下,向前门跑去。

城墙修得不错,能容纳三四个人并排而行,八十多个少年排成三排,跟在志文他们身后,带着微微的喘息声和有些杂乱的脚步声。

眼看到了火把附近,志文先捅了捅身边的小捷,然后高高举起右手,身后的少年们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小捷将头伸出城墙垛口,发出了几声嚎叫,那声音,似狗非狗,似狼非狼,古怪异常。

这是野狗的叫声,与狼和狗都不太一样,他们在河西逃难的时候,晚上睡觉不时会被这些畜牲的叫声惊醒,久而久之,几人都学会了这种叫声。

今晚城上城下要一起行动,志文想了下,决定就用野狗的叫声来相互联络,这种叫声几人学得都很像,足以以假乱真,就算被人听见,也不会引起怀疑。

不多时,城下也传来了同样古怪的叫声,那是可旺在回应,表示可以动手了。

“上!”

志文和小捷一声令下,率先冲进了城门楼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城墙,缺乏警惕心,里面的人并没有志文想像的那么多,大概也就十多个。

这两百多的护卫都去哪儿了,志文心里有些疑惑。

他不知道,闫修诚虽说对少了一百人有些不放心,但压根儿没想到志文他们敢虎口捋须,加上周承允这个大敌不在,又是出芒硝的季节,防卫比平常反而松懈了不少。

可能这两天休息不够,大部分人或是独自找个角落和衣而卧,或是几人挤在一起相互取暖,睡得都挺死的。

只有一人独自盘着腿,挨着一堆火坐着,头低低得耷拉着,看来也睡着了。

不过此人应该还有一点警惕心,没有完全睡死,志文刚进门楼,他就察觉有异,猛地抬起头来。

见此状况,志文急忙向前连跨几步,倏忽之间就来到他面前,在这人眼睛刚刚睁开一条缝的时候,左手一记单鞭,正中太阳穴,将他打晕过去。

小捷和涌进来其他几个的少年也没闲着,手持长杆,像后世玩儿的一款名为打地鼠的游戏似的,照着人头一一敲去,没几下子,这些护卫们就人人头上都挨了一下。

进来前志文专门交待过,城门楼里的人如果不多的话,不要下杀手,打晕后捆起来,封住嘴,然后拷问范永斗和闫修诚的住所,先把最重要的两个人物拿到手再说。

至于这些少年下手轻重如何,会不会打死人,那就顾不了这么多了,总有几个命大死不了的。

“这里交给你了,小捷,动作快些。”志文见此处情况已明,遂按事先说好的,转身又冲出城门楼,他要放绳子下去接应可旺他们。

又是几声古怪的野狗叫声,是志文在告诉可旺,我们这里好了。

几乎是志文的叫声刚落,城墙下就有野狗叫声回应,这是可旺表示他们也处理完了。

志文就近找了个墙垛,拴好绳子扔了下去,又叫了几声,示意可旺他们赶快顺着绳子爬上来。

原本志文是打算打开城门放可旺他们进来的,刚刚从门楼里出来却改变了主意,这样做太耽误时间了,而且开门的话,动静不小,难免会惊动一些人。

“老言,你就在这儿接应可旺他们吧。”志文见老言城门楼都没有进去,看他出来后又紧跟着他,知道老言一不忍心对闫家护卫下手,二不愿看他们被拷问,就临时安排了老言这个任务。

志文说完,不等老言回复,“唰”的一下又消失了。

他要去城门那里,在附近堆上足够的柴禾,以便撤退的时候放火。

小捷让人从城门楼外抓了几大把雪,一一洒在护卫们的脸上,在雪水冰凉的刺激下,这些人先后都醒了过来,只有一个倒霉催的,不知被谁下手重了些,仍然死鱼般地躺在那儿。

“唔!唔!唔!...”最先醒过来的几人发现不对劲儿,想站起来,发现浑身上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想说话,嘴里被塞得满当当的。

稍后醒来几人,知道着了道,都不再挣扎,慌乱地看着小捷,等他发话。

“好了,我们有事问几位,最好老实回答,”小捷没有废话,将手中白蜡杆间搭上一人的咽喉,“声音太大的话,我就只有送你上路了,明白吗?”

见此人点头后,才示意旁边一个少年将塞在此人嘴里的烂布取出。

“范永斗此刻还在闫家村吗?”

“还在。”

“闫修诚此刻在闫家村吗?”

“...在。”此人犹豫了下。

“范永斗住在哪里?”小捷手中的白蜡杆稍稍向前用了点力。

“这...,小爷,我不知道啊,范公子这种大人物...”

“噗...嗤!”小捷棍尖前捅,将他的脖子刺了个对穿,后面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其余护卫见状,都被小捷的这一手惊呆了,有几个刚才偷偷做小动作的,也主动停了下来,生怕被这个小爷看见,赏自己那么一下。

“下一个。”小捷随手拔出长棍,将还滴着血的棍尖又抵上了另一人的咽喉。

小捷的心肠其实一直都比较软,他不像可旺,一旦进入战斗状态,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哪怕是女人或小孩,可旺也照杀不误。

因为读过几本书,与可旺相比,小捷自认为还有几分谋略,可是自从定国加入这个队伍,并不断展现其过人的天资后,他就有些自愧不如了。

这以后,小捷自己觉得有些尴尬了。

要不是靠着以前在张府见识过地下密室,加上在这方面的过人天赋,从而帮志文找到了不少的密室,搜刮了大量的物资,小捷自己都快要看不上自己了。

但到了河东以后,他的这个本事就很少能派上用场了。

今晚小捷是主动把拷问俘虏的任务接下来的,就是决心要改掉自己心软的毛病,他知道可旺更喜欢战场冲杀,定国喜欢战场谋划指挥,都对这种事不感兴趣,只要能狠得下心,问出志文想要的讯息,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次毛衣引发的事儿,让小捷意识到,今后的道路恐怕不会太平,像这种审讯人的事情,以后不会少。

第170章 又一个高家坪

“我...,我也不知道范...范公子住在哪里。”

第二个人被取出嘴里的布片后,不待小捷询问,哆哆嗦嗦地说道。

“范永斗此刻还在闫家村吗?”还是第一个问题。

这人心下稍安,忙不迭地回答,“在,在。”

“闫修诚此刻在闫家村吗?”

“在。”

“范永斗住在哪里?”

“小爷,我真不知道啊...”

“噗嗤!”棍尖又刺穿了这人的脖子。

“到你了。”小捷将长棍指向第三人。

这人躺在地上,拼命想要后退,无奈棍尖还是落在了他的咽喉上。

随着嘴里的布片被取出,他拼命大喊:“在!范...范永斗和闫修诚此刻都...”

“啪!”

话未说完,嘴巴被小捷用棍子狠狠抽了一下,“声音小点。”

看来最主要的两个人此刻都在闫家村了。

“是,小爷。”这人声音低了下来,“他们住哪里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里面有人肯定知道。”

“谁?”

“喏,他!他肯定知道。”这人努努嘴,扬着下巴,指向了场中躺在地上的一个人,“他经常向我们老爷禀报事情的。”

“入你娘,”那人刚被两个少年取出嘴里的布片就破口大骂,“”

这第三个被小捷拷问的人,正是第一个返回闫家村的闫小八,因为伤势不重,白天休整了一番后,就让他值夜了。

“闫头儿,你可别怪我,你要不说,大家都得玩完儿。”

“嗯!嗯!嗯!”剩下几人躺在地上,连连点头,显然十分赞同闫小八的说法。

“去你...”闫头儿还想大骂,小捷的棍尖已经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后面的话被吓得生生咽了回去。

“知道,活,不知道,死!”小捷也不废话,冷冷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咦?大柱,你怎么在这儿。”志文在阶梯上没走几步,看到可旺带着几个人,守在梯口。

他刚才绕了一圈儿,把城门附近几个重要位置都堆上了系统出品的柴禾,这玩意儿十分容易点燃,只要丢上两个火把,就能燃起大火。

“小捷在里边儿拷问人呢,我没兴趣,在这透透气,顺便警戒下。”

“后门那儿听老言说,值守的人不会超过五个,我已经安排让小林带人去了。”

志文点点头,大家都成长了啊,这些小事儿已经不用他操心了。

“走,看”

“算了,”可旺摇头,“我还是在这儿等你们好了。”

志文刚走到门楼口,小捷押着一个人出来了,“小志,咱们走吧。”

“问出来了?”志文大为惊奇,他是真没想到小捷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范永斗和闫修诚的下落给问出来。

当时是小捷主动接下的这个事儿,志文不好驳他面子,况且也确实没人了,可旺还在城下,对这种事儿也不感兴趣,至于小林大成等人,也和小捷差不多。

小捷点点头,“他说他知道,愿意带我们前去。”

说罢看看闫头儿,闫头儿被他这一眼看得心里一抖,“知道知道。”

这小子,刚才扬言,要是不说的话,就要捅自己的后门,真是个恶魔。

“说说范永斗住哪里。”志文说道,“老言,你也过来听听,看知不知道地方。”

“诚哥,你怎么...”闫头儿这时才看清楚,站在一旁身材高大的汉子竟是他们闫家村原来的教头。

“哪儿那么多废话。”可旺一巴掌将闫头儿的话打了回去,他不想让老言太过难堪,“快说。”

“是是,”闫头儿缩缩脑袋,“这范...永斗就住在村正中大厅旁的馆舍里。”

“找得到吗,老言?”志文问道。

“没问题。”

“那你和可旺带九个人跑一趟,还是到这儿汇合。”志文觉得还是先把老言打发了,省得他在这儿难堪,让他去对付的是范永斗,跟他不但没有什么关系,还是他最痛恨的与建奴勾结之人,应该没问题了。

“我也要去,”上了城墙就一直沉默的宋献策走了出来,“我认识范永斗。”

“行,你跟他们去吧。”志文知道,不答应他是不行的,再说刚才他的确没有想到,去的这些人里,除了老言远远见过范永斗一面,其他的都不认识这人,很容易抓瞎。

三人点了九个少年,转身去了。

“大成,这道门就交给你兄弟俩了,我留十八个人给你们,千万守好了。”

“包在我们身上,志哥。”大成拍着胸脯,“门楼里那些人咋办?”

“捆好了,封住嘴,别让他们乱动乱喊就行。”

“小志,这不妥吧,还是全部杀了的好。”没想到小捷在旁边提出了反对意见。

志文更惊奇了,小捷一向心软,他是知道的,今天变化有些大啊,看上去酷酷的。

有改变是好事儿,人都会进步的,志文现在没心思也没时间去关心,只要不危害亲朋好友就行。

“没事儿的,小捷。”志文见那带路党正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把他嘴封上,免得等会儿乱喊乱叫的。”

这才凑到小捷耳边,低声说道:“等会儿咱们要放一把大火,杀不杀都一样。”

志文的本意,是只杀必死之人,如范永斗、闫修诚之流,其他人全部掳走,与之前俘虏的那些护卫一样,他自有安排。

只是到了闫家村后,才觉得以他们不到一百的人数,一旦惊动了闫家村的人,打不打得赢都是问题,还想带走村里几百人,赶到定国那里,实在是太天真了。

所以他临时改变主意,为了不走漏消息,闫家村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火了,所以志文一上城墙,刚拿下门楼,就忙着堆柴禾,虽然村里的房屋以木质结构为主,但他还是想让火烧得更猛烈些。

这个打算,他连可旺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告诉。

“像在高家坪那样?”小捷眼睛亮了,既然如此,那让这些人多活上片刻也无妨。

志文点点头,不再说话,一把拽过那闫头儿,“先带我们去你们的营舍。”

“唔,唔。”闫头儿嘴被破布堵着,谁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小捷一把扯出布片,“有屁快放。”

“营舍就紧挨着老爷的府上。”范头儿结结巴巴地说。

第171章 擒范永斗

不得不说,志文选的这个时段非常不错,这个时候别说人,就是狗都睡着了。

可旺和老言带着人一路走来,街道空荡荡的,四周寂静无声。

“老言,那个馆舍有没有守卫?”可旺低声问道。

“一般不会有,不过这范永斗是贵客,闫修诚为了讨好他,说不得会安排些人。除了死在咱们手下的那两个护卫,他自己应该还有几个。”

可旺咂咂嘴,“这人不少啊,拿下他要想不惊动其他人,有些难度。”

“多虑了,可旺,”老言宽慰道,“你以为都像你们在野外扎营那样,一刻都不能放松?这闫家村有了这道城墙,虽说防御力提升不少,可警惕心却下降了很多,这时候,值守的人多半都睡了,咱们只要进去的时候不发出什么响声就行。”

这下可旺放心了,这馆舍最多就是有堵院墙,他没有志文那本事攀上城墙,可爬院墙还是没有问题的。

又走了一段路,老言停下脚步,指了指街道尽头的一座宅院,示意到了。

可旺一挥手,几个少年来到墙下,第一个蹲下,第二人踩在他肩膀上,准备搭人梯翻上墙头。

老言拍拍可旺的肩头,冲他摆摆手,示意不用这么麻烦。

然后走到大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了一阵,确认没有异常后,伸出右手,将腰刀缓缓地拔了出来,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可旺示意少年们撤下人梯,静静地看着老言的表现。

只见老言将刀片插进门缝,从上而下轻轻滑动了一段距离,待钢刀受阻,知道那是门闩,于是将刀从门缝抽出,复用刀尖抵住门闩,然后用巧劲轻轻一挑,将门闩向右挪动了一段距离。

一旁看着的可旺,开始还觉得有些不屑,觉得要靠这种手段把门打开,不知得等多长时间,没想到老言动作十分熟练,毫不费劲地几下就把门闩挪开了,随即轻轻把门推开,示意大家跟他进去。

可旺第一个来到他身边,轻声耳语道:“老言,看不出你这一手还挺漂亮啊,你就不怕打开门有声响啊?”

紧跟着他俩的宋献策听到后,鄙夷地说道:“别说闫氏这些大户,就是像我家这样的小门小户,也要定期给门轴上油,怎么会让门乱叫。”

可旺被怼得无言以对,他这样的人家,油是用来吃的,不是用来上门轴的。

众人一拥而入,宋献策正要跟着进去,被可旺一把拉住,“你就不要进去了,万一有什么事还得护着你出来,我留三个人在门口陪着你。”

“你们可不认识范永斗。”宋献策不乐意。

“老言有些印象,大不了等会儿再让你确认下。”

宋献策无奈,知道自己没什么武力,只得留在门外。

可旺最后一个进了门,院内有好几个房间,正拿不定主意向哪间房下手,见老言已经只身朝着貌似最大的那间屋去了,忙低声安排少年们分别守在其他房间门口,只要有人出来,就立下杀手。

随后一路小跑,跟着老言去了。

宋献策在门口来回踱步,既焦急又期盼。

别看如今成功进入闫家村,可他知道己方人少,还得把守两道城门,分出两队人手擒拿对头,一旦惊动了闫家村的人,恐怕没几个人能逃得出去,大部分人性命都得搭在这儿,包括他自己。

可是即将成功的诱惑又撩得他心痒痒的,仇人近在眼前,也不知可旺他们到底能不能把事儿办好。

怎么没有动静,难道范永斗不在此地?

怎么还不出来,是遇上抵抗了吗?

应该不是,静悄悄的,没有打斗声。

那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哎呀,真是急死人了,宋献策恨不得冲进去看个究竟,又伸头向院内看了看。

“宋先生,”旁边一个少年实在看不下去了,低声劝慰,“别着急,可旺哥和言大哥才进去没多久。”

大伙儿知道宋献策读过书,大部分少年都尊称他为先生。

是吗?宋献策狐疑地看着这个少年,一副你可别骗我的神情。

另一个少年见状,也低声轻笑道,“真的,宋先生,你少转几个圈,就不会觉得时间过得这么慢了。”

宋献策脸色微微一红,从可旺进了院门,他在门口已经来回不知绕了多少个圈了。

深深吸了口气,宋献策暗示自己要镇定,也不转圈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可旺他们消失的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在宋献策的感觉中,这是一段漫长得足以让他绝望的时间,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其中一人背上扛着一个麻袋。

成了!宋献策一阵惊喜。

等可旺来到他身前,刚放下麻袋,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那张让他刻骨铭心的胖脸出现在他面前,正是范永斗。

此刻被五花大绑着,嘴里塞着破布,神色安详,睡得正香。

“一点都不费劲,酒喝多了,现在都还没醒。”可旺笑道,“怎么样,是他不?”

宋献策点点头。

“是就好。”可旺嘴里说着,一只手已经搭上了范永斗的脖子,五指一弯,就要发力。

“你干什么?”宋献策一把推开可旺。

“杀人啊。”可旺奇怪地看着宋献策,随即恍然大悟,“你来,你来,他是你的仇家。”

说完从旁边少年的手中,取过他的长枪,递给了宋献策。

“这人还不能杀,”宋献策说道,“把袋子捆好,咱们快走。”

“为什么不能杀?”连老言都奇怪了,这人可是他的生死大仇,居然硬生生忍住了。

“郑兄应该有话要问他,再说,郑兄交待的是让我们跑一趟,又没说要杀人。”

“是哦,”可旺摸摸自己脑袋,“那咱们快走。”

“慢着,”宋献策又问,“他睡的那个房间,你们关好门了吗?”

可旺和老言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怎如此糊涂,等会儿要是有人看见房间门开着,立时就能知道出事了,快快回去把门关好。”

老言按住可旺,“我去吧。”

他很不好意思,可旺年纪还小,想不起要关好门还说得过去,自己一把年纪,居然连这一点都没有想到。

第172章 擒闫修诚

“唔...唔...唔。”闫头儿站定,用下巴对着一座异常豪奢的宅院指点,意思是到地方了。

小捷掏出他嘴里的破布,“那你们的营舍呢?”

“喏,就在旁边。”

那是一块占地面积有些大的场地,可能因为是护卫们在的地方吧,显得有些简陋。

围墙很矮,能看到里面大致有十多间房,一大块空白场地,应该是平常用来日常训练的。

“闫修诚睡哪里?”志文问道。

“这...”,这回闫头儿没有马上交待,而是贼特兮兮地看着他们。

“说出来饶你一命。”小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他不睡正房,也不睡厢房,大部分时候都在东北角的书房过夜。”

小捷等他说完话,“砰”的一拳打在他后脑勺上,复又往嘴里塞上破布,捆得结结实实的,丢进旁边的小巷子里去了。

志文和小捷带着人来到场地门前,和旁边豪宅的朱漆大门相比,这里的两道门虽说谈不上寒酸,但也非常普通。

可能是对自己的城墙过份自信,志文他们一路走过来,不见值夜、站岗、巡查之人的踪影,这里也不例外,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更让人意外的是,大门连锁都没有上,伸手轻轻一推,门就无声地为他们打开了。

志文和小捷相互对视一眼,都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可思议。

不知道这闫家村是对城墙自信到了自大的地步,还是一下少了派出去的那一百多个人,人手不足造成的。

不过这对志文他们来说是好事,志文正准备带着人进去,想想又算了。

“尚闰,尚余。”

“在,志哥。”

这二人就是当初刚到渡口,与瘌痢头一战时,带队前去支援可旺的两个孤儿。

“尚闰你带一半人,到后门去支援小林他们。”

“是,志哥。”

既然要放火,就不必费力厮杀了,守好前后两道门才是关键。

“尚余你和剩下的人在这儿等我和小捷,注意隐蔽,不要暴露。”

“好的,志哥。”

“走,小捷,我俩进去。”

“小志,你这是...”两人进去之后,刚关上门,小捷就看见志文身影一闪,出现在一间房屋旁,将手中凭空出现的一摞柴禾放在屋角。

随后,在小捷的眼里,志文仿佛化身无数,不过二三十个呼吸的工夫,就在这些房屋的前后角落都堆了不少柴禾。

“呼...”,志文回到小捷身边,为了赶时间,刚才这么几下他可是尽了全力的,多少有些累。

“我们走,小捷。”说完率先跳上空场地旁的矮墙,小捷则是跳起来抓住墙沿,双手一拉,也到了墙上,然后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墙,飞快地向闫修诚的豪宅跑去。

到了闫府外,志文轻轻纵上墙头,随后趴在墙上,一伸手,将紧随其后的小捷也拉了上来,随后消失在了尚余等人的眼里。

当初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对自己武力的蜜汁自信,将这道墙修得如此之矮,不但爬上来很容易,无形中还成了闫氏宅院的垫脚石,从这道墙爬闫府的院墙,可比在平地上轻松多了。

“有把握吗?”志文问道。

两人并未从墙上下到院内,仍在墙上疾行,向院落的东北方而去。

“没问题。”小捷点头回答,他知道志文的意思,是问他有没有把握找到闫家的密室。

“好,那咱们就别浪费时间,找到闫修诚,就不和他废话了。”

要想找到闫家密室,问闫修诚自然是最好的,只不过这种老狐狸,哪怕面对严刑拷打,说出来的话也未必是真的。

而且说不定他的房间内有机关,一不留神恐怕还要着了他的道。

既然小捷对找到密室这么有信心,就不用和闫修诚过招儿了,找到他后,要么直接了结,要么捆了丢在一边。

“到了,小志。”小捷虽说跑在后面,可他终究在张府呆过,对这种大院的布局和房屋建筑风格有所了解,认出了现在墙边的就是书房。

“哦,好,我先放你下去。”志文掏出绳子,从墙上放下,让小捷顺着先下到院子里。

从围墙上下去可比刚才上来高多了,让小捷自己跳下去可不成,没准会受伤,还有落地发出的声响也太大了。

两人来到书房前,伸手一推,不动,门是从里上了闩的。

咋办?二人都有些焦急,他们可没有老言那等本事,能用刀拨开门闩,直接撞门进去的话,动静可就大了。

试试其他地方。

志文顺着墙边,找到了一扇窗户,一拉之下,竟然打开了,估计闫修诚除了烧炕取暖,还点了火盆,为了不中炭毒,特意漏了道缝隙。

不要说古人无知,他们也是知道冬天烧火取暖的禁忌的,那就是房间门窗不能完全紧闭,一定要漏些风透气,否则十有**会被闷倒而亡,他们称之为中了炭毒。

志文二话不说,一个鱼跃纵进房内,打开房门让小捷进了屋。

室内有两大排书架紧贴墙壁,中间一张大床,床上棉被隆起,枕头上耷拉着一卷长发。

志文悄悄走到床边,只见此人乃是一个中年男子,国字脸,颌下有短须,即使在睡梦中,也自带一股威严,看来就是闫修诚了。

小捷跟着上前,出手如电,向其脖子抓去。

志文急忙将他的手挡开,摇摇头,示意小捷不要冲动。

他是怕这床上有什么机关,要是不能一下子将这闫修诚制住,谁知道他清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会搞出什么名堂,小心为上。

志文比划了一下,让小捷走到床的另一边,自己将手伸进被窝,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挪到了闫修诚的身体下面,一只手在他的背后,一只手在他的腿下。

见小捷已经准备好了,双手猛一发力,将闫修诚从床上抛了出去。

小捷见状,并没有站在原地傻等,而是上前了半步,在闫修诚身体刚刚腾空之时,一只手就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则放在他脑后以便用力。

志文也立即跟着窜了出去,小捷捂着嘴的那只手稍稍漏了点缝隙,就被志文用早已准备好的破布塞进了闫修诚的嘴巴。

紧接着志文掏出绳子,将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两人之间的配合异常默契。

第173章 地下密室

闫修诚睡觉向来比较警惕,平时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惊醒过来,用现代话来说,其实就是睡眠不好,不过以他身处的位置,既要提防竞争对手、同城死敌,又要防备内鬼,想要安稳地睡个好觉,恐怕也很难。

而他独睡书房的原因,则是对身边的人都不太信任,包括几个妻妾,包括在正房中守候在门口,随时等候服侍他的丫鬟。

今天闫修诚为了陪范永斗,特意准备了本地名酒菖蒲酒,这种酒酒色微黄翠绿,清亮晶明,气味芳香,醇厚,药香和酒香协调,入口香甜,略带药味,醇和爽口,甜而不腻,饮后有清爽感,不易醉倒。

闫修诚自己就极是喜爱这酒,平时也会小酌两杯,范永斗一喝之下,也是赞不绝口,这大半天地喝下来,实在是多了些,所以他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在志文用双手将他抛到空中,那种瞬间的失重状态,才让闫修诚迷迷糊糊地有些反应。

要是平时,别说有人将手放到他身下,就是志文打开窗户时,发出的那点微弱声响,也足以将他惊动。

闫修诚从沉睡中稍稍清醒过来,刚有了点意识,嘴巴和后脑勺就各被一只手捂住,酒后反应本来就慢,对方动作又麻利,很快嘴里就被塞上了破布,手脚随即被捆了起来。

直到对方将他轻手轻脚地放到地上,闫修诚这才意识到,房里有人进来,自己被绑了。

闫修诚勉强将被眼屎糊住的眼睛睁开,对方居然没有将他的眼睛封住,看他们的身影,也没有蒙住头脸,就不怕被他把样貌看去?

不好!想到这里,闫修诚心下一紧,不怕被他看到,要么是对方足够强大,根本无惧于他,在蒲解两州,有这种实力的,就只有周承允和那两个老头,可他们不是忙得无暇对付他吗,难道是故意迷惑自己的?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今夜进来的这些人根本没想留活口,唯其如此,才不怕他今后的报复。

房内两个人影,黑暗中看不清脸形,身材有些偏矮,正在将书一一取下,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片刻后,其中一人微微摇头,两人又走向另一排书架,继续重复刚才的行动,只是似乎还是没有收获。

他们这是要找什么东西?闫修诚有些紧张了,这些年他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书房里的相关凭据自是不会少,要是被这两人找到的话,就算今晚侥幸苟活,以后也逃不过被其他人落井下石的下场。

这两人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并不甘心,开始翻腾各个箱柜,甚至连书桌上的花瓶、砚台也没有放过,都是拿起来看看,又摇头放下。

闫修诚这下有点迷惑了,不知道这二人到底要找什么,要是找机密文件的话,应该仔细翻翻书才对,可他们却并没有这样做。

要是找银两的话(虽然这个想法他觉得不太可能),拿花瓶、砚台做什么,来拷问他不是更靠谱吗?

等其中一人拿出一个小棒,开始敲打墙壁,并仔细倾听时,闫修诚突然明白了,不禁放下心来。

这两人是找密室的,哼哼,自己的密室那么好找吗?要不是今天喝了酒,睡得死,就算被你俩制住,也有办法逃脱,然后向外示警,来个瓮中捉鳖。

不对,闫修诚突然想起来,自己不是在床上被制服的,而是被人扔出床后给捆起来的,这么说,这两人是行家?那自己的密室可就悬了。

对了,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闫家村是不放生人进城的,难道是内鬼?

也不对,凭他二人,就算找到密室,能拿多少东西,难道闫家村在自己酒醉的这短短时间内,已经被攻破了?

想到这里,闫修诚身上禁不住冷汗涔涔,残存的酒意一下全醒了。

“小捷,有线索了吗?”志文本不想催问的,可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他实在有些急了。

小捷摇摇头,脸上满是汗珠,他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仍然没有什么端倪,难道密室入口不在书房?真不在这里的话,可就麻烦了。

不过看这老小子的尿性,天天独自一人睡在这儿,入口要在其他地方的话,他能安心?

原来是两个雏儿,志文一开口,闫修诚就从稚嫩的声线听出这两人年纪还小,不过他心更慌了,两个少年都能摸进他的书房,外面不知乱成什么样了。

志文等不急了,匆忙走到闫修诚身旁,伸手向他抓去,看来还是得着落在这人身上,刚才之所以没有杀他,就是怕小捷找不到。

“等等,”小捷脸上一喜,叫住志文问道,“你刚才为什么把他从床上扔出来?”

“嗯,”志文抓抓头,“我怕他床上有机关。”

对呀,怎么没有想到呢,忘记提醒小捷了。

刚想到这里,小捷已经跑到了床边,几下把被褥推开,露出了下面光溜溜的板子,原来这老小子睡的不是炕,怪不得在屋里放了好几个火盆。

就在闫修诚刚才所躺位置的右手边,有一个还算明显的凸起。

小捷站在床板上,用手狠狠一按,“嗒”,一声轻响,整个床板陷了下去,人也消失不见。

“噗!”,下面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志文大急,把头凑到坑边,“小捷,小捷!没事儿吧?”问话的声音已经有些大了。

“没事,”小捷的声音传来,“不高,还有东西垫着。”

一个火折子被小捷点燃,下方是一个小坑,和床差不多大,高度就一米多点,垫着几个松软的麻袋。

志文跳了下去,“不会吧,就这么大的密室?”

脸上全是失望,这么小,能做什么。

“别急。”小捷举着火折子,走向一个角落,轻轻推开了一扇志文没有看见的门,原来还另有乾坤。

两人跨进门,在微弱的火光照耀下,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个地下密室,规模远超他俩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一眼望去,竟似看不到边。

“这是把整个闫家村的地下都掏空了吧。”志文忍不住喃喃自语。

第174章 放火

小捷率先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捅了捅志文,指指不远处的一截绳子,“小志,还是你想的周全,要是在床上擒拿闫修诚的话,说不准就会被他按下机关,逃到这儿了,那根绳子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是用来向外报警的。”

志文大呼侥幸,连说还好。

真被那人就此逃脱的话,那这次行动,就完全失败了。

“好了,下面是我们收获的时候了。”志文大笑,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仓库里,东西堆得满满当当,码得整整齐齐,得有多少啊。

随后就是志文的个人表演时间了,不过系统仓库不太给力,虽然容量没有限制,但还得他亲自用手触碰,才能收进去。

好在这些东西都是用麻袋装好的,志文也不管袋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统统收走。

即便这样,也花费了志文小半个时辰的工夫,才将这个仓库扫荡一空。

这里面最多的是芒硝,志文倒也能想得到,本地盐商嘛,这东西就是从自家的盐田里冻出来的,不过有五十多万斤,还是让他兴奋不已的同时也大感惊异,这也太多了些,志文不知道,这是闫家将近两年的产量了。

其次是粮食,小麦、高粱加起来有三十多万斤,还有一些不常见的粮食,量就很少了,总共两百斤左右。

其中有三样,让志文雀跃不已,那就是种田争霸暴兵的必备作物:红薯、土豆和玉米。

他剩下的那些田地早就开好了,还生了级,就等着种新的农作物了。

不过明末有这三件神器了吗?志文有些疑惑,他只记得这三种东西是从南美洲传过来的。

除了玉米对水份有一定要求外,红薯和土豆都十分耐旱,产量又高,既然都有种子了,为什么不大规模种植呢?

正要推广开来的话,特别是在陕北,那一波接一波的流民起义就不会发生了吧,大明的子民们都是很容易满足的,不到活不下去,是不会造反的。

志文不知道的是,这三种作物,其实在万历后期就已经传入神州了,但基本都在南方,主要是在闽南山地小规模地试种,一直没有大规模地推广开来,北方就更见不到了。

历史上直到我大清康熙年间,民间开始广泛种植,这才承载了当时暴涨的人口,缓解了当时已经十分尖锐的人多地少的矛盾,造就了被广泛吹嘘的“康雍乾盛世”。

这三种作物,闫修诚也不知是在哪儿见到的,有些兴趣,就买了些带回来,只是还没来得及种

白银有十多万两,算得上土豪,不过与范家这样的豪富相比,估计还差得远。

食盐只有三万多斤,可能是私下卖给范永斗他们,然后销往北地去了。

小捷在一旁已经笑傻了。

“快走!”志文拉了一把小捷,匆忙蹿上书房,在这儿已经耽搁了太多的工夫,时间不多,必须抓紧了。

闫修诚见两个人从密室中出来,却是两手空空,有些奇怪,在下面呆的时间也不短,他们什么都没拿么。

路过闫修诚时,志文本已跑出去一小截距离的身子顿了一下,又折了回来。

闫修诚还在疑惑这两人的奇怪行径之时,被一只手掰住了下巴,另一只手扳住头顶,他瞬间明白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用鼻腔不断发出声音,拼命示意另一人取下他嘴里的布片。

只有嘴巴能说话,他才有机会说服这二人饶他一命,可惜的是,对面这个少年无动于衷,只冷冷地看着他。

很快,闫修诚就感到自己的下巴被一股大力猛地向右掰去,而头顶则被同样的力道扳向左边,耳中清晰地听到“嘎巴”一声脆响,随后意识就陷入无边的黑暗中了。

志文本不想动手杀他的,反正要放火,任他自生自灭好了,不过转念一想,又怕这人身上有什么所谓的气运,为了免除后患,还是亲手了结的好。

“小捷,你快爬上墙。”刚才下来的绳子还拴在那儿,志文急急忙忙地开始吩咐,“到了他们的营地里就把我刚才留下的柴禾点着,开始放火,然后不用管里面人的死活,往前门跑,边跑边向路两边扔火把。”

志文说着,又向已经爬上墙头的小捷扔了好几个火折子和没点燃的火把。

“那你呢?”

“我留在这儿放火,不用管我,你们动作要快,到了前门把堆在城门的柴点燃,上城墙出城,然后就是守好城门,不要让一人逃脱。”

“快走!”志文低吼,不再说话,开始在书房周围堆放柴禾,而小捷则默默收好绳子,向营地那边跑去。

漆黑的深夜里,闫家村城池的某个地方,突然出现了两团小小的火苗,火苗越来越多,渐渐汇聚在一起火团,随后火团借着越来越大的风势,很快蔓延开来,成了熊熊大火。

见闫府和营舍的火势已大,躲在暗中的志文舒了口气,孤身一人向着后门跑去,边跑边将手中点燃的火把不断向道路两边的屋舍扔去,等他跑到后门的门洞下时,身后从闫府开始,已经变成了一条由大而小的火龙。

同样的,另一条火龙也是自闫府起,一路连到了前门。

“志哥!”门楼上有人低呼他的名字。

志文抬头,见是小林,说道,“等我一会儿。”又钻到门洞里堆柴禾去了。

既然没办法将前后两道城门堵死,就只能堆上足够多的燃料,让大火来阻挡城内逃生的人,包括前门也是如此。

一会儿工夫,后门的城洞里开始冒出了白烟。

“快!”志文掏出绳子,在墙垛上拴好,“你们快从这儿下去,守好了,等会儿要是还有人能从后门活着出来,不要手软,听到没有!”

“是!志哥。”小林和其他八人答应着,顺着墙头下去了。

而志文则顺着城墙,继续他的放火大业。

这闫家村虽然修了城墙,毕竟不算太大,也就比河西的那个高家坪大上那么一些。

此前他和小捷他们一前一后,将闫家村的中路点燃了,这时站在远远高过房屋的城墙上,以他的臂力扔出去的火把,已经能把其余尚未着火的地方都覆盖了。

第175章 你不敢杀我

“啪!啪!啪!”

刚回到前门,宋献策就迫不及待地从可旺身上抢过麻袋,打开袋子,狠狠抽了范永斗三个大耳刮子,见他还未醒过来,又在地上抓了把雪,朝他脸上扔去。

虽然宋献策觉得范永斗不能杀,但折磨一下没什么大碍,可旺等人都知道他们的仇怨,并未制止。

融化的雪水顺着脸躺进脖子,范永斗禁不住打了个冷颤,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缓缓睁开双眼。

感觉脸上又湿又滑又凉,想伸手抹一把,这才发现双手双脚都被捆住了,嘴里也塞着东西,身上还被套着一个麻袋,腥膻味儿直往鼻子里钻,肯定是装过羊毛的。

再看附近,一排城墙垛近在咫尺,身后有火把,晃动着火光。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闫家村的城墙,范永斗很快搞清了自身所处的环境。

周围围着几个人,不过大部分对他都不太感兴趣,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在城内。

只有一个人,定定地站在他面前,眼睛在火光的反射下,发出幽幽的红光,正死死地盯着他。

是他?范永斗眼睛微微一眯,知道自己有大麻烦了。

脸上雪水冰凉的感觉渐渐散去,透出火辣辣的痛来,这小子,下手不轻啊。

“范永斗,想不到吧,呵呵。”宋献策恨声道,左手揪住对方头发,将他的头从地上拎起一段距离,右手又是几个大嘴巴。

这几下是在对方清醒之时打的,总算稍解恨意,左手一松,范永斗又倒在地上。

“噗,呸!”范永斗刚才被打时,有意将嘴里被塞了东西的位置凑上去,借着挨打的力道,把破布给吐了出来。

“原来是你小子,”范永斗又吐了两口唾沫,“小四这狗奴才,竟敢欺瞒于我。”

他以为是小四办事不利,向他撒了谎,殊不知宋献策是阴差阳错之下逃得性命,与小四还真没关系。

一旁的可旺,见这人居然吐出布片,开口说话了,微微皱眉,上前两步,打算再次塞住他的嘴巴。

“不用了。”宋献策拦住可旺,“在这里他再怎么大声,也没人听得到,就让我和他好好说说话。”

其实他哪里是为了和范永斗说话,只是刚才那几下,打得虽重,可范永斗嘴被堵着,听不到惨叫声,内心觉得不够爽快而已。

可旺拿眼睛撇撇宋献策,似乎看出了他真正的目的,哂笑了一下,不再坚持,就要退回去。

“这位小兄弟面生得紧,啧啧,连塞个嘴都塞不好,新手吧?”范永斗脸含讥笑,“还有我身上这绳子,捆得也不咋地,我说宋小郎,你从哪里找的这么帮废物点心的?”

范永斗弄清了自己的处境后,虽看不出这帮人的来路,但见他们有恃无恐,并不急于离开,知道自己想要获救,恐怕希望不大。

自忖落在仇家手里,肯定讨不了好,自己从小锦衣玉食,怕是挨不过这些人的手段。

这厮也是个狠人,打定主意,尽量用言语激怒在场的每一个人,要是有谁控制不住,失手把他弄死,那要比之后受尽折磨好多了。

这塞嘴的布条是范永斗用了点伎俩弄出来的,身上的绳子的确是可旺捆的,手法与小林他们几个比起来,的确粗燥多了。

可旺自己也知道,不过他却受不得这阴阳怪气的腌臜气,抬起脚,狠狠跺在了范永斗大腿上肉最多的地方。

范永斗痛得长声惨呼,身上捆着绳子,外面套着麻袋,也没有妨碍他在地上连连打滚,等痛劲儿过去,脸上泪水、鼻涕、雪水、污泥混在一起,看上去凄惨无比。

不过这厮也奇怪,呼痛归呼痛,等缓过劲儿来,也不求饶,又开始挑衅。

“这一下子还不错,有些力气,不像刚才那几下,宋小郎你可是没有吃饭,手上软绵绵的,像个娘们儿。”

一句话把可旺和宋献策双双激怒,两人上去又是一顿拳脚,其他人包括老言,只是在旁边看热闹,并没有帮忙。

毕竟想着此人可能对志文还有用,怕将他打死。

可旺与宋献策也是有此顾忌,故而下手都不太重,还专挑肉多的地方打。

范永斗照旧又是一番撒泼打滚地痛呼,随后喘着粗气,诡异地笑了。

刚才可旺那一脚,力道虽大,却极有分寸,并未伤到他的要害,当时他就猜测,宋掌柜之子找的这些人,怕是不敢杀他。

随后故意挑衅,就是为了验证一下他的猜想。

接下来的这顿拳脚,别看声势不小,落在身上也着实疼痛,可也越发地让范永斗肯定,这帮人有所顾忌,不敢杀他,这下心头大定。

宋小郎看来也没什么地位,这些人看来另有所图,想要勒索赎金?哼哼,要钱就好办。

本来按常理,既然确定了对方没有杀心,不说求饶,那也要老实点,以免挨打。

可范永斗从小没吃过什么苦头,现在性命无忧,被刚才这一番暴打,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反倒激起了他的怒气。

“我说宋小郎,你好歹也是一个读书人,怎么跟这么一帮土匪混在一起?我看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范永斗开启了嘲讽模式。

竟然说我们是土匪?可旺的拳脚又落在了他的身上。

宋献策懒得说话,只在一旁助攻。

“哈哈哈,”自认为吃定对方的范永斗一阵狂笑,连痛都不呼了,“有胆量就杀了我,不敢吧?”

可旺大怒,拾起地上的长枪,就要朝他脖子捅,被宋献策拼命抱住。

“哎呀,我可是值不少钱呢,杀了我的话,可就拿不到了。”范永斗更加淡定,也更加嚣张。

“哎,你们打算要多少赎金,太少的话,我可是很没面子的哦。”

“你几个,闫家村这么高的城墙都能摸进来,还把我绑了,身手不错哦,要不跟我干得了,当土匪能拿几个钱?”

范永斗越说越离谱,感觉身上的力道也越来越轻,最后完全停了。

他倒不认为自己的三言两语能说服对方,只是仅凭言语就让对方停了手,难免得意,抬起头来,看见众人都到了城墙边,向着城中眺望。

闫家村向内的城墙没有墙垛,所以范永斗躺在地上也能看到,那里燃起了两团火焰,很快汇合成一堆大火,再然后,延伸出两条火龙,其中一条向着前门而来。

“哪家人马?下手竟如此之狠。”范永斗看呆了。

第176章 范永斗殒

可旺他们站在前门城墙上,心里已经确定,这多半是志文和小捷他们的手笔。

果然,过了一会儿,街道上出现了一队少年的身影,边跑边将手中火把扔向两边的屋顶,而其中一个,则是用手中火把,一一点燃道路两边志文暗地里早已堆放好的柴禾,那是小捷。

星星点点的火苗先是冒出浓烟,然后在风势的帮助下,很快成为明亮的大火。

到得城门,其他少年纷纷沿着阶梯上了城墙,小捷则独自跑到门洞,将志文留下的柴堆点燃。

可旺等人见到城墙下也冒出浓烟后,才醒悟到原来这里也要烧啊。

“大柱,快,带着人顺着绳子下去,然后守在城门口,别让人跑出来。”小捷匆匆冲上城墙,对可旺说道。

“志文呢?他去哪里了?”

“应该是往后门去了,你没看见火已经烧到那儿了吗?快,这是小志的吩咐。”

“哦!”可旺一听是志文的吩咐,二话没说,带头顺着之前留下的绳子下城去了。

小捷又交待,“还有,派九个人绕到后门那里,支援下小林,他们人少。”

“这就是范永斗?”小捷见地上麻袋里躺着一个五花大绑的胖子,伸手向他抓去,“怎么还不处理?”

话未说完,已经拖着范永斗往门楼去了,准备把他扔进去。

城门下冒出的滚滚浓烟已经将门楼淹没,里面传出隐隐的咳嗽声,是那群护卫,只是口被封住,无法大声求救。

“别杀我,别杀我!”范永斗扯着嗓子一连串地大喊,刚才确认对方不会杀自己的信心一下没了。

那里可是死地,难道判断有误?拖着自己的这个少年是头领?

还是宋献策拦住了小捷。

“你别急,”小捷见是宋献策,以为他要急着下城墙,“等会儿我放你下去,就像小志拉你上来那样。”

宋献策摇摇头,“这人还不能杀,郑兄恐怕还有用。”

“哈哈哈,听见没有,不能杀我!”范永斗刚才没有听见小捷和可旺的谈话,以为拖他的这个少年就是头领,不然怎么会谁都不问一下,就要把他往火堆上扔。

这会儿听了宋献策的话,明白这个少年也不是头领,他的心落了地,忍不住又开始得瑟起来。

“你敢杀我吗?我告诉你,杀了我你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杀了我,你们就只能做反贼了!”

“别想着还能招安,我告诉你们,官军会把你们斩尽杀绝的。”

“到时候你们举世皆敌,一个都别想有好下场。”

范永斗一连串地把他的底牌说了出来,生怕对方不知情,莽里莽撞地就把他杀了。

虽然之前还想着怎么让人失手杀了自己,可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当初那份儿赴死之心早没了,现在只想着怎么保命。

“啪!”范永斗胖脸上挨了一巴掌,小捷收回手,“呱噪!”

“行!那就先饶他一命。”小捷松开另一只手,将范永斗丢在地上。

“来,我这就送你下去。”小捷扯过宋献策,将他拉到了垛口边,如同之前那样,让他紧抓绳子,慢慢将他放了下去。

旁边的老言,暗自一声叹息,知道门楼里的那些以前的同僚必无幸免了,不过他也不打算开口求情,这种你死我活的争斗,有什么好说的。

眼不见为净,老言找了根绳子,自行下去了。

随着少年们依次退到城外,城内的火渐渐地大了起来,除了前后两道门,以及连通门的这条路,其他地方也有火苗由小变大,蔓延开来,小捷知道,那一定是志文做的。

少年们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城墙上零零星星还剩几个人。

“小捷,还不下去?”

小捷回头,见是大成,“我再等会儿小志。”

“那我陪你一起等吧。”大成说着话,在小捷身边坐了下来。

这时城内已经有人从屋里跑了出来,远远的能听到哭喊声,城门这里的火势越发大了,从城内上城墙的阶梯口都被火焰逼得无法靠近,门楼里的护卫们彻底没了声音,估计刚才烟雾大的时候就已经被熏得昏了过去。

范永斗刚才被小捷拖到门楼附近,后来也没人管他,因此离火堆最近,刚才还觉得冷的他,现在已经被烤得大汗淋漓。

不过他现在心思不在这上面,而是盯着城内喃喃自语:“作孽,作孽啊,你们这一把火,要害死几百人啊。”

他虽然与人勾心斗角,坏事做的不少,不过大都是发号施令,像今晚这样的现场,还是第一次亲临,都说水火无情,在大火的威势面前,饶是范永斗平常心狠手辣,智计过人,这时也被骇得面无人色。

有两个腿脚麻利的人已经从城中跑到了前门,没想到这里的火势更大,连城墙都上不去,骂了几句后,又匆匆离开了。

小捷等那两人走了才说道:“我们害死的只是几百人,你们范家呢?建奴的走狗,害死的是几千,几万,还是几十万人?谁更作孽?”

范永斗被小捷的这句话呛得哑口无言。

“咦?你们怎么还不出城?”一道身影无声无息,蓦地出现在小捷身旁。

“小志!我就是想等你一会儿。”小捷回答。

“志哥!”大成和其他少年纷纷打招呼。

“快快快,赶快下去,我就是怕有人在这儿傻等,没想到还来对了,不然我早从其他地方出城了。”

小捷拉住正要跃出城墙的志文衣衫,指着躺在地上,从麻袋里露出大半个身子的胖子说道,“这是范永斗,那姓宋的小子说你可能有用,没让人杀。”

我能有什么用,找他家要赎金?这不找死呢嘛,志文暗自腹诽。

他也不打算找范永斗问些他们范家的情况,这人嘴里的话,恐怕没一句会是真的,反而影响自己的判断。

再说,他对这种数典忘祖,卖身求荣之辈最是痛恨,留他作甚。

“你们快下去,我来处理。”志文说完,朝范永斗走去。

“你...你要做什么,你不能杀...”,“我”字还没出口,就被志文伸手捏住了脖子,五指一曲,将他的喉骨捏碎,后面不论是威胁,还是利诱等等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随后志文手一扬,将范永斗扔进了城门的熊熊大火之中。

本来志文是打算将他扔下城外,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让宋献策亲自报仇雪恨的,只是转念一想,还是把范永斗彻底毁尸灭迹的好,范家晚找到他一天,自己这些人就能多轻松一天。

这个原本在历史上成为满清八大皇商之首,为建州女真定鼎中原立下汗马功劳的范永斗,就这样毙命于此,尸骨无存。

第177章 这鸡杀得好

志文和大伙儿一起守在城门外,看着闫家村内的火势由小变大,到最后,直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听着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呼呼”声,在北风的协助之下,更显得威势十足。

只呆了一会儿,志文就觉得城门这里没有必要留守了,火势实在太大,任何人想要冲出来,下场都是个死。

让大成带着几个人留在此地,志文和其他人开始绕城而走,打算看看会不会有从城墙上下来的漏网之鱼。

还真有那么几个幸运儿,不知用什么手段爬上的城墙,只是仓促逃命之中,哪里会随身携带绳子,眼见城内的火势越来越大,为了逃命,只得咬牙将身向下一纵,运气差的,直接就没了性命。

运气好点的,也摔的筋断骨折,动弹不得,自有少年上去帮他们了结痛苦。

到了后门,情况也和前门一样,火势大得已无留守的必要,遂带上小林他们,继续绕城。

等正好走到前后门之间时,身后突然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大伙儿转身看去,只见后门那里火焰一下子腾起老高,零散的火星天女散花般四散而去,整个城门都矮下去一截。

原来是后门小,不经烧,已经被烧垮了。

“小志,要不要回后门那儿再守一会儿?”小捷问道,担心有人就此从后门逃出来。

志文摇摇头,“不用了。”

现在的火势很大,他们站在城外,隔着城墙也能感觉到逼人的热浪,里面不会有活口了,哪怕没有被烧死,也会因为缺氧窒息而死。

“我们走,速速离开此地。”回到前门,志文叫上大成,一行八十多人,开始撤离闫家村。

现在闫家村的这场大火,想必已经惊动了近在咫尺的蒲州官军,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夜里前来巡视,不过志文想来,多半是不会的,这个时代城门的开关时辰都很严格,再说官兵们未必有这个胆量出来。

只是这动静恐怕太大了些,势必震动蒲解两地的官府、商贾等各种势力,这一带不能再待下去了,得去其他地方。

待志文他们走到离闫家村最近的山坡上时,背后又是轰然一声巨响,那是前门也被烧塌了。

从山上望去,整个闫家村已经被烧得红里发白,犹如一头浑身上下冒着火光的巨大怪兽,在黑暗中不停地挣扎咆哮。

这次一把火将闫家村夷为平地,里面或许有几百人因此而亡,其中不乏无辜之人,但志文只是心里稍稍有些愧疚。

与范家这样的豪富,以及闫家这样的土豪相比,自己这些人都显得太弱小了,若不心狠手辣些,恐怕自己,还有一路同行,已经被他视为亲友的这些人,都会死得很难看。

就在志文站在路边,回眸凝望闫家村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山下通红透亮的城池周围,渐渐地弥漫起一股水汽,竟然

“走吧,小志。”小捷来到他身边,脸上带着笑容,“这雪下得可真是及时,天一亮,什么痕迹都没了。”

还真是,志文这才反应过来,这场大雪能掩盖很多痕迹,看来老天爷都在帮自己的忙啊。

......

第二天天色大亮,大雪还在纷纷扰扰地下着,闫家村的大火已经基本熄灭,只有几个地方还在冒着烟。

通往蒲州的路上来了一队士兵,身着青黑色战袄,头戴黑色笠盔,手持长枪,为首几人骑着马,率先来到闫家村的大门前。

“进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待一队士兵也走到门前后,其中一名将馆模样的人吩咐道。

一个小校暗自撇撇嘴,门都烧塌了,怎么可能还有活口,也不多言,带着一队士兵进去了。

再等片刻,一队衙役护着一顶官轿也到了。

几个将官急忙甩鞍下马,跪地行礼,“参见大人。”

“不必多礼。”轿子一斜,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文官走了出来。

“闫修诚呢?他闫家村昨夜这般大火...”,话未说完,脚下一个趔趄,“噗通”一声坐在雪地里。

早上才醒,就有人前来禀报,说是闫家村昨晚后半夜走了水,火势不小,身为蒲州最高长官,不得不前来探查一二。

只是这场面,和他原来所想的,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原本以为最多不过是把闫家村烧掉这么一隅,呵斥闫修诚一番,让他自行处理也就是了。

谁想到会是这般模样,整个村都毁了,那是有几百口闫家的直系族人,要是全部就这么被烧死在里面,可是泼天的大案啊。

“大人!”几个衙役和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急忙将他扶起来。

“派人进去了吗?还有没有活口?”蒲州知州还不等站稳,就急忙问道。

“小将已经派出一队人进去了,只是想要知道消息,恐怕还得等一会儿。”一名将官拱手道。

“愣着干什么?”知州大人对跟在他身边的捕头呵斥,“你也带几个人进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捕头无奈,只得听命而去。

大家都知道,一场大火加一场大雪,任你有什么印迹,都不可能再查找得到,不过是尽尽人事,撞撞运气而已。

等士兵和衙役们回来,自然是一无所获,除了知道死了很多人,其他什么线索都没有,就是想确认一下死者的身份也不可能,大部分都烧成焦炭模样了,剩下的也是骨架子。

城外倒是有几具死尸,应该是从城墙上跳下来摔伤后,被人用枪捅死的,除此之外再看不出什么。

“打道回府。”知州面色青白,率先上了轿子。

这事儿瞒不住了,他得好好想想怎样向上级禀报才好。

......

解州,蒲解商会会馆。

原本闭目养神的张、王两个老头,在听了下人低声地禀报之后,都睁开了眼睛,互相对望一眼后,吩咐道,“知道了,下去吧。”

“哈哈哈。”张姓老者忽地开怀大笑,“闫修诚这小子,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没想到有人替我收拾了他,不会是你吧,老王。”

王姓老者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你我二人天天跑一趟运城,人手基本上也都在盐田里,你觉得我有这工夫吗?”

“倒也是。”张姓老者意犹未尽地感叹,“那...,老王,你说会不会是周承允这小子做的?”

“不会吧,他不是都走了好几天了么?他周府里也没什么大的动静啊?”

“切,人走了就不能做事儿了吗?他结交不少的三教九流,用得着他周府的人动手吗?再说周承允这一走,还洗脱了身上的嫌疑,真是好算计啊。”

“别管是谁做的,”王姓老者闭目说道,“我就知道,这闫修诚一死啊,那些以往不安分的主儿,特别是和范家眉来眼去的那些,这下估计能老实不少了,这鸡...杀得好啊。”

现在还无人知道,晋北大粮商范家的庶长子也在这场火灾中毙命,否则的话,引发的轰动会更大。

第178章 活下去

志文他们和来时一样,又是后半夜,天快亮之时出发,向着伏击闫

一路上只有吃饭时短暂停歇一下,终于在天黑之前,顺利到达山谷。

他们这队人,从追击那只商队开始,历经设伏,伏击,再赶到闫家村反攻,已经有三天两夜没有好好休息了,个个都累得不轻。

好在定国、李智他们已经搭好了窝棚,八十多个人匆匆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陆续醒来。

志文睡得正香,却觉得鼻子痒得厉害,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从睡梦中醒来。

囡囡躺在他旁边,手中一根草棍,刚从他鼻子上拿开,“哥,你不饿吗?”

不说还好,这一问,志文的肚子立即“咕咕”地叫了起来,昨晚睡前累得厉害,根本没怎么吃。

“吃饭吃饭”,志文从毡袋里钻出来,在囡囡的笑声中,向最近的一个火堆走去,那里暖意融融,香气扑鼻,小英娘带着小英和妞妞,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而可旺和小捷早就开吃了。

志文一只手接过小英娘递给他的汤碗,一只手抓起一块饼就啃。

吃得正香之际,旁边“噗通”一声响,宋献策已经跪在了他的面前,等志文放下碗去扶他的时候,已经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别拉我,志哥。”宋献策拼命想要挣开志文的手。

“你叫我什么?”志文一下子有点接受不了,这宋献策自从身份暴露之后,有些孤傲,不太合群,叫志文为“郑兄”,一副读书人的派头,现在这口改得有些猝不及防。

宋献策正色道:“你年纪虽然比我小,但替我报了父母好友的大仇,今后我以你为兄,有何不可?”

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竟让志文无法反驳,管他的,反正现在已经有不少年纪比他大的人叫他志哥了。

不等志文开口,宋献策又接着说道:“这等大恩,我只磕三个头,已经算是便宜我了,志哥,你要是不受我这三拜,那你就是看不起我,就是不把我当兄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志文还能怎么做,只得放开他,又受了他剩下的两拜。

拜完他也不走,就守在志文身边,志文有些不太自在,问道,“我说...老宋”,念头稍微转了一下,还是觉得这样称呼宋献策好一些,“你吃了吗?”。

“吃了,志哥。”宋献策彬彬有礼地回答。

“哦...呃,老宋,要不你去其他地方转转?你在这儿盯着我,我吃东西都没胃口了。”志文终于忍不住开始撵人了。

“好,志哥,我一会儿再来找你。”

见他走远了,志文才擦了把额头上的汗,不理一旁小捷他们揶揄的笑容,低头开始狂吃。

“呼...”,志文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吃饱了,舒坦啊,一扭头,宋献策已经站在了他旁边。

“老宋,你这功夫可以啊,走路都不带声儿的。”

宋献策却不接他的话茬儿,而是一本正经地问道:“志哥,吃完了?吃完了的话,要不咱们召集人手商讨一下?”

“行!”志文见他脸色严肃,也就不再开玩笑,现在的确到了一个关口,需要好好讨论一下,今后该怎么办了。

“志哥,不知你带着这么多人,到底意欲何为?”等志文把核心的人手都召集在一起时,宋献策问出他的第一个问题。

其他人,包括新加入的老言和老三,都看着志文,想知道他的答案。

而志文却是被问住了。

造反吗?志文摇摇头,以前和现在都没有想过,还有今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在自己力量弱小的前提下,也不会考虑这个问题。

那自己带着这么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志文想起了自己刚穿越而来的时候,被饿得浑身无力的情景,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模样,想起了那时候的囡囡,一脸营养不良的样子。

想起了逃难路上那一个个饿死、病死的各色人等,想起了那些因为饥饿,变得比野兽还要凶残、冷漠、无情的眼神,想起了那些埋在河西之地,黄土之下的皑皑白骨。

“活下去,我只想带着大家活下去,靠自己的努力,饿了能吃饱,冷了能穿暖,人不欺我,我不欺人。”

志文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出了他的答案。

“现在咱们难道还有谁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旺疑惑了,这些不都已经做到了么?

大家没有理可旺这个夯货,都明白这话里隐藏的意思,不仅现在吃饱穿暖,以后也要能做到,还要不被人欺负,这就不简单了。

没看见才弄了几件毛衣出来,就被人杀上门来了么。

“这个目标,说高不高,但要做到,也不简单呐。”宋献策说道,“吃饱,要有粮食,穿暖,要有布匹,而要有粮食和布匹,那得有地,有很多很多地,才养得起这两千人。”

“以国朝目前的状况,想要买地,特别是大规模地买地,没指望,买了也守不住,各种赋税能让你破产,然后不得不卖给豪门大户。”宋献策接着说道。

“这个...,宋先生,”可旺迟疑了一下,觉得宋献策说的这些很有学问的样子,还是对他客气些,“豪门大户为什么不会破产呢?”

“因为他们不用缴纳赋税,可笑啊,权势越大的占地越多,也越不用缴税。”宋献策摇摇头,“好了,这个咱们就不说了,而且山、陕两地连年大旱,总之,种地就不要想了。”

“不种地,那怎么活下去呢?志哥,我想你是有想法的,对吧?给大家说说?”宋献策问道。

“这个,我只有个大概的想法,那就是行商,组织跟着我们的这些人织毛衣,咱们想办法把毛衣卖出去,这利润可不低,老宋,你应该知道的。”

志文把他的想法大致描述了一下,毛布的事儿他没有说,事儿要一步一步地做。

“不错,志哥,如果真能把毛衣这个行当做起来,别说养两千人,就是上万人也没问题。”宋献策把话接了过去,“怎么卖你想好了吗?志哥。”

“这个...,我想还是像在蒲州那样,去几个规模大点的城,找那些小点的衣铺帮我们代销。”

“那要是再有像范永斗那样野心很大的人呢?”

志文愣了,这次是动用了武力,成功也有很大的偶然性,可总不能次次都这样做吧,那就不是做生意了。

“咱们多找些衣铺帮着代销,再有野心,势力再大的人,恐怕也不敢杀这么多人吧?”定国开口了。

“还有,我觉得咱们可以找那些心地不错的,本身也很有势力的人来代销,我看解州那周公子就不错。”这是小捷。

“嗯,”宋献策想了想,“这两个建议还过得去吧,咱们以后可以试试。”

然后接着说道:“不过志哥,今天我其实最想问的是,你就打算一直带着大家伙儿这样四处漂流,到处游荡吗?”

第179章 目标太行

“这...,当然不是,”志文也很苦恼,“说实话,我现在还没有想到,有什么地方能容纳我们这两千人,让我们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要不大家都说说?”

说是问大家,其实志文更多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孙氏父子以及小捷身上,毕竟读过书,其他人纯粹就是打酱油了。

孙大夫、八千和小捷都是为难地摇了摇头,虽然对天下山川地理有一定认识,可要他们说个子丑寅卯出来,还真办不到。

“要不我来说说?”宋献策微笑道。

说完,也不待大家回答,径自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卷来,在地上徐徐展开,看上去是一幅水墨山水图。

不过等志文凑近些细看之下,才发现这是一幅大明的舆图,只不过是用中国画的技法画出来的,比例上估计有些问题,不过几字形的黄河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这里是晋西南部,咱们现在就在这儿。”宋献策指了指几字竖折的右侧,“晋南虽然田地不多,但是素来产盐和芒硝,普通民众的日子还过得去,所以如果留在此地卖毛衣的话,销路应该不错。”

“那咱们就继续留在这儿,不用走了?”小林问道。

在外逃难大半年,大家其实都很累了,这种累不仅体现在身体上,就是心理上也有些倦怠了,所以如果能就此不走,留下来的话,大部分人心里是乐意的。

只有定国、小捷等少数几人皱着眉头,看来并不愿意留下。

果然,宋献策接着讲他的观点,“只是咱们才做下了这么大件事,手脚虽然干净,可大家不怕被官府或者其他什么人顺藤摸瓜查到咱们头上吗?”

“最需要担心的,其实是就算没有什么证据,官府也可以把这件事栽在咱们身上,只要抓获了咱们这些人,他们对上面有了交待,自身的罪责也能减轻些。”

大家伙听得悚然动容,官府还能这样随心所欲地栽赃人么?

“老宋说得没错。”志文说话了,“大家要是不想被官府冠上土匪、反贼的名头,被官军剿杀的话,晋南再好,咱们也不能呆了。”

“官府凭什么抓咱们!”可旺愤愤不平,好像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似的。

“就凭咱们人多,还抱成了团,用来背黑锅最好不过。”宋献策平静地说。

“那咱们出了晋南,官府还会派人来追么?”定国问道。

“一般不会,除非是山西巡抚要清剿咱们,不过一个小小的闫氏,还请不动这位大神,”宋献策面露讥笑,“只要咱们出了平阳府的地界,就与他们无关了,他们要么找其他人顶包,要么就说已将土匪击溃,斩获多少等等,还要上报大捷呢,呵呵。”

啊?!众人一时不能接受,真要是土匪的话,官府就这么处理?

“不用怀疑,官府就是如此无耻。”志文说道,“老宋,既然你这么说,想必是有目标了?”

“原本咱们如果向东,绕开运城,可以到达泽州,这是最快离开平阳府的路线,”宋献策开始讲解逃亡线路,“只是现在既然已经向北走了这么远,那就不用再走回头路了。”

“咱们继续北上,到达平阳府治之后,转而向东,过潞安府,抵达晋、冀之交的太行山,这是第一个目标。”

“太行山山势险峻,又是两省之交,只要到了这里,哪怕是山西巡抚要对付咱们,也不容易了。”

志文看着宋献策手指着的舆图位置,那里勾勒的是一小片群山,忽然有点明白了他的想法,“老宋,你是打算让咱们在太行山落脚?”

“正是,志哥。”宋献策说道,“不过这里还不是最理想的落脚之处。”

“咱们要沿着太行山麓继续北行,”宋献策的手指继续上移,最后在群山将尽的地方停住了,“这里,太行山的最北端,才是咱们的目的地。”

“老宋,你让我们到太行山是要避开晋西官军,可问什么还要跑到最北边去呢?那里已经是边镇了。”八千代大家-主要是定国和小捷等人-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宋献策摇摇头,“这么多人要养,到太行山可不仅仅为了躲避官军,更要找个安身立命之所,这里虽然靠近边镇,但我以为,却是最理想的场地。”

“刚才志哥说过了,咱们要靠毛衣来赚钱,所以我认为应该找一个紧邻牧区的地方,这样毛衣的原料-羊毛,才不会有问题。”

“说得好。”志文忍不住抚掌赞叹,“这里向北,可以很快出塞,收取羊毛,向东,离京师也不远,不论是在京师售卖毛衣,还是通过大运河贩到江南都很方便,的确是个好地方。”

现在志文拥有的芒硝数量,可以说至少在好几年内都不用发愁,石灰就更简单了,只要有石灰岩就能烧制,只有羊毛反而成了一个短板,如今存量虽然还不少,可死水不经瓢舀,找个稳定的原料来源是必须的。

“志哥说得没错,”宋献策见终于有人明白了他的意图,得意中带着高兴,“这就是我选择这里做为咱们落脚点的真正原因。”

“老宋,有心了。”志文冲宋献策点点头,然后对大家说道,“如果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咱们就按照老宋的路线出发了?”

“可是我觉得是不是有些不安全呢?”定国发出疑问,“这里既然离边镇和京师都不远,这两处想必重兵云集,对我们的威胁也不小。”

“这个倒是不用太担心。”宋献策说道,“咱们只要不偷不抢,不引起官府的注意,没有谁会吃饱了没事儿干,来找咱们的麻烦,当然,找一个易守难攻之地是必须的。”

“其实,不论是京营还是大同、宣府两镇的边军,战力都差劲之极,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不会擅起战端的。”

“而且,以后收购羊毛,售卖毛衣,免不了要和他们打交道,到时候送些银钱,搭上关系,难不成他们还会对自己的财神爷下手?”

宋献策最后这两句解释,倒让大家的心安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官军们就更是如此,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好了,没意见的话,咱们今天收拾下,明天就出发。”志文最后拍板。

第180章 进太行

“老宋,那到了太行山北端,荒山野岭的无主之地,咱们可以种些粮了罢?”可旺突然问道,原来他家在村子里的时候,一直没有自己的田,能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可以耕种的土地,可旺的内心里是非常渴望的。

在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种地,即便土地不是自己的,总不会有人管了吧。

“就算是荒山野岭,其实也是有主的。”宋献策说道,“这些山林沼泽等等,大多会属于某个皇亲国戚,甚至直接是皇家所有,一般的人家,有钱也买不到。”

“啊?!”可旺很意外,有些失望。

“不过这些地方除了飞禽走兽,基本没有什么产出,所以这些大老爷们基本是不会管的,咱们在那儿落脚,开些田却是无妨。”

“唉,那咱们就开些田。”听到能种地,可旺又开心了。

“只是这些地方要么山势险峻,地不平整,很难弄出成块的田来,要么土地贫瘠,产量很低,要不然皇亲国戚们也不会弃之不理,你确定要开荒?”宋献策问道。

志文在一旁却是暗自窃喜,自从昨夜找到红薯、土豆和玉米的种子后,他当即就种下了,一个月后,这三种作物的种子是不成问题的,除了玉米还需要些水份,红薯和土豆既耐旱,对土壤也不怎么挑,产量还高,正适合在山地种植。

“能有地种,有粮收,那再辛苦些也不怕。”可旺听了宋献策的话,并未灰心,反而对即将到来的日子有了些憧憬。

......

大明崇祯二年,十月下旬,晋西潞安府最东边的一个不知名山脚下,一群难民模样的人,正陆续离开东进冀北的那条细细的官道,沿着基本没有道路的太行山西麓,向北进发。

正是志文他们一行人,按照宋献策设定的路线,离开蒲州,一路北上,到了平阳府治临汾,一刻也未曾耽误,连繁华远胜蒲解二州的府城都没有进去逛逛。

除了志文他们有新衣服的能进去逛逛街,其他人就只能呆在城外,去领当地官府和士绅赈济的粮食。

偏偏志文他们不缺粮,对这种清粥都看不上,因此不在平阳府城以及后面的潞安府城逗留,其他伙伴,包括难民们都没有什么意见。

转而东进,过府穿州,在横穿了大半个潞安府后,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第一个小目标-太行山。

这里山势雄浑,地势险峻,到了山脚,不用找人询问,志文等人也知道此山必是太行山无疑。

在蒲州设计伏击闫家护卫的时候,有了一次急行军,难民们大都跟了上来,其后又选了几百青壮参与山坡阻击,效果也还差强人意。

这次东进太行山,志文就不再向到达蒲州之前那样缓步前行,而是加快脚步,速度只比那次急行军稍慢一些。

一方面是入冬后虽然有雪,但是始终不大,路面状况尚可,志文想多赶些路,最好能在某场大雪前到达太行山北端附近,如果速度太慢,半路上遇到一场大雪的话,就很麻烦了。

另外就是以可旺为首的几个人,心心念念地想要种地,也不停地催着志文加快行程,按他们的想法,最好能在年前找到落脚点,安安稳稳过个年,也能为来年开荒做好准备。

经过这一路的急行,近三百人掉队,有的是体力太差跟不上,有的则估计是另谋出路去了。

志文自然不会为了少数人影响大家的安排,正好优胜劣汰,剩下的这些人是真正的菁华了。

小林和大成从已经拆下的车架上卸下最后一袋粮食,放到一旁的马背上,对留在最后的志文和小捷说道:“志哥,小捷,我们先走了?”

“快去快去,我俩一会儿就赶上来。”志文催促道。

和以往一样,可旺带队冲在最前面,早早地就已经向北进发了,宋献策带着舆图跟着他,以免走错路。

中间则是大队难民,志文和定国一道押后,这样安排是为了督促难民们赶路,不让队伍拉得太长,也能救助掉队之人,毕竟在官道上掉了队,还能找些村镇集市讨条活路,在太行山掉队那就是一个死。

最重要的还是清理那些太过明显的痕迹,留心身后有没有人跟踪,有的话要及时处理。

志文和小捷留在最后是因为还要处理已经被弃置在路边的马车。

要进山了,道路肯定比不上官道,马车就成了累赘,放在车上装样的那些粮食,已经卸了下来,用马驮着走了。

这些车架就这么丢在路边有些显眼了,志文打算没人的时候收进仓库里,以后还能用得上。

刚把马车收好,马二的手下黄四也在官道上出现了,看来马二还是安排他留在最后探听消息。

“志哥,捷哥。”黄四冲他俩点点头。

“一起走吧。”志文招呼道。

“没什么异常吧?”志文边走边问。

“没有。”黄四回答,“志哥如果不放心,那我再在这儿呆上几天?”

“不用不用。”志文纯粹就是那么顺嘴一问,黄四打探消息向来靠谱,之前就是他传来讯息,说后面十多里的范围内都没有人。

志文这才让在路边休息等候的人顺着太行山北上,走他们这条线路逃难的人不多,北上的人除了他们自己就没有了,其他人都是继续向东,横跨太行,进入冀北后继续逃难。

“你就别拖后了,和我们一路走罢。”志文说道。

进了群山,荒郊野岭的一个人呆在雪地里,滋味可不好受。

而且没了其他难民做掩护,孤身一人,反而显眼,打探消息也不那么容易了。

在山林里,志文觉得,恐怕只有自己和八千能够比较轻松地、不露痕迹地监视后方,所以,他把八千和他留在了最后。

志文话刚说完,拐了一道弯,是一个山箐,马二正在路边等着他们。

“马二,进了山里,黄四就不用再拖后了罢?”志文问道。

马二点点头,“我也正想和他说呢,没有人他还探什么消息,有我在足够了。”马二很自信地说道。

“不过,我打算安排他另一件事儿,想问问小志你的看法。”

第622章 失陷

“哦,范章京不是向来主张要加强皇权,废除贝勒议政的么,怎么今儿唱起反调了?”黄台吉眯了眯眼睛。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废除贝勒议政,需得徐徐图之,现如今正在伐明,贸然行事,动摇军心,殊为不智,还请陛下三思。”范文程磕了个头。

黄台吉没有说话,盯着跪在地上的范文程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起来说话吧,范章京。”话音才落,咳嗽连连。

“嗻,谢陛下。”

“范章京,朕可以相信你么?”

“奴才的身家性命都是陛下恩赐的,奴才永不背叛陛下。”范文程说着话,又要下跪。

“行了行了,范章京。”黄台吉伸手止住范文程的行动,“你我君臣相知多年,难道我还会信不过你吗,戏言而已,当不得真。”

“你刚才说的那些,我何尝不知,只是时不我待啊。”黄台吉深深地叹了口气。

“若朕这个时候不下重手,敲山震虎,等回师盛京,就是豪格被问罪之时,到那个时候,就是我也难辞其咎,保不保得住他都不好说。”说这话的时候,黄台吉甚为忧虑。

“豪格贝勒爷被问罪?”范文程脑子转得极快,一听黄台吉这么说,就猜了出来,“盛京还是赫图阿拉有变?”

豪格留守后方,能让他被问罪,并且黄台吉都保不住他的事情,定是赫图阿拉或是盛京出事。

黄台吉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一半,凶光四射,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盛京失陷了。”

说完又是一通长咳。

盛京失陷!范文程惊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陛下,怎么回事儿,消息可不可靠,谁干的,明国东江镇?”一连几个问题。

黄台吉恶狠狠地捏了下拳头,“消息是留守盛京的两黄旗将士千里迢迢送来的,你说可不可靠?”

范文程点点头,既是自己人,那就没错了。

“东江镇那些废物,也就只敢骚扰一下沿海的牛录,怎敢跑到盛京去猖狂。”黄台吉接着不屑地说道。

“难道是...东金山中的阿敏?”既然不是东江镇明军,那么就只剩下阿敏了,只是他离盛京不近,怎敢千里迢迢地跑到金国腹心之地捣乱?

不,这已经不是捣乱了,盛京被克,对金国的打击,绝对不会比赫图阿拉失守要小。

赫图阿拉虽是祖地,但无论人丁还是物什,都无法和盛京相比,尽管南征伐明,已经带走了盛京城中的大部分钱粮,但各旗剩下的金银珠宝,为数仍然不少。

这些东西一旦全部落入阿敏手中,大金的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没错,就是他。”黄台吉恨意十足,“这厮胆大包天,对我大金十分熟悉,定是知道我南下伐明,趁着盛京空虚,从东金山千里奔袭,想办法混进城内后,里应外合拿下的。”

“有些不对劲儿啊,陛下,”范文程想了想说道,“以咱们的估算,活跃在东金山一带的阿敏人马,打顶也就五千人,即便他们有人能混进城,但要想彻底攻陷盛京,也是十分困难的,豪格贝勒北上坐镇赫图阿拉,不会将兵马全部带走,咱们大金的盛京,可不是明国的辽阳,不会这么轻易失陷的,会不会是阿敏同东江明军勾结在一起了?”

他不知道,豪格为了以多胜少对付阿敏,在盛京只留了五千人,阿敏他们还真是凭着两只佣兵团加在一起的五千兵马,就攻克了盛京。

“有道理。”黄台吉又眯起了眼睛,自从阿敏叛逃,在东金山一带出没后,东江的那些老鼠,因为他有意放纵(为了买从海上走私过来的粮食),也比以往活跃了不少,两边相互勾结,也不值得奇怪。

不过眼下想这些没用,怎么善后才是关键,打压莽古尔泰就是其中之一,至于下一个目标,他暂时还没有定下来。

“不知盛京失陷是什么时候的事儿?”范文程接着问道。

“十多天前吧,阿敏这厮,狡诈得紧,据说攻克盛京后,在盛京以南大索三天,报信的人东躲西藏才逃到大凌河,耽误了不少时日。”黄台吉这会儿把阿敏生吞活剥的心思都有了。

眼下既要与明国对阵,还要想办法对付几个桀骜不驯的贝勒,以便为班师之后的窘境做准备,弄得他身心憔悴,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阿敏。

“陛下,眼下是回师盛京,还是继续留在此地?”

“回师?阿敏那兔崽子肯定早跑了,怎会乖乖留在盛京?”

这只是最浅显的借口,更深的原因则是,南征明国,除了抢到些秋粮,其他方面一无所获,要是就此退走,让其余人等得知盛京失陷,黄台吉势必威望大降。

“那盛京失陷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吧?”范文程又问。

别看眼下他们围攻大凌河大占上风,但是要想攻克,还不知要费多大劲儿,要是大金国都被攻陷的消息传出去,必定大大影响军心,即便黄台吉素有威望,能镇得住场面,但大凌河估计就很难拿下了。

“放心,此刻除了你我君臣二人,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黄台吉凶光一闪,在他得知盛京失陷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将南下报信之人全部拦截下来,然后秘密处死。

这些人大都隶属两黄旗本部,也有少量其他旗的,黄台吉没有客气,全都一锅端了,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的。

还好围城之时,他就想到豪格可能会同他传讯,特意将两黄旗定在北边,这才能第一个接触哨探而不被人发现。

黄台吉考虑的,比范文程要多些,不让消息外泄,除了稳定军心之外,更不能让其成为他人攻讦他的把柄,眼下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攻下大凌河,才能多少抵消此地大军知道盛京失陷后带来的影响。

“那就好,陛下。”范文程理所应当地把黄台吉的这番举动,视作雄主所为。

第623章 病发

“不知豪格贝勒爷现今如何?”

一听说盛京失陷,范文程自然就知道了黄台吉的心思。

豪格作为留守后方的贝勒,失却国都,其罪可诛,一旦事情无法隐瞒,豪格最好的结局就是圈禁,连黄台吉都保不住他。

只有在此时捏住议政贝勒的小辫子,打压几个下去,到时候黄台吉才有同他们讨价还价的本钱,大不了各让一步,贝勒们恢复原位,而豪格也不被问罪。

是以范文程现在根本不提替莽古尔泰求情的事,陛下需要用这件事来保住豪格和他自己的威望,已经不再是想要加强皇权那么简单的事儿了。

“没有消息。”黄台吉忧心忡忡地说道,“南下之前,我交待过他,将东金山附近的人丁尽数迁到赫图阿拉,以逸待劳对付阿敏,看来还是有成效的,是以阿敏才不惜冒险,奔袭盛京,现在我就怕他按耐不住,率军回援,阿敏这老狐狸,多半会半道伏击,有心算无心,那就糟糕了。”

“没有消息或许是好事。”范文程安慰道,“豪格贝勒爷说不定就在赫图阿拉按兵不动,没有战事发生,自然就不会有什么消息了。”

“但愿吧。”黄台吉内心深为担忧,即便是他自己对上阿敏,胜负也不过是五五开,豪格还是嫩了点。

重重叹了口气,黄台吉随即只觉气往上冲,喉咙管奇痒难忍,一通惊天动地的咳嗽响了起来。

“陛下!”看着黄台吉因为剧烈咳嗽而通红的脸,范文程内心焦急,有心上前帮忙,但他并非内臣,碍于礼仪,只能这么看着,“我去叫人进来?”

黄台吉在咳嗽声中顾不上抬头说话,冲范文程摆了摆手,又咳了几声,方才缓过气来。

“陛下,国事繁忙,大金没了你可不行,还请保重贵体。”

黄台吉掏出块丝巾抹抹唇角,“不碍事,今儿已经有汉医给朕开了方子,吃上几剂药,也就差不多了。”

诸事已毕,范文程正待告辞,忽地心有所感,站在原地呆呆发愣。

“范章京!你又想到什么了?”

“哦,陛下,原谅奴才君前失仪。”范文程急忙还礼,“奴才突然想到,最近几天,似乎军中生病之人不少。”

“是么?”黄台吉身材肥胖,行动不便,又兼这两天酷热难耐,就都呆在营帐之中避暑,还要处理各种烦心之事,对军中的了解,反而不及范文程。

“没错,陛下。”范文程仔细想过后,越发肯定,“就在这几天,军中病号一下子多了起来,还都是像陛下这般一样,咳嗽不止。”

“都是汉人吧。”黄台吉明显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汉人因为粮食不足,身体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而且这些天酷热干燥,又挖沟筑墙的,生病很正常。

范文程摇摇头,“不然,陛下,汉人固是有很多人生病,但是蒙人,还有咱们女真健儿,也有不少人病了。”

“当真?”黄台吉这才有些重视,“有人病死吗?”

“目前暂时还没有。”

“今儿晚了,明日传我旨意,不论金、蒙、汉,一旦死人,统统挖坑深埋,不可任其暴尸。”黄台吉又重申了一遍这个他早就定下的规矩。

“遵命,陛下,奴才告退。”

出于对传染病认知的局限,黄台吉能想到把尸体处理好,生病后减少探望,这就已经很了不起了,石灰消毒还有遮罩口鼻这些举措,即便在中原,也不过是极少数郎中使用,并没有被广泛认可。

至于将病人隔离,就更无从谈起了,是以黄台吉自以为有效的这些举措,其真实效果,就只能呵呵了。

......

“公...公子,来送饭啊。”苏鲁特带着几个兵丁,迎头撞上了志文,结结巴巴地问道。

看着苏鲁特躲闪中暗藏着畏惧的目光,志文好笑而又无奈。

回到大凌河的那晚,志文向其他人断言,用不了多久,此地必然有变动发生。

果不其然,没有几天工夫,异象就接二连三地开始了。

首先出现的,是那些又肥又大,到处捣乱,烦不胜烦的老鼠,开始一只接一只地死去,一开始很多人还挺开心,毕竟老鼠这玩意儿,没人不讨厌的,死的越多越好,还能被它们少偷些粮食不是。

但很快,开心就化为了恐惧,原因很简单,死的老鼠实在是太多了,壕沟中,旷野里,随处能见到死老鼠,密集的地方,甚至每走一步,就能踩到老鼠尸身。

腐烂的血肉在脚下被踩烂,那种粘粘哒哒的感觉,时间一长,就是杀人如麻的建奴也有些受不住。

这种事情除了让人感觉恶心外,并没有引起金人的重视,就连号称智囊的范文程,也没有关注。

不是没想过要做些清理,只不过接踵而至的,是如同旋风一般爆发的疾病,让人再也没有精力关注死老鼠这种小事儿。

不论是蒙人、汉人,还是金人,不分高低贵贱的,一个接一个,开始双眼通红,然后咳嗽,身体差的,最多熬一晚,就开始高烧昏迷,咳血不止,身体好点的,挺上两三天,一样要步其后尘。

蒙人的大小台吉,后金的贝勒贝子,尽管平素吃的好,身体比大多数普通士卒都要好得多,但在这场疫病面前,同样不能幸免。

一开始仅有少量权贵生病,众人也遵照黄台吉的规矩,并不探望,然而并没用,他们手中的权力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丝毫保障,与他们眼中低贱的汉人奴隶一样,不少人病倒帐中,苟延残喘。

人心惶惶中,士气降至冰点,对大凌河城的攻势,在拔除城外的墩台后,基本停了下来,围而不攻。

相较之下,苏尼特部的情况就好多了。

其他各部哀鸿遍野,最少的也死了一成人丁,但苏尼特部的五千蒙人,加上近万的汉人,就只有区区不到三十个人生了病,死亡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志文将这些病号全部聚在一起,让他们病轻的招呼病重的,并在外围安排人值守,将他们隔离开来,自己带着小英、妞妞几个既喝过池塘水,又逃过难的人给这些人送饭,其余人等则一律不得与这些病人接触。

第624章 找麻烦

今日也是巧了,轮到苏鲁特带人值守病号,遇到志文,以前就有些惧怕志文的他,现在更像是老鼠见了猫。

志文说有变动就如约有了变动,而且这变动来得如此血腥,如此恐怖,让苏鲁特心胆皆颤,直觉告诉他,这场瘟疫的源头,就是志文。

能降下这么大的灾难,不是能沟通鬼神,就是自身原本就有这个能力,更可怖的,是这种病外人得的多,自己人得的极少,这让志文在苏鲁特眼中,显得更加威严神秘,以至于苏鲁特见了他,那是既敬更畏,都不敢直视志文了。

“苏鲁特,你堂堂丞相,怎么来做值守病人这种小事儿了?”志文故意问道。

苏鲁特面皮抽搐了一下,干笑道,“公子,这怎么能是小事,你不是说过了么,除了你们几人,其他人不得靠近,我怕有人不听招呼,就...就特来坐镇。”

这两天金人大营的各种事情基本停摆,苏尼特部却没有闲着,除了日常的对外警戒,对内值守病人之外,干的最多的,就是清理他们自己地盘上的死老鼠,没办法,密密麻麻的死老鼠,不止志文,大多人都看不下去。

与其去清理那些恶心的死老鼠,苏鲁特宁愿来这儿值守。

天天清理的后果就是,苏尼特的营盘比其他地方整洁许多,一度还让林远和宋献策担心,他们这里不但没有死人,还如此干净,很容易被金人发现异常。

而根据志文的谋划,眼下还没到他们出手的最佳时机,林远等人生怕因此被人给盯上。

好在金人蒙人都被这场瘟疫弄得自顾不暇,苏尼特部规模也不大,区区五千人,还真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不过为了防备被人窥破虚实,志文还是让三成的人轮流在营帐中休息,也摆出一副被瘟疫侵袭的样子。

见了苏鲁特畏畏缩缩的样子,志文嘴角微微一翘,不怕他怕,就怕他不怕。

“我们进去了。”打完招呼,带着两个丫头进了隔离区域。

“小志,小志。”进了病人营帐,刚放下饭食,外面又响起了林远的喊声,他同样是不能进入隔离区域的人。

小英从营帐中探出脑袋,“林大哥,我们刚到,怎么了?”

“快快快,让小志快过来,苏德那里有人找麻烦来了。”林远说到。

找麻烦?苏尼特部一向很低调,能有什么麻烦。

“小志,代善派人来了,指名道姓的要柳才去给他旗下的人看病。”待志文来到身边,林远急急说道,“苏德现正与来人周旋,我看他无法分身,就来找你报信儿。”

找柳才看病?面对这么严重的疫病,看来代善坐不住了,想到了苏尼特这里的汉医。

志文微微皱眉,“不是之前就让苏德同他们说,我们尚未回来,还在给阿济格看病么?”

“苏德早说过了。”林远靠近志文,“但这回来的人态度异常强硬,说代善派人去过阿济格那里,打听到你们已经回来了。”

“小志,要不要杀了此人,即刻起兵?”林远低声问道。

不是他沉不住气,而是两天前孙可旺刚派人过来同他们联系上,说是已经灭了阿济格的那只兵马,只要志文吩咐,就能杀到大凌河来了。

代善既然派人去过阿济格那里,就不知他有没有窥破什么底细,与其让孙可旺那里被人暗中算计,还不如突然出手的好。

“莫慌,林大哥,他们到的时候,肯定可旺还没动手呢。”志文笃定地安抚林远,“咱们慢慢来,起兵一事,不能着急。”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是知道以孙可旺的性子,一旦出手,阿济格那里的蒙人金人,不会剩下多少,换上金人衣甲乔装可以,但是想要蒙骗代善派过去的人,显然不可能。

一来没有现成的金人可用,二来从山中出来的这些人,都是按志文吩咐,从陕北逃难而来的,没人能在真正的金人面前乔装而不露馅儿。

代善派去的人要是撞上了孙可旺,肯定是不可能生还大凌河的。

而为什么代善晚了这么几天才来苏尼特找人,就无从知道了。

“是吗?”林远看看志文,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想想孙可旺的脾性,也就了然,“那你得想办法打发走代善的人,打不得骂不得的,我看苏德辛苦得很。”

“这个简单。”志文想了想,拉着林远就走。

进了自己营帐,找出纸笔,“唰唰唰”几下,写了个方子,吹干墨迹后递给林远。

“林大哥,我就不露面了,麻烦你想办法混进苏德的营帐,把这个药方拿给代善的人,打发他们走。”

“还开药方给他们?”林远接过方子。

“不然的话,怎么打发他们?”志文答道,“还是咬死我们不在大凌河,就说我们三人在外采药,这个方子是柳大夫留下来的,给阿济格用过,他们多半就能满意了。”

“岂不是在帮他们忙。”

老实说,林远同样怀疑这场大疫病是志文下的手,虽然他不像其他人那么迷信,但也是佩服得不得了,现如今只需坐等金人被疾病折磨得奄奄一息,再从容动手即可,志文开方子给他们,岂不是坏了自己的谋划。

“嘿嘿,不过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有没有用,我也不知道。”志文坏笑道。

“成么?”林远终究还是有些过于方正,“要是过两天他们发现没什么效果,代善来找咱们的麻烦怎么办?”

“哼!”志文冷哼了一声,“过两天?过两天咱们就先下手了,再说了,就算咱们按兵不动,他们到时候也得有实力对付我们才行。”

言外之意,就是代善想动手的时候,多半已经聚不起多少兵马了。

“那就好。”林远放下心来,说真的,他在此地也呆够了,早不想再同金人虚与委蛇。

志文跟着林远,远远看着他进了苏德营帐,过了一会儿,几个金人抬着头,仰着鼻孔,在苏德等人的恭送下走了出来,也不理人,径自上马去了。

第625章 不急

苏德和林远待金人走远之后,匆匆朝志文的营帐赶来。

“都打发走了,没什么麻烦吧?”志文从隐藏处跳出来问道。

“你在这儿啊,公子。”苏德微微一惊,“一开始非说我们敝帚自珍,想往我们身上扣帽子,等上相拿出药方,说是柳老弟开的,态度这才有所缓和。”

“没错。”林远道,“不过走的时候还是不太高兴,还让咱们派人出去找你们,想要让你们去正红旗给他们坐镇。”

“他们倒是想得美。”苏德轻啐一口,“不过公子啊,你给我交个底,咱们什么时候动手,这些人的嘴脸,我可有些受不了了,没心思伺候他们。”

志文轻叹口气,“起兵一事,还是不能着急。”

不是时机不到,鼠疫一经暴发,越往后破坏力越大,速度也越快,最多再过两天,此地真正有战力的士卒,不会超过三成,而且受疫病影响,士气低迷。

剩下的不是死了,就是病得站都站不起来,根本不足为虑。

“还要等啊。”苏德有些失望。

“小志,你是担心汉人?”林远终究是汉人,心思更通透些。

志文微微点头,把他的顾虑大致说了一下。

之所以不能仓促起兵,除了现在人死的还不够多,金人实力还没到最弱的时候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包括王学究父女在内,从锦州开始,就跟着苏尼特部干活的这些汉人。

想要最大程度地削弱后金实力,自然是在金人士兵大部分都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苏尼特部在内接应,孙可旺带着人在外突袭,两相夹击,定能破敌,随后一路尾随,不断袭扰,以便将战果扩大。

可是这么一来,营地中的汉人就危险了,兵凶战危不是说着玩的,铁蹄弯刀再加上弓箭,汉人们在鼠疫逞凶之后,又得面临刀兵的威胁,不知要死多少人。

当然了,到了如今这一步,已经容不得志文心软,趁他病要他命,在鼠疫之后,狠狠给金人一击,是势在必行的。

其他汉人没什么交集,可以不管,但锦州的这些人,大家在一起也有个把月了,王学究王书芸也在其中,志文实在不忍心让他们陨于战火之中。

说他妇人之仁也好,圣母之心也罢,志文都认,这万余汉人,再加上三十几个病号,他打定主意要给他们一条生路。

这么一来,要想内外夹攻突袭,就得想办法先把这些人送出大营才行,只是这么多人,贸然行动动静实在太大,只能静待机会。

实在不行,志文也想过了,以鼠疫目前的破坏程度,金人坚持不了多久,最后多半要灰溜溜地拔营回师。

撤离的时候最为混乱,可以趁那个时候,将这些人安顿好,再与可旺兵合一处,追击逃离的金兵。

金人有车辆辎重,还有不少病号,肯定走不快,完全可以一路袭扰追杀,与先夹攻,后追袭相比,战果可能会稍微差点,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苏德叹气道,志文重情重义他是知道的,近万人的性命,都曾经一起劳作过,不是说无视就能无视的。

“就是不知道金人何时拔营撤军了。”林远说道。

“放心,他们如果不想尽数死在大凌河,用不了几天,就会想跑了。”志文笃定地答道。

除了鼠疫的凶威外,志文还有底牌没有说。

这几天金人因病而亡的不少,人心惶惶,警戒值守也因之大为松懈,志文特意在黄台吉营帐周围转悠过,与之前相比,那里不再是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戒备森严了,趁着夜黑摸进去,已经不再那么困难。

没错,志文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起兵前出手,将黄台吉除去,只要此人一死,就算金人再怎么隐瞒消息,也会有动荡,而且没了主心骨,肯定再没人有心思继续留在大凌河,撤军是势在必行之事。

“军中倒是有传言,据说大金可汗黄台吉身染重病,已经不能下地。”苏德忽然幽幽说道,“虽然金人斥之为假消息,不过有些日子没见到黄台吉露面了,我看多半是真的,就不知他还能撑几天。”

黄台吉病了?真是大快人心!

自从阿济格那里回来,因为该找的人都找到了,志文就没有再像以往那般到处乱窜,而是专心呆在苏尼特的地盘里做事,偶而找找王书芸,清闲了不少,但消息自然也就没那么灵通了。

不过,也不能坐等事态变化,还是得亲眼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才放心,要不然,明晚或是后晚就上门探访一下?

志文心里合计着,脸上却不动声色,“行了,散了吧,各忙各的事儿去,静观其变就好。”

......

“二哥,你说大汗生病一事,到底是真是假?”多铎问道。

多尔衮摇摇头,他也实在是拿不准。

这场疫病来的非常突然和迅猛,从他们发现异常开始,迄今为止,十天都还不满,就席卷了整个大凌河,金、蒙、汉各色人等无一幸免。

而且此病似乎一点规律都没有,并不是身子壮健就可以安然无恙的。

比如莽古尔泰,壮得跟头牛似的,被夺了大贝勒的位置和正蓝旗旗主的权柄后,更是闲得除了吃,就是睡,按常理来说,应该没那么容易生病的,现在不照样病仄仄地躺在床上,高热昏迷咳血,也不知还有几天活头。

再比如那些汉人阿哈,当然了,他们染病的同样不少,但是就有那些平常看着病歪歪,这回却安然无恙之人,也是奇了。

想必黄台吉此时悔恨不已吧,早知道莽古尔泰会病死,哪里还有必要同他翻脸做对,浪费精力。

“也不知大哥怎么样了。”多铎又道。

这些症状,同前些天传回来阿济格的症候一模一样,不但发病快,而且死亡率极高,也不知他们那个暴躁的大哥,现在情况如何。

虽说代善安排汉医看过,听说还退了热,但是其后就再没有什么消息了。

第626章 昏迷

“先管好我们自己吧。”多尔衮说道,黄台吉一旦想要再做什么,他自己就是首要目标,顾不上其他了。

也不是没有好消息,兄弟两人居然都好生生的,没有染上疫病,只是看着成堆的死老鼠膈应,看着患病之人的惨状,更是心惊肉跳。

“二哥,要不咱们去看看大汗,探探底如何?”多铎突然建议道。

兄弟俩担心的,是黄台吉诈病,等着刺头自己暴露,然后再出面收拾。

“他不是说过,咱们这些人一旦生病,谁都不能去探望么?”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生病的人这么多,去不去还有什么区别?”多铎回道,“大汗生病到底是真是假,咱们去一趟不就知道了么?”

“就怕他不给咱们这个机会啊。”多尔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此法或许可行。

一味地被动等待黄台吉出招,不是个办法,去探探虚实也好。

反正他生病只是小道传言,不以探病的名义前去不就行了,面对面的,总比在这里胡乱揣测要好。

如果能顺利见到人,黄台吉生病的谣言自是不攻而破,那么就继续好好地夹着尾巴。

要是见不到人,那么传言就值得玩味了,今后何去何从,要不要趁机替自己打算打算,就得好好斟酌了。

“没事儿啊,二哥,军中既有流言,大汗若要澄清,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接见我们了,对吧?”多尔衮没想到的,多铎却想到了。

对啊,多尔衮暗骂自己脑子不够用,把这点给疏忽了,如此倒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去了。

“主意不错,不过,你就别去了,我一个人去。”多尔衮说道。

“不合适吧。”

“你别忘了,我以前怎么说的,咱们兄弟三人不可走得太近。”

“可我作为议政贝勒,又是两旗旗主,去找大汗商议国事也是应该的啊。”

“倒也是。”多尔衮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先去一趟,你过天把再去,咱们兄弟不要凑在一起。”

“行,你先我后。”多铎痛快答应,“对了,再同你说件事儿,上回搞忘了。”

“何事?”

多铎遂把前些天见到哨探,还有他自己分析应该是从盛京而来的事儿说了,“对了,二哥,这些天我让人密切关注北边,白日里可是又有几个哨骑,进了大汗营帐。”

有意思,到底是什么事儿,让黄台吉瞒得如此严实,嘿嘿,等去见他的时候,倒要想办法探究一二。

难道是盛京有变?!多尔衮一听完,心头浮起的是这个念头,

......

“大夫,陛下情况如何?”范文程守在黄台吉的榻边,汉医刚把完脉,他就急不可耐地问道。

大夫摇摇头,“范大人,陛下...不乐观啊,我的方子,只勉强能压制住咳血,眼下最麻烦的,不是昏迷不醒,而是陛下高热不退,时日一长,我怕把陛下给烧坏了。”

“怎么,用冷水敷头也不行么?”范文程看了看正在给黄台吉额头上换湿布的侍女问道。

“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只能把体表的热降下来,对体内的高热却是没有多大作用。”大夫叹口气,“对了,我听说阿济格贝勒的高热,有人给他退了,范大人不妨派人去把药方要来,我也参详一二。”

代善派人给阿济格看病一事,虽然刻意隐瞒,但一剂药就退热的事儿,还是没有隐瞒住,被其他郎中暗中传扬开来,这个黄台吉的汉医自然也听说了。

此人就是去给阿济格看过病的那个人,乃是黄台吉重金从大明延聘而来的,据说还是从太医院里退下来的御医。

他们这些人,长年累月地给达官贵人看病,讲究的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他们的病号不缺钱,什么药金贵就开什么药,调理身体,滋阴壮阳很有一套,被称为“滋养派”。

但若遇上急症,需要用麻黄、附子还有石膏这些虽然不贵,但药效奇猛的虎狼之药的时候,就畏畏缩缩地不敢下药,时间一长,也就把仲景先师的那些本事给忘得差不多了。

孙大夫这些乡野郎中则不然,给穷苦人家看病,必须做到以下两点才能被人称为神医。

一是药效要快,特别是急症,一两副药下去,至多不超过五副药,就要能见到效果甚至痊愈,更夸张的被称为“覆杯而愈”,意思就是病人服完药后,医家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等茶喝完,盖上茶杯的时候,病就好了。

当然了,这等神效并不多见,但也说明了用方的神奇。

二是药要便宜,药开贵了,病人买不起,那也是于事无补,而要想药便宜,药方用药不但要少,还得是常用药、便宜药,这不但考究医者的医术,更考究医者的用药功夫。

要想做到这两点,仲景先师《伤寒杂病论》里的那些经典药方,用药少而不贵,就成了孙大夫他们这些人的首选,因而被称之为“经方派”。

志文用来给阿济格退热的白虎汤,就是伤寒论里的一道名方,可惜这个汉医以前或许是不屑用,现在嘛,即便给他看了方子,恐怕也不敢用。

范文程暗暗摇头,这个汉医都听说的事情,他何尝不知,一连派了几拨人去阿济格那里,都是杳无音讯,无人回来传信。

他相信阿济格再暴躁,也不敢公然对大汗的人下手,有心想派些兵马,去看看那一带,包括沿路到底出了什么事。

可惜他身为汉臣,哪里有调动兵马的权力,找过几个黄台吉的心腹,但这些人信服的是大金可汗,对他则是不予理会,连听他说几句话的工夫都欠奉,更不相信阿济格那里会出什么事儿。

范文程只得放下忧虑,转而去找代善,他知道给阿济格看病的汉医是代善张罗去的,就算还没回来,但或许能要到那个退热的方子,如此陛下就有救了。

谁曾想代善一口回绝,说他从来没有擅做主张,私下派人去过阿济格那里,什么汉医,什么一剂药就让阿济格退烧之事就更是子虚乌有。

第627章 醒来

范文程不得不让原来的汉医继续给黄台吉用药,但此人也就只能让大金可汗的病情不再持续恶化,相当于吊着口气不死而已,别说没有好转迹象,就是让黄台吉清醒片刻都做不到。

尽管心急如焚,范文程还是强自镇定,将汉医送出营帐后,回到黄台吉榻边呆呆发愣,眼下情势万分危急,大金可汗病重不起的消息已经在军中暗地流传,人心浮动。

要是明国援军这个时候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一件紧急之事,更是让范文程坐卧不安。

今日白天,又有数骑自盛京而来,带来的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豪格率军自赫图阿拉回援,中了阿敏诡计,整个盛京被焚毁不说,豪格自己也被取了脑袋,同其他人一起,被放在盛京城外做了京观。

据报信之人说,因为事涉豪格贝勒,那个阿敏留在那儿,故意侮辱人的京观,谁也没敢动。

之前盛京失陷的消息就被黄台吉捂了下来,报信的人也被全部处死,眼下这么劲爆的消息肯定也不能外传,按理说这些人也得一劳永逸地让他们张不开口才是。

可范文程终究只是个汉臣,在金人眼里不过是一介奴才,他没有能力更没有胆量将这些报信的女真人灭口,只能软硬兼施地将这些人困在一处,不让他们与其他人接触,暂时封锁消息。

现在他就盼着黄台吉能清醒片刻,好歹把这些烫手的山芋给处理掉,另外,最好还能开张手令,尽快从大凌河撤军,此地如今形同修罗地狱,已经再也呆不得了。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范文程的一再祷告,终于开了恩,在侍女的低呼声中,范文程看到黄台吉缓缓睁开了双眼。

“陛下,你...你醒了。”范文程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可是他心目中的明君,他一心一意想要辅佐的人。

黄台吉脸色灰败,双颊深陷,通红的双眼还有些神采,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我昏睡多久了?”

“总有三四天了罢,陛下,真是吉人天相啊,您终于醒过来了。”范文程涕泪交加,又对侍女说道,“快,快去取些小米粥来服侍陛下。”

“三四天了?”黄台吉虽然刚刚醒来,但脑子却很清醒,啜了几口小米粥之后,挥手让侍女退出营帐之外,“各营状况如何?”

“陛下,情况不妙,军中因病而亡的已有三成,剩下的也大多带病,能提刀上马的人,还有三成就不错了。”

“都是像我这样么?”

“是的,陛下。”

黄台吉重重叹了口气,“上天何其不公,怎么降下这么重的疫病,大凌河城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啊。”

“陛下,还请保重龙体。”范文程重重磕了个头,“咱们这里死伤枕籍,城里的明军也好不到哪儿去,唯一可虑的,是来援明军,若被他们看破咱们虚实,可就...”

“说得对。”黄台吉想坐起来,脸上泛起红晕,惊天动地的咳嗽声从他嘴里发出,随后一张嘴,一口鲜血被他吐在榻边。

范文程手忙脚乱地递过去一块方巾,“陛下,我叫人进来服侍你。”

“不用忙了。”黄台吉喘着粗气,“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大事要紧,你现在赶紧替我写封撤军的手令,我马上用印,此地不能再呆,否则我大金就悬了。”

“嗻!”范文程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边找纸笔边继续同黄台吉说道,“对了,陛下,盛京又有人来报信儿了。”

“盛京来人?”黄台吉抚着自己的胸口,“这些人都处理了没有?”

不问是什么消息,也不论消息好坏,先问这些信使的下落,黄台吉就是不想让盛京那里的事儿外传,可见其枭雄心性。

“陛下,我这身份...”范文程苦笑,铺好纸张,又自己研墨,“不过我将他们都集中在一处,没有让他们同其他人接触。”

“干得好。”黄台吉沉声道,“待你写好撤军手令,我再给你下道密令,将这些信使全部做掉。”

“尊令,陛下。”

“盛京何事?”黄台吉安排好,这才询问。

“呃,陛下...”范文程悬在纸上的笔顿了下来,“奴才...奴才不敢说。”

“说,恕你无罪。”

范文程放下笔,将写了一半的手令放在一边,跪在地上,膝行到黄台吉榻边,带着哭腔回禀道,“陛下,豪格贝勒回援盛京,中了阿敏的埋伏,盛京被焚毁,豪格贝勒也身亡了。”

说罢嚎啕大哭,他还不敢将豪格的头颅被放在京观最顶之上的事儿说出来,生怕把黄台吉激得又晕过去。

“噗!”黄台吉一张嘴,又吐了口血在地上,“阿!敏!”

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喝,“朕...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陛下,请保重龙体才是啊。”范文程哭着劝道。

黄台吉喘着粗气,本就因病通红的双眼,似乎更红了,直欲滴出血来。

君臣二人就这么大眼望小眼,营帐里有黄台吉粗重的喘息声,和范文程还未收住的哭声,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大金议政贝勒,正白旗旗主,爱新觉罗·多尔衮求见大金可汗。”营帐外突然响起了异常响亮的声音。

......

“贝勒爷,吃饭了。”有亲兵招呼多尔衮。

“就来。”多尔衮道,想了想,随后改了主意,“你们几个,拿上吃的,再带些酒,跟我出去一趟。”

“听到没有,贝勒爷有令,带上酒食,跟他出去。”有人大声招呼着,十来个亲兵也不问去哪儿,跟着多尔衮出了营地。

一行人兜兜转转,从正白旗的所在之地-大凌河城的东边,来到了北边-两黄旗的驻地。

“贝勒爷,你还是吃点儿吧。”亲兵头子递上吃食。

多尔衮只拿了两块面饼,“剩下的,你们都带上,去请两黄旗的弟兄们吃喝。”

“贝勒爷,您这是想要...?”亲兵头子还算机灵,知道多尔衮定有所图。

“找他们套套话,问一下有没有见到从盛京过来的信使,最好能把信使所在之地也打听出来,我就在此地等你们,快去。”

第628章 求见可汗

“嗻!”亲兵头子一使眼色,亲兵们纷纷上来把吃食酒水拿到手中,四散而去。

“贝勒爷好。”

“给贝勒爷请安。”

不时有人路过,同多尔衮打招呼,以他的身份,也无人过问他跑来两黄旗的营地做什么。

多尔衮就这么站在原地,从夕阳西下,天色尚亮,一直等到黑夜降临,四周都燃起了火堆,他的亲兵才陆续回来。

“主子,有消息了。”亲兵头子带着几个人,兴冲冲地来到多尔衮身边,“跟我来,盛京来人此刻都在一起,我打听到他们在哪儿了。”

“头前带路。”多尔衮扬眉吩咐道。

“看见没有,主子,信使就在那个营帐中。”七拐八绕地走了没一会儿就到了,众人躲在暗处,亲兵头子指着不远处的一顶营帐说道。

被他指着的那顶营帐很明显不太一样,门口、周围都有士卒在戒备。

“你确定是这里没错?”多尔衮问道。

“没错,你看附近,除了这个营帐,哪里还有什么警戒,告诉我的那人就是这么说的。”

多尔衮皱皱眉头,将信使困在此处,定然是有什么情况,他有心一探究竟,但黄台吉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还摸不准,不宜贸然来硬的。

“酒没喝完吧,没喝完的都交出来。”多尔衮眼珠一转,有了主意。

“有有有,我这还有半囊酒。”

“贝勒爷,我还有一囊多的酒。”

十多个亲兵七手八脚的,又凑出了七袋酒。

“你!”多尔衮指指亲兵头子,“带上两个人,拿着这些酒,去把门外这些人都给我灌醉咯。”

“主子,就这么点酒,怕是灌不醉他们吧。”亲兵头子面露难色。

“笨!”多尔衮轻叱道,“再安排两个人回去拿酒不就完了。”

“对对对,”亲兵头子手指轻点,“你,还有你,听到贝勒爷的吩咐没有,回去拿酒,快去快回。”

当下兵分三路,一路灌人酒,一路取酒,剩下的一路,由多尔衮带着,就这么躲在此地。

等营帐那里最后一个守卫也醉倒在地的时候,多尔衮才扶着人站了起来,蹲的时间太长,脚有些麻了。

“主子,主子。”那边的亲兵头子在轻声呼唤。

“来了。”一溜人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他们眼前这个有些神秘的营帐。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门帘一掀,多尔衮率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喜意,在他身后,亲兵们鱼贯而出,挟着几个身着黄甲的人。

“把兄弟们请到咱们正白旗,好好喝上一顿,好酒好菜得给我招呼好了,听到没有?”多尔衮大声交待道。

“多谢贝勒爷款待。”几个信使听了面露喜色,他们千里迢迢赶来报信,却被软禁在此,只啃了个窝头,喝了碗凉水,还是多尔衮贝勒爷仗义,要请他们喝酒。

“嗻!”

亲兵头子应下,拔脚欲走,却发现多尔衮还是纹丝不动,站在原地。

“主子你不跟我们一道回去么?”

“我另有要事,你带他们回去就成。”多尔衮说完,又拉住亲兵头子,小声而急促地吩咐,“在我回去之前,不能让他们接触其他人,也不能让他们被人带走,听到没有?”

“主子放心就是。”

“还有,刚才听到的有关盛京之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多嘴说出去,都给我长点心,知不知道?”

“是,我会交待其他人的。”

“好了,快跟上去。”多尔衮说完,神清气爽地径自走了。

哼哼,黄台吉,这回看你怎么向大家伙交待。

豪格留守后方,不但失了盛京,更妙的是,他自己也丧命了,这样一来,罪魁祸首不在,无法治罪,黄台吉还得背上用人不淑的责任,连个顶缸的人都没有。

多尔衮打定主意,这就去见黄台吉,一来探探他生病的真假,二来嘛,也就此事拿捏一下,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来到黄台吉的营帐前,多尔衮沉声禀报,“大金议政贝勒,正白旗旗主,爱新觉罗·多尔衮求见大金可汗。”

......

志文在漆黑的夜色中走出自己的营帐,不声不响地朝大凌河城北的方向摸去。

他全身都罩在黑衣之下,脸上头上也用黑布包住,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

有不少火堆已经熄了,显得更加昏暗,偶有值夜的士卒,大都睡眼惺忪,只觉得眼前有黑影闪过,待仔细再看时,却又全无踪迹,都以为又是老鼠作妖,低声诅咒几句之后,也就不再理会。

志文动作很快,一路无惊无险地来到了据说是大金可汗的所在之地。

只是到了这里,却让他犯了难,他之前来过几次,戒备格外森严,都是半途而废,只知道黄台吉就在这一带,但具体在哪个营帐之中,却是没有头绪。

此地营帐有好几座,模样都差不多,守卫的士卒也不相上下,黄台吉到底在哪里呢?

难道要一个一个地潜进去查找?这可有些耽误时间啊。

正为难时,一道宏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在夜里传得很远。

“......求见大金可汗。”

前面说些什么志文都没有听清,就听到了“求见大金可汗”这句话。

有门儿!志文大喜,循声找到了发声之处。

只见一个白衣白甲的大汉,正背对着他,面朝一顶营帐,静静地肃立着,营帐门口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士卒,一动不动。

这是黄台吉在的地方?志文暗自疑惑,这守备也未免太单薄了罢。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天鼠疫横行,建奴病死了不少,或许真是缺人了也说不定,且看看再说。

过了一会儿,白甲大汉见帐内没有反应,又禀报了一声,“多尔衮求见大汗。”这回的话就简单多了。

多尔衮!志文眼睛一亮,原来他是多尔衮。

后金的这些人物,要说在后世名声响亮之人,除了努尔哈赤和黄台吉,接下来就数多尔衮了。

此人前期还声名不彰,但黄台吉死后,却是异军突起,不仅做了那时已将国号改为“清”的摄政王,在野史中还与大名鼎鼎的康熙祖母-小名大玉儿的科尔沁女子有染,在辫子戏中出镜率很高。

第629章 进帐

当然了,多尔衮能在正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不仅仅是跟女人有一腿,而是的确有些真本事。

接受吴三桂投诚,在山海关的一片石击溃李自成的大顺军,并顺利攻入京师,自此建州女真顺利入主中原,立下这些奇功的,就是多尔衮。

此后下令“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屠灭了千千万万汉人子民的,也是多尔衮。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志文大乐,这是买一送一啊,趁着今晚,也把此人一锅端了罢。

......

多尔衮,他来干什么?黄台吉和范文程飞快地交流了一下眼神。

“快,出去拦住他,就说我已经睡了。”黄台吉低声说道。

他现在这幅模样,不论何人见了,都知道他重病在身,怎能接见多尔衮这个他历来有些忌惮的人。

但凡还有些气力,他都能高声回应,将多尔衮斥退,但好几天的昏迷,水米未进,说话有气无力,贸然开口,反而让人听出虚实。

“多尔衮贝勒爷,陛下已经安寝,还请不要打扰为好。”范文程匆匆来到营帐口,对多尔衮陪着笑脸说道。

“大汗睡了?”多尔衮似笑非笑地看着范文程,“范章京,你可不要骗我哦。”

“贝勒爷,小臣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骗你啊。”范文程叫屈道,“陛下这两天劳心劳力,乏得很,睡得都很早,贝勒爷还是请回吧,改天再来。”

“大汗真睡了?”多尔衮眨眨眼,“还真是心宽啊,盛京出了恁大的事儿,也能睡得着?”

“你...你...”范文程大惊,随即低下头,将自己诧异的神色掩藏起来,“贝勒爷,你此话何意。”

“我刚才不是说得很清楚了么,盛京出事了,你听不见么?”多尔衮的声音忽地大了起来,随后一伸手,将范文程扒拉在一边。

“你不过是个尼堪奴才罢了,也敢阻我见大汗。”

“贝勒爷。”两个黄甲士卒出现在多尔衮面前,“莫让小的难做,大汗既然没有宣你觐见,还是留在外面的好。”

“闪开!”多尔衮不知怎地,脾气忽然上来了,“我乃议政贝勒之一,有权面见大汗,你等怎敢拦我?”

说罢拔腿抬脚,就要硬闯。

两个士卒毫不犹豫地出手,一左一右地朝多尔衮身上抓去。

多尔衮反应极快,士卒才扑倒他左近,他就往下一蹲,避开了抓向他肩膀的两只手,同时双肘向左右一横,“砰!”,两声合作一声,同时击中两个士卒的小腹。

闷哼声中,两人捂着肚子半跪在地上,多尔衮一闪身,径自进了大帐,“就凭你们两人,也能拦得住我。”

他打定主意,今晚非见到黄台吉不可,一探虚实之余,还要利用盛京之事为自己牟取最大利益。

“贝勒爷,君前失仪,这可是大罪。”范文程嘴里大喊着,想要惊动周围的其他士卒,脚下也没闲着,朝多尔衮追去,意图阻拦。

两个士卒也忍痛想要站起来,继续出手。

“让他进来吧。”营帐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虽然低沉,但却威严尽显,“范章京也进来,其他人退下。”

两个士卒闻言止步,继续值守门口,同时示意其他几个闻讯赶来的军兵回归原位。

听到黄台吉的声音,多尔衮微微一顿,不过随即恢复正常,继续往里走,他现在可是把柄在手,即便黄台吉是装病,他也无惧。

进得帐内,来到榻边,见了黄台吉的模样,还有地上的血迹,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气,多尔衮更是放心,只微微拱了拱手,“见过大汗。”连个大礼都欠奉。

“盛京的事儿你都知道了?”黄台吉喘着粗气。

多尔衮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信使呢?”黄台吉知道,定是这次来的信使出了岔子,才让多尔衮得了消息。

“在我那儿好酒好肉地招待着呢。”

“那你意欲如何?”黄台吉也不废话,直接问道,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会不会突然昏迷过去,必须在这有限的清醒期间,不但要下令撤军,还要把多尔衮搞定,最大可能地保住大金元气。

“很简单。”多尔衮同样很干脆,“让我做议政大贝勒,还有,我正白旗实力不足,最好从你的两黄旗中拨几个牛录给我,什么时候做到了,我什么时候把那些信使送回来,关于豪格之事,我也自会闭嘴。”

多尔衮还是保有一定戒心,没有把自己的两个兄弟拉扯进来。

“谁?”多尔衮忽地大喊,猛地转身,面朝营帐门口。

别看他自恃勇力,孤身进帐,但还是小心戒备着,半边身子对着黄台吉,半边身子对着门外,以防有什么突发状况,刚才他隐约察觉到,有一道极细极淡的黑影从门口飘过。

但定睛再看之时,却又没有一点异常,仔细回想之下,刚才也没有丝毫响动,难道真是自己过于紧张了?

“贝勒爷,你眼花了吧,这帐里除了咱们三人,哪有什么动静?”范文程说道,“只怕是老鼠罢。”

黄台吉也喘着气插话了,“怎么,难道我大金堂堂墨尔根代青,还会怕我这奄奄一息的病人?或者是小小老鼠,也能让你如临大敌?”

墨尔根代青是黄台吉初登汗位后,因多尔衮征伐插汉部有功,特地赐给他的封号。

多尔衮左右打量面前这君臣二人,看上去的确不似作伪,这才放松身体,嘀咕了一句“我有什么好怕的”之后,接着问道,“怎么样,我刚才所言,大汗答不答应?”

隐藏在黑暗中的志文松了口气,刚才这道黑影,正是闪身进来的他自己。

志文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被多尔衮给察觉到了,看来什么时候都不能小看人。

要是他揪着不放,继续查找,那就只能出手了,现在嘛,才进来,营帐里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人都还不清楚,先暗中查探一番,看看动静再说。

第630章 墨尔根代青

刚才在营帐之外,志文眼见多尔衮击退侍卫,闯了进去之后,确定这里面就有他今夜的目标。

于是暗中摸过去,将门口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放翻,又把周围的几个营帐,但凡能听到动静的士卒全部做掉之后,才摸了进来,为的是等会儿能从容行事。

前面这三人谈了些什么,志文自是一无所知,这时听到多尔衮气势汹汹地逼问黄台吉,还有些好奇,据他所知,黄台吉可是一代雄主,怎么还会被多尔衮给拿捏住。

黄台吉并不难认,躺在榻上的那个病汉就是,为了找麻烦,志文可是来踩过好几次点的,也曾远远见过这个或被称作大汗,或被呼为陛下的人,虽然病得有些脱了形,但轮廓还在。

“议政大贝勒没问题,牛录给你十个,行了吧?”黄台吉痛快答应,爽利劲头连范文程都有点诧异。

见范文程在一旁发呆,黄台吉有些不悦,“愣着作甚,范章京,还不赶快动笔,先写完撤军的手令我好用印,再把我刚才同多尔衮大贝勒的话也写下来,等着廷议。”

议政贝勒不论大小,也不是黄台吉一言能决的,还需经过廷议方可,不过黄台吉作为可汗,现今又权威大涨,他的提议还是很有决定性的。

剩下的其他议政贝勒那里,就要靠多尔衮自己去争取了,不过眼下四大贝勒就只剩黄台吉和代善两人,即便代善不赞同,靠黄台吉的提议,和另外两个小贝勒-阿济格和多铎-的支持,多尔衮也能上位。

“要撤军了,大汗?”多尔衮听了黄台吉的话,不由问道。

“你觉得眼下这情形,咱们大金继续呆在这儿的话,还有意思么?”黄台吉不答反问。

“这...大汗说的是。”多尔衮也精于兵事,不得不承认,他们如今被疫病所困,已是外强中干,大凌河城中的明军多半也遇上了这个麻烦,所以拿他们没有辙。

但再往西往南而去,那里的明军应该没什么问题,只是被他们打怕了,前不久才损失了一只援军,不敢再轻举妄动,他们这里才得保无虞。

要是明国关内的其他援军云集辽东,人数一多,明军再度鼓起勇气来援,那他们这里的花架子势必瞒不过人,以疲病之军对阵,下场好不到哪儿去。

“墨尔根代青,来,上前来些。”黄台吉的语气突然变得柔和起来,嘴里喊着他亲自给多尔衮的独一无二的封号。

多尔衮看着黄台吉瘦削的脸,听着这个曾经让他颇为自豪的称呼,心下一软,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大汗有何吩咐,请说。”

“眼下我大金面临前所未有之危局,朕希望...如果我不在了,你能站出来,带领建州女真走出困境。”

“大汗...”多尔衮愕然,他没有想到,黄台吉居然像是在交待后事一般。

“陛下!”旁边范文程早已跪倒在地哭喊着,“你是天选之主,区区一场疫病,怎么可能把你带走。”

“朕的身体,朕自己清楚。”黄台吉说道,“范章京,你我君臣相知多年,也算上天开眼,让我还能醒过来再见你一面,你先不要说话,让我交待完再说。”

“墨尔根代青,”黄台吉接着对多尔衮说道,“豪格已死,我其余诸子尚还年幼,没有人能坐稳汗位,你要是愿意,自己做可汗也行,或者学那曹操,做摄政权臣,都随你,反正我一死,什么都管不了了。”

“大汗,你...我...”多尔衮心下震动,没想到黄台吉愿意扶他上位,也不知是真是假,还有点小雀跃。

汗位啊,他之前想都没敢想过,正要假意推辞下,被黄台吉打断。

“你别说话,听我说完,也不知我还能清醒多久。”黄台吉道,“等会儿你持我手令,明日就喝令三军,拔营回师。”

“嗻,大汗。”

见多尔衮还有些疑惑,黄台吉接着解释道,“代善此人,虽是大贝勒,但目光短浅,若由他主政我建州女真,咱们的实力势必逐步衰落,最后与野人女真无异,只有你,才能带领八旗继续同明国抗衡,你不可让他上位。”

“谢大汗。”

“我只求你一件事,墨尔根代青,等你上位之后,一定要先稳固后方,明国那里宜取守势。”黄台吉恨恨说道,“要不是阿敏,咱们这回也不会如此狼狈。”

阿敏?阿敏怎么了?他应该同李定国在一起,他们做了什么大事儿?

藏在暗处的志文听得一肚子的困惑。

“别以为我是想要让你帮我,报豪格被阿敏所杀之仇。”黄台吉接着说道,“汉人有句话说得好,攘外必先安内,你想想看,这回阿敏能趁着咱们南征伐明,把盛京毁了...”

说到这里,黄台吉愣了一下,“完了,豪格全军覆没,赫图阿拉估计也逃不脱阿敏的毒手。”

什么?!盛京被毁,黄台吉之子豪格被杀。

志文听了,又惊又喜,没想到李定国带着这些人,还真做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这感觉,痛快啊。

“算了,眼下顾不了这么多了。”黄台吉躺在榻上轻轻摇头,“墨尔根代青,你记住了,若不彻底解除阿敏的威胁,那么以后想从明国身上抢点东西都很困难了,一定不能放过这贼厮。”

“遵命,大汗。”多尔衮回答。

“范章京,手令写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范文程应道,将手中的手令递给黄台吉。

黄台吉欠起半个身子,将手令看完,“写得不错。”

说罢在身上捣鼓半天,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小印,放到嘴边哈了口气,重重地盖了上去。

“墨尔根代青,这是撤军手令,明日不管我是清醒、昏迷,还是已经死了,你都要凭着它,率全军尽快撤退。”黄台吉将手令递给多尔衮。

“行了,你出去吧。”黄台吉说了这么话,显得异常疲惫,满头大汗地又躺回了榻上,“记住朕刚才同你说的那些话。”

第631章 动手

“这...臣弟谢大汗信任,大汗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号令三军撤退,定不负大汗期望。”多尔衮接过手令,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之后,转身离开。

“陛下,你...”范文程有些坐立不安,让多尔衮做大贝勒,给他十个牛录也还罢了,但把军权交给多尔衮他却觉得不妥。

“朕自有主张,范章京不必多言。”黄台吉躺在榻上,闭目说道。

他刚才同多尔衮说的那些话,泰半发自内心,要是挺不过眼下这一关,大金的权力,他是真的想交到多尔衮手中。

多尔衮智勇双全,眼光也比其他人要高明,既能镇得住旁人,让大金不致内乱,徒耗国力,也不会因循守旧,让大金衰落下去,黄台吉在不能肯定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的情况下,把大金的利益放在了首位。

至于他那几个尚未成人的儿子,尚不能服众,若一心让他们上位,不但害了他们,也会害了大金。

藏在暗处的志文,兀自沉浸在盛京被毁,豪格身亡这两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中,对帐中三人的动静也就没怎么关注,等多尔衮都快要走到营帐门口了,方才惊觉。

不能放过他!这是志文在知道此人是多尔衮之后就下的决定。

此刻自然不会容忍他活着走出这个大帐,心念动处,一把长枪凭空出现在右手,随后被志文狠狠地掷了出去,目标直指行进中的多尔衮。

随后志文不再隐藏行踪,大马金刀地站了起来,又一根长枪被他握在手中。

尽管被黄台吉刚才那番话打动,但多尔衮却并没有因此失去警惕之心,战场上多年的厮杀经验,让他始终不会完全放松戒备,志文投掷的长枪甫一离手,发出的风声就被他察觉到了。

多尔衮循声望去,看着呼啸而来的长枪惊怒交加,刚才黄台吉的一番话让他颇有感触,多少也生了些愧疚,他还想着要好好做事,以回报大金,还有黄台吉对他的信任。

没想到转眼就有人来伏杀他,敢情刚才那番话,都是惺惺作态,就是为了暂时安抚住自己,好布置人手的么?

看着长枪后面站起来的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多尔衮更无怀疑,定是那君臣二人,趁着他们说话的工夫,暗中做的安排,别看现在只有一道人影,可四周漆黑一片,谁知道暗中藏了多少人。

有一套啊,多尔衮冷笑,什么时候做的手脚,自己竟是全然无知。

心中诸般念头一齐涌了上来,可却丝毫没有耽误多尔衮的行动,脚下微顿,向后急退,避开长枪的同时,还将身子向后而转,向帐内猛扑而去。

多尔衮认定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躺在榻上的黄台吉,周围暗中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尽管他自负勇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这种情况下,最好的选择,莫过于折回头,制住黄台吉。

只要将这个大金可汗拿捏在手,自己的安全才有保障。

“多尔衮你想做什么?”范文程惊骇莫名,不由自主地挡在了多尔衮身前。

那柄凭空出现的长枪还没让他回过味来,就看见多尔衮已经去而复返,直扑病榻上的黄台吉,眼中的凶光,即便在黯淡的灯光下,也能看得一清二楚,想干什么,不问可知。

呱噪!多尔衮暗骂,右手握上了顺刀刀把,暗自庆幸,好在刚才是硬闯进来的,没有解下武器,否则可就真的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毫无反抗之力了。

“铿”的拔刀声中,一道亮光转瞬即逝,有尖叫声才发出半个音,随即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没了声息,一颗斗大的头颅飞上半空,半腔热血自断口处喷洒而出。

至此,范文程这个在原本历史上得享高寿,直到康熙五年,曾事金清四帝,七十而亡的所谓范仲淹的后人,死在了他一心侍奉的金人刀下。

“狗奴才,早看你不顺眼了,还敢设计我,找死!”多尔衮把今晚这趟伏击的始作俑者算在了黄台吉头上,具体的安排执行,自是这个汉人尼堪的功劳,眼下又来阻挡他前行,自是不杀他不足以平复心头怒火。

穿过空中弥漫的血雾,多尔衮大步迈进,来到了黄台吉榻边,伸手向人抓去。

志文手持大枪,独自蹿到营帐门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突变,有些不明所以。

他掷长枪,不过是意图阻拦多尔衮一会儿,但见多尔衮身手敏捷地避开,知道想要速胜恐怕是不可能了,帐中这三人,多尔衮最为棘手,肯定是要最先对付的,黄台吉躺在榻上不能动,倒是无需担心。

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个自称奴才,听口音应是汉人的人了,志文自忖,要是多尔衮将自己缠住,让这个汉人跑出营帐求援,今晚的盘算恐怕就棘手了。

尽管周围几个营帐的士卒都被志文给杀了,但出了营帐只需高声叫喊,也能惊动更远处的军兵,要是不能在援兵赶来之前击杀多尔衮,再想杀死黄台吉可就有些悬了。

有那么一瞬间,志文还有些后悔,早知道就放多尔衮离开,先把黄台吉杀了再说,至少能完成一个目标,没想到长枪扔出去,多尔衮避开之后,不来找他厮杀,反而掉头而去,转瞬间杀了志文眼中的那个变数,看样子还要继续对黄台吉下手。

虽然之前多尔衮不太友好,但后来气氛不是挺好的么,听黄台吉的意思,似乎有将后事托付给多尔衮的意思,多尔衮呢,多少也有些被打动,态度好了不少,怎么转瞬间就翻脸杀人了呢?

懵然无知的志文,全然不知这一切都他的功劳,是他那一枪给多尔衮造成了错觉,这才悍然翻脸动手。

不过这样更好,没了变数,志文有信心将这两人全部拿下,黄台吉或许能喊能叫,但看他那病仄仄的样子,声音根本穿不了多远。

“砰!”志文将自空中落下,迎面而来的人头用大枪挑开,紧追多尔衮而去。

第632章 暴病而亡

面对这番变故,黄台吉同样一脸懵。

志文扔出来的大枪,他躺在榻上虽然没有看到,不过大枪落地的声音是听见了的。

一开始他以为是范文程私自做的手脚,找人围杀多尔衮,心里面很不高兴。

自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未必能扛过这场瘟疫,黄台吉是真心想把后事托付给多尔衮,范文程如果真的这么做,不但大违他的本意,而且擅自行事,让他有自己被架空的感觉。

不过很快,黄台吉就确认此事与范文程无关,原因无他,大枪落地后再无任何响动,一点声音都没有,范文程要是埋伏了人马,接下来肯定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不会这么安静的。

多尔衮肯定是误会了,脸色大变,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对身后追击他的那道黑影不理不睬。

又见多尔衮将阻拦他的范文程给杀了,黄台吉知道眼下怎么解释都没用,先想办法自保再说。

好在武器他向来不离身,即便榻上也放着一把顺刀。

黄台吉勉力拿起顺刀,也顾不上刀鞘还在,艰难地向多尔衮伸出的那只手格去。

多尔衮见黄台吉持刀格挡,心下更怒,一时理智全失,恍惚间不但以为这是针对他早就设好的圈套,更觉得黄台吉身上这病,恐怕也是装出来的。

刹那间,额娘被逼殉葬时凄厉的哭喊声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还有这些年装孙子,忍辱负重的憋屈,全都涌上了心头。

让你装!

多尔衮恶狠狠地想着,撤回空着的那只手,持刀向黄台吉的顺刀撞去。

他同黄台吉打交道也不是一天两天,知道黄台吉的斤两,手上气力不由得还加大了几分。

“铿!”两柄刀撞在了一起。

出乎多尔衮意料的是,黄台吉挥舞的刀绵软无力,被他这么一磕,几乎是瞬间即飞。

即便隔着柄刀,黄台吉也是如遭重击,一张嘴,喷出一股血水。

多尔衮见状,瞬间清醒过来,莫非其中另有隐情?

他手上的顺刀,在将刀磕飞之后,本来是直指黄台吉咽喉要害的,这时候赶紧手忙脚乱地收力变向。

“嚓!”刀尖顺着黄台吉的耳边,插在床榻之上,好悬没将黄台吉刺个对穿。

黄台吉长出一口气,饶是他沉稳大气,死里逃生之余,也不禁暗自庆幸。

“大汗!”多尔衮嘴皮一动,刚吐出几个字,就见躺在榻上,正面对着他的黄台吉眼睛猛地大睁,似乎看到什么让他异常惊骇的事。

“多尔衮!”

黄台吉竭尽全力地大喊,意图提醒眼前这个令他忌惮,却也让他器重的同父异母兄弟。

刚听到第一个“多”字的时候,多尔衮就觉得脑后平地起了一阵劲风,后脖颈有被针扎的感觉,久经沙场的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有锐器已经对准了他,而且近在咫尺。

掷出长枪后冒出来的黑影,多尔衮自是看见了,只是他认为,这些人的武力,最多也就和门口那两个侍卫相当,等追上他的时候,自己多半已经将黄台吉拿下作为人质了,根本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其后的动静似乎也验证了他的判断,身后根本没有什么声音,好像是放弃了追杀他一般。

没想到居然有人不声不响地影随其后,并且适时地下了杀手,速度之快,实在令他惊异。

当下毫不犹豫地侧身扭头,想要避开这夺命一击。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身后的这个锐器,丝毫没有受到他这番应对的影响,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的脖子,转了小半个圈。

“噗”的一声轻响,在黄台吉口中第二个字“尔”刚出口的时候,多尔衮只觉得脖子像是被蚊虫叮了一口,随后剧痛传来,他骇然发觉,自己已经丝毫不能动弹了。

当黄台吉第三个字“衮”出口的时候,多尔衮的眼角余光看到了一截长长的,带着殷红血渍的枪尖,从自己的下颚处伸了出来,他甚至看到了枪尖上又浓又稠,直欲下滴的血水。

然后,多尔衮的意识陷入了深沉无边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然后了。

“阁下何人?”在一阵石破天惊的咳嗽之后,黄台吉无视滴落在他身上的血水,冷静地问这个将全身都笼罩在黑影中的来人。

志文从多尔衮身上抽出枪头,高兴得只想放声大笑,不容易啊,总算杀了一个在明末清初极有影响力的人物,历史到了这里,应该已经被改变了罢。

还有眼前的黄台吉,在他面前,已是待宰割的羔羊,只需取了他的性命,历史就此改变。

听了黄台吉的问话,志文没有兴趣同他解释,自己可不是影视剧本里的反面人物,杀人之前非要叨叨半天,最后错失良机,反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当下挺枪便刺,直取黄台吉。

“且住,阁下有什么需求,直说便是,我乃大金可汗,一言九鼎,定能满足你的...呃!”

话未说完,咽喉已被枪尖刺透,黄台吉本就重病无力,又咳了不少血出来,受此一击,才挣扎了两下,就不再动弹,一代枭雄,就此溘然而逝。

“呱噪!”志文轻啐道,轻抖枪杆,将枪尖抽出来,转身欲走。

他可是管杀不管埋的,今趟算是赚了,不但杀了黄台吉,对方居然还附赠了多尔衮这个大礼包,明日一早,见到这番变故,金人营盘势必大乱,撤军就在眼前。

抬腿之际,眼角瞥到了地上的一柄顺刀,那是黄台吉用来格挡多尔衮,却被多尔衮磕飞在地的,一个恶作剧般的想法,突然涌上了志文的脑海。

随后,他先把自己手上,还有掉落门口的两杆长枪收好,接着将鞘中顺刀抽出,放到黄台吉手中。

又将多尔衮弄到榻上,把两人手中的顺刀,分别插入到对方的咽喉之中,那里有他之前用长枪留下的伤口,伪造了一个兄弟两人相爱相杀的现场。

然后小心地将帐内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之后,这才从容离去。

这不过是志文一时兴起,随手设的一个迷阵,不过事后的确也起到了作用。

在此后后金幸存的有限时日内,一直对黄台吉与多尔衮之死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弄得大明史官对这两个建奴大小头目的死,好长时间无法下笔,最后只得运用春秋笔法,说二人“暴病而亡”,就此一笔带过。

第633章 撤军(1)

志文回到自己营地的时候,已近佛晓,眼看天色就要大亮,索性也不睡了,一一把苏德苏鲁特,还有林远、宋献策等人叫醒,也不多说什么,只让大家收拾行李。

苏鲁特和苏德将信将疑地把此令传达下去,又按志文的吩咐,派出哨骑密切关注金人动向,随后同整个苏尼特部,还有监管的汉人一道,开始打包行李,收拾营帐。

动静有些大,甚至还惊动了与他们比邻而居的其他蒙人部落,不过此刻志文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哪怕金人不下令撤军,他也要带着苏尼特部及其麾下汉人,尽快撤离大凌河。

眼下数他们苏尼特部的整体实力最为强劲,五千人马加上近万干活的汉人,几乎丝毫未损,之前有顾忌还藏着掖着,现在既然要赶去汇合孙可旺,以便下一步行动,就没必要再忌讳什么了,以他们左右两边的蒙人部落,即便发现不妥,想要拦截也是有心无力。

这些蒙人部落正想派人问问苏尼特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的时候,苏尼特派出去探听消息的哨骑陆续赶了回来,都说大贝勒代善已然手持大汗手令,命八旗拔营,回师盛京。

至于蒙古各部,则就地解散,自回草原。

而为他们卖命的汉人奴隶,则令其自行跟随大金军兵,这些汉人,除了跟着苏尼特部的,其余人等在这场疫病中损失惨重,活下来的不超过三成,能勉强走路的,最多两成。

金人此令,明显就是让汉人自生自灭,若是还能跟得上他们的,自然可以继续奴役。

随后,飞驰而来的金人传令兵也到了,传达的意思与苏尼特哨骑探听的消息一模一样,想上门打听消息的其他蒙人部落,也就罢了念头,开始收拾行装。

就在其他各部刚开始打包,包括金人也是手忙脚乱的时候,苏尼特部已经收拾完毕,苏德苏鲁特二人各自发令后,一万五千人的大队轰然作响,开始撤离大凌河。

......

大凌河城头,驻守的明军显然也发现了后金营地中的异常,尤其是苏尼特部拔营撤退的时候,声势不小,很快,有人飞报城中最高指挥官-大明少傅、挂征辽前锋将军印总兵官、左军都督府左都督祖大寿。

“少傅大人,大喜,大喜啊。”祖大寿头衔不少,但他还是最喜欢少傅这个称谓,下面的人投其所好,不叫他将军或是大帅,都称其为少傅大人,听上去文绉绉的,很有格调的样子。

“何喜之有?”祖大寿尚未睡醒,被喊声惊动后颇为不喜,他这些天禅精竭虑,睡得不好,好不容易想要多睡会儿,又被人给打扰了。

自城外墩台被建奴全部拔除后,不能再两相呼应,就只能死守,而且援军也被打退,战局一再恶化,加之城中瘟疫横行,死伤无数,再这样下去,连维持城头防守的人力都要不足了。

这让祖大寿很是烦恼,本来粮食囤的足够,他是很有信心固守大凌河,拖垮黄台吉的,不过自建奴也搬出火炮后,这个信心就打了折扣,紧接着疫病来袭,城内死伤枕籍,就让他更加没有信心了。

不过好在城外的建奴也同样遭受了疫病的侵袭,而且看上去情况比他们只重不轻,攻势已经停了好多天了,倒让他们得了喘息之机。

祖大寿还有点可惜,这场疫病要是早点来就好了,那时候建奴壕沟土墙尚未建成,怎么也能跑出去几个人,给锦州宁远报信,趁着建奴大疫来援,或许能在他们身上占上不小的便宜。

此刻建奴各种工事已成,再想突出重围就没那么简单了。

稍微整理一下,祖大寿披了件长袍走出营帐,他在大凌河城中也是住在帐篷中,不是他愿意与普通士卒同甘共苦,而是大凌河建成仓促,还来不及营建他的府邸,建奴就打过来了。

“少傅大人,”前来报信的是一个游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建奴正在撤军,当是喜事一件。”

建奴撤了?祖大寿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想必也是因为瘟疫的缘故,伤病太多,已经耗不起了,这种情况下,撤离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走,与我上城一观。”

“少傅大人请跟我来,先前末将只是发觉城外建奴的营地有些嘈杂,是在一队人马离开后,这才得以确认的。”

这名游击带着祖大寿来到城头之上,面对着的城外营盘,正是苏尼特部所在,此时已是人去地空,除了一些被丢弃的杂物,再没有一人一马一营帐。

空地的两旁,显然很是忙乱,除了少量警戒的士卒之外,大都在忙着收拾。

其间有大量死尸,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还有一些人影在地上缓缓蠕动,不知是在做死前的最后挣扎,还是哀求没病之人带上他们,但似乎并没有人理会。

这一幕何其眼熟,祖大寿暗中概叹,这一场瘟疫,还真是不分敌我,祸害不浅啊,皆因大凌河城内也是同样的景象,甚至因为城内占地不足,死人过多,不能及时下葬,景象比城外还要不堪一些,臭气熏天。

心中喟叹的祖大寿,却是没有发觉异常,眼前撤军后腾出来的这块空地,除却少许杂物,硬是没有一具死尸。

“大人,要不要趁建奴撤离之时,遣军出城,打上几场?”旁边的游击建议道。

祖大寿微微沉吟着,老实说,他对这个建议还是有些动心的,不一定要拿建奴开刀,但找蒙人鞑子泄泄火,还是可以的。

不过一见到土墙壕沟,再想想自己已经捉襟见肘的人手,遂罢了这个念想,“算了吧,咱们也是自顾不暇,紧守城池即可。”

说罢一摆长袍,转身往城头而下,边走边交待这个游击,“待建奴全部退去后,派些人马出城,飞报锦州宁远。”

“是,大人,末将领命。”

又走了几步之后,祖大寿叹了口气,“算了,宁远那里就不必去了,我会写封信,将咱们这里的情况详细说明,你让人托锦州守将转交给宁远的孙督爷。”

第634章 撤军(2)

祖大寿也不是一字不识的粗鲁之人,这场疫病给明、金双方都造成了巨大损失,他知道定是疫气四下传播的缘故,要是他们的人去了锦州宁远,很有可能会把疫气带过去,让大凌河的这一幕重现。

虽然不过是一介武夫,祖大寿更关心的,却是以他们关宁军的利益为重,如果如此凶猛的疫病一旦传播开来,势必给大明带来沉重打击,进一步削弱明军在关外的实力,也不利于关宁一系的实力发展。

但是不报信显然也不行,故此祖大寿才决定,要将大凌河的实情详加告之,但只报锦州,尽量减少疫气传播的机会,用信笺将详情说与蓟辽总督孙承宗,具体该怎么办,由他来决定。

......

代善正指手画脚让人收拾东西的时候,有亲信找上了他,“主子,苏尼特部已经离开大凌河了。”

“哟,这帮兔崽子,动作还挺快。”代善感叹着,不以为异,反问来人,“这有什么稀奇的,还值当你跑来同我说?”

他现在是一个头三个大,忙得不可开交。

一大清早,代善刚刚起床,就有大金可汗的贴身侍卫找上了他,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清楚有什么事儿,只让他去大汗营帐一趟。

等代善跟着来人到了黄台吉的营帐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范文程被斩杀,黄台吉与多尔衮两人,手中的顺刀都在对方的咽喉之中,看上去是互杀而亡。

这实在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黄台吉虽说一直在压制议政贝勒,让他们心生不满,但要说多尔衮敢于弑君,代善却也不太相信。

而且还找到了黄台吉已经用印,让多尔衮负责撤军的手令,还有写了一半,尚未完成的,让多尔衮做大贝勒的提议,多尔衮刚刚大权到手,反手就翻脸杀人,也说不过去。

更可疑的,是多尔衮年轻力壮,居然还会死在重病的黄台吉手下,就更说不过去了。

不过从现场来看,并无第三个人的脚印痕迹,似乎又说明这就是真相,让代善真的无所适从。

不过眼前查明真相并不是最紧急之事,瘟疫肆虐,建州女真已经死了很多人,眼下又没了可汗,消息一旦传扬开去,势必大乱。

当务之急,是捂住黄台吉身死的消息,按着手令要求,尽快从大凌河撤军,即便在回去的路上走露了风声,也不会给明军可乘之机。

让代善头痛的,是八旗旗主本应有六人,如今却只剩他自己和多铎两人了。

莽古尔泰已于一天前病发身亡,他掌管的正蓝旗,可以让其弟德格类指挥。

黄台吉的两黄旗,被代善毫不客气地暂时收归麾下。

阿济格一直在外生死未卜,他的镶红旗只能先让多铎掌管,以便及时撤离,然后安排人手前往告知即可。

多尔衮身亡,正白旗也不得不暂归多铎节制,这样一来,多铎一人独掌四旗,居然成了最大的赢家。

不是代善不想借机吞并这两旗,与黄台吉的两黄旗不同,这两人的亲兄弟多铎还在,势必不可能这么顺利,现在哪有时间磨嘴皮子,只能先这么安排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说。

眼下他一人要部署三旗的撤退事宜,正是最为忙乱的时刻,亲信巴巴地跑来告诉他,苏尼特这么个不知名的小部落撤走,到底算怎么回事儿?

“主子。”亲信脸上带着不满的神情,凑到代善耳边说道,“这帮家伙胆大包天,自己走也就算了,还把他们负责监工的汉人,全都拐跑了,要不要派人去将他们追回来?”

拐跑汉人?代善初一听也有些不爽,不过转念一想,因病而死的汉人很多,苏尼特监工的那批汉人,不会超过一万,真正能跟着他们走的,有两千就不错了,无需介怀。

苏尼特部想要这些人,就让他们带走吧,犯不着为此事生气,更用不着派兵问罪,没时间,也不值当。

代善根本不知道苏尼特部上下,包括汉人几乎丝毫未损,他失去的人丁,不是两千,而是近万。

“算了,没必要,那么点人,就让给苏尼特又如何?”代善挥挥手,“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儿杵着了。”

......

“快!快!快!”有人不停地催促着。

大凌河前往阿济格营地的土路上,尘土飞扬,一队奇怪的人马正在匆匆赶路。

这些人有步有骑,骑多步少,不少马背上,坐着两三个妇人或是小孩,徒步狂奔的,多是身强力壮的男子。

这只队伍就是已经撤离大凌河的苏尼特部,还有同甘共苦个把月的汉人了。

之所以急着赶路,志文是想在其余蒙人诸部收拾完毕,撤离大凌河,追上他们之前,把汉人安全送到营地。

阿济格的营地所处位置不错,只需翻过西边的山岭,就能进入大草原,无需北上后再西归,想必不少部落都会选择这条路。

蒙人们实在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又全都有马,若是慢腾腾地走,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蒙人追上。

倒不是怕这些蒙人,经过这场大瘟疫后,除却苏尼特部的其余蒙人,全部加起来,能够站起来的,不会超过八千人,有一战之力的,不会超过五千人,也就和苏尼特部眼下的兵力相当而已。

只是志文并不想放过这些蒙人,除了不想放虎归山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些人身上定然都带着鼠疫病菌,一旦回归草原,搞不好又是一场鼠疫大爆发。

后金已经被鼠疫给击垮了,目的既已达到,志文可不想让鼠疫继续横行,毁了涿鹿商社在塞外的基业。

大凌河的这些蒙人,不管是杀了也好,收服也罢,势必不能让他们这么快就回草原。

一旦出手阻拦西逃的蒙人,势必爆发争斗,那就与他要保护汉人的初衷相悖了,这么做的话,还不如苏尼特部就留在大凌河,让孙可旺率军前来,里外夹攻要省事得多。

第635章 迎头痛击

是以最理想的状况,就是在蒙人赶上来之前,将汉人送到营地,然后与孙可旺的兵马一道,返身击溃蒙人。

只是目前看来,志文的设想却是有些不太现实。

尽管苏尼特部的马匹不少,五千多人自己就带了近八千匹马,苏德苏鲁特还趁着其余蒙人部落被疫病所虐,死了不少人之后,空出很多战马的时机,用粮食又换了两千匹马,但还是做不到一人一骑,行进速度大受影响。

其实就算真的能够一人一骑也还是不行,汉人中会骑马,而且骑得不错的,始终是少数,就算骑在马上,速度也快不起来。

看来得另想办法了。

志文骑在马上,沉吟片刻,对林远说道,“林大哥,麻烦你一件事儿。”

“尽管说就是,小志。”

“麻烦你亲自跑一趟,去找孙可旺,让他立即率军出发,前来与我们汇合。”志文说道,既然这边赶路速度太慢,就让孙可旺过来,可以先下手为强,把身后还未赶上来的蒙人击溃再说。

林远骑术精绝,身手矫健,又有成为孙可旺大舅子的趋势,让他前去报信,正合适不过。

半天后,孙可旺带着他的人马倾巢而出,与志文在路上顺利汇合。

根据拖后的探马所报,大凌河的蒙人各部,除却苏尼特外,因病大幅减员,可战之兵不超过五千,人这么少,这些部落也有些胆寒,遂合兵一处,全部凑在一起,跟在志文他们身后,往阿济格的营地所在赶来。

由于是轻骑,又没有累赘,离志文他们已经不远了。

这些蒙人的意图,显然是翻过山岭,回到草原,

蒙人的人丁数量,与他们的西归路线,都与志文估计的差不多,更妙的,是他们居然还全部聚在一起,这让志文觉得省事不少。

顾不上寒暄,志文直接下令,让孙可旺稍稍休息片刻,又让苏鲁特苏德调拨两千精锐给他,整好队型后,直接向他们身后不远的蒙人发起冲击。

结果没有丝毫悬念,在孙可旺的带领下,七千骑兵以势不可挡的气势,轰隆隆地向尾随而来,一脸懵然的蒙人砸去,志文尽管没有参与,但仍能从远远传来的马蹄声中听出来,己方只在短兵相接的刹那,稍稍阻滞了片刻,随后再没有什么能拦住他们前进的步伐。

想想也是,以蒙人五千的疲病之兵,如何能是这些生龙活虎,渴望建功之人的对手。

“哈哈哈...”傍晚,凯旋而归的孙可旺,大笑着找到了志文,“真是痛快,志文,你刚才应该同我一道,好好感受一下。”

志文微笑着,并不接话,不是他不想痛快淋漓地冲杀,而是另有职司。

总计一万的人马,分了七千给孙可旺冲杀,剩余三千,志文安排宋献策带着一千人马,继续护送万余汉人赶路,他自己则带着其余人等和两千人马,搜捕战场上的漏网之鱼。

志文生怕这些蒙人避过孙可旺的冲杀后,继续前行,既给汉人造成麻烦,更将疫病带到草原之上。

果不其然,这些蒙人是勉强凑在一起的,人心本就不齐,一遇挫折,有人就开了小差,有几个上百人的小股骑兵,避开正面战场,绕了一段路之后,与静候此地的志文不期而遇。

下场不用再说,没死的不剩几人,此刻都被捆绑着,稍后会安排人手,送他们去营地,让汉人严加看管。

“接下来怎么做?志文,是不是直接杀向大凌河?”孙可旺兴奋不减,追问道。

“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先把肚子填饱,好好休息一晚。”志文指指天色。

“对对对,我把这茬儿给忘了。”孙可旺这才恍然,天已经黑了,扎营才是首要之事。

当下安营扎寨,生火做饭不提。

吃饭的间隙,孙可旺按耐不住,又追问志文接下去的打算。

志文想了想,放下碗筷说道,“接下去就看你的了,可旺,白天的七千兵马仍旧归你指使,怎么追杀建奴,你自己决定。”

真正让志文放心不下的,还是这些在疫病中幸存,一心回到草原上的蒙人,他们是行走的疾病源头,必须一个也不漏地将他们拦截住,至于追杀金人,不过是痛打落水狗,锦上添花而已。

孙可旺对这种打打杀杀的事儿最为兴奋,由他去做,倒也相得益彰。

对了,刚才宋献策带着人走得匆忙,忘记交待他,得放出飞奴,让留守达林台的人,辗转警告黑水、叶赫两只佣兵团,不得再去找建奴麻烦,以免染上瘟疫。

他们这一趟收获颇丰,应该能支撑很长时间,即便一时没了钱粮,涿鹿工会也可先赊给他们。

至于何时能发起攻击,以志文的号令为准。

“啊?你不和我一起追杀建奴啊。”孙可旺有些失望。

尽管独自掌军,能大显身手让他有些兴奋,但与志文一同追击,才是他更喜欢的事儿,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杀敌,好不痛快,统率军队就得有不少顾虑。

“我要带着这剩下的两三千人马,在这一带游弋,捕杀漏网的蒙人,以免他们祸害咱们解救出来的汉人。”志文稍微解释了一下,更深层次的原因-阻止疫病扩散就没有必要说了。

“哦!”孙可旺意味深长地怪叫一声,“我知道了,书芸姐在这里嘛,你不放心。”

王书芸也跟他同过村,孙可旺自然是认识的,他虽然因为忙着杀敌,尚未见到王氏父女,这二人就跟着其他汉人到营地去了,但是囡囡和柳才去找他的时候,可是把什么事儿都给他说了。

听着其他人与孙可旺一道发出的起哄声,志文无奈一笑,他就知道会让人误会,也懒得解释,见孙可旺因为自己不去而显得兴致不高,有心刺激刺激他,当下把李定国带着人马在金人后方做下的事儿给大伙儿说了。

“什么?李定国这小子攻克焚毁了盛京与赫图阿拉,还把黄台吉长子豪格杀了?”孙可旺怪叫道,争强好胜之心油然而起,“不行,我可不能输给他,这回追击建奴,不杀个血流成河誓不罢休。”

第636章 追击

志文暗暗点头,有这个心思就好。

林远却从志文的话里听出了其他东西,“小志,你怎么知道李定国做的这些事儿?”

“呃,这个...昨晚我夜探金人大营打听出来的。”志文含含糊糊地回答。

“是吗?”林远狐疑地问道,志文昨晚探营,今早金人就下令撤军,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瓜葛呢,不过他见志文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也就住了嘴,揭过不提。

而志文则接着交待孙可旺,“不过,可不能只有你一个人带头,我再安排个人随你同去,免得你杀红了眼,什么都忘记了。”

孙可旺指挥作战的能力是有的,本身武力也足够,但是有个缺点,就是会越战越兴奋,兴头起来,什么事儿都会被他抛到脑后,只顾痛快打杀,如果对手一败涂地倒也无妨,若是对方有心算计,就容易被人伏击。

必须有人同他在一起,帮他收收性子。

“放心,不会为难你的。”见孙可旺不大情愿的样子,志文笑道,“我让林大哥同你一道,如何?”

林远年纪要比他们都大些,性子沉稳得多,有他跟着孙可旺,志文就放心多了。

至于其他人嘛,可去可不去的就算了,毕竟在大凌河呆了不短的时日,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疲乏得多。

“好啊好啊。”孙可旺开心了,“那巧儿呢?”

“巧儿?你忍心让巧儿跟着你一路风餐露宿,追杀建奴么?”志文反问。

“嘿嘿,那倒也是。”孙可旺憨笑着,先对林巧说道,“巧儿,你就跟着志文,好好休息几天。”

随后谄笑着对林远说道,“林大哥,小弟今后若有得罪,还请多多担待。”

林巧冲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吃东西。

林远打趣地看了看孙可旺,还有不太自在的林巧,对于这两人,他还是乐见其成的,“放心,小志都说了,我就是让你保持清醒的,行军打仗,还是你说了算。”

......

建奴因为号令不统一,拔营撤军不但比志文他们晚得多,就是同蒙人相比,动作也慢了不少,直到午时才陆续开始上路。

一路上拖拖拉拉,等到傍晚扎营的时候,也没有走出去多远。

吃完饭没多久,几个蒙人狼狈万分地跑来了,向代善哭诉说,苏尼特部半路伏击他们,本就不多的人马,被打得所剩无几,苏尼特部更派人堵住了他们回草原的必经之道,一言不合就杀人抓人,请大贝勒出面给他们做主云云。

代善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反正苏尼特部又没有来捋他们的虎须,假惺惺地安慰几句之后,让蒙人先同他们一道北上,再绕行它途,回转故里。

在辽东这块地盘上,建奴这些年自大惯了,虽然这回有些灰头土脸,但仍然没有把明军,还有趁火打劫,为难同是蒙人的苏尼特部放在心上,都觉得即便是老虎落了平阳,这些人也不敢来打主意,夜间巡守的人马安排得就单薄了些。

值夜的人大多也不够警惕,半梦半醒的居多,上半夜还平安无事,下半夜接近天亮的时候,祸事来了。

一队铁骑呼啸而至,闯入八旗联营,踏碎了他们的美梦,大肆砍杀一番,又放了几把火之后,方才从容离去。

代善和多铎气得直跳脚,各自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追杀,只是对方竟然做了准备,夜袭的只是其中一部而已,其余人马半道设伏,又将两人派去的追兵打了个七零八落。

天亮后,两人合在一起统计了下损失,都心疼得直咧嘴。

为了征战大凌河,八旗总共出动了五万的本部人马,昨早离开大凌河的时候,能跑能跳能拿刀的,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五千人,剩下的人,不是死在了大凌河城下,就是重病在身,与活死人无异,死亡只是早晚之事。

一起带过来抢收秋粮,开挖工事的汉人也有五万,损失更是惊人,能跟着他们一道北上的,连八千人都凑不够。

昨晚这通夜袭,再加上追击的损失,让他们又损失了三千旗人,和四千多的汉人,却连对方是谁都没有搞清楚。

代善和多铎恼怒无比,还以为是大凌河明军干的好事,直到昨晚那几个跑来告状的蒙人提醒,才确认是苏尼特人,原因无他,这些人弓马娴熟,明军可没有这个水平。

两人好些年没有遇到这种将他们的脸打得啪啪响的事儿了,尤其是苏尼特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蒙人小部落,都忍不下这口气。

但眼下的情形又使得他们没时间找苏尼特部报一箭之仇,遂决意在回盛京的路上伺机反击,给苏尼特人一点颜色瞧瞧。

只是想想简单,真要做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只苏尼特人狡诈异常,一旦代善和多铎带着兵马严阵以待,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若是忙着赶路,稍有懈怠,苏尼特人就会倏忽而至,骚扰一番,带走一些人的性命后,又倏忽而去。

苏尼特人仗着一人双骑甚至三骑,根本不怕旗人追击,代善他们若是安排追击的人少了,反而会被其所趁,平白损失人手,若是人多,又被他们溜成傻子也追不到。

就这样,四五天下来,一万五的人马,硬生生被苏尼特这帮人磨的只剩八千。

代善和多铎两人,此刻哪里还有脾气,想要报复回去,用苏尼特人立威的想法,也早就没了踪影,一心想着的,是尽快赶到盛京,用高墙城池摆脱这些狗皮膏药一般的苏尼特人。

为了不再让苏尼特人占便宜,两人不约而同地采用了收缩阵型的方法,加强戒备之余,不再派军追击,这一下,苏尼特人除了时不时还能跑过来奔射几轮箭矢,就没有更多的对策了,损失由此大降。

不过,饶是如此,这群附骨之蛆还是如影随形地同他们走了好长一段路,直到毗邻盛京,周围牛录日益增多,活动范围不断缩小,进退之间不再那么方便,这只让他们又是痛恨,又是忌惮的苏尼特人,才在某天早上之后,消失无踪。

第637章 战后(1)

代善和多铎二人不敢懈怠,战战兢兢又走了一天,还派人在附近搜索了好几道,最终查无影踪,这才松了口气。

这时再计损失,更是令人气恼万分,汉人死的死,跑的跑,已经没剩下几个人了,至于旗人则不足八千,也就是说,这一路损失了将近一半的人马。

两人还来不及懊恼悔恨,更大的坏消息来了。

附近牛录的留守旗人陆续来报,说是盛京已被阿敏焚毁,黄台吉长子豪格也被砍了头颅,放在盛京城外京观的最顶之上,而且祖地赫图阿拉,也被阿敏抢掠一空后,烧成了白地。

代善和多铎初时是不信的,那个强大无比,睥睨四方的大金,什么时候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了,如果这些人没有说假话,那大金...大金危矣。

离盛京越近,前来禀报这些事儿的人越多,三人成虎,两人渐渐有些信了,等到了盛京城外,见到那堆规模不小的京观,还有其后已是残垣断壁的盛京后,这才彻底信了。

扳着指头算一算,如今的建州女真,满打满算不到四万人,还包括了老弱妇孺在其中,他们此时的处境,比之老奴起兵的时候还要有所不如。

明国若是大举进军,光是用人堆,恐怕也能让他们亡国灭种,更别提一东一北,还有东江镇和阿敏的威胁。

想到阿敏,代善和多铎都恨得牙直痒痒,以前还有些同情,但没想到他居然在大金身上捅了这么血淋淋的几刀,若非此人,大金的局面也不会坏到如此地步。

不管如何恐惧、害怕,抑或是愤恨,眼下都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把旗人全部聚在一起,以免因为分散,再被其他各方势力所趁,从而造成更多的人丁损失。

代善和多铎不得不联合起来,共同以大贝勒的身份(多铎掌四旗,已经与代善平起平坐,名正言顺地成了大贝勒,莽古尔泰之弟德格类接掌正蓝旗,做了小贝勒),号令所有辽东大地的旗人,全部向辽阳集中,以抱团取暖。

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本来以他们目前的状况,退到赫图阿拉才是最好的选择,那里有利于休养生息,只是赫图阿拉同样被毁,缺乏防护,且离东金山太近,阿敏的威胁无时不刻地悬在他们头上,反而不如辽阳安全。

......

大明崇祯四年九月初,秋老虎还在肆掠,聚集了明、金、蒙三方关注的大凌河之战,因为一场瘟疫的降临,历时两个多月,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结束了。

此战在原本的历史上,黄台吉将围城、和谈、攻坚、打援玩得倍儿溜,前后历时三个月,不但将大明在关外的精锐基本覆灭,更逼降了城中守将祖大寿、祖可法、祖泽润、刘天禄、张存仁等人。

虽然祖大寿后来降而复叛,但丝毫没有影响后金在大凌河之战的辉煌,按后世的说法,就是后金获得了战略性的胜利,其意义丝毫不逊于萨尔浒之战和松锦大战,加速了明亡清兴的进程。

但鼠疫的出现,硬生生将这一历史进程打断了,不但黄台吉、莽古尔泰、多尔衮、阿济格身亡,就是很多后来在征服中原的过程中,“大放异彩”的贝勒贝子,诸如硕托、阿巴泰、达海、石廷柱等等,也都在这场瘟疫中染病后死去。

再加上李定国带着阿敏和海东青等人,在后金腹地大肆破坏,等代善和多铎带着为数不多、虎口余生的建州女真回到盛京时,迎接他们的是满目疮痍,不得不龟缩到辽阳左近。

经此一役,后金从一个充满勃勃生机,能同大明掰腕子的地方强权,退化成了一个奄奄一息,随时能被风吹灭的孱弱部族。

大凌河城中的明军,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战前连士兵带民夫,一共三万多人,战后仅剩不到八千的人马,其余人等,全部病死,而且因为城内狭窄,地方不够,无法安葬,成堆成堆的尸体就这么放着,直到发臭发烂。

不过好在最终保住了大凌河,而且整个战役与原本的历史相比,耗时不长,支援的大军尚未抵达就结束了,往驰大凌河只有吴襄去过两次,都是偏军,虽然败了,但损失不大,算是给大明保留了一丝元气。

“咯吱吱...”令人牙酸的尖叫声缓缓响起,时隔一个月之后,久未启动的大凌河城门,终于打开了。

在确定建奴已然撤离之后,祖大寿下令打开城门,按事先交待好的,派出数骑,前往锦州送信。

除了送信,更重要的,是将城内死尸清理出去,同城外一地狼藉的死尸一起安葬,否则的话,不但疫病还会继续恶化,就是这扑鼻的恶臭也让人受不了。

还有城外的工事-土墙和壕沟,也要一一填平,不能就这么任其放着。

......

大明崇祯四年九月中旬,蓟辽总督孙承宗的一道加急奏折送到京师,其内容让朝廷上下都松了一口气。

因瘟疫横行,建奴损失惨重,自行退兵,大凌河城中的将士同样死了不少,为免瘟疫继续扩散,孙承宗令祖大寿率军继续留守大凌河,其后该如何处置,这个问题,总督大人抛给了朝廷。

其后明廷为此事争论了很长时间,有建议继续增兵大凌河,扩建武备,以御强敌的,也有就此认为建奴已衰,应该宜将剩勇追穷寇,派兵直捣黄龙的。

就在双方互不服气,争执不下的时候,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

这个新的声音最早是从一个小小言官的折子上开始的。

这个言官姓甚名谁不重要,有没有受人指使则不太好说,总之他在奏折中说自己读过医书,又与太医院同僚交好,推断此次辽东大疫乃是由于季节变换,疫气横生而成。

此疫气最为可怕之处,在于能沾染人的口鼻后,相互传播,是以为祸甚烈,大凌河的惨状是其最佳佐证,另外,他还列举了两年前发生在陕、晋之交,逃难民众同样感染此疫病后,死伤枕籍的例子,内容颇为翔实,让人不得不服。

第638章 战后(2)

最后,该言官总结道,大凌河病死了这么多人,周边疫气横生,不宜派军前往。

幸存的建奴残军,同样会将疫气带回老巢,也不宜遣军追杀。

而大凌河幸存的众将士尽管没有生病,但也沾染了疫气,可能还因为送信将疫气传到了锦州,因此建议朝廷,尽弃锦、大两地,其间将士任其自生自灭就好。

两地以南的辽东军兵,全部撤回山海关,不令一人一马进出辽东,以免疫气传入中原,荼毒大明子民。

至少一年后再遣人出关探访,若无疫病继续肆虐,则可接收锦、大将士,同时根据建奴的情况,再定是战是守。

此言一出,守、战两派都不服气,很快用唾沫星子将其淹没了。

不过很快,户部的官员出来力挺,特别是户部尚书郭允厚赞赏有加,甚至还说服了几个阁老支持此提议。

当然了,郭允厚的提议没有这个言官那么偏激,置锦、大将士于不顾,而是稍微缓和了一些,表示这一年提供三十万两白银的粮饷给锦、大两地的军兵,同时两地将士开荒种田获得的粮食,由他们自行支配。

其余条件不变,除此两地的辽东军兵,全数撤回山海关,一年后根据疫情状况,再行定夺。

这样一个折衷的方案呼声渐高,战、守两派也有人见风使舵,转而支持,最后由崇祯帝一锤定音,就此定策。

崇祯此人虽然有些执拗,不愿意轻易放弃国土,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虽然撤军关内,但建奴同样也没有占到便宜。

而且疫病的威胁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剑,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爱护子民的声名,也足可堵住弃守国土的指责。

更重要的原因,是大明糟糕的财政,每年数百万的辽饷,压得大明朝廷喘不过气来,户部尚书郭允厚左右腾挪,能支撑这么些年,也着实不易,眼下有这么好一个弃守辽东,节省开支的机会,他怎会轻易放过。

哪怕这种情况只持续一年,但能剩下数百万辽饷还是值得的,撤回山海关的军兵中,至少有一半是民夫,可以就地解散,他们的钱粮不就省下了?

其余将士的粮饷虽然省不下来,但山海关外各城池的维护,军械的补充保养,所费同样不少,这些就可以免了。

为此郭允厚不惜上蹿下跳,鼓动朝臣阁老支持他的提议。

崇祯同样是因为他的内库囊中羞涩,最终同意了这个提议,不过给锦大两地的粮饷稍微松了下手,最终定为一百万。

大明崇祯四年十月上旬,拖了快一个月的圣旨,终于从京师传到了辽东。

诏令祖大寿为大凌河和锦州的主将,就地驻防一年,其余人马全部撤回山海关。

锦、大两地的军兵还不到两万人,一年百万的粮饷,还有自种粮食的支配权,足够挥霍了,祖大寿规规矩矩地接了旨,安安心心地在大凌河呆了下去。

至于其余各城,则纷纷开始撤离,这其中也包括了孙承宗所在的宁远城。

孙承宗是推行堡垒战法的坚定支持者,袁崇焕也是师从于他,他们收复辽土的策略,就是一座接一座地修建城池,前期只要能守好这些堡垒,就能限制后金骑兵的机动性,同时演练关宁军的战斗力,等战斗力足够的时候,再伺机出击。

随着明军野战能力的丧失,此举虽然无奈,但也不得不说还算是一个过得去的笨办法。

说它还过得去,是只要不失守城池,就能保住现有辽东地盘,不用担上失土之责,同时也能磨练明军。

说它笨,是因为此法完全没有考虑大明的财政能力,现在才将城池修到大凌河,朝廷就已经不堪重负,甚至引发了民变,要是这么一路下去,修到盛京附近,不对,还修不到盛京附近,大明就会彻底破产。

志文放出来的鼠疫,同样打断了孙承宗的战略构想,堡垒战术就此中断,因为事关百姓的性命,又是内阁与皇帝一同下的旨意,这位蓟辽总督也不敢强项,乖乖收拾行李,撤回了山海关。

这道旨意一下,意外地让大明获得了难得的喘息机会,辽东这个无底洞,暂时不用填了,缺钱的问题大为改善。

另一方面,在接到孙承宗的奏报后,辽东之事尚未决断之前,兵部已然及时传令,让赶往辽东作战的各路援军,就此回转原地。

三边、登州的两路援军,知道不用再去辽东送死之后,高高兴兴地原路返回,回去的速度可比来的时候快多了。

这其中,还间接地消弭了一场大祸。

在原本的历史上,孔有德、耿仲明二人,磨磨蹭蹭地率军走到鲁东与冀北交界的吴桥一带后,由于给养不足,麾下士卒不得不抢掠百姓的粮食充饥。

事后被士绅追到军营问罪,言辞间充满了对他们这些辽东人,还有大头兵的蔑视,两人不堪被人羞辱,在士兵的怂恿下,愤然带兵作乱。

其后先后攻克了登、莱等地,甚至俘虏了他们的顶头上司孙元化,前后持续数月之久,给鲁东大地带来了深重的灾难。

大明朝廷是在大凌河惨败之后,才腾出手来,最后动用了关宁铁骑,遣吴襄吴三桂父子上阵,才平息了这场叛乱。

不过孔有德和耿仲明两人乃是打不死的小强,虽然兵败,却不伤根基,仍然率主力逃出鲁东半岛,漂洋过海跑到辽东,最后带着手下大量的火炮、火炮手,还有铸炮工匠,投了黄台吉,使后金的火器水平,上了一个台阶,从此有了真正的攻坚能力。

不过这一回,两人还没有抵达吴桥,就因为无需再去辽东而回转登州,即便还缺少粮饷,但也没有发生兵变,鲁东大地就此避过一劫。

建州女真也因为没有他二人的投靠,从而失去了进一步从铁器向半火器转变的机会。

当然了,以此二人的尿性,在知道了后金目前的状况,特别是疫病横生之后,即便真的叛乱,最后会不会还去投靠,也很值得商榷。

第639章 辽阳现状

大雪纷飞,将蒙古草原与辽东大凌河之间的崇山峻岭染得银装素裹。

长长的一队黑影如同蚂蚁般迤逦而来,到了山脚之后,就地用车马围了几个车阵以作防护,随后分出部分人手,将他们车上鼓鼓囊囊的麻袋卸下,或肩挑,或背扛,或用骡马,亦步亦趋地向山中行去。

待翻过一座山岭后,山坳中蓦地出现了一座接一座的营帐,其间有明晃晃的火堆,热腾腾的水汽,嘈杂鼎沸的人声,与山脚下的景象截然不同。

“小捷!怎么是你来送粮。”志文站在山坳口,笑容满面,给了宋才捷一个结实的熊抱。

“没办法,娘想你们了,她忙着织线纺布,实在走不开,非让我来看上你们一眼不可。”宋才捷摊了摊手,狠狠瞪了旁边的几个丫头一眼。

小英吐了吐舌头,偷偷挪了几步,躲到志文身后藏了起来。

这时已经是崇祯四年的冬月中旬了。

从大凌河撤出来之后,志文一直在山岭东麓搜捕西逃的蒙人,孙可旺追击建奴回转之后没多久,鉴于蒙人再无踪影,志文遂带着人马翻过山岭,在山的西麓,也就是孙可旺之前隐藏的地方驻扎下来。

之所以不立即返回达林台,是因为这些人包括他自己的身上肯定都带着鼠疫病菌,也就是那个大明言官所称的疫气,若不清理隔离观察一段时日,就这么贸然进入草原,势必会带去灾难。

前后解救了两队汉人,加上他们原本的兵马,接近三万的丁口,粮食的需求不小,志文虽然能凭空变出来,不过太也惊世骇俗。

于是飞奴传书,让涿鹿工会在达林台发布任务,运送粮食前来此地,前提是佣兵团及其招募的脚夫,必须有部分从陕北逃难而来的难民,交接粮食的时候由这些陕北人放到指定地点后离开,志文再派人自取,为的就是不让疫病传播出去。

过去的这几个月,原先的病号死了一半,痊愈一半,鼠疫的源头(汉人那些家俬中的老鼠)也被远远抛在了大凌河的那头,在翻越山岭前,志文以强制手段,勒令全体人员将那些瓶瓶罐罐全部抛弃,不得携带,否则就不被接纳。

这是第四次送粮,鉴于无人发病,又下了好几场雪,能有效灭杀鼠疫病菌,志文觉得自己这帮人已经没了传播鼠疫的可能,这才同意让人将粮食直接送进他们的营地之中,让双方直接接触,没想到来的是好久不见的宋才捷。

“志文,娘让我问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回去,这可都冬月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过年,她可是盼着你们能回去过年的。”进了营帐,宋才捷喝了几口热茶问道。

“回去过年啊?”志文盘算着。

由于没了传播鼠疫的可能,其实现在就可以走了,但是他还想去看看建奴那边的情况如何,特别是疫病是否已经得到了控制,要是这个时候回去,年后还得过来探查,志文嫌折腾。

叶赫、黑水两只佣兵团,已经辗转托人,问过他好几次了,什么时候能出山,继续找建奴麻烦,他们虽然不愁吃喝,但是已经闲不住了。

“小捷,你如果不急着走的话,等我十天如何,十天后我给你答复。”志文答道。

“哥,你又想干什么?”囡囡警觉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去建奴现在的所在之地-辽阳看一看。”志文坦然相告,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想瞒也瞒不住。

“那算了,你一个人去吧,不许进辽阳。”听说是去辽阳,囡囡没了兴致,也不担心。

尽管移驻山的西麓,但是小股的探马还是被志文他们不断派到辽东,对那里的情况还是了解的。

除了大凌河与锦州两地,大明撤军山海关,还有建奴全部聚在辽阳一带,这些他们都知道,现在的金人就是掉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只要不进他们的老巢辽阳,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你也不许去,志文不进城,不会有什么好吃的等着你。”宋才捷抢先开口,堵住了小吃货小英的嘴后,才回答志文,“行,我就等你十天,算了,我还是陪你一起去看看好了。”

“行,那咱们明天就出发。”志文答道,宋才捷虽然只掌管对内的情报,不过了解些外面的事情,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

志文一行三十余人,找来几辆牛车,扮作一个小商队,进了辽东平原后直奔辽阳。

一路上杳无人烟,荒凉无比,不时可见废弃的田地、村庄,直到临近辽阳,才开始有了零星人气。

“这就是建奴?”宋才捷看着眼前一个半死不活的人问道。

此人眼神麻木到完全没了活力,面黄肌瘦,大冷天的,身上连件御寒的衣物都没有。

此人与宋才捷脑海中趾高气扬、凶悍强壮的建州女真大相径庭,无精打采毫无活力不说,见到他们,脸上居然露出了讨好的笑容,点头哈腰地问他们是不是从草原来行商的。

由于明军南撤,严守山海关,西、北方向又被志文严令不得任何人进入辽东,而左翼蒙古在大凌河之战的间隙,被邹群等人带着兵马,势如破竹地降服,已经同样听命于涿鹿商社。

临海的东部,东江镇那些明军还有海盗狡诈如狐,同样知道了辽东疫病横行的情况,没有人甘冒生死的风险,踏足辽东。

整个辽东由此成了事实上的禁地,这几个月根本没有人来同建奴通商,靠着自己种的那点粮食,还有从大凌河一带抢来的粮食,勉强度日,好在之前死了不少人,倒也还够用。

但其他东西却异常短缺,大凌河除了抢到点粮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盛京、赫图阿拉接连被毁,他们这几个月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这个冬天难熬得紧。

因此建奴一见到扮作蒙人的志文他们,甚至都不盘问一下,就讨好地询问是不是来行商的。

这些建奴居然还剩有私货,志文他们车上拉的以青盐和茶叶为主,抢手得很,换了不少金银,也借机打探了不少消息。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640章 消亡

总的来说,建奴已经基本被大凌河的这场瘟疫给摧垮了。

他们汇集到辽阳,虽然避免了人丁分散,被各个击破的危险,却也给鼠疫的传播提供了方便,剩下来的四万建州女真,来到辽阳后又病死了一万多人。

幸亏这个时候是小冰河时期,雪下得特别早,九月底就飘起了雪花,这才让鼠疫没有继续逞凶,要不然的话,整个族群全部因病消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下雪虽然间接地帮助建奴控制了疫情,但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是匆忙搬迁到辽阳,御寒物什准备得不足,又被冻死了几千人,到现如今,整个建州女真的人丁也就两万出头。

从大凌河之战开始,短短数月,建州女真就从巅峰被打回了原型,不少人悲观地认为他们信奉的萨满抛弃了他们,带来的后果,就是很多人再没了原来的勃勃生机和抢掠他人的野心与信心。

年轻且身强力壮的还有几个叫嚣着要去大明抢东西,持重的大多不愿提及,就凭两万出头的人丁,连一万可战之兵都凑不齐,哪有什么实力去抢。

建奴自己吹嘘过“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平心而论,在这个时代的东亚大陆,他们的确是一只强军,但强军的前提也得靠一定规模的人丁来维持,连一万战兵都没有,怎么能无敌。

即便悍勇依旧,也还能打胜仗,但几仗下来,光是战损伤亡就让他们无法承受,希腊联邦的斯巴达不是神勇无敌么,不就是因为人口少,一样被灭了。

至于鼠疫,据志文观察,的确已经在辽东停止了肆虐,天寒地冻的气候让老鼠减少了活动,而最后一批染病之人的死亡,人与人之间的传播源头也被遏制,辽阳附近已经见不到罹患鼠疫的人了。

也就是说,可以兵进辽阳,对建奴实施最后一击了。

尽管是好消息,志文却有些意兴阑珊,他本来以为,即便历经鼠疫之劫,金人仍然是块硬骨头,要想彻底消除隐患,不但得联合蒙人与各个佣兵团,涿鹿商社也得尽自己的全力。

一直没有回达林台的原因,除了隔离鼠疫的考虑,就是为了方便这最后一击,要不然跑来跑去的太麻烦。

但看建奴眼下这状况,哪里还用得着使这么大的劲儿,只需同意叶赫、黑水两部南下劫掠,同时放开对天字号佣兵团的限制,让他们也能进入辽东大展身手,最多一年,辽阳左近就会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走吧,小捷,回去了。”在将随行车辆的货物清理干净之后,志文兴致不高地对宋才捷说道。

“回山?”

“嗯,先回山,然后...然后回家。”

“回家,可以走了?!”宋才捷却很高兴,他也以为志文跑这一趟是为了探查金人虚实,以便做最后一击呢,没想到这就要撤了。

“没劲。”志文咂咂嘴,“用不着我们出面了,回去发布任务,邹群、老黄这些人会像抢食的狼群一样,把这里清理干净的。”

大明崇祯四年的腊月中旬,在历经四个多月后,志文终于带着解救的两批汉人,还有他们自己军马,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达林台。

还来不及喘口气,就不得不应付蒙人左、中两翼的各个部落头领,眼下从原来的插汉部一直到辽河,各大小部落均已臣服。

当然了,名义上还是尊林丹汗为共主,但实际上,这些蒙人也不傻,至少知道真正的大权掌握在上相林远,左相苏鲁特,右相苏德的手中,早想拜访一番。

只是三人一直和志文呆在辽东,想见而不可得,一听说他们回到达林台,附近的部落首领就来拜见,接着消息不断外传,更远之处的人也陆续赶了过来,弄得苏鲁特苏德二人想回自己的地盘都做不到。

林丹汗虽然是个傀儡,不过这些人到了达林台,都是先去同他打个照面,然后再找三个丞相促膝长谈,倒让林丹汗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似乎蒙古共主的荣光又回来了,甚至觉得这样也挺不错的。

志文倒是不用参和这些事儿,不过出去了这么久,商社和工会都有很多事儿需要他处理。

百忙之中,志文没有忘记龟缩在辽阳的那些人,向天字号佣兵团及其附属的地字号佣兵团发布了新的任务,自此辽东向他们开放,他们可以像叶赫、黑水两一样,抓捕金人换取钱粮,同时飞报东金山,解除了山中两大佣兵团南下辽东平原的禁令。

崇祯四年的年底,就这么在忙乱中渡过。

佣兵团们远比志文想像的要积极,新年刚过,邹群等人就开始调兵遣将,筹集粮草,元宵还没到,他们就聚集在一起,浩浩荡荡地向辽东进发了。

不到一个月,就有好消息传来,原来这些人不是各自为战,而是事先瓜分好战利品,然后全部联合起来,其中包括叶赫、黑水两个佣兵团,选阿敏和邹群为正副统帅,齐心协力地打下了辽阳。

随后留着金钱鼠尾的男丁,身着旗袍的妇人,成群结队被麻绳拴着,从辽东押送过来,在达林台部稍作停留,涿鹿工会统计一番之后,再放他们北上,目的地是额仁卓尔湖,繁重的晒盐、冻硝、洗羊毛等工作在等着他们。

志文之前低估了佣兵团对财富的渴望,也高估了残存建奴的顽抗之心,从崇祯五年正月开始,到八月中旬,佣兵团们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结束了在辽东的狩猎,建州女真做为一个独立族群,从此彻底消亡。

其余仅存的近两万人丁,全部被集中到额仁卓尔湖做苦工,之后逐渐被蒙人同化。

辽东就此出现了真空地带,本来叶赫与黑水是可以取而代之的,不过这两部都不是真正意义上能自我繁衍生存的部落,黑水部的家眷同样集中在额仁卓尔湖。

而叶赫则纯粹是一个为了战斗而聚集在一起的佣兵团队,尽管目前汉人不多,但他们受汉人的影响却绝对不小,这些憨勇朴实的汉子,在赚了钱粮之后,一样要娶妻生子,他们安的家,大都定在达林台,少部分则选了卓尔湖。

鉴于辽东建奴抓无可抓,叶赫与黑水两只佣兵团没了钱粮来源,志文把目光瞄准了漠北,漠北蒙古随之成了这两只佣兵团的狩猎场地。

对待漠北蒙古当然不能像对待金人那样以抓、杀为主,而是用对待漠南蒙古的手法,徐徐图之,除了以粮食换羊毛,现如今更有青盐和兽药这些利器,可以说无往而不利,必要时刻还可以用点不光彩的手段,以震慑不轨。

这是北边的方略,至于西边,志文则鼓励佣兵团越过插汉部故地,向漠西蒙古进军,之后,一些胆子大的佣兵团,甚至跑到了乌斯藏一带。

......

大明崇祯五年九月底,关闭了一年之久的山海关大门彻底洞开。

在确认瘟疫的确退去之后,朝廷最终下令,让关宁军团出关收复故地,蓟辽总督孙承宗终于再度回到了之前他的行辕所在-宁远,随后很快与锦州、大凌河的祖大寿取得了联系。

关宁各将齐聚宁远,商讨下一步该怎么行动,是先加强荒废了一年的城防,还是北上探查建奴消息。

说来惭愧,这一年来锦、大两地虽然没有再被建奴骚扰,但祖大寿对金人的情况却是所知不多,除了种地出过城,其余时间都是紧守城门。

尽管曾经派出夜不收北上探查,但是始终没敢深入到后金的核心地带,只知道金人收缩了势力范围,猜测这是瘟疫所致,其余就一无所知了。

孙承宗最后拍板,派出千余人的小股骑兵,向辽东腹地进发,定要将建奴的近况打听清楚,其余人等带着各自军兵,先修补驻地城墙。

半个月后,这只刺探消息的骑兵回到宁远,给蓟辽总督孙承宗和大明朝廷带来了一个惊诧不已,却也惊喜莫名的消息-整个辽东平原一片荒凉,只偶而遇到一些从大小东金山中出来打猎捕鱼的野人女真。

盛京、辽阳这些大明故地,包括建奴自己的祖地赫图阿拉被烧成白地,再也见不到一个建奴。

也就是说,建州女真-这个从万历朝后期就令大明头痛不已、忌惮万分、接连吃瘪的叛乱势力,就这么莫名奇妙地消失了。

朝廷上下欢欣鼓舞,对于建奴的消失,都觉得是瘟疫肆虐,导致建奴死伤惨重,至于被毁的几座城池,则多半是建奴的宿仇-野人女真趁火打劫做的好事,这应该是覆灭建奴的最后一根稻草。

崇祯喜不自胜,历经万历、天启,还有他自己,总共三朝的东虏边患,居然在他手上解决了。

户部尚书郭允厚也很开心,虽然重开山海关,但是战事已熄,辽饷能节省很多了。

随后内阁与崇祯一起,下发了一道旨意,令关宁军北上,收复盛京、辽阳等地,重建努尔干都司。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641章 后记

大明崇祯十六年秋,北海。

刚经历了盛夏,草还未发黄,天气已经转凉,草原上各种禽鸟野兽,为了储备过冬的食物,纷纷出来活动,正是一年中最好的一个季节。

不过志文感兴趣的,可不是狩猎,在草原上这么些年,从初拿弓箭,到现在的箭无虚发,其间大大小小打了多少次猎,他已经记不得了。

《明末求生记》第641章 后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完本感感言

完本了,和大家说说话。

这本书写得不算好,有不少毛病,这里就不多说什么了,只想说能一路追看下来的,都是真爱,在这里向各位真爱表达一下最诚挚的谢意。

有些书友可能觉得结尾有些仓促,有烂尾之嫌,不过之前挖的坑基本已经填完,仓促或许有之,烂尾还称不上吧。

窃以为,在华夏最大的敌人消亡后,再接着写,意义已经不大了。

攻克辽阳的最后一战,之后同明廷的勾心斗角,甚至是后记中遇到了厄洛斯人,要想写都可以继续写下去,不过总有狗尾续貂和水字数之嫌,就让本书在最精彩之后结尾吧。

或许有人觉得,主角没有坐上龙椅不爽,这里我也不过多解释了,本书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主角称王称霸,首先是为自己在乱世中求生,然后为华夏求生,这算是对书名的一种解读吧。

也有人觉得,最后用鼠疫完结女真有些儿戏,个人看法是,在华夏古代史上,各个游牧民族的对比中,以建州女真的实力,前三名是肯定进不去的,前五都值得商榷。

之所以能入主中原,既有大明本身的原因,也有很多机缘巧合,比如小冰河时期的干旱,比如在大明境内爆发的各种疫病,都是将大明拖垮的原因之一。

这些东西能将大明弄垮,放到后金身上,它一样承受不住,甚至因为体量过小,随便一样加诸其身,就是灭顶之灾。

小冰河时期引发的干旱,之所以没有将后金拖垮,原因很简单,是它靠着不断劫掠大明,从大明身上吸血才得以存活,甚至不断发展壮大的。

发展技术,演练新军,以绝对优势碾压吊打,看着的确很爽,但看的多了,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点点厌倦呢。

就像红烧肉吃多了,总会有些腻,吃上一碟泡萝卜就能胃口大开,诸君何不把本书看作这碟泡萝卜呢?

希望这碟泡萝卜你吃得还算满意。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