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巨商 - xp1024.com
《明末巨商》


1、穿越

崇祯元年二月初,闽南南安。

唔,貌似运气还不错,因为猝然出现的虫洞而造成的一场车祸,竟然穿越到了南安城外的白马庄少庄主身上。

马丁坐在大厅柱子旁的地板上,摸着额头的血,来自后世本体的记忆与这个跟他同名的少庄主的记忆相互交融,大致明白了自己新的身份。

因为老庄主夫妇早已过世,少庄主就是这个白马庄的当家人。

祖上三代贫农的马丁,对这个新身份还是比较满意的。

他捂着伤口爬起身来,扫视一眼四周,大厅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唯一的一把太师椅,他刚往椅子上一坐,缺胳膊短腿的太师椅差点害他摔跤,幸而被后墙挡住了。

他绷着身子,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身后墙壁上的松鹤延年图,让他看上去有一种老气横秋的错觉,即便他今年才年方二十。

“咳咳咳…”马丁干咳几声,感觉有些口渴,叫道:“来人啊!”

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一呼百应,当然也没有一大群莺莺燕燕围住自己打转,只有两个狗腿子屁颠屁颠地跑进门来:“公子有何吩咐…啊,公子你怎么流血了?”

马丁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小心摔了一跤,血已经止住了,不必大惊小怪。“

真实的原因,是少庄主想不开去撞柱子想要一死了之,这才给了马丁夺舍的机会。

他扫视一眼堂下二人,认得他们是自己的奴仆万达万科堂兄弟,再看看他们身后空无一人,登时面露愠色道:“偌大的白马庄,怎么就你们两个在家?”

万达万科对视一眼,就见万达上前答话:“公子,你忘了吗?因为发不出月钱,这个月你不是叫我把所有的下人都打发走了吗?为了发放遣散银,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家具也都拿去当了。现如今家里就我们夫妇四人服侍公子。”

哦哦哦,想起来了,少庄主轻生的念头,源自于他根本不懂营生,入不敷出,觉得自己活得太失败了,干脆一了百了。

马丁撇撇嘴,多大的事,至于这么极端吗?

努力地搜寻一下记忆,马丁知道除了这座宅院,他的名下还有百十亩的田地,此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吧,在这水稻亩产不超过两百斤的年头,百十亩土地产出还要跟佃户六四分,再加上白马庄的良田也没多少,大多是靠山的劣田,所以要维持一大家子的开支,委实太过勉强。

尤其是今年开春以来,一场雨都没下,佃户们都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古怪的天气,怕是今年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夏末的租子能不能交得起。

马丁收拢一下飘忽不定的心绪,心说这还用说吗?倒霉蛋崇祯爷坐上了龙椅,老天爷都看不过去,小冰河时期的影响将一直持续到崇祯爷在煤山一命呜呼,连带着老百姓也跟着受了十几年的罪。

但是不管别人将过得如何悲催,至少白马庄的前景在马丁看来,这都不叫事。

马丁看着空空荡荡的客厅,从唯一的那张残疾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椅子一下子来了个经典的碰瓷动作,马丁看也不看,很有伟人气势地一挥手:“备马!”

万科小心翼翼地答话:“公子,府里的马早就卖了,农庄里还有几头牛行不行?“

马丁:我屮艸芔茻!

万达万科只觉菊花一紧,正自惶恐不安,就听得马丁怒道:“少废话,前头开路!”

二人忙问:“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马丁意味深长而又高深莫测地说道:“我要带你们,去开创一个全新的未来!”

万达万科:……

从白马庄出发,三人往西面走出了十几里路,刚开始走的还是村道,然后拐进一条小路继续前行,渐渐的小路也没了,只能拨开半人高的杂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期间马丁除了登上一处小山坡查看周围的地形地貌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这个时代南安总人口不多,城郊还有很多村庄,但是远郊就是大片荒无人烟的野地,人迹罕至,他们走了这么久,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人。

一路走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不过,当走到一处小山坳之时,马丁停下了脚步,开始四下张望。

身边的万科眼睛最尖,指着一处茂密的草丛叫道:“看,那是什么?”

马丁朝那个方向望去,重重地松了口气:总算找到了第一桶金,看来自己对于方位和空间的判断,还是蛮准确的。

他带着两个仆人继续往前走去,果然看见了从虫洞穿越过来的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小货车,看起来除了几扇车窗破损,其它基本完好,就是车子侧翻在地,油箱里的汽油漏得满地都是。

离它不远处,那辆大货车掉到了一个深坑里,摔得粉身碎骨,堆得小山一样高的无缝钢管散落一地。

车子能够从虫洞过来,而人却化为齑粉,多亏了白马庄少庄主寻死,才让马丁得以新生。

万达万科看着前所未见的钢铁怪物,目瞪口呆,想想公子居然能够在荒郊野外找到这里,他们望向马丁的眼神就跟以往大不相同了。

“看什么看,虽则本公子也知道自己很帅,也你们没必要用这种崇拜的目光盯着我。”马丁问道:“记得刚才来时的路吗?”

万达万科忙不迭点头。

马丁吩咐道:“去,把白马庄里所有能喘气的人全部叫来,把牛车都赶来,记得多带一应工具和绳索。凡是来帮忙的,一人给50文钱。”

两个狗腿子的眼睛闪着亮光,应答得非常大声:“谨遵公子之命。”

至于说没钱根本就不是问题,单是那铁疙瘩就足有几万斤吧?随便拿出去一卖值多少钱啊!

二人走后,马丁又绕着小货车走了两圈,想想这里面装的,是可以让他在这个时代咸鱼翻身的第一桶金,不由得一阵心潮澎湃。

突然,他感觉脚下似乎踢到什么东西,低头一看,自己的那部六手杂牌手机正躺在草丛里,想必是从驾驶室破损的车窗飞出来的,幸而没有摔坏。他顺手关机揣回怀里。

万达万科去得快回来得也很快,身后跟着男女老少两百多人,有一大半是马丁的佃户。

正如马丁所言,听说马公子给50文赏钱,白马庄会喘气的除了半身不遂的都来了,随行的还有一头牛和两辆牛车。

看着野地里的两个怪模怪样的大家伙,没见过世面的老乡们只顾着围上来一个劲地看稀奇。

马丁连喊带骂,安排众人将小货车扶正,亲自上车试了一下,虽然发动机能够发动,但传动轴似乎出了状况,无法行驶。

对于修车一窍不通的马丁,徒劳无功地察看片刻后,果断放弃修理的念头,命人用牛拉着小货车返回白马庄,遇到不好过的沟坎,就用人力解决。

至于那部躺在坑里的大货车,仅凭这些人肯定弄不出来,马丁传令下去,将所有的无缝钢管清理出来,用两部牛车来回运输,务必一根不落地全部运回去。

之后,就是对大货车进行暴力拆解,农庄带来的加上车辆自带的工具,全都派上用场,但即便如此,进展速度也慢得惊人。

马丁安排两个狗腿子在现场监督,自己先行赶回白马庄。此时小货车已经拉回来了,就停在马府宅院大门外。

马丁吩咐拆掉门槛,推倒照壁,将车子移进院子里。

遣散了一众佃户,马丁闩门闭户,打开后车厢,里面是一个个大纸箱,足足有十几箱之多。

拆开其中一个纸箱,马丁从中拿出一只锦盒,随手打开,躺在里面的东西让他的脸上浮现一丝微笑:

伟大的白马庄复兴梦,将从这里开始!

他亲自动手,把这些大纸箱全部搬进自己的房里。

次日又忙碌了一日,白马庄的佃户们才将大卡车拆卸搬运一空,连颗螺丝钉都没落下,马府的大半院子都被堆满,活像一处废品回收站。

忙完这件事情后,马丁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第三天他起个大早,梳洗完毕,见两个狗腿子已经候在门外,便叫他们背上一个小包袱,径直出门直奔南安县城。

白马庄离着南安县城足有二十里路,时间还早,马丁沿着官道进城,估摸着一个多时辰能抵达县城。

从白马庄到县城,一路只有零星的村落。这条路不是主干道,蜿蜒起伏的土路,仅容一部马车通行,对面来车的话,只能找个较宽的路面相互避让,说是官道,其实叫村道更为妥贴。

午时之前,马丁三人来到了南安城。

南安县城是典型的明朝南方中等规模的城市,四边城墙周长不足20里,开四个城门,筑城时为了抵御当时极其猖獗的倭寇,城墙高度有一丈多高,内置夯土外敷青砖,墙上还有女墙及射击孔,并设有马道,不过这毕竟是小城,城墙外面没有护城河。

相对于一些偏远地区的简陋土城,南安县城堪称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城内的居民区,分为三个坊,总人口大约几万人。至于城外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马丁将两个狗腿子背着包袱留在城隍庙,自己找人打听了一下,在城中繁华之处寻了一家颇具规模的古玩玉器店,从怀里拿出一个塑料水瓶,问掌柜的收不收。

这个空水瓶自然是在小货车的驾驶室里找到的。

掌柜打开一看,顿觉眼前一亮,这可真是从未见过的稀罕物件,他跟马丁讨价还价了一阵,最后用20两银子收下这个塑料瓶。

马丁得了沉甸甸的20两银子,心说得了,2万块到手。

他曾经听过细说红楼梦的节目,里面的专家给出一个结论,撇开战乱年代不谈,明清时期的一两银子,可以买200斤左右的大米,大致相当于现代社会的1000元钱。

也就是说,郑员外的店铺掌柜花了2万块钱,从马丁手里买下这只塑料水瓶。

掌柜一边留住马丁喝茶聊天,一边命人把塑料水瓶送去东家那里,说是收到了异宝。

没过多久,一个青衣黑帽,浑身上下收拾的很利索的中年汉子走进店里,掌柜忙上前打躬问好,那汉子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走到马丁面前,拱手说道:“公子,我家老爷有请!只是事出匆忙,没来得及写拜贴,还望海涵!”

马丁知道自己投石问路之计已然奏效:“敢问你家老爷是…?”

中年汉子面露得色:“我家老爷便是这间古玩店的东家,人称郑半城的郑员外!”

在古代,这般贸然派下人相请别人过府谈话,属于相当失礼的行为。

常规的做法,是准备一只精美的木制拜匣,亲笔写一张措辞谦恭的拜贴放在里面,拜贴要严格按照固定的格式撰写,然后指派得力的亲信手下送至对方府邸。

如果对方是读书人或者是官员之类身份尊贵的人,那么拜贴的措辞更为讲究,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在言辞之间拉近二人的关系,满篇都是“兄台”、“年兄”、“愚弟”之类的词语。

郑员外之所以没有叫人写拜贴,完全是因为他完全就不知道马丁姓甚名谁,什么来历,根本无从落笔。

马丁不知道这些繁文缛节,倒也不以为意。

他跟着那人出了店铺,沿着大路走了一段路,来到一座大宅子外。

大门外的懒凳旁,一溜站着两排六个青衣小帽的下人,个个衣色光鲜,挺胸凸肚。

马丁抬眼看那大门,门头上方有一块写着“郑府”的牌匾,做工极其考究,再看两扇门板,非常宽大,用的是很厚实的木料,看起来就算是火铳也打不穿,他一个外行人也能看出价值不菲。

整个大门漆成枣红色,漆色油光发亮,门上纯铜打造、黄金包浆的辅首衔环闪闪发光,真个是豪门大户的风范,富贵人家的气象。

此刻,郑府中门大开,这是贵客临门才有的待遇,寻常客人都只能走边上的小门。

显然郑员外给予素昧平生的马丁超乎寻常的礼遇。

一路走来,马丁通过三言两语的交谈,已经知道黑帽汉子是郑府的二管家,姓莫,话不多,但为人精干。

自然而然的,莫管家也问清了马丁的姓名。

莫管家抬手做了个请进的动作,马丁迈步就往里走。郑府门槛高得不像话,马丁得整个膝盖抬起来才能跨进去,如果是个矮个子的话,估计得扶着门槛爬过去。

绕过照壁,穿过院子,二人来到正厅门外。

莫管家在门口躬身回禀:“老爷,马公子请来了。”

客厅宽敞,只是因为窗纸透光极其性不佳,虽然屋顶还特意铺设了琉璃瓦,但从门外亮处往里看,依然看不清楚门内的情况。

马丁走进大厅,站定几秒钟后,眼睛才适应里面的光线,就见大厅后壁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两边各有一张太师椅,两边垂手侍立着两个家奴。

左边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绸缎长衫,留着三缕长髯的中年男子,眼见马丁进来,满脸堆笑地起身迎上前来。

想必这人就是莫管家口中的郑员外郑大官人吧!

此人约摸40来岁,看起来还算和善,就是脸上的几块横肉,让人看起来有些不舒服。

郑员外也不见外,与马丁携手揽腕分别落座,吩咐下人上茶。

马丁注意到郑员外除了衣服比较光鲜之外,根本不像是养尊处优的老爷,脸色是常年晒太阳的古铜色,裸露在外的皮肤很是粗糙,手指的关节很粗,走路的步伐也显得虎虎生风,倒像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渔民。

马丁正寻思着要说些什么,就见郑员外拱手说道:“鄙人郑鸿飞,冒昧请公子过来相叙,还请见谅。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我姓马名丁,家住城外白马庄。”

这时,一个长得明眸皓齿的丫环,端着茶盘款步走进门内,给二人献茶。

这个丫环年纪不过十四五岁,确实长得清秀可人,身段婀娜多姿,引人遐思,看来大户人家的丫环都是经过精挑细选,拿的上台面的。

郑员外看在眼里,呵呵一笑道:“秋香,还不给马公子请安?!”

马丁一愣,老子又不是唐伯虎,怎么会冒出个秋香?想想丫环不都是叫什么春月夏荷冬梅之类的吗?在郑府遇到一个秋香并不稀奇。

秋香赶忙放好茶盘,微微屈膝给马丁道了万福,口中称道:“奴婢给马公子请安!”

马丁点头应道:”免礼,小姑娘发…”他忽地意识到自己还在别人府上,品评人家的丫环发育不错未免太过份了,果断闭嘴。

郑员外不以为意,摆手示意秋香退下,这才揭开桌上的一方锦帕,露出装在托盘里的那只塑料瓶,问道:“这种瓶子,马公子手里还有吗?”

马丁说道:“瓶子没有了,不过我有一件更好的东西放在仆人身上,可以过去取来。”

马丁自是知道楚人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自己在县城里人生地不熟,若是自己冒冒失失地拿出让人眼馋的宝贝,万一对方起了歹意,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故此他将东西留在两个狗腿子那里。

郑员外闻言大喜,他迫不及待地立刻拉着马丁要去看看,说是想买下来,价钱好说。

于是,二人相约在外面街道的天兴茶楼二楼碰头。

2、交易

马丁起身告辞去找万达万科暂且不提,单说郑鸿飞郑员外,带着莫管家和几个仆人,前呼后拥来到天兴茶楼。

这条街上的买卖,大多数都是郑员外的产业。

不过这间茶楼跟他没有关系。

茶楼的收入远比不上当铺、酒楼、赌坊、青楼和绸缎庄,郑员外财大气粗,眼里看不上这点生意。

茶楼掌柜眼见郑员外登门,不敢怠慢,赶忙迎上前来,拱手一揖到底,口称:“难得郑员外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则个!”

郑员外懒得跟他废话,摆摆手,一旁的莫管家吩咐道:“马上清场,我家老爷包下了。”

茶楼掌柜哪敢不依,进去一说郑老爷发话,谁人胆敢多嘴?

不到半盏茶工夫,偌大的茶楼里,便只剩下掌柜和几个伙计。

众人众星拱月般将郑员外迎上二楼,坐在临窗的一间雅座里。

茶博士奉上了一壶当年上好龙井茶和几盘精美茶点之后,郑员外打发外人下去,又让两个仆从巡视一圈,确信四下无人,便吩咐他们把住楼梯口,只能放马丁一人上楼。

此时,郑员外的身边,只留下莫管家一人垂手站着身侧。

郑员外啜了一口茶水,慢悠悠地问道:“老莫,关于马公子之事,你有何看法?”

莫管家毕恭毕敬地答道:“老爷自有高见,何须小人多嘴?”

“但说无妨。”

莫管家这才说道:“此人能够拿出老爷都未曾见过之物,来历很是可疑。”

郑员外微微颔首道:“这个我自是明了。想我郑鸿飞,当年纵横四海,什么样的东西没有见过?可马公子的瓶子却非比寻常,若是花钱能够从他手中获取其它的宝贝,何乐而不为?”

莫管家忙奉承道:“老爷所言极是。“

便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仆人中气十足的喊声:“马公子到!”

郑员外立即终止与莫管家的交谈,正襟危坐,含笑望着一步步走上楼来的马丁。

马丁手里拎着一个包袱,也不知里面装的究竟何物。

既然双方已然相识,马丁也不客套,将包袱放下,一屁股坐在郑员外的对面,大咧咧地掏出车上找到的半包“七匹狼”烟,分别给郑员外和莫管家散了一支。

这烟现如今是抽一根少一根,往后就得抽烟叶了。马丁已经在考虑自己手工制作卷烟的可能性。

二人拿着香烟,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几个意思。

马丁也没多加解释,自己叼了根烟,手中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了火,点燃香烟后,美滋滋地狠吸了几口。

然后,他把火机凑近郑员外,郑员外这才回过神来,看出这是一种烟草制品,便有样学样地把烟卷往唇边送。

马丁伸手拦住,帮他把过滤嘴掉个头含在嘴里,这才帮他点烟。

郑员外学着马丁的样子,也一连狠吸好几口,呛得他剧烈咳嗽,眼流鼻涕一起流,好悬没咳出肺叶来。

马丁边笑边劝:”别急别急,慢慢来。舒缓一下心情,调整一下呼吸,缓缓深吸一口咽下去,用心体会那种畅快的感觉。”

郑员外依他所言,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吞云吐雾的快感。

一旁的莫管家看得眼热,也想凑过来借火尝鲜,被郑员外一瞪眼,忙不迭退下,小心地收好那根烟。

过足烟瘾,马丁感觉有些饥肠辘辘,毕竟从早上起来没吃东西,肚子早已空了,又在郑府喝了好几杯茶水,胃里面越发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见桌上摆着桂花糕之类的茶点,他毫不客气地左右开弓,大快朵颐。

郑员外也没有催促,他对那只一次性打火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摩挲把玩一阵,很快就想通了它取火的原理。

莫管家眼巴巴地看着马丁一口糕点一口茶,心说今个儿遇到了饿鬼投胎,这吃相有够难看的。

好不容易等到马丁打着饱嗝,停止了动作,郑员外抬手示意莫管家撤掉桌上的茶壶、空盘等物,将桌面清理干净。

马丁这才不慌不忙地将包袱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个方形的巴掌大的小盒子,盒子虽是表面类似锦缎的纸盒,不过外观看起来很精美。

马丁微微一笑,缓缓打开盒盖。

郑员外和莫管家定睛看去,不由得齐齐倒吸一口凉气,两双狗眼全被亮瞎,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盒子里的丝绒底衬上,平躺着一串淡粉紫色的珍珠手链。

这串珍珠手链,粒粒饱满圆润,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郑员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长脖子趴在桌子上,脸几乎贴着盒子,盯住珍珠手链,口水流出好长都不自知。

他很想控制自己的情绪,以免对方看出自己的热切心情来个狮子大开口,不过放光的双眼和颤抖的双手深深出卖了他,他根本无法抑制激动得难以名状的心情。

马丁见他双手不住地颤抖,心说这货活脱脱就是一个货真价实有假包换的帕金森综合症晚期患者啊!

郑鸿飞不是井底之蛙,相反他曾经走南闯北,去过日本下过南洋,可谓见多识广。

他听说过西洋有黑珍珠,不过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眼前彩色的珍珠,他根本连听都没有听过。

珍珠乃天然形成,多半就是白色,而且大小各异,形状也并非都是纯正的圆形,想要集齐相同大小的组成一串便已相当不易,除非皇亲贵胄才有这样的财力。

更遑论眼前这串这些珍珠,每一粒都大如龙眼核,粒粒浑圆,颜色一致,光彩照人,完全找不出任何瑕疵。

郑员外之所以如此失态,确实是因为在这个时代,这样一串珍珠简直令人做梦都不敢想象。

他自然不会知道,几百年后,会有一种养殖技术叫做人工淡水养殖珍珠,会有一种加工技术叫珠光覆膜。

这一刻,郑员外跟莫管家不禁暗自感叹:这样的传家之宝都拿出来变卖,这个马公子真是十足的败家子。

马丁却也在暗自好笑:幸好我没有拿出更炫目的珍珠项链,否则你们很有可能都会由于过分激动导致脑血管迸裂而死。

郑员外一句废话也不想说了,他内心迫切地想要得到这些宝物,尤其是那串珍珠手链,表面上却努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神情,问道:“不知此物马公子要多少银子才愿意割爱?”

马丁想了想,笑而不语,伸出5根手指。

他盘算着明朝的冤大头既然愿意花20两银子买一个塑料水瓶,那么珍珠手链卖个500两,老铁没毛病666。

马丁抱着漫天要价落地还钱的心理,开出500两银子的“高价”,换算成后世的价格,就是50万元人民币,他觉得如果能够以这个价格成交,自己赚大发了。

郑员外一看马丁伸出五根手指,不由得心头狂喜,脸上却露出愁眉苦脸的模样:“马公子,你张口就是5000两纹银,未免太离谱了吧?”

什么,5000两?!老子明明是要价500两好吗?

对于金钱的敏感,让马丁的脑神经极其活跃,瞬间就反应过来,顺势说道:“5000两其实一点也不高,你看我这些货色,世间罕见,有钱都没地方买去。不过,今日能够认识郑员外也是难得的缘分,既然你开口了,那我就给你打个八折,收你4000两纹银。”

马丁眼下最担心的是生意黄了,想要临时另找有这等经济实力的买家,一时半会未必能够找到。

郑员外说价格太高,主要是怕自己一口答应引得马丁起疑卖亏了,眼见对方上下嘴皮一张,就省下来1000两银子,生怕再说下去节外生枝,便道:“好,你我都是爽快人,就依马公子所言。”

说完,他转头吩咐莫管家回郑府账房去取银票。

在物价相对比较稳定的时期,一两银子等于一贯钱,也就是1000枚铜钱,也叫做1000文钱,而大明朝寻常百姓家一家老小几口人一天的日常生活费,也就十几文钱而已。

银子除了用于购买贵重物品或者大宗商品交易,在生活中并不常见。

至于说黄金,除了殷实富足的人家,可能有几件金首饰外,很多平头百姓一辈子也没见过金子长什么样。

那些古装电视剧里吃个饭动辄花费几百两银子的情节,纯属误导观众。

事实上,在物价稳定的和平时期,明代的一两银子就可以请一大桌人,在高档酒楼吃一顿极其丰盛的大餐了。

也就是说,如若马丁一个人活在明朝,胸无大志,那么这4000两银子,就已经足够他安稳地度过余生。

问题是,生在天朝中长于红旗下的马丁,怎么会是这样安于现状不思进取的人?

莫管家走后,马丁和郑员外都自觉今日占了大便宜,两人暗自窃喜不已,相谈甚欢。

不久,莫管家上楼,双手奉上八张500两面额的银票。

钱一到手,马丁更不逗留,当即告辞而去。

郑员外留在茶楼上,慢慢欣赏他新到手的宝贝。

马丁边往回走边摸着怀里的银票,心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刚到大明朝的第三日,就顺利掘得第一桶金。

真真是:运去黄金失色,时来铁也生辉!

3、买地

带着一叠银票回到城隍庙的马丁,便将万达万科二人带进附近一间小茶馆,开门见山道:“去找一个牙郎来,我要买下白马庄周边的土地。”

万达一愣:“自开春以来,一直没有下雨,今年种地怕是……”

万科则直截了当地反问:“公子,府里能当的东西全都当了,买地的钱从何而来?”

马丁当场抽出一张银票甩在他脸上:“本公子像是穷光蛋吗?去,把家当全部赎回来,万达,你去叫一个牙郎过来。”

两个狗腿子虽不知道公子从哪里搞到了一大笔钱,但既然自家公子有令,岂敢怠慢?忙不迭地去了。

马丁坐在茶馆里,开始盘算着怎么开始自己的大业。

有道是坐吃山空立吃地陷,4000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说不定哪天就花个精光。刚得到的那笔横财,也是卖一件就少一件,单纯靠变卖东西度日,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天知道往后会不会有需要大把花钱的时候。

马丁开始琢磨,这些钱该拿来投资什么,回报率能够让自己满意。

便在这时,万达带着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进来,称此人姓蔡,是南安城有名的牙郎。

老蔡约摸40来岁的样子,头发梳得整齐,衣衫也十分整洁,看来是个非常注重仪表的人。

在大明朝买房买地,大多都要通过牙行的牙郎介绍说合,并帮忙办理官方的手续。

牙行是经过官府核准的带有垄断性质的行业,每年都要向官府缴纳定额的税费,羊毛出在羊身上,这笔钱当然是从佣金里支出。

换句话说,牙行的作用相当于后世的中介,经营范围很广,土地交易只是其中一项服务项目。

老蔡见的人多了,打个照面就看出马丁比较随和,当下唱个肥诺,便在旁边落座。

两人互通姓名后,老蔡问道:“听贵仆所言,马公子叫小的过来,是想要买地?“

马丁点头说道:“不错,正有此意。我想在白马庄附近买地,不知眼下的行情如何?”

老蔡应道:“今年的地价一路下跌,正是买地的良机。白马庄算是远郊,那边的地价相对比较便宜,但是也要看具体地块,水田还是旱田,一等良田还是三等劣田,价格差距非常明显。“

马丁让老蔡报出了具体的价格,他想了想,反正今年要干旱到下半年,也就没计较太多,只要是靠近白马庄的田地就行,购买数量暂定300亩左右。

老蔡忙点头答应,说是几天之内就会有回音,然后告退去了。

恰好万科也回来禀报马丁,说身上所带全部的当票已经交还当铺,对方答应帮忙雇车将家具拉回白马庄。

赎完典当物后,万科拿走的那张五百两的银票,变成了6块五十两的银锭。

马丁特意进了路边的倾销店,将银锭换成二百两散碎银子和一百吊钱,让两个狗腿子背着。银钱虽重,不过二人看见这么多钱,感觉日子有奔头了,脚下健步如飞。

回到白马庄,万科去安顿当铺赎回的家具,马丁叫万达带足钱,去庄子里头走一趟。

庄子不大,住着几十户人家,两百多号人,大多是马丁的佃户。他们有自己的田地,同时还租着马丁的土地。

农闲时,这些人有的会到城里或码头打零工,补贴家用,毕竟地里刨食挣不了几个钱。

万达将银钱放在村头老榕树下的石板上,敲响挂在树上的那口破钟,然后挺胸凸肚站在马丁背后。

佃户们听闻钟声聚拢过来,眼见马地主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一个个赶忙过来请安,唯恐得罪了马地主,明年就给涨租金。

马丁看看左右,身边只有一个狗腿子,连个打手都没有,更没有地主婆在一旁红袖添香,自己这个地主实在是太失败了。

不过既然这些人是自家佃户,昨儿又帮自己搬了两天的东西,马地主还指着他们老老实实地交租,于是露出一丝笑容,笑眯眯地回应着他们的问候。

然后,马地主很亲民地在路边的石碾子上坐下,招呼他们过来领取昨儿的搬运费。

按人头发放完搬运费,佃户们一个个笑眯眯的,自然而然地紧密团结在以他为核心的田庄领导身边,听候他的指示。

马丁身上毕竟是来自后世的灵魂,更况且我是地主我怕谁?只管开口就是,就算说错了也没人敢顶嘴。

马丁开口问道:“今年地里的庄稼怎么样?”

庄丁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内中一个年纪较大的,人称老杜,吭吭哧哧地说道:“回公子的话,今年开春后就一直未曾降雨,也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希望过些日子稻谷抽穗的时候能够下一场及时雨。”

马丁心说你别痴人说梦了,史书上都说崇祯元年闽南大旱,灾民无数,我敢肯定今年上半年一滴雨都不会下。

他沉吟片刻,道:“夏收之前下雨是没指望了,你们不要心存侥幸。从明天开始,开始修整沟渠,多挖水井和蓄水池吧。“

这些可都是重体力活,需要消耗大量的食物才能补充体力,而且白马庄的田地一半都是马地主的,身为觉悟很低的佃户,可没有义务帮地主建设水利工程。

马丁见没人搭腔,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看来不给点甜头是不行了:“要不这样吧,你们把所有的田地都卖给我,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价格比市价高一成,如何?“

对于佃户们而言,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是换成寻常时节,将土地视为命根子的农民绝对不会将土地卖给地主,不过今年眼看这天气不行了,下半年日子过不下去了,这地迟早要卖,与其到时贱价卖,还不如现在卖个好价钱。

于是,马丁拿出一叠早就准备好的契约,将白马庄所有的土地收归己有。

然后,马丁又说起刚才的话题:“这水渠我肯定要挖,明天开始上工的,每人每餐给两个大馒头,咸菜两块,菜汤管饱,另外再给10文钱。”

听说一天管三顿饭,还给钱,众庄丁的反应马上就热烈起来,纷纷报名参加。

马丁又问起白马庄主要种植哪些农作物,养了哪些牲畜,往年收成如何,诸如此类的问题。

后世的马丁生在农村,对种地多多少少懂得一些。

佃户们七嘴八舌地回答,从他们口中,马丁得知他名下的百十亩地,以及原本属于佃户们自己的土地,主要都是种稻谷,另外有一片不大的果林。

在这个时代,没有杂交水稻,没有化肥农药,也没有科学种植技术,稻田的产量低得可怜,一亩地一季的产量,也就100公斤上下,跟后世动辄800公斤的产量相对比,简直是惨不忍睹。

至于养殖方面,只有三头牛用于耕作,还养了几头猪和十几只鸡,小打小闹,根本不成气候。

四十几户人家两百多人,内中一百多个青壮年男女,守着两三百亩地就这点产出,其中的一半,还要庄主佃户六四分,能有啥出息?看来小农经济确实没前途。

想到自己堂堂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美女见了都发呆的白马庄庄主,现如今买下了白马庄所有地块,名下三百亩田地,却只有这点收成,身为剥削阶级,真真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他决定扭转佃户们陈旧落后的生产观念,提高他们的生产力,以便于自己更好地榨取他们的劳动剩余价值。

马丁想了想,想到了后世的一体化生态种植养殖,似乎是不错的农业发展模式。

可惜的是他只知道这个时髦的名称,至于具体操作流程究竟如何,那就一问三不知了。

马丁坐在那里,很努力地回忆,勉强想起在稻田里养鱼、鸡粪混合泥土养殖蚯蚓作为饲料、猪粪在沼气池里发酵产生沼气等诸如此类的零星片段,却想不起怎样才能把所有的因素整合在一起。

忽地,他想起土豆和地瓜似乎不需要过多的雨水,而且产量极高,是灾年不错的选择。他决定等过些天就去了解一下这两种农作物的情况。

至于说养殖规模化,他略知一二,像猪啊鸡啊,不能像现在这样满院子乱跑,应当集中关在鸡窝猪圈里,限制它们的活动,才能快速长肉。

马丁把自己的想法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地说出来,他说的不成系统,佃户们也就听得云山雾罩。

他们都是多年的农民,只相信自己的经验,别说听不懂马丁所说的一体化种植养殖技术,就算听懂了也不会相信一个公子哥会种地养鸡。

对于马丁所说的什么规模化集中化养殖,佃户们也不感兴趣,扩大养殖规模要花钱建新鸡窝新猪圈,还要花钱买鸡仔猪仔,万一遭瘟岂不血本无归?

几个自以为聪明的家伙心想:别看地主老财平时笑眯眯的,其实他们大多没安好心,这个马公子买下大伙儿的土地,知道大家手里有钱了,就撺掇大家搞东搞西,肯定是想让大家找他借钱,一旦上了他的贼船,到时候利生利利滚利,只怕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马丁越讲越来精神,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话,谁知却一片冷场,连那个老杜也不搭茬了。

马丁心里暗叹:小农意识真是根深蒂固,难以撼动。这庄主不好当,队伍不好带啊!

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短时间内扭转这些佃户的观念,恐怕没那么容易。

眼下别无他法,马丁只得意兴阑珊地结束这次失败的动员大会。

可怜的马公子、马地主、马庄主,满怀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激情,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落寞寂寥的背影,让人唏嘘不已。

改造白马庄的道路,任重而道远啊!

4、礼物

依着马丁的吩咐,万科开始物色手底下干活的人,还要找寻工匠对各处房屋修修补补,万达则去接管白马庄,对田庄进行日常管理。

至于日常的采买与洗衣做饭等杂物,暂时由万氏兄弟的老婆负责,等采买来新的奴仆丫环,自会接手过去。

闲了一日,万科前来禀报,问马丁说,公子此番重振家业,是否要大宴宾客?

马丁在大明朝举目无亲,也就没有必要大操大办酒宴,当下也不管是不是失礼,派万科前去请郑员外过来吃个酒,以示对他的感谢之情。

两天之后的上午,郑员外带着莫管家骑马而来,身后除了好些个挑着礼担的家人之外,还跟着两抬小轿。

马拴住门口的拴马桩上,礼担和小轿却一路抬进院内。

马丁满面春风地出来迎接郑员外,两人数日不见,难免寒暄几句。

莫管家赶忙双手奉上礼单,马丁眼光一扫,没什么贵重礼物,无非是各色花红鸡鸭鱼肉绸缎布匹等寻常货色,还有几坛水酒,都不值几个钱,马丁也就没放在心上,将礼单随手递给身旁的万科,让他照单全收。

郑员外笑道:“马公子见多识广,必是世家子弟,郑某琢磨着马公子什么没见过?故此也就不去费心考虑送什么特别的礼物。我见你身边没个使唤丫头,就不揣鄙陋,给你带来两个。”

说罢,他一拍双手,轿夫掀起帘子,只见从轿子里款步走出两个丫环打扮的妹子。

马丁抬眼看去,内中一人认得,便是郑府的丫环秋香。

马丁看那秋香,今日打扮与昨日大不相同,淡黄色的裙装,披一件暗花薄比甲,更衬出身段窈窕,袅袅娉娉地上前奉茶。

马丁与她四目相对,秋香羞怯地垂下眼帘,脸颊飞红,煞是可人。

秋香不过是十四五岁的豆蔻年华,但古代的女子比较早熟,这个年龄就嫁为人妇的大有人在。

马丁公子哥出身,充足的营养让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

他俩若是站在一处,看起来也不会让人感到别扭。

另外一人年纪比秋香略大两三岁左右,面部轮廓很立体,身材更是不错,曼妙无双,肤色属于那种很健康的小麦色,乍一看上去有点亚欧混血的感觉。这种长相放在大明朝会给人肤色略黑姿色平平的感觉,但对于来自后世的马丁来说,委实太符合他的审美观了。

郑员外介绍说道:“秋香你已见过,自不必说,另外这个名唤苏苏,长得虽不出众,胜在聪明伶俐。你看这两个丫头可否称心如意?”

何止是称心如意,简直是感天动地!

在古代,将婢女奴仆送给朋友是极为常见的事情,不足为奇。在主人眼里,他们是物品而不是活生生的人。有些人连自己的小妾都会拿来送人。

马丁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没有之一。

他见到苏苏,半边身子连带着骨头都酥了,恨不得扑上去狠狠亲一口郑员外的老脸,心说老郑你可真是太了解兄弟了,兄弟就好这口,真真是瞌睡遇着枕头。

当下马丁命宝莉将两个丫环领到后院安排妥当,自己便与郑员外携手揽腕进了大厅。

厅内早已摆下一桌盛宴,马丁与郑员外相对而坐,由毕桂圆在旁伺候。

那些下人,则安排到偏厅里喝酒吃饭。

对饮几杯之后,马丁跟郑员外说明自己想找一条生财之道。

郑员外颇有些意外,问道:“马公子有何手艺?”

马丁很想回答说我二十多年的单身狗,手速很快,想想这只能算才艺不能算手艺,当下连连摇头。

郑员外又问:“那有什么特长?”

马丁心说我下面特长,不过这特长似乎不能当饭吃。他只能继续摇头。

郑员外继续追问:“马公子有没有自己想过什么路子?”

马丁问道:“我想开个商号,又不知道这里什么买卖好做,员外爷可否指教一二?”他是准备把珍珠饰品当奢侈品卖的,自然不会开店卖这些货品。

郑员外哈哈一笑道:“做买卖非一朝一夕之功。在这南安城,赚钱的买卖有一半在我的手里,马公子是外来的,在本地毫无经验、根基和人脉,想要开商号,恐怕难以立足。”

马丁想想也对,郑员外是地头蛇,想跟他抢生意,这不是与虎谋皮吗?

郑员外这时才故作神秘地道:“我有一条发家的路子,但不知马公子感不感兴趣?”

“请讲。”

“海贸。”

“海贸?”

“不错,就是海贸。”

马丁依稀记得,南安县城所属的泉城府,有一个泉城港,似乎就是海上丝绸之路起点,还有就是这个时期的海贸利润极高,但是更为翔实的信息他就记不住了。

郑员外见马丁不知其中关窍,于是细细给他普及这方面的知识。

原来,明朝的海贸,主要分为两条航线,即南海航线和东海航线。

南海航线走南洋,主要贸易伙伴是中南半岛和东南亚一带的国家,以及盘踞于此的西洋人。西洋人再将小部分货物转运至美洲,大部分货物则出印度洋,经过红海抵达东非或欧罗巴。

东海航线的主要贸易伙伴是日本国、高丽国以及后金割据的辽东地区。

不过,近年来,来自欧罗巴的荷兰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已经不满足于做二道贩子,他们凭借船坚炮利占据了包括澳门、台湾等几个重要据点,开始活跃在这两条航线上,跟明朝海商展开贸易竞争,造成了不少纷争。

明朝商人的南海航线,随之受到严重挤压,规模大大缩减。

幸好东海航线的形势还不错,虽然有着洋人以及江浙商人把控的宁波港的强力竞争,不过从泉州港出发的商船依旧不在少数。

马丁请教道:“海贸主要是什么货物?”

郑员外解释说,丝绸、生丝、茶叶、瓷器、金属制品和农产品都是大宗的海贸货品,当然也有些零星的奢侈品,反正海外对大明朝的各种货物需求量都很大。

尤其是日本国,物资极其匮乏,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因为它有一座石见银山,每年出产海量的白银。

故此,日本的商人恨不得大明朝向他们倾销一切商品,可惜明国朝廷就是不鸟它,通过官方渠道出口日本国的商船屈指可数,于是民间的海贸走私日益活跃。

郑员外心驰神往地说道,对日海贸的盈利能力相当不错,通常一艘商船能够换回几倍的利润。

马丁问道:“不知郑员外有经营海贸吗?”

郑员外颔首道:“那是自然。单凭开店,怎能在短短数年之间,就积攒起偌大的家业?早年间,我还亲自跟船下南洋,高丽、日本国也没少去,只不过现如今年纪大了,也就不再逞强。”

怪不得马丁第一眼看到郑员外,想到的就是常年在海上漂泊的老海狗。

说起自己的辉煌岁月,郑员外谈兴大增,开始半真半假地吹嘘自己当年在海贸商船上的种种冒险经历。

马丁听得咋舌不已,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叹道:“海贸如此凶险,郑员外真真是英雄气概,我辈自叹不如,惭愧惭愧。”

郑员外道:“马公子并非穷苦出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也是无可厚非。我年轻时学过武艺,尚且九死一生,马公子若去冒险,绝对是十死无生。”

说到这里,郑员外话锋一转,道:“其实,做海贸生意,不一定非得亲力亲为。很多商船出海,购买货物的银子是由几个乃至十几个股东拼凑而成,马公子若是手头有闲钱,我可以介绍你入股。“

马丁心说这些海商玩得挺时髦的,这不就是众筹吗?

当下马丁也是颇感兴趣,问道:“一股通常多少银子?”他也知道海贸属于资金密集型行业,出资人肯定有一定的门槛。

”通常5000两一股。不过我与马公子一见如故,你可以随我我入股,多少随意。“郑员外露出一副哥带你躺赢的表情。

哇靠,意识这么超前?还能跟投?

马丁有一种心动的感觉。如果投个1000两银子,两个月后说不定就增值到了3000两。

不对!

马丁的脑海中突然电光一闪,高回报高风险,不说茫茫大海上遇到风暴船只倾覆的情况,似乎印象中明朝的海盗也非常猖獗,海贸的商船很多才刚出海,就落入了海盗的魔爪当中。

果然,马丁一提起这茬,郑员外立即面露尴尬之色,说道:“这个自然是常有的事。海贸本来就是拎着脑袋赚钱的路子,遇到海贼自是血本无归。”

既然这样,马丁就要把资金安全放在第一位。他要慎重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郑员外对此表示理解,他说不急,走日本航线的商船要看风向与洋流,有相对固定的出发日期,一年也就走两次左右,眼下还没开始备货,有充足的时间考虑。

酒宴之后,宾主尽欢而散。

家里添了秋香和苏苏两个丫环,万科又另招了一些家丁奴仆,一时间,这个大家庭颇有些热闹。

马丁有了两个贴身丫环,终于过上了梦寐以求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

在他的内心,很想立马将二人收为通房丫头,给自己热被窝暖身子。

秋香对自家公子很是温存,甚至还主动提出服侍公子沐浴更衣,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不过看看秋香才十四岁,完全是个没有长开的幼齿,放在后世还是个初中生,委实叫马丁下不了手,心说还得等个三五年才行。

苏苏倒是一朵盛开的鲜花,不过这似乎是朵带刺的玫瑰,整日介冷若冰霜,连个笑脸都没有。想要让她共浴侍寝,貌似门都没有。

马丁琢磨了几天,天真地认定,苏苏这个冷美人之所以拒人于千里之外,只是没有人试着去融化她而已,一旦唤醒藏在她内心深处的情欲,冰山封冻就会变成火山爆发。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马丁决定寻机验证自己的冰山会变火山的理论。

某天夜里,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的马丁,偷偷溜到外间丫环的卧房,摸上了苏苏的床铺,举着导火索想要引爆这座火山。

不过还没等他把导火索插进炸药包里,火山就被他惊醒了。

于是火山提前爆发,只听得“轰”的一声,马丁被冲击波从床上掀翻到地上。

睡在另一张床上,被响声惊醒的秋香,赶忙起身掌灯,吃惊地看见衣衫不整的马公子,跌坐在地上,鼻孔在淌血,双手还捂着裆部,露出一种古怪的痛苦表情。

秋香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惊问:“公子,你在干什么?怎地坐在地上?”

马丁努力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淡淡地说道:“没什么,我担心你们蹬了被子身子着凉,过来看看,黑灯瞎火不小心摔了一跤。”

说着,他强撑着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退回里屋,卷了一张纸片堵住鼻血,然后迅速钻进被窝,开始不停地揉搓受伤的部位。

他一边搓着,一边暗骂:看来冰山确实很难化为火山,这小妮子下手真狠啊,差点断了我的命根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我会叫你欲仙欲死,死去活来……

5、黑网

马丁挨了苏苏一记“野兔蹬鹰”后,险些被打成生活不能自理。

这羊肉没吃着反惹一身骚,他算是怕了苏苏,惹不起咱躲得起,短时间内打死他也不敢去骚扰苏苏了。

实际上,他已经有些后悔自己当晚的一时冲动。

因此,他只是心里恨得牙根痒痒,却不会仗着自己是主子,来个霸王硬上弓,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幸好秋香善解人意,见公子因为关心她而摔伤,感动得不得了,更加殷勤备至地照料马丁的起居。

马丁也不失时机地挑逗她几句,把个小萝莉羞红了脸,直嚷“公子好坏“。

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马丁一点也没有察觉,针对他的一张黑网已经拉开。

……

南安县城。郑府的一间密室里。

屋里只有两人,一个是郑鸿飞郑员外,一个就是他那极少露面的大管家,也姓郑,人皆称之郑总管。

二人能够在密室里平起平坐,可见关系显然非同一般,绝非寻常的主仆关系。

只听得郑员外问道:“老郑,此番去中左所,委实辛苦你了。不知洪爷有何吩咐?”

他们口中的洪爷,大名洪旭,是东南沿海赫赫有名的郑芝龙海贼团的“十八芝”成员之一。

他们二人,也并非正经的商人,而是洪旭在南安县城布下的销赃窝点负责人。

郑芝龙海贼团凭借抢劫商船,加上海贸生意,收入极为可观,势力发展也是如日中天,已经到了能够跟地方官府相抗衡的地步。

天启七年时,郑芝龙率领十八芝的大队人马,将朝廷驻军打得落花流水,攻克了中左所(今厦门岛),将那里作为主基地。

不过其后十八芝风流云散,内中的李魁奇、刘香、杨六、杨七、钟斌五人自立门户成为竞争对手,何斌、郭怀一投靠了荷兰人,陈衷纪、杨天生命丧黄泉,威震一方的十八芝只剩9人。

如今已是崇祯元年,官府几次进攻中左所都无功而返,对郑芝龙无可奈何,只能秘密商讨招安事宜。

大总管此次前去面见洪旭,主要就是禀报马丁之事,还特意带上了从马丁手中收到的珍珠手链。

洪旭看见那一串珍珠手链之后,再也坐不住了,连人带货呈送至五爷郑芝凤处,请他定夺。

郑总管兴奋地告诉郑员外:“我这次居然有幸见到五爷,五爷听了此事也是很感兴趣,特意叫了‘快剑堂’的几个生面孔跟我过来,说找机会把马丁请去中左所,看看能不能问出货源出自哪里!”

“快剑堂”,是郑芝凤麾下的一支隐蔽的势力,全部从混迹海贼队伍中的东洋人中精挑细选,除了装备略差之外,综合实力不在郑芝龙的日本亲卫队之下。

“快剑堂”里的这些日本国浪人,个个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会说明国的官话和地方方言,郑芝凤并不用他们冲锋陷阵,而是专门处理一些棘手、复杂的事务。

郑员外自然知道,五爷口中的请,并不是字面上的”请“的意思,既然从中左所来了几个”快剑堂“的人,那就意味着假如说不动马公子的话——这是必然的,郑员外不会尝试去说服马丁前往中左所,因为这必然不会成功,除非马公子脑子进水了,否则他断然不会因为别人的花言巧语而冒险前去海贼盘踞的中左所,这几个人肯定要采用强制手段,将马公子绑走。

郑员外犹豫道:“马公子是白马庄庄主,贸然出手绑他,恐怕会惊动衙门。这段时间大爷正在跟官府商讨招安之事,万一此事影响了招安,你我肯定会遭到严厉处罚。”

郑总管道:“不要紧,快剑堂的人并未进南安城,我已经安排他们在城外山脚那边的田庄住下,没有外人跟他们照过面,那个田庄都是咱们本家的弟兄,不会有人泄露消息。一旦这些陌生面孔动手时被人发现报官,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咱们身上。”

虽然心有疑虑,不过五爷交待的事情,郑员外必须无条件执行,不能有丝毫忤逆,他点头说道:“那好,我叫人通知黑鸦,让他抽空跟快剑堂的几个兄弟见面,约定动手的时间和地点,尽量不要惊动地方。”

“如此甚好。”

……

同一时间。在距离南安两百里开外的月港。

这里,停靠着大量的大大小小的商船。

一个刀疤脸汉子脚步匆匆,行至码头,回头看看没有可疑之处,便身手矫健地沿着一块踏板登上一艘空载的商船。

这艘商船外表非常普通,船身没有任何可以识别的标志,乍一看跟其它往返吕宋的商船没有什么不同。

没有人知道,这艘船属于大海贼刘香。

船舱内早有几个精壮汉子守候多时,见刀疤脸挑帘进舱,为首的络腮胡忙问:“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刀疤脸点点头:“确有此事。我买通了郑府的一个下人,证实那个叫马丁确实卖给郑鸿飞一串名贵的珍珠链子。此人在南安城外有一处宅子,我特意去看了一下,里面没多少人,也没人看家护院,里里外外可以说几乎是不设防。”

络腮胡道:“很好,这样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不过走海路要经过郑家的地盘很不安全,咱们走陆路,为了避免露出行迹,可以从车马行雇一辆车,刀疤、瘦猴、老九你们三个贴身带好短兵器,跟我走一趟。”

三个被点名的人齐声答应。

络腮胡又道:”你们三个准备一下,咱们明早出发,切莫辜负了大当家的嘱咐。“

……

马丁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成了两拨人马眼里的香饽饽。

他正站在后院,饶有兴趣地看着一个铁塔似的壮汉,光着膀子舞动着一把大砍刀。

边上还站着两个短打装束的男子,膀大腰圆,不时爆发出一阵掌声喝彩声。

这个壮汉便是铜锣街扛把子,一个打十个的浩南哥。

给他喝彩的两个人,当然就是整日跟他厮混在一起的野鸡哥和大傻哥。

昨天夜里,一个小蟊贼趁着风高月黑,撬开后门进入院里,一路摸到了马丁的卧房门外。

偏巧万科死性不改,偷偷摸摸也来到这里,想听听马公子会不会在玩双飞,结果恰好撞见小蟊贼,当场就大叫抓贼。

那蟊贼见势不妙,一溜烟跑了。

此事把马丁吓了一跳,好好褒奖万科一通后,他寻思着找几个武林高手来看家护院。

万科第一个就想到了浩南哥和他的那两个好基友。

于是,马丁就叫他把浩南哥一伙请过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浩南哥听得马公子要请自己看家护院,自然要展示一下实力,当下便脱去上衣,秀出健美的肌肉,并且舞了一趟据说是祖传的刀法。

这趟刀法让马丁看得心驰目眩,赞叹不已。

马丁心说强将手下无弱兵,既然浩南哥这么能打,那么野鸡哥和大傻哥应该不会太弱鸡,他立即拍板,请三人担任马府的护院武师。

三人摇身一变,从无业游民成了马府的正式编制员工。

6、风波

铜锣巷三贱客上岗第一天,就接受了第一项任务——跟随马公子去田庄“镇压”农民暴动。

欢天喜地跑去白马庄当庄头的万达,才干了几天,就被以老杜为首的佃户揍了一顿,赶出田庄。

万达跑到马丁面前哭诉,说老杜如何骄横跋扈,不把公子放在眼里,如何鼓动佃户造反,要让白马庄变天。

马丁对老杜的印象不错,觉得事有蹊跷,不过不管怎么说,万达在白马庄代表了自己,佃户们动手打他确实过分。

当下马丁让万达呆在宅子里好生休养,自己带上三个护院武师前往白马庄一看究竟。

白马庄外,居然设置了岗哨。放哨的人一见马丁等人杀气腾腾地走来,慌忙跑回去报信。

马丁四人才走进庄内,老杜就带着一大帮佃户迎面而来。

看着佃户们脸色铁青,显然内心极其愤慨,虽然没有拿着刀枪棍棒,但一个个握紧双拳,似乎一言不合就会爆发冲突,马丁不免有些发怵,心说这些农民伯伯不会真的起来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吧?

看到马丁身边站着三个带刀武师,佃户们更是群情激愤,认定庄主要大开杀戒。

老杜抬眼望去,见马丁的三个狗腿子凶神恶煞一般,内中一个壮汉还扛着关二爷的大砍刀,看似都是一个能打十个的狠角色,不敢命人轻举妄动。

马丁厉色问道:“你们当中是谁动手打了万达,往前走一步!”

结果老杜带头,对面所有的佃户齐刷刷地往前一步。

马丁见他们如此齐心,决定唬他们一下,说不定可以分化瓦解这些人,他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语气沉重地说:“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把你们全部送去见官。都怪你们下手太狠,万达刚到家就吐血三升,眼看就要咽气。他老婆已然去县衙告状,如若万达命丧黄泉,你们就等着秋后问斩吧!”

听说万达快要嗝屁了,苦主家人跑去告官,自己马上就会摊上人命官司,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农民吓坏了,立刻吵嚷起来,有的分辩说他根本没动手,有的说他只打了一拳还是打在万达的肩膀上。

老杜原本想着大家齐心协力与东家抗衡,没料到马丁一句话就将他们变成了一盘散沙。

消除了佃户们的抗拒心理,马丁这才切入正题:“我这人并非黑白不分,这次过来,不是要扭送你们见官,我是来帮助你们的。你们究竟因何围殴他,细细道来,若是我觉得你们打人情有可原,那我就会去打点官府,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为了避免众佃户串供,马丁吩咐三个狗腿子看住他们不得交头接耳,然后让他们一个个轮流进屋回答自己的问题。

一连单独询问了几个佃户,马丁对事件的起因经过都已了然于胸。

从佃户们的口中,马丁得知万达接管白马庄后,几乎每天都要闹出一些幺蛾子。

开始还好,只不过是秉承马丁的想法,撺掇佃户们搞立体化种植和规模化养殖,不过他这辈子连锄头都没摸过,根本就不知道如何进行农业生产,只是从马丁那里学了几个新名词就整天挂在嘴边,显得自个儿水平很高。

这外行想要领导内行,本就引起佃户们的极大不满,加上万达老是生搬硬套马丁关于农业生产的片言只语,态度还很蛮横,更是火上浇油。

这些还只是导火索,真正引发冲突的,是万达其它种种更为人所不齿的行为。

万达这人,其实也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只是一介草民,平日里也是极好相处的。不过在马丁赋予他管理白马庄的权利之后,他就快速膨胀了。

当上庄头没几天,他就不顾众佃户的强烈反对,要强行推动佃租上涨,涨幅高达一成。

此外,他还模仿官府的做法,要求佃户们以火耗、冰敬、炭敬等各种名义给他提供灰色收入。

这还不止,他居然还想潜规则佃户们的妻女……

佃户们肩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这种种天怒人怨的做法,更是雪上加霜。

恰在此时,忍无可忍的老杜站了出来,怒斥万达的所作所为。

感觉快要活不下去的佃户们,真个是一呼百应,纷纷围拢上前。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看见万达挨揍,群众们也就很自觉地助别人一臂之力。

直至万达被打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没了声息,佃户们才一哄而散。

最后还是老杜叫上一个人,用门板将万达抬回马府。

等到老杜他们离开,一路装死的实力派演员万达才一骨碌翻身起来,向马丁当面告状,想着主子能够帮自己出头,狠狠教训一番这些个泥腿子,日后自己重回白马庄,就没人敢太岁头上动土了。

马丁听完几个人大同小异的哭诉,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胡编瞎造冤枉万达。

只是马丁万万没有想到,这才短短十天八天的时间,曾经的老实人万达,在掌握了屁大点权利之后,就迅速地腐化堕落成这个样子。

马丁知道自己不必继续问下去,他走出屋外,走到那群忐忑不安的佃户面前,突然双手抱拳,一揖到底向众人躬身施了一个大礼。

三个狗腿子一看马公子是不是得了失心疯,怎地对这些下人行此大礼?

佃户们也惊呆了!

马公子是主子,天下哪有主子给下人行礼的规矩?

老杜比较老辣,当即闪到一边,避开马丁的大礼,连连摆手道:“公子使不得,折杀小人了!”

马丁站直身子,夕阳的余光,在他的脸上泛出圣洁的光芒,但见他正色道:“此事有错,错全在我一人。我识人不明,用人不当,给诸位造成莫大的伤害,理当赔礼道歉。子贡说过,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人皆见之,改,人皆仰之。既然孔圣人的弟子都这么说,我给诸位赔礼有何不可?”

毕竟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外加三年高中四年大学连着读了十几年书的人,引经据典说几句名人名言不在话下。

在场的都是粗人,完全听不懂马丁卖弄才学说的啥意思。

不过古人对于文人,那是相当的尊重,知识分子绝对是封建社会最受万众景仰的人,尤其是孔夫子更是被奉若神明。

孔圣人的高足说过的话,马公子居然信手拈来,足见他才学过人,说不得也是文曲星下凡。

对于草根阶层而言,从来礼贤下士、折节下交都是很有杀伤力的,马丁的一番表白,态度诚恳,言辞恳切,立刻博得佃户们的好感。

他们觉得,万达胡作非为,马公子肯定毫不知情,是个暂时被狗腿子蒙蔽双眼的好主子。

而事实上,马丁是支持万达在白马庄开展农业改革的,当然,万达借此机会瞎指挥捞黑钱的事,马丁确实不知。

趁着佃户们还沉浸在马公子人品不错的想法中,马丁适时地添了一把柴火:“为了表示本庄主的歉意,我宣布,从今年开始,每年的佃租调低一成。”

马丁心想,反正按照目前这点可怜的收成,就算全收上来也不值三瓜两枣,还不如大方一点,降低佃租让佃户们提高生产积极性。至于以后如果能够改变白马庄的农业模式,那么产量大大提高,怎么看都能把让出去的一成利益找补回来。

佃户们一愣,随即高声欢呼雀跃,看着马丁感觉越发顺眼。

马丁很有领袖风范地抬手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即日起,免除万达庄头的职务,暂时由老杜接任。”

马丁原本让万达来接管田庄,一是想培植自己人,二是觉得万达老实可靠,不过现在万达已经名声扫地,而这个老杜看样子挺有担当,马丁决定让他试试看。

佃户们闻言一阵发呆。老杜自己也是满头雾水。

根据他们朴素的经验,以往遇到这种闹事的,主子为了息事宁人也可能采取怀柔政策,不过为首的骨干分子一定会被严厉处罚,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人不知?

老杜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无论马公子要打要杀他都准备接着,就连万达之事他也准备自己扛下来,反正他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死不足惜。

未料马丁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不但不为难老杜,反而委以重任,让老杜不由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念头。他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哽咽:”公子,我……“

一时间,老杜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丁拍拍他的肩膀:”好好干,干的好的话,以后白马庄扩大了规模,我还让你当庄头。“

老杜心里的千言万语,只化为四个字:”敢不从命!“

就在佃户们感动得泪眼婆娑之际,马丁继续趁热打铁:“万达的事情,大伙儿也不必担忧,我已经请了名医诊治,花多少钱也要将他救活。”

众佃户无不动容,就差喊马公子万寿无疆,寿与天齐了。

当夜,回到家的马丁,把恨铁不成钢的万达叫到面前,狠狠训斥一顿,万达趴在地上不住叩头,痛哭流涕表示一定痛改前非,只求公子不要将他扫地出门。

马丁骂累了,吩咐他在家休养几天,近日不要出门,以免被佃户们看见露了马脚。

至于说万达的工作岗位,也只能暂时搁置,留待日后再说。

化解了白马庄危机,佃户们深受感动,自发地四处传扬马丁仁义无双,让他在周边地区的声望提高了不少。

连着两三天,附近村庄都有一些穷人陆陆续续前来投奔马丁,想在他手下混口饭吃。

马丁看着觉得不错的人,就留在身边,他一面安排老杜全力扩建白马庄,一面寻思着多多买地,好安置这些人。

7、规划

这天夜晚,马丁回到自己的卧房,两个丫环已经铺好被褥,备好了一大桶洗澡水。

马丁照例脱光衣服跳进浴桶,温热的水将他紧紧包围,轻抚他的肌肤,好似情人的手指在温柔地滑动,使得他轻轻闭上眼睛,忍不住发出一声舒服的呻吟声。

当下马丁心里开始琢磨,接下去该怎么办。

马丁对晚明的历史多少有些印象,既然眼下已是那个倒霉催的崇祯爷当家,如果不算上苟延残喘的南明,那么大明朝也就只能蹦跶十几年了。

如今北方已有不稳的迹象,过些年后金就会屡次破关,横扫京畿之地,之后甘陕农民军也会大面积揭竿而起,整个中原地区都将烽火连天。

不过,明代的胡建,相当于后世的云贵,属于不受重视的边远地区,人口也不稠密,这边除了郑芝龙等海贼在沿海地区活动猖獗之外,没有什么大的威胁。泉城府南安县更是远离明朝的权利中枢,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相对而言,自己在这边生活应该比较安稳。

清军打到胡建应该是二十多年以后的事情了,现在无须多虑,还是好好想想,要如何在这里立足才行。

明末是一个大时代,风起云涌,枭雄辈出。

南方有郑芝龙、刘香、荷兰人等强大的势力,北方有后金强盗团伙,关宁军地方军阀,再过十来年又有李自成、张献忠等英雄豪杰,各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台。

一统江山固然不错,不过皇图霸业委实不易,马丁不想在明朝活得那么累。

他觉得最理想的局面,是趁着乱世即将到来,像郑芝龙一样自己占领一块地盘,然后设法消灭后金的势力,不让神州陆沉,至于天下是姓朱还是姓李,都无所谓。他只想经营好自己的商业帝国,做一个富可敌国的超级诸侯王。

中左所太小,发展后劲不足,台湾虽然够大,但眼下还是蛮荒之地,马丁把目标锁定整个胡建。

他的计划,是先从南安起步,一步步控制整个泉城府,然后拿下富州府和漳城府,这3个大城市到手,八闽传檄而定。

当然,想要霸占胡建,而让明廷对自己无可奈何,就要拥有强大的势力,能够让围剿的明军铩羽而归。

天下事物,万变不离其宗。

马丁知道,想在大明朝立足,并称霸一方,首先必须要有根基,也就是要有自己的主基地、大本营,这样才能安身立命,为自己源源不断地提供人力物力财力,从而逐渐积蓄足够的力量,让宵小敬而远之。

马丁目前的大本营,自然设在南安,这将是他起家的根基。

马丁虽然无意争霸天下,只想偏安一隅,不过他也知道,在明末这个强者如林的时代,如果自己没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势力,那就是别人觊觎的一块肥肉而已,身上带着再多的后世商品,赚再多的钱,最后也很可能是为肉食者做嫁衣。

因此,无论如何马丁都必须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目前实力有限,队伍规模不必太大,能够保护自己地盘和商业贸易就行,否则三天两头被人挖墙脚薅羊毛,别想能够好好地做生意。

但是,在大明朝,眼下势单力薄的自己,就算有钱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招兵买马,真要这么做的话,可能马丁刚放出风声,人都还没招几个,就会有人跑去官府告密说他意图谋反,到时候官府根本不必动用军队,随便衙门口来几个衙役,都能把他锁回去蹲大牢。

马丁的计划,是先卖出一批带珍珠饰品,趁着天气干旱地价下跌,将白马庄规模扩大到良田百顷。小农经济需要大量的农民进行生产劳作,马丁可以以此为借口,开出让人难以拒绝的优惠条件,聚拢更多的人口迁移至农庄。

有了农业生产的名义,大量的人员聚集起来,才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但是实际上,马丁准备在农庄使用比较先进的农具和生产方式,种植产量高的农作物,然后控制负责农业生产的人口数量,将更多的人力解放出来。

然后,马丁会从中挑选合适的人员,建立自己的工坊,生产武器和其它产品,并且以护庄队之类的名义成立一支武装力量,并最终把它训练成相对比较正规化的马家军——保安营。

马丁的想法是要把保安营建成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全火器部队,在大明朝能够横扫一切敢于威胁自己的敌人,并且碾压那些影响自己贸易的势力。

马丁顺便意淫了一下自个儿带着一大群类似南美游击队的军队,在日本国、棒子国用武力强买强卖的场面,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有了私家军队之后,他就可以想办法将南安城占为己有,在南安成立商栈,扩大自己的客户群,这是第二阶段要完成的目标。

在这第二阶段开展之前,马丁盘算着还要在大明成立挖掘培养一批自己的商业人才,这样才有足够的人力顺利开展贸易活动。

等积攒足够的力量后,马丁还可以进军泉城府和漳城府,在泉城港和月港这两个港口设立武装商栈,直接与经营海贸的大客户面对面交易。

马丁决定到时候自己成立一个武装商栈,就起名叫“全东亚贸易公司”,跟“荷兰东印度公司”互怼起来比较带劲。公司的货物将逐步占领日本国、高丽国、东南亚诸国的市场,用自己工坊源源不断生产的产品,将这些市场一网打尽,全部纳入自己的商业版图之中。

马丁的终极目标,当然就是成立自己的东洋西洋南洋海贸武装船队,进行全球贸易,走荷兰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不过这个目标过于远大,马丁也只敢心里yy一下而已。

在这个时代,除了盐商这类垄断行业,没有其它任何行业的利润率能够与远洋贸易相提并论,即便是类似抢劫之类的无本生意也不行。

与此同时,马丁打算两条腿走路,除了在明朝销售自己的货物之外,还要大力收购名人字画,古玩玉器之类物品。

乱世之中这些东西极为便宜,跟白捡没两样,等天下大定再拿出来变现,肯定会赚得盆满钵满。

更何况在中原、陕西、山西等地,遍地都是前朝古物,如果没有人去收购,那么再过十多年,这些古物很多都会在兵荒马乱间毁于一旦。

不过,要想在上述的地点收购古董,一要官面上打通关节,方便行事,二要能够震慑地方势力,避免被人强取豪夺。

在马丁的计划中,他的原则是谁跟我做生意,我就保护你,谁要是不跟我贸易,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

打铁还需自身硬,为了自己能够强买强卖而别人不敢寻衅滋事,马丁依旧离不开一支可靠的武装力量,让那些眼红耳热的人,在觊觎他的财货时,不得不掂量一下自身有没有好牙口好胃口。

说一千道一万,一切的一切,都以人力资源为首要问题。

人,才是第一生产力。

当然,作为曾经的屌丝,马丁觉得在大明朝开辟自己的后宫,也是一种劳动生产,只不过劳动的地点是在床上,生产的是拥有马丁血统的后代。

所以,后宫人种构成也在马丁的规划中,占有一席之地。

这时门帘一挑,从外屋进来一人。马丁不用看也知道是秋香,因为每次洗澡都是她进来帮忙搓背。

马丁柔声说道:“你也累了,早点歇息吧,今天不搓背了,我自己随便泡会儿就行。”

来人不语,只是默不作声地拿着毛巾,细心地给马丁搓背。

搓着搓着,马丁觉得不对劲,那人一只手在搓背,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居然在轻轻抚摸他的身体,柔弱无骨的手掌,从他的胸膛划过。

这可是秋香从来没有过的举动。什么时候这小妮子变得这么豪放了?

马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

温柔的触摸使得马丁热血贲张,直觉告诉马丁,这不是秋香!幼齿的秋香,不可能掌握这种让男人难以抗拒的技能。

马丁回头一看,就见烛光之下,苏苏满面通红,正带着戏谑的笑容望着他!

色诱?!

马丁的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词。

苏苏的身份十分可疑。

她是郑鸿飞郑员外送给马丁的丫环,跟小萝莉秋香不同,这个丫环的心思深藏不露,显得非常的可疑。

马丁猜想她应该是郑员外培养、训练的秘密武器,送给马丁的目的,是暗中查访马府的秘密。

不过,身为一个男人,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

如果这样都能忍住,柳下惠都得给他下跪,毕竟柳下惠只是坐怀不乱,这特么的是摸鸡不睡!

马丁很配合地站起身来,跳出浴桶,顾不得擦干身子,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软香温玉在抱,马丁哪里还能忍受,就要帮苏苏宽衣解带,而后跃马扬鞭,驰骋沙场。

苏苏却按住他的双手,阻止了他的进一步动作,神态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问道:“公子,我听万达说起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很有趣。”

“呃…这话什么意思?”万达这个大嘴巴肯定说了自己最近的反常行为。马丁不明白在这关键时刻,苏苏何出此言,“嗯,其实我们可以做一些更有趣的事…”

“你快说说看,为什么那日会突然去荒郊野外,然后找到了那些奇怪的东西?”

马丁懊恼无比,心说原本好好的旖旎风光,怎么画风一转突然就变成了你问我答?

马丁酝酿了一下心情,想找个办法扭转这个局面,毕竟自己还光着身子,小马丁也没有用武之地,还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难受着呢!

8、混战

便在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大吼:“敌袭!”

今晚上半夜是李浩南和万科带着几个家丁巡夜。方才走到后院之时,只听得耳边破空风声响起,一支利箭不知从哪里射出,走在最前面的万科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这一变故,骇得众人大惊失色!

浩南哥还算镇定,大叫:“有贼人!快躲开!”

众人忙各处闪躲,探出一双双眼睛四处观察可疑之处。

马丁已然飞快地穿上衣服,跟苏苏一同冲到门之口,被呼声惊醒的秋香吓得花容失色:“公子,是不是有强盗啊?强盗该不会把我们先奸后杀再奸再杀吧?”

马丁忙安慰她没事,有铜锣巷扛把子浩南哥在呢,一个能打十个,谁人能在他手下走满三招?

倒是苏苏不愧是冰山美人,颇为镇定,伏在窗台后,望着外面若有所思。

说话间,神勇无敌的浩南哥已经一个箭步蹿到万科身边,边趴下身子查看他的伤口,边大声向马丁禀报:“万管家伤在肩头,不是要害,伤口不深没有大碍。这应该只是袖箭,不是弓箭所射。”

的确,射在万达肩头的箭头,只是入肉几分,如果是强弓硬弩,绝对要伤筋动骨,只有依靠机簧发射的袖箭,才会显得力道不足。

也就在这时,被这一箭吓晕的万科,醒了过来:”哎呦…哪个不长眼的拿箭射我…疼煞我也…我受了重伤,快扶我起来…“

浩南哥安慰他说:“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你这算不了重伤,我来帮你一把。”

说着,浩南哥将万科扶坐起来,意欲拖着他藏身廊柱后面,忽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异响,赶忙往万科身后一躲,耳边听得万科又是一声惨叫,探头一看,万科身上又中两箭。

浩南哥叫道:“万管家,三箭抵一刀,这回你算是受伤比较重了。”

万科闻言没被痛死差点被气死,大叫:“少废话,快救我!”

说完等不及浩南哥拉他,也不顾荆棘丛生,连滚带爬地逃到旁的花丛中。

马丁见他性命无虞,也就放下心来。

偷袭者的本意,是放箭撂倒看似铁塔的浩南哥,剩下的人不足为虑,谁知浩南哥江湖经验老到,用万科做了人体盾牌,他自己却是毫发无损。

浩南哥也拔刀隐身树后,这时从对面围墙边的树上跳下二人,都是短打装束,手持利刃径直朝这边冲过来,借着火把的光照,马丁注意到跑在前面的那个人,脸上有一道很明显的伤疤。

马丁一看二人动作极其矫健,明显是训练有素的高手,心说今天恐怕难以善罢甘休。

通常入室抢劫,贼人都会化妆或者蒙面,以免被人认出。

这两个人明目张胆地现身,只能说明两点:一则志在必得,二则不留活口。

马丁原本对浩南哥很有信心,但是眼见对方在看见浩南哥后依然敢于动手,他的心里也不由得七上八下,紧张得身体有些僵硬,目光四下扫视,想要捡个趁手的家伙防身。

那边厢浩南哥已经挥刀迎战贼人,不愧是一个打十个的扛把子,虽然一个照面身上就挨了两刀,但他咬紧牙关,吭都不吭一声,刀锋直取为首的刀疤脸。

很可惜,浩南哥的力道虽猛,不过速度差了一些,被刀疤脸轻松闪过,回身又是一刀,在浩南哥的胳膊上留下一道伤痕。

几个家丁赶忙上前助阵。

便在一群人混战之际,一个络腮胡汉子和另一个猴子般的瘦小个子从回廊闯过来,各持兵刃直奔马丁这个方向而来。

苏苏早有准备,掀起自己的衣裙,马丁看得真切,里面除了亵裤之外根本没穿中裤,露出两条修长健美的迷人大长腿,差点让他因鼻血狂喷而失血过多当场暴毙。

但见苏苏迅速抽出绑在腿上的两支分水峨嵋刺,在马丁惊诧万分的目光中,蹂身上前,一招逼退络腮胡和瘦猴二人!

络腮胡大怒,挥舞着斧头疯狂强攻,恨不得一斧头劈死苏苏。

苏苏抖擞精神,迎战络腮胡二人。她的战斗技巧明显在浩南哥之上,络腮胡的武功比同伙要高出一截,不过在苏苏面前完全讨不到半点便宜。

斗了一阵,苏苏抽眼瞥去,几个家丁身上都已挂彩,闪到一边,浩南哥以一敌二仍在浴血奋战,他身披好几道伤口,虽然都不是致命伤,已然露出败象。

当下苏苏大喊一声喊道:“还不快来帮忙!”

就见墙角阴影处,突然跳出三个黑衣人,加入战团。

形势登时逆转,络腮胡一伙四人落于下风。

实力最弱的瘦猴忽觉眼前一花,隐约看见一道人影杀到面前,顾不得多想,反手拔出腰间的一件东西,朝着那人搂火开枪。

瘦猴甫一现身,马丁就已经注意到他的腰里插着一支怪模怪样的家伙,心下疑惑:难道是…火铳?

不对啊,似乎这个时代还在用火绳枪……

及至瘦猴拔出那家伙做出射击的动作,马丁已经确信这真的是一支转轮燧发手铳,无须火绳就能直接开火。虽然填装一次只能开一枪,不过威力绝非冷兵器能够匹敌。

“砰!”

增援的三个黑衣人中,当即倒下一人。

这火铳的动静太大,所有人愣在当场。

听得院子外头响起庄丁的喊声,络腮胡四个贼人,知道今日事不可为,转身跳上墙头逃之夭夭。

两个黑衣人正犹豫着要不要追赶还是逃跑,苏苏已然乘其不备,两支峨嵋刺分别刺中二人要害。

惨叫声中,一个黑衣人惊怒道:“巴嘎!黑鸦,你这叛徒!”

苏苏抽回峨嵋刺,看着两人倒下,对马丁说:“这是中左所五爷郑芝凤麾下’快剑堂‘的人。”

马丁一听对方这口音顿时来劲了:“呦西,原来你们是日本国的浪人啊!没想到郑家还有外籍雇佣军。”

不过这俩人眼神涣散,已经听不清他的话了。

吩咐手下该包扎的包扎,该洗地的洗地,马丁将苏苏拉到一边,问道:“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今晚要这么做?”

苏苏看了马丁一眼,缓缓答道:”我的本名确实是叫苏苏,有个绰号叫‘黑鸦’,我是十八芝之一洪旭洪爷麾下‘隐刺堂‘的人,专门负责刺探、刺杀行动。郑员外也是洪爷的手下,他把我送到马府,就是为了接近你,进而刺探你的秘密。“

马丁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多?“

“我厌倦了杀戮,想摆脱洪爷的控制,不知道公子愿意帮我吗?”苏苏恳切地说道。

马丁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这段时间你还得虚与委蛇,再过一段时间,白马庄就不是那么好惹的了。”

马丁说到这里,陡然想起络腮胡一伙,便问:“方才的络腮胡也是洪旭的人吗?”

苏苏摇头答道:“不是,我不认识他们,不过我猜八九不离十是刘香的手下。他一定也是听说了公子得了宝物,想来捞一票。“

大海贼刘香的名头,在这个时代并不逊于郑芝龙,马丁当然也听说过。

知道了这一切,马丁淫笑一声:”走吧,收工回房,我可以给你看看我随身携带二十多年的霸王枪……“

很遗憾,马丁的愿望再度落空了,因为屋里还有个早已醒过来的小萝莉秋香。

吃鸡游戏当然不能当着小萝莉的面玩,这样会带坏祖国的花朵,所以后续工作就此告终。

直到躺回里屋床上,马丁还在辗转反侧,抓心挠肝。

可怜的马丁,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地合上眼睛,还来了一场春梦了无痕……

翌日清晨,一夜没有睡好的马丁破天荒地没有起床。

秋香打好了洗脸水,进来服侍公子起床,手刚伸进被窝就摸到了一手黏黏糊糊的浆糊。

秋香惊叫一声:“谁人这么不小心,把浆糊打翻在公子的被窝里?”

涨红了脸的马丁,赶忙伸手捂住她的樱桃小嘴,生怕这话传出去有损自己英明神武的形象。

他告诉秋香:”这是秘密,别出声,悄悄地清理干净。“

秋香懵懵懂懂地点头,心里仍旧在好奇公子果然非常人也,被子里一大坨浆糊也能安睡。

洗漱完毕,用过早膳,马丁对侍立一旁的万科说道:“你记一下,有三件要紧事抓紧去办。”

第一件事是要收罗南安县城乃至泉城府最好的铁匠和工匠。马丁交代万科必须立即安排人手去办,花钱不要紧,一定要把人请来白马庄,因为他虽然有无缝钢管,也懂得些燧发枪的制造技术,可是还得靠工匠来完成,马上就要组建的白马庄保安队还指着这批武器装备。

第二件事是命人催一下牙郎老蔡找来,让他尽快跟老杜交接买来的土地,同时命老杜派人去寻访土豆和地瓜的良种。

第三件事是叫人去请郑员外上门洽谈生意,就说有新货到了,问郑员外有没有兴趣。

马丁接下来一段时间急需用钱,他思前想后,就目前而言,在没有找到新的客户之前,郑员外依旧是最佳的合作伙伴。

明知道郑鸿飞是海贼团伙的眼线,但眼下马丁只能假装不知道。

9、倾销

郑员外比他更急,午后就带着人赶到了马府。这次跟着他的,不是莫管家,而是大管家郑总管。

他听说马丁手里有新货,便要求跟郑员外一起过来看看。

自从郑员外将从马丁手中收购的珍珠手链送往中左所,被洪旭献给五爷郑芝凤,又辗转到了大当家郑芝龙手中,听说大当家大喜过望,将这件宝物转手献给朝中某个大员,招安的谈判进程立刻突飞猛进,已经看见了成功的曙光。

郑芝龙见多识广,认为这些宝物如果能够加入海贸货物清单,必定能够获取巨额的利润。

于是这个中左所大当家,除了安排郑鸿飞想方设法刺探马府情报之外,还直接指示他,如果马丁手里还有类似的货物,有多少收多少。

郑芝龙倒是暂时没有产生抢劫马丁的念头,一则他的势力大多在海上,二则在招安的紧要关头,他不愿惹出事端。还是那句话,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至于郑芝凤出于私心,派人夜闯马府绑架马丁,这件事他根本就没有跟大哥汇报,身为部下的洪旭、郑鸿飞,当然捏着鼻子不敢吭声。

昨夜“快剑堂“的人失手,郑员外一早就收到了消息。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他知道那几个日本国浪人都是顽冥不化的死心眼,对郑芝凤忠心耿耿,即便落入敌手绝对不会出卖自己的主子。

眼下的郑员外,迫切地想要再收购一批宝物,进献一部分给郑芝龙博取欢心,另一部分进献给郑芝凤,以免他责罚自己办事不力。

马丁照例很热情地将郑员外等人迎入马府。

二人心照不宣地不提别的,只寒暄几句,郑员外就迫不及待地问马丁究竟还有没有上次那种珍珠手链?

马丁笑道:“货都有,只不过这次数量比较多,不知道郑员外能够买下多少?”

郑员外大喜,豪情万丈地一扬手道:“有多少我要多少!”

”是么?“马丁走到客厅一旁,那里有一张宽大的茶几,不知放着一大堆什么东西,高高地从桌面隆起,用一块绸布盖着。

马丁猛地掀开绸布,郑员外和郑总管瞬间石化!

茶几上摆放着的,都是郑员外梦寐以求的手链,足足放了十几条,旁边,还有几条更加绚丽夺目的珍珠项链!

马丁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二人几乎一口老血喷在地上:“这些,只是新货的样品……”

“这…只是…样品?”郑员外似乎是在梦遗——哦不,是梦呓。

真正梦遗的人是马丁。

马丁微微一笑,自信且很有力地点点头。

郑员外继续说道:“那你这手链和项链……”

马丁没有正面回答,他勾勾手指,侍立边上的两个家丁会意,马上抬过来一只大纸箱,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个个锦盒。

郑员外认得那是自己上次买过的珍珠手链的包装盒。

他目测了一下,这箱手链,数量最少在50条以上。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马丁霸气十足地说。

郑员外想起刚才自己所说的“你有多少我要多少”,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单只这箱手链,即便只按一条4000两银子计算,价值就高达20万两银子,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购买能力。

这尼玛的真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可是,这么多的稀世珍宝,马丁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

郑员外现在对此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任何内幕。

关于马丁,他的消息来源主要依靠黑鸦,也就是苏苏,不过苏苏混进马府后,一直没能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快剑堂“的三个日本浪人从中左所过来后,偷偷联系上黑鸦,约好由她设法迷昏马丁,他们会在凌晨子时潜入马府,将马丁神不知鬼不觉地运走,送去中左所交给五爷郑芝凤处置。不过三个浪人走后,郑员外等到天亮也没等到他们凯旋归来,后来才收到外线传来的消息,行动失败,三个浪人全部殒命,黑鸦什么情况无从知晓。“快剑堂”成员的厉害,郑员外自是清楚,既然连他们都失手了,证明马丁确实深不可测。

对此,郑员外也暂时无法可想,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把这些事先放一放,先跟马丁谈生意要紧。

郑员外很想一口气吃下马丁手里的货物,那些好东西没有他不想要的,只要转手卖出,就能获取巨大的差价。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手头能够动用的银子有限,相对于马丁的货物而言,根本就不够看。

郑员外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马公子,明人不说暗话,我的账房里还有大约3万两现银,此外15天之内筹措10万两纹银不在话下,我希望能够把这些钱全部用来购买你的货物,具体要哪些货由我挑选,至于价钱,恳请马公子能够给我一点折扣。”

郑员外的计划,是立即派人禀报郑芝龙,从中左所调集资金过来,这是郑芝龙之前在书信里答应过的事情。

至于说10万两白银,对于年收入几百万两银子的郑芝龙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更何况这些货物出手后,就能够换回几倍的收益,这笔买卖大当家绝对支持。

马丁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已翻江倒海,13万两白银,相当于后世的13亿元,自己一下子就成了亿万富豪。他点头说道:”行,以前给你的算是零售价,现如今我算你批发价。“

在巴拉巴拉解释一通零售价与批发价的区别之后,郑员外和郑总管总算听明白了这两个新名词。

马丁接着道:“不过,我有一个附加条件,我要买些火药。我的白马庄即将就要成立一支保安队,也就是护庄队,我准备全部使用火绳枪。“

既然郑员外是海贼团的人,还会缺火药吗?

郑员外马上拍胸脯答应道:“没问题,要多少尽管…请讲。”

本来他想说要多少尽管开口,突然想起刚才夸海口丢面子的事情,赶忙打住话头。

果然,马丁来了个狮子大开口:“那就先来3万斤吧!”

郑员外气很想骂人,心说去你大爷的,你是想把整个南安县城炸翻天吗?大当家整个中左所拥兵数万,战舰上百,舰炮加上炮台总计几百门大炮,都不可能有3万斤的火药储备,你小小一个白马庄,了不起也就买几十条火绳枪,要这海量的火药干嘛?

还先来3万斤?!难不成是想当饭吃?

不过此次与马丁会面,郑员外明显感觉对方气势如虹,跟原来的做派大相径庭,隐隐之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这变化之大,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这时候郑员外知道自己不能说重话得罪马丁,以免对方翻脸不做买卖了。他陪着小心,面露难色道:“这个…马公子…3万斤火药一时难以筹措…”

”哦,3万斤没有,那2万斤也凑合着用。“

郑员外实在是承受不了这样不着边际的言辞,他咬咬牙,如实相告:“马公子,别说2万斤,就连1万斤也是难上加难。”

火药是军国重器,跟银子不一样。银子可以通过海贸赚取,火药却需要采购各种原料进行配制,积攒库存也不是易事,大当家这方面应该不会松太大的口子。

想了一下,郑员外说道:”其实公子的护庄队…呃,我是说保安队,想必至多也就几十人而已,十日一操,能用多少火药?“

马丁答道:“确实只有几十号人,不过我的保安队,不是十日一操,而是一日一操,故此到时候火药用量极为可观。”

其实马丁留了一手,他的想法是白马庄保安队完全脱产训练,不是一日一操而是一日三操,火药炮子尽管可着劲儿用,这样才有可能练成一支精锐火器部队。

但即便是一日一操,郑员外也大为惊讶。

他接触过的能够称为军队的,便是大明官兵和郑氏水军。

明朝官兵都是十日一操,多少是要讲究阵法,配合等因素,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不至于太过散漫。

而郑氏海贼团基本没有操练兵马的概念,海贼上阵,凭的就是血气之勇,以及高额的战功赏格。

倘若只从军纪和训练方面来说,郑军跟官兵对比,没有最烂只有更烂,应该是一触即溃才对。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陆地上,官兵多次与郑军对垒。官兵都是些没有打过仗的军户,兵员素质低得可笑,堂堂官兵的武器装备甚至还不如对面的海贼,而郑军虽缺乏训练,却是在海上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战斗经验不知要高出多少倍。

这样看来,双方也算是各有长短。

几次的陆上战斗,郑军都没能占到多少便宜,只能是以骚扰沿海地区的城市为主,根本无力攻坚。

不过在海面上,跟大明水师这样的战五渣对比,郑氏家族的战斗力就直接爆表,完全是吊打大明水师的局面。

甚至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东南亚殖民地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的战舰,郑家的武装商船舰队就足以横扫整个亚洲海面,什么大明、日本国、棒子国,加在一起都不够看,更别提东南亚猴子们,他们有一艘舢板,上面丢一门小炮,就堪称豪华主力战舰了。

目前唯一能够跟郑氏海贼团相抗衡的,反而只有同为海贼王的刘香。

海上无敌加上袭扰战,足够让大明朝廷头疼不已,这才会考虑招安郑军。

既然官兵和海贼都不怎么操练,照样可以上阵,小小的白马庄保安队却一日一操,这就不免让人惊诧莫名。

但是不管怎么说,上万斤的火药,郑员外可不敢擅自做主,他试探性地问道:”马公子,上万斤的火药断难筹办,要不老夫先帮忙采买1千斤如何?“

马丁当然不干,他给对方指出一条明路:“日本国多得是硫磺和硝石,你拉一船回来,我自己来配制也行。”

这话让郑员外眉尖一抖,心说马公子根本不懂海贸,为何会知晓日本国的特产?

其实郑员外不想给火药,而马丁也多少有点瞧不上海贼团配制的火药。

他觉得海贼团的火药配方肯定不如后世更为科学的配方,如果郑芝龙不给他也不强求,只要有硝石、硫磺,自己再准备些木炭,制造火药粉不成问题,然后再按资料上所写,掺水搅拌后制成颗粒火药,便会威力大增。

二人围绕这些问题来回磋商,最终好不容易拍板下来。郑员外出资13万两银子以批发价购买马丁的货物,这13万两白银分两次付款,第一次3万两明早送到,拉走相应价值货物,第二次10万两,半个月内送到,再拉走同等价值的货物。

本来马丁还考虑无论名人字画、古董玉器都可以折价抵扣,但想想自己对此一窍不通,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可靠的专业鉴定师,只得暂时搁置。

此外,在第二次交易时,郑员外必须再卖给马丁3千斤火药,同时下一趟的海贸商船回程时,再给他带上几千斤的硫磺和硝石。

商议好相关的细节,郑员外更不逗留,说是要回府筹钱,带着郑总管等人急匆匆地走了。

万科略显忧心忡忡地对马丁说道:”马公子,这般大宗的交易,不知道郑员外会不会玩什么花样?“

他虽然不知道郑鸿飞的真实身份,不过听到动辄几万两十几万两的银子出入,难免心惊肉跳。

万达这时也来在马丁身边,同样对此表示忧虑。

马丁点点头说道:”确实要小心行事。这样吧,你去吩咐野鸡和大傻,让他们这几天辛苦一下,打起精神加强巡夜,另外,听说老杜已经招收了一批人,让他从中挑选二十个老实本分的小伙子过来助阵。“

这段时间马府和白马庄都在招人,马府虽然招的少,陆陆续续也招了几十个家丁。

马府住不下这么多人,只能是在后院外墙边上搭盖好几间大型的木板房,才勉强容纳下来。马丁还计划白马庄大面积建设房屋后,讲这些人安顿在那里。

万科眼见马府人员众多,本已觉得是不是有必要裁撤部分人员以减少开支,不过现在看来还得继续招人。

万科下去按马丁的吩咐办事,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似乎在琢磨事情的万达突然说道:“我有一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马丁道:“少废话,快说!”

万达当下附在马丁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话……

就在马丁和万达、万科筹划着防止郑员外见财起意的时候,他们不知道,在回南安县城的路上,郑员外也在跟郑总管讨论抢劫马府的可行性。

在郑员外说出第二笔将付款10万两白银的时候,也可以说是一种缓兵之计。这笔钱要不要付,他要等大当家拍板。

郑总管倾向于从中左所调集一批精兵强将,乔装改扮来到南安城,寻机血洗马府,这样不费一分一厘,就能囊括马府所有的奇珍异宝。

郑员外却还有顾虑,明火执仗抢劫马府,这是大案,官府必然介入调查,万一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被衙门查明真相,大当家的招安梦就可能受到影响。

二人各执一言,当下决定呈报大当家定夺。

不过,关于明日先用3万两银子购货的交易,二人倒是一致认同,一是收到几万两银子,足以麻痹对方的防范意识,二是可以借机进库房查看有多少货物,三是如果大当家决定打劫马丁,这些银子就当暂时寄存在那里了,到时候银子在马府兜一圈还不是都回到自己的口袋?

10、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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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左所。郑氏海贼团聚义厅。

几个当家人一个不落全都在座。

桌上,平摊着一封从南安县城发来的急件,信函上的内容,显然大伙儿都已知晓。

根据郑鸿飞送呈的情报,南安城郊马府之内,确实存放了大量的宝物。

单是郑鸿飞上次敬献的那种珍珠手链,至少有上百条之多。

据郑鸿飞所言,还有好多条更为罕见的珍珠项链,绝对是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

这封急件是在郑员外跟马丁完成第一笔交易后发出的。

当时他深感震惊,连夜写下此信,然后吩咐得力的手下快马加鞭送到中左所。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如若放在以前,这块肥肉郑芝龙绝对不会弃之不顾。

不过眼下郑氏海贼团马上就要被朝廷招安,昔日被官兵围剿的海贼,眼看自己也要成为名正言顺的官兵,就不太方便做这种明目张胆地杀人放火的勾当了。

毕竟,海上抢劫商船,把船上的人五花大绑丢进海里,那是神不知鬼不觉。

但在陆地上打家劫舍,尤其是就在县城边上,肯定会闹出动静。

到时候地方官把这事往上一捅,只怕招安一事有可能泡汤。

事关重大,郑芝龙觉得利弊得失难以取舍,故此犹豫了半天,这才召集众弟兄商议对策。

老二郑芝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听完信件内容,眼神中透出一股热切的光芒:”大哥,你还迟疑什么?这么多好东西,不知道倒也罢了,明明唾手可得,干嘛婆婆妈妈的?“

一旁的洪旭附和道:“是啊大哥,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老五郑芝凤也在煽风点火:“区区一座马府,纵然那马丁三头六臂神通广大,咱们随便派一支人马也能将其踏为平地。”

郑芝龙一听这太不像话,骂道:“你是生怕朝廷知道咱们贼性不改是吗?你知道为了招安,我费尽多大的心机,才让巡抚大人相信我不会继续骚扰地方?”

他实在是不愿惊动官府。

为了招安,此前他确实不停地骚扰大陆沿海城市,让地方官府不得安宁却又对他无可奈何,不过南安他没动过,只因那里是他的老家。

海贼也有梦想。

身为一个海贼王,郑芝龙最大的梦想就是杀人放火受招安,不但可以披上官衣光宗耀祖,还能为他的走私抢劫保驾护航。

眼下这个梦想已经曙光在望。

谈判已经进入实质问题阶段,也就是讨价还价的地步,无非是给多大的官身,付出多大的代价诸如此类的细节。如果谈判不出意外,年底之前必定会大功告成。

事实上,马丁看过历史资料,知道按照历史的真实进程,今年郑芝龙就会被明廷招安,挂上一个海防游击的武职。马丁据此判断郑芝龙不会在这个时间段大动干戈,派出大队人马攻击马府,故此他才敢把库存展示给郑员外参观。

郑芝龙当然喜欢值钱的宝物。不过他读过书,不像几个弟弟那样心无城府,考虑的关节自然也比较全面。

能够从马府捞一大票固然让人动心,不过郑芝龙一不想在老家打家劫舍败坏自己的名声,他准备当官后立即衣锦还乡,在老家南安石井大兴土木,建一座大豪宅好好显摆一下。二不想在这招安即将成功的节骨眼上,惹出事端,若是因此影响了他的招安大业那就得不偿失了。

老四郑芝莞深知大哥秉性,是既要做婊子,又想立牌坊,最后卖完身子还想着能不能跻身官妓之列,弄个体制内的编制玩玩。

如果既能捞到钱,又不会惹麻烦,大哥一定会举双手赞成。

当下郑芝莞说道:”我有一个主意,前几天不是刚来了几十个日本国的武士投靠我们吗?我们就找个机灵点的向导,带着他们去洗劫马府,到了南安自有郑鸿飞接应,得手了就把东西抢过来,失手了只要我们的向导溜走就行。那些日本国武士不是自己人,也不会汉语,落到官府手里也不碍事,只会被当成倭贼斩首示众。“

这年头正是日本各个大名你来我往抢地盘的时候,很多战败诸侯国的武士和士兵无路可走,于是就纷纷投靠大明的海贼。

郑芝虎闻言嗤之以鼻:”什么武士?!我跑去看了,本想着挑几个可用的人,谁知就是一群日本国的农民。真正的武士就一个,好像叫什么宫本,可惜左手残疾了。“

郑芝凤一听来劲了,他可不管什么日本武士还是农民,只要给把刀能杀人放火抢东西就行,他连声说“此计大妙”。

他的“快剑堂”里的日本浪人都是豢养多年长期训练的精锐,一下子就折损三人让他委实痛心,对马府也有了些忌惮之心,不想自己人再去冒险,现在四哥的提议正中他的下怀。

反正是刚投奔过来的人,又是日本国的丧家犬,能成功最好,死了也不足惜。

郑芝龙也颇为意动,沉吟片刻觉得此计可行,当下吩咐亲兵道:”也好,你去把那个谁谁谁……“

”宫本。“

旁边不知是谁提醒了一下。

“马上去把宫本叫来。”

亲兵出去绕了一圈,问了几个人,独自回来复命:“回禀大当家,宫本那伙人都被派去后山开荒种地,已经命人前去寻他。”

因为最近日本国特别动荡,一批批浪人前来投靠中左所,本着不能让这些人白吃饭饭白吃吃白饭的原则,洪旭手下的一个管事,安排他们都去滩涂抓鱼捞螃蟹捡蛤蜊之类,每天限量多少斤,抓少了不给饭吃。

可怜宫本这帮人,大多都是农民出身,根本就不懂怎么捕鱼捞虾,结果天天吃不上饭。

那个管事一看这些本来都是精壮汉子,说不定哪天还要上战场去给大当家卖命当炮灰,不能真把人饿死,无奈之下,只能安排他们去干老本行,在后山划出一片野地,让他们过去开荒。

为了节约来回的时间,管事命令他们就在荒地边上自行搭盖了两间草棚,四面透风,幸而如今过了四月,天气已然转暖,晚上抱着稻草勉强能够入睡。

这伙人前来投靠郑芝龙,本想着在大海主麾下杀人越货,从此过上很有前途的海贼生涯,能够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吃吃喝喝之后还能分一些银子去找青楼的花姑娘啪啪啪,谁知到了地方居然还要种地,早知如此还不如呆在老家种地!

宫本因为是这群人里最后的武士,虽然身有残疾,但身份地位依然要高出其他的泥腿子一截,大伙儿都尊他为首。

别人干活的时候,他有在旁边休息的特权,而且他的那份活还有很多人献殷勤,抢着帮忙干。

此刻,宫本正百无聊赖地斜倚在树下阴凉处,懒洋洋地看着同伴在田间劳作,心里想着这种日子何时才是尽头,突然看见远处一匹快马疾驰而来。

来者乃是郑芝龙的中军传令兵,头盔锃亮,衣甲鲜明,一看就是军中精锐,他在宫本面前勒马止步,趾高气扬地用日语问道:”谁人是宫本?“

郑芝龙在日本国呆过多年,老婆是日本人,又长期跟日本国有贸易往来,他身边的人,十有八九都多少会些日语。

“在下便是。”

宫本忙不迭爬起身来,恭恭敬敬地立正,然后九十度鞠躬回答。

传令兵说道:“大海主有令,宫本即刻前往聚义厅觐见。”

宫本一听居然是老大的老大的老大找他,顿时两眼放光,浑身激动得颤抖不已,大声答应:”哈依。“

海贼王居然亲自点名让他去聚义厅,肯定是听说了他的神勇无敌,宫本感觉无比自豪,脑子里立即充满了自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的画面。

田里的日本农民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羡慕地望着宫本,心说:果然金子到哪里都发光,锥子到哪里都刺穿,宫本武士大人到哪里都吃香。

他们七嘴八舌地高声恳求宫本大人高升之后,能够拉他们一把,让他们也脱离苦海。

宫本神气活现地扫视他们一眼,道:”你们好好干活,我回去一定会向大海主大人请示,给你们建功立业的机会。“

传令兵已经拨转马头就走,宫本没有坐骑,又不能慢悠悠自个儿往回走,那样是对海主大人的大不敬,于是他只好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马蹄扬起的尘土里,发足疾追而去。

日本农民们目瞪口呆地目送他们的宫本武士大人,以惊人的速度不徐不疾地跟在马屁股后面,转眼间就跑出了几里地。

”不愧是宫本大人,跑步的姿势都那么潇洒……“

“宫本大人几乎能与快马并驾齐驱,真乃常人望尘莫及……”

宫本就剩下一个小黑点了,这些农民还在叽里呱啦不住地夸赞。

11、匠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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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群日本农民由衷叹服他们的武士宫本大人英明神武之时,马丁正和牙郎老蔡一起,坐在县衙门户房司吏的办公房里喝茶聊天。

司吏姓叶,言语之间,口气很是客气。因为马公子出手很大方,初次见面就暗暗塞给他一锭10两的银锭——要知道,堂堂正七品的县令大人账面上的年薪也就几十两银子而已,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吏,靠的就是这种灰色收入。

其实说起来马丁已经不是第一次跟叶司吏打交道,上回他落籍南安的事情,也是叶司吏一手包办,只不过那次马丁除了签字画押,其它流程全部由老蔡代劳。

老蔡身在牙行20年,为人稳重,关系已经渗透到本县的每个角落,县衙门更是轻车熟路,由他充当掮客,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拿到郑员外的1500两黄金和15000两白银之后,马丁的手里有了充足的流动资金,花起钱来当然不会那么抠抠索索,该花的钱花得很敞亮。

本来,他想重金礼聘全城最好的铁匠和工匠给自己加工燧发枪,不过万科出去打听了一下,发现事情有些难办。

明代实行的是分户制,将平头百姓分为民户、军户和匠户三种,其中军户和匠户的地位要比民户低许多,而且都是世袭制,还不能分户,也就是不能分家,更不能脱籍,想要摆脱原户籍几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要皇上御笔亲批才能办理。所以,军户要世世代代扛着大刀上战场,去跟命运殊死搏斗;匠户要子子孙孙按官府的定价轮班完成指定的工作,遭遇层层盘剥。

当然,这种情况是发生在明朝中叶以前。到了嘉靖年间,由于不堪官府无节操无休止的残酷剥削,很多匠户无奈之下选择了逃亡、冒籍、怠工等抗争手段,迫使官府不得不对匠户制度进行改革。

这次改革有个名堂,叫做”以银代役”,也就是说,假如你是一个工匠,只要你每年按照要求交钱,当年就可以不用承担官府指派的工作,这项工作官府会用你交的钱雇佣别的工匠去完成。

这是明面上的官样文章,实际情况是,这些无形之中多出来的任务,官府会摊派给没有交钱的工匠身上,导致这一群体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采用“以银代役”后,匠户虽然依旧无法脱籍,但只要每年交够一定数额的银子,便可以不受束缚地在市场上接收订单,从事自己想要做的手工业劳动。

于是一些脑瓜子比较活络的匠户,趁着这个改革春风吹大地的机会,纷纷借钱下海创业,再用赚来的钱换取自己的行动自由。

当然,任何时候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那些不敢放手一搏的匠户,由于交不起”代役“的银子,依旧还是要完成官府下达的任务,而且由于人数少了,任务更加繁重。

万达遇到的难题,便是重获自由的匠户基本都有自己的铺面或者作坊,根本就不愿给别人打工,那些依旧在官府控制下的匠户,则背负重重压力,官府下达的活计都干不完,哪能想走就走?

马丁听完万科的汇报,想了一下,觉得目前想要说动那些已经成为小老板、小作坊主的匠户加入白马庄,有一定难度,可以先把保安队所需的腰带和皮靴外包给他们加工,借机增进感情,等时机成熟再见机行事。

至于那些还在为官府服务的匠户,大多生活极度贫困,加上社会地位低下,只要能够搞定官府里的部门主管,将十几户匠户骗去白马庄,应该问题不大。

就这样,马丁决定登门拜访县衙门的户房司吏,县官不如现管,只要拿下户房的司吏和典史,那么偷偷地挖大明的墙脚,薅大明的羊毛,有何不可?

老蔡的穿针引线,加上银弹攻势,叶司吏原则上算是同意了马丁的请求,不过谈到具体细节,他又墨迹了一阵子,马丁见状,知道对方的意思无非是想要讨价还价。

马丁没有时间跟叶司吏磨蹭,当即给出条件:迁往白马庄每一户匠户,他都会给县户房40两银子的高额补贴。

这个价格乍一听高得离谱,几乎让在场的另外两个人不敢置信,不过想想这是终身买断价,此后县衙不能再来找这些个匠户的麻烦,他们也就释然了。

听得这个超乎自己想象的报价,叶司吏立马来了精神,马上把典史叫进来,吩咐他搬来匠户的户籍登记簿,查了一下,还在南安县衙控制之下的匠户只有15户,毕竟一个县城,其中有些匠户又交了代役银,不可能剩下太多的匠户。

马丁一听有些失望,总共才15户,自己能分一半就不错了。

谁知叶司吏豪气冲天地一拍桌子,一锤定音:”把这15户匠户全部移交白马庄。“

典史当然也希望捞一笔外快,他大胆地设想司吏大人会分给白马庄8户匠户,这应该已经是突破极限了。

没想到司吏大人居然一个不剩,这是打算做完这一锤子买卖后,卷款潜逃的节奏吗?

典史被上司的伟人气魄吓坏了,连忙阻止:“大人不可!今年的城墙修缮才刚开始,夫子庙的修葺尚未完工,前几日甘大人又吩咐下来,要制造一批器械,若将所有匠户悉数遣散,这接下去如何是好?请大人三思!”

叶司吏胸有成竹:”不必多言!我自有安排。“

典史无可奈何地引着马丁和老蔡去办交接手续,当然主要是银钱和文书的交接,至于私底下户房会如何操作而不留后患,马丁就不得而知了。

叶司吏怡然自得地在办公房里继续喝茶,直至典史拿着一个包袱进来。

”成了?“

”成了!“

典史边答应边掩上房门,把包袱放在桌面上打开,里面是12根5两重的金条——马丁怕引人注目,进县衙之前,就把带来的银子兑成了金条。

当然,典史的袖子里,也多出来一锭5两的银锭,所以手续办理格外顺利。

没有外人在场,典史略显紧张地问道:”姐夫,咱们什么时候走?“他是叶司吏的小舅子,也是姐夫提拔上来的,跟姐夫当然是一条心。

叶司吏诧异地一扬眉毛:”走?走去哪儿?“

典史吃惊地反问:“咱们把匠户都给卖光了,一个不剩,接下去什么事都干不了,怎么向甘大人交差?到时候甘大人必定严惩不贷,现如今咱们得了这许多钱财,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叶司吏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小舅子,道:“你呀,做事多动动脑子。这样,你拿着我的手书,即刻快马赶去安西县,找到户房林司吏,他是我的旧友,就说我要以每户20两银子的价格,从他手里买匠户,有多少要多少。”

好吧,林司吏打的如意算盘,是从兄弟单位交流引进技术人才,弥补自己公司的人才流动。

林司吏又怅然道:“可惜泉城府咱没有门路,不然那边的匠户多着呢!”

少顷,他下定了决心:“不行,安西县不可能卖给我太多的匠户,我得亲自跑一趟泉城府,找找关系,看能不能买几十户回来。”

叶司吏听马丁说过,白马庄需要大量的匠户,目前缺口很大,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客串一下牙行的工作,把外地人才引进到白马庄,顺便赚一笔中介费。

于是,摇身变成猎头公司ceo的叶司吏,说走就走,马上赶赴泉城府调研市场去了……

出于对匠户的重视,马丁亲自站在白马庄的村头大槐树下,迎接他们的到来。

庄头老杜自然也陪在一旁。

这些天老杜的成绩斐然,白马庄的田地扩大了好几倍,还开出优厚条件,以招收佃户的名义吸引了一大批人,目前人口已经一举突破千人大关。

老杜的事务变得非常繁杂,只好又提拔两个白马庄的老人为副庄头,协助他打理杂务,这才让他稍稍松口气。

匠户的管理,马丁不准备再给老杜加担子。他把白马庄与马府之间的空地全部划出来,这一块偌大的地盘,将成立专门的马氏工坊,以后不但军械武器、火药炮子都在这里加工,还可以制作修理工具、农具,以及生产后续的一些产品。

这块地盘已经按马丁的图纸规划好了各个功能区,目前正在大兴土木,白马庄新招收的人都派上了用场,工地上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工坊建好之前,这些匠户被安排在白马庄内新建的房子里,工作地点则在地方比较宽敞的祠堂中。

15户匠户各自拖家带口,坐着白马庄派去接人的牛车,在一个衙役的带领下,来到了村口。

他们下了牛车,显然有些不知所措,站在原地不敢挪步。

马丁用一串钱打发走公差,走到匠户们面前,站在一块石头上好让所有人看见自己,脸上努力挤出温和的笑容:“诸位师傅……”

下面一片慌乱的声音:“不敢当,不敢当…”

马丁没有理睬这些声音,继续说道:”我就说几句话,一,我只留你们一个月,到时候你们去留随意,我绝不强求。二,在我这里,保管你们都能够吃上饱饭,但银子就是多劳多得,只要好好干,收入至少将是你们原来的3倍以上。三,你们可以分成几个小组,自主结成团队伙伴,工坊将由你们中的人自己管理,这个人选,以谁能最早做出我要求的火铳为准。“

马丁考虑在工坊内部实行计件制,最好能采用流水线式生产,可以大大的加快生产速度。这个目前还不必急着说明。

这么好的条件,从来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让人轻视的匠户们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在下面窃窃私语,认为马公子一定是在戏弄大家。

直至这些人被安排住进崭新的房屋里,看见家具和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他们还觉得自己恍如梦中。

马丁放出豪言:“这些房子是临时过渡房,工坊里在建的,是比这敞亮得多的大瓦房,到时候,你们家家户户都能分到至少三间瓦房。”

匠户们轰动了,能够住上不漏雨的草房子已是奢望,遑论大瓦房?!

在马丁爽快地摆了几桌酒席宴请匠户们,又每人预支了1两银子的薪水后,感激零涕的匠户们,纷纷表示今后要跟着马公子走在奔小康的康庄大道上,打死也不回头。

12、保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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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升白马庄保安队大队长的李浩南,自感责任重大,不顾身上刀伤尚未痊愈,就迫不及待地走马上任。

这几日伊始,他就禁止身边人叫他浩南哥,认为那称呼江湖气息太浓,上不了台面,他要求大家改口称之为李大队长,或者直接叫大队长。

昨天他就跟老杜早早地打过招呼,今日一早特意带上野鸡哥,前去挑选招收保安队员。

由于这将是白马庄保安队第一批招收的种子队员,马丁也比较重视,生怕李浩南一介武夫生出事端,故此当天也由万达万科两兄弟陪着,专程过去督导。

在白马庄的外围,垒砌起一道围墙,圈出一大片地块,这里,就是白马庄保安队的营房。

营房眼下还比较简陋,进门就是一片圆形的演武场,因为整个演武场只平整出这一小块面积,一些马丁计划中的锻炼器械也还没来得及安装。

演武场外还有大片的荒草地,看起来格外荒凉。

演武场的后边,靠近围墙的地方,两边各有孤零零几座房子,只完成了一部分,还能看见砖瓦匠忙碌的身影。

这两处房屋,左边的是保安队的办公房,右边作为保安队长和队员的宿舍。

本来李浩南的想法,根本就不用大张旗鼓地招人,只要他回南安城走一趟,他以前那些难兄难弟就能凑齐一支人马。

不过马丁坚持保安队必须全部招收当地年轻力壮的农民,城里的流民他一个都不要。

因为马丁记得,明清时期比较有战斗力的”戚家军“、“湘军”、”淮军“,兵员来源全部出自农村,招收的都是脚踏实地,老实憨厚的农民,既然有这个榜样,他也不想多费心机考虑内中利弊,直接克隆过来就行。

马丁原本的意思,是低调地在白马庄内部选拔士兵。因此,保安队招人的消息,提前几天张榜公布在村头大槐树下,目的是让白马庄现有的上千人知晓此事,积极参与。

一开始,马丁考虑到白马庄目前的人员只有区区千人,内中不乏老弱妇孺,因此稍微放宽了条件,定出的保安年龄,在18岁至40岁之间。

谁知由于保安队的待遇委实太高,消息一下子就传扬开来,不但白马庄的人踊跃报名,就连方圆几十里内的不少农民,得知有这等好事,也赶到白马庄外。

他们强烈要求一视同仁,跟白马庄的人公平竞争,让他们也获得报名资格。

经过马丁跟李浩南的紧急磋商,觉得众怒难犯,于是决定外村人也可以报名,不过入选后必须全家迁至白马庄,否则视为自动弃权。

此外,由于报名人数过多,马丁不得不提高门槛,将保安的年龄压缩至20岁至28岁。

今天是正式招收兵员的日子,马丁和李浩南到场后,现场已经来了数百人,站在演武场边上,乌乌央央一大群。

陆陆续续还有人拿着报名时得到的号牌,从大门走进来,加入候选的人群中。

更有一些临时听到消息的农民,也赶来碰碰运气,想要现场报名并且加入候选队伍。

马丁特意从马府带来的几个家丁,把守住营房大门,严格核对号牌,禁止闲杂人等混进来。

招收兵丁的现场之所以如此火爆,以至于出现近千人抢着当保安的场面,这是因为保安队开出的条件相当诱人——

普通士兵月银3两纹银,超过了大明很多行业的平均水准一大截。平日因为要训练,故此吃住全在营房。

士兵的伙食保证两荤两素,衣服鞋袜帽子每年冬夏各两套。

所有保安队成员每个月有四天假期,可以积攒起来使用,休假期间月银照领不误。

士兵训练之余,可能会在本地执行巡逻、守卫等任务,有一定的额外津贴,如果长期驻外的话,津贴更高。

万一遭遇凶悍的贼人发生战斗,负伤者由保安队负责疗伤至痊愈再行归队,残疾者可以进入白马庄或马氏工坊,做力所能及的工作,战殁者家属可以一次性领取50两银子的抚恤金,外加五亩田地。

凡此种种优厚待遇,无不吸引白马庄和周边村庄的人,前来争当保安。

突然大门口一阵骚动,有人要硬闯营房,偏偏被两个家丁拦住,死活不让对方进来。

马丁一看这吵吵囔囔的实在不像话,皱着眉头走过去,喝问道:“怎么回事?”

家丁赶忙放开那人,其中一人躬身答道:“回公子的话,这厮没有号牌想进去现场报名,不过小的看他已经严重超龄,故此没有答应,这厮就跟我们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马丁抬眼细看那人,很是眼生,不是白马庄的人,但见他两鬓斑白,眼角已有皱纹,年纪恐怕已经在四旬左右,当下说道:“抱歉,你的年纪太大,不符合标准,请回吧!”

那人认得马丁:“马公子,我今年刚好28岁,只不过长得比较显老罢了。恳请马公子让我进去吧!“

马丁一口拒绝:“你真敢说,这模样还28岁?绝对不行,我们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你的年龄不符合要求。”

这时边上挤过来一个人,说道:“闪开闪开,看你都快40岁的人,还冒充28?赶紧回家种地去!”

说完,他转头对马丁说道:“马公子,我才是真正的28岁,让我进去吧!”

马丁再一看这位,老态龙钟,走路都颤颤巍巍,让人不忍直视,放在后世都可以直接拉去养老院了,他哀叹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口的老汉犹自在不住地喊叫:“马公子,我才超了两岁,今年刚好30岁……”

营房之内,招收保安的考校已经开始了,第一个项目是马丁和李浩南商量好的,就是让所有的候选人绕着演武场跑10圈,虽然没有限时,但没法跑完全程或者落在队伍最后的人,将直接失去进入下一场选拔的资格。

马丁目测了一下,全长大概是3000米左右。

这个项目的设置,当然是为了淘汰那些身体素质比较差的人。

这些人或许可以通过锻炼或补充营养提高自己的体能,但白马庄保安队首批招收的士兵,不会给他们机会,至少这次不会。

明代的农民,因为生活水平低下,普遍营养不良,长期的辛苦劳作,更是过早地透支自己的生命力。故此,很多人连3000米长跑都没法完成。

很多人才跑了几圈,就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更有甚者,内中一人跑完五圈之后,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直接晕厥过去,幸好马丁早有准备,让人将他扶到边上灌了汤药方无大碍。

一场跑步下来,就直接淘汰了近四分之三的人,余下的只有大约两百多人。

失利者垂头丧气,无可奈何地离场而去。

第二项测试比较特殊,是进入一个房间,让候选人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副视力表,根据野鸡哥的小木棍所指,辨别方向。

马丁不要求保安队士兵的视力水平达到15,不过若是深度近视、远视和斜视,肯定不能加入保安队。

毕竟马丁打算发展全火器部队,需要进行射击训练。若是视力太差无法打靶,甚至在战场上敌我不分,没打到敌人而打到战友就搞笑了。

幸亏这些候选人都是农民,从未在油灯之下寒窗苦读,眼睛有问题的只是寥寥几人罢了。

通过这般选拔,剩下的也就只剩100人左右了。

真正的百里挑一。

李浩南突发奇想,说道:“要不这样,能够接我三招不败或者吃我一拳不倒的人,可以留下,接不住受不了的就离开,马公子意下如何?”

马丁看看李浩南铁塔般壮实的身躯,犹豫一下:”这样行吗?你的伤势……“

李浩南跃跃欲试道:”没事,已经快好了。“

马丁只好同意先试试看。

结果,连着三个人上场,都被李浩南一拳几乎打断几根肋骨,赶紧去请郎中前来疗伤。

马丁赶忙制止了这种危险举动,这要再试下去,只怕所有的候选人都得趴下,自己还要破费一大笔医药费。

曾经的铜锣巷扛把子浩南哥,只能在”无敌,无敌是多么寂寞“的bgm中,悻悻然地放下沙钵大的拳头。

13、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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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下午,马丁在自己的府邸接待了一个身份独特的访客。

这个访客是由牙郎老蔡带过来的。

由于抱住了马丁这个超级vip大客户的金大腿,背靠大树好乘凉的老蔡,最近一段时间专职为白马庄服务,赚得盆满钵满,根本无暇抽身接手其它的业务。

这一回,他又给马丁介绍了一笔大买卖。

跟着老蔡登门拜访的,是一个看起来干瘪瘦弱的小老头,穿着便服,一点也不起眼,不细看还以为是个老农,不过明眼人就能从他眼里偶尔掠过的一丝精明与狡黠,看出此人非比寻常。

马丁从这人进府之时的步态神情,完全看不出这是个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他甚至有点怀疑老蔡是不是找错人了,或者干脆就是随便拉个人来骗他。

落座之后,马丁吩咐上茶。

老蔡在一旁介绍道:“马公子,这位便是您的本家,泉城卫南安所千总马大人。”

那人嘿嘿一笑道:“什么马大人,我叫马云……”

刚端起茶杯含了一口茶水的马丁,一时忍俊不禁,忙把头一偏,”噗“的一声,将茶水喷了一地。

马云马千总诧异地盯着马丁,想不出为何刚一报上名号,对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老蔡自然也不知马丁因何这般失礼,一时之间也忘了打圆场。

好吧,马丁也承认“马云”其实是个很普通的名字,大明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个人叫这个名字。之所以反应过激,是自己想多了。

他一看这尴尬的场面,赶忙干咳几声,掩饰一下自己的失态,拱手说道:“马千总,实在抱歉,方才茶水呛到了喉咙,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这次他让老蔡把马千总请来,有事相商,是想请他派出一支官兵驻防白马庄。

这个主意是前些天万达提出的。

他说既然马公子担心郑芝龙派人偷袭马府,而保安队才刚刚成立不堪大用,何不雇佣卫所的士兵前来助阵?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官兵,有他们镇守白马庄,想必郑芝龙见了,在发生冲突之前,也要掂量一下后果吧?

马丁心说,官兵是正规军,又不是雇佣军,没有上峰的军令,怎能擅自调动?

他对此持怀疑态度。

马丁看过资料,知道大明北方边军基本上是募兵制,兵员素质较高之外,南方则以卫所兵为主。卫所之内的士兵都是军户出身,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穷得铃儿响叮当。

军户的军饷,经过层层克扣,几个月拿不到一文饷银也是常事,为了生活,他们或者依靠给军官种地为生,或者偷偷摸摸出去打零工,更有甚者,让自己的老婆倚门卖笑赚点皮肉钱得以度日。

这种情况下,卫所的军中事务自然废弛日久,军纪松散,军官几乎维系不了队伍,一旦接到奔赴战场的调令,就会出现大量的逃兵。

但即便如此,把军队借给私人使用,马丁还是闻所未闻。

万达一介草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不过他听说过这种事情,所以才会想出这个主意。

说出这件事的人,还是他的一个远房亲戚,此人目前就是南安所里的一个小把总。

万达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这内中的猫腻多着呢…”

当下万达将事件的前后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去年年底,官府从各处调集大军合围中左所,想要一举铲除这个匪帮毒瘤,顺便将匪巢里的金银财宝来个连锅端,大伙儿好好过个肥年。

结果军费花了无数,官兵却跟以往一样,依旧是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这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原本就手头拮据的官府,更是雪上加霜。

南安所的官兵,因为战斗力低下,此番并没有被纳入战斗序列。

不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因为军费花个精光,付出却没有回报,因此所有卫所的饷银都停止发放。

镇守地方的南安所原本年底可以拿到的部分饷银,发饷日期被无限延后。

为了能过好年,南安所的马千总愁白了头,想出了一个主意。

他先是让手下四处造谣,制造恐慌气氛,说海贼要反攻大陆,第一站就是南安城。

地方官府没有收到预警倒也罢了,即便海贼真的登陆也不怕,大不了城门一关,海贼不善攻城是出了名的。

不过城外的富户就难过了,想要逃进城里却又舍不得偌大的家业,这时马千总想客户之所想,急客户之所急,亲自上门去拓展客户渠道,说是愿意派出官兵协助保卫村庄,条件无非是地方上交一点军队调动费。

大伙儿病急乱投医,也不管卫所官兵的战斗力如何不堪,毕竟顶着个官兵的名头可以吓唬贼人,再则多个人也多一份力量,于是纷纷答应,按马千总的开价付了一笔钱,马千总倒也守信,按收钱的多少,派出相应的兵力,驻扎在各处,这样,马千总名利双收,不但不花一文钱就让部下在老乡家过了个舒心的春节,自己还拿到了数目不详的银子,而且还得到了急公好义的美名。

当然,马千总做这些事,还是比较低调的,要求客户尽量不要四处宣扬,不然被上官察觉,恐怕钱袋子就要大出血。

美中不足的是这种手法不能每年都用。马千总整日不干别的,就想着整点第三产业。

这段时间,他已经拓展业务范围,推出了新的服务内容——帮忙搬家、码头搬货、送急件、打短工等等,不过业务量还不大。

这回马丁叫老蔡联系他,正中马千总下怀,于是按约定的时间过来。

马丁没有废话,直接表明自己需要一批官兵帮忙保护白马庄,问马千总如何报价。

马云马千总并不直接回答马丁的问题,而是不急不慢地说:“马公子,租用官兵当然没问题,请问你要官兵提供怎样的服务?我们的收费是不一样的。”

马丁一听,呦呵,这尼玛还实行阶梯收费吗?

这个全新的收费标准,是马云千总大人殚精竭虑想出来的,按照租用的人数、租赁的周期、租借的要求等各种因素,采用不同的收费标准,有包月、包年诸如此类的可选套餐包。长期租用官兵,还可以议价。

马丁听完马千总的详细介绍,对他的商业头脑佩服得五体投地,毕竟这是明朝的武将,能有这思路着实不简单,他嘴欠地问了一句:”有送优惠券吗?“

马千总不解地看着马丁,等他稍微一解释就明白了,但见马千总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本子,跟马丁借来毛笔,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写下”折扣券“三个字。

这下马丁更诧异了,明朝的识字率之低令人发指,武官的文盲率更是几乎百分之百,可这小小的马千总居然能够自己写字——虽然那字写得跟鬼画符一样。

勤学好问的马千总看出马丁眼中的惊诧,呵呵一笑道:”活到老学到老,我没事的时候让人教我的。“

马丁暗自点头,此人如此上进,别看眼下只是个千总,说不定会大器晚成。

在马丁看来,马千总的报价还是比较实在的,100个士兵一个月的租金才区区50两银子,外加一日二餐。

马丁眼睛也不眨,立刻买了个“一百人三个月“的套餐,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用老弱病残充数,他心下思忖:白马庄保安队训练三个月时间,怎么都应该能够出勤了吧?

马千总满口答应,现学现卖地给打了九折优惠,希望能够跟马丁保持长久合作。

于是,继老蔡、叶司吏之后,马千总也将马丁视为自己的vip大客户。

拿到50两银子的定金后,马千总承诺100个士兵明天就会抵达白马庄,并完全听从马丁的指挥——当然类似攻打县城之类的造反行动除外。

第二天,南安所的一百个士兵,果然如约来到白马庄。

马丁一看这些人,大吃一惊: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丐帮吗?

但见所有的士兵都穿得破破烂烂,衣服上补丁层层叠叠,根本看不出这原本是大红色的鸳鸯战袄,除了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独门兵器,有哪点像个士兵?

而且这些人一路走来,阵型散乱,甚至可以说全无队列,乱哄哄的跟赶集似的。

丐帮帮主,哦不,是千总大人马云,满面春风地上前跟马丁打招呼:“马公子,你看这些经过我精挑细选的士兵,可否满意?“

14、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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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这群士兵跟叫花子的区别就是差一根打狗棒,可是真如马千总所言,这些人的确是他挑选出来,觉得拿得出手的精锐部队。

由于吃空饷吃得太厉害,马千总手头实际的兵员只有三百多人,去掉老弱病残,也就剩下不满两百的士兵。

不过这都不要紧,因为上至总兵、参将,下至守备、千总,出征上阵靠的都是亲兵。

亲兵才是一支部队的核心战斗力,能够在战场上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其他的士兵,即便身为战兵,也大部分都是摇旗呐喊打酱油的角色,更不用说那些辅兵了。这些人打顺风仗还能追着敌人砍几个首级,若是遇到狠角色,亲兵抵挡不住眼看就要败下阵来,那么脚底抹油跑得最快的就是他们。

马千总也不例外,他手里养着10个亲兵,给他们很不错的待遇,这些人也对马千总忠心耿耿,可以说,这10人就是整个南安所的全部战斗力。

当然,一文钱一分货,出租给马丁的100个士兵里,不会有他的亲兵。

不过为了博取大客户的欢心,以便接到后续的订单,马千总带来的确实都是青壮年,只不过一个个看起来营养不良,精气神不足。

此外,这些士兵随身携带的兵器,也让马丁大开眼界。

通常来说,卫所的制式兵器分为长短两种,林林总总几十种,种类之多令人咋舌。

不过常见的长兵器主要是钩镰枪和三尖两刃刀,短兵器以腰刀或者倭刀为主。

北方边军会配备大量的弓箭,甚至是三眼铳等火器,但是卫所兵除了亲兵,其他的士兵基本上都是看看武库里面,自己觉得什么兵器趁手,就拿什么兵器。

这些兵器平时根本没有人保养维护,以至于锈迹斑斑,看上去跟废铁没啥区别。

马丁甚至还看见内中一个士兵扛着一支钉耙,这尼玛的该不会是二师兄流落人间的神兵利器吧?!

马丁看着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人究竟是来参战还是来要饭?

陪着马丁过来的狗腿子万达也深感丢面子,租借官兵的主意是他出的,没想到这都是一帮什么人啊!要说这样的官兵能够抵御外敌,打死他也不信。

但是不管怎么说,租金确实便宜,马丁虽然大失所望,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等马千总走后,马丁心说倘若郑芝龙真的派出一支军队过来,估计也别指望这些人能够抵抗超过三分钟。既然花钱了,就要物尽其用。

他从中挑出一些个看起来比较机灵的人,让他们去各个路口放哨,其他人一律被赶去白马庄养鸡场的工地扛竹子。

有士兵还想抗议,嘟囔着说:“千总大人说了,我们就是过来守卫村庄,怎地还要干活?”

一旁早就对这群叫花子极度不爽的万达,一瞪眼珠子:”不干活不给饭吃。”

那些人一听这话就泄了气,不得不扛着兵器,跟着马丁和万达去工地干活。

南安属于亚热带气候,一年通常种植两季稻谷。眼下正是三月下旬,稻子才插秧不久。

不过马丁吩咐老杜收集的其它农作物种子,诸如地瓜、土豆之类,这两日已经种下大片地块。

趁着这个空档期,白马庄的养殖业也被提上议事日程。

养鸡场是马丁与老杜商量好多天才正式拍板下来的,出发点是鸡可以下蛋,蛋可以孵****生蛋蛋生鸡,周期短见效快。

作为白马庄的第一个高新技术企业,马庄主和杜庄头都很重视这个项目,投入了不少的人力物力。

规划中的养鸡场,第一期占地上百平米,虽然跟后世动辄几千平米养着几万只鸡的养鸡场没法比,不过在这个时代已经让人惊叹。

挑高几米的竹棚,全部由碗口粗细的竹竿搭建而成,顶部覆盖马丁带来的塑料薄膜,四边围墙是竹编的篱笆,透光性和通风性都很不错。竹棚里面是一排三层式鸡窝,可以同时养几百只鸡。

等养鸡场第二期投产后,这个数量可以提升至上千只。

眼下养鸡场的土方工程已经基本完工,蚯蚓养殖池也已挖好。

搭竹棚的工作即将开始,这就需要大量的人手到附近的山上砍竹子,然后一路拖到山下,由牛车运到这里。

这些士兵的到来,刚好弥补了这个人力缺口。

马丁已经叫人用木板做好一个简易孵化箱。

从各个村庄带来的整整100蛋鸡的受精鸡蛋,已经全部放进孵化箱,再过21天,这些小鸡就将破壳而出,然后被转移到养鸡场生长。

等养鸡场走上正轨后,养猪场、养鱼池等项目也会陆续跟进。

至于说养鸡养猪会造成生态环境污染,这个时代又没有环保局怕什么?

这段时间整个白马庄仿佛变了了个大工地,马氏工坊、保安队营部、养鸡场,处处都在建设,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可是就在这个时节,暮色苍茫中,一群誓要踏平白马庄的人,已经从中左所的港口登船,将要朝着南安进发。

这是一艘福船样式的海船,但是船上没有悬挂任何旗帜,目的当然是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宫本站在船头,看着自己的伙伴一个个从踏板跳上船,心中充斥着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豪情壮志。

那天大海主郑芝龙将他叫去聚义厅,先是好好夸奖了一番他武艺高强,忠勇可嘉,然后赏赐给他30两银子。

就在宫本感激涕零的时候,一旁的郑芝莞也用日语说道:“大海主很看好你的才能。眼下我们遇到一个难题,需要一批日本国的战士去处理此事。因此,大海主第一个人选,就想到了你。”

当时的日本国很多人都极其仰慕中华文明,将会说汉语当成一种时髦,同时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宫本身为武士,也学过一些汉语,能够进行不太复杂的对话。

不过既然大海主和四海主都说日语,他理所当然地用母语应答。

宫本也不问何事,当即跪地叩首,高声说道:”愿为大海主效死,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郑芝莞满意地点点头,亲自上前扶起宫本,又命人给他赐座,这才告诉他,想要他带上他的小伙伴,到南安的白马庄去抢劫一批宝物。

不过,郑芝莞强调说,因为中左所正在跟朝廷谈判,不方便出面,这次需要他们独立完成,也就是说此次行动得不到中左所的支援。

最后,郑芝莞开始封官许愿,说只要宫本能够圆满完成任务,不但可以得到300两赏银,还可以在中左所当一个头目,管理一个全部由日本浪人组成的百人突击队。

宫本一听,这事太简单了,无非是突袭某地城外土财主的宅院,把人杀光(最好活捉马公子),把东西抢光,最后一把火烧光,不留任何痕迹地撤退。

对于在日本国上过战场占过城池杀人放火无数次的宫本来说,简直是手到擒来。

宫本问道:”可是我们人生地不熟,怎样才能避免找错目标?“

郑芝莞道:“不必多虑。中左所会派出船只,将你们从海上运送至泉城港附近,然后换乘小船,前往靠近南安的一个小码头,那里距离目的地也就10多里路。上岸后,会有向导带着你们前往目的地。为了隐蔽行动,你们的船将在夜晚出发,下半夜抵达泉城港,换乘小船后,天明之前抵达南安。”

宫本追问道:”那回程又是如何安排?“

郑芝莞早就有所计划:“你们得手后,向导会带着你们原路返回,记住,你们只有一个白天的时间,当天晚上必须全部返回船上,因为无论有没有接到你们,那艘船都会准时返航。”

虽然郑家的船到时候肯定不会悬挂旗帜,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故此不能长时间在泉城港附近逗留,以免引起官府的误会。

宫本觉得问题不大,这个计划给他留出了一整个白天,他乐观地估计,攻破一处财主的宅院只需一盏茶的时间就足够了。

本来他从日本国只带过来二三十个同伴,计划参与行动的也就这批人。他觉得对付一个乡下土财主,这些人已经完全可以胜任。

不过在他之前就已经投靠郑芝龙的不少日本国农民,听得居然有这等好事,可以去抢劫钱财,事成之后还有分红,于是也纷纷要求加入本次抢劫团伙的队伍。

宫本不欢迎更多的人来分功,不过大海主有令,让这些人悉数加入他的抢劫行动队,人数一下子膨胀到近百人。

日本农民逃难到中左所,手里大多没有武器,郑芝龙慷慨地给每个人发了一把钢刀和两天的干粮,还郑重其事地赠送给宫本一支燧发手铳,勉励宫本用心做事,不要辜负了他的期望,把宫本感动得指天发誓:此事不成,提头来见。

蔼蔼暮色中,海船驶离了岸边。

船上的日本农民们三两成群地交头接耳,大声议论着此行要杀白马庄一个鸡犬不留。

在这个即将改变命运的前夜,宫本暗暗发誓,这一趟一定要取得开门红,为大海主建功立业,开创一个属于他的新时代。

15、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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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宫本率领他那群由日本国农民组成的武装抢劫团伙,乘船朝着泉城港出发的时候,马丁正在白马庄保安队的营房食堂里,跟李浩南一起边吃晚饭,一边讨论保安队训练的相关事宜。

马丁对于保安队的青睐众所周知,几乎可以称得上不计成本。

保安队士兵有专属的统一服装,黑色外套长裤各两套,黑色袜子两双,黑色皮带一条,黑色皮靴一双,全部都是不惜工本在城里裁缝铺和皮匠铺订做的。

正因为保安员所有的服饰都是黑色的,给人的第一感觉很酷,看起来还是蛮有些视觉冲击力。

这些保安队士兵,此前都是普通的农民,家里大多穷得铃儿响叮当,根本就没有穿过什么像样的好衣服。

保安队发下来的这些衣物,可以说是他们第一次穿没打补丁的衣服,当然也是他们平生穿过的最好的衣裳。

刚开始有些人还舍不得穿,但是马丁早就规定保安队全体成员必须统一着装,连李浩南也不得不找了件特大码的穿上。

保安们将衣服下摆绑进黑色长裤里,牛皮腰带杀得很紧,外加蹬着皮靴,整个人神气活现,形象气质与原来大不相同。

目前保安员还在封闭训练当中,不为外人所知,不然这种装束走在外面,在这个时代的回头率必然百分之百。

唯一让保安们气短的是,他们的头发被强制剪短到不足半指长,跟个和尚似的,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轻易剪发,不过看在保安员的超高待遇上,大家都捏着鼻子忍了。

保安队营部甚至有自己的食堂,请了一个大师傅,三餐伙食更是好得令人发指。

早餐每天都变着花样,馒头肉包花卷轮番上阵,午餐晚餐都是四菜一汤,两荤两素外加大骨汤,主食满满两大饭桶的白米饭,尽管敞开肚皮吃。

很多士兵家里的年夜饭,都未必胜过营部的伙食。

刚进保安队的前三天,士兵们看见营部的伙食居然敞开供应,都跟饿鬼投胎似的,一个个吃得肚皮滚圆,根本就没办法训练,气得李浩南连打带骂,严厉处罚,加上士兵们看见每天伙食都好得出奇,这股吃撑肚皮的风潮才得以遏制。

李浩南为了跟部下打成一片,也没有开小灶,跟士兵吃一样的伙食。

此刻,马丁和李浩南就坐在食堂的一个角落,商讨着目前的训练情况。

马丁刚才在营房里看到,所有的士兵都拿着木枪木刀,在演武场上乱砍乱刺,乱哄哄的一团糟,搞得外人乍一看还以为是黑道火拼。

据李浩南自己说,他的训练课程是这样安排的:每天清晨5点起床,绕着演武场晨跑,早饭过后要站桩半天,下午分成两队,各自拿着木棍和木刀演练刀枪厮杀,晚饭之后,则由他亲自教习拳法。

马丁觉得他的训练方法,除了跑步还行,其它都存在很大的问题,自己想要的一支纪律严明、训练有素的全火器部队,不是一群武馆的弟子。

他跟李浩南讨论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只保留跑步训练,其它的全部砍掉。

李浩南见自己苦心积虑想出来的训练科目基本上被马公子全盘否定,内心沮丧不已。

但是,具体要改成哪些更为有效的项目,马丁有些犯难。

只可惜马丁没有参军入伍过,依稀记得军训时的队列训练,其它的一概不知。

不过他想,既然保安队的目标是全火器部队,训练科目应该以射击为主,纪律训练、体能锻炼以及短兵相接的拼杀为辅。

射击训练当然最好能够进行实弹射击,只是目前工坊里的所有匠户,除了研究燧发枪的组装工艺之外,还要按马丁的吩咐,将那些从车辆上拆卸下来的钢铁,加工成弩机、腰刀、匕首等冷兵器,这些工作耗费了不少时间,燧发枪目前还没有成品出来,射击训练只能先用弩箭代替,就当练习一下准头好了。

纪律的锻炼,就采用队列训练的方式,不过任由马丁说得唾沫飞溅,李浩南非但没有听明白,反而越听越糊涂。

马丁颓然地放弃努力,决定自己抽空挑选几个机灵点的士兵,亲自教他们练习,等熟练掌握后,再由他们教给其他人。

至于体能锻炼,除了跑步之外,马丁原先就准备在营房里安装、放置单双杠、杠铃、石锁、哑铃等器械,只因工坊事务繁多给耽搁了,现在他听从了李浩南的建议,安排工坊优先完成这些器械的加工和安装。

最后一项拼杀训练,生活在和平年代的马丁自是一无所知。

他憋了好久,终于回忆起曾经看过的一本书。

这本书里面有很大的篇幅,说到共军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十几年实战经验,摸索出一套三三制的拼刺刀战术,非常厉害。

书中还写了一个真实战例,大意是当年因为边境纠纷打咖喱阿三的时候,双方战线犬牙交错,很容易迷失方向。

忽一日,有三个共军士兵在行军途中,与大部队走散,意外闯进了三哥的炮兵阵地。这个阵地足有三百多的人高马大的三哥。

三个共军只有每人随身携带的一支步枪,子弹总共也就带了几十发,但三个二十啷当岁的战士,初生牛犊不怕虎,根本就没有考虑后果,犹如猛虎下山端起枪朝着数量超出己方100倍的敌人发起进攻。

刚开始枪战的时候,信奉猥琐发育别浪准则的三哥们,还算发挥正常,敢于躲在工事后面胡乱开枪还击。

及至三个共军打完子弹,齐刷刷换上刺刀发动白刃突击的时候,刚才还能勉强保持镇定的三哥们战斗意志全面崩溃。

三个共军恍如兰博附体,端着刺刀组成三三阵容,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连续突破阿三的两处炮兵阵地,三个人赶着几百个三哥满山遍野乱跑,俘虏了100多人,末了还缴获7门火炮。

可惜马丁当时看这本书看得太欢乐了,只顾着嘲笑咖喱阿三太过废柴,简直可以媲美二战时期的意大利军队,堪称东西方军界的两朵奇葩。

他对于书中描述的三三制的具体内容,感觉过于枯燥,只是草草地浏览一遍,根本就没往心里去,此时任凭他如何努力回忆,依旧是徒劳无功,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细节也记不起来了。

他自个儿琢磨了好一阵子,猜测既然叫做三三制,就应该是三个人组成一个战斗群,共同进退御敌,但他们之间该如何穿插、如何掩护、如何突进,根本无从获悉。

百般无奈之下,马丁只好把这个三三制告诉李浩南,让他仔细参详一番,然后找些人一起摸索一下,最好能制定出标准动作,方便日后写成练兵操典。毕竟李浩南是习武之人,比较容易参透其中奥秘。

李浩南这才感觉自己还有用武之地,愉快地接受马丁交给他的这个新任务。

他向马丁拍胸脯保证,一定按公子的要求调整训练科目,并用最快的速度参透三三制拼杀战术,传授给全部的保安员。

马丁本已将李浩南的信心打击得几乎崩溃,这时不忘安抚鼓励一番,说了些”我看好你“之类的废话。

饭还没吃完,营房的岗哨前来报告:“马公子,大事不好,养鸡场那边打起来了!“

却是有庄丁奉了老杜的命令跑来报信。

马丁和李浩南带着一队士兵,匆匆赶到养鸡场,就见那些南安所的兵丁正在与白马庄的居民扭打在一处。

马丁使个眼色,李浩南深吸一口气,发出一声大吼:“住手!“

这一声震耳欲聋,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当场。那队保安队士兵立即冲过去横在中间,将双方隔离开来。

老杜跑过来向马丁汇报事件起因。

原来,南安所租来的那些官兵,在养鸡场帮忙干活,为了便于管理,这边的伙食都是按人头发放,一个人两个白面馒头,外加一碗肉汤。

他们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伙食,中午开饭的时候就已经蠢蠢欲动,不过当时马公子在场,他们不敢造次。

到了晚饭之时,他们再也按捺不住,根本不顾规矩,上来就抢。

白马庄的人见状气愤不过,上前阻拦,于是双方就爆发了冲突,而且人数越来越多。

万幸的是,因为是晚饭时间,大家都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所有人都没有拿着家伙,因此没有发生流血事件。

马丁二话不说,喝令把最早抢夺食物的官兵关禁闭反省一下,其他人参与斗殴的人晚餐一律减半。

这场风波才得以平息。

16、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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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计划所安排的那样,宫本一行人的行进畅通无阻,十分顺利。

午夜时分,他们在泉城港附近的一个码头登岸,没有多做逗留,在守候岸边的几个汉子的指引下,分批上了早已等候于此的几艘小船。

这些小船是比原先乘坐的海船小得多的江船,由多人操浆摇橹,逆水而上,直奔南安县。

一路上,所有接触宫本这伙人的接头者和水手,自始至终没有人跟他们说过一句话,仿佛是哑巴一般,全部以简单明了的手势引导宫本他们该往哪边走,上哪条船。

宫本很想利用自己懂汉语的优势,跟对方沟通一下,不过出发之前四海主特意交代,此行一切服从接头者的安排,不要节外生枝,故此宫本最终没有开口。

到了下半夜,当同伙都倒在船舱里横七竖八地躺着酣然入睡时,宫本终于也有些困倦,他不愿躺在甲板上,那样做有失他武士的身份,便席地而坐,斜倚在舱壁上阖上了双目,渐渐地进入梦乡。

他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领着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拿着他前所未见的武器,在他的祖国——日本国的某个大名的城池外,跟敌人展开血战。此前正是这个大名,把他打得无处可逃,如丧家之犬般一路跑到了中左所。宫本看见自己手中的武器不停地喷着火舌,对面的敌军如秋后的庄稼般一茬茬倒下,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宫本从梦中惊醒,梦里的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这时,初升的阳光已经洒落在船头,小船正朝着远处一个简陋的码头靠拢过去。

宫本知道即将抵达目的地,他没有时间去琢磨那个怪梦,起身唤醒同船的伙伴,然后依次检查自己的腰刀和干粮,最后还不忘将大海主赠给他的燧发手铳在腰间掖好。

初次参与抢劫行动的日本农民们知道马上就要展开行动,看起来心里都很激动,用冰凉的河水草草洗了把脸,振作一下精神。

几条船陆续靠岸,宫本第一个跳上码头,然后催促所有的同伴抓紧时间上岸。

岸上有一个短打装束的男子,约摸30来岁,看外表就是个精明能干的人。

他迎上前来,没有任何寒暄,自称是此行的向导,然后带着命令的语气,用极其流利的日语叮嘱宫本严禁所有人说话,跟着他走就行。

宫本自觉堂堂一个武士,被人呼来唤去有失尊严,不过大海主说过,到了南安地界,必须无条件服从向导的安排。

宫本对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两眼一抹黑,根本就不懂白马庄在哪个方向,只能忍气吞声地招呼手下不得开口说话,跟着向导往前走。

他们行进的路线,并非一条直线,而是沿着林间小道,专挑僻静无人之处通行,这当然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行踪,然后跑去报官。

一行人排成一条长龙,在山路上飞快地前进。

此时,白马庄内外仍是一片祥和安宁。

这些天因为白马庄的琐事太多,马丁基本上都是半夜才睡,连沐浴也没了心情,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不想爬起来。秋香心疼公子,就把洗脚水端到床前,帮忙脱鞋洗脚,往往还没洗完,马丁早已呼呼大睡。

昨晚马丁睡得更晚,因为他回来才听秋香说起,苏苏没有按时回家。

说起来,苏苏虽然名为丫环,不过在众人眼里,她神出鬼没,经常长时间地消失在大伙儿的眼中,有时候一两天没露面都是常事。

马丁当然知道此事,也知道她本来就是中左所洪旭麾下“隐刺堂”的刺客,绰号黑鸦,由于前些天破坏了郑芝凤的”快剑堂“杀手的行动,现在算是单方面跟老东家决裂了,至于中左所那边,由于封锁了消息,可能还不知道这事。

这就让苏苏有机可乘,可以继续跟郑家虚与委蛇,刺探情报。

这些天她出门的借口,也是说去打听这方面的消息。

不过,苏苏每次出门都会跟秋香知会一声,告诉她自己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苏苏是昨天出门的,交代秋香说今天就会回来,可是等到深夜仍未归来,这是以往不曾出现过的事情。

也就是说,苏苏失踪了。

为了找她,马丁不得不叫上万达万科以及十几个家丁,在附近找了大半夜,依旧不见人影,究竟是不辞而别还是被人劫持也不得而知。

这么毫无头绪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马丁无计可施,只好作罢,先回府休息。

早上起来,依旧没有苏苏的消息。

马丁正盘算着是否要亲自去拜访一下郑鸿飞郑员外,探探他的口风,看看他有没有见过苏苏。

便在这时,老杜前来报信:”有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正在后山的树林里,他们身上都带着刀……”

马丁询问具体什么情况。

据老杜反映的情况,因为建养鸡场把附近山上的竹子砍个精光,他一早就带着两个手下上山寻找新的竹林,刚爬上山脊,就意外地发现后山的半山坡的树林边上,一大帮人正坐在地面上休息吃干粮,远远看去,人数约有百人,全都带着武器,一个个横眉竖目,又是出现在白马庄附近,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老杜联想到马丁前几天发出过警告,说海贼有可能突袭白马庄。他不敢惊动这伙人,更不敢怠慢,忙赶回白马庄禀报马公子。

马丁听完老杜的话,觉得他的判断应该没错,这伙人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白马庄和马府。

因为从后山下来的方向来看,白马庄首当其冲,马府的位置在它后面,只要守住白马庄的路口,贼人就无法越过这里进攻马府。

马丁立即派人指示正在养鸡场工地的万达,带上所有的南安所官兵,前往村口老槐树下集合。然后命几个得力干将到各处通知,将村外活动的人员撤回马府、养鸡场工地以及白马庄内。

马府的家丁要留在府内,防止其它来路的偷袭。

保安队才开始训练,马丁舍不得让他们上阵。

事到临头,马丁才惊觉自己的势力还太稚嫩,没有可用之人。

眼下只好先依靠那群叫花子部队,看看能否用官兵这个名头吓退贼人。

马丁吩咐万科和大傻坚守马府,自己带上野鸡哥直奔白马庄,路上,恰好李浩南也带着他的保安队朝白马庄方向运动,二人不期而遇,于是并肩前行。

李浩南一见到马丁,就为保安队请战,被马丁否决。

不过为防万一,他命李浩南将保安队调动到白马庄内,又命老杜带人前去工坊,运输一批已经加工好的冷兵器过来。

在他的心里,保安队将是他日后手中的王牌,但在没有成军之前,他还不想让这张王牌遭到折损。故此,他目前轻易不会让保安队出阵。

更何况贼人只有区区百人左右,自己租用的官兵就有100人,加上白马庄的庄丁,挡住贼人的进攻应该问题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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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见同伴们都已填饱肚子,于是站起身来,抽出腰刀大叫一声:”一起撸(开路)!“招呼大家出发。

所有的日本国农民赶紧起身,紧随其后。

那个向导只是给宫本指明下山的道路,并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表示会在原地等候。

宫本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会在中午之前完成任务,并带回战利品,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带着众人翻越山脊,径直下山。

下山的山路很难走,他们花了点时间才来到山脚。

宫本心里还在抱怨这条路耗费了他们不少时间,等会儿的行动要加快步伐才行。

站在山脚下,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三里开外的白马庄了,但是马府被挡在庄子后面,刚才在半山坡上能够看见,现在反而看不见了。

宫本看看四周,附近没有别的村庄,可以确认前方就是自己的目标。

他催促部下加快脚步,迅速接近目标,以便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一大群人根本没有任何阵型,抽刀在手,一窝蜂似的往前冲,都想着第一个冲进村庄里大开杀戒,抢到更多的好东西。

谁知刚进村口,只听得一声锣响,从两边的屋前院后跳出一帮衣着破破烂烂的人,各自拿着奇形怪状的兵器,拦住他们的去路。

一个稍微有点人模狗样的家伙,拎着一把朴刀排众而出,叫道:“大胆贼寇!爷爷乃泉城卫南安所王把总,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胆敢做此杀人放火的勾当,落在爷爷手里,还不束手就擒?!”

他偷眼看看对面的阵容,觉得乱哄哄的应该是一群乌合之众,胆气不由得为之一振。

宫本一听有点傻眼,搞不清楚为何这地方会出现明国的官兵,他狐疑地看看对面那些人的服装,除了这个自称军官的人稍微像样点,其他人看起来比自己这帮人还穷,怎么看也不像是官兵,倒像是一群乞丐。

不过即便真是一群乞丐,手里都拿着长长短短的兵器,宫本不敢小觑他们。

话说回来,就算对面真是官兵,这时候宫本也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临阵退缩岂是武士所为?

宫本一声令下,身后的人往前逼近了几步。

对面的官兵一见贼人主动上前,气势上不免落了下风,站在前面的人,虽然没有回头,但已经在偷偷地往后挪动脚步。

王把总目光如炬,甚至都不用回头看,挥动腰刀挽出一朵刀花,喝道:“哪个混账东西敢违抗号令,临阵脱逃,我一定会把他剁碎了喂狗。”

他刚才已经得到马丁的承诺,只要能够守住这个路口,便可以得到100两的赏银,倘若被对面的贼人冲进庄子里,那就分文皆无。

看着这么一大笔赏银,再看看对面似乎不是很强,他决定豁出去,死扛到底。

官兵们见王把总临危不乱,顿时有了主心骨,于是稳住了阵脚,不再后退。

在正对着这个路口的道路尽头,有一座小型的戏台,比周围的房屋高出一截。

站在戏台的上面,可以清楚地看见路口发生的一切。

马丁和他的几个亲信此刻就站在戏台上,为了看得更清楚些,马丁甚至用上了望远镜。

马丁的用意,无非是花点钱看一场大戏,让官兵和海贼火并,顺便亲眼看看这个时代的双方的真实战斗力。

本来,马丁还不太放心,想要多多调集庄丁保护戏台,不过看清那帮海贼面对官兵踌躇不前的样子,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让他们继续留在工坊,守卫着那里的工匠。

马丁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官兵再不济,应该也能够抵挡一阵子。

在戏台的前方,齐刷刷站着几十个保安队士兵,手持弹簧钢板之类汽车配件打造的钢刀,纹丝不动。

李浩南没有站在戏台上看戏,而是坚守自己的岗位,也拿着一柄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大刀,刀柄的末端杵在地上,刀锋闪动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那群日本国农民在来路上,还不住地夸耀自己的武功,吹嘘说什么血洗白马庄,可是面对似乎有点胆气的官兵,他们在一丈开外站定,就没人敢继续上前。

在他们心里写好的剧本里,是那些乡巴佬见到他们就吓得抱头鼠窜,或者跪地求饶,他们可以一路冲进白马庄,如入无人之境,谁知到了这里,才知道lv1难度的刷野副本,被提升至lv10。

王把总一看,这贼人清一色的腰刀,没有一件长兵器,心中大乐,当即下令拿着长兵器的官兵顶到前面来。

转眼之间,拿着钩镰枪、三尖两刃刀的官兵就被人推到了锋线上,连那个拿着钉耙的二师兄也不例外。

二师兄的大名叫张二宝,因为常年给马千总种地,熟能生巧,觉得钉耙很是顺手,就选了这支兵器。

他自进入南安所后,从未参加过任何一场战斗,面对近距离明晃晃的钢刀,不觉心惊肉跳,腿肚子抖个不停。

再看他身边的战友,跟他一样都是从未上过战场的菜鸡,面对敌人一个个脸色煞白,牙齿打颤。

官兵们胆战心惊,客串海贼的日本国农民也好不到哪去,看见官兵的武器长出老大一截,自己手臂伸得快要脱臼了也够不着对方,他们的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张二宝试探性地将钉耙举高一些,面对着他的那个海贼见状赶紧退后一步,张二宝跨步上前,那人又连退两步,张二宝大喜,晃动着钉耙头作势往前冲去,那人慌慌张张地接连后退,已经跟后面的同伴撞在一处。

这时候,张二宝仗着一寸长一寸强,已经独自往前突出了一丈有余,将海贼的战线打进去一个缺口。

站在远处戏台上的马丁不由得赞叹道:“真壮士也!”

王把总见状大喜,他认为只要沿着这个缺口冲进去,就能够把海贼分割开来,各个击破。

可是还没等王把总做出决断,宫本已经勃然大怒,面对敌人应该寸土不让,那才是真正的武士道精神,他举起刀来,大叫:“八嘎!后退者斩!”

没等他的这帮手下作出反应,官兵们对于日语的反应,却是异常的激烈,不知是谁失声叫道:“倭寇!是倭寇来了!”

官兵们一阵哗然,纷纷往后退去。

等张二宝回过神来,他才看清自己一个人被敌人团团围住,战友们都已退到了几丈开外。

17、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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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得“倭寇”二字,官兵们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顾王把总的威吓,纷纷退却。

就连王把总本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后退。

说起来也难怪这些从未见过阵仗的官兵闻风丧胆,只因“倭寇“这个字眼,在大明朝江南沿海,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倭寇其实很早就已出现在棒子国和中国沿海,因为中国的古籍将日本国称为“倭国”,所以那些来自日本国的海贼,就被统称为“倭寇”。

倭寇真正名声大噪,是兴起于明朝嘉靖年间,恰逢日本国进入战国时期,很多武士、士兵战败流离失所,生活没有着落,于是纷纷投身海贼这份看似很有钱途的行业。

不过日本国本身穷得要死,别说平头百姓,就是不少大名,一天也只能吃上两顿饭,海贼团伙又太多,抢来抢去根本就抢不到什么好东西。

于是,大批的日本国海贼投奔明国的大海主王直、徐海等人,充当他们的走狗。

这些日本人穷疯了穷怕了,见什么抢什么,就没有他们不要的东西,反正就是烂命一条,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一死而已,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王直等大明海贼王一看,这些倭贼既有实战经验,又敢打敢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命令他们上岸去劫掠沿海富裕地区,自己则坐收渔利。

王直等人很聪明,自己人都留在船上保存实力,倭贼则都被派出去当炮灰,反正来投靠的倭贼很多,死完一批自会有下一批。

登岸的海贼除了少数带路党,基本上都是日本国的海贼,他们生性凶残,无恶不作,引发沿海各地极大的恐慌。

官兵一则根本不是凶悍倭寇的对手,经常几百个官兵被几个倭寇追着砍,二则倭寇乘着海船随处登岸来去无踪,所以根本无法遏制倭寇愈演愈烈的发展势头。

一时间,江浙、胡建的沿海城镇饱受倭寇入侵之苦,还经常由于误传倭寇来袭而一日数惊。

幸而中华大地从来都不缺力挽狂澜的英雄人物。

在倭寇最猖獗的时代,天才的军事家戚继光率领他的戚家军横空出世,百战百胜,打得倭寇抱头鼠窜。

于是,原本几个倭寇就敢追着几百个官兵一路砍到手软,现在变成了几百上千个倭寇,被几十个戚家军追着砍,还不带还手的。

经过戚家军持续不断的扫荡,大股的倭寇都被消灭殆尽,剩下的都是不成气候的零星倭寇。

但是多年的积威,使得江南沿海的军民依旧谈倭色变——这也难怪,毕竟戚家军调去北方后,也早已风流云散。

马丁一看张二宝身陷重围,心说要糟,只怕这个勇士要被乱刃分尸。

张二宝也察觉自己处境不妙,但退路已被封住,这时他的愣劲上来了,双手紧握钉耙的木柄末梢,身子滴溜溜地飞速旋转,借助腰力将钉耙舞动得跟风车一般,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去。

围住他的人一看这架势,只怕钢刀往前一伸就会被这大风车卷飞,若是身子再不小心挨一下,必然会多出几个血窟窿。

当下谁也不敢拦他,纷纷避让不及,倒是真的被他杀出一条生路。

马丁看在眼里,不由得又赞了一句:“真猛士也!”

有着万夫不当之勇的张二宝仗着手里的神兵利器,居然独自杀出了重围,只不过他转得晕头转向,一个收势不住,扑通一声掉进了路旁的水沟里。

他生怕再次被围,顾不得身上湿淋淋的,赶紧捡起钉耙,回归本阵。

其他官兵一看,倭寇并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一个张二宝都让他们无可奈何,也就不像方才那么慌张,在王把总的率领下,把战线重新推回原处。

双方人马再度近距离对峙,吹胡子瞪眼睛,但就是不肯再往前半步。

相持了一阵,宫本心说这样下去可不行,本来计划采用偷袭的策略,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完成任务,现在偷袭不成变成强攻,都过了一炷香时间,自己这边还被堵在路上,这样僵持下去肯定不是办法。

按原定的时间表,己方在午时之前必须拿下白马庄和马府,然后开始洗劫财物,午后申时之前(下午3点)就必须踏上返程,走水路原路返回泉城港,这样才来得及搭上回中左所的海船。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千算万算,就是没有料到白马庄这边居然有一支官兵驻扎于此。

宫本深信,只要击溃对面的这支军队,他就可以横扫白马庄了。

不过,显然自己的这帮手下都是无胆鼠辈,看来关键时刻还得自己这个正宗的武士亲自出马。

他排众而出,大喝一声:“同心武士宫本次郎在此,谁人敢与我一战?”

日本国的武士等级森严,而且名目繁多。番头、物头、马回都是比较高阶的武士,通常担任大将之职,而足轻和同心则是低等的武士。

像宫本这样的同心武士,在幕府中的地位根本不值一提,也就能够在诸藩里混个小头目而已。

但是,在这一群日本国的农民里,宫本当然是鹤立鸡群,受人敬仰,他绝对不能在这样一群手下面前失了面子。

王把总一看对面出来一个什么武士要求单挑,眼见对方不是高大魁梧的狠角色,似乎左手还是残疾,不由得心神大定,当即一摆手中朴刀,上前应战。

双方的人马自觉地各退几步,让出一个足以给二人闪转腾挪的空间。

马丁目瞪口呆地看着宫本和王把总在场中你来我往,斗得不可开交,这怎么看都不像两军交战,倒像是两帮村民械斗。

打了几十个回合,双方都没有占到便宜,双方的人马都在一边鼓噪助阵,每一次刀刃相交都会引发一阵高呼。

宫本不由得心下焦躁,要这么打下去,只怕打到晚上都难分出胜负。

他想起自己在大海主面前夸下的海口,再也顾不得武士的尊严,抽冷子跳出圈外,拔出腰后的燧发手铳对着王把总就是一枪。

王把总根本就不认得那是啥东西,也没做出任何规避躲闪的动作,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他才惊觉那是一支火铳。

王把总感觉头顶一热,用手一摸满手是血,接着又觉头上火辣辣地疼,他大叫一声转身就跑。银子再好,也要有命花啊!

原来宫本左手残疾,抖个不停,原本瞄准敌人的胸部,结果弹丸却只擦破对方头顶的油皮。

官兵们一看倭寇居然有火铳这样高大上的武器,连王把总都身负重伤夺路而逃,当下发声喊“败了,败了!”纷纷扔掉手里的武器,拔腿就往村庄里面跑去。

这下张二宝学乖了,一看情势不妙,他舍不得丢了钉耙,只好扛在肩上,跟着大伙逃跑。

马丁眼见敌人仅有的一支火铳,就把官兵吓得大败而逃,知道他们兵败如山倒,短时间内已经不可收拾。为了不让海贼冲进来,他只得让保安队出阵。

于是马丁立即对李浩南下令:“保安队顶上去,用弓弩射他们。对面只有一支火铳,还打掉了子弹,不必害怕。”

火铳的填装需要一段时间,马丁的用意是不给对面这个时间,直接用弩箭打败他们。

李浩南得令,率领部下驰援村口。

保安队士兵初次出阵,其实内心也是惴惴不安。不过看看朝夕相处的李大队长义无反顾地走在队伍最前头,这些小伙子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宫本一枪吓退官兵,心中暗叫侥幸,打败了这些强敌,接下来总算可以大开杀戒了。

官兵们大呼小叫地逃跑,海贼们不等宫本下令,就越过他们的武士大人,在后面拼命追赶,他们终于找到了追着人砍的感觉。

谁知没追出多远,前面人群一分,出现了一个矩形的阵列,一律黑衣黑裤,头顶黑色钢盔,手里拿着雪亮的军刀。

为首一人,双手紧握一柄大砍刀,威风凛凛,真如铁塔一般,让个子矮小的东洋海贼们惊为天神下凡,不是李浩南又是哪个?!

李浩南大喝一声,手中刀锋卷起一片寒光,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冲在前头的几个海贼的钢刀全都被斩为两截。

就在海贼们一愣神的时候,几个保安跨步上前,屈膝半跪,举起手中的弩机扣动扳机。

几声惨叫过后,地上躺下了几个海贼,弩箭近距离命中他们,鲜血一下子飙射出来,痛得他们在地上打滚。

这是今日双方开战后,海贼们第一次真正见血。方才王把总挨了一枪,只是擦破头皮,他自个儿摸了一手血,旁人却未看清。

已经被李浩南的神兵利器惊呆的海贼们,吓得魂不附体,根本不顾受伤的同伴,跟方才的官兵表现一样一样的,转身就跑。

追官兵的时候,由于手下跑得飞快,宫本落在队伍的后面,没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自己的手下纷纷转头不管不顾地逃跑,转眼之间,就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就在这时,第二轮的弩箭齐射,都朝他身上招呼。

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宫本武士大人,反应比农民快多了,往斜侧里一扑,再就地一个懒驴打滚,毛都没掉一根,就轻松躲了过去。

当下他也不敢停留,追着自己的队伍撤退,心里还在琢磨:怎么刚打跑了官兵,又从哪里冒出这么一帮凶神恶煞?

海贼们乱哄哄地往村口逃跑,再也顾不上什么杀人放火了,心说:农村套路太深,赶紧出海逃生。

谁知到了村口,才发现一大群人拿着各种农具,甚至还有好多根削尖的长毛竹,把路口堵个水泄不通。

原来老杜听到枪响,生怕公子吃亏,就带着一帮庄丁赶来支援,恰好把海贼们堵在村里。

这下前有狼后有虎,海贼们进退两难。

宫本一挥手,让部下躲进路旁的房子里,准备负隅顽抗。

他打定主意,等到天黑就寻机各自突围,然后走陆路回中左所,能逃回几个算几个。

18、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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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围困在一间屋子里后,宫本命人守住门窗,然后清点人数,可怜身边只剩下30多人。

剩下的海贼,除了受伤的那些个,其他人都慌不择路跑进村里的岔路,跑丢了。

马丁已经过来和李浩南、老杜会合,他安排李浩南带着一些人堵住宫本这帮人,然后让保安队士兵三五成群,带着庄丁去搜寻逃到村里各处的零星海贼。

至于那几个受伤的海贼,马丁查看了一下,见伤势不重,就让庄丁帮他们拔出弩箭,找了些香灰止血,又用布条包扎伤口,最后把人送到戏台那边统一看护。

这时候,王把总收拢了几十个溃兵,腆着脸来找马丁,他已经止住了血,找了块头巾包扎住头顶的伤口,样子看起来相当的滑稽。

李浩南对王把总的熊样相当的不屑。换在以往他还在铜锣巷街面上混的年头,绝对不敢表露出这种鄙视的情绪。

不过今非昔比,如今李浩南自我感觉很好,身为白马庄保安队大队长,手下百来个士兵,实力远在王把总之上,故此对王把总被一支火铳吓得屁滚尿流深感不齿。

马丁倒是没有苛责王把总,反而关切地问他伤势如何,还承诺给他20两银子的慰问金。他已经确信卫所的官兵真如资料中所言,战斗力低得惊人,那么他们败给海贼不足为奇。

王把总对马公子的大度感激涕零,自告奋勇去协助抓捕海贼。

半个时辰之后,撒出去的保安员和庄丁,以及王把总的官兵们,将躲进村里的海贼悉数抓获,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全部押到一个大房间里看押起来。

这些海贼都不会说汉语,被人用明晃晃的钢刀押着,个个魂不附体,不住地叽里呱啦求饶,白马庄的人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管拿刀一比划,海贼们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乖乖的服从命令。

现在,就剩下宫本连同他的30多个手下,还龟缩在一处房屋之内不敢露头。

李浩南本想组织突击队冲进去来个瓮中捉鳖,不过马丁考虑到里面几十号人都有兵器,而且还有一把手铳,贸然冲进去己方可能会有人员折损,

就算自己人没有损伤,打伤海贼不也得花钱疗伤不是?总不能打伤后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吧?

故此马丁决定围而不攻,把他们困在里面,时间长了迟早会出来投降。

为了防止火铳伤人,马丁让人抬来两块门板,中间夹着一床用水打湿的棉被,有这强化版的超级大盾牌守住大门口,就不怕火铳了。

宫本透过窗户,忧心忡忡地看见外面越来越多的人赶过来,用毛竹在四周架设了类似拒马的路障,门口外面还被一块大门板堵着,简直就是插翅难逃。

看来白天是休想逃走,只有等到夜幕降临之后,趁着四下黑暗再找机会。

此时外面有人在大声招降,正是那个被自己打伤的王把总。他扯着嗓子叫道:“倭贼们,你们跑不掉了,赶紧的出来,降者不杀!”

宫本根本不理会他。

海贼中只有宫本会说汉语,大家就问究竟外面在嚷什么,宫本吓唬他们说,对方是想把他们骗出去斩尽杀绝。

众海贼闻言噤若寒蝉,不敢多嘴,只恨自己为何财迷心窍,要来趟这浑水。

又僵持一阵,天色早已过了晌午。宫本他们在屋内没有找到吃的东西,幸好水缸里有水,他们掏出自己身上仅存的一个饭团就着凉水吃了,勉强填了肚子。

宫本又观察一阵,门外的守卫已经剩下几十个人,人数略多于宫本这群人,不过有好多张弩机,从各个角度对准门窗,基本上封锁住所有的出口。

马丁见宫本不降,没时间跟他们蘑菇。他本想先审讯一下俘虏,不过他虽然看了无数”日片“,但只顾看着”日“,根本就没有注意剧情对话,或者说日片基本没有什么对话,一言不合就是干,因此他的日语水平,仅限于可怜巴巴的类似“哈依”、”八嘎“、”亚美爹“几个简单易记的词语。

日本国农民俘虏们,一见到马丁,或痛哭流涕,或磕头不止,或装疯卖傻,叽里呱啦冒出来的日语在场的白马庄的人没人听得懂,当然也就无法对话沟通。

王把总告诉马丁,海贼的头目会说汉语,等抓住了他,就可以问个水落石出。

马丁也无法可想,只好下令严加看管,不过饮水食物正常供应,毕竟日本人也是人,总不能把他们活活饿死,更何况马丁还有自己的算盘。

晚饭之时,马丁特意赶去工坊就餐,一方面是对匠户进行一番安抚,告诉他们警报已经解除,另一方面是看到了火铳在这年头的巨大威慑力,想督促工匠们加快燧发枪的研制进程。

马丁拥有大量的无缝钢管,又凭自己的记忆,画出了燧发枪的图纸,不过详细的分解图他也不懂,只能是让工匠们自己揣摩。

工匠们已经按马丁的指示,自主选择组成了几个技术攻关小组,在加工冷兵器之余,研究燧发枪的工艺。

不过由于这些工匠从未见过燧发枪,也从未制造过类似的火绳枪、三眼铳、鸟铳之类的火器,故此走了不少弯路。

工匠的技术水平当然有高下之分,一个名叫林清水的匠头带领的小组,目前已经接近成功,他们拿出的燧发枪半成品,已经基本成型,让马丁喜出望外,当场奖励林清水20两银子,鼓励他再接再厉,争取早日完成,可把其他的工匠羡慕得眼红耳热。

马丁想了想,又提出一个新的赏格,那就是研究纸壳定装弹,这个可以跟燧发枪配套使用,填弹击发的速度会提升数倍。

工坊里存放着少量的火药,可以鼓励工匠先将纸壳弹研制出来,等燧发枪一问世,就能马上投入使用。

晚饭过后,马丁又回到宫本那里,亲自喊话几句,不过宫本显然还心存侥幸,依旧没有搭腔。

宫本他们出门就带了一天的干粮,作为这个抢劫项目的启动资金,原本心里也没觉不妥,反正到了白马庄就会进入资金回笼阶段,还怕找不到吃的填不饱肚子?

谁知眼下项目打了水漂,资金链断裂,于是仅有的启动资金也已经被他们自个儿消耗殆尽。

宫本饿着肚皮,盼着黑夜快快来临。

屋外的敌人正在吃饭,是庄丁抬到这里的饭菜,他们十分可恶,明明可以换岗去吃晚饭,可偏不这么做,上一班的非要吃完饭才离岗,下一班的非要换完岗才开始用餐,让宫本一众饱受两次煎熬。

宫本很想组织人马趁机冲出去,哪怕逃不走,能够抢些食物充饥也不错。

可惜外面的防范十分严密,宫本看不出任何破绽,只得悻悻然作罢,心说让你们嘚瑟,等天黑透了本武士一定会大显神威逃出生天。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的时候,宫本准备行动了,他填装好手铳,准备一冲出去就开一枪,一来可以给自己壮胆打气,二来说不定会吓跑敌人。

所有的日本国农民也知道成败在此一举,一个个扎紧腰带,躬着身子准备全力冲刺。

谁知门刚一打开,一道闪电般的光线射来,照得整个门口如同白昼。那是那从大货车上捡来的手电筒,反正也没处充电,用完拉倒。

明晃晃的光束直射过来,瞬间使人致盲。

宫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多年的战斗经验让他立即做出反应,他迅速往人群后面一闪,就见跑在前头的几个人已经中箭倒下。

慌乱之中,大家又一窝蜂地退回屋内。

宫本大发雷霆:“谁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在如此强烈的光线照射下,没人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发光。

这下突围是没指望了。宫本颓然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束手无策。

一夜之间,宫本组织的几次突围行动都以失败告终。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外面的人马又一次换岗吃饭,宫本他们的眼睛和肠胃再度遭受两次的折磨,不得已只能拼命喝水,以缓解饥饿带来的痛苦。

这还不算最惨的,由于不能去屋外解决排泄物,30来人的大小号都只能在墙角解决,搞得整个屋内臭气熏天。

宫本注意到,倒在门外不知是受伤还是死亡的手下,已经被人抬走。

这时外面又传来招降的声音,这回不用宫本翻译,这些人都懂了,因为白马庄的人把一筐白面馒头抬到了门外,指着馒头示意出来投降就能吃到食物。

宫本对此不屑一顾,这种招降的把戏他之前在本国玩得得心应手,只要敌人上当受骗,立刻会被拉到僻静处砍头,最好的下场就是去当奴隶。

不过显然他的手下不都是这么想,或者说他们有些人已经饿得难以忍受,昨天一整天就只吃了两个饭团,又来来回回地跑动,那点热量早就消耗殆尽,已然是前心贴着后背。

几个人不顾宫本的劝阻,执意走出门外,并当众丢下自己的兵器。

宫本大骂他们缺心眼,明知道出去就是送死,对方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给将死之人食物?

不过接下去发生的一幕,狠狠地抽了宫本一巴掌。

那几个出降的人,还真就一个人拿到两个馒头,当着宫本的面大吃大嚼。

立刻就有更多的人冲出屋子,放下武器去吃馒头。

宫本深为这些人的智商感到不齿,他信誓旦旦地告诉其他人,等出降者吃完馒头后,就一定会被拉到别处去斩首。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马丁的水平。那些出降的人,就被安置在宫本他们看得见的地方,既没有挨打,更没有被砍头。

屋内的人都盯着宫本,似乎想要他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宫本两次都没说中,自信心大减,露出一副无可奉告的模样。

宫本现在有点恨白马庄的人,心说哪怕你们拿棍子体罚一下降者也好,怎么可以这样不按常理出牌?这不是有损我武士大人的权威吗?

到了中午时分,屋里的屎尿臭味愈发浓烈,而外面的饭菜香气似乎都能闻到,十几个海贼看见投降的人都已经吃上了白米饭,受够了的他们,虽然不敢埋怨宫本武士大人,但也没再跟他打招呼,径直出门投降,加入吃饭的行列。

此时,屋里连同宫本在内,就剩下7个人,刚好可以组成“江南七怪”。

宫本鼓励身边的人,说投降的人目光短浅,早晚会追悔莫及,咱们绝不投降,还能多活一阵子。

不过,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海贼,晚饭依旧没有着落的海贼,心存侥幸的海贼,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还是一个个默不作声地离开了宫本。

宫本眼睁睁地看着“江南七怪”变成”桃谷六仙“,接着变成“五虎上将”,”四大天王“,然后是“小虎队”,”羽泉组合“,最后成了独自一人的“宫独秀”。

19、民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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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单影只的宫本武士大人,怀着众叛亲离的悲愤之情,想到了一死以谢天下。

他首先想着吞枪饮弹,不过细细思量,一枪爆头,脑袋就会像爆裂的西瓜一般,血浆脑浆四处飞溅,有损武士的形象。

他又想悬梁自尽,但是吊死鬼耷拉着长长的舌头,也是够难看的。

最后,他想到拔出随身携带的肋插,剖腹自杀,可是剖腹不会马上就死,肠子流了一地还会非常痛苦,需要一个介错人手起刀落帮他砍下脑袋,而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前思后想老半天都没死成的宫本心中哀叹,自古艰难唯一死,古人诚不欺我。

马丁已经连比带划地从俘虏口中得知,屋里就剩下宫本一人。

他劝降了一阵,见没有动静,刚想命人进去查看,就见屋里人朝外面开了一枪。

李浩南怒道:”这家伙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不我带人强攻进去?“

马丁不肯答应。

万达在一旁献计:“干脆放一把火烧死他。”

马丁说道:”此人会说汉语,可以当个通译,以后可能还用得着,最好能把他留下来。“

可是这样拖下去,也不知道究竟要拖到何时。

马丁托着下巴想了想,吩咐把门口的俘虏全部带走,然后冲着宫本喊话:“你看,你的手下全都已经走了,你现在可以出来了。”

李浩南完全看不懂公子遣走俘虏的意义何在,在他看来,把俘虏留在原地不是更具有说服力吗?一旦把俘虏带走,屋里的人说不定会胡思乱想,更不敢出来了。

宫本探头一看,果然所有的手下都不见了踪影,他这才答应道:“你会杀掉我吗?”

在得到马丁保全他性命的承诺后,宫本先把手铳、腰刀和肋插全都扔出来,然后开门走了出来。

李浩南心下甚是奇怪:“公子,你把俘虏轰走,为何他就愿意出降,究竟是何道理?”

马丁笑而不语。

万达比缺乏脑回路的李浩南要强许多,心念一转就想到了原因所在:“他是海贼头目,又是什么武士,死要面子活受罪,自然不愿意在部下面前出降。”

李浩南这才恍然大悟,心说这倭贼脑子里的弯弯道道还真多。

宫本一出来,也顾不得许多,连说自己快饿死了,问有没有吃的。

庄丁递上两个馒头,他确实饿坏了,迫不及待地接过来狼吞虎咽,连马丁的问话也没时间回答。

马丁见他噎得两眼翻白,接过一杯水递给他。宫本也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

填饱了肚子,宫本又有了精气神,然后他就恢复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说道:”我乃堂堂的同心武士,绝对不会出卖主人。我不会说出如何事情,你们不要痴心妄想。“

李浩南气得想大耳刮子扇他,被马丁给拦下了。

马丁笑道:”真正的武士,失败后不是不能苟且偷生,必须剖腹自尽吗?“

宫本吓了一跳,心说你连这都知道?

他红着脸,期期艾艾地表示,自己确实很想自杀。

马丁接道:”我明白了,你一定是觉得少一个介错人,会死得很痛苦吧?没关系,助人乃快乐之本,我的这个大个子朋友叫李浩南,是一个热衷慈善事业的人,他的大刀也极其锋利,他会很乐意当这个介错人,帮你一刀砍下脑袋,减轻你的痛苦。“

这下宫本更是万分震惊。大海主不是说这个马丁马公子是一个乡下土财主吗?怎么连介错人这个深奥的专业术语都知道。

宫本接过马丁递给他的肋插,盘腿坐下,敞开自己的肚皮,用刀尖顶住肚脐眼上方。

李浩南听到两人之间的对话,他很乐意效劳,举着大刀就等着马丁一声令下。

宫本的肋插在肚皮上来回比划了良久,但就是下不了捅进去的决心。

突然,他来了这么一句:”我这一刀下去,刚才吃的馒头会不会掉出来?“

你都想死了,这是你该想的问题吗?马丁忍不住在心底吐槽。

马丁朝李浩南使个眼色,意思是让他吓唬一下宫本。

谁知李浩南会错意了,应声”好嘞“,大刀高高扬起,当头劈下。

宫本只觉得耳边一阵疾风掠过,他大惊失色,身子猛地往旁边一闪,刀锋贴着他的身侧落下,将地面斩出一道深痕。

宫本大叫:“别杀我!我说,我说……“

既然死志已消,他倒也光棍,来个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一遍。

马丁听完,说道:“本来呢,咱们无冤无仇,你却带着一群人想要来抢劫我的白马庄,我不能轻易放走你。不过看在你告诉我事情真相的份上,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宫本一愣,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马丁又道:”现如今你吃了败仗,中左所肯定是回不去了,要不我找一艘商船把你送回日本,你意下如何?“

李浩南一听想要多嘴,马丁赶紧用力咳嗽一下,阻止他说出话来。

宫本历尽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从日本逃来明国,哪里还肯回去,他连连摇头,迟疑了一阵,说道:“不知马公子可愿收留……”

既然回不了中左所,马公子又似乎是个好心肠的人,或许愿意收留自己也未可知。

好心肠的马丁,上上下下打量宫本一番,略带犹豫的口气说道:“按说你一个武士说出这话,我一定不会拒绝这样的请求,不过你的左手伤残,我不知道留下你该叫你干嘛……”

宫本看看自己的左手,为自己的不情之请感到羞愧,低下了头。

李浩南完全不懂马丁用意何在,明明想让宫本当通译,却一会儿让他回日本,一会儿拒绝他的请求,他一急之下又要说话,马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刚要吐出的字眼又咽了回去。

马丁长叹一声,一副悲天悯人的神色,略显勉为其难地说道:“好吧,我就收留你。不过你的部下我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必须为白马庄服务一段时间,我才能赦免他们的罪行。在此期间,就由你来管理他们。”

宫本已经完全可以确认马丁就是个好心肠,他感激中又带点不安:“我身为武士却背叛大海主,投靠了公子,他们说不定会瞧不起我,不听我的指挥……”

马丁说道:“不要紧,我来帮助你,咱们一起演一场戏就行。”然后,他附在宫本的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他如何配合自己。

宫本被人押过去跟他的难兄难弟关在一起。

李浩南赶忙把心中的疑惑向马丁求教。

马丁笑道:“你要跟马千总学习,有空多读书,了解一下什么叫欲擒故纵。”

万达开口问道:“公子,既然这个宫本可以当个通译,你打算留下他不足为奇,可是其他的海贼有什么用?为何公子也要留下来,而不是绑了送去衙门?”

马丁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难道白马庄不缺人吗?”

“可是他们是海贼!“

”莫非海贼不是人?“

“海贼是坏人…”万达不明白公子为何要抬杠,不过他虽然不敢苟同,却也不敢太过顶撞,毕竟公子是文曲星下凡。

马丁说道:”常言道:胸怀利刃,杀心自起。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人根本就不是积年的海贼,只不过刚上贼船的一群日本国农民罢了。你给把刀他就是海贼,你给辆推车他就是民工。“

“民工?!”万达感觉这个词很新鲜,就是不明白是啥意思。

马丁不再跟他啰嗦,招呼李浩南一起去临时战俘营,跟被俘的海贼们见面。

马丁把海贼们集中起来,叫众多的保安和家丁手拿兵器,把他们团团围住,然后跳到一个台阶上,用很沉重的语气说道:”告诉你们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白马庄的大多数人都认为,你们是不可饶恕的,所以,我将会把你们全部送去官府,在那里,你们将被凌迟处死,头颅将被挂在城头示众三日。当然,作为一个光荣的武士,宫本将被赦免罪行,但仅限他一个人。“

马丁示意宫本把这段话翻译给海贼们听。

宫本哭丧着脸,声音哽咽地把这话告诉他的部下。

马丁见宫本说到动情处,眼中闪动着泪花,不由暗自佩服他的演技了得。

众海贼一听,心都凉了半截,扑通扑通全都跪下求饶。

马丁眼睛往上一抬,不为所动。

就在众海贼绝望至极之际,宫本冲到马丁面前,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马丁赶忙伸手搀扶,不过宫本就是不肯起来,边一手指着众海贼,边涕泪泗流地大声说着什么,海贼们听不懂汉语,不过依旧可以从宫本的肢体语言看出他在为大家求情。

看着尊贵的宫本武士大人,为了自己不惜下跪,低三下四地求人,原本对他颇有微词的众海贼,不由得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最后,马丁似乎被宫本大人的真诚所感动,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

宫本露出一副欣喜若狂的神色,从地上跳起来,对着众海贼叫道:“马公子说,由于我愿意以死为大家求情,他答应不把你们送官了,不过为了以示惩罚,你们必须在白马庄工作一段时间。但是试图逃跑的人,他会加倍惩戒,我本人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大家一听不用去送死了,只要干活就行,都松了口气,所有人都对宫本感恩戴德,还有人高声感谢马公子不杀之恩。

重获新生的喜悦,使得他们生不起抗拒之心。

于是,老杜走上前去,安排宫本带着那些人去养鸡场工地搬竹子、打桩去了。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必要的看守人员不可或缺。

马丁目送他们离去,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低声对身边看傻了眼的万达、李浩南等人说道:“你们看,这难道不是一批很不错的民工吗?“

20、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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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马丁特意叮嘱不要走漏风声,海贼偷袭白马庄的消息并未扩散开来。

当然,这事瞒不过郑鸿飞郑员外,因为向导就是他派出去的。

他在白马庄附近布置了眼线,宫本团伙全军覆没,被抓去劳动改造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他的耳中。

郑员外赶忙将此消息传递给中左所,请示下一步作何安排。

宫本的死活,中左所的大佬们自是不会关心,也只有洪旭对自己的得力干将黑鸦失去联系略感惋惜。

中左所的议事厅里,经过又一番的争论,最后还是老大郑芝龙拍板:既然抢劫的计划破产,那就好好做生意吧。

这种奇葩的思维模式,在海贼眼里却很正常。

因为他们还有一个身份,称为海商。

名为海商,实际上在跟别人做生意时,第一时间就会先评估对方的实力。遇到实力弱小的直接动手抢,遇到实力雄厚的,或者后台强硬的,那就老老实实的交易。

马丁这块大肥肉,之所以能够幸免于难,完全是因为占了天时地利——天时是郑芝龙恰在招安的窗口期,地利是郑芝龙的优势在海上而非陆上。

郑芝龙不但打定主意要跟马丁做买卖,而且还追加了投资。

原本郑鸿飞郑员外的建议是中左所拿出10万两白银进货,不过郑芝龙已经从他口中得知马丁手里货源充足。财大气粗的郑大当家,决定一次性拿出15万两银子进行交易。

按照马丁的一半黄金一半白银的要求,郑芝龙下令,从银库中提出7500两黄金,75万两白银,派出一支队伍化妆成商队,先用海船把这些钱运到泉城港,然后用几十辆大车送到南安白马庄,回程时刚好可以用大车装运货物。

此外,按照约定,郑芝龙调拨了3000斤的火药,随车出发。

出发之前,郑芝龙给郑鸿飞发出急件,告知预计到达南安的时间,想让马丁做好交易的准备工作。

马丁听闻此事,内心深处很想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也在半路上来个黑吃黑,把郑芝龙的15万两银子抢过来。

15万两银子啊,相当于后世的15亿元,跟这个一比,后世那些抢运钞车才几百万元的都low爆了,也就绑架香港李家大公子的张子强能一次拿到这么多钱。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

宫本的民工队太不可靠,至少目前还只能好好做一个农民工。

自己的保安队才刚成立不久,别说缺乏战斗力,就算能够上阵,眼下他们敢不敢拦路抢劫还是一回事——要知道一个月前他们还只是普通农民而已。

更为重要的是,郑芝龙一旦得知真相,为了报复和立威,必定要血洗白马庄,否则有损他海上霸主的地位,而以目前白马庄的实力,自然无法与郑芝龙海贼团相抗衡,郑芝龙根本就不用大军出动全力一击,只要随便派出上千人的军队就够马丁喝一壶的了。

银子的运输进行得很顺利,中左所的据点遍布泉城各地,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打他的主意。

交易仍由郑员外出面,并没有亮出中左所的字号,马丁也就很识趣地不去点破。

3000斤火药被直接送去工坊,按马丁的要求重新加工。

而一挑挑的金银则送进马府大院里,早已守候在此的账房先生开始清点数额。

大总管万科看见这么多钱,乐得见牙不见眼,虽说这都是公子的财产,可掌管马府的可是他呀!

由于金额太大无法细数,只能叫庄丁抬着大秤称重。马府的几个账房先生忙碌了半天,总算清点完毕,金条银锭的数量全都核对无误。

由于采购的都是贵重物品,15万两银子所购货物的总数量并不多。

此次的交易额巨大,为了不出纰漏,马丁特意命人在廊檐下一张方形玻璃小茶几,那是用唯一一块没有摔破的车窗玻璃改造的,四根支柱用的是报废的不锈钢无缝钢管。

他跟郑员外分坐两边,一边品茶一边闲聊,顺便监督院子里的人员。

自从跟马丁打交道后,郑员外见过太多让他耳目一新的好东西,已经产生了一定的免疫力,不过第一次看见全玻璃外加不锈钢的茶几,还是让他啧啧称奇,羡慕不已。

可是,身为南安土豪的郑员外,愣是不敢问这宝贝的价格,他家里库存的3万两银子,已在上次的交易中进了马丁的腰包。

郑员外的资金来源,主要有两个,一是他名下的产业,占据了南安县城商业街的很大一部分行业,源源不断地帮他产生利润,但南安城毕竟是小城,市场容量有限;二是中左所那边会不定期运来一批赃货,让他进行销赃。但这笔钱在他手上不会存放太久,必须在一定期限内押解回中左所。

上次花掉的3万两,已经是他手头所有的流动资金,眼下除非卖掉固定资产变现,否则短期内很难再筹措到大笔的资金。

故此,虽然郑员外看着玻璃茶几眼红耳热,可惜已经没有购买力了。

马丁看在眼里,笑道:“郑员外似乎对这茶几颇感兴趣?”

郑鸿飞很想说自己对马丁所有的货物都感兴趣,他点头称是:“这样的茶几,的确非常别致。可惜我最近手头不宽裕…“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来挑逗我了,有钱我一定会买,但是最近我手头很紧。

马丁说道:“这还不简单?你把名下的商铺出让两间不就行了?”

郑员外不答,摇了摇头。这些产业虽然在他名下,产权的实际所有人却是远在中左所的洪旭,说白了,他只是一个职业经理人罢了。

没有经过洪爷的首肯,就变卖他的产业,打死郑员外也不敢擅作主张。

马丁一计不成又施一计:“郑员外,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之间认识也有一些日子了。你这么照顾我的生意,我很感激。这样吧,若是白送你东西的话,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干脆,你就用你家大厅里的那套家具来跟我交换吧!”

他眼馋郑府的那套黄花梨木家具很久了,一直没有机会开口,这个时机选择得恰恰好。

郑员外一听大喜过望,瞪大眼睛道:“此话当真?”看来这个他能拍板做主。

马丁使劲憋住笑意,故作真诚地点头道:“那是自然。咱们什么交情?我吃点亏算什么?”

这一刻,他仿佛化身为《卖拐》里的本山大叔,卖力地忽悠着“范员外”。

他心里在盘算着自己山寨版的玻璃茶几根本不值一提,那一套黄花梨家具放在华夏国,不知道价格几许?

反正早些年的时候,在香港佳士得拍卖行的拍卖会上,一张明末的黄花梨木太师椅就拍出几百万元的天价,那么全套的家具怎么也得上千万元吧?

用着价值上千万元的家具,想想都觉得过瘾。

范伟范员外,哦不,郑鸿飞郑员外已经激动得站了起来,唯恐马丁反悔,叫来一个家丁,吩咐他赶一辆马车回去,立即把郑府客厅里的全套家具运过来。

想着自己几百两银子买的家具,居然能够换到此等稀世珍宝,郑员外不知道自己被忽悠瘸了,反而觉得自己赚翻了。

过了一阵子,双方的银货清点交讫完毕。

马丁看着满院子的金子银子,突然问道:“郑员外,你说现如今我是不是南安城最有钱的人?”

郑员外诧异地说道:“你有那么多的宝贝,早就是这里最有钱的人了。”

马丁摆摆手说:“不不不,我说的是现银。”

郑员外脱口而出道:“你手握18万两纹银,南安城方圆几十里之内,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有这样的财力。“

马丁咧嘴笑了,没想到哥一不小心混成了南安首富,下一步就要成为泉城首富。

不过泉城藏龙卧虎,身家几百万两银子甚至上千万两的海贸巨商云集于此,要想雄霸泉城财富榜,马丁还差得远。

此时郑府下人已经把全套的黄花梨木家具运到马府,搬进大厅替换掉原有的家具。

马丁乐不可支,跟进去逐个细细抚摸,心说一分钱一分货,不但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手感也与低端货截然不同。

就在他在心里连连感慨自己做成一笔好买卖之际,突然听得门外院子里传来“砰”的一声,接着是哗啦一声玻璃的破碎声。

他抢出门外一看,就见两个抬玻璃茶几的郑府家丁,居然失手把茶几掉落地上,摔个粉碎。

价值上千万元的黄花梨木家具换来的玻璃茶几,才过手就没了。

两个家丁傻眼了,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郑员外还在做着玻璃茶几卖出上万两白银的白日梦,这一下梦就碎了。

他暴跳如雷,哇哇乱叫,亲自动手打得两个家丁满地找牙。

末了,他打累了,吩咐下人:“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还有那几根白铁棍子。留下一块碎片,小心你们的狗头。”

马丁还想客气两句,说自己叫人清理垃圾就行。

谁知郑员外话还没说完:“全部东西都打包好,带回府去,看看能不能请个上好的工匠,加工成什么值钱的东西。”

21、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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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15万两银子的马丁,知道中左所短期内肯定要消化库存,不可能再跟自己发生业务关系。

他想着眼下无事,刚好可以趁此机会去泉城看看,顺便开拓一下客户群体。

现如今马氏大本营的事务,可以说基本已经走上正轨,各处都有骨干人员能够独当一面,不需要马丁事事操心。

马府由万科总管,应该不会出大娄子;老杜掌管白马庄,还在扩大规模,已经完工的养鸡场也交给他管理;李浩南统领保安队,还在加紧训练,大傻哥也过去帮忙;工坊交给了林清水负责,据说燧发枪的成品指日可待;宫本带领的日本国劳务输出民工队,就让他们协助白马庄和工坊的房屋建设,还承建了养猪场。至于南安所那帮雇佣军,除了留下王把总带着一些人在庄外巡逻,其他人全部打发去当苦力挖养鱼池。

人力资源和现金流的日渐充足,让马丁雄心勃勃,将原本规划好的养猪场和养鱼池扩大了两倍,而宫本民工队和南安所苦力队又是第一次包工程,这就意味着他们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来完成这两项工作。

放在现代,如今的马丁好歹也是个集团公司董事长,不可能独自去泉城,身边必然要带几个跟班,以彰显自己尊贵的身份。

他带上了万达,还有闲着的野鸡哥——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叶继欢。

这段时间野鸡哥一直很郁闷。

他本想去保安队弄个副大队长当当,放在以往李浩南看在兄弟情分上肯定满口答应。不过现在李大队长已经立志要把保安队练成一支强军,以便在公子面前更有发言权,野鸡哥已经入不了他的法眼了,被婉言谢绝。

野鸡哥心下不忿,心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就去找大傻哥商量,想帮他管理马府的安保工作。谁知大傻哥认死理,说马公子没有安排,他不能擅自做主。

气急败坏的野鸡哥找到马丁诉苦,絮絮叨叨跟祥林哥似的。马丁听得不耐烦,想想野鸡哥手上还是有点功夫,就干脆让他给自己做贴身护卫,还帮他改个像样的名字。

野鸡哥是个孤儿,无名无姓,从小吃百家饭长大的,被人叫做野鸡。在铜锣巷跟着浩南哥混社会之后,也混成了哥字辈。

马丁想着按他外号的谐音,起名叫叶继,想想不够霸气,干脆就叫叶继欢,心里还寻思着啥时把大傻改名叫张子强。

秋香听闻公子要去泉城,就央求公子也带她去,毕竟她才14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马丁略一思忖,泉城是繁华都市,应该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于是就答应下来。

秋香不由得开心地搂住公子欢呼雀跃,马丁感到胸前被两粒旺仔小馒头顶住,不免有些尴尬,赶忙找个借口脱身。

除了这3个同行的人,马丁还叫上两个精明能干的家丁,一行总共6人。

他们带上一应的行李,包了3部马车出发。

两个家丁在头一辆车上开路,马丁和秋香坐在第二辆车上,万科和叶继欢殿后。

南安县城距离泉城府不足百里,这年头路上的马车不多,官道倒是畅通无阻,不过路面都是黄土路,没有经过硬化,坎坷不平,马车跑动十分颠簸,因此速度并不快。

走了将近两个时辰,马车平安抵达泉城的南门之外。

马丁吩咐停车,他跳下马车,远远地打量一下城池,比起南安县城,泉城的城墙明显高出一截,粗略一看城墙的长度,也比南安长了许多。

其实泉城的城墙周长达到30里,比马丁想象的还要大。

泉城又被称为刺桐城,宋元时期就以”刺桐港“闻名遐迩,被来自波斯和阿拉伯的胡人誉为东方第一大港口,也是有名的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

在元朝中叶之前,由于管理海外贸易的市舶司就设在泉城,使得泉城府万商云集,海贸极端发达,港内停泊的商船超过1万艘。从泉城港出发驶往南洋的商船多如牛毛,有人夸张地说,可以从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上,就这样接连不断地从泉城一直跳到马尼拉。

但是到了元末,泉城府发生史称”亦思巴奚兵乱”的叛乱事件,当时泉城府居住着大量的各种肤色的外国移民,主要是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沿用蒙古人对西域人种的叫法,统称为色目人。

在元朝,蒙古人把人分为四等。蒙古人相当于太君,自然是第一等;色目人相当于是西方列强,属于第二等;汉人特指比较早归附元朝的江北人,地位相当于沦陷区的亡国者,位列第三等;而死磕到底的南宋地区的人,不叫汉人叫做南人,相当于国统区的人,地位最为低下。

当元末胡建的南人起来造反时,病入膏肓的元朝官府根本无力抵抗,作为元朝二等公民的色目人觉得自己义不容辞,就站了出来,组织军队在胡建各地镇压义军,并趁机取代了元朝官府的统治权。

但是色目人相互之间又在争权夺利,打打杀杀长达10年之久,整个泉城人口死伤无数。

后来,元将陈友定崛起,才平定了这场叛乱。

陈友定被朱元璋俘虏后,明朝依旧保持元朝泉城路的管辖区域,下辖南安县、同安县、晋江县、惠安县和安溪县,辖区大致囊括了后世的泉州、厦门和金门,地盘还是蛮大的。

但是到了明成化年间,市舶司迁往富州府,倭寇逐渐兴起,朝廷海禁政策的加强,加上西洋人武力进军东南亚,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泉城府便日渐式微。

即便如此,泉城港依然是大明朝数一数二的大港口,只是官方的贸易已经绝迹,也没有了西方人的商船。

马丁一行人进了泉城府,这里比南安城热闹了许多,街道两边的店铺也是鳞次栉比,马丁留意一下,看到这里的货物品种比南安城要丰富得多。

他们在热闹街区先找个落脚的客栈,要了几间上房,安置好行李,又在客栈里随意吃了点午饭,众人乘车都觉身子乏了,各自回房休憩,唯独万达得了马丁的指令,出门去了。

马丁一觉醒来,已经是午后未时,秋香早已醒了,见公子起床,忙打来热水给公子净面。

马丁洗完脸,打开门,万达等人已经恭候在门口,他开口问道:”见到丁老爷了吗?“

他们一路走来,已经打听到泉城府海贸生意做得最大的,便是这个丁云峰丁老爷。马丁有意去拜访他,于是让万达去打个前站。

万达点头道:”小的先到他府里求见,不过他没在府上,家丁也说不清楚,小的又到他名下几家商号打听,方知他今日去了东门码头货栈。”

马丁点头道:“走吧,咱们就去会一会这个丁老爷。“

万达吃惊地问道:“公子,这般贸然前去,只怕太过唐突。丁老爷若是不见,如之奈何?”

马丁有些奇怪,这丁老爷生意做得再大,也是一个商人,还会端架子吗?

万达忙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我方才打听到,这丁老爷身份颇为特殊,他是陈埭丁家的旁支,丁家乃是泉城一大望族,非常人可比。”

原来,这个丁家确实非同小可,自明朝开科伊始,代代都出进士,也就是家中每一代都有人在朝中为官,从未断绝,这同年、故交、门生遍及天下,在泉城的势力也堪称根深蒂固,首屈一指。

丁云峰虽然只是丁氏旁支,但背靠大树好乘凉,跟泉城官府各级官员关系都极为熟稔,就是现任泉城知府王猷,目前也打得火热。

故此,他即便明目张胆地进行海贸走私,也无人过问。

马丁撇撇嘴,无非是官商勾结罢了,没什么稀奇,只要自己亮出样品,他会无动于衷?

见公子执意要去,万达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当下马丁让两个家丁陪着秋香去逛街,自己和万达、叶继欢径直去了西门码头。

两个家丁知道秋香虽是丫环,却深得马丁宠爱,说不得迟早就是通房大丫头甚或妾室,哪敢怠慢,也一路奉承着上街去玩。

泉城港其实是整个港湾的统称,包含了很多码头。东门码头便是其中之一。

马丁三人一路走来,只见东门码头算是一个颇具规模的码头,全部由长方形的条石砌成,有几条同样由条石建成的栈桥,可以停泊众多的大型海船,不过目前泊位上的船只并不多,而且吃水很浅,显然都是空船。

看到此情此景,马丁不难想象当年这里的繁华气象,不过眼下码头已略显破败,风化的岩石也处处缺损,让人不胜唏嘘。

码头紧挨着一条青石板大路,在路面的另一侧,是一长排挑高5米左右的房屋,也是全部由条石建成,足以抵御台风登陆。

这里,就是海商们的货栈所在地。

万达随便找个伙计打听了一下,得知丁云峰的货栈,就在这排房子的尽头,连着10大间打通的屋子,都是丁家的货栈。

马丁三人走了过去,刚进丁氏货栈,迎面就看见堆积如山的货物,无非就是生丝、药材、绸缎、瓷器之类,胜在数量众多,但并无出奇之处。

一个看似账房先生的人见三个陌生人在此探头探脑,正待喝问一声,又见马丁的气度似乎与众不同,当下不敢造次,拱手问道:“不知几位光临本栈,有何见教?”

马丁说道:“鄙人马丁,久仰丁老爷大名,特前来拜会,还请通禀一声。“

账房先生一听,这些人还真是不懂规矩,哪有这样没有拜贴预约时间,就这样上门冒昧来访的人?

他正待婉言拒绝,就见马丁从袖中取出一面从车上掰下来的后视镜,道:“你将此物交给丁老爷,见与不见,由他决定。”

账房先生眼睛一亮,知道这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忙捧着镜子去了。

少顷,他折返回来,十分恭敬地说丁老爷请三人入内叙话。

三人跟在他的身后,走进里间,就见这是一间极大的屋子,屋子正中的太师椅上,端坐一人,年纪五旬开外,精神矍铄,正在审视那面镜子。

在他的周围,莺莺燕燕环绕着10多个绝色美女,揉肩捶背,撒娇卖萌,不一而足。

这个艳福不浅,堪比中东油王、印度土司的老者,莫非就是丁云峰不成?

22、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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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云峰看见马丁等人进门,轻轻一挥手,一众女子急忙退下,从屏风后的小门出去了。

此时他才缓缓起身相迎。

万达和叶继欢直接被他无视,他的目光只落在马丁身上,稍稍打量一下。

丁云峰阅人无数,自信只要扫视一眼,就能大致判断对方的身份地位,不过,这次他有些错愕,他完全看不出马丁究竟是何来路。

马丁见他礼数不周,知是轻看自己,当下不动声色地上前,不卑不亢地拱手抱拳道:“鄙人南安马丁,冒昧前来拜访,失礼之处,万望海涵。”

丁云峰也是老狐狸,笑道:“老夫前年还去过南安一趟,竟不知何时出了马公子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有失远迎,马公子莫怪。”

马丁说道:“鄙人无名小辈,丁老爷未曾耳闻也是自然。”

寒暄几句之后,丁云峰请马丁落座,问道:“马公子前来鄙处,不知有何见教?”

马丁回答得滴水不漏:“鄙人有些珍宝,听闻丁老爷经营海贸,特此前来推荐这些宝物,或许丁老爷会感兴趣也未可知。”

丁云峰将后视镜轻轻放下,意味深长地看了马丁一眼,缓缓说道:“我听说近日中左所的海贼得了一批稀世珍宝,想必也是来自马公子手中?”

马丁当然不能落了与海贼勾结的口实,故作不知道:“丁老爷见笑了,马某初来乍到,怎知什么中左所中右所,我确实出过一批货,不过是卖给南安城的郑员外,至于郑员外将货物送到何处,我无从知晓。”

丁云峰嘿嘿一笑:“郑鸿飞?那便是了。他便是中左所的窝点,从你手里购货,想必也是郑一官的吩咐。“

马丁当然知道这个情况,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跟对方扯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当下说道:“郑员外究竟是什么人,那是官府该管的事,我不在乎。我只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既然丁老爷也说了,中左所都愿意花钱买我的货,他们常年以海贸为生,断然不会看走眼,这货色之好也就不必多说。不知丁老爷对此有没有兴趣?“

方才马丁3人进门之际,丁云峰已经看见他们身上没有包袱之类,也就是除了这面镜子之外,没有带多少样品,而中左所此番极为保密,丁云峰只知道郑芝龙拿到一批好东西,究竟是什么货品就一无所知了。

当下丁云峰说道:“单看这面玻璃镜子……”

马丁愕然,打断他的话问道:“丁老爷居然知道这叫玻璃镜子?”

丁云峰颇为得意地笑道:“前些年我偶遇一个来自西洋的传教士,叫什么名字我忘了,他身上就带着一面巴掌大的玻璃镜子,说是欧罗巴一个叫‘卫你死’的城市里的高级匠师,刚研制出的。”

其实这话他没说完,那个传教士被他丢进海里喂鱼,而那面镜子自然落到他的手里。后来他通过朝中为官的堂兄,把那面镜子进献给了首辅大臣。

马丁自然不知眼前这个丁云峰,居然为了一面小镜子谋害了一个人。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放在桌上,说道:”既然丁老爷连玻璃镜子都知道,那么此物可曾见过?“

丁云峰傲然笑道:“老夫走南闯北,别的不敢说,但见过的宝物何止上万,寻常货色可入不了我的眼……”

说着,他伸手打开锦盒,目光一落在盒内那串粉紫色珍珠项链上,“咦“的一声,本来靠在太师椅背上的身子,仿佛装了弹簧一样弹了出来,双手捧起项链,眯着眼睛来来回回看了二十多遍,这才将项链放回盒内,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说道:“确实是好东西。老实说,老夫从未见过品相如此完美,颜色如此绚丽的珍珠项链。但不知公子还带来其它什么好东西?”

马丁说道:“其它的货品,白马庄工坊正在生产,须得劳动丁老爷,亲自前往南都安白马庄观看,我保证定让你不虚此行。我可以先让你看看工坊和一些半成品的图片。”

丁云峰看看马丁,并未取出画纸,而是从怀中暗袋里取出一个古怪的东西,巴掌大小,表面似乎是一块黑色的玻璃。

好吧,这就是马丁那只旧的杂牌手机,因为有小货车的车载充电器,在汽油彻底烧完前还能用一阵子,这会儿刚好废物利用。出发来泉城府之前,他拍摄了十几张民用工坊里半成品的照片。

丁云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手机,马丁飞快地滑动屏幕,图形密码解锁,然后点出相册里的货物照片,将手机递给对方,手把手教他如何用指尖滑动屏幕浏览照片。

丁云峰并不急着看照片,而是翻来覆去地看着手机,问道:“公子,此等宝贝又是何物,上面为何会有货物的图片?”

马丁也不废话,接过手机,给丁云峰拍一张照片,然后递给他看。

在此之前一直表现还算镇定的丁云峰,双手开始颤抖,看来跟郑员外一样有患上帕金森综合症的征兆,指着照片问道:“这可是老夫本人?”

马丁不语,微笑点头。

丁云峰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深呼吸几口气,稍稍平复一下心情,这才按马丁教他的方法,用指尖笨拙地滑动屏幕。

看完所有照片,丁云峰沉吟片刻,眉尖一耸说道:”方才请教公子此物究竟是何宝物,公子还未回答?“

马丁想了想,简明扼要地说道:“丁老爷想必见过纺纱的机器吧?这也是一种机器,只不过比纺纱机复杂万倍,名为手机,意思就是拿在手里的机器。”

丁云峰听得一知半解,当即问道:”那么这机器多少钱公子愿意割爱?“

马丁心说我就是把它送给你也无妨,但是你到哪儿去充电?当下笑道:“这手机不比其它货品,离开白马庄,一两天之后就不能再用。”

不管马丁怎么解释,丁老爷就是不信,软磨硬泡缠着马丁先把手机卖给他,还威胁说不卖给他就不去白马庄。

马丁无法推脱,说道:“卖给你可以,不过咱们有言在先,若是退货,只退一半钱。”

丁老爷心说:小子,你分明是不肯卖,却偏要找出诸多借口唬弄老夫,岂知老夫有那么容易上当吗?

他连说没问题,自己绝对不会反悔。

这硬要送上门的钱,推也推不走。于是,马丁收到了两张一尺见方的超大银票,印着复杂的花纹,上书某某钱庄,凭票兑换纹银五千两,还盖着马丁完全看不懂的几方小篆印章。

二人约好,丁云峰这些日子处理完商号的事情,就会亲自到白马庄一趟,实地考察过后再谈交易。

马丁谈了个意向客户,而且是泉城府经营海贸的龙头商号,出了丁氏货栈,心下欢欣之情自不必说。

却说丁云峰,将马丁3人送出门外,等他回过身来,就见一人从屏风后转出,看样子在马丁和丁云峰交谈的时候,他一直就站在屏风后面。

此人年纪约摸20出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步履极为稳重,跟他的年纪极不相称。

丁云峰忙上前施礼:“三公子,您看这个马丁究竟是何方神圣?”

被称为三公子的人,没有搭理丁云峰的问话,看着放在桌上的手机,蹙眉不语。

丁云峰见自家公子没有答话,也不敢再问,低眉垂目退到一旁。

三公子四平八稳地落座太师椅,拿起手机,纤长的指尖轻巧地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瞬间解锁。

他方才在屏风后,只从缝隙中瞥了一眼,就记住了图形解锁的方法。

看着手机屏幕上一个个方形的图标,以及图标下面似曾相识的文字,以三公子之天资聪慧,一时之间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他沉吟片刻,交代丁云峰道:“拖住马公子暂时不要让他离开泉城府,嗯,你送一张拜贴过去,就说后日午时设宴款待他,请他务必光临,地点就设在天香楼吧。”

见丁云峰答应一声就要出门,三公子又道:“等等!你叫几个精明能干的手下,立即快马赶去南安城,从官府、郑鸿飞、白马庄等各个渠道打探马公子的来历与虚实。”

想了一下,三公子继续说道:“去白马庄那一路,多带金银,看看能否收买几个庄丁。记住,所有去南安城打探消息的人,不论成败与否,都严禁透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家法伺候!”

“是,三公子!”

丁云峰领命下去,以他的身份地位,居然也要对这个如此俊秀的年青后生言听计从。

三公子拿着手机,很快就摸索出拍照和自拍的功能,玩了好一阵子还不过瘾,开始不住地试着点开一个个图标,进去之后屏幕上出现奇奇怪怪的图像和文字,完全不知道干嘛用的。

突然,他打开一个图标,不小心按中一个播放按钮,手机里传来的歌声吓了他一大跳: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怎么爱你都不嫌多,

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

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

……

三公子用酷狗音乐一首接一首地听着存储在手机里的流行歌曲,晚饭都没吃,也不离开货栈,一直听到深夜,直到手机突然断电黑屏。

任凭三公子怎么摆弄,完全没电的手机就是无法开机。

怎么回事?三公子回忆着马丁说过的每一句话。

难道真如马公子所言,这手机离开白马庄,就有一定的使用期限?

不过这才听歌半天时间,就要花掉5千两银子,这麻子不叫麻子,叫“坑人”啊!

23、紫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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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子细细一想,这手机是丁云峰死皮赖脸逼着马丁卖给他的,还真不能说马公子坑人。

这么一想,他也就释然了,当下收好手机,吩咐备马回府。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城门早已关闸落锁,通常这种情况除非官府有紧急公务或军务,出示相应的公文、堪合或令牌、令箭等凭证,否则不得开门。

但是三公子绝对是个例外。

4个家丁各提灯笼,护住4个方位,前头另有两个开路的家丁,三公子骑着一匹白马居中,一行人来到东门城门口。

没等家丁叫门,城墙上的值守军官已然看见城下来人,依稀是三公子的模样,但看不太真切,高声问道:“敢问下面可是三公子?”

三公子朗声说道:“正是。烦劳将军开门。”

那区区城门驻守军官,哪当得起“将军”的称呼,赶忙叫道:“三公子切莫这般客气,折杀卑职也。”

转头喝令部卒:“还不快快给三公子开门!”

兵士们忙不迭地分成两队,一队快速摇动绞盘放下吊桥,军官亲自另一队跑下去取下门闩,打开城门。

三公子骑着马径往里走,虽未下马,却也在马上微微一笑,略一抱拳道:”有劳将军。“

军官忙躬身抱拳回礼:“三公子言重了,卑职愧不敢当。”心下对于三公子的笑容感到如沐春风。

三公子回到位于泮宫附近的丁府,这里位于后世鲤城区中山路,大明朝时便已是泉城府最为繁华的地段,知府衙门也在左近。

刚进丁府大门的中庭,丁云峰便匆匆迎上前来,显然三公子没回来之前,他都不敢先去安歇。

三公子便往后院走边问道:“东西让他们都看过了吗?”

丁云峰点头道:“不仅店里的几个朝奉都已过目,我不放心,特意去请了袁老先生帮忙掌眼,已经可以确认是真货无疑。”

原来,马丁临走之前,并没有带走那串珍珠项链,而是把它留给丁云峰,因为丁云峰说要请人评估一下这串项链的价值,马丁想想已经拿了人家一万两银票,也就答应了。

马丁走后,三公子见到那么完美的珍珠项链,感觉心里没底,唯恐马丁造假,于是在丁云峰离开货栈之前,特意交代他找几个靠谱的人鉴定一番。

丁云峰口中的袁老先生,名叫袁正光,是泉城乃至整个东南沿海都有名的古玩珠宝鉴定大师。他已经年过花甲,门生都是各大商号的当家朝奉,他本人早已退隐多年,性子又是特立独行,如果不是丁家的面子够大,他本人又对三公子格外青睐,一般人根本见不到他。

说话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后院,直奔书房。

书房里几盏烛台烧得正旺,照得房间一片透亮。

很显然,三公子习惯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书房,方才他刚到大门口,第一时间就有下人径直飞奔到书房,先行将一切布置好。

烛光摇曳中,三公子在书桌后落座。

听丁云峰提及袁老先生都说这项链是正品,三公子这才放心,他随口问道:”可曾见着紫冰小姐?“

”未曾遇见。听袁老先生说,紫冰小姐这些日子去了富州府一趟,明日一早才回。“

三公子叹了口气,淡淡说道:“这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终究不是好事。袁老先生过于宠溺女儿,委实不该。”

丁云峰明白这只是公子自说自话,当下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听见。

三公子叹了一回气,又问:“后日天香楼请客的拜贴送过去了吗?”

丁云峰却不敢坐下,站在旁边应道:”已经送过去了,马公子答应赴宴。“

他顿了一下,借着烛光看看三公子的脸色,见他面无表情,试探着问道:”三公子可要过去会他一面?“

三公子沉吟片刻。

惊才绝艳的三公子,乃是不世出的人物,才思极其敏捷,遇到任何事情都是不假思索地做出决断,一切难题也会迎刃而解,丁云峰从未见过他有过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候,也不敢催促,静候不语。

须臾,三公子终于开口道:”此番我先不见他。你叫上袁老先生过去,说不定马公子又会带来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袁老先生对这些颇感兴趣。你跟马公子会面时,尽量多多了解他的一切情况。等去南安探访的人员回来之后,我再决定有没有必要亲自去一趟白马庄。“

丁云峰知道,三公子的一切决定自有道理,当即点头答应。

三公子取出那台已经没电的手机,交给丁云峰:“这东西你当面交还给马公子,至于他要退你多少钱,不要跟他计较。”

丁云峰不敢多问,连连点头。

三公子挥挥手道:“我乏了,时间不早,你也回去歇息吧!”

丁云峰躬身行礼:“是,老奴告退。”

三公子笑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你是看着我长大的,论辈分还是远房叔伯,你我说话不必过于拘束。”

丁云峰没有说话,神情谦恭地退了出去。

三公子却没有立即回房就寝,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翻到昨夜看到的页码,在烛火下细细品读。

借着烛光,可以清楚地看见这本书满篇的拉丁文……

马丁根本就不知道三公子这个人的存在,也不知道此人针对自己的一系列动作。

他此番来泉城府,除了要接触海商之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寻访对于古玩玉器之类懂行的人,准备招揽这方面的人才。

南安城太小,这方面的人才不多。

更让马丁郁闷的是,可能是受儒家思想的影响,这年头大多数人讲究忠臣不事二主。这现象在各个商号里尤为突出。如若不是必须离开别无选择的话,商号里的人员基本上都会从一而终,而不会轻易离职或者跳槽。

因此马丁有心在南安城里挖人的举动,均以失败告终。

这次来泉城府,他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如愿。

万达对此大为不解:“公子,我们又不做古董生意,为何要找此等人物?”

马丁故作高深地神秘一笑,没有回答。他计划以后要在泉城府开设古玩收购商号,还要组团去中原西北等地淘宝,这方面的人才可遇不可求,当然要处处留意,就算暂时用不上,也可以当做人才储备。

万达自是知道公子做事,无须跟自己解释,不好再问,只能暗自揣度。

昨晚回到客栈,秋香3人早已回来,买了一堆吃的玩的东西。

马丁很是宠溺秋香,他取笑了几句,然后从中拿走一些,当成礼物送给掌柜,顺理成章地跟他攀谈起来,话题便是泉城府知名的古玩大师。

掌柜见马丁这般和蔼,便跟他聊了一阵,说起本城最知名的古董品鉴师,非袁正光莫属,马丁还顺便拿到了袁老先生的大致住址。

次日早上,马丁便又带着万达和叶继欢出门去拜访袁老爷子。

马丁考虑到空手上门看望老人家太过失礼,于是他把秋香买的其它东西打包带走,准备作为礼物送给老爷子。

这下秋香恼了,撅着嘴闷闷不乐,直至马丁答应带她一起去,才露出笑靥。

马丁等人一路边走边问,终于找到袁正光所住的一条巷子。

袁老爷子住在小巷深处,独门独户,房子看起来不大,不过胜在清静幽雅,没有路人的嘈杂声。

万达见大门紧闭,便上前轻轻扣动门环。

良久,门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找谁?”

马丁朗声答道:”南安马某,久仰袁老先生大名,特来请教。“

”这里没有什么老先生,你们请回吧!“里面的人回答。

万达一听,心说我家公子可是文曲星下凡,今日大驾光临是你家祖坟冒烟,这劳什子的老袁头居然这么大架子,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大声叫道:“你别唬弄人。我们一路打听过来,姓袁的就住这里没跑。”

他这话说得又冲又急,马丁一时没能拦住。

话音刚落,就听得“吱呀”一上午,大门打开一条巴掌宽的缝隙,露出俏生生一张少女的脸蛋,杏眼含愠,柳眉微蹙,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怒气:”你这人好不晓事,都叫你回去,还只管在这里啰唣!“

马丁透过门缝定睛看去,但见这少女白衣胜雪,眉目如画,长得比他的偶像赵丽颖更胜一筹,心中不由一动,抱拳说道:”这位小姐,方才是我的同伴大声喧哗,多有失礼,在下代为赔罪则个!“

他本想自称“小生”,转念一想,感觉有些娘娘腔,还是“在下”两个字听着比较舒服。

少女也未料门外站了好几个陌生人,一时羞得红霞满面,但转瞬即逝,道:“公子言重了。不过你们来找袁老先生,他不在家,前些日子出门会友去了,何时回来不得而知。”

少女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马丁看她神色不似有诈,也就信了。

他心中有意跟这少女多说几句话,问问她是袁老先生的什么人,只是素昧平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怏怏不乐地说道:“既然如此,李老先生如若回来,烦请告知,就说在下改日来访。”

少女点头答应,也不请众人入内,径自掩上房门。

秋香在后面低声赞道:“这小姐姐长得好美,好似仙子下凡。”

马丁颇有同感,但没有附和秋香的话。

吃了个闭门羹,马丁不免有些郁闷,当下无法可想,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下午的时候,马丁偷得浮生半日闲,与众人一同去西街的千年古寺开元寺逛了半天,直至夕阳西斜才回到客栈。

不过,这一路上马丁都心不在焉,脑海中老是情不自禁地浮出上午见过的那个倩影。

一夜无话。

转天近午时分,马丁照例留下两个家丁看护行李,其他人跟着去天香楼赴宴。

出发之前,马丁出于礼节考虑,特意带上了自己此前从车上找到的唯一的一瓶西凤酒,用一只精巧的小藤箱装着,让叶继欢提上。

天香楼乃是泮宫附近的一座豪华酒楼,距离马丁落脚的客栈不算太远,一行人没有乘坐马车,步行过去,也就约摸一袋烟的工夫,便到了地方。

今日整座天香楼三层楼都被丁府包下,楼下数名家丁早已等候多时。

马丁等人来到门前,早有一人迎上前来,想是丁府的管事,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可是马丁马公子?“

万达傲然答道:“正是我家公子。”

那人赶忙躬身行礼:“马公子大驾光临,家主已在三楼恭候多时,马公子请随小的上楼。”

马丁微微颔首:“前头带路。”

丁府管事带着马丁和万达上楼,秋香和叶继欢则被留在楼下用餐。

上了三楼,眼前豁然开朗,就见偌大的空间,只在窗边排了一张八仙桌,已然坐着数人,丁云峰赫然就在其中。

丁云峰眼见马丁上来,十分热情地起身相迎,拉着他来到桌旁,笑道:“来来来,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马丁马公子!”

然后,他指着对面的一个老者说道:“此乃江南有名的古玩泰斗,袁正光袁老先生。”

没等马丁反应过来,他又一指老者身边的一个少女说道:“这位是袁老先生的掌上明珠,袁紫冰袁小姐。”

马丁跟那少女四目相对,同时一愣,随后又异口同声冒出一句:“怎么是你!”

24、暗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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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位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不正是昨日在袁家见过的美少女吗?

马丁看看袁紫冰,再看看她身边的袁正光,心如电转,已然猜出昨日上当受骗了。

丁云峰见状一愣,问道:”马公子与袁小姐相识?“

马丁也不点破,只道:”有过一面之缘。“

袁紫冰却是闹了个大红脸,昨日才跟对方说袁老爷子云游去了,今天谎言就被当场戳穿。

她展颜一笑,俏皮地朝马丁吐了下丁香般小巧可爱的舌头,来掩饰自身的尴尬。

此时,站在马丁身后的万达已然醒悟过来:“哈…我说……”

马丁怕他说出难听的话唐突佳人,忙用力咳嗽一声,万达对于公子的这个动作早已熟悉不过,知是提醒自己住口,只得悻悻然闭嘴,犹自恨恨地瞪了袁紫冰一眼。

袁紫冰自知理亏,螓首低垂,不再直视马丁。

马丁也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上前给袁正光躬身见礼。本来以他目前的身份,拱手致意便可,不必如此多礼,不过既然这是袁紫冰的亲爹,马丁觉得自己应该礼数周全为好。

袁正光稍稍偏开身子让过马丁的鞠躬,开口问道:”马公子,前日云峰拿来一条珍珠项链,听说是你的东西?“

此言一出,再次坐实了袁老爷子一直在家,根本没有出远门的事实。

“正是。”

马丁边回答边斜眼一瞥袁紫冰,恰好她也看过来,二人四目相对,他眼见袁紫冰轻抚垂髫,巧笑倩兮,一时间不由得看痴了。

只听得袁正光继续说道:”此等绝世宝物,不知马公子从何得来?”

马丁自然不能直说,他微微一笑道:”这其实跟海贸的道理大致相同。从泉城港运出的瓷器等物,虽是上等货色,但在这里你我感觉也是稀松平常,不过此物辗转万里运到欧罗巴,便成了价格昂贵的稀有品类。我的那几百条珍珠项链,也是极远之地运来。“

马丁当然不能说自己珍珠项链的价值,也就是区区一克黄金的价格。

饶是袁正光大半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宝贝,听得马丁手上居然有几百条堪称稀世珍宝的珍珠项链,也不由得惊得合不拢嘴。

“此话当真?”

袁正光认真想想,觉得马丁很可能是在忽悠自己,淡粉紫的珍珠自己闻所未闻,能见到一颗已是天大的福分,丁云峰给他看过的那串项链,每一颗珍珠都一般无二,颗颗都是无可挑剔的上品,能够拥有一条就已是可遇而不可求,眼下马公子居然说手里还有上百条,说破天他也不敢相信。

马丁立即接道:”袁老先生若是不信,可以跟我往南安城走一趟。“

本来马丁就存心想请袁正光前往白马庄,现在又见人家女儿长得天姿国色,那就更要不惜一切代价忽悠对方了,至于到了地方,马丁觉得自己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留住人才。

袁正光点点头,不置可否。

此时小二已经开始上菜,马丁见袁紫冰依然没有离席,暗自称奇。按说这年头讲究的是男女不同席,可是袁小姐居然毫不避讳,而袁正光,就算马丁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万达也没有资格入席,他干脆支开小二,在一旁帮忙伺候。

马丁吩咐他取出自己带来的西凤酒,说道:”这是从万里之遥的华夏国运来的美酒,只此一瓶,今天咱们就喝这个。“

异形玻璃酒瓶的视觉冲击力,要比美酒直观得多,丁云峰、袁正光父女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酒瓶之上,露出极度震惊的神色。

三人都是识货的人,知道琉璃常见,但玻璃乃是极为罕见的东西,价格之昂贵,令人发指。

但眼前如此让人惊艳的玻璃器皿,竟然只是一个酒瓶,这得多骄奢淫逸的人,才干的出这种事来!

万达见状,不屑地撇了撇嘴: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及至杯中倒满白酒,一时间酒香四溢,袁正光就好这杯中之物,用鼻子轻轻一闻,不由得拍案叫绝:”好酒!“就连初见马丁的珍珠项链,他都没有如此兴奋。

袁正光顾不上失礼,一口气连干几杯酒,袁紫冰拦都拦不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多少都喝了点酒,借着酒兴,宴席上的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丁云峰想到三公子的叮嘱,趁机问起马丁和白马庄的事情。

不过马丁的口风很紧,只说丁老爷去了白马庄便知,无须多问。

丁云峰见问不出什么,又不能露出破绽,只好作罢。

他取出那只手机,说道:“马公子诚不欺我,这手机不到一天时间果然就无法使用了,只好原物奉还。”

马丁接过手机,然后对丁云峰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咱们有言在先,我只退你一半钱,也就是5000两银子,不过,我放在你那里的那条项链,就不必还给我了,用来弥补你的损失。“

珍珠项链卖给郑芝龙的价格,是3500两银子一串。也就是说,实际上马丁只黑了丁云峰1500两白银——毕竟他想跟丁家做长久生意,而不是眼下的一锤子买卖。

说着,马丁勾了勾手指头,已经被他训练得得心应手的万达,随即掏出一张5000两的银票放在丁云峰面前。

丁云峰对马丁的印象分立马提高了不少,觉得马公子为人厚道。

本来按照双方的约定,1万两白银他能够拿回一半就阿弥陀佛了,没想到马丁不但不赖账,还给了条项链,那么自己的损失就降到了最低,在三公子面前也好交差。

说话间,一瓶西凤酒已然见底。

袁正光一把夺过酒瓶,一口气气喝个精光,忽地如老顽童一般放声大哭,老泪纵横。袁紫冰在旁好言相劝,却根本无济于事。

众人惊诧莫名,丁云峰急问道:“袁老先生因何大哭?”

袁正光长叹一声道:“我白活了一大把年纪,今日方知世上有此等美酒。只是这一回喝过了这般好酒,往后别的酒恐怕难以下咽,你说我能不伤心落泪吗?“

马丁没想到老爷子嗜酒如命,又是这样的性情中人,心下暗喜:“袁老先生如不嫌弃,尽可以前去白马庄。别的我不敢说,美酒绝对少不了你的。”

白马庄酒坊已经有了提炼蒸馏酒的生产线,今后的酒不成问题。

袁正光这回是真动心了,他让马丁给他几天考虑的时间。马丁欣然应允。

这一场酒宴大伙儿都喝得尽兴而归,连袁紫冰也禁不住诱惑,喝了一杯,脸色白里透红,越发楚楚动人。

马丁一想到袁正光可能会去白马庄定居,心里就美滋滋的。袁紫冰身为袁老爷子的爱女,一定会留在他身边膝下承欢,到时候自己便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就在马丁一行人出了天香楼,返回客栈的时候,丁云峰比他们更快一步回到了丁府。

三公子已经在书房等候多时,一见丁云峰进门,便注意到他脸色通红,眉尖一蹙问道:“怎地喝这么多酒?”

丁云峰忙道:“也就喝了三盅,那酒是马公子从万里之外的一个什么国带来的,说来古怪,清澈透明如水一般,却是难得一见的烈酒。更奇怪的是这酒瓶,三公子请看——”

他小心地从藤箱里取出空酒瓶,放在书桌上。

三公子先是闻了闻瓶口的酒味,感觉酒的味道确实很浓烈,而且有一股好闻的香气。他认真观察一下瓶体,除了瓶身曲线很迷人之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最后,他极其仔细地研读酒瓶商标上的图文。

“这些文字应该都是汉字,只不过是简化之后的汉字,每一个字我都能看懂或猜出,可是连贯起来却无法理解内中含义,还有,为何有些文字被黑笔涂抹,无法辨识……”

”马公子说此酒来自万里之外,难道那边都是使用这种文字不成?这就怪了,万里之遥的国度,怎么可能也用汉字?”

”《坤舆万国全图》已经极为完备地画出世上所有的国家,但是据我所知,似乎都与汉人对不上号。“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到京师献上自制的《万国图志》,在没有卫星和航拍的古代,能够画出世界地图相当不易,因此深受明神宗喜爱。次年,太仆寺少卿李之藻根据此图绘制成《坤舆万国全图》,后明神宗下诏摹绘12份,流传于世。三公子涉猎极广,又是极为聪慧,曾经看过一次《万国堪舆图》,便过目不忘。

“这一行字,应该是比较少见的大食(阿拉伯)数字,为何会跟汉字放在一处?”

阿拉伯数字是古印度人发明的,元末明初时,阿拉伯人和波斯人把这种数字传入中国,只不过汉人习惯在记账、运算时,用数筹来表示数字,阿拉伯数字并未推广开来,整个大明朝的人对此都知之甚少。也就是三公子博闻强记,才会知晓。

三公子心头掠过一个个念头,越想越觉得马丁十分可疑,但就是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他嘴角微微一翘,露出一丝笑意:“事情似乎变得很有趣了……”

他抬眼看了看丁云峰,问道:“酒席之上有问出什么吗?”

丁云峰摇了摇头,马丁一直拒绝正面回答关于白马庄详细情况的一切问题,一旦别人提及这个话题,马丁就顾左右而言他,因此一场宴席过后,丁云峰依旧没有这方面的任何收获。

他只能把退还手机的过程,以及马丁力邀袁正光去南安城的事告诉三公子,还连连夸赞马公子为人厚道。

三公子不置可否:”嗯,这事我知道了。你不要干涉此事,我自有安排。“

丁云峰连忙答应。

三公子又道:“你先下去,我要静下心来好好想想。如果派去南安的人回来,立即带来见我。”

”是,三公子。“

回到客栈之后,马丁找出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小货车的汽油已经见底,车载充电器和充电宝都即将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他看看手机已经有了足够的电量,就开机找到手机内置的录音器,果然发现里面多了一条新录音,而且录音时长达到几小时。

原来,马丁在把手机交给丁云峰之前,悄悄地打开了录音器,设成后台运行。

他对于这样的监听也就是顺手为之,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理而已。

点击播放录音,一阵轻微的沙沙声过后,马丁听到了录音里的第一句话:“三公子,你看这个马丁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是丁云峰的声音!

25、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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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音提供的有效信息并不多。

马丁只能大致判断出,有一个被丁云峰称为三公子的人,听声音应该很年轻。

此人声线非常干净,嗓音也很温和,听着极为舒服。

马丁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形象。

丁云峰对此人极其谦恭,而且还要听从他的发号施令。

种种迹象表明,三公子心思缜密,工于心计,不过从他和丁云峰的对话当中,似乎听不出什么恶意,他让人去南安查访马丁来历甚至是收买白马庄的人,更像是对商业伙伴进行背景调查。

马丁暗自揣度,这个三公子,究竟何许人也?!

嗯,袁正光跟丁府交往密切,应当知道此人。马丁决定去袁家打听一下,还可以顺便亲近一下袁紫冰。

于是次日早上,马丁和万达两个人,买了些点心再一次前去拜访袁正光。

二人轻车熟路来到袁家门口,马丁亲自上前叩门。

照例是袁紫冰高声应门,听得外面自称是南安白马庄庄主马丁,她迟疑了一下,便叫道:“门没上闩,自己推进来。”

马丁推门进去,抬眼一看,但见庭院中央,一条黑影正在练拳,身影飘逸,穿花蝴蝶般甚是灵动,拳脚上下纷飞,让人眼花缭乱。

少顷就见那人稍稍收住拳势,一个漂亮的一字马坐在地上,两条大长腿一前一后笔直得像一条线。

马丁这才看清此人正是袁紫冰,没想到她居然是个练家子,今日穿了件黑色短打衣裳,更衬得肌肤胜雪,身段窈窕。激烈的运动,令她香汗淋漓,微微娇喘,脸上泛着健康的红润色。

马丁几乎看呆了,赶忙鼓掌喝彩:”好身手!好拳法!“

心里却在不由自主地想着:这般灵活的身段,想必什么姿势都能轻松胜任,看来娶了这个老婆,我“日后”很可能会严重腰肌劳损吧。

好吧,未经人事的马丁,根本分不清腰肌劳损和肾虚肾亏的区别。

万达却在低声嘀咕:”不害臊!一个小妮子摆出这般难看的姿势,成何体统!“

袁紫冰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一撑地面,轻盈地跳起身来,微微一笑,露出整齐的两排贝齿:”你们怎地又来了?“

她边说边从墙边架子上取下一条布巾,擦拭着额头的汗滴,斜眼瞥了马丁一下,露出一丝揶揄的神色。

“昨日我与袁老先生一见如故,今日特意送些点心过来孝敬老人家。”马丁被她瞄了一眼,心里砰砰乱跳,脸上却笑得很灿烂。

“孝敬?你还真敢说。我看你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袁紫冰绝对是个异类,是这个年头难得一见的女汉子。

马丁嘿嘿一笑,也不辩解。

袁紫冰又道:”既然是送东西过来,我却之不恭。把东西交给我,你们可以走了。“

马丁一时语塞,吭哧半天才道:”这个…我有些事想请教袁老先生一番,不知方不方便?“

”家父通常不见外人。“袁紫冰看看马丁期盼的眼神,心下有些不忍,“这样吧,我去后院问问家父愿不愿意见你。”

马丁千恩万谢,心中却在腹诽:现如今当我是外人,迟早你就是我的内人。

袁紫冰穿堂过室去了后院。

万达心下不忿,道:“公子,这老家伙架子未免太大了吧?这泉城府懂得古玩的也不止他一人,公子何必如此屈尊求他?”

马丁正色道:”刘备请诸葛亮还要三顾茅庐呢!礼贤下士,是我一贯信奉的行事准则。“

他的回答冠冕堂皇,心里想的却是:你懂什么?懂行的人确实很多,可谁人有袁紫冰这么漂亮的女儿?

片刻之后,袁紫冰快步走回,说道:”二位请进厅内稍坐,家父马上就来。“

马丁带着万达走进厅堂,一个小丫头进来献茶,袁紫冰却不知忙啥去了,让多情的马公子坐立不安。

伴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袁正光迈步走进门内。

马丁忙起身相迎,做足姿态。

袁正光快人快语:“紫冰说你来看我,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父女二人说话都是如此的直接了当,豪爽大方。

马丁也不以为意,向他请教了一些不咸不淡的古玩方面的问题。毕竟一上来就提及三公子,未免太过突兀。

袁正光的目光已经离不开那两瓶酒了,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马丁的问题。

说了一会儿闲话,马丁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丁云峰提起,说什么三公子乃是人中龙凤,也未免太夸大其词了吧?”

听得马丁提起三公子,老头子一下子来了兴致,道:”马公子初来乍到有所不知,云峰说言不虚,三公子确实是不世出的奇才。“

马丁追问:”此话怎讲?“

袁正光娓娓道来。

原来,陈埭的丁府是丁氏一族的主宅,泉城府的丁府,不过是为了方便海贸而买下的一处产业,名义上是丁云峰当家做主,其实他只相当于大掌柜而已,东家还是陈埭的丁氏家主。

三公子大名丁启桢,是丁氏这一代家主的第三个嫡子,自小就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任何文字只要看一遍就过目不忘。

丁启桢12岁便考取了秀才功名,很多书生穷其一生都未能跨过的门槛,他轻松迈了过去。

17岁那年的秋闱,丁启桢赴富州府参加乡试,高中举人第一名,被称为丁解元,羡煞全省的秀才。

次年春天,他赴京参加会试,再度夺魁,成为会元。当年考中三甲进士,以及同进士出身的上百人,都是全国各地汇聚一堂的精英,能够从这些人里脱颖而出,难度可想而知。

随后,在天启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中,丁启桢被钦点为第一甲第三名,也就是探花郎。

本来以他的锦绣文章加上一手极为漂亮的小楷,状元非他莫属,只不过由于丁家在朝堂之上已有两位在任的高官,皇帝担心丁家在朝中势力过大,出于均衡势力的考虑,故意压低了他的排名。

虽然没能连中三元,但以他不满20岁的小小年纪,已是前途不可限量。

此事当时轰动了泉城府乃至整个胡建,各级官员都亲临陈埭的丁家总府道贺。

殿试之后,皇上授丁启桢翰林院编修一职,兼上书房侍读,品级虽低,但这是通往内阁大学士的捷径。

孰料天有不测风云,转年丁启桢的母亲因病暴毙,他便奏请皇上恩准,回家丁忧三年,现如今刚满一年。

据袁正光所言,这个三公子丁启桢极其了得,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对于包括古玩在内的一切杂学也均有涉猎,又饱览自己能够接触到的古今中外书籍,还通过自学熟练掌握多国语言,跟西洋人、日本国人交流起来也毫无障碍。

更难得的是,三公子虽是生在富贵人家,不过生性恬淡平和,待人接物谦恭有礼,从不对人恶语相向。

因为丁忧在家闲来无事,丁启桢时常呆在泉城府,除了对海贸颇感兴趣,经常去货栈、码头等地了解行情之外,也不时跟袁正光请教一些古玩方面的知识。

马丁心里暗暗称奇,想不到大明朝的泉城府中,还存在这么个怪物。此人活脱脱就是一个超级学霸,家世又极为显赫,还是泉城府首富,放在后世妥妥的高富帅啊!

马丁这个曾经的学渣,突然产生莫名的危机感,试探着问道:”如此说来,这位三公子确实当得起人中龙凤之称。也不知哪家小姐有此福分能够成为他的夫人?“

袁正光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道:“三公子尚未娶妻,我私下问起,他却总是推说丁忧期间,不谈儿女私情。”

马丁一听感觉这话不对头,袁老头这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三公子也没急着娶老婆,你老是在对方面前叨叨叨什么?莫不是想要把女儿嫁给他?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就遇到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马丁觉得自己应该摸摸袁正光的底,故意问道:“袁小姐花容月貌,想必三公子也曾见过,难道他不准备向您提亲?”

袁正光颇为自得地一笑:“不是老夫自夸,紫冰在泉城府也小有名气。三公子虽未当面点破,但他话里话外,也是对紫冰颇为倾心。”

马丁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袁正光把这三公子夸成了一朵花,想必对于他成为袁家女婿一定会举双手双脚赞成吧?

自己眼下若是贸然上前横插一杠,恐怕会适得其反。

幸而袁正光又道:“只是紫冰这孩子,大大咧咧的,完全不像个女子,她一刻也闲不住。不但喜爱舞拳弄棒,还学了我的几分本事,打着我的旗号到处乱跑,说是去帮人鉴宝。三公子对此颇有微词,还当面劝她收敛一点,可是紫冰完全听不进去,依旧我行我素。”

难怪袁紫冰不拘小节,甚至敢于跟男子同桌饮食,原来是她的性格使然。

对于明朝人而言,袁紫冰是个不守妇道的异类,不过在马丁看来完全不是问题,不就是性格开朗豁达的一枚女汉子吗?后世马丁见过比这还要过分的女汉子多的是。

如此说来,三公子丁启桢和袁紫冰应该是处于彼此都有一点好感的阶段,如果任其发展下去,随着接触的时间推移,二人的感情很有可能会慢慢升温。

马丁决定不能坐视不管,他要采取积极的应对措施。

他想了一下,觉得让二人减少见面的机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最好的方法,就是撺掇袁正光立即搬去白马庄,越快越好,这样袁紫冰必然跟去,那么三公子就只能在泉城府望穿秋水了。

俗话说:夜长梦多,马丁决定事不宜迟,马上就实施自己横刀夺爱的计划。

26、定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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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喝着西凤酒时,经马丁提议,袁正光当时确实动了举家迁往南安城的心思。

不过酒劲过后,他就把这事放下了。

据马公子所言,之所以请袁正光前去白马庄,是因为他需要专业人士帮忙鉴定古玩玉器。

只是袁正光已经退隐多年,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想重操旧业,给自己找个东家,尤其是马公子这种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轻东家。

再则说了,古董之类贵重物品多半也是出自泉城府、富州府这样的大城市,想那区区一个南安县城,能有几件像样的古董?

可想而知,马公子所言不尽不实。

为了怂恿袁正光早做决定,马丁将白马庄吹得天花乱坠,不过袁正光去过多次南安城,心说那样的小地方,一个白马庄有啥稀奇?对面这个马公子也只见了两面,这空口白牙说出来的话,让人觉得不太靠谱。

而且自己对于白马庄人生地不熟,如果贸然听信马公子的话,变卖家产搬家过去,万一遇到变故,只怕到时候悔之晚矣。

因此,在没有亲眼去看过白马庄之前,袁正光断然不会给出让马丁满意的答复。

马丁只好退而求其次,软磨硬泡劝说袁正光先去白马庄走一趟,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他打定主意,只要袁正光到了白马庄,自己就叫上一帮人,天天陪他喝酒,先把他灌得五迷三道再说,然后趁着他答应下来后,不让他返回泉城府,而是由白马庄直接派人过去帮忙处理后续的事务。

本来马丁想着花几天时间留在泉城府,争取这一趟就搞定袁正光,不过两天后他就不得不改变计划,赶回白马庄——

万科派人送来急件,称燧发枪已经研制成功,并且出了好几支样品。

这样的大事,马丁不能不立即回去,他把万达留下继续做袁正光的思想工作,自己带上其他人赶回白马庄。

此前,在马丁一行人出发去泉城府时,工坊的燧发枪已经基本成型,工坊主管林清水还得到马丁的特别奖赏,更是激发出干劲,加快了研制进程。

马丁特意叮嘱万科,一旦燧发枪组装成功,立即派人去泉城府通报给他。

回到白马庄,马丁哪都没去,径直进入工坊。

宫本民工队还在这里卖力地建造屋舍,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们的手艺大有长进,建造速度也突飞猛进,整个工坊的基础建设基本完工。

相对比在中左所种地,盖房子的技术含量明显要高很多,在几个明国泥水匠的指导下,日本国民工们学到了不少东西,盘算着以后就算失业了,也可以去干建筑业。

这些日子以来,这帮前海贼自觉过得相当不错,虽然依旧要每日辛勤劳动,但马公子显然比大海主大方得多,一日三餐都有白面馒头或者白米饭,餐餐有荤菜,顿顿有肉汤的伙食,让他们幸福得几乎流泪。

在日本国时,这些穷人一天吃两餐,还只能喝清澈见底的糙米稀粥,就这样还经常断顿。

即便到了中左所,像他们这样的日本国农民,就等同于元朝时的汉人属于三等公民,该干活时不许偷懒,到了饭点,给一两个黑灰色的馒头就打发了,加根咸菜就算是难得的大餐。

日本国民工们忆苦思甜,别说生不出逃亡之心,干起活儿还特别卖力,故此工坊的建设进度大大超乎马丁的预计。

马丁见了心情大悦,当即召来宫本,对民工队这段时间的出色表现大加赞赏,对宫本的管理才能也不吝夸奖,还勉励他继续努力,争取把下一阶段的养猪场建成白马庄的样板工程。

末了,马丁还特别奖励宫本二十两银子。宫本激动得无以复加,大表忠心。

工坊位于马府和白马庄之间,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空间,有一丈多高的围墙,还有一队庄丁把守巡逻,马丁的意思是等第一批保安队训练结束,就由他们接管这里的安保工作。

工坊的内部设计,参考了后世80年代国营企业的布局,将生产区与生活区划分开来,而至关重要的火药仓库,则在远离这两个区域的西北角,并采用了全地下室的仓储方式,外加专人看管,以确保安全。

此外,工坊里还特意开辟一片空地,作为实验火器的场地。

马丁随林清水来到试验场,他们身边的桌台上,放着几支组装完成的燧发枪,内中长枪居多,只有两支手铳。

纸壳定装弹也做出来上百枚,用硬纸盒装着,同样放在桌上。

放置于几十米开外的枪靶,则完全参照后世,用一个套一个的圆环来确认弹着点。

这段时间,县户房的叶司吏成功从外地引进了技术人才,林清水手下的工匠已经达到30多人,因此制造速度也得以大幅提升。

林清水熟练地给两支枪装好弹药,跟马丁一人拿了一支,瞄准30米外的靶子各试了两枪,林清水两枪上靶,马丁则两枪全部脱靶。

燧发枪的气密性远强于火绳枪,因此有效的杀伤射程可以达到200米。当然由于是滑膛枪,准头没法跟线膛枪比,100米外能够打中目标就属于枪法很准或者人品很好。

马丁的燧发枪,枪管来自华夏国,质量和内壁光滑度是这个时代的产品无法比拟的,因此射程和准头也要高出同时代的燧发枪一大截,而且马丁还给自己的燧发枪加上了前所未有的准星,按理说30米上靶完全没有压力。

马丁不信邪,跟林清水交换枪支,再次各打两枪,结果依旧一样。

在旁边看得眼热的叶继欢,见状跃跃欲试,腆着脸说道:“公子,能不能让我试试看?”

身为马丁的贴身保镖,燧发枪出来后,肯定要给叶继欢配两支枪,马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叶继欢接过枪,根本不用瞄准,枪口一抬立刻击发。

10环!

马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命他再开一枪,结果又是10环。

马丁叫人将靶子移到50米处,叶继欢的成绩依旧达到惊人的8环、9环。

最后靶子放在100米外,叶继欢连开10枪,命中率依然高达80%。

马丁只能哀叹自己根本就不是玩枪的料,他问叶继欢有什么诀窍,可是叶继欢只是凭感觉开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这个名字确实很适合他。

马丁下令将两支手铳配发给叶继欢,其它的枪支移交保安队,作为训练用枪,对于保安队的弹药供应,他要求工坊有求必应。

随后,马丁对林清水问起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记得这一批钢管就裁出了几千支枪管,什么时候能够全部组装完成?”

考虑到报废率的问题,加上保安队必然要扩大规模,马丁觉得自己必须保持充足的枪支弹药存储量。

林清水的做法,却是将所有工匠编成3个班组,一个班组生产燧发枪,每天可以完成几支枪;另外一个班组专门制作纸壳弹;最后一个班组要加工短兵器,以及生产一些农具。

马丁考虑了一下,同意了他的安排。本来他很想在工坊里推行流水线作业,不过眼下时机尚不成熟。

随后,马丁又询问了一下工匠们的生活状况,并且实地查看一番。

工匠们已经住进了马丁承诺的大瓦房,窗明几净,自己看着都不敢相信。

马丁还特意交代万科拨出专款,用于给这些房子配上全套家具,以便工匠们住得更加舒心。

曾经穷困潦倒的这些匠户,住着大房子,拿着计件薪水,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一个个对马丁毕恭毕敬,感恩戴德。

眼见工坊已然步入正轨,现如今马丁最为忧心的是,三公子丁启桢已经派人调查乃至渗透白马庄。

虽然目前看来,丁启桢采取的行动类似于商业间谍,但并不代表这个三公子会不会一时兴起,然后专门针对马丁个人展开深入调查。

马丁身上有太多的秘密,白马庄的人多少有些知情,如果被人收买,将情报透露出去,一旦有心人利用起这些秘密,对白马庄极为不利。

对付间谍自然需要专业的人才,如果苏苏还在身边,应该会有一些反侦查方面的经验,可惜她已经失踪了一段时间,下落不明。

马丁的夹袋里就万科万达李浩南老杜那三瓜两枣,还都各自独当一面,加之他们对于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也不擅长,根本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在可预见的一个阶段内,马丁暂时不可能组建保密局安全局之类的特务组织,那么这方面的工作就无法开展。

既然如此,马丁决定只让万科私下关注此事就好,然后自己亲自选出两个机灵点的家丁,前往泉城府,对丁家进行反渗透。

这两个人,马丁计划给他们一笔活动经费,去收买丁府的人,最好是能够接触到三公子的书童之类,这样就能得到关于三公子的第一手情报。

马丁考虑了一阵子,觉得此计可行,于是着手安排去了。

就在马丁处心积虑要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挖丁府墙脚之际,对此毫不知情的丁启桢,见到了从南安城回来的第一波探子。

根据探子回报的信息,马丁的一切都是个谜。

他本是南安郊外的一个破落户,只是两个月前的某一天,他神秘与南安首富郑鸿飞搭上关系,随后又拿出了不少贵重的珍珠饰品,使得他短时间内陡然而富。

之后,马丁买下了白马庄附近的大片土地,身边也聚拢了一大批人,不停地折腾,又是建房子,又是养殖场,还搞了一个劳什子的工坊。

这个工坊可不是寻常的工坊,里面居然在制造钢刀,听说还有火铳,也不知是真是假。虽然大明朝只禁止私人拥有盔甲和弓箭,火器和刀剑并不在此列,不过区区一个白马庄,何须如此之多的兵器?这内中必定大有文章。

此外,这个马公子在其它方面也很不安分,不仅跟县衙门的人有勾搭牵连,似乎还跟泉城卫南安所的马千总有着不明不白的关系。

联想到马丁还跟中左所的海贼有生意往来,丁启桢开始怀疑马丁心怀叵测,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过,这一切只是他的怀疑而已。

隔了一天,第二波回来的探子,并没有带来丁启桢希望得到的答案。

他们确实花重金收买了几个马府和白马庄的人,不过这些人众口一词,都说马公子是文曲星下凡附身,别的就什么都不肯讲,说是怕马星君无所不知,会责罚他们。

丁启桢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丝怒气:“什么文曲星下凡,妖言惑众!“

他心底认为,就算真有文曲星下凡,也应该是他这个超级学霸才对。

丁云峰问道:“三公子,既然查不到马公子的底细,那我们还要跟他交易吗?”

丁启桢答非所问:“马公子的那个伴当,名叫万达的,还留在泉城府吗?”

丁云峰不知三公子为何有此一问,点头称是:“据下人回禀,他这两天都跑去袁老先生家,据说是遵照马公子之言,劝袁老先生尽快去南安城看看。”

丁启桢冷哼一声:“醉翁之意不在酒。”

丁云峰心下已经了然,问道:“既然他有非分之想,要不要敲打一下?”

丁启桢又一次发挥他的跳跃性思维,道:“你知道马公子的优势和劣势何在?”

丁云峰忙道:“请三公子明示。”

丁启桢说道:“他在短短几个月,能够有此局面相当不易。他唯一的优势,就是大量的珍贵货物,但这也是他的劣势之一,更大的劣势,在于他在南安城根本没有根基。”

通常封建社会的富商和缙绅世家,都是几辈子传承积累下的财富,通过一代代人的扩张、联姻、为宦,使得整个家族与地方上的各种势力融合在一起,关系盘根错节,让人不敢轻视。

像马丁这样的破落户,在南安城根基不深,却坐拥巨额财富,在一段时间的观望期过后,很多势力便会了解到马丁没有后台,于是便会朝他露出獠牙,想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甚至胃口大的就会将他囫囵吞了。

因此,丁启桢认为,即便自己不出手,马丁也必然逃不脱家破人亡的下场。

不过,既然这个马公子不识相,居然想跟自己争夺袁紫冰,丁启桢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认为此事叔可忍婶不可忍,决定用一招“敲山震虎”威吓他一下,让他见识见识丁府的厉害。

27、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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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马丁居然敢不自量力打袁紫冰的主意,委实可恶,丁启桢决定略施小计,给他点颜色看看。

依着大明律,盔甲和弓箭属于军用武器,民间一律不得制造、藏匿和销售,否则视为谋反,满门抄斩,甚或株连九族。

奇葩的是,各种刀枪剑戟乃至火绳枪、三眼铳、燧发枪等火器,私人却可以合法拥有。

这样看来,马氏工坊即便确实在制造钢刀和火铳也不违法。

不过,违法不违法,这不是马丁说了算数的,官字两张口,要找个借口查封还不容易?

丁启桢就是要拿工坊开刀。不过他不打算自己动手,他要借刀杀人。

他先去拜会了知府大人。现任知府名叫王猷,刚上任不久。

要说当今这个崇祯爷,还真是个奇葩,不但朝堂之上的首辅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就连一个泉城知府也不放过,一口气连换了7任。

王猷王知府是堂堂正四品官员,相当于后世的市高官兼市长,而丁启桢只不过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但是他却可以随时去见知府大人,而不必担心对方端架子。

不提丁启桢的显赫家世,单只他本身就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在东南地区的读书人中名气很大,对于这样的人,即便没有举人功名,地方官员通常也都会优渥相待,绝对不会有丝毫怠慢,否则就会落一个骄横跋扈、轻慢士人的风评。

更何况丁启桢身为天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可谓是天子门生,他的坐师又是曾为内阁首辅的叶向高,更让人不敢轻视。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是崇祯帝即位,但也绝对不会无视像丁启桢这样出色的人才。

事实上,若非丁忧在家,丁启桢的仕途必然也是一帆风顺。

丁启桢眼下虽然暂时远离了京城的权力中心,不过等他三年期满复出之后,谁人敢说他不会一飞冲天?

知府衙门对于丁启桢而言,可谓轻车熟路,他经常去拜会王知府,二人关系密切,甚为熟稔。他的宅子又是在泮宫附近,离府衙不到一里路,走路也就一盏茶的工夫。

丁启桢照例走的侧门,王知府早就告知过门子,丁三公子来访不必通禀,直接请他进来就好。因此他和往常一样,向两个门子微微点头致意,径直往里走去。

知府衙门的门房,见到的通常就是两种人:一种是有求于知府大人的寻常商人之类,对于门子又是点头哈腰,又是递上红包,极尽阿谀奉承,只求他们能帮忙通禀一声;一种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官员或缙绅,这回轮到门子对他们点头哈腰,不过这些人多是趾高气扬,不屑一顾。

如三公子这般温文尔雅,对门房也彬彬有礼,并且极为自然地向他们微笑致意的人,门子从未见过第二人。

内中一个新来的门子,望着三公子挺拔俊秀的背影,问另外一个人:“这人是谁?好生奇怪!”

那人忙做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说道:“不要乱说话,此人乃是鼎鼎大名的丁三公子。”

新来的门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三公子的大名早就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丁启桢熟门熟路地穿堂过院,正好遇到王猷门下的一个清客,便拱手问道:“府尊大人何在?”

清客一见是三公子,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回道:“大人正在书房。”

丁启桢又问:“可有客人?”

清客道:“方才熊抚台差人面见大人,前晌已经走了。”

丁启桢暗想:熊巡抚正与中左所的郑一官打得火热,眼见招安已成定局,不知此时叫人来泉城府作甚?

他一路走到书房门口,早有家人看见,进去回禀王猷。

就见王知府亲自迎到门口,丁启桢赶忙紧走几步,上前作揖道:“学生登门拜访,岂敢劳动府尊大人相迎?”

王猷脸上堆着笑,亲切地拉住丁启桢的手,说道:“三公子多日不曾到访,愚兄是望眼欲穿,正待差人相请,孰料又被琐事耽搁了。”

落座之后,丁启桢也不客套,直接问道:“听说熊抚台的人刚走?”

王猷道:“正是。抚台大人说让府里帮忙修葺郑芝龙的祖坟,以显示官府招安的诚意。”

丁启桢失声道:“莫说郑一官尚未招抚,就算成功,此举也极为不妥。”

他说话还算客气,心里却是骂道:熊文灿这厮,为了招安真正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等龌龊事也做得出来。我如若在朝堂之上,必得参他一本。

王猷苦笑一声道:“我何尝不知,不过熊大人一意孤行,说是要尽快解决海患,为皇上分忧,我也不好推脱。”

丁启桢心中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招安都招到这份上真是闻所未闻,无底线的退让只会官府的威严荡然无存,郑芝龙势必得寸进尺提出更多的不合理要求,接下去的谈判,官府会更加被动。

不过这话丁启桢还不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此事自有巡抚大人做主,轮不到他指手画脚。

他借着这个话头,微微叹一口气,道:”这海患未平,只怕泉城府地界,还要闹出别的事端。“

王猷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丁启桢故作惊讶地反问道:”怎么?这么大的事,大人还不知情?“

王猷忙道:”委实不知,三公子快快请讲。“

于是,丁启桢说起南安城白马庄有一个名叫马丁的人,不知从哪里得了奇珍异宝,换了许多银钱,收买人心,说自己是星君下凡。听说他还自设工坊似乎是在制造武器,凡此种种,行迹极为可疑。

不过丁启桢没有说出马氏工坊可能在制造火器,为的就是让王知府不必有所顾忌,尽快对白马庄发动雷霆一击。

丁启桢的话真真假假,听起来可信度很高。

自古不少起事之人,总是自称天神下凡或者上仙转世,然后聚拢愚昧民众杀官造反。官府对这样的人极为敏感,一旦发现,立即就要扼杀于萌芽阶段。

王猷急问:”这个消息可靠吗?三公子从何得知?“

丁启桢便推说是自己的家丁前去南安城办事,无意中打听到的消息,至于说可不可靠,三公子的建议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官府还是过问一下此事为好,可以先从工坊查起,看看里面究竟在干什么,最好能够拘几个工匠审问清楚,莫要坐视事情变得不可收拾。

王知府很生气,这么大的事情,南安县令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向他禀报,真真是尸位素餐的昏官。

他再也坐不住了,立即召来幕僚,吩咐他即刻行文至南安县,查实马氏工坊的内幕。

这份公文措辞极为严厉,责令南安知县甘宫严查此案,如若马丁的工坊确系可疑,马上查封白马庄,将一众人犯羁押起来,移送泉城府审问。

王猷深知手下官员的德性,此事没有呈报上来,想必那个马丁在县衙里使了不少银子。既然如此,人犯放在南安县城深为不妥,必须押解到府城过堂。

王知府的这些安排,尽在丁启桢意料之中。

他的想法是,县衙门一旦调查马氏工坊,并拘走工匠,马丁必然心慌意乱,届时自己便可向万达通气,表明自己乃是南安县令甘宫甘大人的同年,可以帮忙说情。

这样的话,万达就很可能向马丁建议,请丁家出面斡旋,三公子便会掌握了主动权。

接下来丁启桢就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决定。

如若马丁确系冤枉,丁启桢就会出面做好人,修书一封给甘宫,让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己就成了白马庄的救星,想怎么拿捏马丁都行。

如若真的查出马丁非常可疑,丁启桢就会坐视不管,等马丁被锁送府城,再动用府城的资源,从马丁口中挖出他的秘密。

这样,自己作为幕后操纵者,可以进退自如。

丁启桢的思绪一下子飘忽起来,似乎看到了马丁抱着自己的大腿,痛哭流涕,垦求三公子救他一命的场面。

甘宫在南安知县任上已经一年有余,这段时间他的一直心情很好,该捞的钱一文不少,还娶了几房的妾室,享尽齐人之福。

他是江西余干人,出生于普通人家,父母为了供他读书,着实是节衣缩食,苦不堪言。

甘宫奋发图强,20岁中了秀才,可惜此后一连7次秋闱都名落孙山。就在读书读到家里快要破产时,终于在41岁那年考中举人。甘举人苦尽甘来,放榜之后,当地巡抚设鹿鸣宴招待这批举子,兴奋过度的甘举人表现得特别活跃,席间大唱鹿鸣诗,大跳魁星舞,尽情地放浪形骸。

也许真是时来运转,他次年进京赶考,跟丁启桢是同榜进士,只不过丁启桢是榜首,他是皇榜排名倒数第一。

不管怎么说,新科进士甘宫甘大人春风得意,外放了南安知县,于是走马上任。

在很多人眼里,知县不过是区区七品芝麻官,其实这是一种错觉。实际上,作为地方上的一把手,知县的权利还是蛮大的,被誉为“百里侯”。

古代宗族势力很强,官府也要退让三分。因此,县令到任后,一般都会先跟当地的缙绅搞好关系,相互勾结,以便收取税赋,也能让政令通达全县。

不过真要有谁不开眼,胆敢与县令大人死磕,那么县令绝对有办法搞得那人家破人亡,故此才有“破家县令,灭门府尹”一说。正所谓: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

去年上任之后,南安县夏秋两季税赋基本收齐,甘宫得了户部的优等考评,今年虽然天气不好,估计会影响到夏收,不过眼下谈夏收为时尚早,甘宫倒也没放在心上。前些日子郑鸿飞郑员外又孝敬了一大笔银子,他也知道此人是中左所的销赃窝主,不过那又如何?更何况郑芝龙眼看就要招安,成为同朝称臣的同僚。

甘宫已过四十不惑之年,啥都看开了,千里为官,就为吃穿,他自知这把年纪升迁的空间不大,还是捞点银子更实在。

今日闲来无事,他正与师爷坐在二堂闲聊今年的劳役差派事宜,衙役送呈一份府城发来的公文急件。

甘知县一看公函是从知府衙门发出,不敢怠慢,忙拆开细细浏览,忽地猛拍一下桌案,吓了师爷一跳:”老叶这厮,瞒得我好苦!“

28、拘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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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知县暴跳如雷,命一旁的衙役去把户房的叶司吏叫来。

叶司吏最近的人才引进业务开展得红红火火,前前后后已经卖给白马庄三十几个匠户,着实赚了一笔银子。

目前他正在物色泉城府的匠户,想要甩开膀子大干快上。

他准备向甘知县告假几日,再去泉城府一趟,争取再买一批匠户。

听得甘大人叫自己,叶司吏赶忙跟着衙役前去二堂。

路上,他斜乜了衙役一眼,对方心领神会,附耳低声说道:”大人收到府城的急件,突然大发雷霆,叶大人须得多加小心。“

”什么情况?“

”不清楚,不过我出来时,隐约听见大人跟师爷说起马丁马公子……“

叶司吏眼珠一转,顿时了然于胸。

甘大人曾向自己询问过马公子的情况,当时自己随便几句话就糊弄过去了。

这回一定是有人在知府大人面前说了马公子的什么坏话,导致知府大人怪罪下来,甘大人挨了知府大人的训斥,当然以为是自己欺上瞒下,于是大为光火。

叶司吏站定身子,稍一思索,这才不慌不忙来到二堂,躬身道:“大人叫卑职来,有何吩咐?”

甘宫气不打一处来,质问道:”上回本官问起白马庄马丁之事,你说他并无异常。现如今上官发文,说此人在白马庄大肆招人买地,私设工坊制造武器,行迹可疑,你有什么可说的?“

买房买地、设立工坊,这些事情都必须通过县衙户房,甘知县认定马丁一定是买通了叶司吏。

好吧,他确实没有猜错,叶司吏从马丁身上赚到的银子,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叶司吏一脸正色说道:”大人所言差矣,马公子自称要振兴家业,买地招人实属正常。卑职事务繁多,自然无法前去证实。至于说马氏工坊制造武器方面的问题,此事应属捕房管辖,卑职就不得而知了。“

叶司吏的回答滴水不漏,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身为不入流的小吏,叶司吏对于知县大人并无太大的畏惧心理。毕竟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知县即便任满也就三年而已,而他叶家在南安县城世代为吏,跟其它各房的司吏沆瀣一气,都是南安的地头蛇,所有纷繁的衙门事务,知县都要倚仗他们帮忙处理,离开了他们,知县什么也做不了。

故此,就算叶司吏语气不善,甘知县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他。

其实甘宫也并非对叶司吏隐瞒不报有多少恨意,他恨的是来路不明的马丁很可能在县衙上下使了不少银子,可是自己身为大boss,却没有收到一文钱,背锅的是自己,而手下收了钱居然吃独食!

甘宫被叶司吏这么一顶,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挥手让他退下,然后又叫人去找秦捕头。

他打定主意,这回先咬住马丁的工坊,从中拘传几个工匠,然后从这上面打开缺口。

叶司吏回到户房,立即叫来典史,也就是他的小舅子,面授机宜,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典史点头称是,转头去了白马庄。

白马庄里,马丁和老杜刚巡视完土豆和番薯的种植基地,两种农作物都是马丁叫人精心挑选的早熟品种,进行大面积种植,生长周期都在两三个月内,目前长势十分喜人,不过离收获期尚早。

刚回庄子,就见县衙门的户房典史匆匆忙忙来到面前,向马丁请安之后,说县太爷马上就会派人前来调查工坊,叶司吏的建议是先行遣散藏匿匠户,转移工坊里的东西,让官府找不到任何把柄。等避过风头后,再重起炉灶。

马丁谢过前来通风报信的典史,又拿了几两银子打发走他。

老杜忧心忡忡地说道:“衙门口要来人的话,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要不要依计行事?”

马丁原本的计划,是埋头种田,暂时不跟官府发生冲突,不过眼下官府已经注意到他,并且要对他采取措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必须马上制定对策。

他立即派人招呼几个骨干人员到白马庄新建的议事厅里集合开会。

议事厅其实是一栋带独立院子的三层楼房,里面设立了多间办公房,三楼就是一间大会议厅以及一间小议事厅。

除了万达还呆在泉城府,其余的万科、李浩南、林清水和老杜四人悉数到场,大傻也列席会议。

马丁扫视一眼众人,赞许地说道:“白马庄这段时间发展迅猛,这得益于在座诸位的共同努力。”

除了老杜之外,其他三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谦逊地表示这是份内之事。

马丁话锋一转,口气变得极为肃穆:“不过,眼下我们遇到了大麻烦。官府认为我们的工坊生产武器是准备图谋不轨,因此要来查封工坊,甚至要将所有人带回衙门审讯。”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一片哗然,都认为白马庄根本就没有干非法勾当,官府此举纯属无中生有,冤枉好人。

马丁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道:”我不要听你们的抱怨,官府既然盯上我们,就会千方百计往白马庄上泼污水,到时候我们将百口莫辩。我想知道大家认为应该怎么办?“

万科说道:”要不我们暂时关闭工坊,把人员和东西全部转移,让他们找不出借口。“

老杜摇头道:”不妥,衙门会说我们欲盖弥彰,到时候更加说不清楚。“

马丁转向李浩南,要对抗官府,他是关键人物。

李浩南见公子看着他,立即表态:”属下唯公子马首是瞻。“

自从到了白马庄,他的成就感爆棚,打定主意抱住公子的大腿不松手。

马丁点点头表示问道:”保安队的燧发枪训练进展如何?“

前段时间为了加强射击训练,他把点子比较多的大傻也调到保安队帮忙。

李浩南回道:”一切顺利,眼下所有队员基本能够做到二十息之间进行一次射击。“

由于采用了纸壳定装弹,装弹速度比火绳枪快了数倍,只是射击后清理枪膛比较耗时。

马丁要求训练科目完成后,保安们能够达到每十息射击一次的速度,目前来看还有差距,不过短时间内能够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看来李浩南和大傻没少耗费心血。

马丁没再多说废话,道:“我准备先礼后兵,如果能用银子摆平此事,我不介意花钱,但若是衙门铁了心要查封或者抓人,那么我绝对不会答应,你们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会得到我的庇护。”

他再度扫视众人:”谁要是怕跟官府作对,现在可以选择退出白马庄,我绝不强留。不过一旦选择留下,就必须无条件执行我的命令,违令者,杀无赦。“

顿了一下,马丁接道:”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说完,他开始闭目养神,坐等最后结果。

李浩南根本没有经过考虑,说道:“公子不必多说,我这百八十斤都交给公子了。”

老杜和林清水也相信马公子能够摆平此事,表示坚决拥护马公子的决定。

万科的脑瓜子转得飞快,分析着当前的形式:

首先,县衙门找茬,多半是看到白马庄做了几笔大买卖,而马公子原本又是破落户,因此想要趁机敲竹杠,既然马公子明确表态愿意花钱消灾,县太爷得了好处必会收手。

其次,退一步说,就算县衙门拿了好处依旧咄咄逼人,白马庄也不是好惹的,那些个衙役公差欺负平头百姓还行,在白马庄的保安队面前就是渣渣辉。万科早就见识过,因为抗租抗捐等原因,一些强势的寨子会跟官府发生冲突或者对抗,最后多半是地方官府为了息事宁人,选择妥协。

白马庄目前的实力,万科身为大总管,自是一清二楚,单凭县衙门那些捕快根本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就是动用巡检司的人马,只怕也讨不到半点便宜,到时候县衙门肯定会灰头土脸,知难而退。

他打定主意,连忙也跟着表态说自己愿意与马公子共进退。

……

秦捕头从甘知县那里领了用于缉拿人犯的绿头火签,带上两个捕快,各自带了锁链铁尺,又叫上几个平日一起耍钱的帮闲,一路够奔白马庄。

出发之前,甘知县特意提醒他,白马庄人多势众,据说工坊还在制造腰刀,叫他一定要小心行事。秦捕头却不以为然,不就是一个破落户加上一群乡巴佬吗?又不是什么缙绅豪强,借他们一个胆子,谅也不敢与官差为敌。

秦捕头这段时间手气很背,口袋里的银子输个精光不说,还欠了赌坊一屁股债,正愁没钱还债,得了这个美差,心里把竹杠敲得砰砰响,心说这回非把白马庄剥下一层皮不可。

秦捕头认得马丁,他和马丁在县衙叶司吏的办公房里照过面见,当时并未太过在意。

没想到才两个多月时间,马丁的白马庄就发展到这等规模,秦捕头早就按捺不住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马氏工坊的情况他私下打听过了,虽然不清楚在捣鼓什么,不过里面的那些工匠,原先就是南安城的匠户,为首的叫林清水,全都是林司吏那厮卖给白马庄的。

秦捕头打定主意,今日务必将林清水拘走,对大老爷就有个交代,至于马公子,暂时放他一马,不过从今开始每日都要不停地恐吓他,把他当成摇钱树。

秦捕头的如意算盘打得很好,可是一行人才走到白马庄村口,就被十几个手持钢刀的庄丁拦住。

内中一个帮闲高声叫道:“县衙门秦捕头办案,你们好大的胆子,还不快快闪开!”

庄丁们早就得了老杜的命令,只要是外人,不管是谁一律拦下,谁也别想过去。他们拿的是白马庄的薪水,自然听的是庄头的话,至于公差什么的,自有上头出面应付,不干自己的事。

一名捕快掣出铁尺,往前两步想要硬闯进去,一个庄丁拦住去路。那捕快一向横惯了,仗着铁尺厚重,当头劈下,庄丁用刀一挡,铁尺应声断成两截,吓得他赶忙退了回去。

秦捕头也吃了一惊,没料到对方的腰刀如此锋利,自己这方本就人少,武器又不占优势,看来不能来硬的。

秦捕头心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亮出自己的腰牌,放缓口气说道:”我们是奉了县太爷之命,前来查案,还望诸位通融一下。“

谁知那些庄丁油盐不进,来来去去就一句话,外人不得入内。

秦捕头无法可想,只得央求对方说:”可否请诸位回禀马公子一声,就说县衙门秦捕头有公务求见。“

他预感今天的办案有可能不太顺利,只好放低姿态,要不然连白马庄都进不去,别提抓人了。

至于说见到马丁后如何应对,秦捕头决定见机行事。

29、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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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捕头没想到自己今日会在小小的白马庄吃瘪,最后只能放低身段央求庄丁回禀马庄主。

然而庄丁们根本不鸟他,也不去通报马公子,气得他牙根发痒,却也无可奈何。

最后,他一咬牙一跺脚:“我们走。”

几个手下无精打采地跟在他后面往回走,来的时候个个龙精虎猛想着能够发一笔横财,谁知走的时候却灰溜溜的。

走出一段路后,秦捕头看看四下无人,停下来脚步:”前一阵子白马庄不是招劳什子的保安队吗?方才那十几个人个个身强体壮,还拿着那么好的兵器,肯定就是保安队的人。既然他们在村口呆着,咱们就找一个僻静处偷偷溜进白马庄,然后绕到工坊去抓林清水。“

几个手下都憋着一肚子火,当即附和这个行动方案。

他们毕竟常年缉拿人犯,对于如何潜入村庄很有经验,四下里稍一查看,就瞅准了一片果林。众人进入林中,借着树木的掩护慢慢地向白马庄靠拢。

幸喜一路没有撞见外人,等从果林钻出来,再猫着腰穿过一大片稻田,就摸到了白马庄侧面,寻了一条小路进入庄内。

秦捕头盘算着斜穿过白马庄,就可以沿着工坊的围墙摸到大门口,到时候留两个人把风,其他人进去抓捕林清水。

这个时间点,庄内的人大多都去了地里干活,一行人很快就摸着墙脚来到工坊的围墙外。

眼见进展顺利,秦捕头心中暗喜,谁知就在这时,正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声。

原来工坊的围墙上,每隔两百米就有一个观察哨,可以居高临下查看周围动静。

秦捕头这一行人鬼鬼祟祟,内中还有人穿着公服,明显就不是白马庄的人,故此刚一露头就被发现。

秦捕头当机立断:”快走!“

但是已经迟了!

一队巡逻的庄丁迎面赶来,将他们堵住。

秦捕头一见势头不对,这样被抓住肯定没好果子吃,若是大家在一起肯定一个都跑不掉,分开的话说不定还有人能够逃回衙门报信,当下叫道:”各自逃命。“

他们四下分开,想趁乱逃跑,就听得耳边一阵弦响,“嗖嗖嗖”乱箭齐飞。

秦捕头魂飞魄散:”这些人居然私藏弓弩,莫非真是要造反不成?“

便在这时,一个倒霉的帮闲屁股中了一箭,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其他人见状不敢再跑,乖乖地束手就擒。

庄丁们收缴了秦捕头等人的武器,反将他们锁上,带回白马庄议事厅的院子里,那个受伤的倒霉蛋,也被拔了箭支,自个儿一瘸一拐地走在中间。

议事厅落成后,特意腾出十几个房间作为办公房,白马庄的几个骨干成员都有各自的房间,不过眼下正是百业待兴之际,他们基本都在外头忙活,只有马丁从泉城府回来后,白天基本上都呆在这里,琢磨一些管理条例之类的事情。

叶继欢听得外面一阵嘈杂,便出去看了看,回来向马丁禀报:”外面抓了好些个私闯白马庄的人,内中一人似乎是县衙门的秦捕头。“

叶继欢原本是城里的黑道大哥,自然跟捕房的人打过交道。

马丁笑了笑:“谁说官府办事拖沓,这不是来得挺快的嘛!”

他带着叶继欢来到院子里,就见秦捕头一众被铁链锁着,垂头丧气地站在院子中央。

秦捕头抬眼看见马丁,忙不迭叫道:”马公子,是我!我是秦捕头!“

马丁走上前去,笑道:”我听下面人说有公差私闯进来,还不太相信,以为是贼匪假扮捕快,没想到真是秦捕头啊!“

秦捕头红着老脸,略显尴尬,他身上还绑着锁链,说话也不敢硬气:”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场误会,马公子可否先让人给我们松绑?“

马丁嘿嘿一笑:“你们未经我的允许,私闯白马庄,你说我在没有了解真相之前,会轻易放了你们吗?”

秦捕头急忙分辩道:”马公子有所不知,我们在村口被拦下,恳求那些人通禀马公子一声,可是他们就是不愿意……“

马丁打断他的话:“因此你就干脆绕开他们?”

秦捕头见马公子脸色不善,登时气势短了三分:”我们奉命办案,也是迫不得已,请马公子见谅。“

马丁的目光直视秦捕头,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毛,心说自己知道白马庄擅藏弓弩,对方不会因此杀人灭口吧?

就听得马丁说道:“我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你看上了一位小姐,但是这个小姐并不知情,你就想着进绣楼找她,可是丫环拦住了你,还不愿意回禀小姐,于是你就偷偷地爬窗户进去奸淫了小姐,结果被当场抓获,你说你认识小姐的家人,乞求原谅,你觉得人家会放了你吗?”

秦捕头被马丁的神逻辑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可我什么也没做就被抓住了。“

马丁道:“好吧,就算你强奸未遂,枉你身为捕头,难道会天真地认为这样就不犯法吗?”

秦捕头一时语塞,总感觉哪里不对,他忙道:”等等,让我捋一捋。“

随即,他醒悟过来这是马丁在偷换概念,道:”马公子所言差矣!我乃奉县太爷之命,前来查案,随身携带绿头火签,可以出入南安县城任何一处地方。“

马丁不屑地笑道:”没错,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比方,你当然可以拿出火签,说自己有权出入小姐的绣楼查案,但即便如此,你也要事先经过家主的允许,并且在他的陪伴下进入绣楼,否则你在闺房里胡天胡地,岂不坏了小姐的名节?“

秦捕头再一次张口结舌,他已经彻底被马丁的弯弯道道绕晕了,怎么也捋不直自己的思路。

马丁也没给他太多的时间争辩,说道:“既然你们未经允许擅闯白马庄,又不幸落到我的手里,现在你们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去给我搬砖盖房子……”

话未说完,秦捕头就叫了起来:“马公子,我们可是县衙门的捕快!”

他的意思是如若你胆敢羁押公差,县太爷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马丁根本不在意他的言下之意,接道:“正因为你们是捕快,所以我额外给你们另外一个选择,就是帮我暗中调查白马庄内部人员,有谁被泉城府的人收买了?记住,你们可以找人问话,并且对方不能拒绝回答,你们也可以通过第三方了解情况,但是,你们不得对白马庄的任何人进行辱骂、殴打、挑衅和逼供。只要你们查清楚了,我就放你们离开,决不食言。”

马丁这么做也是灵机一动,他手上确实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正好秦捕头撞上枪口,就让这个专业人士来拔钉子好了。

秦捕头都快落泪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怎么查案?看来短时间内,除非县太爷派人营救,否则很难离开白马庄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查案是老本行,总比搬砖轻松,秦捕头扬了扬手臂上的锁链,示意庄丁打开。

马丁却道:“不必打开了,省得你们生出逃跑之心。”

秦捕头急道:“这天下哪有公差套着锁链查案的?”

马丁不紧不慢地说道:“太祖之时由于贪官太多,杀到候补官员都不够用,很多犯官都是戴着枷锁坐在公堂上审案,难道你没听说过吗?既然官员都可以这般开堂,你们为何不能如此查案?”

秦捕头顿时无语。

庄丁押着秦捕头一众查案去了,叶继欢不解地问道:“公子,前两日你不是说要对官府先礼后兵吗?为何又要扣住秦捕头?”

马丁笑道:“衙门里的那些官员,绝对没有你我这么通情达理。如果此番我将秦捕头放回去,并且表示愿意花钱消灾,甘知县一定会做出错误的判断,觉得白马庄是个软柿子,接下来就会三天两头来捏我们一下。但是如果我们接连挫败官府几次,他就会知道白马庄不是好惹的,到时候我们只要稍微表达善意,他就会感到心满意足。”

叶继欢琢磨了一阵子,觉得马公子所言极是。

却说甘知县派出秦捕头前往白马庄拿人,第一日日落西山没有回来复命。

甘知县心说这必是马丁在白马庄设宴招待他们,恳求他们在太爷面前美言几句。秦捕头一定是喝得酩酊大醉,故此无法上路。

第二日夕阳西下时,秦捕头他们仍是不见踪影,甘知县不免有些焦躁:这秦捕头也忒不知深浅,竟然在白马庄流连忘返。

到了第三日晌午,秦捕头依然杳无音讯,甘知县已经有些不安,秦捕头是经年的查案老手,行事断不会这般离谱。

他立即召来另外一个姓赵的捕头,命他多带人手,火速赶往白马庄,查找人间蒸发的秦捕头。

赵捕头与秦捕头貌合神离,素来暗中较劲,巴不得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既然县太爷有令,而且听说那个马公子似乎很有钱,他也就兴冲冲地叫上几个捕快,又带了一群帮闲,浩浩荡荡地去白马庄吃大户。

30、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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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派出三批捕快前去白马庄,全都莫名其妙地失联,反应迟钝的甘知县终于醒悟过来:事情不太对头。

通常捕快前去某处缉拿人犯,就算遭受地方势力的阻扰,最多也是无功而返。

小吏、捕快和衙役不比流官,他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很可能会合伙起来欺哄县太爷,但私下里关系不会闹得太僵。

那些缙绅豪强就算与捕快有利益冲突,多半都是秉承“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理念,不会采取过激行为。

县衙门的捕房里没剩几个人,已经无法维持衙门正常的办案。甘知县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登时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时候,他面临两种选择,一是向府城求助,那样会落个办事不力,昏庸无能的评价;二是跟南安所或巡检司协商,请求官兵介入此事,但这样事情会闹得沸沸扬扬。

甘知县不愿看见以上两种局面,他要想办法用纸包住火,把危机化于无形。

情急之下,甘知县突然想起叶司吏似乎跟马丁有交情,赶忙把他叫来。

叶司吏昨日请假去泉城府没得到上司方县丞的批准,老大不高兴,拖拖沓沓来到甘知县面前,草草施了个礼:“大人有何吩咐?”

甘知县没空计较他的态度,在对方还没到之前,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开口,当下温言道:“叶司吏,这段时间衙门里事务繁多,辛苦你了。昨儿你说告假几日,方县丞没有应允,委实不近人情,这事我准了。”

叶司吏立马笑逐颜开:“谢大老爷!”

“慢着!”甘知县见叶司吏马上要走,赶紧话入正题,”捕房这帮人太不让人省心,本官叫他们去白马庄查案,结果一个个像是断线的风筝,踪迹全无。这样吧,你跟马公子熟识,辛苦你跑一趟白马庄,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叶司吏心中暗骂:老匹夫,我说今日怎地嘴上抹蜜了,还变得这么大方,原来是有求于我。

当下叶司吏故意拿捏一番:“大人有所不知,卑职与马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大人莫要听别人乱嚼舌根。”

甘知县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指着他帮忙,只得放缓语气道:”此事非辛苦你一趟不可,切莫推辞。这样吧,修缮城墙的工期我给你延长一个月,另外再给你加100两银子的经费。“

县太爷的话说到这份上,办事又难得这般敞亮一回,叶司吏心知此番无法推脱,便领命而去。

跟旁人不同,叶司吏与白马庄的关系甚为密切,又曾亲自送匠户过来,马丁也交代过不要为难此人,因此叶司吏被一个庄丁领着,一路畅通无阻来到白马庄议事厅楼外。

迎面恰好走来两人,前头一人身上绑着锁链,正是秦捕头,每日这个时候,他都要被人押着,过来向马丁回禀前一天的工作成果。

叶司吏见状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这…这是怎么说的…“

他原以为这些捕快最多也就是被软禁,没想到马公子下手这么狠,居然把捕头也给锁起来。

秦捕头看见叶司吏,仿佛看见了救星,赶忙抢前两步,叫道:”叶司吏救我!“

叶司吏也深觉马公子这般做法甚为不妥,于是对秦捕头说道:”你在外面等着。“

他转身进了楼内,自有庄丁先行前去向马丁回禀叶司吏求见。

马丁颇感意外,捕房的人跟户房应该没有干系吧?当下命人请他进来一叙。

叶司吏走进马丁的办公房,拱手致意。马丁回过礼后,先向叶司吏上次的通风报信表示感谢。

叶司吏谦逊两句,马上说道:”马公子,这几日你扣押了十几名捕头捕快,此举有欠考虑啊!“

马丁微笑着说道:“何以见得?”

叶司吏道:“大老爷派人来白马庄,名义上要查案,实际上不过是借口而已,公子随便交出几个工匠,再花点银子就能消弭此事。可是公子竟然将官差羁押于白马庄,这是公然对抗官府,事态极为严重,万一县太爷恼羞成怒,调集人手攻打白马庄,到时悔之晚矣!”

马丁噗嗤一笑:”县衙门里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人,基本上都落我手里了,县太爷是准备再给我送一批民夫过来吗?“

叶司吏想想也是,不厚道地笑了:县衙门捕房就剩三瓜两枣,吏房、户房、工房、礼房等其它各房都不济事,唯一的兵房只有几个老弱病残也不顶事,而县令又无权调动军队,甘知县就算脑子抽风了想血洗白马庄,哪来的人手可用?

不过,叶司吏眼下与马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担心的是,甘知县可不是孤军奋战,他的背后有泉城府,万一府城知道此事,那就麻烦大了。

他可不想刚去泉城府买回一群匠户,结果发现白马庄被官府一窝端了,那他买来的匠户岂不砸在手里了?

叶司吏觉得马丁最好的收场方式,还是赶紧放了捕快,拿钱出来赔礼道歉,再交出几个工匠作为替罪羊,然后花一笔银子收买县太爷。

“交出工匠?”马丁颇为玩味地反问。

叶司吏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可无人顶罪?公子放心,我这两天就再跑一趟泉城府,必定会帮公子再买一批匠户回来。“

马丁摆摆手说道:”有劳司吏费心。不过,凡是投靠白马庄的人,就在我马丁的庇护之下。我不会把我的人交到对我有敌意的人手里。“

叶司吏急道:“万一县太爷真的动怒……”

马丁笑道:“他手里无兵无将,可用之人也就几十个衙役,我连捕头都不怕还怕那些个杂役?县太爷再恼,他还能咬我一口不成?”

他看看叶司吏,缓和一下语气道:“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愿意退让一步,以此表示我对甘知县的善意,我可以把衙门口的人都交给你带回去。不过秦捕头可不能走,他必须留在这里帮忙一段时间。”

马丁想了想,又道:”这些人你也不能白白带走,要用同样人数的工匠来交换,当然,该给的银子不会少了你的。“

“马公子可否让我先把人带走,再尽快补足相应人数的匠户?”

“鉴于你我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我同意了。”

叶司吏见马丁主意已定,也不便多言,能够带回大多数人,已经可以在甘知县跟前交差了。

随后,马丁传令下去,所有的捕快都被集中到院子里,交给了叶司吏。

这段时间,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搬运砖石供宫本民工队建养猪场。

至于那些帮闲,当然不在放回的名单之列,白马庄正是缺人之际,马丁岂肯轻易放弃这批劳力?

秦捕头渴求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叶司吏。叶司吏只能是一摊手,做个爱莫能助的动作。

秦捕头眼睁睁看着所有的同僚卸下了锁链,都被叶司吏带走,而自己独自一人留了下来。

临走前,赵捕头看看没人注意,拍拍他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你就自求多福吧!“

甘知县盼星星盼月亮,总算见到叶司吏带着一大群捕快回到衙门。

他狠狠地夸了一通叶司吏,等人群稍稍散去,就把赵捕头叫到后堂,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捕头头脑活络,平日里总是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甘知县,算是甘知县的亲信,甘知县觉得他的话可信度比较高。

原来,那日赵捕头他们到了白马庄村口,跟秦捕头那是一样的遭遇,同样被一群庄丁拦下,也同样不去回禀马公子,而当赵捕头问起对方是否见过秦捕头时,那些庄丁也是一问三不知。

于是理所当然的,有人提出跟秦捕头一样的建议——找一条小路潜入白马庄。

他们就近找了一条小路,也就是秦捕头走过的路,穿过果林和稻田,一行人蹑足潜踪顺着小路前进。

谁知在这条路尽头的房子里,竟然埋伏着一队庄丁,等他们到了近前,好多支弩箭从门窗各处伸出,齐刷刷对准他们。

一行人还没真正进入白马庄,就这样稀里糊涂被抓住了。

第二天,赵捕头搬砖的时候,看见了甘知县派来的第三队捕快也被送到工地,一问才知道,他们也是在同样的地点,被人用同样的方式擒获。

马丁的请君入瓮之计,让甘知县瞠目结舌,不过随后他就无暇顾及这事,急问:”等等,你说白马庄居然藏有弩机?“

赵捕头点头道:”千真万确,若非如此,我们断不会悉数被擒。“

此外,赵捕头还透露了一个重要情报:白马庄内藏匿着大量的倭寇,这些倭寇都在帮着建房搭舍,看来有可能要长期落脚白马庄。

白马庄不但藏有弩机,还肆无忌惮地拿出来对付公差,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里,这让甘知县感到非常棘手。

更可怕的是,白马庄里居然还有倭寇,更是让甘知县感觉天都快塌下来了。

看来白马庄的确是包藏祸心。

本来甘知县看到通过叶司吏的门路,捕房的人终于安然脱险,心里已经松了一口气。

现在他的心却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有种纸快要包不住火的不祥预感。

甘知县左思右想,觉得既然白马庄这般强势,一众捕快都讨不到便宜,就算藏有军用武器和倭寇,自己也只能假装没看见,然后叮嘱下面的人不要乱说话,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会再生事端。

白马庄既然愿意放回捕快,表明马丁近期没有闹事的打算,等到撑个一年半载,自己调任之后,管他身后洪水滔天。

至于自己的顶头上司王知府那边,干脆就编几句瞎话应付一下,反正欺上瞒下的事情没少干过。

不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甘知县收到了泉城府丁启桢发给他的密函。

丁启桢是甘知县同年中的佼佼者,想当初金榜题名时,甘宫对这个年轻的榜首佩服得五体投地。

丁启桢的信中先是热情地叙旧几句,然后很关切地告诉甘知县,王知府极为关注白马庄一事,他作为甘知县的同年,奉劝甘知县不要徇私枉法,不然王知府很可能会摘了他的乌纱帽。

看完这封密信,甘知县的心都凉了半截。

他知道丁启桢跟王知府关系密切,这个消息断然不会是信口开河。

既然王知府这般关注白马庄,那么等自己呈文上去,府城很可能会派人下来复核,到时候想不露馅都难。

一念及此,甘知县立即命人去请巡检司刘巡检和南安所的马千总,即刻前来县衙议事。

31、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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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知县紧急召见马千总和刘巡检,当然是想要让他们攻破白马庄,顺便把马丁一伙人抓捕归案。

在他看来,捕快也就能欺负一下老百姓,遇到江洋大盗都未必能够取胜,更何况马丁这样无法无天的家伙?

巡检司专职缉捕盗贼,稽查走私,类似于后世的武警部队,介于民兵与正规军之间,人数约有三五百人;而南安所属于地方驻军,理论上有一千人马。二者在甘知县眼里都是兵强马壮,觉得任谁出马都能完克白马庄。

至于说白马庄内藏有倭寇之事,鉴于倭寇恶名远扬,甘知县准备瞒着二人不提此事,以免他们吓破胆子。

巡检司和卫所兵都是属于军事系统而非行政系统,由兵部这一体系管辖。

甘知县并不能命令这俩人对某处采取何种行动,也就是说他没有调动军队的权利,不过明面上三方都是南安地界上的体制内的官员,甘知县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二人进行协商,只要能够说动这俩个主官就行。

马千总和刘巡检前后脚进了县衙门的后堂。

落座之后,性急的刘巡检开口问道:“不知大老爷找我们来,有何贵干?”

甘知县轻捻胡须道:”二位可曾听说过白马庄的马丁?“

刘巡检道:”自是听说过,坊间传闻这个马公子原是一个破落户,近日突然在深山老林遇到神仙授宝,给了无数宝贝,我的一个亲戚在郑员外府内当差,据他说,郑员外把府上的所有金银都拉去白马庄,用来交换马公子的宝贝。“

马千总也点头不已,心里却道:你们只是听说罢了,我可是见过本尊,还跟马公子一起喝过茶。

甘知县道:”据本官了解,刘巡检所言千真万确。那马丁的白马庄内,藏着无数奇珍异宝,若是得了几件,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不知二位有没有兴趣拿下白马庄?“

刘巡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老爷,我们可是官府的人,公然谈论明火执仗抢劫民舍,恐怕不妥吧?”

甘知县见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解释说:”白马庄私造武器,还私藏弓弩,王知府得报后极为震怒,特命我彻查到底。只不过白马庄人多势众,我的人手不够,故此想请二位发兵攻打白马庄。“

马千总心说我的部下还在白马庄打工呢!我可是知道内幕消息,据王把总所言,白马庄的保安队强横无比,佛挡杀佛魔挡灭魔,连一大群倭寇来犯,都被抓去当了民工。

他虽知甘知县所言不虚,马丁确实坐拥金山银山,不过就凭南安所和巡检司这些个歪瓜裂枣,想要对付马公子,恐怕加在一起都不够看。

马千总审时度势,不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决定婉言回绝此事:”大老爷治下居然有这等匪类,南安所义不容辞,理当为大老爷分忧,只是接连几年欠饷严重,兵无斗志,须得由县衙门补足欠饷,再拨一笔开拔银子,南安所必定出兵!“

甘知县对此也有所心理准备,他把两个人叫过来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相互杀价,形成恶性竞争,自己便可少花钱多办事。

当下甘知县和颜悦色地问道:”这是自然。但不知马千总需要多少银两?“

马千总毫不客气地来了个狮子大开口:”我手上一千人马,每个人给个10两银子,少说也得白银1万两吧!“

甘知县闻言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心说老子要不是读书人,就拿鞋底抽你丫的。

县衙门的财政收入主要是田赋和丁徭,去年整个南安县城一年的田赋丁徭加起来还不到1万两白银,除了上交府库的银子之外,年终结余不过区区几百两银子而已。

现如今这马千总一张口就是1万两银子,甘知县砸锅卖铁也拿不出这笔钱,还让不让人活了?

刘巡检也是一脸愕然地盯着马千总,心说这大兄弟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甘知县转向刘巡检问道:”那巡检司怎么说?“

惊愕过后,刘巡检心头一阵狂喜,这马千总这般信口开河,甘知县必定将其从这次行动中剔除出去,自己便可独自领兵攻打白马庄,到时候的战果巡检司可以独吞,省得还要分一份给南安所。

想到这里,刘巡检忙道:“既然大老爷开口,卑职怎敢不从?大老爷只需拨给100两银子开拔费,巡检司必定在三日之内出发,一举荡平白马庄。”

甘知县心说还是刘巡检明白事理,大喜道:“好,100两银子即刻下拨,本官预祝巡检司旗开得胜。”

他盘算着这100两银子花出去,等巡检司拿下白马庄,怎么也得回馈10倍以上吧!

二人开始热烈商议出兵的具体事项,倒把马千总晾在一边。

马千总略显尴尬地想要告辞,转念一想,我何不听听他们的行动计划,顺便帮忙出个主意,万一巡检司走了狗屎运侥幸得手,我也好找个借口分功。

不过甘知县明显已经不待见他,不容置疑地下了逐客令:“马千总事务繁忙,不便在此久留,就请先回吧!慢走,不送!”

被赶出县衙门后,马千总满怀怨气,心道:既然你们不带我玩,不想分给我半点好处,那我就连那一丁点渺茫的机会都不留给你们。

马云马千总在路旁的铺子里借了纸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然后叫一个亲卫贴身藏好,低声吩咐他即刻送去白马庄,面呈马公子。

巡检司的行动计划还在酝酿当中的时候,马丁就先后收到了来自马千总和叶司吏的警示。

就连老蔡,也通过自己的渠道,收到相关的信息,并第一时间赶去白马庄告知马丁小心防范。

紧接着,李浩南以前道上的朋友,也纷纷用各自的方式给白马庄报信。

马丁坐在议事厅里,面对一堆纷杂的纸条,发出嘲弄的笑声:“没想到白马庄深得民心,官兵还没出动,居然有这么多人给我通风报信。”

李浩南不屑地说道:”什么民心,还不是公子你过于大方,给每个送信人3两银子,这些苍蝇就见了血一般嗡嗡嗡围上来了。“

万科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有人报信,总比官兵到了跟前才仓促应战更好。花点钱也是物有所值。“

李浩南脸上不屑的神色更加浓烈:”官兵?就巡检司那帮人,连南安所的兵丁都不如,根本算不得官兵。说实话,那样的货色,我一个可以打十个。“

马丁见李浩南越说越不像话,沉下脸道:”骄兵必败,李大队长莫要轻敌。再说两军交战,又不是街头打架,你那匹夫之勇有什么用?“

一番训斥终于让李浩南闭嘴。

马丁说道:”眼下我们的保安队射击训练已经持续进行了一段时间,此番巡检司来打我们,我决定在对战之时保安队先派出10个人,验证一下射击训练的成果。我希望保安队能够一个打十个!“

李浩南:……

为了能够一战定乾坤,刘巡检与甘知县商议了半日,又找来赵捕头问了白马庄的装备,可谓做足准备工作。

听说白马庄的人全都是钢刀,没有长兵器,刘巡检让所有的兵丁一律换上长枪;听说白马庄的刀很锋利,又特意在枪头处加上铁制护套,防止被刀砍断枪柄;听说白马庄有弩箭,就从县衙门兵房里借来几套生锈的铁甲,让自己的亲兵带着,这还不放心,顺便又借了十几只木盾牌。

一切准备妥当,刘巡检看看儿郎们长枪如林,觉得自己信心百倍,甘知县问他此番出击有几成把握,他伸出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摇了摇:”十成,十成!“

为了达到突袭的目的,刘巡检本来计划夜间出发,怎奈这年头大多数人都缺乏维生素a,军中夜盲症比比皆是,根本就没法进行长途奔袭,他只得退而求其次,也不管底下人如何抱怨,天刚蒙蒙亮就下令开拔,直奔白马庄。

当日雾气弥漫,刘巡检心头大喜:真是天助我也,心里想着待会儿神不知鬼不觉地冲进白马庄,马丁可能还在搂着女人睡觉吧!

马丁当然没有睡觉,他早就往县城里派出密探,就守在巡检司营房外。

巡检司的人马才出营门,密探就抄小路赶回白马庄回禀马公子。

马丁带着叶继欢到达村口时,李浩南和大傻已经组织好防线,并且在道路上布置了拒马,可以稍缓敌人的攻势。

此时最外围的暗哨也跑回来报告说敌人已在二里开外,人数大约300多人。

马丁看看身边,把守村口两侧的是几十名庄丁,都藏身矮墙和树后,主要武器是腰刀和弩机。一百多个保安队士兵大部分分布在村口主干道两旁的屋子和岔道上,可以在第一时间冲出来封锁路面。

在拒马的后面,站着10个配备了燧发枪的保安队士兵,已经做好应战的准备。

跟散漫的庄丁对比,这10个经过一个多月训练的保安队士兵身上,明显散发出令人生畏的肃杀之气。

租用的南安所官兵当然不能上阵,马丁让他们与宫本民工队一同呆在养猪场工地,互相监督以免惹出事端。

马丁的战术安排,是先用10个保安队士兵阻击敌人,看看能否在跟敌方短兵相接前进行3轮射击。

等敌人冲上来搬开拒马时,这10人开始后撤,诱敌深入,然后两边的伏军便可趁机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马丁判断巡检司虽然倾巢出动,足有300多人,不过自己的保安队武器先进,训练充足,应该能够顺利打败敌人。

又过了一阵子,马丁的视线里,已经影影绰绰出现了一大群人,由于雾气太重能见度不足,距离大约200米。

李浩南也观测到这个情况,他压低声音对那10人说道:”别急,放到20丈内开枪!“

巡检司的人走得很慢,越是接近白马庄,他们就越发谨慎小心。

刘巡检骑在马背上,手搭凉棚看看前方,问身边的亲兵:”前面就是白马庄,路口似乎有人?“

亲兵眼力很好,努力辨认一下,道:”好像只有几个人,似乎还有拒马…“

刘巡检冷哼一声,吐出一句昨儿刚从甘知县那里学来的成语:”螳臂当车!“

言毕,他高声叫道:”儿郎们,给我冲!“

众兵丁发声喊,就往前冲。

便在这时,就见对面火光一闪,砰地传来一声枪响!

32、溃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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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巡检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见身边方才答话的披甲亲兵胸前迸出一朵血花,随即一声惨叫,仰面倒下,抽搐几下就不动了。

刘巡检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良久才醒悟过来:”不好,贼人有火铳!“

此时,刚刚越过他往前冲的兵丁,已经纷纷后退——对面居然有火器,隔着大老远就能伤人,连穿着铁甲都不济事,这可真是要了亲命。

一时间兵败如山倒,巡检司的人马起个大早,一路赶来,还没摸着白马庄,就掉头往回跑了,疲惫不堪之下,旗帜兵器丢了一地。

刘巡检和他的几个亲兵挥舞刀枪还想稳住阵脚,寻机再战,怎奈人心涣散,哪里还留得住人?

看看身边没剩几个人,局面已不可挽回,刘巡检倒也光棍,叫了声:”各自逃命吧!“拨转马头就走。

可怜他的那些个亲兵,已然披甲准备冲锋陷阵,这下为了跑得快点,不得不在原地丢盔卸甲,登时就落在了后面。

白马庄村口。

马丁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情况?!这几百号人,不会因为这一枪就全垮了吧?这尼玛的官兵连土匪都不如吧?

李浩南狠狠瞪了守住路口的那10个保安队士兵一眼,气急败坏地骂道:”谁开的枪?“

内中一人胆战心惊地出列立正,大声回答:“报告大队长,是我不小心走火了!”

“甘霖老母,当老子的话是放屁吗?!”

”报告大队长,我老母去年过世了。“

李浩南气得快要抓狂了,大吼一声:“公子让我们多抓俘虏,还不赶紧去追?妈的谁这么碍事把拒马摆得这么严实?”

那个实话实说的士兵马上答道:”报告大队长,是你亲自下的命令!“

李浩南飞起一脚:“就你话多,还不快追?”

马丁已然下令庄丁搬开拒马,所有的保安队士兵和庄丁也不讲究队形了,一窝蜂地去追击四处溃逃的敌人。

马丁不放心地在后面大叫:”抓活的,抓活的!“

他可不想这些人提了一堆首级回来。

白马庄的诱敌之计是大傻提出来的,他有些担心刘巡检也是诈败,道:”这别是对方的诱敌之计吧?”

李浩南嗤笑道:“就姓刘的那无胆鼠辈,早被吓破胆了,他骑马跑得快,再等会儿恐怕就第一个跑回县城了吧?“

巡检司的人一早走了十几里的路,才赶到这里,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又得往回跑,多半已是气力不济。

加之道路狭窄拥挤,很多急于逃命的巡检司兵丁急红了眼,干脆跳到农田里,结果反而陷入泥沼,逃得更慢。

不过浓密的雾气还是影响了搜寻俘虏,很多兵丁跑不动,就躲进了草丛和小树林里。

马丁看看押送回来的俘虏不是太多,感到非常不满意,下令让宫本民工队和南安所苦力队也全体出动,撒出去抓人。

本来,这两只队伍被老杜告知今日停工,放假一天,已然是喜出望外,没想到却被安排在一处,都放在养猪场的工地上。

这段时间这两帮人分别承建养猪场和养鱼池,并未见面,也就相安无事。

这下王把总和宫本二人呆在一处,真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王把总冷笑道:”倭贼,你也有今日。“

宫本毫不示弱:“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王把总怒道:”败军之将还敢放肆?是不是那天没被打够?“

宫本鄙视地看着他:”我看你干脆改姓皮得了,叫皮把总,厚脸皮把总。那天是谁被我打得满地找牙?”

王把总气得额头青筋爆起:“老子跟你比的是手上的真功夫,你就会玩阴的,用火枪偷袭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宫本立即抓住这个把柄:”哈…马公子也用火枪,你的意思是他也只会玩阴的,他不是英雄好汉?!“

”老子啥时说过马公子坏话!“王把总嘴皮子没有宫本利索,干脆不说了,操起一根扁担:“来,有种来单挑!”

宫本跟王把总交过手,知道对方几斤几两,一撇嘴,将手中用来监工的短棒耍了个棍花:“放马过来!”

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一处,几十个回合都不分胜负。

直至马丁的命令传来,让他们各自带人去抓俘虏,二人只好悻悻然住手,王把总的左眼一片青肿,宫本的额角也是肿起个大包,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二人让手下带上木棍绳索赶到村口,马丁简明扼要地说道:”今日有人来犯白马庄,已经被击败逃跑,你们赶紧去追,抓得多本公子有赏。“

二人憋着一股子心气,非得胜出对方一筹,于是督促各自的手下,沿着道路两侧进行拉网式搜索。

王把总亲自带着两个亲兵沿着一条水沟前行,忽然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草丛似乎微微一晃,他给两边使个眼色,亲兵会意,举起木棍冲上前去就是一阵乱敲乱打,草丛间当时就滚出一人,抱头高声求饶。

王把总听着声音很是耳熟,便叫道:”停,停!别打了!“

两个亲兵按住那人,用木棍顶住对方腰眼,让他无法动弹。

挨打那人挣扎着抬眼见是王把总,连忙叫道:”王把总,是我!“

王把总定睛细看,认得此人便是巡检司长官刘巡检的亲兵,名叫刘浪,自己平日跟马千总去找刘巡检赌牌之时见过多次,他觉得很是纳闷:怎地刘巡检的人会出现在这里?当下问道:“怎么回事?你因何在此?”

刘浪将巡检司出兵白马庄,还没跟对方打个照面,便惨遭大败的经过讲了一遍。

王把总扼腕长叹:”刘巡检真是猪油蒙了心,这白马庄马公子是好惹的主吗?“

那亲兵刘浪点头道:“多说无益,既然王把总在此,咱们都不是外人,就放我回去吧!”

王把总立刻摇头道:”咱们交情归交情,放你可不行,我还指着靠把你们交给马公子换点赏金呐。再说,我正和人比赛谁抓的人更多,说不得只好委屈你了。“

刘浪急了:“王总爷,先不说咱们认识,就说咱们都是官兵,你怎可帮着外人对付官兵,这要传到上官耳中,那可是后患无穷!”

王把总一听这话马上翻脸:“你以为我放了你就跑得掉吗?实话告诉你,有好多人都在追你们,你根本无处可逃,与其让别人抓住邀功,还不如落在我的手里。左右,给我绑了!”

王把总的两个亲兵不由分说,抽出绳子将刘浪双手反绑,然后押着他继续追捕其他的漏网之鱼。

刘巡检仗着自己骑马,四条腿跑得飞快,一口气跑出好几里路,将一众手下远远甩在后面。

确定已经脱离危险后,刘巡检勒住缰绳,见身边空无一人,气苦叫道:”竖子误我!“

刘巡检口中的竖子,自然是指甘知县。他猜测甘知县应该知道白马庄的一切,可偏偏不告诉自己,害得自己全无防备,以至于损兵折将。

刘巡检越想越恨,早知道白马庄有火铳,自己断然不会趟这趟浑水,他把路旁的树枝当作甘知县,狠狠一刀劈断泄愤:”这厮,害得我好苦!“

在道旁等了好长时间,才陆陆续续有兵丁溃逃到此。刘巡检把这些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部下都聚拢在自己身边,一数不过50人左右,他看看天空中雾气逐渐散去,心说怎么也不止跑回这么点人吧,于是耐着性子继续等候。

远远看见一群人穿过薄雾,朝这边跑来。刘巡检见那群人足有将近20人,重重地吁了口气,总算又回来一大波人马了,说不定自己的那几个亲兵也在里面。

谁知到了近前,刘巡检赫然发现这群人根本就不是巡检司的兵丁,他们的手里拿着木棒和绳子,显然是白马庄的人出来抓俘。

刘巡检见自己一方人数有优势,对方手里又只有木棍,己方这边稀稀拉拉的还有十多根长枪,总体而言自己还是占了上风。

刘巡检心下骂道:欺人太甚!他决定发动一场漂亮的绝地反击战,打垮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自己挽回一些颜面。

他让手里还有武器的兵丁站在前列,准备迎战。

宫本看到前方乌央乌央一堆人,内中还有一个骑马的,显然是个头领,心下大喜,心说这回逮住一条大鱼,定然要在马公子面前压王把总一头,出了心头的这口恶气。

及至冲到眼前,宫本见对方居然严阵以待,不禁愕然。他看看左右手下人的木棍,再看看对面的十几杆长枪,感觉似乎胜算不大。

刘巡检看着宫本这些人的装束,活脱脱就是一群农民,心说:我老刘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踩两脚,白马庄的保安我承认打不过,可是你们这些泥腿子居然敢追上来,敢情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宫本民工队看见对面没有逃跑,反而放平长枪像是要抵抗,不由得一阵骚动。

宫本一看军心动摇,赶紧厉声高呼几句,大意就是不要慌张,援兵马上就到。

这几句叽里呱啦的日语一喊出来,巡检司这边人马又炸窝了,有人惊声尖叫:“倭寇,是倭寇!”

一时间,刘巡检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兵丁,又都纷纷亡命奔逃。

刘巡检听得“倭寇”二字,也是唬得魂不附体,心中恨死了甘知县,居然让自己羊送虎口,当下施展高超的马术,原地一个提缰纵马调转马头,愣是从人群中穿过,又跑在前头。

顶在最前面的那十几个枪兵,回头一看就剩哥几个了,也丢下长枪拔腿开溜。

宫本民工队发一声喊,争相狂追而去。

33、招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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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与李浩南站在白马庄村口,迎接一波波凯旋归来的部下。

被押解回来的俘虏越来越多,全部被移至保安队营房的演武场上,由专人看管起来。

王把总亲自抓了三个人,想要好好的羞辱一下宫本,却没有看见他,问过旁人方知他还没回来。

李浩南心下不免犯了嘀咕,道:“这宫本不会趁机逃跑了吧?”

马丁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应该不会,他算是自愿留在白马庄,我并没有限制他离开,自然也谈不上逃跑二字。”

说话间,旁边一人指着远处叫道:“快看,那边来了一大群人。”

李浩南吩咐下去:“小心防范,准备应战。”

直到那群人走到近前,警戒才得以解除。来者正是宫本和他的10几个手下,用绳子牵着50余个巡检司兵丁。

所有的俘虏经过清点甄别,一共290多人,其中刘巡检的10个亲兵一个也没逃走,巡检司动员了全司300人倾巢出动,最后只有不足10个兵丁从后山绕路逃回县城,而且也不回巡检司了,投亲靠友各自散去。

虽然这一场史上最短促的战斗,有点胜之不武,不过马丁跟万科老杜和李浩南几个一商量,认为既然抓了一大堆俘虏,还是应当论功行赏,拉拢一下人心,激励一下士气。

不过由于战斗赢得过于轻松,只能是按抓俘虏的数量来进行奖赏,凡是带回俘虏的人,都得到了多寡不一的赏银。

宫本成为最大的赢家,他的民工队一共抓了近百名俘虏,比王把总多了两倍以上。马丁狠狠地夸了他一通,还当场给了30两银子的赏钱。

王把总只得了5两赏银,垂头丧气,已经没了白天与宫本较劲的精气神。

马丁叫住他俩,带他们进了自己的办公房。

落座之后,马丁亲自给二人泡了杯茶,让他们受宠若惊。

马丁坐在二人对面,说道:“二位在白马庄足有一个多月时间,说说你们对我个人以及白马庄的感受吧!”

宫本抢着回答:“公子仁义,白马庄大有可为。”

王把总也道:“公子以德服人,令人钦佩,还有就是白马庄的伙食很好…”

马丁哈哈一笑,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就不拐弯抹角了,白马庄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不知道二位可否愿意正式加入白马庄?”

经过这场惨败,甘知县应该会明白单靠南安城的力量,已经无法对白马庄造成一丁点的威胁。接下来,甘知县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与马丁握手言和,坐下来好好谈谈和平共处几项原则,二是上报府城,由泉城府出动军队来对付马丁。

马丁判断,甘知县应该会先试图与白马庄和谈,毕竟这种事情捅上去,就算府城派兵前来镇压,事后甘知县十有八九也会落一个治理不力,昏庸无能的罪名,被撸去乌纱帽,甚至会有牢狱之灾。

不过,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马丁不敢把宝全都压在甘知县定然隐瞒不报之上,万一他突然发疯,做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举动,如果白马庄没有防范于未然,到时局面就有可能很被动。

故此,马丁要利用这段时间,继续扩大队伍的规模。宫本民工队和南安所苦力队虽然实力不济,不过可以作为执行警戒、巡逻、搜捕之类工作的二线部队——没错,马丁给他们的定义就是农兵,也就是忙时种地,闲时打仗。

马丁还对宫本说道:“你在白马庄呆了这段时间,应该知道,我其实对日本国人没有偏见。你们虽然暂时只是农兵,但只要加强训练,作战勇猛,我会考虑让你成立作战番队。到时候我将学习郑芝龙的做法,广招日本浪人,然后成立全部由日本国人组成的东洋十三番队,你就当总队长。”

宫本没有看过《死神》,自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十三番队,不过马丁描绘的美好前景还是让他憧憬不已。

不管怎么说,农兵总比民工听着顺耳,正式加入白马庄,虽然有可能要打仗死人,不过待遇也会有所提高,多少还有饷银。

宫本觉得自己身为同心武士,本就该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而不是在工地上当个包工头混日子,白马庄看来发展势头不错,正适合自己大展拳脚。

当下宫本立马表态:要跟随马公子鞍前马后,建功立业。

相比之下,王把总就显得比较纠结。

大明虽然已经没落,但目前还是正儿八经的统治者,卫所再烂,官兵再穷,那也是体制内的人。

更何况王把总还是个小头目,尽管手下仅有几十号人,没法跟边军的把总相提并论,可也是堂堂七品武官,论理跟甘知县都是平级——当然历代多是文贵武贱,打死王把总也不敢在甘知县面前放肆,也就只能私下说说而已,不然别看甘知县是读书人,听到这话照样揍人。

既然身负官兵小头目一职,白马庄又在跟官府对抗,那么给白马庄打工捞外快是一回事,踏上马丁的贼船就要考虑一下了。

马丁推心置腹地告诉他:“实话说吧,卫所的军户我看不上,要不是这次抓了这么多俘虏,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跟宫本一样,你们暂时也是农兵,不过以后会转为驻守部队,负责维持地方上的秩序,当然,我指的不是区区一个南安县城。如果你错失良机,我敢肯定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马丁的话非常直白,在当官兵还是当反贼之间,王把总足足犹豫了一袋烟的工夫,最后一咬牙一狠心,说道:“公子,从今往后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当夜,马丁搞了个大圆桌,设宴犒劳几个得力干将,底下的人也一律加餐。

马丁对几个骨干宣布了宫本和王把总正式入伙的事情,二人暂时还是带着自己的原班人马。

酒过三巡,马丁扫视一下左右,说道:“此番打败了巡检司,南安所的主力也为我所用,整个南安城可谓一座不设防的城市。下一步我们要怎么走,大家不妨各抒己见。”

一众手下与马丁相处久了,都知道他在做出重大决定之前,都会征询身边这些骨干的意见,但是一旦拍板就要无条件执行,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不过宫本和王把总这两个人看在眼里,却是觉得甚是稀罕——哪个主子不是一言而决?就算商量讨论也是找幕僚、军师之类人物,何须与下人废话?

马丁现在也很头疼,他觉得自己面临最大的难题便是可以议事的人太少,身边这几个人也就万达万科念过两年私塾,懂得几个字,刚加入的宫本也认得一些汉字,老杜、李浩南、林清水、叶继欢、大傻和王把总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目前白马庄人不多还能够应付,等自己坐拥南安城,只怕就会有些吃力,更遑论拿下泉城府乃至整个福宁道。

他决定下一阶段,要尽快在白马庄开设扫盲班,尤其是保安队士兵,更是要达到识得几百个常用字的程度。

之后便可以从中挑选几个头脑灵活的人,成立白马庄参谋部,专门负责制定战略和战术计划。

这段时间白马庄的发展势头,隐隐已有成为南安城第一大庄的势头,在座诸人看在眼里,都已明白马公子其志不小。

受小冰河时期的影响,万历后期伊始,中原气候开始逐年变得越发恶劣,天灾不断,北方粮食大量减产,到了天启年间越发严重,崇祯才登大宝,大明却已是一派末代景象,北方后金猖獗,西北农民起事,西南土司造反,南方海贼肆虐,就没有一个地方消停。

时势造英雄,乱世出豪杰,这道理大家都懂,自家公子神秘莫测,又有大量的财物支撑,若说众人没有动过称霸一方之心,那便是欺心了。

眼下公子突然发问,众人相互之间用眼神交流一下,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马丁见众人不语,开口说道:“俗话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大家面面相觑:这是哪来的俗话?

马丁继续往下说:“本来我暂时不想跟官府为敌,但是甘知县三番两次骚扰白马庄,此番抓住这些巡检司的兵丁,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说到这里,马丁想到了什么,道:“这些俘虏打散开来,分成两组分别去养猪场和养鱼池工地,代替原本宫本和老王的工作,你们两个各派一些人监工就行,其他人明日起开始训练,我会让李队长派几个士兵过去当教官,所有训练科目由教官安排。”

宫本和王把总齐齐点头称是。

马丁接上方才的话题,道:“经过此番失利,甘知县很可能就此偃旗息鼓,但也不得不防府城派兵过来。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一,如果甘知县前来求和,我们要不要答应,还是趁此机会拿下南安城?二,府城若是派兵,大约会出动多少人马?”

王把总说道:“我来说说府城的兵马,这些都是从马千总那里听来的,想必大差不差。泉城卫的军户有数千人,但是跟巡检司一样,平日里根本就没有操练,基本上没有战斗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真正上过战场的,是驻防泉城的金守备,他的部下都是募兵,说是有3000人,实际兵员应该在2000人左右,其中有几十个亲兵。他们跟着富州府来的大部队,同郑芝龙打过两次仗,一次是惠庵郊外遭遇战,一次是想登陆中左所,两次都大败而归。”

马丁依稀记得,郑氏海贼团在陆上的战力十足就是渣渣辉,金守备连海贼团都打不过,说战斗力超过5恐怕都是抬举他了。

34、问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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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马丁对泉城府守备部队的战斗力嗤之以鼻,但是不管怎么说那也是2000多个上过战场的人,就算是2000多头猪一起冲过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更何况虽说保安队经过将近两个月的训练,已经脱胎换骨,战斗力毋庸置疑属于精锐之师,可是严格来说他们都没有上过战场。

一想到这里马丁就很气愤:巡检司来犯,如果能够进行一场正面交锋,这是多好的练兵机会!

可惜这些巡检司兵马委实太过废柴,哪怕只有几十号人胆敢冲上来拼杀,也会让保安队得以历练,谁知道仅仅一枪走火,就把他们全都吓跑,连被追上也不敢反抗,真真是无胆鼠辈!

众人热烈讨论了一阵,觉得目前占领南安城的时机尚未成熟,主要是白马庄可用的人手还远远不够,根本无法全盘掌控这座城市,贸然行动,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局面。

更重要的是,一旦马丁拿下南安城,对于上至巡抚,下至知县的整个胡建官场而言,都将不亚于一场大地震。

因为地方官守土有责,讲究的是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在朝廷看来,失地之责堪称重罪,即便官员得以逃脱,也会被锦衣卫锁拿进京问罪,甚至还会牵连家人。

故此,在城破之际,主官通常都是选择决死一战,或者自尽殉职。

当然到了明末,朝廷逐渐失去对地方的掌控力,城池陷落只有文官才会受到严惩,那些手握重兵的总兵,崇祯还要仰仗他们打仗,又生怕逼急了他们也起兵造反,因此这些总兵就有了跟朝廷讨价还价的资格,即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弃城逃跑,崇祯为了安抚他们,也绝不会追究这些总兵的责任。这是后话,按下不提。

所以马丁明白,只要自己拿下南安城,就没有了回旋余地,自己面对的恐怕就不仅仅是泉城府的反扑,胡建巡抚熊文灿也一定不会坐视,到时富州府调集大军直扑南安城,单凭白马庄的这点兵力,就算保安队一个能打十个也难逃败绩。

目前正是熊文灿和郑芝龙谈判招安的关键时刻,富州府还留存大量部队,防备谈判破裂海贼团再度袭击沿海城镇。

马丁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去刺激熊文灿为妙。毕竟人家郑芝龙手握几万军队,还有几百艘船,中左所又是一座孤岛,而白马庄根本没有这些有利条件,全部人口也才一万人左右而已。

却说刘巡检单枪匹马逃回南安县城,一路不住地回首观瞧,唯恐倭寇趁势追来,由于过于分心,还一不小心摔下了马背,把腿给摔伤了。

幸喜宫本在没有得到马丁的指令之前,绝不敢擅自做主,能够抓住几十个俘虏他已经心满意足,至于敌方主将那个无胆鼠辈,跑就跑了吧!

刘巡检策马直达县衙门口,这才翻身下马,拖着一条伤腿怒气冲冲地直闯公堂。

把门的衙役见他一脸晦气,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只得任由他闯了进去。

甘知县今日没有升堂,早上下人回禀巡检司的大队人马已然出发后,他便一直坐立不安,根本没有心情处理公务,就盼着前方能送回报捷消息。

可是这会儿已过午后,刘巡检依然没有派人送个口信,他饭也没吃几口,闷闷不乐地独自坐在花厅内,每日雷打不动的午睡也不去睡了,连最心爱的三姨娘来劝慰他宽心,也被他没好气地赶跑了。

便在这时,突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甘知县正待吩咐身边的衙役出去看看是不是刘巡检的人前来报信,想想还是亲自出去查看,还没走到门口,就见一条大汉一瘸一拐地冲进厅内,差点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来者不是刘巡检又是哪个?

刘巡检遭遇惨败,满怀悲愤之情,气势汹汹要来找甘知县兴师问罪,问问他为何要欺瞒自己?为何要哄骗自己往火坑里跳?

他甚至还想好了,如若甘知县承认隐瞒白马庄的实力,他就大耳刮抽得对方跪地求饶。

可是眼下真正见到知县太爷,看着他不怒自威的表情,想想文官的强势武将的憋屈,刘巡检先自矮了三分,满脸的忿怒一下子转变成一腔的愁苦,顾不得腿上的伤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涕泪泗流地叫道:“卑职无能!巡检司全军尽墨。县尊大人救我则个!”

甘知县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用问也知道刘巡检一头撞到了铁板上,他没有出言训斥,也没有双手搀扶,而是默默地转身回到桌旁坐下,低眉垂目拿起碗筷,扒拉几口方才吃不下的午饭,自顾自地细嚼慢咽,全然不管跪在地上的刘巡检。

刘巡检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完全看不懂甘知县在打什么哑谜,当下抹一把眼泪,左腿又痛又麻,也不敢站起来,就跪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吃饭的甘大人,感觉自个儿的肚子也在咕咕叫,只不过借他个胆子也只能忍着,不。

甘知县看也不看长跪不起的刘巡检,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径直走到墙脚的躺椅边,用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躺上去,开始闭目养神。

刘巡检越发的莫名其妙,心说莫非甘大人是诸葛孔明再世,一切尽在掌握中?

又等了一阵子,眼见甘知县已经发出阵阵鼾声,刘巡检用膝盖挪着身子,拖着伤腿移动到躺椅边上,壮着胆子轻声喊道:“甘大人,甘大人!”

连叫了几声,甘知县终于被吵醒,缓缓睁开一双无神的死鱼眼,仔细端详了榻边的刘巡检半日,才回过神来:“你怎么还没走?”

刘巡检心说我能走吗?我成了孤家寡人,巡检司也已有名无实,我能去哪儿?

再则说了,这事要是呈报上去,上司定然勃然大怒,恐怕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只听得甘知县长叹一声:“你留在此处,又有何用?”

刘巡检道:“大人不是胸有成竹吗?”

甘知县苦笑道:“我还指着你能够一举荡平白马庄,不曾想却是一场惨败。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可想。贼人势大,又知晓县城空虚,只怕这两日便会前来攻打,我除了如实上奏,坐等王知府定夺之外,拿什么抵挡贼匪?说不得只能一死以报君恩。”

原来,甘宫甘知县方才的一举一动,并非智珠在握,而是破罐子破摔,该吃吃,该睡睡,今朝有酒今朝醉;洗洗澡,泡泡脚,舒服一秒是一秒。

刘巡检眼见甘知县露出认命的神色,急道:“大人不可!事在人为,说不定还有转机也未可知。”

甘知县道:“除非你我能立马拿下白马庄,还能有什么转机?”

刘巡检道:”甘大人,马千总手中还有上千敢战之兵!“

甘知县眼睛一亮,一骨碌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对啊,我怎么忘了他呢!“

转念一想,他又摇头道:”前几日与他说起平贼之事,他开口1万两白银,摆明了就是不愿意帮忙,现如今又怎能说动他?“

刘巡检脑子转得飞快:”大人,今时不比往日,白马庄的贼人即将破城,恳请大人马上召集全城富户劝捐募款,不就有钱给马千总了吗?“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大敌当前,想必这些人必定想保住家业吧?

既然看见了希望的曙光,甘知县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一个个指令向外传递:

——关闭三个城门,仅留距离白马庄最远的西门,以便马丁带兵来袭时,可以第一时间将整个南安城封闭起来。

——告知各个缙绅富户,说是白马庄已然起兵造反,即将攻打县城,让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约见南安所马千总,商议讨贼大业。

甘知县当然约不到马千总,因为他已经去了白马庄。

马千总此番前去找马丁,跟刘巡检一般,也是怒气冲冲,进了马丁的办公房,一见面就叫道:“马公子,一笔写不出两个马字,枉我如此信任于你,你却来坑我!”

站在马丁身后的叶继欢,脸色一沉,面露不善之色,右手不自觉地就往腰间的燧发手铳摸去。

马千总精明过人,加之虽然年过半百依旧眼神很好,叶继欢的细微动作,立即让他想起这是在马丁的地盘上,登时吓出后背一身冷汗。

马丁一瞪眼示意叶继欢冷静,然后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马千总,平心静气地请他坐下。

马云马千总边盯着叶继欢的右手,边摸着椅子坐下,脸色缓和了许多,唯恐横眉竖眼的叶继欢一言不合拔枪射他。

马丁说道:”鉴于我们之间良好的合作伙伴关系,我可以原谅你刚才的无礼言辞。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厚道?“

马千总憋了一肚子气,眼下却不得不强行忍住:“一个多月前,马公子买了我的‘一百个人三个月’的租赁套餐,我还给你打了九折优惠,可有此事?”

马丁点头称是:“没错,这个套餐很实惠,我也很满意。我有意向再购买一个同样的套餐。”

马千总根本不接这茬:“我们说好的是租赁,可是王把总却亲口告诉我,他已经决定带着那100人投靠白马庄!要知道,那100个人都是我临时调拨给他的,他有什么资格做出这样的决定?马公子你又怎能答应此事?”

马丁笑着说道:“原来马千总是为了这点小事发火,实在是小题大做。”

马千总几乎要跳起来:“小事?!这100人都是南安所的精锐!”

马丁摆摆手道:“马千总稍安勿躁。我不会白要你这这100人,你再给我添200个人,我给你1万两银子,你觉得如何?”

一听得有上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可拿,马千总立刻变得心平气和,300个人换1万两银子,也就是每人值30两银子以上,这宗买卖看上去还不错。

不过马千总手里没有这么多的青壮年,他身边总得留一些兵丁,不然泉城卫来人巡视,自己不可能蒙混过关。

听了马千总的疑虑,马丁慷慨地说道:”这次的200人不一定要年轻男子,妇孺之辈也有一个算一个,再说你就算把人全给我也没事,万一泉城卫指挥使什么的下来,你可以从我这里租人顶替,价格包你满意。“

眼见马丁从自己的客户变成竞争对手,马千总目瞪口呆。

35、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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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万两银子对于马千总而言,是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价格。

如若另外的200人马丁全部要青壮年,马千总还会纠结一番,既然马公子说了不限妇孺,哪还有什么好客气的,他决定也坑对方一把,此番就多用妇孺充数。

拿定主意,马千总问起马丁何时以何种方式交割这笔银钱。

马丁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笑容,道:“马千总可能是有所误会,这笔钱不是从我这里拿走,而是由甘知县支应给你。”

“甘知县?!”马千总惊叫一声,完全弄不明白县太爷跟马丁在搞什么名堂,为何要替马丁付这笔银子?

再说就南安县衙那点收入,砸锅卖铁也拿不出1万两白银吧?

马丁反问道:“在巡检司攻打白马庄之前,马千总你不是跟甘知县开价1万两银子吗?”

马千总悚然而惊,当时自己跟县太爷说这话时,可是在县衙的后堂,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屋里也就他和甘知县、刘巡检三人而已,其他人都被驱走,没想到这样都没能瞒过马公子,看来马公子真是耳目众多。

马千总感觉自己的后脊梁直冒冷汗,幸而那日自己识时务,不然下场恐怕比刘巡检好不到哪去。他急忙为自己辩白:”马公子,我当时说这话,就是知晓县太爷绝对拿不出这笔钱,我便可以此为借口,将进攻白马庄之事推得一干二净。“

马丁哈哈一笑道:“马千总是聪明人,你的用意我当然明白,不然你若是对白马庄包藏祸心,我岂能容你端坐这里?”

顿了一下,马丁又把话题拉回到方才所说的银子之上:”马千总尽管一百个放心,甘知县已经在召集乡绅富户开始筹款,我估计募捐的总额肯定不止1万两,不知马千总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瓜分这笔钱?“

马千总神情一凛:”马公子这是要拿下南安城吗?“

这只老狐狸,只要对自己有利,并不在乎是为官还是当贼,不过白马庄看似发展潜力巨大,但目前还是势单力薄。在这种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他可不想急着贸然站队。

马丁摇摇头道:“暂时我还不想跟甘知县彻底翻脸,因此我不会进城。”

马千总愣住:“那你如何能叫他将募集的银钱拱手奉上?他应当会用这笔钱招募士卒守城才是。”

马丁的消息可比他灵通多了,他笑道:”招什么士卒?眼前不就有一位手握上千兵丁的千总大人吗?“

马千总狐疑地说道:“马公子的意思,是甘知县会请我去帮忙守城?”

马丁说道:“不错,据我收到的可靠消息,他一定会这么做。”

马千总眼睛一亮,随即光芒黯淡下去,道:“即便如此,想从他手里拿到那么多银子,怕也不易。”

马千总的担忧不无道理。

一则自从王把总带着100个军兵跳槽后,他手里的精壮兵丁已经所剩无几,若是带着一群老弱病残上阵,甘知县恐怕不会答应发工资;

二则马公子无意攻打县城,甘知县也不是省油的灯,头两天处于惊弓之鸟的状态,可能会很爽快地掏腰包付银子,等过几天一看白马庄毫无动静,只怕就会让马千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故此,马千总判断,能够从甘知县手中得到几百两银子就顶天了,至于马公子所说的1万两,绝无可能。

马丁听完马千总的分析,不置可否,神秘地一笑,说本公子自有妙计,你附耳过来,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马千总越听眼睛睁得越大,最后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这尼玛的还能这么玩?

翌日午后,南安所通往南安城的官道上,一队旗帜鲜明的队伍逶迤前行。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人,顶盔掼甲,骑着高头大马,左顾右盼满面春风,正是南安所千总大人马云。

策马紧随马千总的,应该是他的偏将,这个彪形大汉膀阔腰圆,一身的棉甲几乎快要被壮硕的身躯撑爆,马鞍后挂着一柄一丈有余的大砍刀,闪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在他们的身后,是近百名亲兵,一水的崭新大红鸳鸯战袄,束着皮质的腰带,扛着簇新的长枪,腰间的钢刀一看也是全新打造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无形的杀气。

这些亲兵分成三个纵队,由三个队官带领,每个人前后左右的间距都相差无几。内中一名队官口中有节奏地吹着木哨,引领全体亲兵跟着节奏齐刷刷地抬脚落脚,动作极为齐整,即便在行进当中,也是一丝不乱,令路人连连咋舌。

跟亲兵队相比较,后面的两三百名战兵的阵容就显得松松垮垮,虽然努力地想要跟上亲兵队的节奏,怎奈没有经过专门的严格训练,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这些人都是青壮年汉子,身上收拾得十分利索,清一色扛着长枪,枪头下方还有一尺长的护套。

由于是本土作战,这支军队没有带辅兵,自有南安城提供。

甘知县带着一众部属,亲自迎出西门。刘巡检虽然有伤在身,也勉强撑着一起同行。

本来甘知县极为担心马千总用老弱病残滥竽充数,没想到一见之下,以他全然不知兵的眼光,也能看出马千总的这支军队绝对是精锐之师。

甘知县感动得几乎落泪,紧走几步迎上前去。

马千总和他的偏将见状不敢托大,滚鞍落马,拱手向县太爷行礼。

甘知县一把握住马千总的手,哽咽着说道:“患难见真情!本官今日方知马大人乃真英雄真豪杰!马大人能及时赶到南安城,真乃全城百姓之幸!”

马千总正气凛然道:”保境安民,乃官兵本份。有马某在此,岂容宵小之辈猖狂?!不过兵法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出兵在外人吃马嚼消耗极大,故此这笔费用马某不得不说,还请县尊大人体谅。“

甘知县见马千总这般军容,心说白马庄再强,恐怕也不是这等强军的对手,南安城定然固若金汤,自己亦可高枕无忧,当下心情格外舒畅,听闻马千总开口提钱,也不以为忤,笑道:“好说,好说。此番县衙募集了一笔银钱,非但粮草无虞,只要众将士全力御敌,也定然是立功有赏,战死也有抚恤。”

旁边的偏将突然开口说道:“大人尽管放心,此番南安所精锐尽出,定叫白马庄铩羽而归。”

甘知县细看对方,就见此人一张黑脸膛,豹眼环目,胡须根根炸起,活脱脱三国猛张飞再世,心下欢喜,问道:“敢问这位将军是……”

马千总代为回答:“这是我新招收的悍将,人称大刀将李浩南是也。”

甘知县赞道:“果然是一员猛将!”

在甘知县与马千总及其偏将说话之时,一旁的刘巡检倒是满怀狐疑。

刘巡检并未看出任何破绽,只不过他与马千总相识多年,还时常一起打麻将。他知道南安所的兵力肯定要比巡检司强盛,不过原本马千总亲兵决不会超过20个,而不是眼前黑压压一大片。这么多亲兵,每个月得投入多少银子?

更为奇怪的是,刘巡检看到,那些个亲兵跟在马千总后面原地站定之后,依然保持着纹丝不动的状态,没有人表露出丝毫不耐烦的神色,更没有人交头接耳。

这兵练得简直神了!

可是要说起练兵,刘巡检从未听说过马千总有何过人之处,今日一见,非但这些亲兵一看便是训练有素,那些战兵也是精气神十足,刘巡检曾经有幸见过熊文灿的抚标,两相比较,他觉得那些骄兵悍将也不过如此,跟马千总的亲兵比还是差了老大一截。

此外,刘巡检从未见过李浩南,也没听马千总提起过此人,怎地今日突然就冒出一个偏将?

最为疑惑的是,怎么这些带护套的长枪,看起来如此的眼熟?

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刘巡检也没敢声张,只能是将疑问藏在心里。

进得城内,马千总在四个城门都安排了瞭望监视的人手,自己带着主力宿营在夫子庙,方便驰援各处。

当晚,甘知县设宴款待马千总和李浩南,不过刘巡检伤病发作,实在撑不住了,无法继续作陪,只好找了个地方养伤。

才落座没多久,三人就听得远处东门城楼上锣声大作,显然是发生了什么重大事情。

马千总和李浩南无心再坐,起身告退,点齐兵马直奔东门。甘知县放心不下,随后也带着十几个衙役跟上。

甘知县来到墙头,探头往外张望,被吓了一跳,就见城外火把如林,聚集了好多贼人,怕不有上千人?

贼人拉来了不少树木,在距离城门将近二里的地方搭建起一座偌大的营盘,似乎还在打造攻城器械。

马千总面色凝重,道:“贼人既然搭设营地,又在造云梯和投石车,看样子真是准备攻城。敌方人多势众,真要大举进攻,恐怕我们人手不足,南安城危如累卵。”

甘知县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结结巴巴地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马千总一脸的坚毅:“我绝对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今天夜里我要组织敢死队去劫营,同时放火烧掉贼人的器械,让他们无功而返。”

甘知县深觉有理:”此计大妙!“

马千总叹了口气道:”劫营实属无奈之举,敢死队要抱定必死之心,我担心……“

甘知县马上说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愿意加入敢死队,每人赏银50两,来人,去抬一箱银子过来!“

马千总精神一振,吩咐李浩南:”马上去组织一支100人……“他看看甘知县的脸色,马上改口,”兵贵精不贵多,一支50人的敢死队足矣!“

“得令!“

敢死队组织起来,一直等到深夜,看看贼人的兵马都已进入搭建好的营地,估摸着都已入眠,这才准备出发。

50个士兵背着大刀,带着引火之物,在马千总面前站成三行。

马千总敬了众人一碗壮行酒,50人一饮而尽,在城门后依次排队站定,待旁边的兵丁将城门打开,他们便呐喊一声,一头冲进未知的黑暗中。

城门在他们身后迅速合拢。

甘知县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壮之情在胸中激荡。

36、戏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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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城头,甘知县和马千总并肩而立,借着微弱的月光,影影绰绰看着50名勇士一头扎进贼人的营地。

甘知县心里没底,问道:”这点人手,能够出奇制胜吗?能不能活着回来几个?”

马千总解释说道:“偷营本就是九死一生,50人的作用,并不在于能够杀死杀伤多少贼人,而是为了制造混乱局面,让对方在黑夜中难分敌我,从而自相残杀。如果遇到敌方军心不稳,还有可能造成营啸,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炸营,这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观敌自败。”

甘知县听得频频点头,心说今日方知劫营看似简单,内中也有这许多关窍。

正自说话间,敌营那边突然发生剧变!

却见原本只有星星点点亮光的营地,忽然亮起无数火把,火光中现出无数人影,喊声四起,杀声震天,将那50人团团围住。

马千总大惊失色,大叫一声:“不好,有埋伏!”

甘知县也已看出端倪,情知敢死队既然中了伏兵,只怕全都会被剁成肉泥,不禁为这些勇士扼腕叹息。

少顷,眼见敌营那边厢渐渐归于平静,恐怕那些勇士全部都已一命归西,马千总不觉怆然泪下。

甘知县也深感遗憾,多好的士兵,想必马千总训练了很长时间,这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这样没了。

望着马千总孑然一身,佝偻着身子慢慢走下城楼,文人出身的甘知县,想起来一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就在甘知县发出感慨之际,那50个偷营的敢死队员,已然在白马庄的营地里,换下了身上的鸳鸯战袄,穿上白马庄“协助警戒队”的制服,摇身一变成了协警。

协警队刚刚整编完成,同一时间白马庄还成立了东洋一番队。

本来李浩南建议,是以投诚的100个南安所官兵为骨架,搭建保安二队。

不过马丁否决了这个提议,他的理由是:保安队必须是经过白马庄招募并严格训练而成,是白马庄的中坚作战力量,日后肯定会升级为保安营,还会拆分为保安一营、保安二营、保安三营……

而投诚的这些兵丁未经遴选,还有些老兵油子,明显不够资格。

目前南安所和宫本这些人算是农兵,马丁也没有打算将他们当成主力,他的计划依旧倾向于将这些投诚的兵丁打造成二线部队,主要就是警戒和防卫。

为此,他成立了“协警队”和“东洋一番队”,还打算日后占领城镇后,成立类似于此的”城管队“。

刚成立的东洋一番队乃至设想中的二番队直至十三番队,将作为今后殖民地的驻防军;而类似南安所这般投诚的兵丁,一律进入”协警队“和”城管队“。

这些二线部队的训练强度,自然不如保安队,装备也要差一截。

王把总已经不再叫把总了,他本名王天星,现在是白马庄协警队的队长。

方才便是王队长领着另外49人借口劫营,从南安城返回到了白马庄的营地。

中军帐里,烛火通明。

马丁和大傻正在议事,万科跑进来报告:“公子,那些村民说现在已经过了半夜,委实太过辛苦,要求加钱。”

好吧,马丁是把此次佯攻南安城当成一场军事演习,由于手下多数人都乔装成了马千总的部下,造成白马庄人手短缺。

为了制造足够大的声势,马丁只好让万科去白马庄附近的村庄招收临时群众演员,每个晚上每人给20文钱,现钱现结。

马丁对群演的要求不高,因为今晚他就只设计了两场戏,一个场景是大家举着火把在营地里来回走动,造成忙碌的景象;另外一个场景就是等王天星一群人回来时,大家突然点亮火把,制造敢死队中伏的假象。

听说不用干活,晚上到县城外拿着火把走路绕圈就有钱赚,十里八乡村民们一传十十传百,呼啦啦一下子来了上千人,男女老少全都有。

这就有了甘知县在城头看见敌营声势浩大的一幕。

马丁选的扎营地点很刁钻,恰好在常人目力所及的极限,站在城墙之上能够隐约看见人影,至于细节方面就完全无法分辨。

眼下今晚的戏演完了,群演排队前来结工资,就有人抱怨时间太晚,会耽误明天下地干活,要求给加点小费。

万科不敢擅作主张,便来请示马导演。

马丁心说招了1000个群演一个晚上也就2万文钱,折合20两银子,便宜得不像话,看看今天确实很晚了,于是慷慨地大笔一挥,批准每人给添了5文。

然后马丁又让万科通知这些群演,离开时不要举火以免被城中发觉,而且明晚依旧可以前来参演,价钱照旧。

一干群演拿了钱,欢天喜地地摸黑回家去了。

协警队王队长换完衣服,就来到马丁帐中报到。

马丁简单问了一下马云马主演的情况,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中,他叮嘱大傻去营中各处岗哨查岗,然后下令其他人回各自的军帐中休息。

一夜无话。

第二日整个白天敌营里都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依稀看见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让甘知县喜忧参半。

喜的是贼人不急于攻城,城中又得一日安宁;忧的是贼人像钉子一样扎在城外不走,造成城内人心惶惶,而且一旦贼人制造出大量云梯,届时将会是雷霆一击。

入夜之后,甘知县放不下心,再度来到城头,远处的情形顿时吓得他魂不附体。

就见敌营那边到处都是火把,人影重重,一看便知人数比昨晚多出许多,2、3千人都不在话下,他失声叫道:”白马庄造反,怎地会有这么多人从贼?“

当下赶紧命人找来马千总,甘知县面如土色,说贼人越聚越多,如何是好?

马千总一看也暗自埋怨马公子干嘛把场面搞得这么大,这得多花不少银子啊!到时候分赃的数额就会少掉一些了。

他心里想着,嘴上还是按马丁的原定计划说道:“甘大人,我准备今晚再去劫营。”

甘知县登时一个头两个大:“昨夜敢死队已然中伏,难道今晚还去送死不成?”

马千总眼中精光闪动,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正因为我们昨夜偷营失利,敌方必会误以为我们不会两次掉进同一个坑里,那么他们今晚定然防守懈怠,因此我军出击劫营,必然会收到奇效。“

经马千总这么一说,甘知县感觉挺有道理,换成自己肯定就会上当。

既然贼人势大,真要是两军列阵交战,马千总以区区两三百人对阵数千之众,恐怕胜算不大,看起来只能智取不能力敌。

当下甘知县只能做出艰难的抉择,同意马千总派出100人的敢死二队,并且由偏将李浩南亲自领军出击,还带上自己所有的亲兵,摆出一副孤注一掷的架势。

据马千总说,李偏将有万夫不当之勇,自己的近百名亲兵个个骁勇善战,一定能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当然,这次5000两的出阵赏银,一分不少地全部落入马千总的口袋。

敢死二队离开不久,就见白马庄的营寨中火光冲天,似乎是什么东西被引燃了。

甘知县大喜:“成功了!成功了!天见可怜,我军总算冲进了敌营,李将军果然是一员虎将!”

由于距离太远看不真切,甘知县也看不清敢死二队是不是真的已经得手,他心急如焚,一个劲地催促马千总赶紧派出援兵,一举击溃贼众。

马千总颇有大将风度地摆手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可。偷营毕竟是敌众我寡,不得已为之,眼下儿郎们虽然已经冲入敌营,但前方情况不明,贸然派出援兵,万一敌方稳住阵脚,将我军围困,然后趁机反攻城池,我们岂不功亏一篑?”

甘知县急道:”100人毕竟人数太少,万一贼人看清虚实,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他们送死?那可都是你的亲兵啊!“

马千总一摆手,再次强调李浩南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些亲兵可以以一当十,应当不会送命,至于增援,还要从长计议。

在甘知县的急躁不安中,喊杀声渐渐停歇,敌方阵营又重归于寂静。

甘知县用一种求助的眼光看着马千总,希望他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马千总沉吟片刻,说道:”目前情况不明,明日一早我派探子出去查看,便知分晓。“

甘知县还惺惺念念虎将李浩南生死未卜,如若此人折损敌营,真真是南安城的莫大损失,而那些亲兵训练有素,也是不可多得的战,断送于此委实可惜。

李浩南当然毫发无损,此刻他正在马丁的中军帐里,哈哈大笑:”公子真是妙计安天下,耍的那那狗官团团转,时至今夜他依旧蒙在鼓里,根本不晓得我便是白马庄的人。现如今马千总连赏银带开拔费,已经拿到了近万两白银。“

马丁也笑道:”这场戏也不能演太久,否则走漏风声就演砸了。我看明天再给甘知县施加一点压力,应该就能把他手里剩下的银子榨得一干二净,到时我们就可以收兵了。这两天呆在这里人吃马嚼,又叫来这么多群众演员——呃,我是说这么多老乡,也是一笔开支。“

由于马公子信用良好,说好的薪酬当天支取分文不少,还额外加了5文钱,昨晚的群演便到处呼朋唤友,因此今天来的人特别多,完全超出了万科的财政预算。

本来万科想着把多余的人赶走,不过马丁发话说既然乡亲们人都来了,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故此一律留下。

反正这笔账最后要跟马千总平摊,白马庄还能落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不过今晚的演出结束后,马丁关照万科在给群演们发工资时,只继续留用几百个青壮年男子,然后打发走其他人,还说这一阶段的演出到此结束,明晚开始不用来了。

这么好的赚钱路子没了,群演们还挺不乐意,连说今后若是还有这等好事,尽管开口。

次日清晨,甘知县早膳都未曾吃,就急忙跑去找马千总,打听昨晚的战况。

马千总道:“据探马回报,昨夜偷营虽未大获全胜,不过杀伤大量贼人,敌营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从昨晚清理到早上还没清理干净。想可惜猛将李浩南不知去向,说不得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说着这话,马千总眼中泛出点点泪花,活脱脱一个戏精。

甘知县跌足叹道:“李将军见势不妙应该杀出一条血路才是,怎么这般不小心,陷于敌阵送了性命。”

他边说边极目远眺,果然看见贼人营中空荡荡的,似乎一下子少了很多人。

嗯,虽然昨夜一个晚上花掉了5000两赏银,但目前看来花得很值。

37、爆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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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知县猜想贼人很可能是连着两个晚上被偷营偷怕了,因为他们终于在第三天白天的时候拉开了攻城的架势。

由于是白天在城下展开行动,那些老弱病残的群众演员都用不上了,马丁只能叫万科从中挑选了几百个青壮年男子用来充数,又把白马庄的庄丁全部抽空,可惜宫本的一番队要看守巡检司的俘虏不能调来,这般七拼八凑,才凑足了上千人。

马丁让他们全部拿着兵器,站在自己身后充当背景墙以壮声势。

李浩南已经露了相不能上阵,就由大傻出面,带着保安队在距离城墙一箭之地外站定。

甘知县得报,赶紧地赶到城头,马千总比他早了一步,正探头往下张望。

甘知县往外望去,就见近百个贼人分成四支纵队,在城外列出一个方阵,每个人都站得笔直,手握长枪,齐刷刷刀劈斧剁一般,透着一股子杀气。

便在这时,随着一声哨响,方阵随即开始往前移动。甘知县注意到,整个方阵在行进中丝毫不乱,无论他变换几次观测角度,看到的都是一条直线。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甘知县努力回忆了一下,突然大惊失色——

这种场景两天前他便在马千总的亲兵队身上看见过,当时亲兵队行进时的齐整阵容让他震惊不已。

甘知县急问马千总:“这马丁莫不是你的师弟?为何你们练出来的兵如此相似?”

马千总心说这根本就是同一批人好吗?嘴上却胡诌道:“马某练兵,是依着戚少保的《练兵实纪》和《纪效新书》,故此才能练出强兵。想必贼人也看过这两本兵书,故此采用相同的练兵方法。”

甘知县心中哀叹:贼人不可怕,就怕贼人有文化。古人诚不欺我。

但是接下来的场面更是让甘知县骇然。就见四队的贼人开始不断地变换队形,交错纵横,甚至还交叉旋转,但是从城楼高处往下看,每支队伍依然都是直线,丝毫不乱。

看来这贼人不但看兵书,而且看得比马千总还透彻。

马千总也是暗自佩服马公子练兵有方,见甘知县面色仓皇,安慰他说:“大人莫急,贼人虽然精锐,但我方四门紧闭,以南安城墙这般高度,贼人攀爬不易,即便强攻,马某也有把握确保万无一失。”

由于两次劫营都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甘知县已经对马千总的判断力产生怀疑,他犹豫着说道:“要不……我还是派人去府城求救?”

甘知县当然不想向府城告急,王猷王知府密令他查访白马庄,结果他不但把这事搞砸了,连县城都受到严重威胁,王知府派来援兵能不能解围暂且不论,他甘宫可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自从马千总率军驰援南安城,甘知县本已安心不少,没想到接连两个晚上出去偷营,马家军就折损了150人,内中马千总的亲兵更是无一幸免,这就让甘知县的心里开始打鼓,担心马千总能否保住城池。

马千总劝慰道:“大人不必着急求援,有马某在,守城100天都不成问题,管叫贼人知难而退。”

甘知县说这些话,本意也就是想从马千总这里寻求安慰而已,既然马千总打了包票,他别无他法,只能选择相信这一回马千总能够说到做到,当下也不再提出求援之事。

城下花里胡哨的炫耀式表演终于结束了,此时从后方营地推上来一辆样式非常古怪的车子,恰似一座方方正正的凉亭,大概一丈见方,四边四根孩童胳膊粗细的钢柱子,撑起一个四个斜面的屋顶。更为奇特的是,这个屋顶全部是钢铁制成,看样子牢不可破。

由于角度问题,甘知县看不到这辆凉亭车里是什么东西,只能从车辆的行进速度,推断里面装着某些物品。

甘知县虽然不知兵,但还是懂得一些攻城守城方面的器械。

首先那东西肯定不是攻城战中用来撞击城门的冲车。传统的冲车,基本配置是粗壮的树干加上锥形的尖头。

其次,攻城车的模样倒是有些接近,不过攻城车主要作用是掩护突击队接近城池,所以不会造得这么小,这里面满打满算也呆不了几个人。

甘知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忙问马千总,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马千总摇摇头说道:”马某从军数十载,从未见过这等玩意儿。大人请看,它过来了!“

果然,几个人推着车辆直奔城墙根而来。

甘知县悚然而惊,这莫非是某种不为人知的攻城器械?直觉告诉他,这东西似乎非常危险。

马千总不愧是老行伍出身,甘知县正待发话,他已经大吼一声:“放箭,快放箭!”

卫所兵当然不会拥有大批的弓箭手,马千总所有的弓箭,都给了他自己的那10个真正的亲兵,所以此行他身边总共也就这10个射手。

此前甘知县也从县衙兵房里收罗了几张老掉牙的步弓,找了些会射箭的衙役前来帮忙,内中就有他的亲信赵捕头。

赵捕头颇有几分气力,准头也好,于是甘知县就把最好最硬的那张弓交给他使用。

眼下见马千总发号施令,赵捕头也带着那几个衙役,跟南安所的射手站在一处,拈弓搭箭,朝着城下一通猛射。

下面的人早有准备,一看城楼上放箭,闪身躲进了车里。

此时,车辆距离城墙不过十丈有余。

就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那些劣质的铁头木箭,根本就无法穿透城下车辆的屋顶。

赵捕头连发三箭,全部命中车辆,可惜都被挡住没能射入车内。

一轮箭雨过后,车辆后侧突然闪出一人,手中握着一杆燧发火枪,也不见他如何瞄准,枪口一抬便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射箭射得正欢的赵捕头,被一枪爆头,高速旋转的弹丸,将他的半个天灵盖都掀起来,脑浆和着鲜血四下迸溅,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便已死尸栽倒在地。

开枪的当然是神射手叶继欢,燧发枪虽然射击精度有限,不过30多米的距离对于他而言,真可谓指哪打哪。

与弓箭不同,火枪的破坏力极强,造成的伤害自然也高出太多。

通常步弓在发射的瞬间,初速约60米/秒,但衰减极快,它的动能大约是80焦耳,低于刀斧的100焦耳,除非是10石硬弓才能与刀斧持平。

而燧发枪的子弹初速通常在250米/秒左右,动能至少在1500焦耳以上,根据装药量的不同略有差异。

马氏工坊生产的燧发枪,枪管出自未来的无缝钢管,各方面性能更胜一筹,又采用了颗粒火药和纸壳定装弹,动能已经接近2000焦耳。

20多倍的动能差距,使得燧发枪造成的破坏力远超弓箭,不要说血肉之躯,就算披甲也全无半点作用。

加上叶继欢惊人的枪法,正好将赵捕头一枪爆头,那些弓箭手都未曾亲历战场,这血腥的场面让他们难以承受,有人当场就把早饭吐了出来。

马千总早就跟自己的亲兵通好气,只要枪声一响就当缩头乌龟,于是他们纷纷后退,不敢再探头射箭,只能从射击孔往外胡乱放箭,射击孔的角度有限,天知道那些箭矢飞到哪儿去了。

甘知县一个读书人哪见过这般惨烈的死亡景象,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步子也迈不动,马千总生拉硬拽想将他拖进城楼里,谁知甘知县倔脾气上来了,非要在城头督战不可,只是嘴里不自觉地念叨着:“没想到贼人的火器如此犀利……”

没有了弓箭的威胁,南安城又没有护城河,那辆怪车继续前行,直到顶住了城门。

此刻,远在一箭之地外的马丁,问随着这辆车赶到阵地的林清水道:”怎么样,有几成把握?“

林清水答道:“据我们在后山试验场的多次演练,应该没问题。而且为了万无一失,我特意增加了此次的火药量,以确保能够一次就把城门炸开。”

林清水带到战场上的这辆怪车,其实是攻城车加爆破车的组合,被马丁戏称为攻城爆破一体车。

此前根据马丁的提议,林清水抽调几个对于火药比较精通的工匠,专门成立了爆破品小组。马丁不懂得更为高深的原理,只能告诉他们,说火药在压缩密闭的狭小空间里,会引发惊人的爆炸,希望他们能够搞出炸药包和导火索,至于手榴弹爆破筒之类,因为目前不可能制造雷汞就只能意淫一下了。

几个明朝的火药土专家几经捣鼓,不但搞出了马丁想要的东西,还很有创意地制造出专门用来破坏城墙和城门的攻城爆破一体车。

城门那边的几个人已然打开接榫,把爆破车分离出来,用大锤将它的四只脚牢牢固定在紧挨着城门的地面上,然后拉出盘在它身上的导火索,锁定在攻城车上,几个人推着攻城车,借助它的掩护远离城门,导火索也随着越拉越长。

虽然爆破车用的是颗粒黑火药,理论上来说,跟后世的硝铵炸药、tnt炸药没法比,不过考虑到装药量的增加,为了安全起见马丁还是让所有人退到500米开外。

攻城车在退到距离城门约50米的地方停下,叶继欢带着剩余的人撤回本阵,只在原地留下一个人。

甘知县趴在女墙后偷眼观瞧,心说贼人莫非是要退兵了吗?

便在这时,马千总忽地大叫一声:”快跑!“带头几步就下了城墙,并继续往前跑,似乎想要远离城门。

那些早就得了指令的亲兵们,马上丢了弓箭,拥簇着甘知县跟上马千总的脚步。

甘知县叫道:”你们这是干嘛?还不快快回到城墙之上?你们快放开我,让我回去!“

他是真想回到城头,看看白马庄的贼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那帮亲兵哪里听他的,连拉带扯越跑越远,最后随着马千总躲到了离城门口几百米的一户民宅里。

城外留守的那人,用打火机点燃了导火索,然后开始飞快地往回跑。

在他身后,导火索滋滋滋冒着火光,像是一条火蛇朝着城门直蹿而去。

马丁远远看着导火索的火苗已经没入爆破车中,可是却没有丝毫动静,他疑惑地瞟了林清水一眼,意思是会不会哑火了?

林清水张开嘴刚要说话,马丁已经看见城门那边火光一闪,随即整个城楼似乎晃动了一下,紧接著一大片尘土夹杂着烈焰冲天而起,最后才听见那边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马丁感觉自己的耳膜遭到一阵冲击,赶忙张开嘴巴,才缓解了耳朵的难受劲。

他眼力尚可,已然看见烟尘当中,无数砖石杂物乱飞,似乎还有人的断肢残臂。

即便他的站位离爆炸点足够远,还是感觉到一阵不是很猛烈的冲击波,接着就是一些小土块小石子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林清水望着久久不散的烟尘,有些尴尬地说:”这回的装药量好像太多了些……“

马丁却赶紧吩咐下去:”赶紧把那辆车推回来,以后肯定还能派上大用场。“

却说甘知县听得这一声巨响,吓了一大跳,看看天空不像是打雷,再往声响处望去,正是东门方向,而且还看到了冲天的烟柱。

莫非是城门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甘知县顾不得许多,赶紧一撩官袍就往外跑。马千总担心他出什么意外,赶紧带人跟上。

来到东门处,透过灰蒙蒙的尘雾一看,甘知县魂飞魄散,原本的东门连带城楼全都不翼而飞,只剩下一堆残砖碎瓦,狼藉一片。

那些留在城门边上的衙役之流,也都被炸得粉身碎骨。

马千总与马丁时时通气,虽然知道马丁推来车子就是要爆破城门,却也以为只是在城门上炸个洞罢了,根本没料到马公子所说的爆破车威力如此巨大,把整个城楼都掀翻在地。

他暗自庆幸,幸亏听了马公子的话跑远点,不然留在附近,恐怕自己也会尸骨无存。

被吓破胆的甘知县,站在一片废墟上,眼睁睁地看着白马庄的贼人朝这边缓缓逼近。

38、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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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和大傻亲率保安队缓步前行,逼近南安城,这才看清爆炸点一片狼藉的场面。

看见城门成了这般模样,马丁痛心疾首地喃喃自语:“工坊这帮家伙真是十足的败家子啊!不是特意交代他们能够炸开城门就行吗?这一炸得用掉我多少火药啊!都足够保安队几个月的训练用量了吧?!”

由于都是手工操作,马氏工坊的颗粒黑火药产量并不大,中左所运来的3000斤火药还有一大半未能完成再加工。

马丁还本着积谷防饥的心理,通过各种渠道购买火药以及硝石硫磺,这段时间总算搜集了一些,不过恐怕这一次爆破就给败光了。

话说回来,无论工坊试验多少次,都比不上这样的一次实操所获取的经验。这样一想,马丁也就释然了。

透过废墟看到马丁和保安队向自己靠拢的甘知县,一时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接下去如何应付这种局面。

马千总在一旁叫道:“大人,贼人要攻城了!”

甘知县斜乜了他一眼,心说我自己没长眼睛吗?你还有发言权吗?方才你还拍着胸脯向我保证能够坚守城池100天了,谁知一刻钟后城墙就被炸塌了一截,看这形势,你也没多大指望,恐怕南安城陷落就在今日。

甘知县开始考虑自己是要以死相拼、撞墙自尽还是苟且偷生。

马千总问道:“大人,贼人势大……”

甘知县沉吟片刻,拿定主意要牺牲自己保全家人,以免朝廷治罪祸及九族,他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正气凛然说道:“这千刀杀万刀剐的贼子马丁,今日让你猖狂一时,王知府近日必将调集重兵横扫贼巢。本官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今日唯有一死而已。”

眼见贼军已然逼近到距离自己50米的地方,突然停下脚步,原地站定。

内中一人往前走来,径直走到废墟的外围,高声叫道:“对面的人听着,我乃白马庄庄主马丁,请甘知县甘大人前来答话。”

甘知县满怀狐疑:贼人不趁机抢攻进城,反而叫我出面答话,究竟是何居心?

但是不管怎么说,局面已经不可收拾,甘知县想不出还会出现什么更糟的情况,他想了想,决定暂时还不要惹怒马公子为妙,于是用缓和的语气答道:“下官便是甘宫,不知马公子有何指教?”

听这口气,不像城破之际两军对阵,倒像是马丁带人登门拜访。

马丁回应道:“我不便进城,还请甘大人靠近一点,方便说话。”

甘知县觉得马丁应该不会是诱捕或杀害自己,哪个强盗破门之后会对主人说请你走过来让我砍你一刀?他听对方说话还挺客气,心里不由得浮起一丝自己都感觉匪夷所思的幻想。

当下甘知县没有丝毫犹豫,整冠提袍,让马千总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废墟边沿,跟马丁隔着一片废墟两两相望。

甘知县这是第一次见到马丁,第一眼的感觉是这个贼首长得还算周正,像是一个富贵人家出身的公子。

马丁抱拳说道:“甘知县,久闻大名,幸会幸会。”

对朝廷官员如此有礼有节的贼人,甘知县还是头一回看见。他心念一动:莫非这马丁也想学郑一官,杀人放火被招安?

若非如此,对方为何这般作态?

甘知县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他生怕在这节骨眼上激怒马丁了,连忙拱手还礼道:“马公子年少英雄,失敬失敬。”

马千总愕然:刚才还是千刀杀万刀剐的贼子,眨眼就成了英雄好汉?甘知县,咱说好的势不两立呢?说好的不共戴天呢?

马丁笑道:“好说好说。这里人多眼杂说话不便,甘知县不如今夜到我营中细谈?”

甘知县担心的是,自己一旦拒绝,对方就会马上冲进城里,抱着拖延时间的打算,再加上贼人既然这般大费周章,加害于己的可能性便微乎其微,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马丁再度拱手作别,然后收兵回营,更坚定了甘知县对于招安的判断。

见过彬彬有礼的马丁之后,甘知县猜测马公子也是读书人的传闻可能是真事,他决定今晚就对马丁晓以大义,让他幡然醒悟,然后伏倒在自己目前痛哭流涕说要改邪归正。

晚饭过后,马丁、李浩南和林清水三人在中军帐里展开了关于爆破车装药量的讨论。

马丁坚持认为能够根据实际需要,用某种方法计算出最合理的装药量,不过他的高等数学计算公式之类的知识早就还给了大学老师,目前熟练掌握的也就剩下四则运算了。

林清水苦着脸说马公子的要求难以理解,这装药量只能根据工匠的经验来定量,至于说计算,对于工匠们而言,委实是强人所难。

最后,马丁不得不退而求其次,让林清水制定三种不同的装药量标准,需要时再选用其中一种,以免造成火药资源的严重浪费。

说完爆破车的事情,马丁又随口问起燧发枪配套刺刀的研发进展。

这个时代的全火器部队,由于射速的问题,遇到数量庞大而且作战意志坚定的敌军,还是很有可能发生白刃战。

而白刃战也确实是摧毁敌方战斗意志的不二法门。

马丁计划在保安队中,用三棱刺刀全面取代目前所用的钢刀。

幸而保安队目前所用的燧发枪,全部采用马丁从现代带来的枪管,尺寸误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就使得刺刀只要定型后,就具有良好的互换通用性,不必为每一根枪管量身打造专用的刺刀。

目前工坊正在研制带有榫卯结构的刺刀,同时考虑在枪管上加装一个配件,以便刺刀与枪管能够完美地结合。

即便近期能够完成试验品,也要让李浩南的保安队经过大量的严格测试,以确保在刺杀时刺刀不会折断和脱离。

故此眼下工坊虽然已经加工出了两百多支燧发枪,并已配发给保安队,但是保安队士兵还得随身佩带腰刀。

这次行动为了迷惑官府,只有神枪手叶继欢带了燧发枪,保安队只携带了长枪和腰刀。

马丁对林清水的工作和工坊的生产效率都很满意,勉励了几句,就见叶继欢进来禀报,说甘知县、马千总和叶司吏三人已经到了营门之外。

马丁便让李浩南和林清水回避,只留叶继欢一人在帐内。

须臾,身着便装的三人在哨兵的引领下,走进了中军帐。

马丁站起身来,笑吟吟地说道:“甘大人不但守信,而且果敢,我佩服得很。”

甘知县其实还是有点心虚,所以特意找来马千总和叶司吏作陪。尤其是叶司吏,隐约听说过他与马丁私交甚笃,也不知是真是假,权且当作一种安慰,万一马丁突然发难,或许叶司吏能够从中斡旋一番。

叶司吏今天特别开心。

今年他领了县太爷下达的修缮城墙的命令,从西门一路往东门修过去。由于县里的匠户都被他高价卖给了白马庄,虽然事后从临县又买来一些匠户,不过这项工作还是被耽搁了不少时间,至今都未能修到东门。马公子将东门的城门楼子炸塌,正好遂了他的心愿,这下他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县太爷说东门已经修过,钱也花了,反正墙塌了也没法查看验收。况且城楼不可能不重建,到时自己还能再拿一次基建费。

马千总比叶司吏更高兴。

甘知县想要保住城池,唯一可以依靠的军事力量就是他。两次偷营的赏金,加上开拔费和提前预支的饷银,马千总总计已经到手一万八千两银子,他估计甘知县募捐来的钱花得七七八八了,已经榨不出更多的油水。可以说,他和马丁联手合作推出的这场大戏,最大的赢家非他莫属。

精明过人的马千总,心里开始盘算那些部分的银子可以隐瞒不报,以便自己能比马公子多分一些。

因此,一路之上便只甘知县一人愁眉不展,另俩人都是眼睛弯弯,嘴角上扬,多赢的局面让他们都是一副抑制不住的暗爽神色。

落座之后,马丁先与马千总、叶司吏眉来眼去,三个聪明人简直都能用目光和脑电波进行沟通了。

甘知县根本没有察觉,还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方能一鸣惊人,让马丁心悦诚服倒头就拜,就听得对方说道:“甘大人,今夜请你过来,是想跟你谈谈赎城费的问题。”

赎城费?!

不是要弃暗投明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索要赎城费?!

甘知县的脑瓜嗡的一声,顿时一片空白,只看见马丁嘴巴一张一合,却全然没有听进去半个字。

马丁注意到甘知县空洞茫然的眼神,停住了话头,关切地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对方眼前的桌面:“甘大人,你还好吧?”

甘知县回过神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别人在场,起身一撩长袍就要给马丁下跪,口中叫道:“马公子,你这是要把下官往死路上逼啊!”

马丁忙不迭地伸手拦住,将他按回座位上,说道:“甘大人言重了。虽然你三番两次想要整垮白马庄,不过你那是奉命行事,身不由己,我又岂会把你逼上绝路?”

甘知县带着哭腔道:“南安县衙银库中,已然空空如也。你索要赎城费,不就是让我无路可走吗?”

马丁摇摇头说道:“甘大人,我相信你说的是实话,按理说我也不该强人所难,不过你看,此次出兵我耗费甚多,现在我已经随时可以拿下南安城,那么做才是真正将你逼上死路,但我为了释放我的善意,却选择了按兵不动,只要你付了赎城费我就退兵,这难道不是一个非常合理的提议吗?”

甘知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案确实很合理,只是他确实连100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马丁爽快地一挥手:”没有现银不要紧,生铁、红铜、工具、兵器之类,只要是县衙库房里有的,都可以拿来折算成银子,我一定会给出让你满意的定价。此外,南安县衙门不是还有100多顷的官田吗?全部移交给白马庄,我估计应该够付赎城费了。”

他对此了解得这么清楚,自然是叶司吏的功劳。

官田通常也是租给佃户耕作,县衙门收来的租子,一部分留用作为小金库,另外一部分要上交府城。

甘知县一听急了:“万万不可!”这么做实在是太容易露馅。

马丁不以为意道:”甘大人尽管放心,县衙门往年从官田收入多少,我取一个平均值,每年就按这个数额给你银子,决不会让你无法交差。“

有叶司吏这个大内奸,马丁对县衙门的事门儿清,早就替甘知县做好了打算。

他计划官田到手后,就让老杜跟白马庄一样,采用一系列的科学种田方法,类似在田里撒草木灰褐煤、田间堆肥,优选良种等等,可以保证粮食产量暴涨。

这样,马丁虽然要付给甘知县部分利益,但跟这些官田的产出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

39、劫营

就在马丁逼着甘知县定城下之盟之际,在距离几里之外的某座大院里,正在酝酿着一场阴谋。

这里是一处独门独院的宅院,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一里多路。

时间回拨到几天之前。

接连两三个夜晚,都有几波人马在不同的时段,陆续进入这座房子。

随后,这座宅院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在距离院墙百米之内,安排了不少游动岗哨,阻止外人靠近此处。

今天夜晚,整座大院更是门岗森严。

短短几个时辰之内,不时有人进出这座大院,不过全都没有举火,一律摸黑行动。他们都是探子,往返于南安城东门外与这座大院之间,将得到的情报实时传递给藏身其中的高层决策者。

这些探子身手矫健,行动敏捷,一看便知都是练过武功之人。

在大院深处的后厅里,烛台高照,好几个汉子正在内中议事。

如果马丁在此,他一定就会认出其中几个人,正是之前打过他主意的大海贼刘香的部下络腮胡等人。

上回半路伏击马丁,瘦猴情急之下开枪,以为马丁已然一命呜呼,四人只得返回月港,然后通过联络人向刘香回禀此事。为此瘦猴还被大当家严厉斥责了一番。

不料一个多月之后,传来消息说马丁并未丧命,还活蹦乱跳出现在泉城府。

为了证实消息的可靠性,刘香再度下令,让络腮胡等人秘密查访,确认了马丁依旧活着,并且已经从泉城府回到了白马庄。

从马丁与泉城府丁云峰的接触来看,他的手里一定还有大量的珍品红货急于出手,故此想要跟丁家成为贸易合作伙伴。

为了探究这些红货究竟从何而来,刘香动用了大量的资源,甚至还接触了澳门、台湾的洋人,想要从外人口中打听相关的消息,不过结果令他感到失望,没有人听说过有大批的奇珍异宝通过海路流入泉城府南安县。

鉴于上一次的行动过于轻敌导致失败,刘香吸取了教训,决定多派人手,做好充足的准备,找准机会发动雷霆一击,再一次劫持马丁,以便逼问出货物的来源。

一旦他掌握了这种货源渠道,就可以在海贸中力压郑芝龙,获得空前的收益,最终以巨大的财力优势在海上争霸中胜出。

此番他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派出自己的得力干将,也就是本家侄子刘东,负责掌控全盘计划。

刘东带上络腮胡、刀疤脸、瘦猴、老九四大金刚,又点了几十个手底下有点功夫的手下,分成多批潜到南安城之外的这个落脚点。

跟中左所的郑芝龙一样,刘香在南安城也设有暗桩,不过他的暗桩更加隐蔽,在城外买下一座大宅,伪装成一个土财主,深居简出。

这里作为刘香派往内陆的人员的中转站,同时也是赃物的临时存储点,暗桩本人基本上不跟本地人打交道,故此没有外人知道这个秘密。

刘东一下子带来50多人,令这座宅院显得人满为患。

他们前几天就已经人员全部到位,但一直呆在院子里面没有露面,只派出几个探子打探马丁的消息。

探子们带回来的情报,让刘东深感棘手。

短短两个月时间,白马庄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白天各处都有岗哨,夜间也有王天星的协警队巡逻,还加了多处暗哨,连负责侦查虚实的探子都险些失手。

本来根据络腮胡之前反馈的情况,白马庄几乎不设防,刘东的计划,是在某天的凌晨突袭白马庄,轻易就可以将熟睡中的马丁掳走,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如今白马庄戒备森严,几十个人想要混进去势比登天还难。

刘东前思后想,万般无奈之下,想到了强攻白马庄。

只不过强攻存在太多的变数,万一马丁受惊逃跑或者躲藏起来,想要再次抓到他可就难了。

故此刘东犹豫不决,一连几天都拿不定主意。

可巧这两天白马庄出兵恐吓甘知县,马丁也就随之离开老巢,住进临时搭建的营寨里。

据探子们回报的消息,马丁的身边虽然聚拢了上千人,但除了一些庄丁,大部分都是从村庄里临时雇佣的农民,用来充门面吓唬人,真正具有一定作战能力的,只有他的嫡系部队——白马庄保安队,总人数80人左右。

刘东闻讯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如果在白马庄展开绑架行动,一则人多眼杂容易惊动目标,二则那里房屋众多,目标很容易找到藏身之处。

但是眼下的情况大不相同。

马丁的临时营寨,搭建在官道一侧的野地里,周围非常空旷,视野极其开阔,一旦被人攻破营地,想要逃跑藏匿都难以做到。

故此当马丁在南安城外安营扎寨,摆出一副要攻打县城的模样时,刘东等人一致认为,想要对马丁下手,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本来马丁搭建营寨的第一天,是最佳的动手时机,那个时候白马庄的战力,全部都借给了马千总,马丁自己身边没留多少自己人,大多都是雇佣来的临时工。

不过当时刘东还没搞清楚状况,不敢轻举妄动,导致坐失良机。

之后探子搜集的关于马丁进攻南安城的情报,充满了诡异和矛盾,让刘东大惑不解,根本想不通马丁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为此刘东还亲自潜到附近,近距离观察马丁的排兵布阵和一举一动,一开始也没看明白,经过数次的侦查,他才终于将马丁的意图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原来白马庄不是为了拿下南安城,而是要讹诈甘知县,用现代的话来说叫碰瓷。

保安队员的方阵队列演练,让刘东也是大开眼界,不过他认为这不过是花架子罢了,真正上阵靠的是个人的勇武和战斗的意志,你排得再整齐,走得再齐整又有啥用?刘东想到的唯一的用处,就是这样让对手砍起来会更得心应手。

其后南安城墙被马丁炸塌,刘东也被这个大手笔吓了一跳。但这还不足以令他望而却步。

刘东做出判断,既然马丁破城之后没有进城,多半是为了跟甘知县讨价还价,一旦县衙门答应了他的条件,马丁势必会返回白马庄——显然甘知县除了答应马丁的条件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因此,刘东必须立即执行绑架计划,迟则生变。

今晚他召集四大金刚,就是为了商讨行动的细节。

络腮胡倾向于在马丁返回白马庄的途中实施伏击,理由是马丁目前所在的临时营寨虽然不怎么结实,但多少会有一些防守优势,势必会提高进攻方的战损率。

如若在野外埋伏,则形势扭转过来,进攻方具有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优势,而且一开始就可以擒贼先擒王,猛攻马丁所在的那个区域。只要抓住了马丁作为人质,白马庄的人投鼠忌器,自然就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伏击的方案看似完美,不过刘东的一句话就给否决了:“你知道马丁会走哪条路会白马庄?”

从县城到白马庄的路有三条,一条官道两条小路,在临近白马庄一里多的地方才合并为一条路。

按常理来说,马丁回程肯定会走官道,但是谁也不敢打包票。

每条路适合伏击的地点也就那么一两个,距离很远,一旦马丁走的是另一条路,刘东他们绝对来不及赶在马丁之前,从原定的伏击点跑到另一个伏击点。

刘东一锤定音,时间已经不多,必须在今夜拿下马丁的临时营地。

但在何时发动进攻的问题上,他们又发生了一番争论。

刀疤脸觉得对方不过是一群农民,只要砍倒两个,其他人就会一哄而散,他的提议是根本不用讨论这个问题,一人拿着一把刀直接冲上去砍瓜切菜就行,连保安队的队长李浩南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其他人更是不值一提。

瘦猴提醒他说:“你别忘了,探子报告说马丁的亲卫,那个叫叶继欢的家伙,手里有一根火铳,而且打得很准,一枪就撂倒了城墙上的人。”

刀疤脸不屑地说道:“那是因为没有人拿刀追着他砍,故此打的准,我就不信忙乱之中他还能一枪命中。更何况就算他打得准又如何?他只有一次机会,最多也就打死一个人,然后就会被我一刀剁了。”

刀疤脸相信以自己的奔跑和出刀速度,不会给叶继欢填装火药炮子开第二枪的机会。

刘东闻言叹了口气:这个无脑的家伙,净出馊主意。

敌方虽然只有一杆火枪,不过几十个保安队员都携带了武器,一旦惊动敌人,他们必然会集中起来死守营门。

这时候如若强攻的话,由于营门的空间狭小,进攻阵型无法展开,所有人都会被堵在这里失去腾挪空间,空有一身武艺却无法施展开来,很容易造成进攻方的重大伤亡,所以这种强攻的做法决不可取。

刘东比较倾向于潜行到马丁的营地附近,然后近距离发动劫营,让对方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

瘦猴听了刘东的设想,也提出自己的合理化建议:“要不我们在拂晓时分劫营?那时敌人睡得正香,岗哨的警惕性也降至最低。而且那个时间点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我们容易潜到营门前不被发现。等破门冲进去后,天色正好蒙蒙亮,方便我们砍人抓人。”

这个建议得到了刘东的认可。

当下刘东决定,子时吃饭,寅时出发,卯时之前潜伏至敌方营门前,听到号令后立即偷营。

刘东强调说,白马庄的保安就是一群会走正步的农民,实际上两个月前他们确实就是农民,吓唬一下官府还行,但应该没什么战斗力,跟海贼团里以杀人放火为主业的锐士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上。

那些农民唯一的倚仗就是营门,只要一鼓作气冲进去,剩下的事情就是追着人砍。

刘东特让四大金刚交代各自带领的手下,看到公子哥模样的人不要滥杀,务必要确认其人身份,大当家要的是活着的马丁,谁要是一不留神砍死马公子,大当家绝不轻饶。

四大金刚轰然应诺,全都下去整队动员。

凌晨时分,刘东带领50余个刘香海贼团的精英,各带兵器摸黑上路。

为了克服夜盲症,并且在黑暗中确保无人掉队,刘东特意选出几个夜间视力正常的人,用长绳牵引着其他人前行。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跋涉,他们终于在预定的时间内,抵达白马庄临时营地的外围,然后坐在原地静静地等候时间的流逝。

就在东方即将泛出一丝鱼肚白之前,刘东用模拟的鸟叫声发出海贼团的联络信号,一行人纷纷起身,手提刀枪弯腰弓背向着营门的方向逼近。

在离营门不过10丈的地方,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刀疤脸,感觉自己脚上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铃铛响声,这声音在静谧的拂晓时分显得格外清晰。

一束强光手电筒的光线陡然从营门的岗楼照射过来,正好落在刀疤脸的脸上,让他一下子失去视觉能力。

紧接着,对面响起一个严厉的断喝——

“口令!”

40、短兵

马丁虽然没有从军经历,但作为一个伪军迷,又看了无数战争影视作品,多多少少懂得点皮毛。

比如眼下这个架设简易报警装置,以及岗哨要求不明身份者回答口令,就是防止敌人夜间偷袭时,最简单的发现敌情和识别敌我的方法。

这些方法其实古代军队也在使用,但李浩南等人当然不懂,完全都是马丁提出的要求。

岗哨见外面黑压压一大群人,却未能回答口令,情知有异,当即用力吹响挂在胸前的木哨。

一队在营地里巡逻的保安员,边高声疾呼“敌袭”,边迅速朝营门方向靠拢。

朝廷官兵的军营,每个晚上岗哨都会使用不同的口令来识别来人,这个刘东是知道的,但是马丁的营寨竟然也学了这一套,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刘东当机立断,狂喊一声:“夺门!”

几个早就指定好的壮汉排众而出,手持偌大的板斧,疯狂地砍向用碗口粗细的木头编扎而成的营门。

“笃笃笃”,木屑纷飞中,营门已然出现裂口。

此时东方刚好露出一丝鱼肚白,借着晨曦的微光,哨兵看清了敌人大致的规模,再看看赶过来的巡逻队不过十余人,情知难以抵挡,忙更卖力地吹响哨子发出警示。

马丁刚掀开帐篷钻出来,就见叶继欢匆匆赶过来,他急问道:“怎么回事?”

叶继欢的语速很快,看来情况很紧急:“哨兵来报,说有一大帮人偷营,人数约五十人左右,巡逻队已经前去封锁营门,目前还不清楚具体状况。”

马丁又问:”李浩南呢?“

叶继欢答道:”李队长已经在集合保安队,马上就会赶过去增援巡逻队。“

“走,你拿上枪,我们去看看情况。”马丁催促道。

叶继欢点头答应,钻进帐篷里取枪。

便在这时,协警队的王天星也赶到马丁面前,道:”马公子,我来保护你。“

马丁吩咐道:”不用,你立即带着协警队,还有白马庄的庄丁,将营地里的壮丁集合在一处,严禁随意跑动,违令者杀无赦。“

营地里还有几百个从各个村庄募来的青壮年男子,平时有万科带人负责管理,他不必担心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眼下有不明身份的敌人来袭,马丁担心这些雇佣来的外人里,有敌方奸细混在其中,因此必须集中监视起来,以免在抵御外敌之时,背后被人捅上一刀。

至于说防守方面,马丁听得敌人只有五十多人,而自己的保安队全员都在这里,他相信以保安队目前的战斗力,能够挡住敌方的攻势,无须协警队帮忙。

王队长得令,转身离去。

叶继欢此行带了一支燧发枪,还随身携带马丁配发给他自用的两支手铳,他腰插两支手铳,肩上斜背燧发枪,还带了一大包的纸壳弹。

马丁与叶继欢匆匆赶到营门口时,敌我双方已经为了抢夺营门的控制权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方才巡逻队赶到后,营门已经被大斧劈开,刀疤脸领着一队人就往里闯。

幸而巡逻队及时赶到,拼死堵住门口。

巡逻队用的清一色都是长枪,若是堂堂正正的阵战,长枪具有一定的武器优势,不过眼下是遭遇突然袭击,他们赶到时敌人有数人已然突进营门之内,忙乱之中也顾不得许多,各自挺枪冲上去想要将刀疤脸等人逼退回去。

只要守住营门,敌人就无法对营地发动全面突击,可以给后方的战友留出充裕的集结时间。

巡逻队的想法不无道理,而且两个多月的强化训练,也让他们面对敌人时表现出足够的勇敢。

可惜在这样的近身混战中,长枪的作用远不如腰刀,加之刀疤脸等人常年刀锋上舔血,个个身经百战,战斗经验和战斗技巧远胜巡逻队,因此才一个照面,十几个巡逻队员就全都受了不同程度刀伤。

反观刀疤脸等人,只有一人肩头被枪尖挑了一下,并无大碍。

刀疤脸的功夫尤为了得,他用的是两把短刀,长不过盈尺。

方才他一人面对三个对手三杆长枪毫无惧色,凭着敏捷的身手,径直蹂身上前,抢占了对方的攻击死角,几乎是撞进中间一人的怀里,贴着他的脸出刀,一刀就将他放倒。

由于刀疤脸贴得太近,两边的长枪根本无法对他构成任何威胁,就在二人犹豫着该后退出枪还是弃枪拔刀之际,刀疤脸哪容他们多想,先一刀捅伤左边一人,然后就地一滚,一刀斜刺在右边那人的大腿上,等那人一声惨叫丢下长枪去捂伤口时,刀疤脸反手又是一刀,刀锋掠过那人的咽喉,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就在巡逻队阵线已然动摇之际,李浩南的保安队终于完成整队,赶来救援。

巡逻队的伤员往两边闪开,保安队随即顶上前来,呈半弧形钳制住门口,不让更多的后续敌人冲进来。

李浩南一眼就认出了刀疤脸,气得咬牙切齿:”又是你!“

刀疤脸狞笑道:“手下败将,还敢来送死!看看你这些部下,简直是不堪一击!”

李浩南上次跟刀疤脸交过手,当时他以一敌二,勉强支撑了几十个回合才败下阵来。

他估摸着单打独斗的话,自己应该能与对方打成平手,但是这些保安队员跟对方一对一的话,肯定连一招都接不住。

听得刀疤脸的挑衅,再看看战死战伤的人员,李浩南铁青着脸,喝令一声:”组成刺杀阵容,不要让他们近身!“

刚才巡逻队失利,便是因为他们仓促赶到时,刀疤脸已经带人冲了进来,他们来不及来开距离,就被敌人近身攻击,根本就没能摆出出刺杀的阵势。

保安员得令,立即分散成三人一组,呈三角形站位,虎视眈眈盯着对面。

刀疤脸咧嘴轻蔑一笑:”就凭这帮农民,想拦住我,再去练几年试试看!“

话音未落,他故技重施,又接连两个箭步抢身上前,刀尖往上一扬直取对面三角组合的中间那人。

刀疤脸的速度确实无与伦比,中间那人根本就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动作,但眼看就要得手之时,斜刺里掠起一阵疾风,他眼角瞥见左边一支枪尖已经后发先至,堪堪已到眼前,如果他继续往前,能否击杀中间那人暂且不论,自己肯定要被一枪刺中门面要害。

刀疤脸可不想以命换命,他赶忙收势,往右侧闪开。但还没等他松口气,右边的长枪又已到了胸前。

刀疤脸除了后退,别无他法。

但他才往后退,刚才险些丧命的中间那人跨前半步,手中长枪也紧随而至。

好个刀疤脸,不愧是刘香的得力干将,几十年的功夫没有白练,在间不容发的一刻,抬手用短刀格开一杆枪,又飞起一脚踢开左边的枪尖,顺势腰身一拧,将另一支枪尖夹在腋窝处。

虽然被三人逼得多少有些狼狈,不过刀疤脸这电光火石的几个连招,总算化解了三杆长枪的连环刺杀。

刀疤脸再不敢小觑,心下道:农民能练成这样相互配合,也算有点门道,但又能奈我何?

便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大叫:”小心!“那是好兄弟络腮胡的声音。

没等刀疤脸反应过来,只觉后腰一痛,然后那个部位一片麻木,随即又是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使得他不但松开了腋下夹住的枪尖,连自己的短刀也顾不得了,双手捂住受伤的部位,明显感觉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止不住地往外喷涌,任凭两只手掌怎么用力都无法阻止。

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力量被抽空了,一个站立不稳,瘫卧在地。此时,他已经有些恍惚的眼神,才看清自己侧后的七八个兄弟都比他更早倒在地上。

他强撑着抬起自己的一只手,上面沾满了他自己的鲜血。

以往的战斗中,刀疤脸遇到过无数的对手,杀过无数的人,每次动手他的身上和手上都是别人的血,看着自己一刀下去,鲜血从伤口处飞溅出来,像是一朵朵怒放的鲜花,让他无比的兴奋与陶醉,他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的颜色。

现在,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一样会受伤,一样会流血,流出的血也一样的鲜红。

只是他至死也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的武艺要高出一截,平日里遇到这般对手,一个打十个都没问题,为何今日才几个照面就丢了性命?

刀疤脸的死,让络腮胡感觉不可思议。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弟兄了,论武艺刀疤脸绝对能在刘香海贼团所有人里排进前十,是个极为难缠的家伙,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不料今天阴沟里翻了船。

络腮胡是第二批往里冲的,他亲眼看见刀疤脸身边的人被刺死,刀疤脸仗着身手矫健多活了几秒钟,不过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同时对付来自三个方向围攻他的九支长枪。络腮胡想上前救他,时间上已经来不及,只能是发声示警,但于事无补,刀疤脸还是被人刺中肾脏致死。

由于刀疤脸等人死得太快死得太惨,络腮胡带领的第二批人根本立足未稳,还没展开阵型,就要面对以三三制队形夹攻上来的保安队。

络腮胡立即做出正确的判断,随即做出最明智的应对方案——退出营门。

他自己手脚麻利,带着手下顺利退到门外,不过押后那人反应慢了半拍,没能从长枪下捡回一条命。

眼下的局面,白马庄这边死一人,伤十一人,其中三人伤势较重。而刘香海贼团这边死九人,无受伤人员。

双方的伤亡对比,可以看出长枪刺杀的杀伤力,要远胜于刀斧的劈砍。所谓:三箭不如一刀,三刀不如一枪,确实言之有理。

刘东的脸色很难看,此番任务他带来的都是刘香海贼团里的精英,原本打定的主意是猛虎搏兔,没想到眼下成了羊入虎口。

刘东暗自咬牙切齿:海贼团杀人如麻,没想到今日却被一帮农民杀得血流成河。

看来白马庄乃是一个劲敌。不管这次任务能否完成,自己所在的团伙肯定会元气大伤。

刘东认为这是手下太过轻敌,加之营门口地方狭窄,才会遭此挫败,只要弟兄们抖擞精神,一鼓作气,一定能够扭转乾坤。

他招呼所有人聚拢一处,准备再度发起进攻。

此时,刘东突然看见李浩南居然带着部下抢出营门,隔着十余丈远,跟他们对峙。

刘东大喜过望:对面的头领简直就是笨蛋白痴加三级,居然放弃营寨有利的地形,出来与我们在空旷的野地里决战,这是作死的节奏吗?

41、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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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东暗自嘲笑敌方首领的无知与无脑,其实笑的就是马丁,因为保安队出营摆出主动发起攻击的姿态,就是马丁下达的命令。

本来李浩南的用意,是利用营门施展不开手脚的有利地形,让敌方在自己的防线上撞个头破血流。

他通过观察敌方人员的动作与反应速度,认为这些人肯定经过了一番精挑细选,个个都是经年累月打仗的老手,个人综合素质远胜于己方才入伍两个多月保安队员。

保安队此次出击南安城,出于迷惑甘知县的考虑,并未携带配发的火器,因此在兵器方面不占优势,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每日操练的三三制刺杀术。

李浩南认为,这种完全依靠人员相互配合的刺杀术,在相对封闭的空间能够发挥更大的威力,而一旦到了外面的开阔地带,或许会给敌方更多闪转腾挪的空间。

不过马丁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

马丁认为,保安队的精气神应该是敢拼敢打,输人不输阵,遇到敢于挑衅之人,一定要猛扑上去恶狠狠地将对方撕成碎片,或者让对方跪地求饶。

如果让人压着被动挨打,首先气势上就弱了许多,对于培养部队的敢战之心极为不利。

被人打了却不上前把对方按在地上摩擦,绝对不是保安队的风格。

更何况十几个巡逻队员的死伤,更是让马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闻讯而来的万科,很想劝公子不要因怒兴兵,但看看马丁的脸色,愣是没敢开口。

叶继欢没有跟出营门外,而是爬上了营门侧后方的岗哨瞭望塔,将燧发枪架在横栏处,开始瞄准对面的敌人。

鉴于叶继欢出色的枪法,马丁有意让他从保安队里挑选几个比较有射击天赋的人,组成一支狙击小队,专门负责对战场实施支援、控制、狙杀的任务。

此番出来打草谷的行动,已经暴露了保安队人员不足,缺乏实战等一系列问题,马丁决定等目前的事情告一段落,就立即将保安队扩充到500人左右的规模,正式升级为保安营,并且寻找一些战机来锻炼部队,这样在接下去的较长一段时间内,即便有势力较大的敌人来犯,自己也不会穷于应付。

就在保安队与刘香海贼团的精英们的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一里之外的南安城头,甘知县和马千总已经得到了消息,登上城墙极目远眺。

炸塌的东门城楼,县衙一时也没钱重建,只能先将废墟清理一下,用木头临时围成一道栅栏,也就是能够防范一下小偷小摸的贼人罢了,聊胜于无。

由于东门一段城内用于登墙的马道都已经炸毁,甘知县和马千总只能从南门登上城墙,然后绕到东门的断裂处。

甘知县对于白马庄营地那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昨夜他被迫屈辱地答应马丁提出的一切条件,换来了马丁不进入南安城的承诺。

虽然暂时化解了眼前的危机,不过事后甘知县依然感觉心头愁云惨淡,县衙门的库银、物资即将被搜刮一空,他对于接下去该怎么办一无所知,只能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本来双方约定好了,一大早甘知县就必须安排人手,将库房里一切值钱的家当全部运到马丁的营地里。

不过甘知县和马千总押着十几辆牛车满载货物到了南门之时,有衙役来报白马庄营地那边发生战斗。

甘知县闻报亦喜亦忧:莫非是泉城府那边派来了救兵不成?

他吩咐把牛车停在城门口,这才与马千总一同上了城头观战。

与白马庄保安队对峙的,明显不是泉城府的官兵。

马千总仔细看那些人的装束打扮,十分有把握地说道:“这应该都是海贼,只不知是哪一股的贼人?”

甘知县一听来了精神:没想到马丁这股山贼居然跟一帮海贼杠上了,这下真是好戏登场。虽然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最好是不死不休的深仇大恨才好,你们两家拼个鱼死网破,老夫我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甘知县迫切地希望双方斗个两败俱伤,如若马丁也被一举格毙那就太完美了,这样他非但不用把衙门库房的东西和官田拿去资敌,还可以等马丁的党羽溃散之后,让马千总去轻松拿下白马庄,把那里的宝物搜刮一空,最后还能上报府城说自己亲率衙役打败了山贼海贼两大势力,真可谓一举多得。

此时一个衙役上来问道:“大人,咱们的牛车堵住了城门口,要不要把车赶去马公子的大营?”

甘知县厉声喝道:“你这大胆的狗才,莫不是收了姓马的好处?一口一个马公子叫着?须知牛车上装的都是县衙库房的东西,是民脂民膏,岂可便宜了姓马的家伙?”转头看见马千总一脸尴尬,便道:“不是说你。”

他本来想让衙役把牛车赶回县衙库房,想想眼下局势还不明朗,于是下令:“牛车停在原地别动,有车马要出城的话,让他们绕道南门北门。”

说完,他不再理睬那个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臭骂的衙役,自顾自继续观察前方战场的动静。

此时马丁已然走到队伍前列,高声叫道:”对面的听着,你们可是刘香的手下?“

在战斗开始之前,他想要问清一下敌方的身份,以便对当前白马庄所处的形势有更加客观的判断。

虽然苏苏曾经说过这些人很可能是刘香海贼团的成员,但马丁觉得有必要确认一下。

刘东冷笑道:”你没必要知道,因为今天你们统统得死,死人不需要知道任何事情。“

马丁哼的一声道:”这么说来,你们究竟因何动手,大概也不肯说出来是吧?“

刘东冷然道:“废话少说,要么你自个儿跟着我们走,要么你就眼睁睁看着你手下这些人全都去死!”

这时,位于瞭望塔上的叶继欢,一直想用准星锁定刘东,不过瞭望塔在营门的一侧,跟刘东的站位形成一条斜线,从叶继欢的视线看过去,刘东恰好被身边的大汉挡住了大半个身子,他没有十成的把握能够一击命中。

无奈之下,叶继欢只能转移目标,瞄准刘东身侧的那个壮汉。

就在刘东正对马丁说出最后一个“死”字之时,他的耳中突然听得“砰”的一声枪响,紧接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老九,发出短促的闷哼声,身子打了半个回旋,倒地气绝。

刘东忙一缩脖子,先看老九一眼,就见他的额角出现一个可怖的不规则圆形的伤口,脑浆和鲜血一起涌出,已然没了呼吸,他赶忙抬眼朝枪声起处望去,就见不远处瞭望塔上的一个人正在给燧发枪重新装弹。

刘东朝瘦猴使个眼色。

瘦猴会意,丢下自己的兵器,将一把短刀叼在嘴里,身形稍稍一挫,向侧前方飞蹿而出。由于他的速度太快,以至于在保安队员的眼睛里,似乎只看见一道残影青烟般掠过,眨眼间就跑出一条弧线,绕过了保安队的人群,冲向营门。

几个保安员这才反应过来,想要拦截已经来不及了。

瘦猴的速度好快,一下子就到了瞭望塔下方,手脚并用猿猴也似的飞速往上攀爬。

瞭望塔上的叶继欢视野开阔,早就将下面的情况看在眼里,但他打完一枪后,依旧不紧不慢地填装子弹,抬手又是一枪,将刘东身前的一人击毙。

瘦猴见状大喜,他本来还担心叶继欢居高临下给他一枪,故此在攀爬中全神贯注仰头盯着上方,准备随时改变方位。

叶继欢这一枪开过之后,瘦猴心头冒起刀疤脸说过的一句话:我不会给他开第二枪的机会。

对,就趁现在,瘦猴拿出看家的本领,嗖嗖嗖几乎没有半点停留,转瞬之间双手就搭在了叶继欢架枪的围栏横梁上,稍稍一使劲,整个人往上跃起,作势就要翻身进入哨位之内。

瞭望塔其实就是用木头简易搭建的不足两丈高的平台,面积也就几个平方,站一个人刚刚好,两个人就稍觉拥挤,方才叶继欢上来后,感觉原本呆在上面的岗哨有些碍事,就让他下去了。

瘦猴在翻身跨过栏杆的一瞬间,眼睛一直注视着哨位,见塔上只有叶继欢一人,而且还在给燧发枪装弹,心中大定,心说:你个冚家铲扑街仔,咁日尼死硬了。

刘香海贼团的活动范围基本上是胡建广冬二省,团伙里有很多广冬人。

就在瘦猴的半个身子越过栏杆,右脚的脚尖已然落在平台上时,他的右手握住了刀柄,将衔在嘴边的短刀取下,只要给他一息的时间,他就能一个一百八十度旋转,接着扭身拧腰的力道,一刀切断对方的喉管。

只不过叶继欢没有给对手这一息的机会。他以极快的速度丢下燧发枪,右手从左腰抽出手铳,几乎是顶着瘦猴的脑门扣动扳机。

换作旁人,如此快的出枪速度,如此近的开火距离,根本无从躲闪。

好个瘦猴,几乎是在叶继欢开枪的同时,全凭两条腿勾住栏杆,身子像是突然折断一样往后一仰,堪堪避开这一枪。

就在瘦猴惊出一身冷汗之际,还没等他身子荡起来,就见叶继欢跨前一步,反手又拔出另一支手铳,在瘦猴充满惊怖绝望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地再度搂火。

铅弹从瘦猴的下颌处射进去,几乎将整个下巴掀掉。致命的一击令瘦猴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死于非命,尸体扑通栽落地面。

刘东眼见瘦猴失手,叶继欢再度举起了燧发枪,更不迟疑,抬手一扬,身先士卒带着身后的人往前扑去。

这个时候,往后跑只会把后脑勺留给枪手,唯有跟对方混战在一处,反而是最安全的。

那边厢的甘知县见山贼海贼开战,兴奋不已,问马千总道:“要不你也出兵,先跟海贼合击白马庄的人,然后再把海贼也一网打尽?”

马千总答道:”不急,先看准情况再说,说不定马上就会分出胜负。“

果然如马千总所言,不消一袋烟的工夫,战局已然明朗化。

三三制刺杀术,在开阔地带同样发挥出巨大的战术优势。经过李浩南和大傻苦心积虑的思索和演练,每三个战斗小组可以形成一个战斗群,依然可以相互掩护,相互配合,即便遇到人数更多的敌人都具有很大的优势,更遑论保安队的人数几乎是刘东等人的两倍。

刘东越打越是心惊。

明明敌方缺乏实战经验;

明明对面的人数优势并不突出;

明明敌军的长枪招式,来来回回就是最基本最简单的刺、挑、收这三招,没有格挡,也没有闪避,完全依赖战友的保护。而自己一方各种长短兵器都有,各种匪夷所思的招式也全都使了出来,但就是无济于事。

保安队越战越勇,越打越感觉得心应手,而刘东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伙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

李浩南也亲自出马,一连砍翻了两人,放眼望去,还站着的敌人已经屈指可数。

络腮胡的确勇武过人,他喘着粗气,血红的双眼瞪得老大,脸上身上血迹斑斑,有他自己的血,有同伙的血,当然也有对手的血。

刀疤脸的死,方才他以为那是地方太小限制了高手的发挥余地,但是现在他有些明白了,原来白马庄的战斗模式,跟自己以往遇到的所有对手都大不相同。

对阵白马庄保安队,个人的武艺根本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络腮胡看见李浩南提着大刀,带着一群人往这边冲来,他狂叫道:”谁人敢来跟我一战?你可敢跟我大战三百回合?“

李浩南冷笑一声:老子带着这么多弟兄,摆明了就是要群殴,哪个有空陪你单挑?他一招手:“干掉他!”

顿时,十几根长枪从不同的方位直取络腮胡的要害部位……

依旧站在城头的甘知县,亲眼目睹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内,悍勇过人的几十个海贼,被山贼白马庄保安队强奸了,哦不,是全歼了。

半晌,他陡然回过神来,对着身边的衙役大叫一声:”大胆狗才,还不快快将牛车全部赶到马公子的营地里去?!迟一步仔细你的皮!“

42、逼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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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

李浩南带着保安队回到营地里清点人数,给受伤的队员包扎伤口。

马丁将协警队调出来打扫战场。

保安队的伤亡情况还没统计出来,不过粗略估计一下,应该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海贼团的五十余人,除了刘东受了重伤之外,其余人无一生还。

马丁吩咐协警队派两个人把刘东架进营地里,给他包扎一下伤口,暂时保住他的性命,自己稍后还要确认他的身份,看看究竟是谁三番两次跟自己作对。。

此时甘知县和马千总已然带人赶着牛车火急火燎地赶来营地。

甘知县一看见马丁就忙上前拱手致意,道:”下官听闻有贼人胆敢冒犯马公子虎威,本想召集人马前来助阵,怎奈衙役马快之流不堪大用,尽皆畏缩不前,下官也是无可奈何。今见马公子大获全胜,特带上这些劳军之物,为公子贺。“

马丁岂会不知他的小九九算盘怎么打的?似笑非笑道:“如此偏劳甘大人了。只是方才白马庄与海贼交战之时,甘大人就不曾动过别样的心思?”

”岂敢,岂敢!“甘知县吓了一跳,忙指天发誓,“下官一心盼着马公子能够将这些宵小之辈一网打尽,此心此意,天地可鉴。”

马丁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甘知县是个实诚人,换成是我,一定会盼着白马庄与海贼两败俱伤,县衙门便可高枕无忧了。”

甘知县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头。

说话间,三人已然步入营地里的中军帐,分别落座。

马千总急不可耐地问道:“马公子,不知这些死去的海贼,白马庄如何处置?”

马丁答道:”自然是找个僻静处就地掩埋。“

马千总提出自己的建议:”可否将这些尸体交给我和甘知县代为处理?“

甘知县眼睛一亮,对啊,这些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海贼,他们的首级可以用来向上级邀功求赏,说不内中定还有朝廷悬赏通缉的要犯,那就更值钱了。

马丁奇道:“我们的人已经查验过了,这些人都已经断气,你们根本无法审讯。唯一还活着的人,我要先行问话,再看看能不能把人交给你们。”

马千总解释道:“我们之所以要这些尸首,是因为……”

话未说完,甘知县猛地一声咳嗽,想要阻止真相泄漏。

但是马千总全然不为所动,他瞥了甘知县一眼:“甘大人要多加保重身体,以免感染风寒。”

接着,他又继续往下说道:“朝廷以首级论功行赏,如果马公子将尸首交给我们,我便可立下战功,升职有望,甘大人运筹有功,也可得到朝廷嘉奖。”

明廷以首级记功,这首级又分为后金鞑子、蒙古鞑子、南方海贼和西北反贼,不同的首级代表不同程度的战功。

内中后金鞑子的首级最有价值。自从萨尔浒一战之后,整个大明朝文武官员对于后金谈虎色变,除了毛文龙敢于利用岛屿优势跟后金打游击战之外,即便是号称关宁铁骑的边军,也只能据守关城,不敢与后金兵野地浪战。

就算是自言敢战的毛文龙,也没有拿到过多少真正的后金人头。因为后金兵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将战友尸体带回家的人,死者家属要付一半的家产作为酬劳。

故此对于后金真鞑子的脑袋,朝廷给出了极高的赏格。不同的武将品级有不同的奖励标准,例如游击以下武职一次性斩首十五级,不但有丰厚的金银赏赐,还能够官升一级,而负责运筹帷幄的文官,则也有相应的奖赏制度。

蒙古鞑子的势力随着大元朝的落幕也日薄西山,不过还是有很多部族不时骚扰边关,朝廷给出的赏格是,五品以下武将一场战役斩杀三十个首级官升一级。

西北的反贼如高迎祥、张献忠之流,军中动辄几万流民,根本就不值钱,几百个人头可能只有百十两的赏银,逼得那些平贼的军队只能以量取胜,有时为了凑足人头,还要半夜三更出去屠村,杀良冒功。

至于南方的海贼,对于身处北方的统治者而言,是一个遥远的名词,对此根本没有切肤之痛,只不过加入海贼的门槛,要比流寇高出许多,相对来说,流寇里平头百姓居多,海贼里恶棍渣滓居多,故此给出的奖励也略高一些。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够一次击杀五十余名海贼,对于千总和县令这样的低级别官员来说,已经是不得了的奇功一件。一旦上报朝廷,一定会有所表示。

马丁摸摸自己的下巴,说道:“把人头都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么做对白马庄有什么好处?”

马千总却不正面回答,道:“马公子,平心而论,甘大人对于马公子有求必应,换个人来,恐怕马公子又要一番周折吧?”

马丁略一沉吟,道:“不错,截至目前为止,甘大人跟白马庄配合得天衣无缝,若是换一个县令,恐怕我还要再炸一次城墙,才会让他明白我的善意。”

言毕,他呵呵一笑。

甘知县略显尴尬地附和着笑了几声。

马千总接着说道:“马公子请想,此番府城下令查访白马庄的底细,甘大人已经没法交差,接着你又炸了南安城的城墙,这动静委实太大,甘大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一旦王知府得知消息,震怒之下甘大人必然丢官下狱,白马庄也将面临府城守备的进攻。”

这话说到了甘知县的心坎上。

他眼下最担心的,确实是这次南安城地界上的动静闹得太大,就算他千方百计隐瞒不报,但还是很有可能走漏消息。

到时候一旦王猷王知府派人下来调查真相,他甘宫甘知县畏敌如虎、委曲求全、勾结匪类、全力资敌等种种劣迹就会暴露无遗了。

马丁也频频点头,以示马千总说的很有道理。

马千总这才缓缓说道:“马公子,这些尸体对于你来说毫无用处,还得花时间掩埋,但是交给我们就完全不一样,除了明面上的好处,我们还可以推说近日有上千海贼大举进攻南安城,将城墙炸毁,眼看南安城危在旦夕,马上就要沦陷敌手,甘大人和下官带着数百官兵衙役,亲冒矢石将海贼堵在缺口外面,死战不退,格毙海贼五十余人,我方也是死伤无数,终于杀退海贼,还南安城一个朗朗晴空。”

上千海贼进攻南安城,留下五十余具尸体,这个比例还算正常。

马丁和甘知县恍如在听艺人说书一般,听马千总说完他杜撰出来的故事,简直都要拍案叫绝了。

马千总补充道:“本来我想加上一段白马庄庄主马公子义薄云天,协助官府击溃海贼,想想既然王知府已经起了疑心,还是不要弄巧成拙为妙。”

马丁深觉有理,他当场拍板,就按马千总所说的去操作,至于说这股海贼是谁家的走狗,他决定立即讯问抓住的那个匪首。

于是,刚被包扎好伤口的刘东,被人架着进了中军帐。他的伤处在右胸,虽然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不过看伤势估计也熬不了几天,若是没有旁人架住两条胳膊,估计他已经无法独自站立。

马丁走到刘东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明显失去了光彩,眼神涣散,根本无法聚焦。

马丁抬手示意叶继欢托起刘东的下巴,说道:“战前我请你通报姓名,还问你是谁的人,因何要对白马庄动手,你说死人不需要知道任何事情。现如今你已成了我的手下败将,我们照样活得好好的,这下总可以说出来了吧?“

刘东惨笑一声道:“要杀要剐请便!多说无益!你看我这副模样,你觉得威胁毒打对我有用吗?”

叶继欢骂道:“*你老母,死到临头还嘴硬!老子直接废了你!”

刘东眼睛一闭,根本不在乎别人的威胁。

甘知县自告奋勇:”马公子,县衙门里有几个公差用刑很有一套,拶指、箍头、拔指甲样样精通,要不把他们叫来,一定能够撬开他的嘴巴。“

马丁笑道:“何须这么麻烦,搞得血淋淋的,一不小心还会要了他的性命。还是我亲自动手吧!”

他叫人打来一大桶水,又拿来自己洗脸的毛巾,放在刘东的面前。

刘东不解:莫非对方见恐吓硬不成,就来软的,要给我沐浴更衣,温言相劝?

他打定主意:任你三寸之舌说得天花乱坠,我就是死不开口,你又能奈我何?

就见马丁命人将刘东平放在一张长凳上,俯身看着他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如果不说,接下去我会让你体验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在场众人都不明白马丁的用意,要说准备动刑,根本没有刑具;要说想用怀柔手段,为何又严词威胁?

刘东呸的一声,没有答话,睁大眼睛想看着马丁究竟搞什么鬼。

马丁知道不动手的话,刘东绝对不会吐露实情,当下把毛巾蒙在了他的脸上,命人将他的双手双脚死命按住,头部则枕在叶继欢胳膊上,被臂弯用力夹住,无法动弹。

甘知县与马千总面面相觑,他们以前从来都没有听过这种逼供手段。

毛巾蒙住脸后,隔断了刘东的视线,不过他毕竟在匪帮混迹近二十年,也曾当过俘虏,什么样的严刑拷打刑讯逼供会没见过?全都被他咬牙忍受了过去。

他不觉得看似文弱书生的马丁,能想出更有创意也更有效的点子。

便在这时,马丁舀了一瓢水,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倒在刘东脸上的毛巾处。

毛巾瞬间吃水湿透,刘东忽然感觉呼吸困难,持续不断的水流,使得他不停地呛水,发出剧烈地咳嗽,这近乎窒息的感觉真是糟透了,他感到自己几乎快把肺都咳出来了。

非但如此,他的伤口也因剧烈咳嗽重新撕裂,鲜血洇红了绷带。

他用力地挣扎着,怎奈脑袋手脚都被人按住,任他不住地全力晃手蹬脚,头部扭动的幅度都无法将湿毛巾甩开。

甘知县和马千总看呆了:这也行?!

马丁仿佛在灌溉着心爱的花朵,边不停地细心浇水,边给二人答疑解惑:“大道至简,大刑也是一样。你们看,这种水刑非常简单实用,还可以就地取材。寻常人连三瓢水都撑不住。这位老兄是深谙水性的海贼,意志力又极为坚定,我大胆推测,他能够撑到十瓢水以上。”

事实证明马丁的猜测大错特错。在他浇第六瓢水的时候,刘东就实在撑不下去了,趁着马丁打水的空隙,用急促而沙哑的嗓音说道:“别再浇水了,我说!“

43、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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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丝毫不为所动,带着一丝邪恶的笑容,继续往刘东脸上浇水。

刘东感觉呼吸难以为继,他想尽量憋住气息,减少因呼吸造成的呛水,但由于身体吸入的空气太少,求生的本能反而让他更迫切地张大嘴巴,于是倒灌进去的水液,充斥着他的鼻腔、口腔和咽喉,呛得他瞬间明白了马丁方才所说的话,什么叫生不如死。

眼见对方已经告饶,表示愿意招供,为何马公子还要继续施刑?甘知县与马千总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马丁对一脸懵逼的二人说道:“施用水刑时,人犯第一次求饶的时候,千万不要停止。通常来说,这个时候他只不过是觉得难受死了,想暂缓一口气,拖延一下时间罢了。如果你轻信于人,便会前功尽弃,就不得不重新再来一遍。所以,我会不停地浇水,一直到——”

说话间,马丁已经在浇第八瓢水,刘东边死命地地咳嗽,想要将嘴里的水咳出来一些,边含糊不清地喊道:“我叫刘东,我是刘香的堂侄!”

马丁不管不顾地把手中的水悉数浇完,这才住手,然后把话说完:”一直到现在!“

他掀起毛巾的一角,以便能够听清刘东的话语。

刘东唯恐继续遭罪,赶忙重复了一遍刚才所说的话。

马丁听了暗自点头,苏苏没有猜错,这些人果然是刘香的部下。

马丁见刘东已然彻底服软,便揭掉了毛巾,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两个月前,大当家听说南安城有人带着许多大家从未见过的红货,卖给了中左所,他就派人踩盘子,知道了你和白马庄的事情,于是命人绑架你,想要从你口中得知那些货源来自哪里。没想到功败垂成,当时大当家的暴跳如雷。过了一个多月,泉城府的眼线,说有一个来自南安自称马丁的人跟丁家接触,于是大当家的命人再次打听你的行踪,探子回报说你已经从泉城府返回白马庄,这才命我们前来绑人。”

刘东已然被人扶坐起来,但已是奄奄一息,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久才说完这一大段话。

马丁心想:看来郑芝龙和刘香这两伙海贼团,在大陆上都是遍布眼线,往后自己要多加小心防范才是,当下又问:“你们来南安多久了?”

“算上路上的时间,足有五六天了吧!”

马丁立即注意到这个时间点,追问道:“那你们这些天在哪里落脚?”

刘东稍稍犹豫了一下,见马丁伸手又去摸水瓢,吓得魂不附体,赶忙说道:“在葛庄附近,门口有一排杨树,独门独户院子最大的那一家。那是我们的暗桩的居所。”

马丁转头问叶继欢:“听清楚了吗?”见他点头,又道:“传令下去,问问谁知道这个地方?”

叶继欢转身离去。

马丁回过头来继续追问:“暗桩的庄子里有多少人?”

刘东略微迟疑一下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我见到的大概有十几个人吧!”

这个答案很正常,刘东并没有长期呆在这里,也就不可能知道庄子里的具体人数。

马丁盯着刘东的双眼,似乎想从他的眼神里判断对方言语的真伪:“我会马上核实情况,如果你在说谎,我希望你能马上收回刚才的话。”

刘东无奈地苦笑一声:“我不会自讨苦吃。”

少顷,叶继欢带了一个白马庄的庄丁进来,说这人老家离葛庄很近,知道那里的情况。

庄丁说起那座宅子,距离此处也就不到十里路,那里面确实透着一股古怪,白天难得看见人影,阴森森的像是鬼宅,至于家主是谁,对于葛庄的人来说也是个谜。

马丁沉吟一下,对甘知县道:“甘大人,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不过,留着他我担心又生出事端,你知道怎么办了?”

甘知县正在琢磨日后怎么将刚学到手的这一招学以致用,听得马丁有此一说,便道:“马公子请放心,我也不想让他乱嚼舌头,下官立即将他打入死牢,看他的模样,最多也就挨个三五天了。”

“那好,人我就交给你了。”

甘知县忙叫来几个衙役,将刘东带回县衙狱中,严加看守。

马丁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心里盘算着,此番海贼团除了刘东苟延残喘之外,其余均被全歼,这消息应该没那么快传到葛庄去。

也就是说,刘香安插在南安的暗桩,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一无所知,他很可能还留在那里,等待刘东传来的捷报。

马丁觉得只要自己手脚够快,一定能将暗桩堵在庄院之内。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马丁绝对不能容忍敌对势力的钉子扎在自己的地盘上。

他生怕夜长梦多,急问:“我准备午后带人去一趟葛庄,不知道二位大人有没有兴趣同行?”

甘、马二人当然愿意,跟着马公子能学到不少东西,而且能够加入马公子的葛庄一日游,表示马公子跟他们是友非敌,往后也好和平相处。

马丁没有大动干戈,决定带上那个庄丁做向导,叫叶继欢出去点齐三十名保安和二十名协警,又叫上了工坊爆破组的两个成员,准备在午后出击。

因为此去只是对付一座宅院,杀鸡焉用牛刀,爆破车当然就不用带了,只带了几支秘密武器。

这些秘密武器,是几支长约一尺的竹筒,里面装满压实的颗粒黑火药,两头都用干泥和铁皮封死,只留出一个用于插入导火索的小孔,用石蜡封住。使用前可以撬掉石蜡,根据需要插入长短不一的导火索。

这个玩意儿起名掌心雷,看起来就像一个大炮仗,比炸药包更为简便实用,易于携带,据林清水介绍说,这个掌心雷的装药量,已经足够轻松炸毁寻常人家的围墙。

此前林清水根据马丁的要求,成立了专门的爆破组,成员都是工坊的学徒。目前白马庄所有涉及使用爆炸物的行动,都是由爆破组出面。

马丁计划将爆破组进行拆分,一部分人留在工坊专门研制新的爆炸品,而其中的骨干人员,则抽调出来成立工兵队,将来隶属于保安营。

不过林清水显然对此意见很大,觉得这是保安队李浩南在挖他的墙脚。

马丁避开旁人,交代李浩南拆除营地,遣散所有的雇佣人员,然后带着自己人全数退回白马庄。

午饭过后,马丁和叶继欢带着三十名保安员、二十名协警和两名爆破员,跟着向导出发前往葛庄。

甘知县和马千总都换上了便服,各自带着十来个衙役和亲兵紧随其后。

走了约摸几刻钟,一行人穿过一片树林,在林子的边沿,走在队伍前头的向导,突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目标就在前方,提醒大家注意隐蔽。

马丁让部下原地待命,自己带着叶继欢登上旁边的小山坡坡顶,观察了一阵子。

这是一座两进的宅院,规模略小于马府,从高处往下看,的确如向导所言,高墙深院里看不见一个人影。

观察了一袋烟的工夫,没有任何收获。马丁和叶继欢起身回到树林里,开始排兵布阵。

负责主攻的当然是保安队,二十名协警负责封锁宅院的各个出入口。此外,马丁又让甘知县安排衙役负责看守俘虏,马千总的亲兵负责外围的警戒。

一切安排妥当,几队人马分成几路向那座宅院靠拢。

马丁亲率保安员和爆破员快速突进,疾奔到大门外。叶继欢担心公子的安危,寸步不离左右。

保安们在大门前左右分开,紧贴墙根。

但见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一名保安闪身上前,用肩膀抵在门扇上微微用力,然后向马丁摇摇头,表示推不开,大门从里面闩上了。

马丁想了想,让那人退下,自己亲自上前敲门。

片刻之后,有人在里面用短促的声音问道:“合字,哪位?”

对于这类江湖唇典黑话,马丁一窍不通,不过他心念急转,当即答道:“朋友,我不是道上的,有人花钱托我前来报信,是一位叫刘东的人,他受了伤走不了路,躲在离这不远的山沟里,让我过来知会一声,让你们派人过去接他。“

里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阵子,没有说话,随后,门上的一个小方窗打开了,一双眼睛贴在后面向外张望,盯着马丁上下打量。

马丁的身上,其实也暗藏着防身的手铳和匕首,但用衣襟挡住看不出来。

那人见马丁看起来不像是六扇门中的公差,稍稍放心,他虽然听说刘东负伤很是着急,但仍不肯开门,问道:“你说的人在哪条山沟,告诉我就行,不会少了你的赏钱。”

马丁答道:“我也是路过,不晓得那里的地名,只能是带你们过去。“

那人追问不休:“阁下眼生得很,敢问阁下是哪里人?”

马丁深知这般问下去,自己定然露馅,当下冷哼一声,佯怒道:“你这人好不晓事!我好意给你带口信,你却东拉西扯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可没闲工夫陪你啰唣,你既不信,我只当白跑一趟,那姓刘的丢了性命又与我何干?”

说着,他作势转身要走。

那人急了,大叫:“朋友莫走,我这就开门请你进来。”

马丁犹自摆出一副气哼哼的模样,故意将头仰得老高,不拿正眼看人。

几个保安员迅速上前,紧贴门边,将长枪放在一边,然后拔出腰刀,或者给弩机上弦。

就听得里面传出摘下门闩的声音,随即大门缓缓打开。

大门一被诳开,几个保安便猛扑上去,顺势狠狠撞倒那人,同时把门开到最大,方便后面的战友冲进院子里。

开门那人虽被人按倒在地上,仍高声疾呼:”水漫了!风紧扯呼!”

马丁不用问也知道这是在向同伙示警,提醒他们快跑。

保安队员们更不迟疑,立即分成十个小组,对前后院的各个房间展开搜索。

躺在地上那人,自有衙役进来将他捆上,带到门房处看管起来。

房间里被喊声惊动的人员,有试图拿着武器抵抗的,但更多是夺路而逃的,想要从偏门小门后门逃跑。

不过每个门口都有协警队的人,宅院里的人根本无处可逃,只能是退回房内负隅顽抗。

在保安队发起进攻之时,甘知县就盘算着,等马公子把这里的人全部抓走后,将这座宅院据为己有,就算到时候因为某些原因造成无法霸占这座宅子,也务必叫人把这里的所有东西全部搬回县衙库房,也好补贴一下县衙门的财政。

马千总则给出一个更加高端的建议,就是在这里挂上白马庄的牌匾,下一阶段万一府城来人查证白马庄的下场,就可以将他带到这里,看这座伪装假冒的白马庄,说白马庄已然被拿下,贼人马丁趁乱逃跑了。

甘知县连连颔首称赞:”此计甚妙!”

44、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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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事发突然,宅子前院里的四、五人根本没有防范,等开门之人发出警示,再想抵抗或者逃跑已然来不及,第一时间便被擒获。

不过,当保安队穿过回廊,冲向后院时,就遭遇到了几个武装人员的抵抗。

在回廊的尽头,双方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三个拿着朴刀的汉子,加上两个手持火绳枪的家伙,一共五人堵在回廊的门洞后,妄图阻止十来个保安队员进入后院。

他们利用墙角和廊柱,与保安队员展开周旋,由于地形比较复杂,保安队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没有强行进攻,试探性地冲了几次,只一个人受了点伤就撤了下来,用弩机射住阵脚,双方相持不下,在相距五丈开外对峙。

一时间,保安队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马丁闻讯抽调了几个协警员进来,将搜查前院的任务移交给他们,然后带着所有的保安员赶往后院。

马丁注意到,进入后院的建筑物和通道,明显经过一番后期的精心改造,易守难攻。

回廊的门洞很窄,仅容一人通行,有三个人牵绊,加上门洞后的两支火绳枪形成交叉火力,想要零伤亡杀进后院难度太大。

马丁也不想增加自己人的伤亡,闪身到一处花坛后面,叶继欢正趴在那里,枪口指向门洞那边。

马丁问道:“还有没有其它通往后院的路口?”

叶继欢答道:“叫人看过了,这里是进入后院的必经之路。”

“能不能翻墙进入?”

叶继欢摇摇头道:“没办法,这围墙是加高的,有将近两丈高,除非有长梯,否则没有谁能攀上去。”

“那边门和后门呢?”

“后院只有一扇后门,没有其它出口。据协警队的人说,门后似乎被什么东西堵死了,根本撞不开,我估计用掌心雷也够呛。”

马丁觉得叶继欢说得有理,既然后门从里面堵死,即便炸烂门板也无济于事。

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干掉对面这几个人。可是保安队仅凭几支弩机,无法对敌人造成太大的威胁。

马丁看看叶继欢手里的燧发枪:“怎么样,能干掉对面的人吗?“

叶继欢难得一见地露出一丝沮丧的表情:“这几个人必定经常使用火器,经验极其丰富,一直隐藏在柱子后面,等我们的人冲到近前,才会跳出来抵挡,门洞后的火绳枪也会进行压制,让我们的人不敢冒进,我根本就找不到开枪的机会。”

这里是大海贼刘香的窝点之一,刘香的手下没少跟跟西洋人打交道,能够经常接触甚至亲自使用火绳枪,因此对火器的认识远高于同时代的人。对面的这几个人懂得如何与拿着火器的对手周旋,不足为奇。

刘东带人进攻白马庄的营地之所以不带火绳枪,是因为他当时抱着连夜发动突袭的想法,不想搞出大动静惊动对手,加上火绳枪的射速委实让人蛋疼,因此也就没有携带火器。

马丁想了想,命人将爆破组那两人调过来。

马丁让这二人也趴在花坛后,仔细观察对面一番,然后问他们说:“你们看,对方全部隐蔽在暗处,我想把掌心雷点燃后,扔到他们身后爆炸,你们觉得如何?”

马丁的想法,是把掌心雷当作简易的手榴弹使用,不过这种竹筒制成的爆炸物,拿在手里挺有份量,隔着十几米想要扔中目标恐怕不那么容易。

爆破二人组也被马丁的想法吓了一跳。

本来开发制造掌心雷的初衷,是因为爆破车太过笨重,只适合城墙堡垒之类的大型目标。如果遇到类似围墙、房门、库房等小型目标,便可以使用掌心雷,作为爆破车的替代品,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因此,设计者的初衷,也是将掌心雷用于固定目标上,用挖孔、绑定的方式进来固定,然后至少接上两米左右的导火索,以确保使用者的安全。

假如按马丁所言,将掌心雷作为投掷物,且不论能否扔中目标,这导火索岂不是要截短至几寸长?

导火索过长,会给对手躲闪的时间也就罢了,万一对手捡起来反投,那乐子可就大了。

爆破二人组知道,这掌心雷只是外形看起来像大号炮仗而已,它的爆炸威力绝对不是炮仗能够比拟的。导火索过短,一旦来不及扔出去,或者失手掉落,后果不堪设想。

看到二人面露难色,马丁也甚为理解。不过理解归理解,他觉得这种办法是最有效的。

至于日后,马丁决定保留目前这种爆炸物掌心雷的名称,然后开发真正的更接近手榴弹的手雷,初步的想法是用小号的竹筒制造,采用固定尺寸的导火索,可以用手投掷,当然工坊能够配套类似掷弹筒的武器更好,可以将手雷扔得更远。

眼下形势逼人,也没太多的时间考虑这些问题,只能是因陋就简先将就用现成的东西。

不过看看爆破组二人的小身板,马丁也不敢冒险,叫来两个人高马大,平时射击准头也不错的保安,跟他们说了自己的想法。

两个保安对于掌心雷的威力不得而知,因此也就没有半点心理压力,表示十几米远的距离,一定能够扔中目标。

当下马丁让爆破组将导火索截成六寸长短,插入掌心雷的引火孔里,露在外面的导火索长约五寸,爆破组根据经验判断,燃烧时间约为五息,也就是大概五秒钟。

从点燃导火索到扔出十几米远,只要不出纰漏,几秒钟的时间足矣。

马丁见两个即将成为史上第一批掷弹兵的保安员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心说待会儿掌心雷的爆炸效果,一定会让你们惊掉下巴,深感后怕。

为了避免新鲜出炉的掷弹兵炸到自己,以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马丁比手画脚地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紧握掌心雷,在点燃导火索之后,迅速将它投掷出去,不然会酿成惨祸。

马丁努力回忆了一下看过的战争片里,美国大兵是如何投掷手雷的,倒不是他崇洋媚外,纯粹只是美国佬拍的片子比较真实,不像抗日神剧里,游击队员从裤裆里掏出两颗蛋,哦不,是掏出两颗手榴弹,就能炸倒了一大片低能儿出身的鬼子,还特么欺负这群智障八年之久。

嗯,影片里士兵投弹非常注意自身隐蔽,以免被狙击手狙杀,不过这个时代唯一的狙击手叶继欢是自己人,这个问题目前完全不必担心。

此外,除了抗日时期使用黑火药的手榴弹比较笨重外,现代战争的手雷都是内装高爆烈性炸药,小巧玲珑,可以轻松丢出很远,而目前的掌心雷份量太重,如果只是立定投掷,估计扔出的距离有限,必须助跑几步,可以丢得更远一些。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点燃导火索投出掌心雷这个时间段之内,一定要牢牢握紧,避免掌心雷脱手滑落,而万一出现这种情况,掷弹兵应该做的不是去捡起掌心雷,而是迅速往外扑倒,最好能立即翻滚倒掩体后面。

马丁将这些注意事项不厌其烦地反复交代清楚,让他们复述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将掌心雷交给他们熟悉手感,并且演示投掷手法。

等两个掷弹兵熟悉了这一切,马丁让所有人后撤至安全地带,只留下爆破二人组帮助他们引燃导火索。

为了掩护掷弹兵的投弹,马丁叫叶继欢对敌方进行压制射击,燧发枪的射速远胜于火绳枪,因此对面的五个人在对方没有冲上来之前,干脆不再还击,就躲在掩体后面不动。

两个掷弹兵做了几次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侧身对着门洞,将掌心雷举过齐肩高,身子稍稍后仰,朝爆破二人组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点火。

爆破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点着火,叫了一声“投”,急往后退。

两个掷弹兵同时助跑两步,几乎在同时扔出掌心雷,随即按马丁的吩咐,趴倒在地。

两颗掌心雷在半空中翻着筋斗,一里一外相继落在门洞旁边。

那边厢的五人忽闻“咚咚”两声,定睛观瞧,却见是两个一尺长的竹筒子在地上滚动,恰似用来存钱用的扑满。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是给我们送礼想要收买我们吗?就这竹筒最多也就装几百文钱,也未免太小家子气了吧?!

直至看见冒着火花的短短一小截导火索,几个人才懵懵懂懂地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没有做出相应的规避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导火索已然没入竹筒当中,但见火光一闪,”砰砰“两声巨响,两颗掌心雷爆炸开来,顿时硝烟弥漫,笼罩住整个门洞区域。

马丁早就吩咐保安队员做好准备,一见到爆炸发生,巨响声中夹杂着几声惨叫,当即一声令下,几个保安员先行冲上前去,随即有人叫道”安全“,已然控制住那边厢的局面。

等到硝烟稍稍散去,马丁才带着大队人马来到门洞边。

马丁仔细一看,这掌心雷的效果真是太——太烂了,竹筒只是炸成几片,没有太多的破片,几个对手其实也都没有受到重创,只不过被爆炸冲击波推到在地上,感觉胸闷气短,还有身上给竹片竹屑划破表皮,流了点血而已。

几个突击的保安之所以能够轻松得手,完全得益于爆炸后的浓烟遮蔽了敌人的视线,此外就是对手被这爆炸的响声和动静吓呆了,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看来以后生产的手雷,必须在竹筒里加入一些铁砂、铁钉、铁屑,增强杀伤力,还要在竹筒外壳上刻出条纹,以便爆炸时产生更多的破片。

控制住守门洞的五个人后,保安队开始逐房逐屋搜索后院。

后院里的好东西可真不少,保安队先后在东厢房发现了大量的货物和数万两的白银。这些银子应该是用来在大陆采购货物,凑足数量后,货物会被送至月港,然后交给刘香自己的商船运去南洋销售,或者干脆转手卖给荷兰人。

马丁高兴得直咧嘴,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老老实实种地,哪里比得上出来卖来钱更快。

不过,在搜索西厢房时,保安队再度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这次是数量不明的人员,躲在一个房间里,从门口和窗台伸出几支乌黑铮亮的火绳枪,枪口封锁了整个正面区域。

有了方才的经验,这次掷弹兵与爆破组的配合默契了许多,同时也找到了手感,在叶继欢的燧发枪和几个保安的弩箭压制下,两个掷弹兵瞅准机会,同时将掌心雷从门窗投进屋里。

守候一旁的保安员,几乎是踩着爆炸的时间点冲进屋内。

在密闭的空间里,掌心雷的爆炸威力就成倍增加,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好些个人,保安队逐个排查尸体,将剩下的几个只是受伤却被震得头昏脑胀家伙摁在地上。

马丁走近门口看在眼里,暗自点头,看来手雷的研制,以及掷弹兵的组建,都刻不容缓。

45、分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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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攻打这座无名宅院,总的来说进展不太顺利,马丁感觉很不满意。

从发起进攻到控制整座房子,小小的一座庄院,花去了大半个时辰,其中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回廊门洞的对峙之中。

保安队动用了三十人,拥有几支弩机和一杆燧发枪等远程武器,面对持有七支火绳枪的十几个敌人,为了避免伤亡,完全就是束手无策,最后还是依靠马丁想出来的办法,投掷掌心雷才出奇制胜,结束战斗。

故此,马丁觉得此番行动暴露的问题很多,最突出的问题,就是保安队训练科目的单一,导致保安员遇到相对复杂的地形以及拥有火器的对手,一时间就抓瞎了。

譬如这场战役,保安队人数是对方的两倍,但缺乏相应的巷战训练,导致对手可以凭借地利条件相抗衡,如果不是几颗掌心雷高效快捷地结束战斗,恐怕保安队耗到天黑,都不一定能够拿下后院。

因此,马丁认为,针对保安队的全地形作战训练,以及燧发枪与手雷的相互配合,必须加入下一阶段的训练科目中,毕竟白马庄日后的商业版图,肯定会涵盖城市、农村、海岛、草原、丛林乃至沙漠等所有地形。

目前来看,城市、农村和海岛作战,应该是即将成立的保安营在一个时间段内面临的挑战,毕竟南方的地形,主要就是这三种——马丁觉得暂时还没有人能够逼得自己不得不钻山林打游击。

将俘虏全部带出门房看管起来后,马丁回到前厅,解除了宅院内部的警戒。

他先命人回白马庄告知老杜派人赶着牛车前来搬运战利品,而后吩咐叶继欢回去后院,如此这般依计行事,等一切都安排妥当,这才派人出去将甘知县和马千总请进门来。

一直身处大门之外打酱油的甘、马二人,听见里面的乒乒乓乓的枪声和爆炸声,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安,心说想不到这座外表普通的院落,居然藏着这许多的海贼,而且听声音,对方明显还带着不少的火器。

这么大的动静,恐怕马公子这回是一脚踢到了铁板上,也不知这一仗白马庄保安队死了多少人。

二人暗自庆幸,多亏没有坚持让自己人也跟着进去跟海贼死磕,不然瞧这阵仗,只怕带来的那些亲信全都得撂在这里。

甘知县又双叒叕开始不由自主地思绪飘忽,回到了早上海贼进攻白马庄营地之时,自己那个已经破灭的幻想,盼着这回能有不一样的结局,或者白马庄精锐尽皆折损,或者马丁和海贼同归于尽,不管哪种结局,自己都能获益匪浅。

不过听得火铳声益发激烈时,甘知县又不免担心起来,要是保安队反被海贼包了饺子,只怕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甘知县犹豫着要不要趁着没人注意,稍微躲远一点,以免海贼反扑过来把自己给剁了。

便在甘知县和马千总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地各自偷偷往后挪了两步之际,忽地听得后院突然平静下来,看来是胜负已定。

隔了一会儿,甘知县看见好几个海贼被人五花大绑,从后院押到前院的门房里统一关押,估计保安队已然消灭了所有抵抗者,正在打扫战场。

随即有人前来给甘知县和马千总传话,说马公子有请二位到前院正厅议事。

及至甘马二人走进大厅,就见马丁以四十五度角仰头看着墙上的一副猛虎下山图,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站在厅里,长吁短叹。

甘知县不知道马丁为何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但祸从口出的道理他懂,当下也不敢胡乱开口询问是何原因,只是拱手赞道:“马公子用兵如神,一日之内接连荡平两批海寇,保境安民,下官感佩至极。”

不管任何时候,给人点赞总是没错吧?你马公子心情再不好,总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吧?甘知县这般想着。

马丁听得甘知县的夸赞,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负手而立,道:“古诗有云: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对付这些心狠手辣的海贼,岂能掉以轻心?务必要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甘知县听了这两句怪模怪样的诗,心道:我好歹也是二十年寒窗苦读的饱学之士,中过举人考过进士,不敢说自己淫得一手好湿,但是上至诗经乐府,下至唐宋诗词,我也算记得八九不离十了,怎地就从没见过这两句古诗?

本着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勤学好问的心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甘知县有心向马丁请教一番,不过看看对方的脸色,感觉眼下不是问这诗句出处的良机。

装逼犯马丁卖弄一番才学之后,话锋一转,语气沉重地说道:“大海贼刘香果然名不虚传,他的部下个个都是非同小可,有万夫不当之勇,火绳枪更是天下罕见的利器,当者立毙。此番保安队虽然历尽艰难险阻拿下这座宅院,不过对方的火绳枪委实太过厉害,保安队此役也损失惨重,折损了二十几个人。呜呼,痛哉!“

甘知县不由得对马丁高看一眼,这马公子不显山不露水,今日不但随口吟出自己闻所未闻的佳句,这呜呼哀哉改头换面也是用得恰到好处。

便在这时,门外陆续有人抬着保安队的死伤者路过,一路走出了大门。

甘知县留意了一下,真如马丁所言,足有二十多人被抬出去,甚至那些抬着简易担架的人,本身也浑身浴血,敢情受伤不浅。

甘知县看得心里一阵暗爽,白马庄的力量削弱,对他来说算是一件幸事,马公子吃瘪,更令他喜闻乐见。

最大的好处在于,保安队在恢复实力之前,必然要修生养息一番,不会再来骚扰县城,南安城近期应该能够维持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全。

马丁看在眼里,却暗骂我叉叉叉叉,我屮艸芔茻——

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交代下面的人务必要有敬业精神,演戏要演得真实一些,只可惜这些保安没看过《演员的修养》,演技明显都不在线。

假扮伤员的人搞得浑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跟拍米国的血浆片一样,可是尼玛的不要说假的伤口,就连一个伪装受伤的绷带都省了,那你身上那么多血哪里来的?

还有那躺在简易担架上装死的老兄,眼睛就不能好好闭着吗?就算你死不瞑目,死人的眼睛一直眨呀眨真的好吗?莫非你是眨眼睛的小星星吗?

幸而甘知县和马千总只顾着偷偷计算保安队的伤亡人数,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二人暗自咋舌,总计三十个人,死伤超过二十个,这样的战损比,表明刚才的战况确实极其惨烈,若是换成官兵,早就不知道崩溃几百回了。

让两个猪队友充分体会到白马庄保安队的重大损失后,马丁感觉前戏已然做足,终于言归正传:“这场战役,我方在后院搜出来不少的货物和银子,本想着与二位均分,但眼下保安队遭遇重挫,需要大量的银子用于抚恤善后和队伍重建工作,因此只能委屈二位了。“

甘知县和马千总刚一听说后院藏有大量的财物,不由得眼睛一亮,心说虽然自己没有帮上什么大忙,但不管怎么说也算是跟着躺赢的胜利者一方,身为开瑞全场的马公子,多少也该分口汤给小弟喝吧?

及至马丁说出后面的话,二人刚看过保安队的惨状,还真开不了口要钱。

马丁看看二人的脸色,这才放心地说:“二位大老远的跑来帮忙,让你们白跑一趟当然也说不过去,这样吧,我给你们一人一千两银子,聊表心意,二位千万不要嫌少。”

马丁粗略看过后院那些货物,估计卖个二万两银子不在话下,加上现银总有五万两,给二人各一千两银子,简直就是打发要饭的。

他当然也可以一文钱都不给这两人,就此打发他们回去,即便这俩人满腹怨气又能奈他何?反正他们也只不过负责看守俘虏以及外围的警戒,根本没有任何损失,对于此战的贡献也几乎为零。

不过马丁不想做得这么绝。

一则树要皮人要脸,吃相太难看的话,传出去会落个生性凉薄的歹名声,以后恐怕没人愿意跟你玩,想找个盟友什么的都难;

二则他根本不想让两个猪队友留在这里打听自己具体的收获,只好随便拿出一点好处堵住他们的嘴,然后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打发走他们,自己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财物运回白马庄。

故此,马导演精心设计了保安队损失惨重的剧情,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少分银子给别人。

至于马丁为何一门心思要多拿银子,自然是因为接下去保安队要扩编成保安营,到时候单是保安营每个月就要两三千两银子的开支,他这是未雨绸缪,多存些钱总是没错的。

一场分赃不均的分赃会就这样完美落幕,关键是两个只分了二十分之一蛋糕的人,完全没觉得自己吃亏了上当了亏大发了。

不过,甘知县还是提出了额外要求,那就是将这座宅院留给县衙门,多少能卖点钱贴补一下。

马丁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反正是借花献佛的顺水人情,这偏远的宅院也就值个几百两银子罢了,而且还不一定卖得出去。

46、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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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知县凭空得了一座宅子,心情大好,忽地想起马千总的建议,当下便跟马丁说起,给这里挂上白马庄的牌匾,以应付泉城府随时可能下来调查的官员,恳求得到马公子的许可。

马丁闻言哈哈一笑道:“何必搞得这么麻烦?不如这样,咱们统一口径,如若府城行文问起此事,甘知县就说白马庄看到上千海贼在南安城下损兵折将,深感震怖,于是央求接受县衙门的招安,这不就行了?”

甘知县听得呆若木鸡,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深感震怖——

你私设工坊制造武器不说,聚众闹事炸毁城门不提,把自己造反的屎尿盆倒扣在海贼头上也不谈,现在居然还有脸玩假招安的把戏,真真是生疮不晓得化脓,放屁不晓得脸红!

马丁倒不觉得自己节操碎了一地,兵不厌诈嘛!他问二人这个办法如何?

马千总觉得难度挺大,当即就提出了异议:“我担心的是,王知府会不会产生错觉,既然南安城能够打败了海贼,何不一举扫平白马庄,反而要招安呢?”

话刚出口,他深觉不妥,忙解释说道:“马公子勿怪,我不是想建议王知府扫荡白马庄,只是王知府很有可能产生这种误会。“

马丁倒是不以为忤,道:“这个无须多虑,甘知县可以在公文中提及,县衙门和南安所的人马在保卫县城一战中,死伤惨重,实力大受损失,同时渲染一下白马庄实力雄厚,有两千敢战之兵,已非官兵所能抗衡,故此招安方为上策。”

由于这段话的信息量颇多,甘知县仔细回味一下,才消化了其中的内容。

甘知县心说,两千精兵?你还真敢说,我看经过几次折损,白马庄真正的精锐也就百十号人罢了。自己如若据马丁所言上报府城,可能导致两种截然相反的结果:

第一种结果是王知府大惊失色,白马庄实力竟然如此雄厚,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应立马招安为妙;

第二种结果是王知府大惊失色,白马庄实力竟然如此雄厚,不可养痈遗患,赶紧灭了他方为上策。

但是无论王知府最终选择哪一种解决方案,府城衙门在采取实际行动之前,一定会先行派人查访白马庄的实力,以确保自己选择的方案更具合理性。

一旦王知府查实白马庄只有百十个可战之兵,只怕会立即从府城调动大批兵马前来荡平白马庄,而他甘宫干的那些欺上瞒下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会被公诸于众,到时候陪着马丁上法场都有份。

马丁见甘知县一脸便秘的神色,便问他究竟有何后顾之忧。

甘知县想了想,觉得除非能干掉对方,否则自己跟马丁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旦出事谁也跑不掉,于是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上述的顾虑。

知道甘知县在担心事情败露,马丁笑道:“甘知县一百个放心,我准备立即将保安队扩充为保安营,人数大概是五百人左右。就算泉城府的守备官兵倾巢而出,也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以知府衙门的办事效率,以及官兵的动员速度,几千人的出征队伍,恐怕最快也在一两个月之后。

马丁打算新招收的保安员,全部由老兵以一带六,一律先从射击训练开始。

五百人的燧发枪部队,即便只是训练一两个月,打阵地战的话,放眼整个南方恐怕难逢敌手,单凭一个府的官兵,绝对是送上门来的又一批打工仔。

五百人?这是真的吗?

得到马丁肯定答案的甘知县,脸上喜忧参半。

喜的是以保安队的战力来看,如果扩充至500人的保安营,府城那点兵马根本不够看,他甘宫便可继续挟贼自重。

忧的是白马庄实力大增后,会不会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在某天干掉他这个县令,然后趁机霸占南安城。

不过这些其实都是他想多了,因为作为一个知县,招安这样的大事他根本无权定夺,必须马上上报府城。

眼下这种情况,甘知县的想法是能拖一天算一天,等王知府哪天想起白马庄的事情,自己再提招安的事也为时未晚。

马丁倒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反正关于招安的事情,迟一天上报,对于他而言准备会更加充份,形势也对他更为有利。

这次活抓了十来个人,马丁觉得这些人都是积年的海贼,妥妥的十恶不赦之徒,留在白马庄的意义不大,反而要防范他们闹事,便将这些人全部移交给甘知县。

各自分到一千两银子的甘知县和马千总,很识趣地告辞离去。

不过,马千总在岔路口跟甘知县分手后,没多久又原路返回,出现在马丁身边。

此前他和马公子合伙从甘知县手里骗来的银子,两人之间的账还没结清呢。

对于送银子上门的马千总,马丁很客气地请他落座。

不过马千总没敢托大。

听说这个本家要将战力高到让他感到恐怖的白马庄保安队,升级为让他感到绝望的保安营,马千总就一直很努力地在马丁面前保持温良恭俭让的形象。

面对马丁的客气,马千总谦逊了几句,一脸诚惶诚恐地坐下,屁股只挨着半边椅子。

马丁随口问道:“听李队长说,此番你从甘知县手里拿到了不少的银子?应该还记得我们先前谈妥的分成比例吧?”

马千总一边暗骂李浩南多嘴,一边连忙分辩:“李队长有所不知,甘知县给我的银子里,有一部分是官兵的开拔费,我们不是说好了这部分收入不计入共有财产吗?”

自打从马丁口中听得几个类似共有财产、分成比例的新名词之后,马云马千总心中的一片新天地被打开了,就喜欢把这些名词挂在嘴边,看着别人听得一脸懵逼的模样,感觉很有成就感。

马丁点头道:“当然没错,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撒谎骗人。”

这句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的话一说出口,便让马千总不由得盯着马丁的脸皮,看看他会不会感到脸红。

马丁一愣,随即呃的一声说道:“好吧,我必须承认咱们合伙撒谎,骗了甘知县。不过对于合作伙伴的你,我可从未动过这般心思。”

马千总连忙谦逊地点头称是:“马公子所言极是,下官岂会不知?能够认识马公子,实乃三生有幸。马公子请放心,咱们都是自己人,下官一定不会斤斤计较,占马公子的便宜。”

话题回到刚才共有财产的上面。马千总信誓旦旦地说,甘知县给出的银子里,有三千两银子的开拔费,另有七千五百两的赏钱,还有五百两的守城费,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也就是说,八千两银子是二人可以用来分割的共有财产。

马千总很想把这八千两银子也昧下一部分,不过这是接连两个晚上偷营死士所得的赏金,还有守城的费用,当时李浩南也在场,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根本没办法动手脚。

至于从南安县衙门获取的其它收入,马千总不打算说出来,反正这事马公子肯定没法去问甘知县。

马丁也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笑吟吟地说道:“这样吧,你先看看白马庄的支出费用。”

他和马千总的口头协议,是骗来的共有财产,扣掉白马庄制造攻打县城假象所有的费用,剩下的钱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在此次合作之前,马丁承诺因为挖了马千总的墙脚,付给他一万两银子,如果上述的一半赃款加上开拔费,仍不足一万两白银的话,马丁就要补足差额。

但见马丁在身上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纸交给马千总,说这是自己亲自撰写的白马庄费用支出明细表。

马千总一看上面的毛笔字,非但歪歪扭扭,还缺胳膊少腿,简直比自己的字还不如,心中大乐:原来所谓的文曲星,跟我写的字没啥两样。

马丁却在一旁看着对方的笑容甚为蛋疼,用毛笔写繁体字,简直是要了他的亲命。

不过当马千总细看账单时,便再也笑不出来:

开拔费三千两,这个可以有,毕竟南安所也拿了这笔钱,说不行就是打自己的脸;

兵器火药损耗费一千两,这个有点过分了,由于根本没有交战,兵器不会折损,至于说爆破用的火药,一千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火药了?

马丁坦承,爆破车加上火药,确实值不了一千两银子,不过研制爆破车和导火索前前后后花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了很多次的实验,还报废了好几辆样品,所有这些研究成本,都要摊到每一辆爆破车里计算,因此造成单价居高不下。

马千总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既然马公子说得这么高深,自有他的道理,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

雇佣人员费的支出也不少,马丁开出的费用是五百两银子。

马千总急了:咱们不是说好白天雇五百个精壮汉子,一共三天,每天每人五十文钱;晚上多雇五百闲人,一共两晚,每晚每人二十文钱,加起来不是九万五千文,也就是将近一百两银子吗?怎么一下子超支这么多?

马丁理直气壮地解释说,他感觉一千个人不足以体现白马庄的声势浩大,因此临时加戏,动用了更多的群众演员,给出了更高的参演费,所以费用自然而然蹭蹭蹭往上涨。

对于马导演的有钱任性,马千总真是欲哭无泪,心说你要给白马庄长脸,干嘛不花自个儿的钱?不过碍于马导的淫威,身为制片人之一的马千总只能默默接受了潜规则。

接下来是饮食费…服装费…夜间加班费…火把制作费…名誉损失费…环境保护费……

马千总看得一个头两个大,顾不得细看,刷刷刷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目光落在总计金额上面,八千两银子的总额让他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尼玛的是在逗我吗?

果然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虽然对面坐着的是自己深感忌惮的马公子,但是马千总依旧难以抑制自己的怒气:“马公子,你这么做未免太不厚道了!“

“是吗?”

马丁反问了一句,然后不紧不慢地掏出另外一张纸:“那么请你解释一下,甘知县付给你的另外七千两银子,莫非是被厚道的马千总还给了县衙门不成?”

这份甘知县的募集款支出清单,是叶司吏花了十两银子从甘知县的师爷手里买来,转手以三十两银子卖给马丁的。

马千总疑惑地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某月某日,付马云开拔费纹银三千两;某月某日,付马云劫营赏金二千五百两……某月某日,付马云祭奠超度阵亡将士费三百两,合计纹银一万八千两。

马千总泥塑木雕般怔了半晌,这才讪讪地冒出几句话:“瞧我这记性,真真是老糊涂了。就依公子所言,八千两银子的费用,下官这两日就命人送至白马庄。”

一万八千两的总收入,扣除八千两费用,马千总口袋刚好剩一万两银子。

两人之间的账目就此两清。

47、会议

(感谢书友风火武士、133、kill、小新的推荐票,感谢风火武士的打赏)

厚黑学大师马丁,后发制人,毫无悬念地怼走了哑口无言的马千总。

此时老杜也已带着一大帮庄丁,赶着十几辆牛车来到了这里。

马丁下令,凡是能够搬走的东西,不管值不值钱,一件也不许留下,蚊子再小也是肉。

至于贵重的银子和货物,则由保安队负责监督押运。

于是,那些躺在地上装死的保安员,一骨碌爬起身来,继续工作。

马丁盘算着这次出门短短几日,着实捞了几万两白银的意外之财,情不自禁笑歪了嘴。

老杜看在眼里,暗自感叹看来文曲星君也一样爱这黄白之物啊!

回到白马庄,几天来连轴转的马丁美美地从晚上睡到次日下午,起床后又狠狠调戏了秋香一番,直到小妮子羞红着脸跑开了,他才心满意足地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议事厅。

开会的通知昨晚就发出去了,主要议题就是白马庄的人事调整。

当马丁推开大会议室的门时,里面跟赶集一般热闹,万科、老杜、林清水、李浩南、叶继欢、大傻、王天星、宫本等人济济一堂,连秦捕头秦朔也在场。

可怜的秦朔,被马丁折磨了许久,终于患上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感觉自己离不开白马庄,加之保安团这段时间的强势表现也让他萌生从龙的念头,于是在十天前正式申请加入了马丁的阵营,并且将自己的家眷从南安城接到了白马庄。

值得一提的是,大傻终于有了自己的大名。他姓沙,早年被人呼作大沙,叫来叫去就变成了大傻。

本来马丁很想给他起名张子强,跟叶继欢正好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不过大傻坚持位卑不敢忘祖,要用自己的本姓“沙”字,请求公子赐名。

马丁心说总不能叫他沙和尚吧?

沙通天?跟江南七怪一样悲摧,刚出场时说是完颜洪烈重金聘请的一流高手,名字叫得响亮,说话也牛逼哄哄得不行,等到后面才知道原来是小杂鱼一条,给东邪西毒提鞋都不配。

沙包亮?听起来像是一个受气包。

沙发?沙溢?沙漠?貌似都不够响亮霸气。

最后,马丁给他起名叫沙海,心里仍不甚满意,但实在想不出更好的,也只能将就了。

协警队的王天星和东洋一番队的宫本,两个人自打第一次交手,就相互看不顺眼,虽然因为马丁的严令,不敢明目张胆地斗殴,但每次见面都要互损几句,你叫一声“倭贼”,他说一声“王八”,跟好斗的公鸡似的。

眼下,这俩人一言不合正在比赛掰手腕,王天星怒眼圆睁,宫本青筋毕露,两人不时发出沉闷的低喝声以壮声势,看得出两个人都在倾尽全力想要赢得比赛,旁边一干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都在不住地起哄。

马丁进门时,看客们挤眉弄眼一番,相互提醒老大驾到,于是纷纷停止了喧哗,毕恭毕敬地肃立在旁,目不斜视。

唯有王天星和宫本二人,注意力太过集中,非但没看见大佬进门,连旁人的暗示也没有察觉。

马丁也不说话,搬了张椅子坐在二人身边,看着他们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暗自好笑。

王天星正自渐感气力不济,咬牙苦苦支撑之际,忽地眼角瞥见端坐边上的马丁,吓了一跳,这一分心不要紧,宫本手上加把劲,一下子就把对方的手臂压倒在桌子上,狂笑起来:“哈哈哈,我就说你之前,现在和以后,都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怎么样,服不服?”

王天星心说老子墙都不扶,会服你才怪?当下理直气壮地辩解道:“若非公子进来,令我分心,胜负犹未可知。”

宫本这才发现马丁就在身边,忙鞠躬行礼,还不忘强调一下:“就算公子没到,你也输定了,就不要强词夺理了。”

王天星正待争论不休,马丁摆手说道:“好了,别再胡闹,大家回到各自座位准备开会。”

言毕,马丁自顾自地走到长条桌的主位坐下。

众人已然熟知了这种议事模式,纷纷落座。

马丁扫视一眼左右,见大家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在自己身上,这才缓缓说道:“经过这次的演习行动,以及小范围的实战,充分表明保安队的战斗力极为强悍,在南安地界上,恐怕没有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来招惹白马庄了。”

马丁停顿一下,用赞许的眼光看向保安队的两个主官——李浩南和沙海:“这主要归功于李队长和沙副队长,正是他们练兵有方,才有保安队的赫赫威名。”

反正口头表扬又不花钱,人人爱听,惠而不费。

李浩南和沙海二人果然听得眉开眼笑。

马丁话锋一转,马上泼了一盆冷水:“不过此战也暴露了许多问题,具体情况我会私下跟保安队的主官交流,就不在这里啰嗦。”

李浩南也知道马公子对保安队在这样低烈度的战斗中,居然折损好几个人有些不满,已经叫他准备着手修改训练科目。

稍微敲打一下保安队后,马丁又给出一把甜枣:“目前我们已将大海贼刘香彻底得罪,完全没有回旋余地,而泉城府也是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故此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保安队已经严重人手不足,我决定,立即将保安队扩大为保安营。”

李浩南和沙海其实已经听到了保安队扩编的风声,只不过这话从马公子嘴里亲口说出,才是板上钉钉的事,二人不由得笑得更淫荡了。

只听得马丁继续说道:“鉴于李队长及沙副队长的出色表现,我决定,由李浩南担任保安营营官,沙海担任副营官。保安营初步定额五百人,分为五队,队官的人选,我会和两位营官另行确认。”

马丁看向李沙二人:“接下去训练的担子很重,我希望你们能够用心去做。”

心里乐开了花的两个正副营官赶忙起身肃立:“谨遵公子教诲。”

马丁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然后对老杜说道:“此番我们招人的范围将扩大至南安县城所有村庄,你要加派人手,将启事贴遍南安各处农村,莫要漏了一处。”

老杜忙答道:“没问题,三天之内一定办好,保证这件事全县农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好。”马丁再次叮嘱李浩南,“散会后你和沙海留下来,咱们继续讨论一下关于编队和训练的具体事宜。”

见李浩然和沙海应诺,马丁又说起对万科的安排。

白马庄内新建的一片独立住宅区已经落成,这里位于庄内的中心地段,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白马庄的核心成员都会住在这里。

马丁也不例外,他已经决定从马府搬过来,将原来的府邸清空,另有用处。

由于马丁的新居只有几个房间,这样,万科这个马府大总管就失业了,只剩下账房还在他名下掌管。

马丁决定在南安县城开个店面试水一下,为日后的武装商栈奠定基础。

当下马丁指示万科先行去县城寻找门面,觉得合适就买下来,马丁想要亲自指导装修一下,然后便可开始营业,不求赚多少钱,只是让万科积累商业经验。至于贩卖的商品,便是从刘香的窝点里夺来的货物。

马丁给万科唯一的要求,就是买下的店铺不怕贵,但是门脸一定要够大。

这个店铺,将会是日后全东亚贸易公司的前身,当然马丁眼下可不会提出这个名号,以免贻笑大方。

自感从总管高位降职为掌柜的万科,根本不可能预料到,将来的全东亚贸易公司会成长为怎样令人发指的庞然大物,自己又将变成如何权倾天下的商业巨头,故此情绪低落地答应了一声,心里琢磨着啥时公子一飞冲天时,自己能够拿回大总管的职位。

唯一缺席本次会议的万达,马丁留给他的位置,是跟万科在商号里平起平坐,以便形成监督与制约。

不管万科如何愁眉苦脸,马丁话题一转,问起老杜目前白马庄的人口数量。

经过几个月的发展,白马庄早就成为了南安第一大庄,而且在这个年头,很可能问鼎天下第一大庄。

马丁注意到,由于涌入的人员太多,白马庄的建筑群以极快的速度往外扩展,以至于原来的建筑现如今都处于中心地带,原本建在庄外的养鸡场养猪场和养鱼池,也都成了内部建筑,而新的养殖场所,也在规划建设之中。

为了让白马庄的发展规范有序,老杜煞费苦心,尽力按照马丁的吩咐,将后面的房子建得横平竖直,不过在马丁看来,眼下的白马庄更像是后世的城中村。

按照老杜的造名册,白马庄眼下经拥有三千多户,近一万五千人,其中青壮年男女约占七成。

这个人口基数,放在大明朝的一个村庄,是极其恐怖的。马丁记得牙郎老蔡告诉过他,整个南安县城里面,人口也只不过几万人。

马丁认为,目前白马庄的人口已经到了临界点,增加更多的人反而会形成拖累,他提醒老杜要开始有意识地控制人口的流入。

白马庄的这一万多的青壮年,职业分布基本上都在耕作、养殖和工坊和军事四大块。

白马庄附近的农田,全部都被马丁收购,数量高达一千顷,按古代一顷五十亩计算,马丁名下已是良田五万亩,活脱脱一个超级大地主。

由于白马庄采用的是精耕细作的精细化农业,一个人能够耕作的极限是十亩地,因此如此庞大的田亩量,耗费的人力也达到了五千人。

另外,老杜已经准备好了两千人,马上就要接手县衙门移交过来的官田。

养殖业因为还没上规模,需要的人数没有这么夸张,不过因为新增的养殖基地仍在建设,也有几百人在这些地方忙碌。

工坊的发展速度,一点也不逊色于农业。林清水将原本的工坊命名为武器工坊,然后又找老杜拿了块地,成立了民用工坊,在里面规划了好多个区域,雄心勃勃地开始研制一些生活用品、农具,甚至还秘密试制地条钢、玻璃、卷烟和蒸馏酒等高科技产品。

目前的工坊,拥有数十名匠师、数百名学徒,以及数千名的工人。

是的,马丁一锤定音,把进入工坊从事基础工作的人一律称为工人,并且建议林清水将工坊内部人员评定为普工、一级工、二级工…一级技师…特级技师…匠师,直至最顶端的大匠师。

这些职称评定,将由高层组成专门的评定小组作出决定,并影响到最终的月末和年终奖励。

人口一多,杂事也就特别多,马丁有意将协警队打造成类似捕快一类的角色,专门负责内部的安保工作,于是便让老杜在白马庄专门给协警队腾出一间大房子,作为协警队的本部,又在几个主要路段设置了类似于治安岗亭的小屋,由协警队负责巡守。

考虑到协警队只有一百人,还要参加轮训,而东洋一番队目前又没有用武之地,马丁也没多想,就把宫本也暂时调到协警队帮忙维持治安。

王天星和宫本面面相觑,寻思着怎么才能在公子面前给对方穿小鞋。

至于叶继欢,马丁觉得这个人才留在身边是大材小用,于是让他负责组建独立的狙击小组,人数暂定二十人,一切人选由他自己定夺,只要他看上的,白马庄所有部门必须无条件放人。

此言一出,会场一片哀嚎,唯恐自己的得力干将被叶继欢挖走。马丁不为所动,他认为狙击队大有前途。

叶继欢倒是没有特别激动,因为马丁事先就已经跟他沟通好了。

最后还有一个略显拘谨的秦朔秦捕头,全场就他一个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毕竟一个月前他还是戴着锁链办案的俘虏,跟会场这些人是混了个脸熟,不过刚入伙的他,显然没有发言的资格。

马丁也注意到了他,问道:“秦捕头,哦不,现在该叫你秦朔,你办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秦捕头的回答是已经有了几个疑犯的名单,但是马公子要求证据确凿,所以还要放长线钓大鱼,随时密切关注他们,等内奸跟泉城府的人接触时抓一个现行。

马丁当时也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秦朔居然真的找到了线索,他夸奖了几句,琢磨了一下,决定把自己想象中的保密处交给这人试试看。

不过眼下白马庄只有两个刚刚打入泉城府丁家的情报员,下一步马丁想要刺探泉城府、中左所和刘香的情报,可是手头又没有人选,这就需要秦朔自己去发掘。

这些事不好在这种会上公开讨论,于是马丁让秦捕头会后也留下来,等自己跟李浩南拍板了保安营的事情,再跟他详谈。

至此,白马庄的初次人员调动与安排,就这样确定了下来。

48、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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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丝毫管理经验的马丁,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只能借鉴后世集团公司的组织架构来进行运作。

他自己当然就是无可置疑的白马庄集团ceo,万科是财务部总监,兼未来的市场营销部总监,这样的身兼二职肯定不合规矩,不过眼下马丁的草台班子人才不够,做不到一个萝卜一个坑,也就勉强凑合,林清水是生产部经理,老杜是后勤部部长,李浩南等人是保安部头目,只不过这个保安部规模比一般公司更大。

给一众手下分完了果子,马丁开始说起别的事情。这是他前段时间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

马丁说自己腾出来的马府,准备用来作为学堂,让白马庄的儿童集中起来上学,并且会从县城或周边村镇请几个秀才过来当教书先生。

当然,马丁的目的,纯粹就是让儿童识字,只要学会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增广贤文之类开蒙书籍,认得里面的这些字就行,其它的什么论语中庸大学诗经这些书,他不会强求。

”让庄里所有的娃娃去读书识字?”

这简直是在挑战在场所有人的想象力,白马庄的孩子都是穷苦农民人家出身,眼下也没几个钱,农民又不去考秀才,谁人吃饱了撑的让孩子去读书?

在场这些人,现如今在白马庄混得风生水起,倒是有能力供养孩子读书,不过白马庄没有私塾,这事也就耽搁了。

就在众人大惑不解之际,马丁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深感震惊:“我会强制要求白马庄所有六岁到十二岁的少年儿童,不限男女,必须全部进学堂读书,我非但不用他们交钱,还免费在学堂给他们提供吃一日三餐。”

出去扫荡一番后,马丁的腰包极为充实,白马庄就几百个孩子,他也没准备给学堂多好的饮食,能够保证充足的营养就行,一年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却能够让庄里的人感恩戴德,同时也增加了白马庄的凝聚力,何乐而不为?

老杜问道:“公子打算在白马庄一直这样办学?”

马丁点点头:“目前当然只是在白马庄,不过我相信日后肯定不只局限于白马庄。”

万科不由自主叫了出来:“那得花多少钱啊?”

好像公子说过年底要给大家股份、分红什么的,这么乱花大家的钱真的好吗?

马丁说了一句让在座各位感到高深莫测的话:“我意已决。我们在教育上投入的每一两银子,都会给白马庄带来百倍千倍以上的回报。”

既然公子话说到这份上了,谁人还敢多嘴?

可是关于识字的话题还没结束,接下来马丁的话更是让众人一片哀嚎:“不但孩子们要读书,我还准备马上办一个夜校,白马庄的所有人,都要利用晚上的时间,分期分批到夜校识字。你们是白马庄的中坚力量,必须以身作则,参加第一期的识字班。”

看来马丁铁了心要在白马庄开展扫盲运动了,他的最低要求是每个人达到300—500个常用字的识字量。这些骨干人员,更是要求达到800字的识字量,能够自己处理日常的文字工作。

李浩南马上抗议:“公子,保安营的招人和训练任务都很重,我能不能先行告假,日后再说……”

马丁打断他的话:“如果你觉得自己忙不过来,我就批准你脱产学习——也就是你暂时离开保安营……”

李浩南没等马丁说完,赶紧表态:“忙得过来,谁说忙不过来?不就是白天练兵,晚上认字嘛,我完全可以胜任!”

开什么玩笑?离开保安营岂不是要大权旁落?读书识字再辛苦,也不能因小失大。苦不苦,想想从前曾吃土,累不累,偷偷骂句去你妹。

旁人一看连公子的爱将李浩南都被怼回来,自然也就不敢自讨没趣。

反正在场的人除了万科宫本识得几个字之外,大家都是睁眼瞎,大哥不说二哥,同样脖子上顶着一颗脑瓜,就不信自己会比别人笨,只要学到最后不垫底就行。

最后,马丁表示,他会每旬抽出一点时间,亲自给白马庄高层人员的孩子授课。

马丁默认自己是曾经的学渣,虽然混了个本科文凭,不过离校几年,大部分知识都还给了老师。即便如此,后世的一些基础知识,怎么说也比明朝领先了数百年,放在这个时代妥妥的黑科技,如若就此失传,未免太过可惜了。

因此马丁这才提出培养亲信的后代,作为自己的亲传弟子。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堂堂文曲星下凡的马公子,竟然要亲自传授本事,对于在座的人而言,真真是天大的好事!

只可惜,这里除了万科、万达、林清水和秦朔四人有子女之外,其他人都是光棍。

马丁扫视一眼众人,微微叹口气说道:“你们这些个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抓紧时间娶妻生子,要不然再过十年八年,我这个承诺有可能作废,到时休怪我过期不候。”

李浩南嘟囔了一句:“这接下去白天要操练,晚上要抄写,这要娶了婆娘哪有时间艹啊?”

马丁调侃道:“你要是近日就成亲,我特批你每旬可以告假两天,条件是弟妹两个月内必须有喜。”

李浩南立刻蹬鼻子上脸,开始吹嘘起来:“公子太小瞧我了,就我这块头,还用得着两个月?两天我就让她怀上。”

万科跟李浩南是老街坊,熟络得很,“呦呵”一声挖苦道:“可别吹牛了。你活了二十多年,可曾碰过女人?遇到草长得多的,两天怕是连洞口都还没找着吧?”

说起来可怜,身为曾经的铜锣巷扛把子,李浩南确实没有碰过女色,连五姑娘都是稀客。

一则他喜欢练武,还痴迷于童子功,信奉一精十滴血的伪科学,二则当初没有哪个良家妇女愿意嫁给这个古惑仔,三则去风月场所的话,未经梳拢的清倌人他出不起**的价钱,被人糟蹋过的芳草地他又不想去。

李浩南一听万科的话,不乐意了:“你可别说我了。嫂子长得那么美貌,你日日都癫狂,夜夜做新郎,小心栽在洞里爬不出来。”

马丁听二人越说越不像话,忙打岔道:“老杜,你有什么想法?”

老杜今年已经年近五旬,在四十岁便可自称老夫的古代,绝对是个如假包换的糟老头子。年轻时候的情变,让他灰心丧气,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孑然一身,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即便现在成为白马庄的庄头,手下管着大几千人,也没想过娶妻的事情。

他时常哼唱着:

曾经真的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平静的心拒绝再有浪潮,

斩了千次的情丝却断不了,

百转千折它将我围绕,

有人问我你究竟是哪里好,

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

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

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好吧,其实宗盛哥就是看过老杜的遗作后,才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鬼迷心窍》。

见公子突然有此一问,老杜一时愣住,半晌才道:“公子的美意,老朽感佩不已。只是我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能有啥想法?难不成我这把年纪了,还去祸害别人不成?”

马丁心说没看出你老杜还这么有社会责任感,后世某位70多岁不服老的老先生,娶了自己30多岁的学生,愣是宝刀未老,老树开花,摩擦摩擦生出一个胖娃娃,就问你服不服?

当下马丁语重心长地说道:“我说老杜啊,你其实也就四十多岁,还正当壮年,我来给你说个故事吧,希望你听了之后能够振作精神。“

当下马丁说起大宋朝名满天下的苏东坡苏大学士,曾经写过这样一首诗送给他的朋友张先: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当时张先八十岁,却迎娶了一个十八岁的小妾。

都说男人过了六十岁基本上就告别了夫妻生活,不过这位张先天赋异禀,以八十岁高龄,依旧能够跃马横枪,金枪不倒,打得对手筋酥骨软,全无还手之力。

可能是纵欲过度,当然也可能是年老体衰,娶了小妾后,张先仅仅活了八年就嗝屁了,令人惊讶的是,八年时间里,那个小妾先后给他生了两男两女。

张先死的时候,小妾哭的死去活来,几年之后也郁郁而终。

故事的结尾,马丁总结说:“你看,张先的年纪都快大你两倍了,还能老当益壮,莫非你自认为连八十多岁的老翁都不如吗?“

如此引人入胜的香艳八卦故事,在场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心中暗挑大拇指:不愧是文曲星君,连这等文坛秘辛也了如指掌,真真是令人佩服。

当然更让这些人佩服的是故事的主人公,这老头的下半身简直就是逆生长,八十岁依旧强悍如斯,足可媲美十八岁的少年郎。

老杜也被马丁的故事深深折服,原本早已波澜不惊的一潭死水,也泛起了一丝微澜。

49、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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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杜是个有故事的人。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跟别人分享过自己的故事。

身为白马庄庄主,马丁觉得自己有义务关心一下老杜的私生活,一心想要劝说老杜趁着四十多岁身体某个部位依旧正大之前,赶紧抓住青春的尾巴,趁早播种发芽,以免到了五十岁微软,六十岁松下,七十岁就只能联想了。等到力不从心之时,悔之晚矣。

不过,听完故事的老杜,只不过心旌摇荡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任凭众人在一旁撺掇,我自岿然不动。

马丁只能暗暗叹气,看来老杜注定要百年孤独了。

李浩南在一旁煽风点火:“公子,老杜不行了,你可还年轻着呢?怎么也不赶紧迎娶一个美娇娘?”

老杜闻言急忙跳了起来辩解:“谁说我不行了?我只是不想而已。”

马丁没有回答李浩南的提问。刚来到明朝时,他确实动过心思,要像韦小宝一样连娶七个老婆,一个礼拜轮流翻牌子不带重样的,想想都美滋滋的。

不过,眼下李浩南说起这事,马丁的脑海里却泛起一丝涟漪,一道倩影掠过心头,泉城府匆匆几面,他已然割舍不下。

关于这帮光棍娶妻生子的事,马丁也没有继续深谈,一切还要依着他们自己的意思,自己瞎操心等于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毫无意义。

散会后,马丁回到办公房,李浩南、沙海和叶继欢随后鱼贯而入,四人要开一个闭门座谈会。

此番保安队升级为保安营,意义非凡,马丁在此之前已经琢磨了好久。

他思前想后,决定效仿曾国藩的湘军编制,李鸿章的淮军前期也是一样的编制,后来开展洋务运动时才改为模仿西式军队。

湘军鼎盛时期,共有十三营步兵,十营水兵,以五百人为一营,由营官统帅,辅以一两个幕僚,每营下辖四哨,每哨八十人,分为八队,一队十人,设什长一名。此外的一百二十人,是营官的亲兵,由营官亲自指挥。

马丁拟定的保安营编制,跟湘军略有区别。

首先在主官的设置上,马丁采用了一正一副双主官制,营官负责作战,副营官主要负责部队日常管理,战时可以协助指挥,二者相互依托,相互制衡。

营部将配备二至三名参谋,协助营官制订作战计划。不过这个暂时没有合适的人选,需要慢慢发掘和培养。

白马庄保安营,将同样采用五百名战斗人员编制。

别看五百人不多,马丁乐观的估计,只要弹药粮草充足,加上简易的工事作为依托,以冷兵器为主的敌人战力低下,十倍的人数也啃不动这块硬骨头。

不过,马丁不打算像曾国藩一样,从中剥离出一部分人作为营官的亲兵。

这种身份的切割和疏离,有碍于培养保安营的同袍之情。

保安营的具体人员安排,马丁决定将其中四百五十人分成五队,每队九十人,这九十人再细分为十个班,每个班正好九人。

这一次与刘香手下的交锋,凸显了三三制刺杀术的强大威力,保安营将继续提升这种战术,一个班九个人,刚好可以分成三个战斗小组,相互配合掩护。

按照马丁的建议,所有新招收的保安,将被全部打散,由老兵以一带六,用共军传帮带的方式让新人迅速成长,并形成战斗力。

至于多出来的五十人,是为掷弹兵和日后的营属炮兵预留出位置。

李浩南与沙海协商了一阵子,提出五个队长的名单,全部都是保安队表现出色的几个老兵。马丁对保安队的成员也是了如指掌,见没什么问题,就一次性全部批准。

至于班长的人选,将有五个队长提名,交给两个营官拍板。

此外,掷弹兵的人选,马丁的想法是等保安营的人员满额后,在全营内部开展类似大比武的竞赛,选择对投弹比较有天赋的人员,组成独立的掷弹兵小队,由营官直接指挥。

至于说炮兵……呃……哪怕是虎蹲炮,武器工坊目前也还没列入生产计划,究其原因,是白马庄根本没人懂得铸炮。

谈妥了保安营的编制问题,马丁又问起叶继欢何时开始组建狙击小组,叶继欢说他正在选人,已经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就等着保安营扩编招人之际,再从中挑选一些人。关于狙击小组的训练计划,他这两天也在思考,但是还没有成型,估计还得再过几天才能向马丁汇报。

说到这里,李浩南突然插嘴:“公子,既然野鸡…继欢离开了,你身边没人保护可不行,要不我从保安队挑几个人当你的亲卫?”

马丁沉吟片刻,道:“我在白马庄很安全,所以人不用多,你调两个会点拳脚功夫,枪法也准的人过来就行。如果我要出门,会临时叫你调派人手。”

李浩南点头答应。

话题又回归到保安营需要增加哪些训练科目。

各种地形地貌的攻坚训练,肯定要加入训练大纲之中,不过这项工作不是眼下的重点。

目前白马庄很有可能面临刘香或泉城府的直接打击,保安营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防御乃至反击。

马丁强烈要求增加保安营的射击和刺杀这两个项目的训练时间和次数,这是保安队成军后的重中之重。

因为他不知道刘香会不会前来寻仇,也不晓得泉城府究竟会对白马庄持何种态度。他只知道如果这两帮人马要来的话,时间节点大概就在一两个月之内。

届时无论哪一方来搞事情,而保安营因为缺乏训练不堪大用的话,对于白马庄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马丁告诫两个营官,新招收的保安,可以压缩其它科目的训练时长,但射击和刺杀训练务必要常抓不懈。

这个时候,马丁第一次给两个营官提出三段式射击的概念,见二人不甚明了,还提笔画了个草图,让他们可以看得更为直观一些。

沙海如获至宝,将草图捧在手里看了又看,赞道:“公子真神人也。以白马庄的燧发枪,采用这种三段式射击,可以周而复始,循环不息,无论多少人马上来,都管叫他有来无回。”

马丁笑骂道:“你少来拍马屁。这法子戚少保的兵书里都有记载,只不过受火绳枪的射速和精度限制,所以成效不够显著。那些所谓的大明工部出品的鸟铳、奥斯曼帝国进贡的鲁密铳,以及从日本国得来的铁炮之类,其实都可以划归为火绳枪,射速都远远不及燧发枪,更别提我们还是纸壳定装弹,射速和精度完爆那些五花八门的火绳枪。你读完夜校后,自己多寻些《纪效新书》、《武备志》之类兵书来看,对你大有裨益。”

马丁给二人制定的目标,是这些新保安经过一个月以上的强化训练后,能够达到目前保安队的射击速度和射击精度,至于刺杀术,工坊目前已经生产出一批可以随时接驳在燧发枪上的刺刀,正好可以用来训练。

李浩南和沙海自是明白事态的严重性,马公子提及的两方势力,在了解白马庄的实力后,一旦决定进攻白马庄,动用的兵力绝对是数千人以上的规模。

若是面对这样的大军,协警队和东洋一番队显然派不上用场,只能是依靠保安营来力挽狂澜。

李浩南和沙海当场立下军令状,誓要在两个月之内,将保安营打造成一支战斗意志旺盛的全火器部队。

座谈会的尾声,马丁提及此次战役的总结。

总的来说,这次与刘香海贼团成员的两次战斗,保安队的表现只能算是勉强合格。

当然,这也跟本次行动保安队未携带燧发枪有关。如果保安队携带了大量的火器,海贼刘东的拂晓突袭,单凭巡逻队就能轻松解决战斗,决不会出现伤亡。

至于说巷战的短板,将在日后的训练科目中进行弥补。

在刘东的偷袭中,十二人的巡逻队,有两个保安当场阵亡,一个重伤不治,还有几个轻伤,经过包扎救治已无大碍。

马丁告诉李浩南,他会依照先前的承诺,吩咐老杜按每人五十两银子外加五亩田地的标准,尽快发放抚恤金给战死的三个保安的家属。

李浩南也表示他按照保安队的条例,亲自登门慰问死者家属。

繁琐的保安营编制尘埃落定之后,李浩南等人又马不停蹄地赶去老杜的办公房,商议招兵买马之事。

马丁则留在自己的办公房,让在门外已然等候许久的秦朔进来。

屋里只有他们二人。

马丁望着秦朔,不疾不徐地说:“说实话,你愿意留在白马庄,我颇感意外。”

秦朔坐在马丁的对面,目不斜视:“公子乃文曲星下凡,放眼天下,谁人能与公子抗衡?我相信有公子在,白马庄的崛起指日可待,在下有幸在公子麾下效犬马之劳,幸何如之?”

马丁心说别看你场面话说得冠冕堂皇,真当我不知你被高利贷逼赌债逼急了,走投无路,才想到干脆一家子跑我这里躲赌债不成?

还别说,自打秦朔投靠白马庄,城里放债的自知惹不起躲得起,根本不敢来这里放肆。

马丁也没有当场戳破此事,只是点醒对方道:“我听说你喜欢流连于赌坊,以前的事我既往不咎,不过到了我白马庄,如若被我发现你还沉迷此道,休怪我翻脸无情。”

秦朔知道马公子这是敲打自己,忙不迭说道:“岂敢岂敢,我已经决定再也不碰那些害人不浅的东西。”

“你知道赌博害人就行。”马丁不想在这些事情上纠缠不清,“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刺探情报这一行有没有兴趣?”

秦朔目光炯炯道:“此话怎讲?”

马丁解释道:“是这样的,我想成立一个保密处,主要是刺探一切来自敌人或潜在的敌人内部的消息。我希望你能够挑起这个担子。”

秦朔又问:“那白马庄内部呢?”

马丁沉思片刻,道:“内部当然也要适当关注,不过内部行事要加倍小心,在没有疑点或证据之前,不得滥用职权对白马庄的管理层进行秘密调查。即便发现疑点或证据,也要经过我的批准才允许你们介入调查。”

秦朔心说看来我这是要成为锦衣卫千户了,他连忙问保密处要招多少人?

马丁说道:“我派去泉城府打入丁宅的两个人归你管辖,你自己再物色十来个个可靠的情报员,到时可以同时开展对泉城府、郑芝龙和刘香的渗透。”

一心想要大展拳脚的秦朔,一听保密处就只招这三瓜两枣,心都凉了半截,暗叫:苦也!

50、老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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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庄近期的表现太过抢眼,甚至还大摇大摆跑到南安城下耀武扬威一番。

虽然在外人的眼里,马丁最终没能拿下南安城,但这也足以震慑四里八乡的乡绅。

于是,南安城周边的地主老财,惊惧于白马庄保安队的武力值,生怕马丁哪天闲的蛋疼找他们麻烦,跟约好了似的,纷纷备齐礼物前来拜访,隐含了结交示好的意思。

送上门来的礼物,马丁当然也不客气,一律照单全收,然后和颜悦色地接待了对方,说一些白马庄不会无故骚扰地方村寨之类模棱两可的话。

马千总还欠马丁八千两银子,在腰包里捂了几日舍不得掏出来。

他听说乡绅土豪都在巴结马丁,也坐不住了,觉得形势比人强,再这样拖下去马公子很可能会恼火乃至发飙,到时候南安所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押送银两前往白马庄。

随同马千总一起来的,还有他答应拨付给白马庄的两百个军户。

马丁闻报,带着万科和老杜去接收这些银子和人口。

那边厢,万科过去核实白银的成色和数量,这头的老杜也开始清点人数。

果然不出马丁所料,马千总此次带来的两百人,没有一个青壮年男子,清一色妇孺之辈,看样子大半都是带着孩子的寡妇。还好鉴于马丁的强势,他没敢把混吃等死的老头老太太拉来凑数。

马丁倒是无所谓,白马庄单身狗多如牛毛,这些寡妇看起来年纪都不算大,刚好可以跟这些单身狗成双配对,也好让他们充分领略一番玩别人女人,打别人孩子的别样乐趣。

而那占了全体人员三分之一的儿童,更是白马庄眼前的花朵,未来的希望。

不过马丁没意见,不代表老杜也能接受。他一看这其中的人员构成,登时就跳脚大叫起来:“马千总你委实太不厚道了!你自个儿瞧瞧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人?马公子是花了银子的,你竟然把这些累赘一股脑儿往我这里塞过来?你把白马庄当成什么地方?“

马千总涎着脸道:“不错,我承认马公子确实花了银子,虽然那些银子不是从他口袋里掏出来的。但是,你要知道,马公子亲口应允我将这批妇孺送过来。”

老杜义正辞严地说道:“公子应允,只不过是他宅心仁厚,一时不察轻信你的花言巧语,我老杜绝对不能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这些人我一个都不收留。”

马丁暗挑大拇指,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这才是坚持原则的楷模,刚正不阿的典范,今年的先进分子非老杜莫属。

便在这时,就听得乱哄哄的人群中,有人低低地叫了声:“阿杜?!”

老杜乍一听得这个声音,如遭电击,愣在当场。

许久,他才猛然回头,目光来回扫视,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倏地他像是感应到某人的视线,目光朝那边迎了上去,就见一个年近四旬的妇人,模样很是周正,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很有几分姿色,牵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瘦弱女孩,正瞪大了充满不可思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老杜。

马丁看见老杜以罕见的敏捷速度,瞬间移动到那妇人身前,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眨也不眨,语气里却透着一丝的不敢确信:“婉儿?”

“阿杜,真的是你吗?”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画面,马丁预感到,一出琼阿姨的狗血言情剧,似乎要在白马庄倾情上演。

就见老杜急切地点头答应:“就是我。婉儿,一别二十余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今生今世还能再见到你。“

的确,在这个没有电话、手机、qq和微信,通讯极其落后的时代,两个漂泊在外的人,一旦失去联系,也许就意味着再也不会见面。

也许是分别太久,早已蓄满的感情一下子迸发出来,两人也顾不得这么多人看着,相互抱头痛哭。

马丁心说看这阵仗二人难免还要互诉衷肠,正欲开口劝慰几句,就听得马千总干咳一声,略显尴尬地问道:“那啥,老杜,你看这些人的去留…”

方才还铁面无私表示一个都不收留的老杜,在马丁惊愕的眼光中,止住了泪水,坦然说道:“既然是马公子做主,我岂敢违抗,这些人全部留下,不过咱们下不为例。”

马丁心说,老杜这个原本朴实的庄稼人,没想到也被万科万达带歪了,学会了见风使舵打官腔。

看在老杜跟老情人时隔二十多年再续前缘的份上,马丁决定不去在意这些细节,不过老杜的白马庄年度先进工作者称号自然泡汤了。

当下马丁安排老杜带着老情人和她的女儿回去歇息,又叫万科带人给剩下这些人登记造册,安顿妥当。

却说老杜领着他口中的婉儿和小女孩往庄子里走,边走边相互说着这些年的遭遇。

老杜并非本地人,老家在泉城府惠安县辖下的一处农村,婉儿名叫林婉,是他的表妹,比他小了四五岁,自幼就许给了老杜,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原本家里想着等二人成人后即可拜堂,孰料在计划成亲前一年,大海贼李旦部下的一股数千人的海贼,突袭了惠安县城郊,于是泉城府向富州府告急,调动官兵前来围剿,一时间兵荒马乱,村子毁于战火,老杜的家人都死于乱军之中,表妹一家人也不知所踪。等到海贼平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当年的阿杜仍不见表妹一家回来,又无处容身,干脆离家四处寻访亲人,最终流落到白马庄定居下来。

林婉也说起那年她跟着父母逃亡,路遇一伙海贼,父母被乱刀砍死,海贼见她年轻貌美,就留了她的性命想要寻欢作乐。眼看她就要被海贼糟蹋,恰好一群南安所的官兵赶到,从海贼手里救下了她。她一个孤身女子,举目无亲,又没有去处,只好顺从了官兵的一个把总。可巧那个把总也姓杜,打完仗后林婉跟着他回到南安所。嫁给那个杜把总后,林婉先是给他生了个儿子,不过没几年就夭折了,时隔多年又生了个女儿,就是现在跟着她的杜鹃。不料女儿才满月,短命鬼杜把总就得了恶疾,两腿一蹬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没了生计,坐吃山空,生活越来越艰难,几次都是马千总看在老部下的面子上周济她们,才勉强度日。

此番马千总要给白马庄一批人,第一个就想到了林婉母女,若是把她们交给马丁,自己也可眼不见心不烦。

老杜和林婉说话之时,那个小女孩杜鹃像只胆小的小兔,害羞得很,一言不发地拉着母亲的衣角,紧紧跟在她的身后,一双大眼睛也不敢四下张望,只是盯着眼前的路。

婉儿倒是对这里甚为好奇,谈话间仔细观瞧沿途两边的屋舍,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新建的房子,一律青砖瓦房,很多都是两层的楼房。

前段日子为了建这些房子,白马庄基本买断了南安城的砖瓦铺的货源。

后来老杜见白马庄的扩建速度太快,干脆命人在附近寻了块粘土充足的地块,自个儿建了座土窑,虽然烧出来的砖瓦比较粗糙,但将就着也能用。

所有建好的这些房屋的产权,都是属于白马庄,也就是马丁的。

进入白马庄工作的人,都会被登记在册,内容包括姓名住址一家几口等基本信息,以方便管理。

凡是登记过的人,白马庄都免费提供住房,但人均居住面积不大。有家庭的,根据家庭成员的数量分配房子,单身的男女,则分开群居,类似于合租。

马丁的用意是眼下这些人都是穷光蛋,等过两年他们存了点钱,就可以尝试着把房子卖给他们,只要交得起首付就行,大不了自己给他们办理按揭手续。

老杜现如今也算是白马庄的头面人物,一路走来,不断有路人跟他鞠躬问好,他也一一答应,并无半点架子。

婉儿好奇地问道:“阿杜,你在这庄子里头管事吗?”

老杜点头道:“承蒙公子抬爱,让我忝为白马庄的庄头。”

“阿杜你好棒!手底下应该管着几十号人吧?”

老杜叹了口气,自己的那根确实是好棒,可惜寂寞孤独了四十多年,不过看看心爱的婉儿回到了自己身边,接下去的日子,还怕这根好棒英雄无用武之地吗?这么一想,他的心情随即多云转晴,故作云淡风轻地说道:“还行吧,人数不是太多,也就七八千人。”

如果马丁在这里听到这话,一定会表示这个装逼必须给满分。

婉儿吃惊地几乎要叫出声来,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这个动作在老杜看来,非常撩人。

由于家门的钥匙放在办公房,老杜便带着二人先到议事厅这边走一趟。

议事厅的大院里,有不少的基层人员,一个个对老杜毕恭毕敬,虽然好奇不近女色的老杜为何带了个女人,却也不敢开口打听。

进了挂着”农业与养殖“牌子的办公房,几个正在外间议事的手下赶忙起身相迎,老杜照例点点头,带着二人进了里屋,这里才是他自己的独立办公房。

老杜请林婉稍坐片刻,杜鹃挨着她妈坐下,这才敢微微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房间不大,也就二十多平米,墙壁刷成白色,墙上张贴着几张简易的图表,正对门口的墙上开着两扇窗户,木制的窗页支得很高,一缕阳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得满屋亮堂。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跟寻常人家大不相同,一张办公桌,桌上有两支烛台,几把椅子,还有给客人坐的木沙发,配一张长方形的木制茶桌。

这间办公房里一点也不奢华,胜在干净整洁,这里每天早晚都有专人打扫卫生,可谓一尘不染。

早有人进来,奉上两杯热茶,然后很有体贴地退出去,虚掩上房门。

老杜变戏法似的,从办公桌下的小水桶里,捞出一小罐自制的瓷瓶装的蜂蜜水,用布擦干了,递到杜鹃的面前:“你叫小杜鹃是吧?这个给你喝。”

杜鹃不敢去接,看了一眼妈妈,见她慈爱地点点头,这才迟疑着伸手接过来。

这是她从未喝过的东西,可能是刚从凉水里捞出来的缘故,感觉握在手里冰凉冰凉的。

老杜一只手轻轻抓住杜鹃的手,另一只手拔出塞子,老杜做出一个喝水的动作,示意杜鹃可以喝了。

小杜鹃举着蜂蜜水,轻嘬一口,冰凉甜腻的,口感宜人,给她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而这小小的满足,让她感觉这一刻是自己最幸福的时刻。

51、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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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一口蜂蜜水,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拥有了整个美好世界的小杜鹃,其实只是快要拥有一个继父而已。

老杜这个即将扶正的继父,对她相当不错,拿出好多她从未品尝过的零食给她。

小杜鹃感觉自己的眼睛和嘴巴都不够用了,全部抱在怀里,看向老杜的目光,变得柔和许多,对于老杜的态度,也变得不那么拘谨。

在办公房坐了一会儿,老杜便拿上钥匙,带着林婉回到了自己家——白马庄骨干人员居住区。

这里被马丁戏称为特区,位于白马庄的中心地带,原本是一片旧房子,马丁大笔一挥,全部拆迁改造,房屋一律采用同样的外观,巧妙地用灌木丛跟外界隔离开来,并且驻有一队协警,全天候专门负责这里的安保工作。

本来马丁想借鉴后世独栋别墅的建筑风格,但是这个时代既没有钢筋水泥,也没有合格的施工人员,根本无法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

万科提议建成两层的小木楼,马丁觉得不合心意,又想着过几年迟早要建更好的房子,最后干脆因陋就简建成平房,用横平竖直的道路隔开,每人一套,互不干涉。

本着创业初期不要耽于享乐的目的,包括马丁在内的白马庄骨干人员的新居,面积都差不多,一百六十多平米,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四房两厅,格局比较紧凑,三四个人住着还是比较舒适。

由于没有自来水和抽水马桶,每套房子里设了一间净室,里面有供人小解的夜壶和一只登东用的带有盖子的漆桶,桶里铺垫着香灰,用以吸臭。

此外,马丁特意在离居住区百来米的公共活动区域,修建了一座男女各几个蹲位的公厕,也可以解决内急时出恭的需求。

老杜的房子,位于居住区的中间一排,原本马丁考虑到他一个单身汉,不会照顾自己,想要安排一个丫环专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不过被老杜婉言谢绝了。

观察几天后,马丁见老杜的生活自理能力比自个儿强了几倍,也就不再坚持。

老杜打开门,将林婉母女引进屋内。

林婉好奇地四下张望,房子很新,地面铺设着木制的地板,拼接得虽然不甚完美,但每一块木板被细心地打磨过,摸上去感觉不到一丁点儿毛刺。

房里的家具也很齐全,一看就是全新打造的木作,尤其主卧里的那张拔步床,宽得不像话,床板外侧还上了大漆,闪闪发亮。

“这就是你的家?”

老杜微笑着答道:“往后这就是咱们的家。”

林婉虽是过来人,闻言亦不禁双颊绯红。

小杜鹃也在好奇地看着自己的新家。

老杜指着一个房间对她说:“以后你就单独睡这个房间,喜欢吗?”

小杜鹃眨巴着大眼睛:“我要跟娘亲一起睡。”

老杜尴尬地望向林婉。

林婉期期艾艾地说:“小鹃出生后,一直都是跟我一起睡,习惯了……”

老杜寻思了片刻:“要不…半夜…孩子睡着后…”

林婉嗔道:“你想啥呢?小鹃睡眠很浅,我一起床她马上就会醒过来…“

老杜:……

林婉今日巧遇几十年不见的表哥,这个表哥貌似在白马庄混得风生水起,眼下自己又住进了表哥让人惊叹的新房里,一日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情,让林婉有一种恍如梦中的错觉。

有小杜鹃在,老杜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独守空房,想着赶紧跟表妹成亲,以便名正言顺地睡在一起。

本来老杜的意思,自己已经半截入土的人了,干脆低调点,直接同居就好了,不要搞出太大的动静。

可是马丁听了坚决不依,说道:”就算你半截埋进土里,可是埋啊埋的,现如今已经开始发出新芽了。你看,我前几日才跟你说起娶妻生子之事,你还推三阻四,没想到短短几天之内,老相好就送上门来,这岂不是天意?既然如此,咱们就不该逆天行事,要好好的办个婚礼热闹一下。这样吧,我特批五十两银子,作为此次婚礼的经费。”

万科、王天星几个小伙伴也一旁起哄,说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一大喜事,岂能草率从事?

老杜被这些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说得头昏脑胀,只得点头答应下来。

几天之后,老杜的婚礼就在白马庄内他自己的住处举行,宴请马丁一众人等。负责协助老杜管理农业和养殖业这两大块的人员,也在受邀之列。

婚礼席开八桌,由于老杜家的客厅只能摆放三桌,其它的桌子干脆就设在户外道路边。

马丁以庄主的身份,亲自给二人主婚。白马庄几个核心成员悉数到场,连刚招满人正忙于训练的李浩南和沙海,也特意抽空过来捧场。

依着旧俗,新郎新娘拜堂之后,新娘被送入洞房,而新郎官老杜则留在宴席上接受大家的敬酒。

酒过三巡,席间气氛逐渐热闹起来。马丁当着大家的面,先向老杜祝贺一番,然后让他给大家讲诉几十年的痴恋情史。

反正在座的都极为熟络,老杜也就不再忸怩,将自己和表妹的悲欢离合娓娓道来,让人不禁感慨命运的坎坷与无常。

马丁当即赋词《钗头凤》一首: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好,好,好!“众人哄然叫好不迭。

马丁心知这些一干文盲半文盲哪里懂得这个调调,只是跟着瞎起哄,便简单地解释了这首词字面上的意思。

只听得王天星赞道:“不愧是公子,即兴赋词,信手拈来,这等才情谁人能及?”

马丁放声一笑道:“你就别胡乱往我脸上贴金了,这首词乃是宋代陆游所书,我只是听了老杜讲述的经历,跟陆大诗人颇为近似,故而有感而发罢了。“

对此颇感兴趣的万科一听忙问:“公子,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当下马丁便将陆游与其表妹唐婉的故事讲述一遍。

陆游本来与唐婉两情相悦,结为夫妇,二人夫唱妇随,其乐融融。不料陆母一心想要让儿子踏入仕途,而唐婉却不热衷此事。于是陆母渐起嫌弃之心,从中作梗,编排唐婉种种不守妇道之举,令陆游一纸休书逼走原配妻子,转而迎娶白富美王氏。在陆游成亲的当日,伤心欲绝的唐婉,答应了曾经苦苦追求她的文士赵士程的求婚。时隔多年以后,陆游在沈园遇到了阔别已久的唐婉,二人见面却只能相对无言。看着前妻与赵士程一同在凉亭水榭中饮酒,她的一双青葱玉手,让他想起往昔的欢乐时光,感叹“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于是写下了这首《钗头凤》。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再一次坐实了马公子文坛八卦段子手的美称。

借着酒劲,马丁又开始借题发挥,向李浩南等光棍逼婚,搞得他们相当郁闷,不觉多喝了几杯,哥几个喝得酩酊大醉。

考虑到老杜年纪大脸皮薄,马丁阻止了大伙儿想要闹新房的冲动,将他们全部轰走,自己也说了几句吉利话,又随口问起小杜鹃在哪儿。

老杜说他好不容易才用蜜饯收买了小杜鹃,终于让她答应自己睡一个房间,要不然今天晚上还得孤枕难眠。

马丁哈哈一笑,施施然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马丁的房子就在老杜家对面,从卧室的后窗就能看见老杜卧房的窗子。

自从迁入新居后,马丁身边就秋香一人服侍,她见公子回来,问道:“老杜的喜酒,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

马丁答道:“老杜毕竟一把年纪了,不比年轻人经得起折腾,我看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各自散了。再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就不要耽误两口子的正事了。”

秋香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一听公子这么说,不敢接话,生怕公子又说些荤笑话,赶忙去打水给公子沐浴。

马丁刚走进卧室,就看见对面老杜房间的窗沿下,蹲着一个人,由于老杜的房间没有点灯,黑暗中看不清脸孔,他心神一凛:莫非有人要对老杜不利?

马丁拿着手铳就出了门,借着墙角的掩护,慢慢地向那人靠近。

待得走到近前,他才发现那人就是万科,心知他的老毛病又犯了,跑来听老杜的墙脚。

他走上前去,轻轻拍了下万科的肩头。

万科似乎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没有表露出丝毫的慌张,转头见是马丁,嘘的轻轻一声,示意不要咋咋呼呼惊动屋里的人。

马丁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小心老杜跟你翻脸。”

正欲强行将他拉走,就听得屋里床板晃动声不绝于耳,那异常结实的拔步床,在马丁听来竟然感觉有散架的可能,想必房中二人早已干柴遇到烈火,天雷勾动地火,旧情引燃欲火,好一场鱼水之欢的盘肠大战。

听里边的动静,林婉浑然不惧老杜这个几十年老光棍发动的全面进攻,堪称巾帼不让须眉,看来民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说法,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耳边听得屋里的老杜说道:“来,让我摸摸你的一对小白兔。”

马丁心中一乐,没想到性格古板的老杜,情到浓处也会说出这般有情趣的话语。

说到小白兔,马丁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建议老杜养兔,听说那玩意儿繁殖力超强,也不知道现在成效如何。

便在这时,只听得房内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小杜鹃脆生生的声音:“娘亲,小白兔在哪里,我也要摸摸。”

嘎吱嘎吱的床板声戛然而止。

马丁捂着嘴强忍着笑,把万科拉走赶回家去,心里默默为老杜心疼一分钟,也不知道老杜会不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

52、旱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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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上午,马丁刚到办公房,屁股还没坐热,有人来报,郑鸿飞郑员外登门拜访。

马丁也有日子没见到郑员外了,叫声:“有请。”

须臾便有人带着郑员外走进房间。

马丁热情地起身相迎,口中称道:“郑员外,稀客啊,今儿个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白马庄?”

郑鸿飞望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心中泛起一丝微微的苦涩。

几个月前,此人还是南安乡下的破落户,不知从哪里得来世间罕见的宝物,短短时间内,就搞出一连串大动作,白马庄以令人发指的速度迅速崛起,本来自己还是以俯视的姿态看他,没多久两人就平起平坐,到现如今,以白马庄的人力物力财力,自己已经需要仰视对方了。

郑员外不敢托大,紧走几步,老老实实地躬身施礼道:“马公子客气了。郑某前些日子因为海贸之事出门一趟,昨儿刚回南安,今日特意来向马公子请安。”

马丁吩咐手下上茶,说道:“这话说的,请安二字我可不敢当。”

郑员外正色道:“白马庄现如今威震南安,马公子你是一飞冲天,这方圆百里谁人能及?郑某对于马公子更是心服口服,前来请安有何不可?”

任何时候,人都是凭实力说话。

郑鸿飞虽然背靠中左所郑芝龙这棵大树,但在大佬没有明确表态对马丁采取何种立场之前,他绝对不敢得罪眼下南安县势力如日中天的白马庄。

马丁笑了笑,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道:“今年的海贸商船已然出海了吗?”

郑员外答道:“不错,我今年有两艘商船前去日本国,前两日已然离港。”

马丁想着自己的武器工坊目前暂时还没想到有什么可供出口之物,但民用工坊生产的商品,日后必然要往国外倾销,而自己预计几年之内估计无力自行买船独立进行海贸,看来还是要倚仗中左所才行。

不过眼下工坊产品都还在试制阶段,倒不急于一时,等样品出来再谈不迟。

当下马丁不动声色,道:“不知郑员外今日来访,有何见教?”

郑员外的第一句话就惊动了马丁:“南安近期旱情严重…”

马丁打断他的话:“旱情?“

郑员外一愣:“莫非公子不知吗?整个泉城府今年以来一直没有下雨,河流几欲干枯,严重影响农田灌溉。我的田庄也有几百亩地,我亲自下地去看,恰逢稻谷抽穗时缺水,谷粒都干瘪无物,看来收成要打水漂了。虽不至于颗粒无收,但佃户估计连租子都交不起。”

马丁当然知道此事。史书上明明白白地说崇祯元年闽南大旱,他岂会不知?不过最近他忙于其它事务,一直没有关注这方面的事,当下也不跟他废话,叫人去请老杜过来。

少顷,老杜赶到,马丁劈头就问:“旱情持续这么久,眼下白马庄的情况如何?”

老杜如实回答道:“周边的村庄旱情不容乐观,但是咱们白马庄无须多虑。当初我们买下这些田地之时,公子你就吩咐我,所有农田务必要重修水利,又让我挖了多处深井,说是有备无患,加上今年我们大量田地都用来种植地瓜和土地,对水源的需求比较少,因此白马庄农田虽多,但勉强能够保证供水。我见问题不大,自己能够处理,就没有时时回禀公子。”

还有一点老杜没说,白马庄实力雄厚,没人敢跟他们抢水。

马丁当初确实做出过这样的决定。

那时白马庄刚买完地不久,叶司吏亲自上门给他办理地契交接手续。

办完地契后,马丁就叮嘱老杜继续加派人手清理沟渠,多建蓄水池,多挖深井,以缓解旱情带来的影响。

时至今日,在老杜眼里,更加深了他认定马丁未卜先知,真乃星君下凡的信念。

其实在这样的天灾面前,个人的力量是极为渺小的。

由于白马庄财大气粗,人力充足,才有足够的能力抗衡旱情。

那些外面的农户乃至小地主,势单力薄,无法承担兴修水利的巨额成本,于是形成没钱兴修水利——田间出产锐减——更没钱修水利的恶性循环圈。

马丁自己不太懂农业,平时对此基本上是不闻不问,交代清楚后,便把这一摊子都丢给老杜管理,眼下听郑员外说起,才关注到此事。

听得老杜说旱情对白马庄影响不大,马丁这才放下心来,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挥手让他去忙自己的事。

老杜走后,马丁转头对呆坐在那里的郑员外道:“见笑了。”

郑员外确实极为惊讶,他非常清楚马公子不事农业生产,对于种地多半是一窍不通,可是为何他能够未雨绸缪,在旱情到来之前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完全想不明白的郑员外,干脆不去多想。

他的主业在于商业和海贸,名下也只有几百亩地,农田旱灾对他来说影响不大,此番前来白马庄,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他之所以拿旱情说事,只不过是找个话头罢了。

被马丁这一打岔,郑员外只得再次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南安近期旱情严重,眼看就要到收割的季节,我估计这一季的收成惨不忍睹,很多人可能连春天时借的贷子都还不上,流离失所在所难免。“

通常在每一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农户会跟土豪劣绅借高利贷,等庄稼收割完毕,再将连本带利将欠债还清,但是一旦遇到天灾人祸,不仅还不上贷子,连生存都成问题,只能背井离乡外出讨饭。

马丁诧异地看了郑员外一眼,心说看不出这海贼比官府强多了,还会关心民生问题。

马丁试探性地问道:“郑员外言下之意…”

郑员外小心地斟酌着措辞,说道:“我知道白马庄最近发展迅猛,一直在吸纳人口,不知这一次…”

白马庄近期确实聚拢了大量的人口,如果借着旱情造势,想要人口翻番都不成问题。

不过马丁感觉眼下白马庄已经饱和,特意交代老杜放缓脚步,开始有意识地控制人员的流入。

刚才郑员外提起旱灾,马丁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掌控地盘和人口的好机会,只要自己能够提供充足的粮食和银子,有条件地帮助他人渡过难关,便可以将很多村落纳入白马庄的势力范围。

见郑员外有此一问,马丁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他决定诈胡一把,当即答道:“不错,我正有此意。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对于白马庄来说,确实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郑员外的语气立即变得有些焦躁:“马公子,此番旱情严重,我预计会有南安一带会有数以万计的灾民,白马庄恐怕难以消化吧?“

马丁在郑员外说话之时,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更加确信他一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立马神色肃穆地道:“马某虽然不才,但眼见乡亲们遭灾受难,岂能袖手旁观?白马庄会想办法收容数千人,再开设善堂和粥厂,力争不让一个灾民饿死,或者成为流民。”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郑员外一时无言以对。

良久,郑员外才定了定神,道:“马公子仁义,郑某佩服。不过今日郑某登门,是想恳求马公子不要过问灾民之事。”

灾情的影响还未彻底显现,郑鸿飞认为马丁即便眼下没有在意,但迟早会关注此事,他必须提前过来跟马丁打招呼,以免事到临头出现纰漏。

马丁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对灾民不闻不问?”

“正是。”

这个无理的请求,在马丁不知道具体原因之前,当然不会答应:“马某既然定居南安,这些人自是我的父老乡亲,我岂会让他们自生自灭?”

郑员外马上接道:“并非让他们自生自灭,我想将这些灾民全部迁徙到福摩萨,到那里垦荒。”

福摩萨?马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郑员外一看马丁神色,忙解释说:“就是小琉球岛。”

马丁这才明白,原来是台岛啊!

他立即醒悟过来,这一定是郑芝龙的授意。

马丁没有猜错。

历史上,受小冰河时期影响,崇祯元年的泉城府几个县城确实发生过大旱,饥民甚众,当时郑芝龙刚好有开拓台岛的想法,而官府又无力赈灾,双方一拍即合,于是郑芝龙明目张胆地派人登陆,招收灾民几万人,每人给银三两,每三人给牛一头,用中左所的海船,将这些人分成几批运到台岛垦荒定居。

既然灾民关系到郑芝龙的战略发展规划,马丁怎能轻易答应?

他沉吟片刻,决定单刀直入,说道:“我听说郑员外是郑大当家的得力干将,不知道传闻是否属实?”

郑员外知道仅凭自己的名头,已然无法压服对方,当下坦承道:“不敢当,郑某只是中左所放在南安城的一枚棋子,无名小卒,不值一提。此前由于种种原因未能表明,还望马公子多多包涵。”

马丁道:“好说好说。既然如此,看在郑大当家的面上,我也不能驳了你的面子。”

郑鸿飞刚露出喜色,就听得马丁说道:“且慢,我还有条件。”

只要马丁答应不插手此事,郑员外就有足够的把握完成大当家下达的任务。他赶忙道:“马公子但说无妨。”

马丁缓缓说道:“首先,你搜集到的灾民,要分给我五百户以上,两千人左右。其次,这两千人我要让他们移居到尚杭县城北,一路上的费用由你们承担,还有官方的的手续,我需要中左所代为办理。”

“尚杭?”郑鸿飞有点摸不着头脑,“你想让他们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干嘛?”

马丁道:”这你就不必操心。我自有安排。“

郑鸿飞答应下来:“好,我这就回禀大当家,请他定夺。不过依我之见,问题不大,只要是在胡建地界之内,自有熊巡抚做主。“

末了,马丁又问起之前与郑员外谈好的关于硫磺硝石的事,郑员外连说没有问题,此番离港前去倭国的商船,回程至少会带足上万斤的硫磺硝石,全部供应给白马庄。

53、金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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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要把那么多人迁往劳什子的尚杭县,究竟是何用意?”

当马丁找来老杜,跟他说出了自己跟中左所之间的交易,老杜对此大惑不解:造反不是需要更多的人吗?怎么公子反而将这些人都迁移到几百里外他从来就没有听过的地方?

马丁的内心,其实也不想这么快就开分基地,他原本的计划是等保安三营成型后,再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眼下这个机会极为难得,原本大量农民迁徙途中,最容易受到地方官府的阻挠干涉,但是郑芝龙攀上了胡建巡抚熊文灿的关系,办理这方面的文书可谓小菜一碟,有了巡抚衙门的手续,能够省却很多麻烦,还能轻而易举地从尚杭县令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安置地块。

听到老杜的反问,马丁神秘地一笑,示意他附耳过来,低声说道:“那里有座金矿…”

老杜瞪大眼睛失声惊叫:“金矿?”

此言一出,可能是由于老杜过分激动,嗓门太大,惊动了旁边办公房的万科、王天星等人,纷纷围拢过来:“谁在说金矿?什么金矿?”

马丁无语地看着他们,心说你们一听得金矿二字,怎地个个都兴奋得眼里冒光?

老杜也回过神来,赶忙追问:“公子,你是说尚杭那里有金矿?”

马丁点点头:“不错,尚杭北面有一座紫金山,那里不但有金矿,而且是一座大得超乎想象的金矿。”

的确,尚杭县城北郊二十多里处的紫金山金铜矿,是中国第一大金矿。

后世的紫金山矿业集团,是全球2000强企业之一,下辖金矿和铜矿两大生产系统,2010年产金16227公斤,创造了黄金可利用资源量最大、黄金产量最大、采选规模最大、经济效益最好、发展速度最快等多项全国第一,成为中国唯一的世界级特大金矿。

马丁穿越之前,他的姑丈在紫金矿业里的露天矿场工作,是一个掘进组组长,马丁曾经远远地看过那个矿场,还听姑丈说过矿场上的详细情况。

紫金山?!

老杜他们几个觉得这是个好名字,一听就很靠谱。

对于公子所说的超级大金矿,几个手下马上就动心了,恨不得肋插双翅去把那什么紫金山占为己有。

至于说马公子除了上次去了一回泉城府之外,从未离开南安,却为何知道数百里之外的金矿,那还用说吗?马公子乃是星君下凡,这种事情哪能瞒过他的眼睛?

万科急吼吼地说道:“公子,既然如此,何不将整个白马庄迁往那里?”

马丁说道:“你以为挖金矿那么容易吗?咱们现在已然在南安城有了根基,海贸才是我们的发展之道,金矿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马丁深知,以眼下白马庄的实力,恐怕还无法大规模开采金矿,强行公然开采也只会便宜别人。

之所以要借此机会安排人手定居在紫金山脚下,只是马丁提前布局而已。

目前白马庄所能做的,最多也只是秘密勘探,确定金矿的具体位置,然后跟后世的无证小煤窑一样偷偷摸摸的挖掘,待日后时机成熟,再开始大规模掘金。

马丁还特意交代这几个手下,务必要严守秘密,千万不要将此事泄漏出去。

大家齐声答应,谁都不是傻子,这话要传出去,只怕知情人一窝蜂跑去淘金了,哪里还轮得到他们挖金子?

有了金子的诱惑力,几个人自是对马丁的安排全力赞成。

老杜更是急不可耐,立即让人开始着手安排灾民迁移所需的一切物资。

就在白马庄紧锣密鼓地为移民之事做前期准备的时候,马丁也不得不决定在开展灾民迁徙工作之前,先行去尚杭紫金山打前站,确定好灾民的落脚点,以免临时抱佛脚发生意外。

马丁考虑了一下,尚杭城人生地不熟,用白马庄的名义行动定然诸多不便,他决定还是借用官府的虎皮。

当下马丁径直去县衙门找甘知县。

付了一大笔赎城费,然后同马丁达成和平协议的甘知县,正打算过几天安稳日子,可是三天两头有人来报天气干旱,可能严重影响下个月粮食的收成。

干旱导致的粮食大幅减产,直接的影响就是下半年的税赋可能收不上来,这还是小事,因为旱灾可以向朝廷申请减免税赋,但是如果官府不设法救助灾民,就会造成这些灾民变成流民,换句话说,就是由稳定因素变成社会不安定因素。

不过,眼下衙门库房里空空如也,甘知县根本拿不出这笔钱,有心募集善款,可是前些日子才募集过守城费,这才过去没几天,恐怕那些缙绅富户不肯再掏腰包。

午后,愁肠百结的甘知县,勉强吃了几口饭,就命人撤下了碗筷,照例斜躺在花厅的椅子上假寐。

便在这时,一个公差匆匆来到厅门之外,探头见老爷正在休憩,知道他最近心情不好,迟疑着不敢开口。

甘知县被外面的脚步声惊醒,也不睁开眼睛,问道:”何事?”

那公差见老爷发问,硬着头皮轻声回答:”大人,马公子求见。”

甘知县迷迷糊糊只听得“求见”二字,心情不由得一阵烦躁,厉声喝道:“你个该死的狗才,不是早就交代过你吗?这个时辰本官不见…你刚才说来者是谁?”

那公差赶紧答道:“是白马庄马公子。”

一听得马公子来访,甘知县条件反射般腾地坐起身来,急急忙忙地一边整理衣冠,一边骂道:“好个不晓事的狗才,马公子来了岂能怠慢?还不快快请进二堂看茶?”

“何须大人吩咐,卑职已经将马公子带到二堂吃茶。”

甘知县点点头,忽地,他停止手头的动作,四下看看没有外人,压低嗓子问道:“马公子身边多少人?”

那公差不解其意,道:“有两个贴身护卫。”

“两个?!”甘知县眼中精光一闪,真真是天赐良机啊!他激动地追问:“你去看看,捕房里有多少捕快当班?另有多少衙役眼下就在衙门里头?”

那人不明就里,答道:“启禀大人,卑职方才就在捕房,有七八个捕快,至于衙役,少说也是十几二十个人。”

甘知县暗自盘算:衙门里这么多人手,如若一拥而上,那马丁连同两个护卫也就三人,想必全无还手之力。古人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只要抓住匪首马丁,白马庄定然会树倒猢狲散,到时候他从我这里搜刮走的财物,我就能连本带利收回来了。

一念及此,甘知县来了精神,他决定学着书里的方法来个瓮中捉鳖,当下吩咐道:“你马上去召集所有人手,埋伏在二堂外面,听我摔杯为号,冲进去活捉匪首马丁。”

那人似乎没有听懂甘知县的话,愣愣地看着他。

甘知县一瞪眼:“还不快去?”

那人期期艾艾地说道:“大…大人,你…可能…误会了,二堂里只有马公子三人,门外还有他带来的三十人,拿的都是清一色的火枪。”

言下之意,甘知县口中准备用来擒拿马丁的那几十号人,还不够人家一枪一个。

三十支火枪?这还了得?!甘知县清楚地记得,白马庄上次跟海贼刘东的五十多人对阵,只用了一支火枪而已。

这马公子,究竟从哪里得来几十支火枪?还有,他带这么多人枪前来衙门,该不会是要逼宫吧?

忐忑不安的甘知县,又不能让马公子等太久,只能是硬着头皮来到二堂。

马丁一见甘知县便问道:“甘大人脸色不太好看,别来无恙?”

甘知县忙应道:“有劳马公子挂念,下官不碍事,只是近日寝食难安罢了。”

马丁紧接着问道:“可是因为旱情操心?”

甘知县诧异地看了马丁一眼,道:“正是。看这情势,只怕下月就会出现大量灾民,下官束手无策,夙夜难眠。”

马丁哈哈一笑道:“我这趟过来,便是要为大人解忧。”

甘知县闻言大喜:“不知马公子愿意出多少银两给县衙门赈灾?”

马丁心说我吃饱了撑的,拿银子给你做人情?他摆摆手道:“花银子只能解燃眉之急,我这办法,乃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手段。”

当下马丁说起他跟中左所联手合作,准备将灾民全部迁往台岛和尚杭两地,还特意强调巡抚衙门将会为此事背书。

甘知县一听,这倒不失为釜底抽薪的上策,又有熊巡抚撑腰,不会留下后患。只不知这白马庄怎地又跟中左所挂上钩了?

甘知县巴不得尽快确定自己能够甩掉这个包袱,忙道:“倘若熊巡抚准了,县衙门自然全力配合。”

只听得马丁说道:“此番迁往尚杭的两千人,由我全权负责。在此之前,我要亲自前往尚杭县走一趟,选一个合适的落脚点,然后再由中左所呈报知府衙门。”

甘知县心说你要去哪里与我何干?干嘛跟我提起这事?

马丁见对方听不明白,干脆直说:“此去尚杭,我需要一个官方身份,如果等中左所请示熊巡抚,又恐耽误时间,故此我就来找甘大人帮忙,出具一份公函,就说我是县衙门的人,奉命带着一群公差到尚杭公干,然后盖上甘大人的官印即可。”

甘知县急道:“这不合规矩,恐有不妥…”

马丁打断他的话:“甘大人尽可放心,马某决不会拿着公函招摇撞骗。”

甘知县解释道:“只是…”

马丁再次打断他的话:“甘大人信不过我?还是说不愿意配合?说到底,我是不忍心看着有人饿死,再说这也解决了甘大人的心病,何乐而不为?”

甘知县看看站在马丁身后的两人,已然面露愠色,不敢再推三阻四,忙道:“马公子请稍坐,下官这就去书房写这公函。”

甘知县出去了一阵子,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份公函,以及一块腰牌。

马丁看了一下,腰牌上名头是南安县衙捕房的捕头,应该是前些日子被叶继欢一枪打死的赵捕头留下的腰牌。

公函则是官方格式,上书:兹有南安县衙门马县丞,率一众差人前往尚杭公干,请沿途衙门给予方便,后面盖着县太爷的鲜红大印。

马丁看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便收了起来起身告辞。

望着马丁一行人大模大样地出了县衙门,甘知县又开始动起了心思:想那尚杭知县李望,恰好也是自己的同年,既然马丁想以官方身份去尚杭,定然不会带着太多随从,自己何不修书一封给李望,让他找机会灭了马丁?

至于说灾民之事,到时候干脆全部交给中左所不就行了?

54、山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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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安到尚杭,直线距离大约500里。马丁预计往返要花去半个月的时间,毕竟要在紫金山附近确定合适的灾民居住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出发之前,马丁交代一应骨干人员,练兵和抗旱乃是目前的重点工作,在他离开白马庄的这段时间,务必要常抓不懈。

鉴于白马庄有可能遭到刘香及泉城府官兵的袭击,马丁将权力下放给万科、李浩南和老杜三人,遇事三人商量,少数服从多数,但是军事行动最终由李浩南拍板决定。

此次前去尚杭,马丁考虑到闽西一带山高路远林密,一路上恐怕不会太平,特意带上叶继欢和他的狙击小组,另外还带足三十人,全部都是保安队的老兵,干粮、武器和银两也一应俱全。

这段时间白马庄买了几匹马,马丁一有空就在王天星的教导下苦练骑术,已经勉强能够骑马而行,不过为了激励士气,他决定马匹全部都用来驮行李,所有人一律步行。

于是在五月底的某日清晨,一行人打点好行装,从白马庄出发。

马丁事先叫老杜询问过庄内所有人,并没有人去过尚杭,甚至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他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毕竟这年头除了行商镖师车马行,大多数农民的活动半径也就是方圆十几里甚至几里之内,几百里外的地方,对于这些人来说,跟海外也没啥区别。

虽然没有向导,不过马丁觉得问题不大,按他后世的记忆,从南安出发,途经漳城府往西,沿着官道就能抵达新罗,然后继续往西,便是尚杭。

只是上路之后,马丁才发觉道路的路况之差,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他们走的是官道,从南安到漳城府这段路的路面,还算平坦,道路两边的人烟也较为密集,时不时就能路过一个村镇。

但是过了漳城府,官道两边的树林明显茂密了许多,远远往前眺望,更是山峦起伏,层峰叠翠。

由于道路的限制,队伍的行进不快,昼行夜宿,一天的行程也就将近一百里路。

马丁身上带着公函,又把捕头腰牌交给叶继欢,有了官方的身份,便可留宿驿站。

只不过一路走来,他们也就第一天在过了漳城府后,住了一晚的驿站。

第二天他们走了一天,路上遇到的行人已经远远少于昨日,连路过的村庄也寥寥无几。

一行人人困马乏,到了黄昏之际,不用说驿站,连个村落都没有。他们所处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找不到投宿之处,只能露宿野外。幸而天气日渐炎热,众人搭设了简易的帐篷,将就了一晚。

到了第三天,道路愈发难走,地势也越来越高,道路两边的树木非常茂密,远远望去,前方都是连绵不绝的群山,他们将要沿着蜿蜒的山路,从半山腰以上翻越这一座座山峰。

这一整天,愣是没有遇到一个路人。

眼见地势险恶,马丁不敢托大,派出几个搜索前方道路的尖兵,又命令众人子弹上膛,注意警戒四周,防止意外发生。

一众人皆是海边长大,哪曾见过这一山更比一山高,不禁咋舌不已。

马丁见大家走乏了,招呼众人原地休息片刻。

叶继欢一屁股坐在路边,叫道:“我的娘亲啊,我们怎地来到这山沟沟里,前面快要到尚杭县城了吗?“

马丁坐在一块岩石上,喝了几口水解乏,笑道:“还早着呢!这里快到板寮岭一带,翻过前面的大山,再翻过几座矮一些的山,应该就到了新罗县。那里离紫金山大约还有一百里路左右。”

闽西处处都是山林,新罗更是有山城之称,这里只不过刚开始进山而已。

后世的马丁曾多次乘车走过319国道,这条官道跟日后的国道当然不是同一条线,但基本走向差别不大。

叶继欢闻言,脸都黑了半边,这两天不停地赶路,可把他累成狗了。

马丁其实也累得够呛,不过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只能是强自苦撑。

他看看天色已经不早,心说今夜不会又要露营吧?这山高林密的,要找个休息之处也不太容易。

马丁将水袋挂回马背上,说道:“走吧,看看前方有没有驿站,或者有个村落也行。我可不想今晚还睡在野外。“

叶继欢赶忙爬起身来,催促大家起身开路,不然身子乏累,越坐就会越不想动身。

队伍继续迤逦前行,又走了一段路,前头开路的叶继欢突然喊道:“公子,前方似乎有驿站…”

马丁紧走几步,极目远眺,果然看见板寮岭的山脚下,树影掩映之间,有一个院落孤零零地立在路边,看样子便是驿站无疑。

当下马丁叫道:“大家抓紧赶路,前面有驿站,晚上大伙儿都能睡个安稳觉了。”

众人哄然叫好,加快了脚步,只不过望山跑死马,看着路程不远,等来到那座院子时,已是黄昏时分。

待得到了近前,马丁一看那座城院子外表已然破败不堪,连院墙都已坍塌多处,不由心下一寒。

果不其然,到了门口,马丁才看清这里虽然是一座驿站,不过已经荒废多年,从门外往里看,院子里杂草丛生,一个鬼影也没有。

马丁心下暗忖:早就听过明末各地裁撤大量的驿站,陕西的李自成不就是丢了驿站的铁饭碗,失业后走投无路跑去当反贼吗?此地人烟稀少,衙门之间往来的公函也不多,官府多半是觉得花钱维持这个驿站纯属糜费,故此把这里列入了裁撤名单。

马丁随即想到,等到自己开采金矿时,很有必要恢复从尚杭至南安沿途的驿站,作为运输中转站,更能保证物资的安全。

眼看周围没有村庄,马丁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他先叫几个保安进去搜索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便命手下将马匹全部赶入院子里。

马丁走进院中,里面是一座二层的土木结构的楼房,面积不大,目测每层大约一百多平米。

及至走进楼内,里面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已经破损的家具,马丁此前还担心这房子怎么破怎么住人,幸喜房屋内部结构还算结实,只有一些破损之处,但没有坍塌的迹象。

楼下有一个大厅,东西两侧各一间厢房,另有一个厨房和一间柴火间。

楼上共有三个房间。

从地面留下的痕迹来看,那个面积最大的正房,显然是预留给达官贵人住的,至于这鬼地方是否有贵客入住,只有天晓得了。

另外几间偏房,看得出之前摆的都是通铺,必定是给信使或者仆人过夜的。

长时间没有住人,房间里到处都是厚厚的灰尘。

三十多人还要有人值夜,有两个房间足矣。马丁吩咐楼上楼下各打扫干净一个房间即可。

一众手下很自觉地进行分工,清扫灰尘整理房间的,外出捡拾柴火准备烧水的,还有对驿站周边进行安全状况搜索的。经过三天的磨合,一切都有条不紊。

叶继欢找到马丁,面露忧色道:“公子,从今早伊始,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一路上似乎有人在跟踪我们。不过每次我回身去找,却没有发现异常现象。”

马丁眉毛一挑,这里荒无人烟,确实不能掉以轻心,他微蹙眉尖问道:“会不会是因为连日来走得辛苦,导致心神不定?”

马丁并未察觉异常,他觉得叶继欢疑神疑鬼,多半是因为受到荒山野岭的环境影响,心中警惕,产生了某种幻觉。

叶继欢摇摇头道:“我的直觉向来都很准。说不定是哪个毛贼想偷我们的行李也未可知。”

马丁看看外面那处处都是豁口的院墙,根本无法防范,只能下令今夜将马匹行李全部移入大厅之中,到时候把门一关,凭你什么空空妙手也无从下手。

吃过晚饭后,叶继欢开始安排值夜人员,他将三十名保安分成三组,分布在一楼的三个明暗哨位上,外加一个流动哨,轮流守夜。

而狙击小组的几个人,按两个人一组也分成三组,轮流在二楼制高点执勤。

为了方便夜间视物,马丁下令将院中的杂草稍加清理,然后点燃几堆篝火,又在几个关键点位插上松木火把。

做完这一切,整个院子一片亮堂。

马丁和叶继欢楼上楼下巡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纰漏。

看看驿站外面漆黑一片,虫鸣之声不绝于耳,远处还不时传来忽高忽低的野兽吼叫声,马丁又着意叮嘱各哨位打起精神,小心防范,这才安心回去歇息。

上半夜安然无恙。

凌晨过后,篝火逐渐黯淡下去。

在离驿站不足百米的草丛中,突然发出一阵夜枭的怪叫声。

随即,从黑暗中跳出几十个黑影,各俱拿着兵器,那兵器的锋刃显然都用烟火熏过,在黑夜里不会反光,不易被人发觉。

黑影们相互之间也不说话,只是打着奇怪的手势,然后猫着腰以极快的速度朝客栈围拢过来。

这些人脚下虽快,但常年出没于附近山林里,使得他们对这里的一切极为熟稔,行动间并未发出多大的响声。

很快这些人都已经贴着墙壁站在驿站之外。

为首的大当家从裂开的墙缝往里张望,发现里面设置了几个哨位,无论自己从哪个缺口潜入,都很可能暴露目标。

今日下山踩盘的探子,报说这群肥羊带着好多行李,很是沉重,看来银子少不了,应该是外地的客商,还说这些人随身只带了铁棍防身,只要大当家出马,一定能够马到成功。

在这鸟不拉屎的板寮岭落草为寇,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有钱人,最近更是好长一段日子买卖没有开张,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天见可怜,好不容易来了一票传说中的大买卖,大当家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为了以防万一探子看走眼,大当家亲自下山偷偷察看,果不其然,这些人带着好多匹驮着行李的马,人数虽然不少,但随身都只带着样式古怪的铁棍,自己山寨里的弟兄可都是实打实的铁家伙,而且多少练过三脚猫功夫,对付这群肥羊应该难度不大。

那首领沉吟片刻,示意一个身手敏捷的小个子趴在地上,借着草丛的掩护先行摸到哨位边,只等自己一声令下,里应外合干掉岗哨,然后一鼓作气冲进屋里,将熟睡中的客商斩尽杀绝,一个不剩。

55、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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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个子山贼以极其灵活的身法,好似一条毒蛇般伏在草丛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已从一处围墙豁口潜入院中。

这是斜对一楼大厅房门的死角,篝火的光线几乎照不到这里。小个子山贼盯着视线中的那处岗哨,用轻而慢的动作,悄悄地靠近。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得手之际,身后陡然响起一声厉喝:“别动,动就打死你!”

很显然,无知的山贼,根本不明白什么叫暗哨和流动哨。

墙外的大当家一看行迹已然暴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一声令下:“上!”

几十号人呼啦啦从几个豁口就往里冲。

便在这时,只见夜色里的几处岗哨,同时亮起一道道一闪而逝的火光,随即就是“砰砰砰”不绝于耳的枪声。

山贼们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黑暗中只听得身边的伙伴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接二连三地有人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这伙山贼,本来就是附近的农民活不下去了,才上山干起这无本生意,这些人连火绳枪都闻所未闻,更遑论见过这燧发枪了。

大当家惊叫一声:“小心妖法!“说话间,已经闪到楼房的墙脚下。

不过他的手下反应迟钝,眼见同伙猝然倒地,痛苦地在抽搐挣扎,一时愣在原地,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燧发枪的装弹速度快得惊人,第二轮枪击又开始了。

当第二批山贼中弹身亡后,余下的人终于醒悟过来,求生的本能,使得他们纷纷寻找掩体。

这时屋内的保安已经惊醒,手持燧发枪冲出门外。

大当家眼见仅仅哨位上的两轮攻击,就已经造成手下伤亡惨重,又见一大波人冲出来,登时肝胆俱裂,急喊:“点子太硬,风紧扯呼!”

借着火光,他已然看清楚对方不是施展了什么妖法,而是他们手里那看似铁棍的物件,其实是一种他做梦也无法想象的杀人利器。

两个跑在最后面的山贼,见自己离院墙的缺口也就三五步路,想趁乱逃跑,二楼的狙击小组发威了,两声枪响过后,那二人相继倒在缺口处,离脱身仅仅一步之遥。

这下山贼们再也不敢动弹,保安们迅速封锁各个出口,这些人已成瓮中之鳖。

马丁出现在大厅门口,叫道:“你们都给我听着,全部放下武器,用双手抱住头顶,蹲在原地不许乱动,否则格杀勿论。”

站在他身边的叶继欢,手握两支手铳,杀气腾腾地扫视着院子。

无奈之下,幸存的二十几个山贼,只能扔下武器,束手就擒,抱头在廊檐下蹲成一排。

随即,大当家被人指认出来,被押进厅内。

厅内燃着几支火把,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正中央站着马丁和叶继欢。

马丁细看这个贼首,约摸三十多岁,个头比较高,长得面色黝黑,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看来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当然,富贵人家也没谁会跑来占山为王。

“认识一下,我叫马丁,你可以称我为马公子。”马丁的语气很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当家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叫夏侯明。“

马丁又问:“你们的老窝在哪里?”

大当家心想反正自己一伙都已倾巢出动,山寨里已然空无一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答道:“就在这板寮岭的山上。”

马丁忽然怒斥一声:“你们竟然敢打我白马庄的主意,好大的胆子!”

夏侯明吓了一跳,心说刚才说话还挺和气,怎地一下子就翻脸了,忙求饶道:“都怪小的猪油蒙了心,有眼无珠,还望公子手下留情。”

马丁板着脸说道:“那好,夏侯明,我问你,你和你的手下究竟是要走死路还是走活路?”

马丁的理念就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为自己所用的人。哪怕这人刚刚还是敌人。

夏侯明听不明白,赶忙说道:“马公子,此话怎讲?”

马丁说道:“想死很简单,我们明日就将你们全部递解给新罗县衙门,你应该知道,依着大明律,落草为寇按律当斩,秋后开刀问斩就是你们的最终下场。至于想活嘛,不但要听从我的安排,还要看看你们的表现如何。”

蝼蚁尚且偷生,这还有选择余地吗?夏侯明连说自己想活。

马丁点点头道:“我这人有好生之德,最不喜欢把人逼上死路。既然如此,我提出的条件是你继续当你的山大王。”

夏侯明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这还干老本行,算哪门子的要求?他惊疑不定地问道:“马公子,你是打算就这样放了我们?”

马丁摆摆手道:“不,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确实是要你继续干老本行,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去尚杭县紫金山。”

马丁的用意,当然是想让这送上门来的夏侯明一伙,去紫金山折腾,最好能够搞出一些动静,到时候就可以让人趁机散布谣言,说紫金山上有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土匪,这样就会造成附近的百姓人心惶惶,进而使得紫金山人迹罕至。这样的话,金矿的消息就不容易传扬出去,有利于勘察和开采。

夏侯明根本搞不清状况,大惑不解问道:“反正都是占山为王,在什么地方有区别吗?”

马丁清清嗓子,准备把眼前这位给忽悠瘸了:“不仅有区别,而且区别之大,犹如天上地下。”

然后,马丁开始反问对方:“我一路走来,注意到这里路静人稀,想必一年到头也没有多少客商路过吧?”

这话说的是实情。

新罗、尚杭地处漳城府和汀州府之间,这年头山高林密,用后世的话叫欠发达地区甚至是贫困山区,两地的货物都是从赣州府、汀州府运过来,泉城府和漳城府的客商大多热衷于利润惊人的海贸生意,看不上那一丁点的市场容量,因此这条路才会年久失修,而且这般冷清。

听了马丁的话,夏侯明深有感触,附和道:“正是。不说以往,就以今年来说,这将近半年时间,总共才劫了三笔散碎银子,也就五两不到,几十个人连盐巴都快吃不起了,只能自己在山上开荒种地,才得以勉强果腹。”

想象着山贼们自力更生的场面,马丁险些哑然失笑:当山贼当成这副模样,委实太过悲催了些。

马丁接上刚才的话头:“知道为何没什么人路过此处吗?”

夏侯明摇摇头:“我原本以为是客商得知板寮岭有强人,绕路而行,不过寻找了一阵子后,并没有发现周边有小路能够偷偷越过这座山。“

马丁叹口气道:“所以说你做山贼都这么失败,是由于你没有学会客流量的分析与统计。”

夏侯明一脸的迷茫,表示完全听不懂。

马丁想了想,说道:“你在这里当山贼,其实跟开店做生意是一样的道理。比如说,你要开一间店铺……”

夏侯明大摇其头:“我没有开店的本钱,也不懂怎样开店。”

马丁只得再重申一遍:“我是打个比方,假如你想开一间饭店……”

夏侯明抢白道:“饭店太辛苦,就算要开店,我也只想开当铺,那生意来钱快,遇到灾年荒年,那家伙跟抢钱没两样…”

马丁狠狠瞪了他一眼,总算让他识相地闭上了嘴巴。马丁接道:“假如你要开饭店…”

夏侯明忍不住又要插嘴,一旁的叶继欢嘴角抽动两下,伸手摸向腰间。

马丁生怕叶继欢按捺不住将夏侯明一枪崩了,加快了语速:“你会把饭店开在最繁华的大街上,还是开在荒无人烟的野外?”

夏侯明琢磨了一下,不太敢确定:“这各有各的好处。开在大街上客人多,野外可以开黑店杀人越货。”

好吧,马丁不得不承认,这么说其实也没毛病,他只能进一步引导:“你好好想想,饭店开在大街上生意红红火火,野外的饭店一年到头能有几个人上门?”

夏侯明刚想说大街上的饭店也有关门倒闭的,看看叶继欢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硬生生把话吞回肚子。

马丁这才得以继续说下去:“你看,开饭店要选一个好地点,当山大王同样要选一个好去处。这里明显不适合开店…嗯…不适合劫道,但是紫金山就不一样了,那里是汀州府通往尚杭县的必经之路,来往客商不计其数,一天下来抢个十次八次都不成问题。”

其实马丁对此也不确定,反正首要目标是把对方忽悠到那里再说。

“真的吗?”夏侯明一听还有这等好事,闻言大喜,这些年他真是穷怕了,哪怕一天能抢三五个人,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只不过双方是敌非友,眼前这个马公子为何要告诉自己这些情况,并且怂恿自己前去劳什子的紫金山?

嗯…其中一定有阴mao。

没文化真可怕,夏侯明的官话“阴谋”两个字老是咬字不清。

当下夏侯明疑心大起,问道:“不知马公子是要入伙,还是要看家?”

入伙就是甩开膀子合伙一起干,抢到银子见者有份;看家就是帮忙销赃,然后坐地分钱。

马丁笑道:“我既不入伙也不看家,我们可以成为合作伙伴。”

夏侯明依旧不解。

马丁说道:“是这样,紫金山上有铜矿,我准备在那里开个矿场挖矿,你们一伙人到了那里后,可以多招些人手,顺便帮我照看一下矿场,我不希望有人骚扰我开矿。你要出去劫道抢钱我也不管,不过不要害人性命。我不但不要你分钱给我,还会每个月给你一些银子,作为保护费。“

夏侯明感觉自己脑子不够用了,他试探着问道:“马公子是要招纳我们?”

马丁摇摇头:“不,我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如果你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理解为盟友。我给你一些援助,你帮我看场子,但是我不会插手你山寨里的事务,你也不要插手我矿场的事务。”

夏侯明想了想,觉得这也不错,最起码旱涝保收,就算没抢到钱也不用自己种地,于是点头答应。

马丁又道:“鉴于刚才你们发起的恶意袭击,在抵达紫金山之前,我们必须保持合理的防范。”

此时有人来报,死伤的山贼都得到了妥善的处理,余下的都被收缴了武器,关进一间屋子里,由专人看守。

马丁吩咐将夏侯明带下去,跟那些人关在一处。

叶继欢略有些担忧:“公子,你将这些山贼放在紫金山,会不会反而影响我们开矿?”

马丁说道:“我只不过想借用山贼的名头,吓唬周围的人不敢靠近紫金山,以免人多嘴杂走漏风声。至于说怕他们起异心,我自有安排。”

马丁的想法,是从迁移的灾民里,挑出百十个人,武装成护矿队,足以震慑山贼。

56、尚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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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明毫无悬念地被马丁忽悠瘸了。

他感到自己今生今世能够遇到马公子这样的贵人,委实是太幸运了。入室抢劫被抓,非但没有被扭送官府处斩,反而还给自己介绍了个好去处,可以好好的继续从事自己热爱的劫道事业。

反正板寮岭山寨里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值钱的家当,夏侯明一伙也就没有再回去,径直跟着马丁前往尚杭。

又走了两日,一行人过新罗而不入,终于来到尚杭城。

比起南安县,这里的城池规模更小,多处城墙已然缺损,外面的包砖也已不翼而飞,裸露出土黄色的墙体,不过由于尚杭县衙太穷,拿不出钱来进行城墙的修缮工程,加之地界上比较太平,于是便任其自然。

马丁考虑到此行自己随行人员太多,若是一窝蜂涌进这小城未免太过张扬,当下便在西门外城门边上,包下一间客栈,挤一挤勉强能够住下。

夏侯明等山贼远离故土,心下不免惴惴不安,愈发的老实,不敢稍有动静。

安顿好行李后,马丁吩咐手下呆在客栈莫要生事,自己只带了两个贴身护卫,和叶继欢一同去县衙拜访尚杭知县李望。

李知县今年三十出头,年富力强,考中进士后,他属于比较活跃的那种人,时常在吏部上下走动,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运作一番,能够到江浙一带的县城上任,那里是整个大明最为富饶安定之地,可以好好地捞一票,千里为官,只为吃穿嘛!

不知是因为使的银子不够,还是吏部那些官员狗眼看人低,李望非但没去成江浙,连湖广也没他的份,居然被丢到了尚杭县这个鬼地方,而且一呆就快两年了。

尚杭这样的小县城,规模也就相当于江浙的一个镇。这里的平头百姓生活窘迫,榨不出什么油水,难得的几个有钱人又都是缙绅出身,李知县根本不敢对这些特权阶层动什么歪念头,这样一来,任凭他殚精竭虑,也没能想出多少捞钱的法子,以至于为官多时,依旧宦囊羞涩。

李知县现如今没什么指望,就盼着三年任期结束后,吏部那些老爷莫要再坑自己一回。

这日李知县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差人忽然来报:泉城府南安县衙门马丁马县丞求见,并呈上一封公函。

李知县一愣,这南安县令甘宫虽是自己的同年,但彼此只是泛泛之交,平时也没有书信往来,不知今日差遣下属来尚杭意欲何为。

他打开公函观瞧,信中只说有南安县丞马丁,前往尚杭公干,并未说明究竟所为何事。他又细细查看下方的大红印鉴,确认是官印无误。

虽然不知这个马县丞来尚杭干嘛,不过既然人家已经前来登门拜访,拒之门外就等于驳了甘知县的面子,未免不近人情,当下李知县说道:“有请花厅叙话。“

等李知县移步到花厅时,见马丁已经等候在房里,他上下打量几眼,总觉得这个马丁不像是衙门里的人,倒像是一个富贵公子。

二人寒暄几句,李知县又随口问了下甘宫的近况,这才分宾主落座,自有小厮上来献茶。

马丁不等李望开口询问,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李大人,此番我们前来尚杭,是奉命跟你协商解决灾民的安置问题。”

一听得“灾民”二字,李知县登时就眉头紧锁,一声断喝:“慢着,什么灾民?”

马丁便将闽南遭遇大旱之事说了一遍。

李知县当时就不干了,灾民是那么好安排的吗?开什么玩笑?

他当即怒道:“真是岂有此理!你们南安遭灾,凭什么把人送来尚杭?简直是欺人太甚!”

马丁品着茶,不疾不徐地说道:“李大人,你冲我发脾气无济于事,这是巡抚大人定下的方略,关于此事的公文,应该最近就会送到你的手里。你有什么异议,可以呈文给巡抚衙门,看看巡抚大人会不会改变主意。”

尽管李知县恨得牙根发痒,但是面对“巡抚大人”四个字,他一下子就萎了,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熊文灿制定的方略指手画脚。

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情,李知县问道:“不知巡抚大人准备安排多少灾民前来尚杭?”

马丁笑眯眯地答道:“不多,也就两千人左右。”

李知县闻言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两千人还不多?我从哪儿才能抠出一大笔钱来安顿这些人?他急忙用求情的语气说道:“马大人,你进城一路走来,应该也看见尚杭城是何光景,这一下子安排两千人过来,也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马丁脸色一正,道:“李大人,说句不好听的话,上头将这事交到我手里,让我来告知李大人,仅此而已。此事本来跟我毫不相干,我此番前来贵地,主要是为了到汀州府采买粮食,以期缓解南安城的饥荒,谁知临行前甘知县叫我一定要将此事说与李大人知晓,以免事到临头仓促行事。不过诚如李大人所言,我看这尚杭城确实凋敝,想要接纳两千灾民,恐怕力有不逮。“

李知县听了这贴心贴肺的话,看着马丁感觉顺眼多了,连声附和道:“马大人是明白人,可否体谅本官的难处,将此情况上报巡抚衙门,于别处安置灾民?”

马丁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巡抚大人发话,谁人敢说个不字?下官人微言轻,李大人莫要再提这事。”

李知县想想也是,自己尚且不敢开口,何况比自己品级更低的县丞?

马丁看看对方满面愁容,接着说道:“不过,尚杭县帮忙解决了南安县的燃眉之急,我觉得不能让李大人吃亏太甚。不如这样,我听说城北二十多里之外,有一座紫金山,我可以帮李大人在那里寻一块地,用来安置灾民,让他们在那里开荒种地,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李知县大摇其头,道:“那里荒无人烟,灾民若是在紫金山落脚,单是安顿下来就极为耗时,开荒还要花去不少时间,建房搭舍更非三两天能够完工,这算下来没有半个多月打不住,就算开始种地,离收成还有几个月时间,这期间全部得由县里供养,说实话,本县绝对负担不起。”

见李知县逐渐上套,马丁心下窃喜,故作仗义执言之态:“李大人为我们甘大人分忧,我们岂能坐视?这样吧,待灾民抵达尚杭,李大人尽力而为,譬如农具、粮种、耕牛以及建房所需的一些材料就由贵县提供,至于他们日常所需的口粮,就全部由南安县出钱采买。”

这两千人几个月的口粮,是一笔大项支出,甚至可以说灾民迁徙工作中最大的一笔开支,如果南安县承担了这笔费用,对于尚杭县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见马县丞这个冤大头居然许下这样的承诺,李知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此话当真?”

李知县跟南安甘知县在一同考中进士后,接触过几次,深知以甘宫那铁公鸡的性子,很难想象他会答应掏一大笔银子来帮助自己渡过难关。即便马县丞答应了,可是甘宫不认账的话,也无法可想。

马丁当场确认:“甘大人对我言听计从,一定会同意此事。李大人尽管放心。”

有了马丁的承诺,李知县的心情敞亮了许多,当即答应将整座紫金山周边的荒地,划归南安灾民定居。

李知县特意留马丁在衙门里吃过午饭,马丁说事不宜迟,马上要去紫金山那边看看情况,二人方才依依惜别。

不过马丁离开花厅后,并没有走出县衙门,而是转身进了前院公堂边上的主簿办公房里。

县衙之内,按权力划分,县令是当之无愧的老大,接下来是县丞,排在顺位第三的就是主簿。

马丁进县衙之前,已然打听到尚杭县衙的主簿姓祝,是李知县的连襟,也就是他俩娶了一对姐妹,彼此的关系很融洽,李知县对这个祝主簿也颇为倚重。

马丁又亮出自己假冒的官身,祝主簿一听对方是个县丞,不敢托大,赶忙起身让座。

入座之后,祝主簿问起马县丞来尚杭有何公干,马丁将方才在李知县面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祝主簿听完,也是眉宇间满是忧色,显然他对此也很不乐观。

马丁又把自己的方案和盘托出,祝主簿眉头这才舒展开来,道:“如此甚好。但不知有什么我可以效劳的?”

马丁道:“巡抚大人将灾民之事交给泉城府的王知府,王知府又将此事移交我们的甘大人,甘大人自是不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又将这事托付于我。你也知道,这人往高处走,我也不想把这事搞砸了,以免影响我日后的仕途升迁。故此,等灾民抵达尚杭,还要请祝大人多多关照。”

说着,马丁打个手势,从护卫手里接过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票面是纹银五十两,口中说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请笑纳。”

尚杭小城,官员们的仪金鲜有超过五两银子的,马丁一出手就是十倍以上的数额,让祝主簿暗自感叹:听说泉城府富得流油,想不到就连南安城的县丞,也赚得盆满钵满,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大方,一出手就是五十两银子?

马丁又接过另一张银票,这张票面是一百两,只听得马丁说道:“这张银票,是我个人赠送给李知县的见面礼,麻烦你转交给他。”

马丁觉得,李知县这样的地方一把手,恐怕放不下面子接受馈赠,有一个同在衙门的连襟代收,那就简单多了。

57、客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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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凭三寸不烂之舌,便从尚杭李知县得到自己想要的紫金山的地块,以及尚杭县全力支持灾民定居的承诺,马丁觉得自己这回真是赚大发了。

至于说打点关系花掉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主要是考虑到白马庄保安营的触角暂时无暇顾及这里,但是马丁又急着想要在人家的地盘上挖矿,那么眼下跟地方官打好交道,就等于有了县衙门的撑腰,带来的便利性不言而喻,这点小钱不能省。

从县衙门出来,马丁当下也不在城里逗留,回到客栈,他留下几个人在客栈照看马匹行李,尔后召集其他人马,各自背着藏在布袋里的枪支弹药,前往紫金山。

一行人没有穿城而过,而是沿着城墙绕行,沿着北门外的官道,一路前行。

紫金山在尚杭城北面,离县城也就二十来里,刚开始走的是官道,走了十几里路便拐入岔道,初时还能看见零星的村落,渐渐地入眼尽是荒山野岭。

走了近一个时辰,夏侯明见道路越来越窄,愈发的崎岖不平,忍不住挤到马丁身边问道:“马公子,这怎么越走离官道越远?这紫金山究竟在哪里?”

马丁一指前方几里外的群山,道:“看,那里便是紫金山。”

紫金山其实是并不止一座山,它囊括了高高低低的好多座山头,方圆约30平方公里。

当然,并非说紫金山所有的山头下都有金矿。这里的金铜并生矿,矿脉相对比较集中,位于群山之中的某座山头。

如果马丁未曾在后世看过那个露天大矿坑,并且记住了它的方位,在缺乏技术手段的明朝,单是寻找矿脉就根本无从下手,更别提挖矿了。

即便找到有矿的那座山头,想要开采也没那么容易。

后世的露天矿场,是经由专业的爆破公司,采用定向峒式爆破技术,将整座山头120万方的土方全部掀开,这才将井下作业变成露天开采。

白马庄,或者说这个时代的任何一方势力,都不具备后世那样的惊人破坏力,只能是老老实实挖洞采矿。

夏侯明抬眼望向那群山,感觉跟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马公子,这边离着官道甚远,这也罢了,无非是多走些路,只是这山上树林不甚繁茂,地势也不险要,依我看不太适合在此处搭建山寨。”

马丁脚下不停,边往前走边道:“你担心官兵来围剿你们?”

夏侯明点头称是:“没错,我觉得就这山,万一真的官兵来了,不好周旋。”

马丁哈哈一笑道:“你尽管放心,尚杭这边只有县里的几十个捕快,根本没有官兵,汀州府那边才有驻军,他们轻易不会前来此处。你听我的,尽量不要杀人,也不要把动静搞得过大,汀州府的官兵没理由会过来找你的麻烦,至于说尚杭县衙的捕快,你们还能斗不过吗?”

夏侯明想了想,底气不足地说道:“衙门里头的每个捕快,都有好多个帮闲,就算十几个捕快,也随便都能叫来一百多号人,恐怕我们还真斗不过。”

马丁思忖片刻,说道:“好吧,咱们先上山先看看如何建山寨,然后我再助你一臂之力。”

幸喜上山的路虽则蜿蜒曲折,却是坚实的石阶,路面能让两人并肩而行,马丁据此推断,山上某处应该有庙宇或道观之类的建筑,故此才会有这样的路面。

马丁边爬山边留意周围的环境,然后根据记忆调整行进方向。花了小半天时间,他凭着后世的记忆,根据周边的山峰作为参照物,很快就带人找到了印象中露天金矿的所在地——一个地势略低一点的山头。

从这个山头往下望,可以看见一条河流绕山而过,这年头没有机器选矿,刚好可以利用河水来淘出金子。

站在这个山头四下张望,马丁果然发现自己刚才的判断非常正确。毗邻此处的一座山峰半山坡上,的确有一处远远看去有些破败的庙宇。

一行人走了大约两刻钟,来到这座庙的大门外。从外面看,此庙应该是三进的院落,占地面积约有三百平米左右,在尚杭小城算是规模比较大的庙宇。

推开虚掩的大门走进去,入眼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大殿,满地的枯枝败叶,四下空无一人。

站在庭院中望去,大殿上方的牌匾上写着“仙师妙法”四个大字,原来这里供奉的是黄仙师。

黄仙师乃是尚杭当地人信奉的神仙,马丁在城里就曾看见一座仙师庙,香客络绎不绝,这里可能是因为位置偏远导致香火不旺,连庙祝也呆不下去了,于是就渐渐地废弃了。

不过这对于马丁和夏侯明来说,都是好事。

有了这现成的据点,马丁就不用费时费力帮忙夏侯明搭建山寨,而且这里距离未来的矿洞不会太远,一旦那边有事能够及时驰援。

夏侯明也松了口气,这座仙师庙算是基本完好,自己一伙人有了个比较令人满意的栖身之所,只要打扫一遍,然后稍加整修加固就变成了山寨,不用自己苦哈哈地盖房子。

不过目前山寨里啥东西也没有,连吃饭也成问题,夏侯明一伙更是穷得买不起米。

马丁一听夏侯明的抱怨,不由得乐了:“你们是山贼,哪有山贼拿钱去买米的?缺什么就去抢什么。”

“这就开工了?去哪里抢?”夏侯明跃跃欲试。

马丁看看空空如也的大殿,道:“缺太多东西了,抢十几个过路客商也未必能有多少钱。不如这样,适才在尚杭城北门外,我看见一座偌大的庄子,想必庄主是尚杭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咱们就去抢他。”

夏侯明吓了一大跳,马公子说的那座宅子他也留意到了,看得出院墙和大门都极其牢固,不易攻破,当时还有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庄丁,拿着刀枪棍棒绕着围墙外面巡逻,想必庄主的势力不可小觑,估计召集几百个壮丁都是小菜一碟。

夏侯明觉得柿子应该找软的捏,他可不想啃硬骨头崩坏自己的牙口。

马丁见夏侯明面露难色,转头对叶继欢道:“看来,我们要客串一把山贼了。”

……

金老爷年老多金,是尚杭城的头面人物,跺一跺脚整个尚杭县都要晃几晃,连李知县也要让他三分。

他家祖上几代都在汀州府经商,赚了偌大的家业后,回到老家尚杭广置田地,收租收到手软,城里赚钱的买卖也有好几间铺子是金家的。

仗着家族里有个在京城当官的子侄,金老爷心高气傲,根本不把李知县放在眼里,那些县衙的小吏,更是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家大业大的金老爷,手下看家护院的庄丁,就有数十人之多,内中不乏手底下会点功夫的,倒不是为了防范强人,纯粹就是震慑小贼。尚杭城穷得连土匪也看不上,已然多年没有闹过打家劫舍的山贼。

至于说寻常的毛贼,看见这高墙深院,守卫森严,都是绕路而行。

今日值守的庄丁头目是金老爷的远房堂侄,名叫金三,长得方头大耳,胖乎乎的,说话气势很足。

他正与手下在房中赌得正欢,突然一个看守庄门的庄丁匆匆忙忙闯进来,语无伦次地大叫道:“三爷,大事不好,有一伙山贼…山贼…”

“山贼?什么山贼?你小子别是看花眼了吧?”金三根本不信,这多少年来尚杭都未曾听过“山贼”二字,更何况这是在城门边上,就算真有山贼,也没这个胆子跑这里来撒野。

那人急道:“确有此事!那伙人亲口说他们是山贼,要找金老爷当面说话。”

知道这是金老爷的家,山贼还敢来挑衅,这是得有多嚣张?金三闻言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他一巴掌糊在对方脸上:“咋咋呼呼的,一点小事也要惊动金老爷,小心打断你的狗腿!走,咱们看看去!”

十几个人各自操起兵器,拥簇着金三来到庄门处。庄门的外层木栅栏已经合拢关闭,二三十个庄丁紧张地目视着栅栏的外头。

金三定睛望去,看见距离栅栏三丈开外的坪坝上,有一伙人站在那里,粗略一看大约二三十人,内中有些人脸上蒙着布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有些人则肆无忌惮地不做任何掩饰,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

再看这些人手里拿着的兵器,金三不由得哑然失笑。

但见没有蒙面的山贼,手里拿着锈迹斑斑的刀枪,而那些蒙面山贼,却都是拎着类似烧火棍的家伙,细看不是纯木头做的,似乎跟一段铁棍连在一起。

金三心说你们这些山贼也未免欺人太甚,就算出来抢劫,好歹带把像样的刀,拿着木棍就敢来送死,三爷今日就成全你们!”

……

金老爷正在后院的花园里,跟几个姨娘怡然自得地赏花品茗,忽地听见庄门方向传来几记响声。

金老爷心下纳闷:这非年非节的,谁人在放爆竹?

便在这时,那边厢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唬得众姨娘花容失色,直往金老爷怀里钻。

金老爷看看天色,没有一丝阴云,这晴天霹雳又是怎么回事?

他叫过一个丫环,吩咐她出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过没多久,丫环还未前来回复,就见金三跌跌撞撞地跑来,边跑边叫:“老爷,有山贼!”

金老爷一瞪眼骂道:“山贼有什么可怕的,来了多少人?”

“足有二三十人。”

一听才几十个山贼,金老爷定下心来,道:“你加派人手,给我顶住大门就行,我立即差人从后门去向县衙求援。”

金三带着哭腔叫道:“老爷,咱们只怕顶不了那么久,那些山贼手中拿的也不知是什么,从栅栏外对着我们一阵咣咣咣喷着火光,然后我们的人就倒下了十多人,趁着我们这方阵脚大乱,又不知放了什么东西在木栅栏下,将它炸得粉碎。我赶忙命人将内门也闩上,这才将他们重新堵在门外。只不知这些山贼……”

这时,那丫环也赶了回来,道:老爷,外面的山贼叫你出去答话!”

58、勒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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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爷觉得这伙山贼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就是一群缺心眼。

因为金府的地理位置,就在县城北门边上,从这里到位于城中心的县衙,距离才几里路而已,还都是通衢大路,动作快点的话,一刻钟就能从衙门口赶到这里。

难道他们在这里大动干戈,就不怕捕快闻讯赶来抓人?

不过即便这些山贼真是缺心眼,鉴于他们的武器犀利,已经打伤了不少庄丁,眼下仅凭庄丁跟他们硬碰硬恐非良策。

金老爷觉得自己有必要先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势,当下急问:“外面究竟什么情况?”

那丫环惶急地答道:“听庄丁说,那些人叫嚣着若是老爷不出面,就要把内门也炸开,杀庄子里一个鸡犬不留。”

金老爷毕竟是汀州府过来的,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根本没把二三十个山贼放在眼里,心说干脆自己先拿狠话威吓一番对方,说不定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会被自己唬住,也许他们就会因此打退堂鼓,到时候自己随便拿些散碎银子,就能打发走他们。

金老爷打定主意,为了以防万一,又派人从后门出去,向县衙门求援,这才带着金三赶往到庄门口。

就见院子的回廊下,十来个受伤的庄丁正躺在地上,任由同伴包扎。

金老爷顾不上去查看他们的伤势,先解决山贼的事情再说。

在大门内侧,紧挨着围墙放着带有台阶的木台,高度略低于围墙,用来察看外面情况,上面可以同时站几个人。

金老爷和金三一同登上木台,就见外面的坪坝上,稀稀拉拉站了二十几人,情况一如方才金三所言。

别看金老爷上了年纪,可是保养得当,依旧中气十足,厉声喝道:“你们这些人好不晓事!竟敢到金府来打秋风!识相的赶紧滚,否则悔之晚矣!”

就见对面人群中闪出一人,蒙着脸看不见面容,不过看样子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此人当然就是马丁,只听得他哈哈一笑道:“在下马峰,江湖人称大马蜂,对面可是金老爷?幸会幸会!”

”正是。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就应该知晓,金府岂是尔等放肆的地方?“金老爷的语气盛气凌人。

马丁浑然不在意,道:“金老爷,我们是什么人你应该心知肚明,既然我们站在这里,那就不要说些没用的废话。我们之所以没有攻破庄子,而是选择与你面谈,足以显示我们和平解决问题的诚意,我希望金老爷不要做出错误的判断。”

金老爷听了这话,第一感觉就是对方在虚张声势。

从来山贼出动,都是能攻破庄子就大肆抢劫,金银细软、珠宝玉器等值钱的财物全部席卷一空;攻不破就自认倒霉,赶紧撤退,以免被公门中人拿获。

像眼前这样只凭一张嘴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山贼,金老爷闻所未闻。

他想了想,决定在捕快还没赶到之前,先跟对方虚与委蛇一番,等捕快闻报赶到这里,便可里应外合,将这伙山贼一网打尽。

当下金老爷问道:“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马丁答道:“很简单,我要的东西都写在这张纸上,你过目一下。”

说完,他一点头,旁边一人在一个信封里塞入一块石子增加份量,然后扬手将信封扔进院里。

早有小厮将信封拾起,小跑这来到金老爷面前,呈上那封信。

金老爷取出信纸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纹银一千两,粮食一百石,美酒三十坛,生猪十口……

看着那一长串的各种物资,金老爷直嘬牙花子:这伙山贼这般狮子大开口,委实太可恶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这么想着,金老爷怒不可遏道:“我说姓马的,你的胃口可真够大,一开口就要这么多东西,未免太狠了吧?”

马丁笑道:“有道是一事不烦二主,金老爷是尚杭城数一数二的大财主,这些东西总共也就值个区区两千两银子,我相信这对于财大气粗的金老爷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马丁所言不虚,两千两银子金老爷随随便便都能拿出来,不过他可不这么想,心说你一个小小的山贼,真个是癞蛤蟆打呵欠——口气不小。两千两银子,搁哪儿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到你嘴里却冠以“区区”二字,好似你能随便拿出两千两银子。

就听得金老爷说道:“两千两银子我确实有,不过想从我手里拿走,就要看你们的本事。”

马丁沉下脸来,说道:“金老爷的意思,是要让我们亲自进去搬吗?我有言在先,一旦我们进了庄子,那就不是两千两银子能够打发走的。”

金老爷望向城门口方向,还不见捕快的人影,他决定用缓兵之计,先别把关系搞僵。

他一边让金三下去召集人手,一边放缓语气道:“银子还好说,只是其它什么粮食美酒之多多类,恐怕一时难以筹措……“

马丁道:“这有何难?你拿上银子,到城里去买就行,你也知道,我们特殊身份不方便出面。等买齐之后,给我们送到紫金山就行。”

什么?你来抢劫,还要苦主送货上门?金老爷真是出离愤怒了,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一会儿捕快们赶到,我叫你见识一下老夫的手段!

可是,派去求救的人已经走了好一阵子,怎么还没带着捕快过来?

话说李知县从祝主簿手里拿到马丁赠送的一百两银子仪金,他对马县丞的印象立即变得大好。

在尚杭城这个鬼地方,李知县收到过的仪金从未超过单笔十两以上,马县丞的慷慨让他乐不可支,同时也暗自羡慕闽南衙门的外快可真多,否则马县丞不可能出手如此大方,他憧憬着自己这一任期结束后,能够调任泉城府辖下的县城,就算只能取代甘宫成为南安知县,也比这里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想想自己的任期还有一年多,李知县决心要好好地攒一笔钱,再托人去吏部打点关系,以期能够如愿以偿,到时候调任富得流油的南安县,这些花出去的银子,没几天就会重回自己的腰包。

就在李知县徜徉在自己的臆想天地之际,有人来报:北门金府差人急报,有一伙二十多个山贼正在攻打他们的宅院,请大人赶紧派出捕快前去捉拿归案。

李知县一愣:这尚杭城多年都没有山贼,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这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攻打县城边上的缙绅之家,这伙肆无忌惮的山贼到底是该有多饥渴,还是根本不把县衙门放在眼里?

还有,金府的护院庄丁也忒不中用,连二十几个山贼都打不过?

事关盗抢案件,又牵涉到显赫一方的金家,李知县不敢怠慢,当即命人叫来一个捕头,让他叫上当班的所有捕快,即刻前去金府擒贼。

捕头一听这伙山贼如此胆大妄为,必定是艺高人胆大,恐怕不好相与,便让十几个捕快各自去叫他们自个儿的帮闲,这样一来就耽误了点时间,故此金老爷在家等了许久都未看见援兵。

求援的庄丁心急如焚,生怕延误时间回去会被庄主打死,却又不敢急催捕头,只能是急得原地打转。

还好等候的时间虽长,总算有所收获,只是一袋烟的工夫,捕头的身边就围满了百余人,乱哄哄的跟赶集似的,听说是去打山贼,他们手里握着啥兵器的都有。

捕头一看自己兵强马壮,心说这一百多人冲上去,一定能将山贼打得屁滚尿流,到时候自己多抓几个山贼,金老爷多半重重有赏。嗯……待会儿山贼落荒而逃之时,还得吩咐手下不要追得太紧,让山贼溜走几个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便可以追查漏网之鱼为借口,从县衙和金府两边拿到更多的好处。

一百余人气势汹汹地朝着北门冲去,谁知刚到城门洞,就见城外站着约二十人,一律黑巾蒙面,手里各自平举着一支奇怪的棍子,对着城门洞里还没走出来的人群。

捕头走在队伍中间,他个头比较高,眼睛也比较尖,一看到这些人的架势,似乎是要拦住捕快的去路,想必也是攻打金府那伙山贼的同伙。

他正要上前搭话,耳边听得对面有人叫道:开火!”

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炒豆般的声音,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跑在队伍前头的人已然倒下一片,顿时,惊呼声、惨叫声和呻吟声不绝于耳。

如此密集的人群,保安队的士兵当然不会射失子弹,在一轮排枪之后,他们迅速装填好子弹,等待队官的第二次命令。

不过,显然已经不需要开第二轮了,因为捕快和帮闲们,在看见满地的死伤者后,毫无悬念地崩溃了。

看着对面的人群潮水般退去,保安队没有过多的杀戮,依旧守在城门之外。

捕头还算头脑清醒,虽然不知道山贼为何不冲进城来,但还是拉住几个人大叫:“快关上城门。”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城门被关上锁好。捕头赶紧往衙门方向跑去。

金府的那个庄丁,侥幸没有受伤,当下也不敢继续往前硬闯,他看看捕快们一个个跑得贼快,心知已然这些人已然吓破了胆,指望不上这些援兵,只能退回去从西门绕行,一路小跑着回到金府。

当他从后门进入金府,气喘吁吁地来到金老爷身边时,只说了一句话:“老爷,快快答应这些山贼的条件!”

59、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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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爷赶忙从木台回到地面,见前去县衙门搬救兵的庄丁独自一人回来,心里已然感觉不妙,又听得那庄丁催促自己赶紧答应山贼提出的条件,心下更是骇然,阴沉着脸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那庄丁哭丧着脸答道:“衙门指望不上了。”

金老爷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勃然大怒:“莫非这李望是不想在尚杭当他的父母官了不成?居然胆敢无视我的求援,坐视山贼劫掠乡里?”

那庄丁忙不迭解释说道:“老爷莫要责怪李大人,他派出了捕快,只不过在北门遇到了另一伙山贼,他们似乎知道咱们会向县衙门求救,在城门口把捕快都打跑了。”

金老爷脸上怒气更重:“你这狗才,究竟是你没说清贼人势大,还是李知县大意,只派了几个捕快?”

那庄丁摇头道:“都不是,我已经说清了金府外有二十多个山贼,李知县听闻后,将当班的捕快全部派出,捕头生怕人手不够,还特意叫来几十个帮闲,人数总有一百以上。”

“一百多人还被打败了?”金老爷终于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那么北门的贼人有多少?”

“跟这边差不多,也就二三十人。”

二三十个山贼,就能打得上百的公差抱头鼠窜,即便其中只有十几个捕快,大部分人是帮闲,那战斗力也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金老爷顾不得许多,连忙再次登时木台,冲着外面大喊:“各位好汉,有话好说,老夫全盘接受你们的要求。”

站在外面的马丁,正自犹豫着要不要放个掌心雷,把内门一并炸开,听得金老爷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便就此罢手。

双方你来我往谈了一阵,终于谈妥了先由金老爷付清一千两银子,单子上的其它物资,两天内派人送到紫金山的黄仙师庙。

很快,拿到了一千两银子的山贼,跟守住北门的那些同伙会合,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知县派出捕快增援金府之后,并没有过于关注此事,在他看来,即便是胆大包天的匪类,面对大批的官差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只是尚杭多年没有匪患,却不知这伙山贼是从哪里流窜过来的,想必今日被捕快们一通穷追猛打,必然不敢在尚杭逗留,或许会逃到冠豸山去?不管跑哪去,只要不在尚杭境内即可,不然今年的吏部考绩可就难看了。

正自思忖着,李知县就透过窗户见派去的那个捕头一路小跑着穿过回廊,朝书房方向奔来。

李知县一怔:刚才捕快们召集帮闲耽搁了一下时间,这才出发不到一刻钟就回来了,莫不是山贼见到公差就撒腿跑了?

此时捕头已然来到书房门口,李知县这才注意到他神色仓皇,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难道金老爷遇害了?

那捕头一见到李知县,扑通跪在地上,失声叫道:“大人,大事不妙,那些山贼竟然分成两批,其中一批就在北门外等着我们,他们手里不知拿着什么火器,我们还没到跟前,就听见噼噼啪啪一阵爆响,当时就倒下了十来个人,大伙儿都吓得四下跑散了……”

李知县一听,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好悬没跌坐地上,失神了半日,才陡然惊醒过来:“你们跑回来了,那些山贼没有趁机追进城里?”

捕头趁机表功道:“小的见势不妙,不等山贼夺门,赶紧命人将北门关门落锁,那些山贼悉数被挡在城外。”

李知县大喜,夸了捕头几句,一想仍觉不妥,赶紧又命人将另外三个城门一并关闭,又组织衙役盯着各处城门,以免被山贼钻了空子。

折腾到傍晚时分,山贼没见到一个,倒是看见金老爷赶来,怒气冲冲地在城外叫门,说是要面见李知县。

及至见到李知县,金老爷将自己被勒索了一千两银子的经过说了一遍,将山贼骂了个狗血淋头,催促李知县赶紧组织人马上山剿匪。

李知县听得这伙山贼非但没有捞一票就走,反而盘踞在紫金山不走了,也是大感头疼。

县衙的捕快肯定指望不上了,受伤的十几个捕快和帮闲还在医馆里疗伤救治呢——这还是山贼不想取人性命,故意将枪口对着下三路打。

有这些个一照面就被打伤的前车之鉴,没有受伤的捕快说啥也不肯去送死。

李知县思前想后,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单凭自己的力量消灭山贼的办法。

看来想要对付这些山贼,恐怕要动用汀州府的驻防卫所兵。

这支军队李知县当然无权调动,只能将此事呈报汀州知府,由知府大人发布命令。

可是,因为境内出现悍匪无法自行解决,还要向顶头上司求援,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山贼全军覆没,自己的官场生涯也到头了。

在万不得已之前,李知县决定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自己解决这个麻烦。

当下李知县明确告诉金老爷,即便是从汀州府调兵,也不是几天之内能够做到的事情,远水救不了近火,金老爷答应给山贼的东西,还得给他们送上山去。

金老爷当然不干,当场就破口大骂李知县昏庸无能,反正他朝里有人,才不怵这个七品芝麻官呢!

李知县知道金老爷不好惹,只能故意装聋作哑,但就是咬定青山不放松,说自己情急之中无法可想,须得从长计议。

两人一阵扯皮,最终还是金老爷败下阵来,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明日就把那些东西全部交给山贼,反正一千两银子都给了,也不差这些东西,否则那伙山贼没有收到东西,一怒之下再度下山,只怕金府就要大祸临头。

李知县的如意算盘,无非是缓兵之计,让金老爷先填满山贼的胃口,好让他们消停一阵子,自己才有时间慢慢思考对策。

不过翻来覆去想了一个晚上,李知县也没有拿定一丁点主意。早上起来后,他吩咐下去,今日只开南门,并在南门城外官道旁布置了岗哨,以免山贼突然杀个回马枪。

由于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当李知县哈欠连天地在公堂上批阅公文时,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处理完汀州府的一件公文后,他无精打采地拆阅一封信函,信笺上的字一个个跳入他的眼帘:

远之兄见信如晤:弟宫多时不见吾兄,不胜挂念……

这是南安县甘宫甘知县给他的来信。在他的印象里,这是甘知县唯一一次写信给他。

初时李知县还看得昏昏欲睡,及时越往下看,他就越来精神,看到后面他的眼睛已经瞪得牛铃一般大,瞌睡虫也早已一扫而光。

甘知县在信中并未点破马丁假县丞的身份,毕竟若是此事败露,他在公文上盖了官印,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甘知县只说马县丞跟中左所的海贼过从甚密,关系非同小可,还说他跟郑芝龙勾结,准备将闽南的灾民移居小琉球岛,而把其中部分灾民遣往尚杭,便是马丁出的主意。

在信的末尾,甘知县又添油加醋地说马县丞之所以要这么做,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若李知县坐视不管,日后恐有不忍言之事。

甘宫写这封信,用意就在于挑拨离间,怂恿李知县偷偷干掉马丁,永绝后患。

李知县从信的字里行间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甘宫的信虽然过于危言耸听,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试想,尚杭十几年来都风平浪静,怎地马县丞才来两天,就出现了大批的山贼?这种时间点的巧合本身已经就很可疑了,再联想到甘宫所说的马县丞与海贼关系密切,谁人敢说他跟山贼不熟?

说不定这伙山贼,就是跟着马县丞来到尚杭的。

要不然事情怎么会这么巧,马县丞刚说要把灾民安置到紫金山脚下,那里就凭空出现了一伙强人。

有了这个切入点,李知县的想法变得很活跃了不少,他当然不会草率行事,决定先跟亲信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当下李知县叫来连襟祝主簿,先将甘知县的信函交给他看。

祝主簿愈看愈发的惊心,心说想不到马县丞居然跟海贼勾结,但是说马县丞想要祸害尚杭城,祝主簿第一个表示不信,沿海的富州府、泉城府和漳城府,哪个地方不是富得流油,马丁想要捞钱,何必舍近求远,跑来尚杭这个偏远山区,这穷山沟能捞到什么好处?

更何况,看塘报上的最新消息,郑芝龙应该快被招安了,他往小琉球岛移民,不管那些灾民是否自愿,实际上郑芝龙都等同于在帮熊巡抚灭火,把灾民移居到海外,不就减轻了官府的压力了吗?

至于马县丞为何要安排两千人到尚杭,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知县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说与祝主簿听,两人商议了一阵,还是不得要领。

既然马县丞跟中左所有渊源,李知县对于马丁的所作所为再怎么满腹怨言,眼下也不敢动他一根寒毛。

李知县觉得自己看来非去找马县丞面谈,听听他的口风不可了。

问过下人后,李知县得知马丁的落脚点是西门外的一个客栈,他再也坐不住了,换了便服上了官轿直奔南门。

轿子从南门绕到西门,找到了那个客栈。

李知县让轿夫们在外候着,自己进门找到掌柜,说是要见马县丞。

掌柜说马县丞刚外出回来,正在房中休息。

李知县顾不上许多,问明了马丁的房间位置,自己找上门去。

马丁听到敲门声,开门见是李知县,忙将他迎进房内,笑道:“我正寻思着要去跟大人辞行,却不料大人亲自过来,不知找我有何贵干?”

李知县一听马丁要走,问道:“马大人急着要回南安城?”

马丁答道:“时间倒不是很紧迫,不过我已经看好地块,留在尚杭也没有什么事,就决定返回南安。”

马丁将一千两银子全部留给夏侯明作为启动资金,以便多招人手。金老爷的物资一早也已派人送到了紫金山。

夏侯明等一众山贼看见这么多好东西,眼睛都直了,他们当了多年的山贼,还得自己种地,今日方知其中的好处。

不过马丁在白马庄还有一摊子事要处理,不可能长期呆在紫金山,交代了夏侯明诸多要注意的事项,又留了两支燧发枪和一些弹药给他,然后决定先行返回南安。

李知县深深一揖,道:“马大人先别急着回去,本官有一事相求!”

60、协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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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忙搀住李知县道:“李大人为何行此大礼?下官可担待不起。”

当下马丁请李知县落座,问起对方的来意。

李知县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斟酌再三,道:“昨日城外来了一伙山贼,据说是从紫金山下来,不知马县丞听说此事了吗?”

昨天山贼在西门阻击捕快们之时,就被不少过往行人亲眼目睹,加之尚杭城匆忙关闭三门,于是坊间疯传山贼即将攻城,城破后将要大掠三日,城中居民真是一日数惊。

幸喜过了一天,城里城外并未看见山贼的影子,百姓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出于小心行得万年船的考虑,一整个白天,尚杭县城依旧只开了南门。

见李知县有此一问,马丁心如电转,当即答道:“非但听说了此事,我前去紫金山查看灾民定居点之时,还与这伙人打过照面。”

李知县“嗄”的一声,又惊又疑,急问:“那些山贼凶悍无比,据说手里火器也犀利无比,根本不把官差放在眼里,敢问马县丞是如何脱身的?”

马丁微微一笑道:“不瞒李大人,中左所郑一官便是南安石井人氏,下官在南安多年,跟他有些交情。这蛰伏紫金山的山贼,当初也是中左所的海贼,因见郑一官要接受朝廷招安,他们百十人仍想着过逍遥自在的日子,便于前些日子脱离了中左所,内中那头领名叫夏侯明,跟我有过几面之缘,故而在紫金山相遇,他也没有为难我,反而与我攀谈了许久。这夏侯明乃是新罗人,离开中左所后,便带着部属回内陆当起山贼。至于说火器犀利,那是他们与欧罗巴人过从甚密,从洋人手里购得的洋枪。”

这段话编得不敢说天衣无缝,倒也合情合理,马丁觉得急切之间,自己能够说得如此条理清晰已经很不容易了。

李知县心说果然如此,也顾不上责问马丁私交匪类了,他听得匪首夏侯明是新罗人,气得火冒三丈:“这河洛佬不好好的呆在新罗,却跑来尚杭城作甚?!”

新罗与尚杭虽然近在咫尺,但新罗人是从中原河洛一带迁来的,跟闽南人属于同一语系,而尚杭属于客家人的地盘,说的是客家话,两地人相互看不起,尿不到一个壶里。

马丁说道:“正因为他是新罗人,兔子不吃窝边草,故此才来紫金山落脚。”

李知县真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李望招谁惹谁了,平白无故的,怎地跑来这么个煞星,找谁说理去?

想了一下,李知县试探着问道:“既然马县丞认得山贼头目,可否请你劝说他们依旧回去新罗?”

只要匪患不是出在尚杭就行,至于说他们要去祸害邻居,那就不关李知县的事了,甚至他还会因此心下窃喜不已,邻居的无能,才能衬托出他的政绩斐然。但眼下显然是他的邻居才有资格发笑。

马丁一口拒绝:“这个恕难从命。想那夏侯明乃是杀人如麻的悍匪,听说当初几万官兵想要登陆中左所,被他带着几百人砍瓜切菜般杀了数千人,最后官兵大败而归。这等猛人,能够不找我的麻烦便要烧高香了,我岂敢对他开口说这等无礼言辞?”

官兵大败于中左所,李知县当然也有所耳闻,否则朝廷也不会急于招安郑芝龙了。李知县不知道的是,追着几万官兵砍杀的人,眼下居然就盘踞紫金山。

李知县闻言大惊失色,这么生猛的对手,就算汀州府的官兵过来也不够看啊!

这个时候,马丁才缓缓说道:“李大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知县正自彷徨无计,忙道:“但说无妨。”

就听得马丁说道:“想要说服夏侯明离开紫金山,恐怕难以做到。不过我倒有一个小小的建议,只要能安抚他老老实实的呆在紫金山,不要下山生事,大人不就高枕无忧了?”

李知县当然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不过形势比人强,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眼巴巴地看着马丁说道:“这得把他们喂到多饱?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马丁摇摇头。

沉默了良久,李知县才道:“马大人,你既然认识那夏侯明,可否请你前去探询一下,如若按你方才所言,对方有什么条件?”

马丁当场拍着胸脯,说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事情,请李知县回衙门安心等候好消息。

忧心忡忡的李知县走后,躲在另一个房间的夏侯明走了出来。刚才的谈话他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从金府得到大量的物资后,夏侯明对马丁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侯明问道:“马大人,你不是说不要搞得动静太大,我怎么感觉现如今惊动了县太爷,会不会太过火了?”

马丁道:“这个跟咱们打金府一样,一次把他打怕了,让他不敢生出异心,这叫一劳永逸。”

夏侯明又问:“那咱们该如何答复县太爷?”

马丁沉吟片刻,反问道:“如果县衙门愿意每个月给你们发薪水,条件是你们就在山上呆着别下山闹事,你可否愿意?”

夏侯明奇道:“这怎么可能?普天之下哪有官府给山贼发薪水的旧例?”

马丁板着脸说道:“我觉得这要求很正常,同时也非常合理。县衙门给你们发薪水,等于你们拿了人家手软,不去闹事合情入理。至于紫金山的山贼总数,就按一百人计算,你招人也以这个数为准。此外,尚杭县衙门穷得要死,肯定拿不出这笔钱,应该摊派到各个缙绅身上,谁要不交钱给衙门,咱们就帮李大人去打他,唔…金老爷的份子今年就免了…”

夏侯明越听越离谱,期期艾艾地问:“这…行吗?”

“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马丁故意拖了一天,让人在各处茶馆里散布山贼凶猛的谣言。

本来关于山贼的种种传闻,已然闹得满城风雨,马丁这一下推波助澜,传言就更是让人瞠目结舌,有说紫金山啸聚上万人马的,有说贼人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有说山贼人人都会妖法的,不一而足。

当马丁再次见到李知县时,他已是六神无主,马丁便将自己的设想说了一遍,提出由县衙与山贼订个口头协议。

李知县听得神情越发呆滞,喃喃道:“这如何使得?若是私通匪类的事情传扬出去,知府大人岂不震怒?!”

马丁摇摇头说道:“李大人太过实诚,这买通山贼的银子,当然不能说是这个用处,你得有个名堂,我看就叫临时治安费,每个月200两银子,按年一次性收取,收取的对象就是城里城外的乡绅富户。大人先核算好他们的田亩和商号数量,以此作为摊派数额的依据,然后再派人跟他们通个气,敢不从者,叫他去问问金老爷的遭遇就是。至于说是谁代替山贼收取这笔经费,大人不妨把这事推到我身上,叫他们把银子送到我这里,日后上头若是问起,大人便可撇得一干二净。”

无法可想的李知县,只能是无奈地依计行事。

既然尚杭势力最大的金老爷都乖乖地缴纳了“临时治安费”,其他人谁也不愿做挨枪子的出头鸟,反正二千四百两银子摊到上百个人身上,多的也就拿出一百多两,少的才拿出几十两。

所有的银子都直接送到马丁所住的客栈里,衙门除了发出口头通知之外,根本不插手此事。

金老爷一看不干了,你们一百多个人,总共才交二千多两银子,我一个人就被勒索了二千两,这哪儿说理去。

他壮着胆子去找马丁,要求一视同仁,希望紫金山的山贼能够退还多收他的钱。

马丁很有耐心地听完金老爷的抱怨,说道:“金老爷,按说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我应当帮忙转达。不过,这个‘临时治安费’,是我在紫金山大当家夏侯明拿到你的银子后,才提出来的方案,所以原则上来说,二者之间没有关系,所以想要拿回那些银子绝无可能。”

看看金老爷满脸的失落,马丁接着说下去:“鉴于金老爷确实付出了比其他人多了十倍的银子,我会跟夏侯大当家提议,给金老爷“治安标兵“的称号,免除你今后十年的治安费,而且以后每年的治安费就由你来收取,当然你可以适当地加收一些手续费,我相信大家应该能够理解。”

马丁的想法,是今年夏侯明手里已经有了一大笔银子,这次收取的二千四百两就不再给他。从明年开始,治安费由金老爷收取后,交到护矿队手里,再由护矿队逐月发放给夏侯明,这样更便于控制这帮山贼,以免他们日子久了不停使唤。

金老爷虽然没有得到令他满意的答复,但总算没有空手而归,接受了这样的提议。

当晚,收齐银子的马丁,又到县衙门拜访李知县,这次他没有委托祝主簿代劳,而是亲手奉上一笔银子。

李知县见马丁往桌上放了满满一褡裢银子,拿眼睛一瞄就知道足有二百两之多,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道:“马大人,这是何意?”

马丁说道:“这是夏侯大当家的定下的规矩,大人配合大当家的收到了二千四百两银子,这一成二百四十两是大人的回扣,也可以理解为谢礼,往后每年收取的治安费,都依此例。”

李知县感觉自己确实为此担惊受怕,也就不假意推辞,将银子收起,然后才略显忧虑地说道:“我眼下最担心的是,那夏侯明收到银子后,会不会出尔反尔,违背诺言?”

马丁很肯定地说道:“李大人尽管放心,夏侯明此人说一不二,也算是一条好汉。只要大人不去招惹他,我敢打包票,他绝对不会无故下山生事。”

李知县心说这悍匪不下山已是万幸,我又怎敢平白无故再去招惹这只大虫?

61、丰收

忙完尚杭的一摊子事情,算上往返的时间,差不多去了半个月左右。等马丁回到南安,已是六月上旬。

在返回之前,他把收到的两千多两银子全部用来购买粮食,然后把尚杭城的车马行一扫而空,将粮食一路运回南安。

虽然老杜曾经一再表示,白马庄并没有受到旱灾过多的影响,不过在如此严重的天灾面前,马丁对老杜的话不是很有信心,他知道旱灾过后粮价必然疯涨,自己顺路带粮食回来,也算是有备无患,以免影响白马庄的稳定。

早在十几天之前,马丁赶往尚杭城的路上,就已经注意到沿途的稻田都出现大面积的干枯,这种现象从南安延续到漳城府的辖地,直到越过板寮岭后进入新罗地界,才有所会缓解。

此番回程,马丁更加留意农田景象,发现由于旱情的进一步加剧,从漳城府开始,大部分农田里的庄稼几近枯死,很多地方即便是马丁这个外行,也能看出颗粒无收。

马丁越走越是触目惊心,这场旱灾的受害农民少说也有十几万,那么相应的,接下去闽南一带对于粮食的需求量,将非常可怕。

回到南安城,马丁吩咐部下将带回的粮食入库之后,马上召见万科和老杜,了解近期的农业和粮市情况。

据万科所言,眼下南安的粮商已经开始大量囤积粮食,造成了市面上粮食日渐紧缺,价格也水涨船高,老百姓也将自己的储蓄全都拿出来购买粮食,希望能够撑过接下去的这段艰难岁月。

老杜则估计,如果是家底殷实之人,还能勉强维持一段时间,至不济变卖一些家产,撑几个月不成问题。

但是那些家底薄的,为了一家人不会饿死,只能是贱卖了土地换成口粮,等钱花完了就卖房子,最后依然免不了背井离乡出去讨饭的命运。

至于说那些本就穷得铃儿响叮当的佃户之流,很多已经负债累累,现在夏粮绝收还债无望,逃荒的人已然出现,但大面积的逃难潮还未出现。

回到白马庄的次日,马丁在老杜的陪同下,亲自去附近的田间地头走了一趟,看见田地里的各种农作物长势喜人,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几日,夏收的时节已经到来。

由于要抢收抢种,在收割后立即插秧,才能确保不会误了秋收的农时,马丁第一次发布了白马庄全员动员令,让所有的劳动力,都加入了夏收的队伍。

此番夏收的时间紧任务重,非但所有的稻田都要收割晾晒,并且马上翻地插秧,就连大片种植土豆和地瓜的土地,也到了收获期。

虽然老农出身的老杜,私下里对五谷不分的马公子提出的所谓科学种地,抱有深深的怀疑,不过他还是听从了这个建议,并且根据马公子提供的片言只语,从极不完整信息里提取了一些他觉得应该有用的东西。

从选种到育苗,从灌溉到施肥,精细化的田间管理,远远不同于这个时代粗放式的农业。

老杜带着一帮人,边琢磨边实践,边摸索边总结,亲眼目睹即便今年的旱情不容乐观,白马庄的各种农作物长势依然要比往年好很多。

马丁带着白马庄的骨干人员,也加入了夏收的队伍,到各处去鼓舞人心,所到之处,欢呼声不绝于耳。

第一日割稻子的时候,马丁选的是白马庄附近的一片农田。走进田里,他就看到谷穗很饱满,托在手里沉甸甸的,心里便有了谱,这块地的产量不会差到哪里去。

果然,等到过完称的时候,马丁得到的数据是亩产量500多斤,比往年的产量翻了一倍还多。

其它种植稻谷的地块,反馈回来的数据,与这边也相差无几。

这都多亏了老杜这段时间加派人手进行田头夜间巡视,否则以现在的灾情,整个南安城唯有白马庄的粮食长势旺盛,不知有多少人在打这些粮食的主意。

土豆和地瓜的产量,更是出人意料。

这两种农作物都是外来物种。地瓜是万历年间由吕宋传入中国,而最早的土豆是天启年间由荷兰人带来的。

在崇祯元年,很多人根本都还没见过这两种农作物,南安当然也并未大范围推广种植。

之所以白马庄会进行大面积种植这,完全是马丁觉得贫瘠之地可以用来种植这两个品类,在他的印象中,土豆和地瓜都属于高产的农作物,而且性贱不挑地,吃起来又因淀粉含量高,很容易就填饱肚子,因此遇到灾年,这相对于亩产量较低的稻谷,是很好的补充食物。

这批土豆和地瓜的品种,也是老杜命人跑遍南安,甚至还去了泉城府和漳城府,多方比较,精心挑选的,最后他还自己把关,又遴选一遍,确保个个膀大腰圆。

土豆是切片种植的,也就是将完整的土豆切成一片一片,放在草木灰里打个滚,粘得黑乎乎的,然后放在阴凉处,过一段时间就会发芽,然后便可种植。

而地瓜更为简单,将地瓜藤蔓剪成一截一截,埋进土里浇水施肥,没多久就会独立成活生根。

白马庄的土豆和地瓜开挖后,长长的地垄里一堆堆小山一样高的果实,让参与收获的人都感到惊讶,这两种玩意儿的产量,可比稻子高太多了!

在整个闽南的农作物都因为旱灾而歉收甚至绝收时,白马庄却迎来了百年一遇的丰收。

等到稻谷和地瓜土豆入库之时,老杜援原本预备的粮库根本不够用,又紧急腾出几十间大仓库才勉强容纳得下。

老杜看在眼里,乐得几乎笑歪了嘴,他在心里毛估估一下,对马丁说道:“公子,依我之见,种植这个比种稻谷强太多了,亩产绝对在三千斤以上,只多不少!”

实际情况是,老杜的估重还是太保守了,经过称重,大部分地块的土豆地瓜亩产量都在四千斤左右,更有几处达到恐怖的五千斤。

老杜提出建议:”不如明年我们不种水稻,全部改种这两种东西。”

马丁哭笑不得,土豆因为自身病毒的原因会逐年减产暂且不说,关键是吃惯了白米饭,天天吃这玩意儿谁吃得消?他反问道:“莫非你想让大家一天到晚就吃这个?”

老杜还真就是这么想的,这地瓜和土豆能够填饱肚子,味道还不错,产量又高,简直是无可挑剔。他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说道:“当然,难道公子不觉得这味道很甜很好吃吗?”

马丁点点头说:“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不过这是粗粮,再好吃若是天天吃,难道不腻味吗?反正我可受不了。”

其实马丁还想说淀粉含量太高,营养不够全面,想想说了也是白说,也就没提这茬。

老杜大摇其头道:“这么好吃的东西,能够天天都吃,我做梦都会笑醒。”

马丁点点头说道:“好,我准你从明天开始,一日三餐都吃土豆地瓜。咱们不妨打个赌,我赌你没法连吃七天以上,赌注就二十两银子吧。”

老杜满口答应,觉得自己白捡了二十两银子。

本来马丁以为老杜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满,又看在二十两银子的份上,强撑着吃个五天应该没问题。不过仅仅连吃了三天,老杜就受不了了,哭丧着脸来到马丁的办公房,要求取消赌约。

马丁摸着下巴道:“我就说你绝对没法连吃七天对吧?这才三天你就撑不住了?”

老杜满脸的委屈:“其实我还是能继续吃下去,可是一天到晚只吃这个,肚子会一直胀气,然后时不时就放个响屁,其臭无比,就连我那办公房里的人也呆不下去,只要我一进门,他们就赶紧溜走。还有,晚上我去夜校认字时,一屋子的人全都跑个精光。更可恨的是,现在林婉和小杜鹃都不让我回家住了,说整个房子都被我熏得像茅房一样,你说这……”

马丁正色道:“老杜啊,有个词叫做愿赌服输,我们之间的赌约,只涉及食物方面,可不管你放不放屁。”

老杜刚要继续开口,就听得“噗嗤”一声,马丁感觉自己像是中了毒气弹一般,一股难以忍受的臭气直入肺腑,他赶紧捏住自己的鼻子,都不敢呼吸了。

老杜说道:“公子你看,我没有诳你吧?”

马丁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起身准备去开门夺路而逃。

只听得老杜继续说道:“公子你也知道,现如今我不比从前,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二十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你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计较…哎呀不好又来了!公子,你既然不肯答应,我下次再来。”

马丁已经打开了门,感觉到臭气又喷涌而来,赶忙叫道:“你快走,这两天快别来了。”

老杜还在磨蹭:“那赌约的事…“

马丁哪里还有闲心说这个:“取消,取消了!”

于是,心满意足的老杜,席卷着一身的臭气大步离开,只留下马丁站在门口根本不敢进去。

夏收期刚过,南安城坊间就流传开了关于小琉球岛的种种美好传说。

譬如那里气候宜人,一年可以种植三季水稻,譬如那边有着广袤的无主土地,任人开荒之类。

马丁知道,这应该是郑芝龙在为他自己的移民计划造势,先将台岛描绘成人间天堂,以期能够吸引更多的人往那里移民,而官府虽然没有抛头露面,暗地里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至于说台岛有残暴的荷兰人,恐怖的猎头土著,还有更可怕的疟疾,郑芝龙当然没有提起。

62、移民

郑芝龙对这次的移民行动极其重视,并为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跟马丁来自后世的关于旱灾的记忆不同,郑芝龙完全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年初时便已察觉气候的异常。不管后来他如何蜕变成一个怯懦无脑的投降派,但在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目光锐利,头脑清醒的枭雄。

首先,在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他就已经敏锐地察觉,今年闽南区域根本就没有降雨,而往年同期的降雨量还是蛮大的。干旱的持续时间越长,他就对此越发的留意。

到了四月底稻谷抽穗的关键时刻,旱情对于收成的影响已经非常明显,官府也加大了关注的力度,胡建巡抚熊文灿下令闽南各地官府组织抗旱,但由于缺乏专项资金,官府干预的程度十分有限。

这个时候,郑芝龙根据遍布闽南各地的眼线传回来的情报,加上搜集到的官方数据,进行综合分析,预判此次的旱灾,可能会造成整个闽南地区出现数万流民。

数量如此庞大的灾民,即便是放在经济实力雄厚的江浙地区,对于官府而言也是沉重的负担,更何况是财政收入捉襟见肘的闽南官府?

泉城府和漳城府根本无力解决这个难题,由于受灾比较严重,甚至连募捐也只是杯水车薪,连维持基本的粥棚施粥都做不到,只能坐视大批的流民出现。

这个情况对于郑芝龙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很早以前,他就想要跟荷兰人争夺台岛的控制权,以便在今后的对日海贸中,占据绝对主动权,把大部分的利润囊括于自己手里。

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实力雄厚,虽然他们的重心放在东南亚,但是对于日本国航线也是相当重视。

想要跟盘踞在台岛打狗港的荷兰人对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不说郑芝龙的海上实力不如荷兰人,就算胜过对方他也不敢孤注一掷,他怕刘香或者官府趁机在背后捅他一刀。

于是,郑芝龙想到了从陆地上蚕食对方地盘之计,决定运送大量的移民到岛上扎根,逐步加强岛上居民的实力,然后一步步抢占地盘,最后东风压倒西风,将荷兰人挤出台岛。

不过,中左所本身人口有限,不可能再进行分流,只能是想办法从大陆方面拉人。

为了实现这个战略规划,此前郑芝龙已多次组织沿海居民的对台移民。

这年头老百姓的乡土观念比较浓郁,轻易不愿离开故土。若是大陆上的迁徙,老百姓还能勉强接受,因为有随时能回老家的盼头,哪怕这个希望也很渺茫。但隔着茫茫大海孤悬海外的台岛,则会让人产生浓重的抗拒心理,总觉得去了那里,就再也无法落叶归根。

因此,中左所前几次的移民计划都不太成功,基本上都是小打小闹,不成气候。

时至今日,郑芝龙把大批量移民的希望,寄托在这次的大旱灾后。

当忧心忡忡的熊巡抚,对于闽南即将出现大规模流民感到极为不安之时,因协商招安事宜跟他一直保持联络的郑芝龙,给他写了一封信,表示为了感谢熊巡抚的关照和一以贯之的招安诚意,自己愿意为官府排忧解难,不需要官府花费一分一厘银子,就能够帮忙官府解决灾民问题。

郑芝龙在信中抛出了自己的大移民计划,说自己愿意在闽南各州县设立小琉球善堂,收拢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然后分几次用海船运到小琉球岛统一安置去处。他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在海外的小琉球岛上,拥有大片的私人土地,容纳十万人生活都不成问题,那里的气候非常适合耕作,灾民到了那里,一定会比原来生活得更加的舒适惬意。他表示自己愿意付给每个人二两银子的安家费,用于购买农具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到了台岛后,免费提供口粮和种子,此外还每三人提供一头牛用于开荒耕地,而他将非常仁慈地收取田产的一半,作为投资的回报。

可笑熊巡抚压根就不知道郑芝龙的战略规划,还以为他为了讨好自己,愿意花几十万两银子帮自己摆平此事,以免朝廷怪罪下来,影响招安大业。

熊巡抚虽则内心颇为感激郑芝龙知情识趣,但他其实并不关心灾民的去向,只要他们没有大批饿死或者暴乱,对于官府而言就足够了。郑芝龙愿意把他们都送走,那真是瞌睡遇着枕头,正中熊巡抚下怀。

至于说郑芝龙是把他们送去劳什子的岛上去开荒,还是丢到爪哇国去当苦力,那就不关官府的事了。

熊巡抚当即发文给闽南各地官府,由于郑芝龙的招安还未最终定论,不方便以他的名义出面,只说是各地会有义民成立小琉球善堂,专事聚拢灾民,并将其移居外地,敦促各地官府务必全力配合善堂的工作,不得无故推诿、干涉和生事。

于是闽南各地官府纷纷划出指定的场所,以供临时成立的小琉球善堂使用,同时在城里城外热闹之处张贴告示,指引灾民前去善堂报到。

不过为了消除灾民的顾虑,告示上的文字语焉不详,根本没有说清楚移民台岛之事,只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场面话,让人读了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但是不管怎么说,有人愿意免费提供三餐饮食,在饿得心里发慌的人眼里,那就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到了六月中旬,夏收基本结束之后,马丁特意带人去南安城里城外转了一圈,发现无家可归的乞丐已经随处可见,其中很多是拖家带口的人。

其实整个闽南地区的灾民情况都不容乐观,各地都出现大量的流民,这其中尤以南安为甚。

跟左邻右舍泉城府和漳城府相对比,南安小地方的百姓抵御风险的能力明显低了一个层次。

在旁边两个府城还能勉强维持粮价波动幅度之时,南安城的粮市已经乱了套了,越来越多的人为了一点口粮,失去了自己的半生积蓄,失去了自己的土地,最后还失去了自己的房子,拖家带口露宿街头。

南安的郑鸿飞郑员外当然也得到了中左所的指令,他派人接管了县衙门指定的夫子庙作为临时善堂,每日上门的灾民络绎不绝。有些灾民饿得头昏眼花,或不知此事,或无力行动,郑员外又派出不少家丁,每日去各处巡视,看到这种人就将他们领回善堂。

所有进入善堂的灾民,郑员外的手下就会拿出一份契约,只说是要组织灾民去开荒种地,让他们在契约上画押,然后一日三餐不给他们吃饱,只用稀粥吊住性命,以免这些人恢复精力多生事端。

此番是几十年不遇的大旱灾,太多走投无路的人,为了有一口饭吃,根本不管不顾契约的内容,只要能够进入善堂,叫他们干什么都行,等于无条件接受中左所提出的任何要求。

不只是南安城,这样的情形,在闽南的每个州县都能够看见,郑芝龙的触角,早已密布各地。

各地收容灾民的具体数据,每天都会汇总到泉城府的据点,然后用急件传递给中左所。

中左所给出的指示,是每个善堂当人数凑足两千人之后,就派人将这些灾民运到泉城港,通过船只移交给中左所,在那里休整几天后,再分批前往台岛。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极为惊人,反正以白马庄目前的实力,绝对无法做到,也就是郑芝龙仗着自己抢劫走私样样精通,拥有数百艘船只,而多年的发展也让他财大气粗,才能够完成这样的壮举。

坐镇中左所的郑芝龙,看着收容的灾民数字每日都在急剧攀升,不禁喜上眉梢。

不过他的心里也有些隐忧。

别的地方倒也罢了,只有在灾民众多的南安城,白马庄的崛起让他有些担忧。

此前由于白马庄一直在吸纳人口,郑芝龙生怕事到临头马丁会搅黄自己的计划,于是命令郑鸿飞前去试探对方的口风,后来郑鸿飞回报,说马公子答应不插手此事,也不跟中左所进行抢人口大战,只是要求从中分走两千个左右的灾民,准备将他们迁往闽西尚杭,官方的手续和路上的费用都要由中左所承担。

马丁想要把两千人送去哪里,郑芝龙对此不感兴趣。他提出的这些条件,对于郑芝龙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两千人相对于几万乃至十几万的总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官方的手续请熊大人写张公文即可,至于说路上的费用,两千人的开支简直就是毛毛雨。

眼下郑芝龙最为担心的是,马丁看见数目众多的灾民,会不会临时变卦,或者暗地里从中作梗,破坏自己行动计划,导致自己辛辛苦苦拐来的灾民,一转眼就被对方截胡。

其实这是郑芝龙杞人忧天,马丁自认为以白马庄目前的实力,能够维持两千人在尚杭紫金山种地挖矿已是不易,暂时无意增加太多的人数,因为挖矿是一项技术与体力并重的活计,挖金矿说着容易,但即便他知道大致的矿脉所在地,想要成功出矿也还需要一定的运气。

因此这回马丁并不打算毁约,他只是命老杜和万科每日下午轮流去郑员外的临时善堂跑一趟,挑选一些看起来比较吃苦耐劳的青壮年,将他们带回白马庄,短短两天就挑走了几百人。

郑员外对此虽然颇多怨言,却也无可奈何,他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跟白马庄起了争执,然后马公子一怒之下干脆翻脸。

李浩南和沙海正在加紧训练新兵,抽不出时间,马丁便让他们抽调几个老兵,对这些灾民进行基本的队列训练。

跟郑员外的策略不同,被挑选到白马庄的灾民,都能够吃饱饭,然后进行一些团队训练,毕竟相对于农民而言,矿工需要更多的合作精神。同时马丁也希望通过短期的训练,让他们拥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马丁经过与老杜等人的商议,决定等两千人都到位后,综合各方面因素,将这些人大致分成三种,分别是开荒队、采矿队和护矿队。

其中,开荒队住在山下,开辟一个村落,大约一千人左右,主要是为了采矿队和护矿队的后勤保障;采矿队涵盖了挖洞、采矿、运矿、选矿、提炼等各个环节,优先选用有相关经验的人,总人数大约九百人;护矿队则是保护矿场及所有人员的安全,人数暂定一百人,主要装备冷兵器。

等金矿开始正式出矿后,白马庄会从保安营里抽调兵力加强矿场的安全工作。

63、来客

由于白马庄从郑员外手里接收的灾民仅有两千人,没几天老杜他们就挑选出足够的人数。

这些人全部都是二十岁至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年,有夫妻俩一起的,当然也有单身的男女。

考虑到挖矿是重体力活,需要的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因此整体来说还是男性占了较大的比例。

马丁吩咐将这些人交给保安营派来的老兵整训了几日,根据每个人的不同情况,将他们分别分配到开荒队、采矿队和护矿队,分别发给相应的木牌作为凭证。

郑员外答应提供的口粮、车马、农具、农作物种子、日常生活用品和防身武器等物资,几天之内也已陆陆续续到位。

马丁又从府库里提取三千两银子,作为移民抵达紫金山后,一个阶段内用于采购粮食的资金,以便他们能够维持到自己种植的农作物成熟。

一切准备就绪后,移民队伍便准备开始向尚杭进发。

在马丁制定的计划里,两千人将分成两批,第一批由他亲自带队,第二批由老杜带队,两队出发时间相间隔半天,可以相互有个照应,至于所需一应的车马粮草农具,都由郑员外提供。

老杜在白马庄一直管理民政和基建,对此已经是驾轻就熟,这段时间夏收秋种已经告一段落,老杜的时间也相对充裕了一些,于是马丁就顺手给他加了担子,这对于他也是一次锻炼的机会。

但是就在出发之前,万达派人从泉城府送来急件,称丁云峰这两天之内就会动身前来白马庄,要找马丁面谈生意。

说起来,现在距离马丁从泉城府回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当初马丁亲自到泉城府跟丁云峰洽谈合作的时候,对方似乎对此很感兴趣,在马丁发出邀请之时,丁云峰很愉快地答应几天内就会来白马庄细谈。

这不奇怪,马丁亮出的珍珠项链样品,绝对是大明朝绝无仅有的宝贝,丁云峰本人对此也是啧啧称奇,看得出他对产品极有信心,对合作前景十分乐观。

不过很显然,在马丁离开泉城府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丁云峰爽约了,而且迟迟不来南安城。

五月底在马丁去尚杭之前,曾经给身在泉城府的万达发过信件,让他敦促丁云峰来白马庄一趟,不过万达回信说丁云峰忙于今年对日海贸之事,无法脱身。

马丁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丁云峰在找借口对马丁的再次邀请予以推脱。南安城距离泉城府不过半日多的路程,如果丁云峰有心拜访白马庄,抽出两三天就能搞定此事,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抽不出身来。

至于丁云峰所言忙于海贸事务更是拙劣的借口,以丁府多年经营海贸的实力,能够处理此事的大有人在,根本无须他事事亲力亲为。

根据之前掌握的情况,马丁判断丁云峰出现这种反常举动,原因多半出在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公子丁启桢身上,只不过丁启桢因何阻止自家大掌柜来南安,那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之前丁云峰推三阻四不来白马庄,此次却主动提出要过来见面,这就让人感觉非常可疑了。

与此同时,马丁考虑的还不止丁云峰,他还想到了袁正光,当然想得更多的还是袁紫冰。

马丁离开泉城府之前,他还特意又去拜会了袁正光一次,当时老爷子就表示,他有可能会在六月份和他的闺女袁紫冰一并来白马庄走一趟,看看这边的情况,至于是否留下则两说。

那时马丁早就打定主意,只要袁正光到了白马庄,自己要千方百计将他留下,当然袁紫冰也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白马庄。

可是如同丁云峰一样,袁正光也放了马丁的鸽子,任凭马丁等到花儿都谢了,压根儿就没有见到他们父女俩的身影。

更糟糕的是,据万达传回来的消息,自从马丁走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袁正光的面。他找上门去,才发现袁家已经搬走了,左邻右舍也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联想到袁正光对丁家三公子青睐有加,而丁启桢和袁紫冰似乎也有那么一丁点情愫,那么袁家父女对白马庄的态度一落千丈也就不难理解了——谁要敢说这不是丁启桢在给自己上眼药使绊子,马丁敢跟他打赌一万两白银。

马丁陡然觉得自己面临的问题很多,身上的担子很重。

现在六月份即将结束,连泉城丁府的丁云峰都要成行了,袁正光却依旧杳无音讯。

马丁考虑了一阵子,觉得多想也是徒劳,不管怎么说,以丁云峰这种泉城府巨商的身份,愿意过来南安,对于马丁而言就是一个良机,白马庄的民用工坊已经开始运作,如果此次双方能够达成合作伙伴的协议,白马庄的影响力将再度提升。

本来依着马丁的性子,既然你言而无信,就休怪我不给面子,然后让丁云峰吃一个闭门羹。

不过为了大局考虑,马丁决定暂时不跟丁家计较,留在白马庄静候丁云峰的到来。

既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马丁就无法带领灾民前往尚杭,只能是变更计划,让万科代替自己,跟老杜一起完成这个任务。

经过了这几个月的磨练,万科和老杜都堪称白马庄里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把灾民队伍交给他们应该问题不大。

官面上,他们随身携带着盖有巡抚衙门大印的公文,想必没有哪个官员敢驳回熊巡抚的面子。

安全方面,有叶继欢带着上次的原班人马,一共五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士兵跟着,有不开眼的绿林好汉敢出来蹦跶,包管他帅不过三秒。

上次前往尚杭之时,马丁已经在紫金山下选好了拓荒点,矿场的选址也已确认,老杜和万科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依照马丁的规划,将人员进行分工安排,完成村庄和矿场的基础设施建设,然后指定一些比较有能力的人进行管理即可。

老杜乐观地估计,他和万科在紫金山忙碌一个月左右,即可大功告成。

老杜和万科带着浩浩荡荡的灾民队伍出发后的次日,丁云峰果然如约而至。

此次前来白马庄,丁云峰的排场很大,足足带了二十几个家丁,前呼后拥的,过南安城而不入,径直来到白马庄。

万达作为白马庄在泉城府的临时联络人,也随着丁云峰一起回来。

他在泉城府逗留了一个多月,本来马丁交给他的任务有两个,一是怂恿袁正光父女来白马庄,二是在府城里物色合适的店铺,通过小打小闹的经营,尝试在泉城府立足。

第一个任务因为袁正光的闭门谢客乃至举家搬走而宣告失败,而第二个任务万达完成得很出色,他用马丁留给他的启动资金,在泮宫附近紧挨着丁家的繁华地段,买了一座临街的两层的房子,面积相当可观,价格当然也不便宜,胜在楼下是店面,楼上可以住人,非常方便。

这段时间万达闲来无事,干脆找了掌柜和伙计,从丁云峰手里拿了些日用南北货就开张营业了,据他说因为货源单一,品种有限,目前赚钱不多,但维持账目平衡没有问题,权当是练手一下。

马丁也没指着万达刚开店就能赚钱,能够不往里扔钱他就心满意足了。

就在丁云峰踏进白马庄地界的同时,马丁已经得到手下传来的消息,正准备出去迎接对方,却被赶来的秦朔拦住。

秦朔知道马丁即将去见丁家的大掌柜,因此用简洁的语言向他汇报,说此前成功安插进丁府的眼线传来情报:丁三公子此番已经随同丁云峰一起出发,前来白马庄。

一个月多前,丁启桢想要探查马丁的秘密,派人收买了白马庄的人员,马丁一边让秦朔尽力挖掘出卧底,一边也向丁府发起反渗透,刺探关于丁启桢的情报。他派出的两个人是两兄弟,哥哥陈大成功进入丁府当起了家丁,弟弟陈二就在丁府外围出没,接收哥哥传递出来的信息。

当时马丁派出这两个眼线的时候,就特意交代他们要多加留意丁三公子的举动和去向,以免这个看似很难缠的家伙,做出一些对白马庄不利的事情。

马丁可不想在对方蹲草丛阴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既然马丁如此重视丁启桢,打入丁府内部的眼线陈大,自然也以此作为工作重心。

此次丁云峰出访白马庄,丁府上下并不知道三公子也会一起出发,丁启桢也非常沉得住气,完全没有透露一丝的口风。

直到丁云峰出发之前,陈大还看见三公子一直呆在府里看书练字,根本不像要出门的样子。直到丁云峰走后,他借故接近书房,才发现三公子突然不见了。

陈大随便找了个借口跟门房套话,门房确认无人看见过丁启桢出门,陈大据此推测,三公子很有可能是经过乔装改扮之后,随丁云峰出发前往白马庄。

外围的陈二收到哥哥传递出来的消息,觉得兹事体大,怕传递信件误事,立即骑快马赶回白马庄,将此事禀告秦朔。

马丁听完秦朔所言,点了点头,该来的终究要来。

丁启桢此番不显山不露水跟地来白马庄,显然不是表达什么善意。

看来自己和丁启桢之间,注定是要站在对立面吗?

神童是吧?探花郎是吧?翰林院编修是吧?未来的内阁大学士是吧?

马丁心说,那就让我这个来自后世的学渣,来会一会这个传说中的超级学霸丁启桢吧!

64、见闻

自从上次马丁去过泉城府一趟后,丁启桢就一直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本来丁启桢第一次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到马丁之后,对他并无特别的观感,无非是从南安小县城出来的一个乡下土财主而已,无非是这个土财主年轻一点,帅气一点,神情看起来更吊一点罢了。

不过当马丁亮出那串珍珠项链时,丁启桢的神情便凝重起来,以他的见识,知道品相如此完美的珍珠项链万中无一,这个马公子绝非等闲之辈。

及至见过手机,更是让见多识广的丁三公子对马丁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还专程派人到白马庄盘查对方的底细。

南安方面反馈回来的情况很不妙,白马庄的大肆扩张和私造武器,对于地方官府无疑是一种潜在的威胁,这不由得让忠君爱国的丁启桢产生了一丝忧虑,加上他对马丁纠缠袁紫冰心生不满,故此便在知府王猷面前提起白马庄之事,怂恿王知府过问此事。

与此同时,丁启桢还在袁正光面前有意无意地说起马丁的种种不轨举动,暗示马公子与海贼勾结,恐有谋逆之心。

谋反可是要凌迟处死的重罪,袁正光一听这还了得,果然人不可貌相,看似和气的马公子居然是狼子野心,想要把我老人家也拉上贼船,多亏丁三公子及时提醒,不然真去了南安就悔之晚矣。

袁正光心说我老头子还想着多活几年,犯不着跟反贼来往,为了彻底断了马丁的念想,袁家赶紧搬离原来的住所。

几乎不费口舌就说服了王知府和袁正光采取相应行动的丁启桢,觉得经过自己的这番运作,便可高枕无忧。

他的思路其实跟当初南安知县甘宫一样,觉得既然白马庄尚未公开造反,说不定马丁存了侥幸心理,随便去几个捕快就能将他拘回衙门口,然后一通严刑拷问,任你铁打的金刚也照样低头认罪。

故此在他眼里,只要知府衙门公文一发,马丁就无异于一个死人。

更何况为了稳妥起见,他还特意给南安甘知县写了一封私信,以王猷的名义再次施压,敦促甘宫不得徇私舞弊,对马丁网开一面。

谁知过些日子,当他收到南安传回来的消息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甘知县非但没能将马丁绳之以法,连派去围剿的巡检司也全军覆没,还差点让白马庄攻占了县城。

虽然马丁最终没能入主南安县,不过当丁启桢听说城楼都被炸飞之后,认为马丁绝对有足够的实力拿下县城,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多半是认为时机尚不成熟。但即便如此,南安县衙门必定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丁启桢给甘知县算了一笔账,县衙门的捕快足有二三十人,其它部门的公差衙役几十人,加上他们各自的帮闲,凑个两三百人没问题;巡检司的人马少说也有两三百人;南安所的官兵再怎么吃空饷,几百兵丁还是有的。

只要甘知县想办法将这三方糅合在一起,用上千人马发动雷霆一击,想必几个白马庄都不够看。

这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甘宫居然给办砸了。

若是换成旁人,知道此事后一定会这么想:这得是多昏庸无能的县令,才会被辖下的区区一个庄主打得全无还手之力。

不过丁启桢跟甘宫虽则不熟,但毕竟是同年,一起喝过酒叙过话,他知道甘宫属于大器晚成的那一类人,能力不见得有多突出,但治理一个县城绰绰有余。

看来白马庄的水很深,甚至比自己预计的还要更深一些。

综合这段时间汇总的消息,丁启桢得出以上的结论。

于是,他吩咐丁云峰与万达取得联系,要去南安城面见马丁,而丁启桢本人也决定乔装改扮成丁云峰的长随,亲自披挂上阵前往白马庄一探虚实。

丁云峰对此存有疑虑,担心白马庄既然有可能造反,会不会做出对三公子不利的举动。

丁启桢不以为然,一则马丁很可能都不知道有他这号人物在暗中窥视白马庄,二则即便马丁有所察觉,双方未曾照过面,只要丁云峰这边人守口如瓶,对方又岂会知道三公子在此?

一行人出发之后,丁云峰和万达各乘一座轿子,而丁启桢则骑了一匹白马,紧随在丁云峰的轿旁,以便随时能够跟他沟通。

数年之前,丁启桢曾来过南安城几次,自从甘知县上任后,他还没有来过这里。

不过丁启桢此行完全是为马丁而来,一行人根本就没有进南安城。丁启桢知道甘宫已然屈服于马丁的淫威,当然也不会跑去拜会这个同年,他们直接就够奔白马庄而来。

由于今年闽南各地遭受严重的旱灾,丁启桢一路走来,不敢说赤地千里,可也看得见许多农田干涸开裂,寸草不生,处处都是一片灾后凄凉的景象。

尤其是进入南安地界,更是看到不少村落已然空无一人,不过以往的灾年往往路边饿殍满地,今年却一个都没有看见。

丁启桢与知府王猷熟识,当然知道这是中左所郑芝龙的功劳,正是这个赫赫有名的海贼王,将好几万的灾民运往海外的小琉球岛去开荒。

丁启桢对此感到内心很是矛盾,他当然看出来郑芝龙想要挤掉荷兰人,独霸日本国航线的野心,所谓的大移民计划与其说是为官府分忧,倒不如说是郑芝龙想借此机会扩张势力,控制小琉球岛。但是不管怎么说,此举让很多本该饿死的百姓获得了新生,无疑是让人慰怀的善举。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郑芝龙通过这次的移民,进一步增强了自身的实力,在郑芝龙尚未接收招安之前,官府对他搜集运送灾民的默许、纵容乃至配合,都属于饮鸩止渴养痈遗患的行为。

以郑芝龙的海上实力,根本就不用把官府放在眼里。他之所以愿意接受招安,一是因为郑芝龙极想拥有一个官身用以光宗耀祖,二是他想背靠朝廷,取得熊巡抚的支持,将他的昔日老兄弟全部斩尽杀绝,然后自己在海上便无人能够抗衡。

丁启桢甚至敢于断言,即便朝廷成功地招安了他,也只是被他用来翦除异己的工具,等到郑芝龙一枝独大的时候,恐怕官府会更加难以约束他。

不过眼下郑芝龙在南方的势力已然如日中天,麾下雄兵数万,战将百员,有了跟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招安郑芝龙是熊巡抚和庙堂高官需要考虑的事情,丁启桢有这个自知之明——一个丁忧在家的翰林编修,根本没有说话的余地。

丁启桢心说想要对抗郑芝龙,我丁某人确实力有未逮,不过区区一个白马庄,我既然亲自出马,必定能够玩弄于股掌之上。

过了南安城,走出几里路,前面有几个庄丁模样的人站在路边,口称是马公子派来的领路人。

万达掀开轿帘一看是白马庄的人,便命他们前头带路。

丁启桢猜测从这里开始,便是白马庄的势力范围,不由暗自心惊,此处依旧算是县城近郊,由此可见马丁的触角已经快要延伸到县城了。

本来白马庄的地盘还没有到达这里,不过这次的旱灾,老杜趁着地价暴跌的机会,疯狂收购土地,使得白马庄名下的田地,几乎达到了整个南安县农田面积的五分之一。

丁启桢注意到自从那几个领路人出现后,道路两边的状况跟刚才所见的旱地完全不同,四下里沟渠纵横,明显经过精心的挖掘修整,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蓄水池或者水井,利用人力或者畜力往沟渠里添水,用于农田的灌溉。

那些农田里,有些已经种下了秋季的水稻,更多的是一排排长龙一般的田垄,吐出一层绿芽,也不知是种的是什么农作物。

丁启桢深感震惊。这次从泉城府到南安县,目力所及皆是让人触目惊心的旱情,连最能耐旱的一些野草也干枯发黄,一路走来,何曾见过这般生机勃勃的景象?

能够在大旱之年做到这一点,决非易事,看来这个马公子确实有几分能耐,我之前还真是小瞧于他了。丁启桢心中默然想着。

又走了差不多十里地,终于来到了白马庄外,丁启桢再度被镇住了:这…真的…是一个庄子吗?

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房子,仿佛一个大型的蚁巢,里面必然聚集了无数的工蚁和兵蚁。

丁启桢根本不用看白马庄的相关数据,仅凭直觉就判断出白马庄的人口不少于两万人。

这个还被称为庄子的地方,人数比通常的镇子还要高出许多。

丁启桢感到有些困惑,马丁为什么要把白马庄扩大到这种规模?他又凭什么能把白马庄扩大到这种规模?

农业生产不可能需要集中大量人口,这样往返于远处的田间会在路上耗费过多的时间。丁启桢在白马庄的地盘沿途看见几个新的小村落,就是为了就近耕作而设立的。

那么,马丁把这些人集中于此的唯一目的,就是让他们进入白马庄开设的工坊。

丁启桢的眉头一蹙:什么样的工坊,才能容纳这么多人?

为了表示热情与诚意,马丁在白马庄外迎接丁云峰的到来。

万达先行下轿,上前向马丁请安,马丁慰勉了几句,见丁云峰已然离轿,便迎上前去。

二人相互拱手致意,说几句场面上的客套话,都刻意避开丁云峰无故延期来访的话题。

丁启桢看着与丁云峰有说有笑的马丁,感觉一个多月不见,似乎对方变得更加稳重,举手投足之间,也有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气度。

马丁在与丁云峰对话之际,眼睛也没闲着,抬眼观瞧对方的随从,目光一下子就落在刚刚下马的丁启桢身上。

有些人无论怎样低调,照样光彩照人,遮掩不住。只要他随随便便往那里一站,就会成为焦点,即便被扔进人堆里面,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在马丁眼里,丁启桢毫无疑问就是这种人。

丁启桢感觉到了那一束注视自己的射线,他没有躲闪回避,微微仰起头,迎上了马丁的视线。

如果目光能够交锋,那么刹那之间,马丁和丁启桢已经过了无数招。

这一刻,两个人感觉周边的世界一片虚无,眼睛里只剩下了对方……

65、样品

马丁想都没想,撇开丁云峰,快步走到丁启桢面前,目光一凝:“欢迎阁下的到来,丁启桢,丁三公子!”

丁启桢心里掀起一阵狂涛巨浪,但脸上风轻云淡的表情却保持的非常完美。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但对方明显已经知道自己的存在,而且站在了自己面前,喊出自己的名字,说明自己的行踪已然彻底败露。

丁启桢不得不承认马丁的言语很有技巧,他没有用询问的语气说话,如果那样的话,丁启桢可能会捏造一个假名,矢口否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但是眼下马丁直接就叫出他的名字,根本不给他否认的机会。

丁启桢不愧是名满泉城的三公子,身上虽然还穿着长随的服饰,显得不伦不类,不过他没有露出丝毫局促不安的神色,镇定自若地拱手道:“正是。马公子,幸会幸会!”

马丁也不点破对方乔装改扮的用意,做了个手势:“请!”

马丁的两个亲卫和几个庄丁在前面开路,一行人往庄子里走。这是一条两丈宽的主街道,铺着鹅卵石,道路两边的房子都是新建的,敢情整个镇子都是新近才扩建到这般规模。

这条街道倒是修得像模像样。丁启桢心里暗想,他注意到这条街道清扫得非常干净,也不晓得是每日如此还是因为贵客临门才做个样子。

街道上的行人不多,而且行色匆匆,对马丁一行人视而不见,丁启桢不由得冷冷一笑:你堂堂白马庄庄主,一路之上居然连个请安问好的人都没有,可见不得人心,虽然不得不承认你精于农务,但人心离散,恐怕离败亡不远矣。

其实马丁也很无奈,现如今白马庄大多是新来的人口,他很少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庄里的大多数新人,对庄主的熟悉程度远不如老杜这个庄头。

除了行人之外,丁启桢还发现时不时有穿着靛蓝色短打服装的人,腰间斜挂一根短木棍,在街头巡视。

马丁看出丁启桢眼中的疑惑,笑道:“这是巡逻的协警,主要的工作是维护街面上的秩序,顺便弹压骚乱、抓捕外来的贼人之类,类似于捕快。”

丁启桢问道:“但不知白马庄有多少协警?”

“目前协警队有一百人。”

一旁的丁云峰不禁咋舌不已。泉城府的捕快也没有一百个,这区区一个白马庄,竟然要用一百人维持内部的秩序?这其中的混乱可见一斑。这马公子得有多缺心眼,在这般内忧外患的境地中,还笑得出来?

丁启桢听得这个数字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在他看来,白马庄的协警应该是将捕快和巡检司糅合在一处。

其实丁启桢还是低估了协警队的权限,整个白马庄的民政这一块,现在基本上都在协警队的管辖范围之内。

马丁将一行人领到议事厅楼前,那些下人自有庄丁带下去休息,唯有丁启桢和丁云峰跟随马丁进入楼内。

进入办公房内坐定,寒暄几句后,丁云峰首先话入正题:“老夫此番前来白马庄,是要为下半年的海贸筹集货源,想必马公子不会令老夫失望吧?”

听说丁云峰要亲临南安之后,马丁就开始着手准备相关的工作。不管三公子是何居心,丁云峰此行必然是抱着商业方面的目的。

珍珠饰品已经名声在外,不必马丁多费口舌,只是这东西卖一件少一件,不是长久之计。

幸而白马庄民用工坊已经有产品问世,这些产品将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马丁要趁此机会加以推销,这才是白马庄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

马丁点头说道:“那是当然,珍珠项链上次你们已然见过,不必多说,我这里还有其它的样品,已命人准备好了。”

听得除了珍珠项链之外,还有其它货品,丁云峰不觉眼前一亮,脸上一副充满期待的神色。

马丁打开桌上的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两样东西。

丁家二人定睛看去,这两件东西分别是两个白色的密封扁纸盒和一个精致小巧的酒坛。

就见马丁拿起一个扁纸盒拆开来,里面是一根根的卷烟,每盒20支装,当然是不带滤嘴的。

明代对于烟草的需求量很大,被视为提神醒脑的好东西。大多数的烟民抽的是旱烟或者水烟,都需要用到一根秤杆一样长的烟枪,然后还要自个儿将烟叶切成烟丝,极为不便。

白马庄这种在生产环节使用了类似早期云宵地下假烟厂那种简陋的手动机械,基本上属于纯手工制作的卷烟,就是民用工坊新近推出的产品。

本来马丁还建议在包装盒上印制白马庄商标,不过限制于技术方面的原因,只能作罢。

马丁介绍说道:“二位请看,这种烟携带非常方便,随时随地都能抽上一支,而且白马庄卷烟坊的烟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还经过特别的烤制,抽起来的口感绝对一流。”

丁启桢拿起几根烟细看,由于是手工产品,这种卷烟的粗细无法做到完全一致,不过粗略看去相差无几,这种卷烟的纸颜色洁白,摸上去很绵软,应该非常易于燃烧。从卷烟两头观看,烟丝的品质确实不错,切得也很细,而且从断面处看,烟丝压得细密紧实,轻易不会散开。

丁云峰平时有抽旱烟,他点燃一支卷烟,刚抽第一口就不由得发出“咦”的一声。

马丁自然看出了他的惊诧:“我们的卷烟里,添加了特别的香料,所以又称为香烟。”

他打开另一盒烟的包装,抽出一根递给丁云峰:“目前的香烟有两种香味,你试试这个。”

丁云峰换了这支烟,青烟才袅袅升起,一旁的丁启桢说话了:“怎么有人参的气味?”

马丁笑着解释道:“这个就是白马庄卷烟坊独家配方的人参长寿烟,里面蕴含了人参的所有功效,有延年益寿之功效,可谓是饭后一支烟,百岁活神仙。”

不知道人参长寿烟真如马公子所言有奇效,还是纯粹就是心理作用,反正丁云峰觉得精神一振,嗯,这人参烟很对自己的胃口。

他边吞云吐雾边问:“马公子,不知这种香烟出自何处?能够提供多少货源?”

“这些都是我白马庄卷烟坊生产的产品,至于说货源,我们目前的产量,是一天一千盒左右。这香烟的包装是一箱一百盒,眼下的库存大约有三百箱。”

丁云峰正要拍板订货,忽地意识到三公子就在自己身边,他看看三公子面无表情,当下不敢擅作主张,没有说话。

马丁不以为意,继续拿起小酒坛说道:“这是白马庄白酒坊出品的酒…”

丁云峰立即打断他的话,面有得色地说道:“马公子,酒就不必说了,我们丁家在泉城府有数一数二的酒坊酒庄,何须从你…”

马丁也毫不客气地这里打断对方的话:“恕我直言,你们那酒根本难以入口,也就是给乡野村夫喝还行。”

“你——”丁云峰怒极反笑:“我们酒坊请的是天下闻名的酒师,如果连他酿的酒都不行,我想不出还有谁酿的酒能行。我倒要看看你的酒又能好到哪里去!”

马丁不再与他争论,倒了两杯酒,示意他们品评一下。

在马丁倒酒之时,丁启桢留心察看,但见那酒清澈如水,不是寻常米酒,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香气,闻着便觉微醺。

丁云峰细看杯中酒色,哂笑道:“我还以为甚么好酒,不就是烧酒吗?无非是香气浓郁一些罢了。”

烧酒就是经过蒸馏的酒,比寻常的酒更烈一些。

马丁不语,抬手示意他先喝一口。

丁云峰自恃酒量不错,拿起杯子仰脖一饮而尽。酒液入口,他只觉一条火线从喉间直达肺腑,感觉整个人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

烧酒已是这年头最烈的酒,可是丁云峰感觉此酒比烧酒还要烈性几倍。

“这…这酒太烈了,这…是…什么…酒?!“

马丁心说我这是专门设计了几个蒸馏器,经过多次精细蒸馏的白酒,酒精度少说也有50度左右,而这个年代的烧酒只经过土法的一次粗蒸,普遍也就20多度,这口感自是天壤之别。

马丁说道:“你先别提酒性,就说拿去海贸会不会好卖?”

丁云峰脱口而出:“此酒日本国人和高丽国人恐怕无福消受,不过后金和蒙古人性喜烈酒,此酒定然合他们的口味,再往北罗刹国的贵族老爷们见到此酒,估计也迈不开步子。“

看来丁家的贸易伙伴比郑芝龙更广泛,跟老奴、蒙古鞑子和老毛子都有生意来往。

把烟酒消费品卖给这些人倒是不错的主意,马丁举双手赞成。

好一阵没有开口的丁启桢幽幽说道:“马公子,今年闽南大旱,粮食都不够吃,白马庄却将宝贵的粮食用来酿酒,岂非本末倒置?”

丁云峰对白马庄的烟酒两个产品都很满意,正待与丁启桢协商订货,谁知三公子突然说出这话,丁云峰大感紧张,唯恐马公子闻言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说实话,丁云峰认为自己今次能及时到白马庄来,非常的幸运。白马庄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的好东西,一定会有很多人对此趋之若鹜,自己能够在他人之前先行一步与白马庄合作,等于抢占了市场先机。

丁云峰很想暗示三公子莫要话中带刺,不过想想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张了张嘴却没敢开口。

马丁对丁启桢的话倒是不以为忤,道:“我这酒不是稻谷所酿,乃是用土豆酿酒。因为今年土豆种植面积过大,根本吃不完,故此才用来酿酒。”

种植了上千亩,收获了几百万斤土豆,确实让马丁很苦恼,任凭白马庄的人煮着吃蒸着吃炒着吃炸着吃,怎么吃都吃不完,这要是放仓库太长时间发芽了,那就无法食用。

为了避免浪费,干脆拿来酿酒,一举两得。

马丁已经决定,明年少种土豆,拿出更多的地块来种植烟叶、甘蔗等经济作物,那样对提升烟坊糖坊的产能也大有裨益。

“粮食太多吃不完?”

丁启桢和丁云峰满脸的不信,大灾之年说这话,骗鬼去吧!

马丁看看他们的神色,站起身来:“走吧,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粮仓。”

粮仓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大仓库,马丁命人随便打开一间,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土豆,让人叹为观止。如果不是木板拦着,只怕一开门就会从门口滚出无数土豆。

一连开了十间粮仓,里面都是满屋子堆积如山的土豆。即便以丁家二人巨商富贾的身份,也是震撼无比。

更何况还有几十间大小一致的粮库,他们无法一一察看,想必里面也全是粮食无疑。

他们这才相信马丁方才所言,不是太过夸张,而是过于谦逊。

66、学馆

看完白马庄粮仓里堆积如山的土豆,丁启桢又不免琢磨开了。这马丁囤积如此众多的粮食,究竟意欲何为?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难道说他已经准备起兵造反?

转瞬之间,他又想到这土豆可真是个好东西,区区一个白马庄都能种出海量的土豆,表明此物产量必定惊人。自己以前虽然从欧罗巴的书中知道此物,却对此不甚了解,甚为遗憾。

丁启桢决定回泉城府之后,就命人找几块地尝试种植一下,假如大获成功便可上奏天子,建议朝廷在各地大力推广种植土豆,对解决西北饥荒问题大有裨益。

丁云峰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进一步了解白马庄的实力,当下提出参观马丁口中的工坊。

马丁沉吟一下,军用工坊当然不能带外人进去,不过民用工坊问题不大,他决定只带二人到白马庄的卷烟坊看看。

从军用工坊独立出来的民用工坊,由于马丁想要研发的东西太多,已经形成了工业园区的雏形,大大小小十几个作坊,准备生产不同的产品,不过大多还处于产品研发阶段,目前正式投产的只有卷烟厂和酒厂。

主管工坊的林清水,每日的忙碌程度丝毫不亚于老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军用工坊的事务已然上了正轨,他不用太过操心,过问的最多的是铸炮的事。

不错,马丁开始筹划铸造便携的步兵炮,这是大规模会战的利器。他提出的要求很简单,射速快重量轻,最好两匹马就能拉着跑。不过白马庄没有铸炮的经验,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成功。

林清水大半的时间都耗在民用工坊这边,由于项目太多,具体的产品研发他已然很少插手,只有在某项产品攻坚克难的时候才有可能出现,更多时候,他忙的是管理方面的事务。

南安城的叶司吏依旧孜孜不倦地给白马庄输送技术人才,泉城府的工匠被他挖得差不多了,最近马公子说要一些冶炼和铸炮方面的工匠,政治觉悟低得惊人的叶司吏听得“铸炮”二字,眼睛也没眨巴一下就答应下来,他把自己目光瞄准了富州府,下一步还准备去江浙一带看看。

自从干起猎头专员以来,叶司吏已经完全顾不上本职工作,全身心地扑在这项兼职工作上,前前后后给白马庄拉来了一百多个工匠,自己也赚得盆满钵满,数钱数到手软,已经成了县衙门里头当之无愧的首富。

就连老蔡也给白马庄当起了编外人员,他自知人脉关系不如竞争对手叶司吏,于是剑走偏锋,从漳城府以南的县城着手,也挖来了不少匠户,他的市场拓展规划定在粤东地区,以免跟叶司吏形成恶性竞争。

与此同时,白马庄对于工匠礼遇有加的消息也早已传扬出去,有不少匠户慕名而来,这一来就再也不想走了。

马丁口中的卷烟坊,只是几座竹木搭建的大竹棚,连成一处,所有的竹棚四面都有围墙。

整个卷烟坊的布局,采用的是流水线作业,从烟叶烤制到烟叶切丝,从烟纸卷制到烟支包装,被拆解成多道工序,每个人都只负责自己手头的那道工序,由此熟能生巧,手上的速度极快。

由于前几道工序涉及到一些不宜外泄的机密技术,马丁领着丁家二人走进卷烟坊的卷制车间。

刚进门二人就不由得一愣,但见里面放置着很多排的长条桌,还有一些简单的机械,每条长桌的两边,或坐或立围着不少人忙碌不停,让他们感到诧异的是,这些人尽是老老少少的女工。

这年头,除了江浙一带进行蚕丝加工与纺纱织布的行业聚集了大量的女工之外,丁启桢还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都用女子干活。

实际上为了避嫌,卷烟坊最后几道工序一律采用女工。

那些女工对来人视若不见,她们都是拿计件薪酬的,一心想着加紧手上的活计,根本无暇顾及旁人。

此时便有一个年轻妇人迎上前来,正是万科的老婆毕桂圆,给马丁三人道了万福。

丁启桢一看这女子,心里暗暗喝彩一声:此女天生丽质,更难得的是眉宇间自有一缕书卷气,果然阡陌之间必有芳草。

就连天南海北各地美女都见过无数的丁云峰,也不由得暗赞:好一个标志的小娘子。

毕桂圆极是聪慧,父亲是个老学究,幼年曾在家读过几年书,识文断句不在话下,于是马丁就将她放在卷烟坊的主管位置上。

万科本来不太乐意让自己的漂亮老婆出来抛头露面,总感觉很多人躲在暗处对他老婆虎视眈眈,不过毕桂圆倒是乐此不疲,而且能力不错,将卷烟坊管理得井井有条,连负责烤烟切烟的那些老少爷们也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还不止,每天晚上毕桂圆还要去夜校给一帮人上课,惹得一大波大老爷们学习情绪高涨,每一节课都课堂爆满,后来在万科的强烈要求下,她的扫盲班才改为只招收女学员。

马丁介绍说此乃白马庄卷烟坊的主管,姓毕名桂圆。

丁云峰暗自嘀咕一句:”牝鸡司晨,成何体统。”心里暗想这毕桂圆与马公子定有私情,不然她一个小娘子绝不可能担此重任。

丁启桢虽则满腹经纶,却非食古不化的伪君子,对此倒是不以为意,他略显奇怪地问:“这些女子都在此上工,我看其中不少年轻女子,想必孩子必然幼小,莫非是她们的丈夫或者公婆在家照料孩子?”

毕桂圆掩嘴轻笑,落落大方地答道:“非也,白马庄不养闲人,只要有劳动能力,都要忙于工作。这是马公子说过的话。”

马丁微微颔首,接过话头道:“不错,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白马庄正值腾飞之际,岂容有人虚度光阴?”

丁启桢立即抓住马丁话语里的重点:“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满江红?马公子精于此道?”

马丁当然不敢将毛爷爷的“小小寰球…”据为己有,他干咳两声,道:“不敢当,只是偶得几句,尚未成篇。”

身为文人的丁启桢,自然对此颇感兴趣:“何不说出佳句,以资共赏?”

马丁无奈,只能装腔作势念了几句:“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虽则偏于白话,胜在意境不错。丁启桢抚掌称善,对马丁的观感提升了一个档次,从南安乡下土财主,变成了南安乡下略懂词赋的土财主。

回到刚才的话题,马丁解释说道:“之所以这些年轻夫妇以及他们的长辈都可以出来上工,是因为他们的孩子,都在白马庄学馆里上课…”

学馆!

如果说方才的土豆和卷烟坊让丁启桢感到意外的话,那么“学馆”二字,则让他抵达白马庄后,第一次真正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丁启桢感觉自己的声音变得有些喑哑:“什么学馆?”

马丁浑然不以为意:“凡我白马庄的五到十二岁的童子及少男少女,无论男女,白天都要在学馆上学识字。”

丁启桢一愣:这白马庄这般规模,学馆得有多少人?

学馆刚开始只有一个不分孩童年龄大小的班,不过随着马丁进一步加大对教育的投入,以及人口的大量涌入,目前馆里已经有数百学生,分为几个年级共十个班,所学的内容也形成了差异化。

由于缺少教材,师资力量也大都是县里的童生,连个秀才都没有,因此低年级教的也是最简单的识字,而高年级的学生还要上专业课,由老杜和林清水挑选的种田能手和一级技工给孩子们上课。甚至连保安营也派出几个士兵,作为体能课和军训课的老师。

马丁对具体的人数也不大清楚,犹犹豫豫地说道:“总有几百人吧!”

”可否容吾过去一观?”一听有白马庄有几百个学生,丁启桢感觉自己坐立不安。

学馆而已,当然没问题。

丁云峰此行是来谈买卖的,他可没兴趣去劳什子学馆浪费时间,架不住这是三公子的提议,只能捏着鼻子同去。

学馆是早前的马府改造成的,远远看着规模颇大。马丁看出丁启桢眼中的疑惑,笑道:“这里原是本人的府邸,腾出来变成了学馆。”

丁云峰闻言肃然起敬:没想到马公子居然有此善举!

丁启桢嘴上不说,心里愈发警惕:此人还未造反,就已经在为今后培养士人,等几年这些学子成人,便可成为他的党羽臂助,足见其志非小。

走到近前,就见学馆门楣上高悬“白马庄学馆”的牌匾,大门两边的墙壁上,分别用白灰刷着一排大字: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

“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

丁启桢站定片刻,看着这两行字,若有所思。

及至进了学馆,迎面一块照壁,上面雕刻着一大段龙飞凤舞的文字:

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少年。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这是自己苦苦寻觅追求的大道吗?

丁启桢站在照壁之前,细细品读这段话,忽地极为谦逊地开口问道:“恕在下鄙陋,却不知这文字出自哪位先贤之手?”

梁启超的名字没法说,马丁情急之下只能信口开河:“这是我从一份无名的残卷手稿中看到,觉得很有道理,便抄录下来。”

“可否借来一观?”

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马丁只能继续撒谎:“残卷过于年久,几年前化为一堆纸屑,已然丢弃。”

丁启桢不知是真是假,只得一声叹息,不再追问。

学馆里很多个房间都传出学生的朗朗书声,丁启桢走到一扇窗户边观看,却见屋里满满当当坐着几十个人,不由得眉头一皱:“一个先生,教这么多学生,能学到什么东西?”

马丁心说白马庄的学生读书只不过是为了识字,又不用考状元,当然是采用这种大班教学更划算了,嘴上却道:“夫子云,有教无类,白马庄能力有限,为了让更多的孩子读书,只能如此了。”

此时房内的那个童生出身的先生开始朗读一段千字文,丁启桢一听,短短几句话里,这先生就念了三个白字,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丁启桢怒不可遏,没时间跟马丁理论,径直闯入房中,大喝一声:“唗!你这厮,别字连篇,亏你有脸站在这里教书?”

那先生见来者穿了一身下人的服装,竟然冒犯自己堂堂的读书人,勃然大怒:“你是何人?焉敢在此放肆?!”

丁启桢头颅高高仰起:“丁酉年一科一甲进士,钦点探花,丁启桢是也!”

67、辩论

丁启桢的大名,对于同时代立志科举的人而言,无疑是一盏指路的明灯,在读书人的圈子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童生虽然愚钝,连个秀才都没能考上,但不并妨碍他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见到自己心目中的大神竟然亲临现场,不由得惊得两股颤栗,赶忙点头哈腰承认错误。

就在丁启桢将那个白字先生训得跟孙子似的之际,马丁高薪礼聘的学馆馆长闻讯赶来。

这个馆长是毕桂圆的老爹,也就是万科的岳父,人称毕姥爷。他在学馆里不负责具体的教学工作,主要是对学馆进行全方位的管理。

老爷子年过花甲,秀才出身,据他自己说早年差点中了举人,至于是真是假,那就只有天知地知他自己知了。

本来毕姥爷听报信人说,有人在自己的地盘上颐指气使,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恨不得拿着拐杖就来揍人,但一听来者居然是天子门生探花郎,气也泄了,腰也弯了,诚惶诚恐地过来与丁启桢见礼,而且还非要大礼参拜不可。

丁启桢虽则心高气傲,不过颇有礼数,见毕姥爷年事已高,忙不迭拦住。

在马丁无法理解的眼光中,双方互通姓名后,谦让好一阵子,最后见了平礼。

毕姥爷将几人让到自己的办公房叙话,言谈之间对丁启桢倍加推崇。

丁启桢也跟老爷子一见如故,二人谈论起诗书古籍,甚为投机,完全听不明白他们说什么的学渣马丁,在一旁听得一脸懵逼。

这一席长谈,不觉过了半个时辰。马丁和丁云峰委实坐得不耐烦,不过马丁怕毕姥爷唠叨,丁云峰怕三公子责怪,都不便离去。

马丁正自悔不该将丁启桢带到学馆,忽地听得外面敲钟的声音,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赶紧插嘴道:“学馆散学了,丁三公子,丁大掌柜,白马庄在议事厅敬备薄酒,二位请跟我来。”

毕姥爷摆手说道:“我与三公子谈兴正浓,午饭不如一起在学馆用膳。马公子要宴请贵客,就改在晚间吧!”

说完,也不等众人答话,叫来一个小厮,让他去学馆食堂告知厨子今日有贵客上门,须得多炒几个菜招待客人。

丁启桢见散学后的学童,没往外走,却都涌向后院,奇道:“怎地这些学生,都是在学馆里搭伙不成?”

搭伙的意思,就是自带粮食和蔬菜,由学馆统一安排蒸煮。

毕姥爷摇头说道:“学馆里的学生和先生,一日三餐都在馆内用餐,不过不是搭伙,所有的饮食都由学馆提供。”

丁云峰插嘴道:“但不知一个月缴交银钱几何?”

马丁感觉毕姥爷今天第一次说了句人话,但见他拈着花白的胡须道:“马公子仁义,白马庄的孩童进学,无须缴纳一分一厘的银子,学馆所有的费用都由白马庄的公账支出,内中就包含纸砚笔墨,三餐饮食,非但如此,表现出色的学生,还有额外的奖励。”

丁启桢与丁云峰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可是几百个学童,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些孩童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得吓人。

丁启桢心知,长年累月下来,这笔支出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白马庄该有多富裕,才能做到这一点?如果说马丁想要造反,为何不把这笔钱花在刀刃上?

一行人步入位于后院的食堂,是由三个房间打通改造而成,学童们分批进餐。

丁家二人好奇心起,特意走到食堂餐桌边,看见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木托盘和木碗,今日菜品是猪肉炒豆角、炒鸡蛋、土豆丝和炒青菜,由专人掌勺打菜,每个人的菜肴份量差不多,但是米饭和紫菜汤不限量,可以让人任意添加,前提条件是要吃干净,不能剩饭。

丁启桢留意看那紫菜汤,上面飘着蛋花,很明显的浮着油星点点,表明下了猪油,闻着就有一股香味。

马丁介绍说:“我们白马庄有自己的养猪场和养鸡场,每日杀猪都少不了给学馆送半扇肉,而鸡蛋也会每日固定供应学馆一百只。”

虽则都是自家养的,不必花钱买,丁家二人依旧不得不佩服马丁对学馆的大手笔投入。

马丁只好又重复了一遍他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我始终坚信,我们在学馆投入的每一两银子,都会获得远超一百倍的回报。”

丁启桢已然对马丁刮目相看,看来这个乡下土财主既懂得种地,又会开工坊,更难得的是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是个不一般的土财主。

毕姥爷身为馆长,带着大伙儿进了单独的一间小餐室,类似于后世的小包厢。

一行人落座之后,厨子开始上菜,足足有六菜一汤,不过放眼看去都是家常菜,唯一比较像样的一条鱼,也不是海鱼,而是白马庄鱼塘里养的淡水鱼。

开饭之前,丁启桢有感而发,赞道:“没想到白马庄学馆的学生伙食不错,都有一荤三素了……”

毕姥爷闻言眉头一皱:“不对啊,三公子看走眼了,学馆今日的午膳是两荤两素。”

丁启桢一愣,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记错:“我看了,是一荤三素,老人家你记错了吧?”

毕姥爷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可能,别看我上了年纪,记性可不比年轻人差。”

丁启桢觉得自己应该以理服人,心平气和地说道:“老人家,我说给你听,猪肉炒豆角,这个是荤菜,炒鸡蛋,这个是素菜…”

毕姥爷一听急了,差点没当场一蹦三尺高:“谁说鸡蛋是素菜?!鸡蛋是荤菜,荤菜,荤菜!”

看来毕姥爷很清楚,重要的事情要说三遍。

丁启桢的修养果然不是盖的,即便毕姥爷的嗓门一下子洪亮许多,他却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和颜悦色地说道:“鸡蛋怎么能算荤菜?如果是鸡子还勉强算是荤菜。”

鸡子就是鸡蛋里的小鸡已然成型,但离出壳还有些天。据说此物大补。

毕姥爷额头青筋突起,强压心头怒火,不过语气完全没了初见丁启桢时的谦和:“敢问三公子,鸡蛋是鸡生的,怎么会是素菜?”

丁启桢虽然看在对方年纪大的份上,对毕姥爷谦恭有礼,不过他自认为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不能在这种黑白是非的问题上迁就别人:“鸡蛋又没有肉,怎么会是荤菜?”

为了不耽误大家吃午饭,马丁干咳一声,想要打个圆场:“鸡蛋只要能吃就行,管它是荤是素?二位何必纠结于这等小事?”

谁知二人俱是一副不领情的神色。

就听得毕姥爷道:“这岂是小事?理不说不清,事不辩不明。既然有了争议,就必须说个明白。”

丁启桢也道:“马公子所言,我不敢苟同。《礼记大学》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格物致知排在最前,可见万物认知非同小可。朱夫子亦言,格物致知,便是要知得分明。故此,今日必要说清楚鸡蛋乃是素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学馆的伙食太好,毕姥爷的精神头十足,一听这话又开始气急败坏地亮出他的大嗓门:“佛门讲究八戒,内中便有不沾荤腥之说,和尚不吃鸡蛋,岂不证明鸡蛋就是荤腥之物?”

马丁看着毕姥爷怒不可遏的样子,心说若是现在给他一把刀,他定然会剁了丁启桢做成一顿荤菜。

丁启桢自觉响鼓不用重锤,有理不在声高。对于真理,他从来都是坚持己见,丝毫不为别人所动,他常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次也不例外,就见他依旧慢条斯理地说道:“和尚只是不吃能够育雏的鸡蛋罢了。”

这个马丁倒是认同,他见过的和尚吃鸡蛋喝牛奶吃滋补品,还拿着高薪开着轿车,那都不叫事。

二人又争论良久,谁也说服不了对方。

马丁见老爷子脸红脖子粗的,唯恐他气得一口气上不来嗝屁了,当下赶忙给丁云峰使个眼色,二人拉起丁启桢往外就走。

好好的一顿午餐,还没动筷子就闹得不欢而散。

丁启桢挣脱二人的手臂,自个儿拂袖而去:连鸡蛋是素菜都不晓得,还死不悔改,岂能教出什么样的有用之才?

毕姥爷独自享用着丰盛的午餐,犹自愤愤不平:连鸡蛋是荤菜都不知道,什么探花郎,我呸!我看纯属浪得虚名!

这个风波造成的最大影响,是事后马丁决定,在学馆里的高年级开设辩论课,就由毕姥爷执教,并且不定期开展各类主题的辩论大赛,无论师生都可以参加。

马丁抛出的第一个赛题便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据说,辩论课是最受欢迎的课程,而辩论赛也引得不少人踊跃报名,原因就在于可以当面顶撞先生。能够让没事就打人手心的先生当众吃瘪,却不能发作,无疑是学童们最喜闻乐见的事情。

68、矛盾

不愧是温文尔雅的三公子,虽然离席之时尚有一丝愠色,不过当马丁赶上他时,但见他已然面色如常,心静如水,完全看不出丝毫异样。

马丁的心里没来由地冒出《太极张三丰》里的一句话: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如果此人成为自己的对手,那一定是个冷静得近乎可怕的对手。马丁这般想道。

幸好对方是一个书生,不足为惧。

不过转念一想,曾国藩、李鸿章不都是文官出身?照样可以上马领兵,下马提笔。

只不过曾国藩组建湘勇之前,已经历任礼部侍郎、工部侍郎、兵部侍郎,是一位从二品的高官,从政经验极为丰富,而丁启桢是正七品的翰林编修,马丁觉得他成为曾国藩那一类人的可能性不大。

这个念头,马丁也就是心里转了一转,便放在一边。

回到议事厅用过午饭,马丁安排丁家二人回房休息,准备下午再议合作之事。

丁家二人也没闲着,凑在一起先行商议一番。

在看过白马庄的种种出人意表的事物之后,联想到之前收到的情报,马丁曾经灭了南安县的巡检司,还炸了县城城墙,活脱脱就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反贼,丁启桢的内心充满了矛盾。

白马庄的货品确实相当不错,连丁云峰这个经营多年海贸的老狐狸,私下里都对此赞不绝口。

丁启桢虽然很少插手具体的商业事务,但以他的见识,自然能够看出完全没有竞争对手的卷烟和高度白酒,市场前景极其乐观。

可是一旦与白马庄合作,丁家就会帮白马庄卖出大量的货品,马丁自然而然也会获得巨额的金钱,实力会愈发的雄厚,那么丁家的这种行为,无异于资助反贼。

但是如果丁家不与白马庄合作,弊端也是显而易见。

一是这些货品绝无仅有,势必会获得客户的青睐,对于提升海贸货量和海贸金额大有裨益,丁家作为一个海贸家族,绝对不会有意错过这绝佳的财源。

二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经营海贸的势力并非只有他丁家,那些人的眼光决不在丁云峰之下,等过些日子白马庄工坊的风声传扬出去,一定会有人找上门来,就算丁家不做也有大把的人来做此事。

这其中利弊得失的权衡,让丁启桢颇感纠结。

而作为丁家在海贸方面负责具体事务的大掌柜,丁云峰在商言商,他才不在乎马丁是不是反贼,就算是鞑子的生意,他也照做不误,只不过没有那么明目张胆罢了,就连三公子,也以为丁家只是卖给后金鞑子茶叶、丝绸等无关紧要的货品,却不知自家的商船里,夹带了大量的粮食、生铁、食盐、药材等后金紧缺的物资。

故此,丁云峰见到这些好东西后,迫切地想要垄断白马庄的货源,以争取利润的最大化。

见三公子还在犹豫不决,丁云峰有如百爪挠心,恨不得将三公子赶回泉城府,然后自己在这里当家做主,立马拍板决定合作事宜。

马丁也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人也来了,货也看了,可就是磨磨唧唧的不肯明确表态。

足足一个多时辰,丁云峰都没能说动三公子拿定主意。马丁也没去找他们,上杆子求着别人的买卖肯定不利于货物的报价。

丁启桢感觉自己的思绪从来没有如此纷乱,他坐得闷了,决定到街面上走一走散散心,当下吩咐丁云峰不必跟着,自己带了两个随从就出门了。

丁云峰亲眼看见过白马庄有所谓的协警队巡逻,三公子的人身安全方面无须多虑,故而没有坚持跟着。

沿着街道缓步前行,走了百十步之后,忽见一个协警装束的人站在路边,便上前搭讪,想要从对方口里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谁知丁启桢跟对方打声招呼时,那人却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然后嘴里冒出叽里呱啦的一句话。

丁启桢一听见对方说话的发音,瞳孔一下子收缩起来:倭贼?!

由于近期东洋一番队没有什么任务,马丁安排他们跟协警队一并执勤,此人便是一番队的成员。

丁启桢虽然不屑于学习东洋弹丸小岛的语言,不过他天资聪颖,家族与日本人有生意往来,难免有日本人来他家做客,听了几次便略懂一些浅显的日语,当下也用日语跟对方交谈,问起他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出现在白马庄?

那人见遇到一个会说日语的明国人,心下大感亲切,说起自己叫小次郎,来自关东的某个大名辖下,历经千辛万苦来到明国,投靠了大名鼎鼎的大海主郑芝龙阁下……

刚说到这里,就听得一旁有人打断了小次郎的话:“你们是干什么的?”

丁启桢抬眼看去,只见几个同样协警打扮的人围拢过来,为首一人面色不善,右手已然握住腰间短棍,而他的左手少了几根手指,略显僵直,此人不是宫本又是谁?

说话间,几个人已到近前。

丁启桢仔细看他们的举止行动,猜测十有八九都是日本人,当下说道:“我们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宫本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对方一番,质问道:“你看着面生,究竟何人?为何要与我的手下交谈?”

丁启桢避而不答,微微一笑道“敢问阁下是……”

“白马庄东洋一番队队长,同心武士宫本!”

丁启桢对日本国的那一套体系了如指掌,心说你区区一个低阶的同心武士,也好意思说出来显摆?嘴上却说道:“失敬失敬。我是马公子的客人,来自泉城府。方才我只是随口与小次郎闲谈几句,想必没有大碍吧?”

宫本当然知道从泉城府来了客人,而且这客人是来洽谈买卖的,对于白马庄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当下摆手道:“既然是公子的客人,当然没有问题。请问我还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丁启桢摇摇头,让他们自行去了。他站在原地怔了片刻,心道:既然白马庄窝藏倭贼,而这倭贼又来自中左所,可见马丁跟郑芝龙早有勾搭,造反之心已是昭然若揭。不过目前中左所的招安似乎已成定局,却不知这马公子的心思又是怎样?

正自踌躇之间,忽见丁云峰从街道那头疾步走来,眉头紧锁,似乎遇到了什么急事。他看见丁启桢,忙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跟前,附耳说道:“三公子,事情有些不妙!”

丁启桢不动声色,淡淡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据丁云峰所言,方才他听说白马庄刚来了一个西洋人,也说是找马公子谈买卖的,本来丁云峰感觉自己商船多销路广,应该是稳坐钓鱼台,眼下来了竞争对手,恐怕谈判的难度就会大大增加。

“这么巧?别是马公子故意找人给我们看的吧?”丁启桢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想想还是不能大意,须得亲自过去看看才能放心,“走,我们去马公子的办公房走一趟。”

马丁的办公房里,马丁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苏苏,忽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你居然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人。难怪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欧亚混血儿。”

按苏苏之前的说法,她是中左所洪旭的部下,现在看来,她只不过是东印度公司潜伏在中左所的一个棋子,只不过这个棋子被洪旭派驻到南安城,接着又被郑鸿飞假意送给了马丁。

本来苏苏还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跟马丁解释荷兰东印度公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马丁表示自己了解内情,倒是让苏苏有些诧异。

苏苏说道:“当日因为公司催得紧,我走得匆忙,故此不辞而别,还望公子见谅。”

马丁扫视了苏苏身边的那个自称名字叫亨克的白人一眼,问道:“但不知你这次回来,是何用意?”

苏苏说道:“其实我这次赶回巴达维亚(今印尼雅加达),是因为公司获得了一串前所未见的珍珠项链,从而对白马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因此取消我的潜伏任务,命我火速赶回向公司汇报这里的一切情况。”

马丁也没想到苏苏失踪的这段时间,居然往返了爪哇一趟。他点点头以示听明白了:“因此你就带来了这位公司的商务代表亨克先生,对吗?”

亨克虽然长得高大粗壮,一点也不像是商务代表,倒是更像一个佣兵,不过他的举止言谈却跟他的粗犷外表截然相反,只见他用流利的汉语说道:“马公子,我此行是受公司高层特别授权,洽谈购买阁下手中的货物。”

马丁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夸赞道:“阁下的汉语说得很不错啊!“

这不奇怪,荷兰东印度公司鼎盛时期,控制了全球一半的贸易量,在亚洲约有35个据点,日本据点的获利为388%排名第一,第二名即是获利256%的台湾据点,因此公司的商务代表,很多人精通日语或汉语。

亨克极为谦逊地说道:“感谢阁下的夸奖。我很是仰慕汉文化,所以就自学了汉语,这一点也不难。而且这样一来,就可以更方便地跟明国人沟通。”

荷兰人不愧是海上马车夫,大多有着非凡的语言天赋,会三种以上语言的人非常普遍。他们自己的荷兰语源自德语,被称为低地德语,很多人还精通高地德语、英语,法语和意大利语也不在话下。

对于亨克而言,学习一种外语也就是几个月的事情。

他是由苏苏带路,专程从巴达维亚过来的,足见诚意十足。

马丁笑道:“不错,珍珠饰品我这里还有,不过数量有限。其实白马庄工坊还有很好的货品,我想亨克先生看了一定会非常感兴趣。”

接着,马丁又开始卖力地介绍他的卷烟和白酒。

如同丁启桢他们一般无二,亨克对烟酒进行一番品尝后,马上就在心里做出判断:这两种货物一定能够畅销世界各地,公司必须全力掌控这两种货物的贸易权。

亨克没有丝毫犹豫,当即表态:“马公子,我此行是经过特别授权的,现在我谨代表公司,恳请阁下将这两种货品,交由荷兰东印度公司经销。”

不愧是这年头的全球最富有的第一大公司,财大气粗,连一个商务代表说话也这么敞亮,比丁家爽快多了。

马丁想了想,说道:“亨克先生远道而来,一路奔波必然疲惫不堪,请先休息一下,我已经命人给你安排好了房间。谈生意嘛,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

亨克一怔,不明白双方谈得气氛如此融洽,对方为何突然就中断了这个话题。

便在这时,丁启桢和丁云峰二人出现在门口:“马公子,我们已经决定与白马庄结为贸易合作伙伴!”

69、竞争

话说出口之后,丁启桢和丁云峰一齐扫视办公房内,目光从苏苏身上掠过,落在亨克标志性的大鼻头上,继而又落在他衣领上的一块金属徽标之上。

徽标上方有一个字母a,下方以字母o和c为底,上面覆盖一个pagnie的缩写,中文全称译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上方的那个a是荷兰首都阿姆斯特丹的缩写。

“荷兰东印度公司!”

丁家二人对视一眼,对于这个日本国航线海贸商业方面极其强劲的竞争对手,二人自然极为熟稔,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了解这个老对头的实力与可怕之处。

只不过丁启桢依旧是一副泰山崩塌于眼前也丝毫不乱的神情,而丁云峰却是满脸的凝重之色,眼神里也含着一丝戒备。

马丁听得丁云峰喊出的话语,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急,我来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位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商务代表亨克先生,听说白马庄的产品不错,特意从巴达维亚赶来。亨克先生,这位是泉城府海贸世家的丁云峰丁大掌柜,也是来这里洽谈贸易的。你们俩是同行,还得多亲近亲近。”

同行是冤家,马丁这话一出口,非但丁云峰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亨克脸上一直绽放着的笑容也凝固了。

本来亨克见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人,才进门就没头没脑地说什么要跟白马庄合作的话,心下还不甚在意,此刻听得马丁说出对方的姓名,登时大为紧张。

亨克虽然远在巴达维亚,不过经常往返于日本国和台岛。丁家的名头与能耐,他当然是如雷贯耳,知道这个家族有人在明国的朝廷当高官,甚至能够左右朝政,这官商一体,最是难缠。

如果说当今世上,单指对日贸易方面,能够与强大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相抗衡的势力,恐怕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这其中丁家绝对是排名靠前的一个对手,除了中左所就是他了。

实际上,日本国市场的蛋糕就那么大,几头饿狼都想多啃两口,这势必会造成冲突。几方势力在这方面的争夺上,已经接近白热化。

荷兰人之所以还能保有一定的优势,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占据了台南这个有利的位置,垄断了台岛的鹿皮资源,加上大量的白糖等紧俏商品,这才在对日贸易中占有一席之地。等到日后郑成功将荷兰人赶走,夺回台岛之后,他们就只能黯然神伤地放弃了日本市场这块大蛋糕。

眼下在白马庄意外见面,更是让两个冤家对头心生警惕,不过表面上他们依旧保持着应有的风度,相互问个好,尔后便不再搭话。

马丁见状,忙找个借口,将双方打发走,只留下苏苏一人在办公房里。

马丁发现亨克临走之前,朝苏苏一脸暧昧地挤眉弄眼,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而丁云峰见马公子留下对方的人,心头很是不满,却又不能发作,只好铁青着脸离去,心里早已把三公子埋怨了无数遍,这要是三公子不耽误时间,早点拍板定下合作关系,哪还有东印度公司什么事?

只不过当着三公子的面,丁云峰脸上却不能表露出一丝异样的神情。

马丁留下苏苏,却没有继续贸易的话题,而是问道:“既然你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的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潜伏中左所的任务已然终止,我负责将亨克带来这里,接下去很可能会接到公司新的任务。”

马丁沉吟一会儿,道:“你一个女人,为何会选择做这种充满危险与挑战的工作?”

他当然知道荷兰东印度公司除了拥有150艘商船、40艘战舰和5万名员工之外,还拥有超过1万名的雇佣军,其中当然不乏专事刺探敌情的探子甚至女探子,苏苏应该就是内中的一员。

苏苏明显一怔,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其实这并非我的选择。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是公司在巴达维亚的善堂收留了我,八岁那年,我和一些小伙伴被公司挑选出来,交由一位师父进行了长达十年的训练。现在,我除了会杀人放火、刺探情报之外,什么也不会,你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马丁不晓得苏苏为何要告诉他这些内情,他只是感到奇怪:“中左所也不错,你为何不干脆投了郑芝龙?”

苏苏轻蔑地一笑道:“郑一官一心想要当官,胸无大志,汉人有句老话叫:良禽择佳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事。我虽是一介女流,却也不愿在郑一官手下埋没自己。相对比而言,公司的发展势头很好,至少在我看来大有可为。”

苏苏说得没错,荷兰东印度公司前后将近200年,其中的辉煌岁月足有三分之二强,它的消亡也并非公司破产,而是因为自己的祖国荷兰被法军占领,公司成了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才最终解散。

从这个角度来看,苏苏在公司与中左所二者之间做出的选择,可以说是完全正确的。

马丁由此看出,苏苏的眼界较高,目前白马庄这座小庙,还没法容下她。

当下马丁也就收起招揽的心思,跟她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人带她去跟秋香见面,那小丫头对苏苏的牵挂可从未放下。

办公房里只剩下马丁独自一人,他靠在椅背上,双目微阖,盘算着如何同来到白马庄的这两伙人周旋,才能获得利益最大化。

直至黄昏时分,他才施施然走出办公房,慢慢地往居所踱步而行,两个侍卫落后几步,紧随其后。

本来今晚马丁是要设宴招待丁家二人的,不过既然巴达维亚来人了,眼下显然最不着急的人就是他,先晾他们一阵再说。

出了议事厅的大院,马丁依旧在思考事情,走得很慢,恰似闲庭信步一般。

忽地就听得一声“请留步”,只见一人从路边蹿出,拦在马丁身前,显见他在此等候多时。

两个侍卫一见突发情况,赶忙拔出手铳冲上前来。

马丁已经看清来者是丁云峰,他摆手拦住侍卫的进一步动作,问道:“丁掌柜这是何意?”

丁云峰拱手说道:“马公子,方才我想再进去找你,可是门房偏偏不让,我只好在这里恭候,孟浪唐突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不愧是丁家出来的人,即便是专门负责商业的人,说话照样文绉绉的,谈吐间没有那些粗鄙之语。

马丁说道:“丁掌柜不必多礼,有什么事请尽管开口,马某洗耳恭听。”

丁云峰看看左右无人注意这边,便指着边上的一块绿地说道:“公子请这边说话。”

马丁不知道对方神神叨叨地搞什么鬼,不过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完全不担心对方会耍出什么花招。

这一片只有几百平米的绿地,连小公园都算不上,只是有简单的草坪树木凉亭,外加一些供人闲坐的石桌石凳。这里紧挨着议事厅大院,是马丁在建设时特别规划的,算是保留了白马庄大肆扩建后的一块净土。当时万达万科老杜等人都极力反对,说偌大的一片地,搭房子建商铺盖工坊哪样不好啊,偏偏拿来种一些无用的草木。不过他们的反对一律无效,在这件事情上,马丁罕见地独裁了一回。

马丁与丁云峰找了张石桌分别落座。

屁股刚挨着石凳,丁云峰就迫不及待地说道:“马公子,荷兰东印度公司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杀人越货之类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小菜一碟。这些人来找你,名义上是做买卖,实则很有可能是打着经商的旗号,想要打探白马庄的虚实,恐怕后续会有对马公子不利的举动。他们的狼子野心,老夫早已看透。”

马丁一听这话,简直要笑出声来,没错,荷兰东印度公司确实很牛逼,不过那是在海上或者殖民地,明国大陆还没有它放肆的余地,丁云峰这么说,摆明了是以为自己不知道内情:“这个就不劳丁掌柜操心了。我虽然不做海贸,但对荷兰人还是略知一二,他们的势力再大,手也伸不到这么远。”

丁云峰本来以为明国人大多对荷兰东印度公司不甚了了,一顿信口开河想要吓唬马丁一下,说不定就把荷兰人赶跑了,眼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不由得老脸一红,继续说道:“即便他们此行是想正当做生意,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跟这些西洋人打交道,一不小心就会吃亏,到时悔之晚矣。”

马丁微微颔首道:“言之有理。我对荷兰人也没什么好感。不过要说他们能从我这里占到什么便宜,丁掌柜也未免太小瞧于我了。”

丁云峰见马丁言语间滴水不漏,就是不顺着自己的口气往下说,当下只好直说:“马公子,我们丁家经营海贸已有数代,路子极广,白马庄的货品交给丁家售卖,绝对能够畅销四海。”

马丁听了这话,也只有呵呵了。

难道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销路,会比你丁家小吗?

70、谈判

马丁干咳一声,懒得与丁云峰理论丁家跟荷兰人的优劣,他站起身来,用一句“你说的,我心里有数”,结束了这次谈话。

丁云峰意犹未尽,还想试图说服马丁,不过马丁显然已经不打算继续听他废话,打断他的话头说道:“明日上午,我们三方一起到议事厅再议此事。”

丁云峰无计可施,只好怏怏不乐转身离去。

马丁正待离去,忽见亨克从不远处的灌木丛后站了起来,喊了句:“马公子!”

马丁不禁愕然:莫非你们约好了过来找我?

转念一想,马丁估计他的心思与丁云峰一般无二,也在这附近蹲点,想要抓住机会拦下自己给丁家上眼药,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半路杀出丁云峰这个程咬金。被抢了先机的亨克,想要看看丁云峰究竟会跟马公子说些什么,便一路尾随而来。

不过,由于马丁身边跟着两个护卫,亨克为了避免惊动这边,不敢过于接近,只能躲在灌木丛后,静候丁云峰离开之后方才现身。

很显然,在这个距离上,丁云峰所说的话,亨克断然听不到,否则丁云峰处处贬损荷兰人,恐怕他早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亨克何许人也,即便听不见丁云峰说些什么,也大致猜出来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但见亨克快步流星来到马丁面前,带着一丝讥诮的微笑说道:“这个丁掌柜,一定是背后贬低别人抬高自己,我估计他会把我所在的公司说得一文不值,这种行为可不是明国人所说的君子风范!”

马丁不接这茬,反唇相讥道:“阁下既然看见了,却躲躲藏藏不肯现身,似乎也不是君子所为。”

亨克一愣,随即反驳道:“其实我也在半路等马公子,只不过被丁掌柜捷足先登了。既然他找你谈话,我只能回避一下。不过我不希望马公子被小人误导,因此等在附近,同时我不愿被丁掌柜发现我的行踪,所以选择了灌木丛作为藏身之处。我说了这么多,用意就是要表明我这么做事出有因,而非马公子认为的那样,以为我是故意想要偷听你们之间的谈话。”

马丁点点头以示理解,同时反问道:“你说你担心丁掌柜的话会蒙蔽我的双眼,你看我像是那种很容易轻信别人的人吗?”

亨克看了看马丁,迟疑片刻,很认真地说道:“我看很像。”

马丁:……

话不投机半句多,马丁跟直癌男亨克没什么好说的,当下约好明早议事厅见面后,便不再理睬他,径直慢悠悠地继续前行。

秋香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苏苏下午过来之后,就一直没有离开。她跟秋香一个多月不曾见面,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晚上,苏苏照例跟秋香睡在一起,马丁所盼望的美人计,当然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转天上午,白马庄议事厅的会议室里,贸易三方正式开始第一次会晤洽谈。

白马庄方面是马丁和万达,丁家自是丁启桢和丁云峰,荷兰东印度公司则是亨克和苏苏。

三方坐定之后,亨克和丁云峰立刻针锋相对,开始了互相嘲讽,不过谁也没有占到上风。

马丁打断他们的言语交锋,道:“今天请你们来,是为了谈生意,不是看你们吵架。如果二位有此雅兴,不妨出去吵完,然后咱们再接着谈。”

既然在言语上都捞不到便宜,马公子又发话了,吵架的两人只得暂时住嘴。

马丁接着说道:“在开始今天的会议之前,我有个好消息要宣布。”

他朝万达略一点头,后者立即起身从墙脚的茶几上拿过来一个大纸包,在会议桌上铺了一张一尺见方的纸,然后将纸包里的东西哗地倒在纸面上。

那是一堆颜色雪白、颗粒细腻的结晶体,在纸面上形成一个小小的锥形。

“盐巴?!”

在场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这个。

这个时代胡建沿海已经有晒盐的盐田,品相好的盐巴能够达到这个水平,不过市面上售卖的盐大多粗细不一,更有甚者,奸商在盐里掺入大量杂质,使得卖相很差,也就是大户人家所用的青盐看起来还不错。

丁启桢第一个否决了心里的这个念头,白马庄的势力范围,目前还仅仅局限于南安一带,这里既没有盐田也没有盐井,马公子并非盐商所以也没有盐引,白马庄工坊加工食盐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马丁笑而不语,抬手示意众人不妨品尝一下。

丁云峰和亨克二人各自伸出两个指头,撮了一点结晶体放入口中,砸吧两个,异口同声喊出声来:“糖!”

马丁微笑着点头说道:“不错,这就是白马庄糖坊刚出产的白砂糖样品。“

南安一带种植甘蔗的不多,甜菜更是闻所未闻。白马庄出品的白砂糖,都是购买市面上的糖块,经过二次加工而成,因此产量并不大。

马丁准备试探着跟中左所接触一下。经过此次的闽南旱灾移民,郑芝龙在台岛已经拥有了几万的人力,马丁想要建议中左所明年让这些人在岛上种植甘蔗,进行粗加工后卖给白马庄。

台岛的气候非常适合种植甘蔗,甜度和出糖率都很高,荷兰人就在岛上种植了大量的甘蔗,用于制糖。

不过甘蔗的生长周期比较长,开春种下,要等到年底才能收割,因此短时间是指望不上了。

马丁计划着在大量收购粗糖进行精加工的同时,明年自己先行种植几百亩的甘蔗林,甘蔗汁可以炼糖,甘蔗渣还可以用于造纸。

实际上,白砂糖的样品马丁早就有了,之所以不提前拿出来,而是选择在开始商业谈判的时候亮相,就是为了给人留下一种白马庄工坊新品如潮的印象。

源源不断推出的新产品,能够充分表明白马庄工坊的研发力量强大,是一个能够持续给人带来巨额收益的合作伙伴。

丁云峰和亨克身为海贸方面的老行家,对于白糖自不陌生,这是海贸里的一项大宗商品,在货物清单里占有举足轻重的份量。

荷兰人更是在台南种植了大量的甘蔗,白糖就是大员热兰遮城除了鹿皮之外的另一个拳头产品,为荷兰人获取了高额的利润。

只不过,明代之前,因为没有掌握制糖术,所谓的白糖,也只是颜色略浅的红糖,直至明朝嘉靖年间,才发明了用黄泥水提炼白砂糖的方法。

《天工开物》关于砂糖的制取方法记述如下:去孔中塞草,用黄泥水淋下,其中黑滓入缸内,溜内尽成白霜。最上一层厚五寸许,洁白异常,名曰西洋糖,下者稍黄褐。

只是无论是大陆还是台岛产出的砂糖,细度和白度都无法与白马庄的白砂糖相媲美。

白马庄糖坊采用了超越这个时代的加工工艺,采用石灰和活性炭进行加工,色素去除率远在黄泥水之上,生产出来的全部都是低色值高品质的白砂糖,品相远胜市面上的产品,至于说这种方法制糖成本稍高一些,也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丁云峰与亨克俱是懂行的人,知道卖相如此之好的白砂糖,不论是运到不出产糖的日本国、高丽国,或是转运到西班牙的殖民地马尼拉,绝对是不愁销路的抢手货,价格对比普通的砂糖应该也能高出两三成。

丁云峰抢先问道:“马公子,但不知这种白砂糖的产量如何?”

马丁叹了口气道:“丁掌柜应该很清楚,闽南的甘蔗林数量本就有限,加上今年天不降雨,估计到了年底收成时,也收不到几根甘蔗。实话实说,我目前都是收购市面上的粗糖,由我们的糖坊进行深加工。由于我们掌握了独门的技术,因此生产出来的成品,就能够达到目前诸位所看见的这种标准。”

马丁停顿了一下,扫视一眼四个客人:“我们白马庄的货品会越来越多样,因此跟我合作,绝对能够让你们的海贸利润得到大幅提升。”

在场的人,自是知道马丁所言,是绝对能够实现的目标。

丁云峰沉声说道:“马公子,我对此也深信不疑。但不知经过一个晚上的考虑,马公子决定选择哪一方作为合作者?”

亨克也跟着说道:“马公子,我恳请阁下能够慎重评估合作者的实力。”

丁云峰一听正要怼回去,马丁已然开口:“此番丁府与东印度公司都派人亲临白马庄,足见列位诚意十足。鉴于你们双方都是海贸方面的巨头,我希望能够与你们双方都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

马丁当然不愿意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目前他所能想到的合作伙伴只有三个:中左所拥兵数万,不可轻侮;丁家朝中有人,不好相与;荷兰人极为强势,不容小觑。

白马庄目前还是一只幼兽,在它能够亮出自己的獠牙之前,马丁暂时还无法与上述三方势力相抗衡。

白马庄工坊出品的货物,将逐渐成为白马庄发展壮大的支柱,帮忙销售货物的合作者,就是支柱的基石,而这样的支柱基石,当然越多越好。

因此,如果能够跟这些人都保持一定的合作,即便某日跟其中一方发生冲突,也还能倚仗其他人出货,不会受制于人。

71、条件

听得马公子要玩一女侍二夫的把戏,众人俱是一愣。

以他们的想法,当然是全力压制同行,一枝独大,恨不得天下的生意都归于自家手中。

白马庄的货物他们已经见识过,确实都是别处找不到的精品。如果白马庄工坊的产品都由自己独家经营,没有竞争对手,利润方面就可以实现最大化。

一直以来,他们一贯的做法就是这样。

面对以前那些寻常的供货商,无论是丁家还是东印度公司,都是处于绝对强势的一方,拥有足够的选择权和话语权。

荷兰人虽然不能直接到大陆交易,但是他们不乏代理人,也就是后世所谓的买办,帮忙收购需要的货物。

他们不但会要求独家经营,还要供货商拿出最好的货源供应他们,并且负责送货到他们指定的港口,运输期间产生的损耗和次品,都要由供货商自行承担。

非但供货条件极其苛刻,供货商还要让他们欠一部分货款,这个欠款的多少跟货品、人情、实力等多方面进行挂钩,看情况给予很长一段时间的账期,年初发的货,可能到年中才能结清上一批的账。

凡此种种不平等的合作条约,之所以供货商要捏着鼻子接受,无非是因为这两家的货物需求量极大,而海贸所需的货物诸如蚕茧、丝绸、瓷器等等,几乎所有供货商都是同样的大路货,完全没有丝毫的区别,因为大海商的价格压得紧,就连议价空间也也相差无几。

因此,作为丁家或荷兰人,都是那些供货商争相巴结的对象。

反观白马庄的货品,都是市面上找不到的货物,常言道:一招鲜吃遍天,这样与众不同的货物,当然具有很强的市场竞争力。

所以,面对这两家巨头,马丁有足够的底气,也有足够的谈判筹码。

本来只有丁家来到这里,白马庄的货物虽好,怎奈还得依靠外人销售,丁云峰非常清楚这一点,故此还想着装腔作势拿捏一番,看看有没有可能稍微打压一下价格。

不巧的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亨克突然出现了,这真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无形之中帮了马丁的大忙。

有了两个竞争者,马丁就能够非常从容地周旋其中,获取利益的最大化。毕竟,他对自家的产品还是极为自信。

亨克听得马公子要跟双方都保持合作关系,皱了一下眉头道:“马公子,请问阁下有详细的规划吗?”

马丁点头说道:“是这样,我初步的想法,大陆方面我另有打算,你们两家同时在海外销售白马庄的货物,不过丁家只能往北销往日本国、高丽国、蒙古、后金乃至罗刹国;而荷兰人只能往南运到巴达维亚或者马尼拉,然后转口贸易至其它地区,波斯、欧罗巴等等都没问题。“

马丁采用的是后世通用的经销商模式,无非就是划片区销售,防止相互串货,从而变相地进行价格保护,让所有的经销商都能够保持足够的利润,这样他们才能有足够的兴趣进行长期的合作。

除此之外,马丁还打算逐步实行产品差异化,即针对不同的市场进行产品的微调。

对于马丁如此安排,丁云峰自然是喜出望外,他原有的海贸市场范围就是马丁划给他的那一片区域,对于南洋市场本就不敢奢求。

亨克却是一副欲求不满的表情,嘟囔着说道:“马公子,你这样的安排有失公允。南洋一带是我们公司的天下,你将那里划归我们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们在日本国同样拥有巨大的份额,你不能忽略我们在那里的存在。”

丁云峰当即叫道:“我说红毛鬼,马公子既然已经发话,岂能随意更改?我们只分得北方几处区域,你们的货物却可以从南洋发往各国,说起来是你们占了很大便宜,却偏偏人心不足蛇吞象,还惦记着从我们的碗里夺食!”

亨克大叫道:“谁是红毛鬼?!若不是看你年纪大,我非揍你一顿不可。你们的货物销往日本国,路程又近利润又高,我们运到南洋,又再转运别处,周期长利润少,这能比吗?换成你能够接受?”

一波犀利的人身攻击,加上实际利益的冲突,双方的言辞又变得剑拔弩张。

马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双方不要激动,听自己把话说完:“丁掌柜,坐在这里的,都是我的客人,请注意你的措辞不要带有侮辱性的字眼。红…呃,亨克先生也莫要多嘴,你说的这点我早有考虑,鉴于你们的运输成本要高于丁家,所以我给你们的价格,要比给他们的价格低一成。”

丁云峰闻言,不顾方才马丁提示他们不要插嘴,大叫一声:“万万不可!”

马丁倒是没有发火:“为何不可?愿闻其详!”

丁云峰的语速一反常态地变得很快,可见他真急了:“马公子请想,即便价格一样,我都要防着荷兰人为了贪图方便,偷偷地把货物运去日本国跟我竞争,如果你给他们更低的价格,我敢保证到时候他们一定会将货物全部发往日本,而不会自找麻烦运去南洋。”

事实上,在马丁说出给予荷兰人价格优惠时,亨克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确实是既然有价格优势,何必舍近求远,直接运往日本国就能从丁家手里抢占市场了。

马丁当然也料到了如果不加约束,那么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大概是百分之百,他面色一正说道:“我这人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言九鼎。亨克先生你听好了,我给你们这样的折扣,是为了弥补你们的运输成本,如果你们将白马庄的货物运到日本国,表明你们不是可靠的合作伙伴,那么我将暂时终止咱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到时候想要恢复发货,价格将高于丁家一成,并且以后每一次违规,价格就会上浮一成。”

顿了一下,马丁接道:“至于说监督这种行为的人选,就非丁掌柜莫属了。以你们在日本国的势力,一旦荷兰人做出此等举动,你们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收到消息。丁掌柜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搜集人证物证,然后反馈给我,我会马上做出处理,绝不姑息养奸。”

串货属于严重的市场恶性竞争行为,尤其是存在差价的时候。对于串货之类的扰乱市场行为的举动,马丁将会一以贯之的给予不遗余力的打击。

而让丁家负责举报荷兰人的不正当竞争,委实是一步好棋,丁家一定会非常乐意,并且积极地予以配合。

至于说荷兰人究竟有没有胆气赌一把,那就要看公司高层如何决策了。

一直没有开口的丁启桢,缓缓说道:“恕我直言,我很欣赏白马庄工坊的货品,不过我注意到以工坊的规模,这些货物的产量并不大,供应一家恐怕都无法满足,如何能够同时供应两家?”

这一语切中要害。

工坊产能偏低是马丁心里的痛,当初将民用工坊从军事工坊独立出来的时候,马丁仗着自己读过不少杂书,对一些货物的生产加工略懂皮毛,于是大干快上,一口气成立了十几个项目组,同时开展不同方面的研究。

卷烟、白酒和白砂糖的加工工艺相对比较简单实用,因此是最先研制出来的。

而那些玻璃、镜子、纸张等较为复杂的产品,虽然有了阶段性的成果,但要拿出可以售卖的产品,就要再等上一个阶段了。

三项新产品的问世,马丁最头疼的也是产量太少,正如丁启桢所言,即便供应一家也很勉强,同时供应两家,工坊主管林清水其实很想说一句:臣妾做不到啊!

不过,这两天丁家和荷兰人的相继到来,令马丁意识到产品的销路不成问题,目前最大的难处在于,即便眼下这两家合作伙伴给出巨额订单,由于人手不够,生产有限,白马庄也无法保证供货。

早上还没进入议事厅会议室之前,马丁就先去了林清水的办公房一趟,跟他商议此事。

林清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扩大厂房,增加人手,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便能够稳步提升产量。

马丁想出来的办法却是,将这些产品所有能够外包的简单粗加工环节,全部分给住在白马庄的人员去做,让他们可以利用业余时间赚一点外快。

粗加工外包后,工坊的工人就能做一些比较有技术含量的工作,由于腾出了更多的人手,无形之中等于增加了生产效率。

等粗加工完成后,再将半成品交由工坊进行二次加工,这样出品的速度就会稍稍加快。

马丁点点头,道:“丁三公子所言极是,目前来说,白马庄工坊的产能确实不足。不过诸位尽管放心,我们已经在尽一切努力采取必要的措施,产量将在一个月之内得到大幅提升。我的建议是,我们先将货品的价格确定下来,然后你们提交订单,并且支付定金,我们根据订单安排生产,一旦货物备齐,就会通知你们前来提货,到那时你们结清货款,一个交货周期就暂时告一段落,直至你们提交新的订单。”

等等!我们的规矩不是这样!

丁云峰和亨克两个冤家对头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发出声音:“定金?!自己上门提货?!全部付清货款?!海贸的玩法不是这样的!”

72、订货

确实如丁云峰和亨克所言,海贸行业不是马丁这么玩的。

无论是哪个稍有实力的海商,欠一部分货款、对货物挑三拣四、让供货商送货上门基本上都是三大标配,至于说定金,丁云峰和亨克都表示,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海贸,从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提起这茬。

自元朝海贸盛行以来这么多年,海商与供货商之间,已经形成上述那些不成文的行业潜规则。正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因此当马丁提出对他们来说相当不合理的条件时,他们决定据理力争。

两个对头罕见地站在同一战线,表示如此苛刻的条件难以接受,要求白马庄依着他们的规矩行事。

马丁若无其事地瞄了他们一眼,顾左右而言他:“南安城的郑鸿飞郑员外,对白马庄工坊的货物极其上心,经常过来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前两天他才来过一趟,可能是听到了关于卷烟和白酒的风声,缠住我说想要代理白马庄生产的货物,被我好说歹说才打发走。我想你们应该都非常清楚,他是中左所安插在南安城的人员,以他的身份地位,当然没有资格做出重大决策,所以这必然是来自郑芝龙的指令。之前我已经和郑芝龙交易过几次,卖给他一些珍珠饰品,总的来说他的势力和能力,肯定不在你们两方之下,而且坦白地说,他毕竟是一介武夫,做起生意来干脆利落,决不会拖泥带水,委实是个不错的商业伙伴。我之所以不愿意与他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主要还是因为我不愿同一个海贼王走得太近——当然,我已经断定三个月之内,他必定会接受朝廷的招安,到时候他有了官身,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如果你们还纠缠于这些细枝末节,那么机会就有可能落在郑芝龙的手里。”

马丁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们两个不要以为结成联合阵线就自以为可以跟我谈条件,郑芝龙比你们爽快,大不了我们一拍两散,我回头去跟他一起玩。

旁人只知郑芝龙确实名头响亮,海贸也经营得有声有色,不过对于马丁和郑芝龙的关系,却是持怀疑态度。

唯独丁启桢认为,马丁必定与郑芝龙有所勾搭,白马庄里留容的那些个宫本、小次郎等日本浪人就是明证。一念及此,他心下不由得有些纳闷:既然中左所的海贸交易量足以与丁家、荷兰人相抗衡,而马公子跟郑芝龙似乎关系匪浅,那么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为何白马庄不跟中左所合作,却偏偏要另找他人?

在听到郑芝龙这个名字后,丁云峰和亨克登时哑口无言。虽然不敢确定马公子的话里话外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可是他们不敢去试错,万一郑芝龙真如马公子所言是一个办事干脆利落的人,他就很有可能一锤定音拍板此事,届时两家人可真要欲哭无泪了。

看看态度一下子变得老实了许多的谈判对手,马丁满意地微微一笑,让万达给出几种货品的报价。

考虑到长期合作的因素,而不是一锤子买卖,白马庄给出的报价,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合理的。

卷烟和高度白酒,没有同类产品对比参考价格,在这个时代又都属于高档消费品,因此定价肯定会高一些,马丁粗略地估计一下,毛利率超过了100%,相对于其它海贸货品供应商15%左右的毛利,简直就是暴利。

这般夸张的利润,让马丁产生一种自己是在售卖毒品的错觉。

利润最低的是白砂糖的价格,这个价格是根据万达从泉城府海贸商那里搜集到的市场行情价,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给出的报价,基本上与海商开出的最高等级的砂糖价格持平,而白马庄的产品质量却明显胜出一筹。

亨克拿到的报价,比这个价格还要低一成。

白马庄的目前出品的白砂糖,只是对粗糖进行精加工而已,能够做到这样的价格还有可观的利润,完全在于它的人力成本优势。

在这次的大旱灾中,各处工坊也招收了大量的临时工,这些人只要象征性地给几个钱,甚至不必付给工钱只要管饱饭,就愿意来工坊上工。

不过免费劳动力不会年年都有,马丁想着等过了年底,工坊的人工成本会略有上升,但总体来说这年头人力不值钱,成本不会增加太多。

等到明年,由于人力的增加和产能的极速提升,白马庄的粗糖采购量将急剧上升,粗糖的采购成本便会大幅压缩,此消彼长之下,总的来说未来成本还是会降一些。

从丁云峰和亨克的表情来看,他们对于这样的价格还是相当满意的,这让马丁感觉自己的报价似乎太保守了些。

不过这样也好,让下家拿到心理预期之内的价格,等于说给了他们足够的利润,这会让他们更加卖力地推销产品。

接下来当然就是订货的重头戏环节。

如果没有要求按订单的金额支付60%定金的规定,马丁相信这两家一定会给出一份天文数字的订单,而白马庄的产能有限,这样就能够挤压对手的货物供应量。

不过有了定金的限制,丁云峰和亨克明显表现得非常理智。

珍珠项链和珍珠手链是将他们吸引过来的原因所在,订单里肯定少不了这两种货品,而且这是现成的货物,结清货款就能够当场提货。

只可惜对于外人而言,马公子的珍珠饰品是稀世珍宝,是高大上的奢侈品。

珍珠饰品总数也就剩十箱左右,真真是卖一件少一件。为了控制出货量,它们的价格也被马丁分别提到了一万两和八千两白银,再由他人转手卖出,价格都要一万多两纹银一条,也只有王孙公子、皇家贵族或者豪门巨富才消费得起。

故此两家的订单里,珍珠饰品也就一人订了十几条。

其它的卷烟、白酒和砂糖,丁云峰和亨克的本意当然是多多益善,不过毕竟身上所携带银票有限,想要筹措资金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经过一番左思右想的纠结,二人综合考虑自身各方面的所需,各自给出了一份订单,并且根据订单的金额,支付了相对应的定金。

厚厚的两摞银票放在桌上,万达叫来几个账房先生,逐一认真核对,确认无误后,交由账房放入专人看管的银库里。

收到总计四十万两以上银子的大额订单及大笔定金的马丁,安排了一场丰盛的晚宴,庆祝三方正式确立合作关系。

作为工坊主管的林清水,也受邀参加了这次的宴席。

酒宴尚未开席之际,马丁命人取来四个精致的礼盒,说是赠送给四个客人的见面礼。

丁启桢注意到四个礼盒上分别有四人的名字,既然要按名字分开送,估计里面的礼物各不相同。

他打开自己面前的礼盒,里面是厚厚一叠洁白无瑕的纸张,比他见过的任何一种纸都更完美。

马丁笑道:“这是我们的纸坊刚试制成功的纸张,不过不是用来售卖的,我们打算自己印刷书籍,如果丁三公子年终过来,我肯定能够送你几本书,不过眼下时间来不及,只好送一些白纸聊表心意。”

亨克也迫不及待地打开自己的礼盒,突然像是见了鬼似的惊叫一声,他这么大块头,嗓门无比洪亮,吓了在场众人一大跳。

众人抬眼看去,礼盒里面装着一个造型怪异的大口玻璃瓶,里面装满了白酒,用一个软木塞封住瓶口。

玻璃瓶显然是白马庄玻璃坊失败的试验品,不仅玻璃颜色不够清澈,就连造型也不圆润,有几处明显的瑕疵,看上去透着一股古怪的后现代颓废气息。

即便如此,这也是这个时代罕见的物品。

亨克尖叫并非是因为看见玻璃瓶,而是玻璃瓶的白酒里面,赫然泡着一条蛇。

这条蛇是一条成年的剧毒五步蛇,灰褐色的花纹,三角形的脑袋,由于身体过长,在瓶子里挤成一团,隐约可见一些药材混杂其中。

亨克有些搞不清状况,这么好的白酒,怎么会有一条蛇在里面?

马丁见亨克大惊失色,忙解释道:“这是用五步蛇加上当归、防风、羌活、天麻等中药材泡出来,名曰白花蛇酒,对于人体大有裨益。”

住在海边或者常年在海上奔波行船的人,容易患上风湿疾病,年老体衰之时将会痛苦不堪,常饮白花蛇酒,便可缓解风湿症状。

马丁见白马庄玻璃坊经过无数次失败实验,仍然无法生产出满意的产品,残次品倒是做了一大堆。本着节约资源的心理,他命人从中挑选出一些勉强能够使用的瓶瓶罐罐,用来作为各种用途,蛇酒就是其中之一。

亨克不听还好,听了马丁的解释,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哦上帝,这东西难道可以喝吗?”

马丁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当然可以,这叫蛇酒,饮用后可以强身健体,五步蛇可是难得之物,我总共也没泡多少瓶,今天是看在大家合作愉快的份上,才拿出两瓶送给你们。”

丁云峰闻言打开盒子看了下自己的礼物,果然和亨克的的一样。他见亨克望着蛇酒依旧一脸嫌弃的表情,便道:“既然你不想要,干脆送给我得了。”

说着,伸手就去取那酒瓶。

谁知亨克一抬手就打开他的手臂,眼珠子一瞪:“谁说我不想要?”

73、刺探

虽然充满东方神秘色彩的蛇酒,让人光是看着就觉得渗得慌,就算借亨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尝试去喝一口那酒。他认为如果那么做的话就是自寻死路,自己绝逼会中毒身亡。

但是,用来装蛇酒的那个大玻璃瓶,很明显让他感到眼前一亮。

这年头,玻璃还是极为罕见的物品。亨克很幸运地见过几次,不过都是一些表面粗糙的小片玻璃,还有看着很漂亮的彩色玻璃珠——那是因为做不出纯净无色的玻璃珠。他曾听说埃及人能够使用模具,生产出比较精致的玻璃杯,但数量极其稀少,被世人冠以水晶杯的美称。

据说郑和下西洋之时,就曾经带回几个能够制作玻璃的匠人,但技术方面并没有什么突破,而且仅限于宫廷御用,后来这些技术也失传了。

目前可以确认的是,除了白马庄初步掌握了玻璃的澄清与吹制玻璃器皿的技术之外,根本无人晓得。

所以白马庄的大号玻璃瓶,可谓蝎子拉屎独一份。

亨克觉得眼前的玻璃瓶,虽然模样很诡异,一看就知道是没能成型的失败品,不过假以时日,白马庄一定能够做出完美的玻璃瓶。

玻璃的生产技术,相对于卷烟白酒之类不可同日而语。马丁对此也只有一些不全面的记忆,依稀记得原料有石英砂、石灰、天然苏打之类,用高温熔化开来,再根据需要进行吹制。

白马庄玻璃坊在马丁的提示下,特意建造了一个能够将温度升至1200度的小高炉,用来熔化石英砂。

只不过由于记忆不完全,马丁传授给玻璃坊的技术并不完善,例如玻璃澄清、去除气泡和器皿的吹制,都要依靠工匠逐步摸索。

亨克指着玻璃瓶问道:“马公子,这瓶子也是你们工坊的货物之一?”

马丁点头说道:“不错。不过这玻璃瓶目前的技术还不够成熟。至于说何时能够生产出合格的产品,这就要请教白马庄工坊的林主管了。”

在酒席上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林清水,出身虽是卑微的匠户,不过几个月的管理历练,已经让他的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面对外人也能够侃侃而谈:“目前为止,我们的玻璃品试制进展颇为顺利,不过在座各位应该都知道,玻璃的制作难度非常之大,我们的工坊正在一步步克服这些困难。以我个人的判断,估计到年底之前,应该能够拿出令人满意的玻璃器皿。”

亨克和丁云峰都表示非常期待玻璃制品的正式发售。

至于送给苏苏的礼物,是一支精致的燧发手铳,这当然是白马庄军事工坊自己生产的,只不过按照马丁送礼的需求,对手铳的外表进行了一番装饰,看起来非常精美。

丁启桢对这支手铳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注,借过来把玩一阵,这才还给苏苏。

晚宴散席过后,马丁刚送完客人,正在跟林清水交代事情,秦朔幽灵般从角落闪出,凑到马丁近前低声说了几句话,马丁连连“嗯,嗯……”了几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林清水似乎对秦朔这个特务头子颇为忌惮,在他跟马公子交谈的时候,很自觉地闪到一旁。

听完秦朔的密报,马丁沉吟一下,打发走林清水,对秦朔说道:“走吧,我亲自跟你过去看看。”

马丁带着几个亲卫,跟着秦朔出了门,七拐八绕,来到一座不起眼的院子外面。

这座院子位于某条巷子最里端的背静之处,门头没有任何标志,而且大门紧闭,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秦朔抢前两步,用两根手指捏住门环轻叩门板,细听之下,敲击的节奏一长二短,连响三次。

就见大门上的一个小窗口从里面被人打开,似乎有人正从里面往外张望,看清来者乃是秦朔以及白马庄庄主之后,大门迅速拉开一条足以让人进去的缝隙。

于是,一行人就从那缝隙里闪身进去。

开门那人前头引路,几个亲卫被安排进前厅休憩,秦朔则带着马丁来到一间厢房外。

只见里面烛光高照,几个人正在严厉审讯匍匐在地上的一个男子,那男子的身后,还站着两个彪形大汉,手里拿着硬木短棍,只要那人不肯老老实实回答提问,他们就会用短棍狠狠地戳过去。

原来这里便是保密处的办公地点,由于工作的特殊性,保密处必须避开众人的耳目,不能在议事厅大院里跟其它部门一起办公,因此秦朔用马丁拨付给他的专项资金,买下了这个不易引起外界注意的地点,方便办案。

与此同时,他征得马丁的同意,从保安营和协警队抽调了二十几个人,总算把草台班子给搭了起来。

目前来说,保密处只接受马丁的直接领导,工作也只对马丁一人负责。

见马公子和本部门的头目莅临,一干人忙暂停讯问,躬身迎接。

马丁皱着眉头说道:“我不是说过,查案的时候,在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之前,不能对白马庄的人进行拷打吗?莫非此人被抓了现行不成?”

马丁判断这个疑犯就是丁家之前在白马庄收买的眼线之一。由于丁启桢这次亲临白马庄,这个眼线很有可能试图与丁启桢联络,从而被严密盯梢的保密处锁拿归案。

负责讯问的那人露出一种古怪的表情,摇头说道:“公子,在你们进门之前,此人刚刚招供,他并非白马庄的人,而是丁启桢的随从之一,名叫丁冬。”

马丁眉尖一蹙:“丁冬?听这名字应该是丁启桢的家仆,你拿他作甚?”

这时秦朔抢着答道:“启禀公子,这小子傍晚的时候,一个人鬼鬼祟祟地接近保安营的营区,被李营官的暗哨抓住。李营官认为此人居心叵测,故此让我把人提过来严加审讯,务必问出他企图潜入营区的目的究竟何在?”

由于白马庄保安队的老营区地盘有限,容纳五百人决无可能,现如今保安营的驻地已经改到了后山,离着白马庄有几里路。那里划出一片军事隔离区,禁止闲人进入营区。

在秦朔向马丁说明情况的时候,趴在地上的丁冬扬起头见是马丁,知道马公子是白马庄庄主,一句话就能够决定自己的生死,赶忙告罪求饶,说自己傍晚时想到四处逛逛,不料却因人生地不熟而迷失方向,一不小心误入军营禁地,请马公子网开一面。

后山军营离白马庄足有两三里路,越往军营方向走就越偏僻,而且军营设在半山坡,所以丁家的家丁自称迷路走失,有悖常理,可能性微乎其微。

最大的可能是,这个名叫丁冬的家伙,确实是想要摸进军营查探虚实。

马丁当然知道这一点,他冷冷地说道:“你接近军营想要干什么,你自己心里非常清楚,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的交代自己的所作所为,我看在丁三公子的面子上,或许会放你一马,如果你心存侥幸想要蒙混过关,那么你一定会为自己的决定付出相应的代价。落在我的手里,即便三公子开口求情,你别指望能够轻松脱身。”

不过丁冬依旧把希望寄托在三公子身上,他相信以三公子的宽厚仁慈,一定会想方设法全力营救自己。

当下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迷路了,所以才会不小心闯入禁地。任凭秦朔等人如何威逼利诱,就是撬不开丁冬的嘴巴。

马丁猜测最大的可能是,保安营最近一直都训练射击,虽然军营里利用山地的坡势,搞出来半隐藏地下的射击训练场,吸收了大量的噪音,不过白天站在白马庄这边,侧耳倾听,还是能够隐隐约约听到一阵阵沉闷的若有似无的枪声。

或许就是这枪声吸引了丁启桢的注意力,听说那里是白马庄保安营的营地,于是他派出了自己的家奴,试图去看看情况,结果就导致了丁冬被当场抓获。

马丁转头问秦朔:“丁启桢来白马庄后,他本人或者手下的其他人,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秦朔答道:“丁家带来的仆人太多,我们无法一一跟踪,只能挑选看着比较可疑的人作为目标,都没有什么异动,也有可能是有做了什么我们没有注意到勾当。倒是丁启桢一有空就到处跟人闲谈,似乎对白马庄的一切都比较感兴趣,不过同样也没有异样。”

看来丁启桢为了保护自己潜伏在白马庄的眼线,轻易不会跟他们接触。但是同时他又对白马庄保安营那里发出的声响颇感兴趣,于是就让自家比较机灵的仆人前去侦查一番,结果就被保安营的暗哨给当场逮住。

至于说丁三公子还有没有派出别的仆人分头行动,由于没有被抓,也就不得而知了。

马丁见丁冬不肯如实相告,心里也感觉无所谓,反正只要知道此人就是丁家仆人就行。

暂时来说,马丁还不想跟丁家闹翻脸,因此他采取的措施就是,将丁冬暂时收押起来,然后假装没有发生过这件事情。

74、敌意

马丁等着丁启桢跟他开口要人,可是丁家压根儿就没在他面前提起仆人失踪的事情,仿佛这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们派人从泉城府紧急调来车马,将白马庄现有的卷烟、白酒和砂糖等货物库存全部拉走,算是交割了订单上的一部分货物。

亨克知道公司在泉城府有长期合作的商号,但毕竟不如丁家如此便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现货被人拉走,而自己只能等下一批货物生产出来之后,另行约定来南安提货的时间。

为此,亨克还将荷兰人在泉城府的代理人的商号名称报给马丁,表示白马庄的第二批货物完工后,可以直接联系那个代理人前来提货。

两批人先后告辞离开了白马庄。

苏苏心中虽有些不舍,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侠气十足地说了句“后会有期”,便头也不回跳上马背,扬鞭策马绝尘而去。

马丁知道多说无益,也没有半句挽留的话语,只能等白马庄发展到一定规模时,再考虑招揽苏苏的事情。

亨克的骑术远逊于苏苏,顾不得跟马丁多礼,紧握缰绳目视前方,以便更好地控制马匹跟上苏苏。

丁云峰告辞上轿后,丁启桢脸上带着他惯有的微笑,也朝马丁拱拱手,道声“珍重”,翻身上马,随着丁家的队伍离去。

望着丁启桢的背影,说实话,马丁的心里依旧颇有些疑惑。

丁启桢既然决定跟着丁云峰来白马庄,偏偏又不肯正大光明地来,非要装扮成一个随从,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被马丁当场指认之后,丁启桢很坦然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尴尬,并不能表明他心里没鬼,只能说明此人心智极其成熟,根本不会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

联想到丁启桢饱读诗书,必然深受儒家思想影响,对于离经叛道的白马庄不会有太大的好感。

不过令马丁感到失望的是,由于丁启桢的名头太过响亮,他的到来,不免让马丁心生警惕,将他当成了一个劲敌,不仅吩咐协警队提升了白马庄的警戒级别,还命令秦朔派出保密处的所有人手,对丁家尤其是丁启桢本人进行监视,提防他在白马庄搞出什么动作。

可是接连几天,丁启桢除了比较喜欢四处闲逛找人聊天之外,并无实质性的行动。

丁启桢既没有跟潜伏白马庄的内线接触,也没有尝试着策反白马庄的高层骨干,连丢了奴仆也没放一个屁,根本就没有半点智计百出的高人风范,倒更像一个对任何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公子哥。

依着之前旁人对他的评价,这绝不像是丁三公子的行事风格!

不过事实胜于雄辩,丁启桢这次确实没有越雷池一步。

马丁针对丁启桢采取的种种防范措施,仿佛一拳打到空气里,完全变成了无用功……

出来白马庄,绕过南安城,丁启桢忽地下令队伍在官道边的凉亭里暂且休息片刻,然后吩咐一个家丁进城去办事。

丁启桢要做的事情,丁云峰当然知道内情,他愕然问道:“三公子,咱们都看过白马庄的货物,净是些好东西,难道您还……”

丁启桢一改之前在白马庄的平静面容,罕见地露出一丝忧色:“最可怕之处,就在于白马庄能够造出上等的货物。你想想看,这些货物必定能够畅销各地,一旦给它几年时间,便会积蓄大量的钱财,到时候白马庄有钱有兵,只怕又是一个陆上的郑芝龙。”

丁云峰想了想,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说道:“三公子所言极是,不过这些事情自有地方官府操心……“

丁启桢闻言面色一沉,不怒自威:“我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虽则丁忧在家,但既然知道此事,岂能袖手旁观?你这话糊涂了。”

丁云峰赶忙告罪:“三公子勿怪,是老奴多嘴了。”

停了一下,他忍不住又问:“既然三公子决定不姑息纵容白马庄,那为何……”

“你是说为何我们还要跟马公子买货,跟他约定合作关系?还要付给他定金?”

丁云峰点点头。

“我此番乔装改扮来白马庄,本想私下里查访一下其中的虚实,却被马公子当场认出,以至于为了不引起他的戒心,我不得不放弃了出发前的计划,千方百计想消除马公子的疑虑,让他麻痹大意,这其中最有效的手段,就是跟白马庄结成贸易关系。这样,等到官兵兵临城下之时,才会让他措手不及。”

顿了一下,丁启桢叹了口气:“可惜我还是大意了,不该让丁冬去后山转转,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近白马庄保安营。我估计他是求功心切,过于接近兵营,结果落到了马公子手里。”

丁云峰迟疑了一阵,问道:“那么三公子你接下来究竟要怎么对付白马庄?”

丁启桢回答得很干脆:“今日回到泉城府,我要连夜求见王知府,请他务必派出大军,一举铲除白马庄。”

“会不会太急了些?白马庄短时间内掀不起大风浪,何不等过一段时间再发兵不迟?”

丁启桢摇摇头道:“据我了解的情况,白马庄的保安营刚扩编,正在训练新兵,目前正是难得的出兵机会。若是等他们的训练完成,官府只怕需要更多的兵力。”

看来这几天丁启桢四处找人聊天,收获还真不小。

丁云峰听得三公子的话语,已然在默默思索官兵攻占白马庄后,丁家将所有工坊据为己有的可能性。

如果这个想法变成现实,那么丁家的实力将会再上一个新台阶。

不久,那个进城的家丁,会同另外一个早先抵达县城的丁府家丁,带着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回到了凉亭。

那汉子到了丁启桢跟前,纳头就拜:“卑职南安巡检司刘飞,叩见丁三公子!”

原来此人便是上次偷袭白马庄,结果所有部下都被俘虏,最后大败而归的刘巡检。上回白马庄进攻南安城时,他还一心盼着马千总能够打败贼人,自己便可趁机解救部下,不过自从马丁炸毁南安城门后,甘知县根本不再提及白马庄的事情。

刘巡检一看救人无望,又想要重新招兵买马再度组建班底,不过为了掩盖惨败的事实,不被追究责任,他重金贿赂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几乎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掏空了,手头已经没剩几个钱,去跟甘知县商议,甘知县两手一摊,说县衙门更穷,哪怕是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于是重新招人的念头只好就此打消。

刘巡检无法可想,此后就只能一直保持光杆司令的地位,什么查街巡夜抓私盐之类的工作,一律中止。

无所事事的刘巡检,游手好闲了两个月,直到前几日有人找上门来。

那人自称是泉城府丁府的家丁,奉丁三公子之命来找刘巡检,说是这几日三公子就会前往白马庄一趟,然后在回程时,想跟刘巡检见上一面。

刘巡检的官职虽然不入流,毕竟是官场中人,自是知道丁家与泉城府知府大人王猷过从甚密,丁三公子本人更是天子门生,只不知三公子因何要见自己。

丁启桢伸出双手将对方搀起:“刘巡检,我今日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跟我去面见知府大人,恳请他发兵攻打白马庄吗?”

刘巡检看着丁启桢,似乎一时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丁启桢只得又重复一遍,并且说道:“知府大人尚不知道南安城情势危急,府城的官兵对这边的情况也不熟,这两方面都需要一个熟悉内情的人。我从泉城府出发之前,就想到既然巡检司败于白马庄,那么刘巡检就是最好的人选,故此我前几日路过这里时,就安排家丁进城找你。”

刘巡检红着脸说道:“败军之将,让三公子见笑了。”

丁启桢肃然道:“知耻而后勇,此番若是府城出兵,定然是大军发动雷霆一击,刘巡检随军行动,正可以一雪前耻,而且扫平白马庄反贼,实属奇功一件,到时候知府大人论功行赏,少不了你的好处。”

刘巡检也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绝不能白白错过,当下极为干脆利落地应道:“三公子抬爱,卑职敢不从命?!”

马丁自然不知道,丁启桢已经打定主意要说服知府衙门出兵进军白马庄,并且把刘巡检也拉上了他的战车。

过没两天,潜伏丁府的陈大突然回到白马庄。

秦朔立即带着他面见马丁。

马丁一见到陈大,立即皱起眉头问道:“莫非你的身份败露了?”

陈大摇头道:“没有。不知是何原因,丁府突然裁撤人员,凡是今年进入丁府的下人,一律辞退,无一幸免。”

马丁立即醒悟过来:自己是今年四月底前往泉城府跟丁家进行接触的,此前双方根本毫无瓜葛,那么丁启桢行踪泄露,必定会怀疑府里出了内鬼,最大的可能便是马丁来访后才安插进来的眼线。丁启桢料敌从宽,干脆将今年招收的下人一律解雇,永绝后患。

如此看来,丁启桢对于白马庄,还是抱有一定的戒心甚至敌意。

75、劫狱

不论丁启桢的用意何在,眼下马丁暂时还顾不上深究此事,因为有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来拍板。

两天前,叶司吏给白马庄通风报信,说有个自称名叫刘三的商人,在衙门口活动,目标就是大海贼刘香的侄子刘东。

上次白马庄佯装攻打县城时,刘东想要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结果在偷袭白马庄营地时,被保安队包了饺子,刘东本人被俘虏,还招供出刘香在南安城的暗桩。

当时马丁觉得刘东已经受了重伤,又物尽其用,没什么利用价值了,就把他交给甘知县,丢进南安县的大牢里自生自灭。

谁知刘东毕竟年轻,身体又极健硕,挨了几日后,伤口竟然渐渐痊愈,没多久就完全康复。

甘知县将此事呈文到府城,王知府得知刘东乃是大海贼刘香的亲侄子,觉得兹事体大,又上报巡抚衙门。熊文灿一看也不愿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于是干脆上报刑部。

这一番层层上报,公文往来耽搁了不少时间,刑部一时又没有定论,故此刘东依旧还是关在南安县衙大牢中。

可能是刘香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侄子的下落,便派这个刘三前来南安,试图花钱打通关节,将刘东等人救出去。

不过此事却极是难办。

一同被俘的其他人还好说,但刘东的身份过于特殊,他是海贼头目之一,又是刘香的近亲,眼下他落网之事又在刑部落了案,事关重大,南安刑房的司吏,纵然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断然不敢这般胡来,将刘东偷偷释放。

刘三还不死心,他随身带着不少银票,在衙门上下大把撒钱,大有不得手誓不放弃的架势。

叶司吏将此事告知马丁之时,丁家二人和亨克都还在白马庄,马丁腾不出手来处理此事。

一俟两拨人马离去,马丁立即吩咐秦朔加派人手,全力监视刘三的行踪。

刘三为了行事方便,就在县衙门边上租来一座小院,带着几个随从住在这里。

从他出现在南安城,整天没干别的事,净是跟刑房和牢房的人打交道,上至主管部门工作的司吏,下至寻常的公差牢子,今日请这人喝酒,明天请那人吃饭,还时不时地往这些人手里塞钱,没几天就称兄道弟无比熟络。

公门中这一干人等虽然不敢擅自放走刘东,但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总要对牢里的刘东百般关照。

秦朔的手下对刘三一伙跟踪了几日,发现他每天会派出一人离开南安城,去向不明。

通过一番观察以及侧面了解,秦朔得出的结论是刘三原本带着十几个人来到南安,但由于每日都有一人离去,所以留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少。

将刘三这一反常的举动报告马丁之后,二人谈论起这其中究竟蕴含着什么阴谋。

刘三此行的目的,表面上看起来,像是要花钱营救刘东,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秦朔原本就是县衙的捕头,对于衙门口的事情门儿清。他向马丁仔细介绍了关于县衙里刑房和牢房的内情。

两人合计了一下,刘香乃是大海贼,自然非常清楚落网的海贼,既然已经上报朝廷,绝无花钱脱罪的可能。

明廷对于海贼的一贯作风是杀无赦,也只有确实拿郑芝龙没办法,才不得不进行招安,但是被俘的海贼,只有死路一条。

刘东入狱,一个秋后问斩肯定跑不了,这从朝廷的塘报就能看出端倪,林司吏说本月的塘报上就刊发了刘东被抓的消息,关于定罪方面的措辞十分严厉,可以总结为四个字:“定斩不饶”。

不过即便是要将刘东开刀问斩,在哪里行刑目前也未可知,这就要看刑部最终的批复,有可能是在南安城就地处决,也有可能为了取得更大的震慑效果,要求县里将人犯押解到府城问斩。

不论在哪里处死刘东,这个时间都不会拖得太久。刑部虽然向来办事拖沓,但这种没有争议的案件不会有太多的流程,秦朔判断最迟下月初县衙便会收到刑部的批文。

也就是说,留给刘东的时间已然不多,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的生命已经进入死亡倒计时了。

马丁由此断定,刘三此次前来南安,醉翁之意不在酒,最大的可能性是想要摸清县衙门的底细,甚至收买几个内线,然后组织人马劫狱,或是在刘东被押解去泉城府的途中把人抢走。

他之所以要天天派人离开南安,多半是为了传递这里关于这里的详尽情报,以便劫狱能够一举获得成功。

为了摸清楚刘三身边的人,离开南安后去了哪里,马丁让秦朔亲自带人跟踪一趟。

秦朔离开之后,马丁来到位于后山山脚下的保安营营房。

这段时间一直忙于抓紧训练新兵的李浩南和沙海闻报,连忙赶来面见马丁。

马丁开口问道:“目前新兵练得如何?”

李浩南非常自信地回答:“我们的新兵一日三操,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除了队列尚有欠缺之外,其它方面都已经全部达到了训练科目的要求。”

“好,带我过去看看。”

白马庄保安营目前总人数已经超过五百人,内中除了抽调几十人跟随叶继欢护送灾民前往尚杭紫金山之外,其他人都在营房里,由老兵带着新兵参加训练。

目前保安营分为五支小队,可以进行模拟实战的对抗训练,效果比之前要好许多。

马丁看了会儿新兵的表现,觉得问题不大,基本达到了自己预期的目标,当下便告诉李浩南,这两天有可能要将队伍拉出去打一仗,命他做好相应的准备。

李浩南闻言大喜过望,说正愁新兵没有实战经验,想着该如何弥补这块短板,没想到公子早有安排。

马丁笑道:“哪里是早有打算?只不过恰好遇到一个好机会罢了。”

劫狱不是一件小事,尤其是刘香在南安城的暗桩被马丁拔除后,以他的势力范围,只能将行动人员分批调派到漳城府的据点,然后从那里出发,前来南安县城营救刘东。

对于海贼们而言,南安城眼下没了巡检司的兵马,城墙还破损一截,只用栅栏围挡,相当于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

但是漳城府守备名义上是有数千人马,再怎么吃空饷,三百的亲兵还是有的,刘香的手下跨府奔袭劫狱,回程肯定还要经过漳城府,为防漳城府官兵的围追堵截,他的此次行动势必要派出大批人马,人数应该在三百人以上,并且装备精良,以防救人不成反而再次损兵折将。

听完马丁关于大批海贼可能会来南安劫狱的分析,李浩南和沙海对视一眼:这还真是个实战练兵的好机会!

不过马丁所说的一切,都是源自他和秦朔根据种种迹象进行的分析判断,事情的发展方向是否会如他所愿,还不得而知,须得等到秦朔带回更可靠的情报。

马丁自认为此事应该有七八分的把握,他命令保安营立即做好作战前的一切准备工作,以便随时都能出击,以五天为基数的武器、弹药、干粮等物资必须全部就位。

马丁告诉李浩南:“此番作战,我将亲自领军,不过具体的指挥由你和沙海负责,你们要尽快召集队官,做好全军的动员工作。”

李浩南迟疑了一下:“公子,此次贼人势大,将会是一场大战。我和沙海领兵出战,请你坐镇白马庄,静候我们的捷报。”

马丁反问道:“怎么说,难道你对自己的部下没有信心吗?

李浩南矢口否认道:“当然有。如果我觉得兵没练好,必然会如实相告,而不是硬着头皮让他们上阵送死。”

马丁点点头:“你对你的部下有信心,我也一样,我对你和沙海有信心。”

76、出击

亲自带队出去侦查的秦朔,很快就赶回了白马庄。

他顾不上休息片刻,马不停蹄地面见马丁汇报敌情。

马丁见他满脸疲惫,知道他必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合眼,便亲自给他端了一杯茶,让他坐下慢慢说。

秦朔喝了一口热茶稍稍解乏,将两天以来的情况如实地娓娓道来。

那日他带着陈大陈二,备马守候在刘三租住的院落之外,果不其然,当天刘三照例派出一人离开南安,骑着快马出了南门,一路向南而行。

为防被对方察觉,秦朔三人小心地操控马匹,忽前忽后,轮流盯梢,午后时分便已到了漳城府地界。

前面那人寻了一处路边的鸡毛小店,草草地叫了些饭菜果腹。

秦朔三人简短地商议几句,由陈大到前头的岔路口候着,秦朔和陈二在原地盯守,胡乱啃些干粮充饥。

那人吃饱了饭,歇了一阵,继续赶路。

秦朔三人再度不即不离地跟上。

那人越往南走,越接近海岸线,他相继过了漳城府和陇海县,继续往漳蒲县方向前进。

不久,他再度往东南方向进入另一条官道,这条路已然不是通往漳蒲县城,而是通往靠近海边的佛坛镇的路。

直至天近黄昏,那人才拐入距离佛坛镇十几里外的一个大村寨。

由于情况不明,秦朔三人当然不敢贸然靠近村庄,纵马先从大路上跑过去一段路,然后才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路边小树林里,由陈二留下照看,秦朔与陈大徒步往回走,来到村外的一个小山坡之上,近距离往里窥探。

这个村寨非常靠近海边,秦朔目测从那里距离海边的一个小码头,最多只有几百步的路,他注意到,码头处停泊着几艘渔船,在码头与村子之间的空地上,还晾晒着几张渔网,表明村里有不少渔民。

村寨被一道一丈多高的木栅栏围住,只开了两个出口,一个出口通往海边码头,另一个出口可以抵达秦朔三人方才路过的那条官道。

从秦朔所处的小山坡看去,寨子里可谓戒备森严,不但两个路口都有三人以上的岗哨,还有拿着武器在村内巡视的庄丁,最让他感到惊讶的是,村子里还有类似坞堡的大型建筑。

秦朔看了一阵,觉得自己根本没有机会混进去,就连继续靠近寨子都会冒很大的风险,也只有目前身处这个小山坡的藏身之处,凭着树木草丛等物掩护,能够不轻易被人察觉。

此时天色渐暗,寨子里的亮起点点灯火。秦朔和陈大商议几句,觉得入夜之后不易暴露,决定趁着夜色摸到寨子外面转转。

不过村子路口的岗哨处,已经燃起了几支火把,将整个路口照得透亮,想从路口进去断无可能。

二人下了山坡,不敢走那条村道,他们顺着田埂猫着腰小心地朝着村寨方向前行,不一时便已到了村外一段光线昏暗的寨墙边。

秦朔试探性地推了推那木栅栏,感觉非常结实,他用足气力都没有丝毫晃动,木头下端应该入土很深,而且木头上还涂着用于防火的泥巴。

考虑到寨中还有个坞堡,看来这座寨子的防御能力,要比寻常村寨胜出几筹。

沿着这一段寨墙来回走了两趟,秦朔没有找到一根朽烂的木头,更没能找到进入寨子的豁口,只能悻悻然地作罢。

之后二人又来到村后通往海边的那个路口,同样也没有找到破绽。

便在这时,但见码头那边亮起点点火光,借着微弱的光线,秦朔看见一艘船正从海面上向码头靠拢过来。

他们赶忙闪到一旁,趴在草丛中想要看个究竟。

岗哨也发现了海面上的火光,内中一人“当当当”敲了几声锣,片刻之后,从村里出来几个管事模样的人,径直奔向码头去迎接那艘船。

须臾,一艘船停靠在码头,从船上接二连三地跳下来不少彪形大汉,秦朔粗略一数,足有三十人之多,全都带着兵刃,举手投足之间,个个身手矫健。

秦朔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侧耳捕捉随着海风吹来的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音。

“九爷,怎么你也来……“

“……来了,就连七爷……他跟后天晚上最后一批人过……”

“为了救东……这么多人,大当家今次真是不惜……”

“噤声!这次……由七爷全权负责,你们也晓得七爷最讲究规矩,莫要背后议论……”

被提醒的那人果然不再多嘴,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表示方才所言都是随口一说,便请以九爷为首的来客进村详谈。

等一行人离开码头进入村寨之时,那艘船便离开了码头,不知去向。

秦朔从刚才两人的交谈中,判断它们应该是再度返回出发地,接七爷等人过来。

秦朔仍不死心,一心想着找机会深入虎穴,便和陈大一直在村外守候,但是两边的岗哨交接无机可趁,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眼看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秦朔二人这才慢慢地退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飞快地跑回那片小树林。

陈二在树林里留守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左等右等都不见同伴回来,不由得心急如焚,有心去村寨那边看看,但秦朔只交代他务必看好马匹,他还真不好违背命令,擅离职守,眼见他们回来,自是松了口气。

秦朔三人又吃了点干粮权当早餐,然后找了附近的一个村子,问清他们昨夜探听的村寨,名叫刘家寨,据说家主姓刘,跟海贼来往密切,外村人当然惹不起这样的人物,见到刘家寨都是绕着走。

秦朔暗自记在心头,更不停留,带着陈家兄弟策马扬鞭赶回了白马庄。

马丁听完秦朔的叙述,更加坚信刘香要组织人马营救刘东,说不定刘香还存心想要搂草打兔子,出兵救人的同时,顺便将白马庄也一并灭掉。

马丁问道:“据你推断,刘家寨里大约有多少人?”

秦朔眨巴几下眼睛,迟疑着说道:“这个很难说,由于村子里除了站岗和巡逻的家丁,几乎就看不见其他人影走动。据我观察,他们都躲在那个大坞堡里不出门,因此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无从获悉。”

马丁考虑了一下,道:“那个九爷乃至他口中的七爷,听口气应该都是刘香团伙的核心人物。既然如此关键的人物,一下子就来了两个,足见刘香极其看重这次行动,我敢断定,他们此次出动的人数,应该在三百人之上,而且全部都是刘香团伙中的精锐,刘香跟佛朗机人(西班牙和葡萄牙人)都走得很近,估计他们手里的火绳枪不在少数。而且,他们此次不但对于救出刘东志在必得,恐怕连白马庄,也被他们视为砧板上的肉块了。”

“三百人……精锐……”

秦朔重复了一遍马丁话里的关键词。他当然知道三百个海贼的精锐意味着什么,恐怕漳城府的守备看见了也要退避三舍。

深吸了一口气,秦朔小心地问道:“公子,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要不要派人盯着那里,同时加强白马庄的防备?”

马丁闻言露出一丝冷笑:“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保安营的训练基本已经完成,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骡子是马,该拉出来遛遛了。”

当天下午,马丁再次来到保安营,召集全体成员开了动员会,分析了刘香团伙的行动计划,并且下达了保安营于明日一早出征漳城府漳蒲县的命令。

与此同时,秦朔率领的保密处,倾巢出动,沿着南安至漳蒲一线沿途布点,将一切相关的情报搜集反馈至白马庄。

新成立的保安营,即将出击!

77、谋划

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过事到如今,白马庄跟刘香海贼团伙发生多次冲突,已然势同水火,绝无握手言和的可能。

尤其是这几次的交锋,都是以刘香的惨败告终,想必刘大当家的早已暴跳如雷,恨不得将马丁碎尸万段,方解心头之恨。

不过刘香的战略重心毕竟是放在海上,他心目中最大的敌人也是中左所,而非白马庄,只因郑芝龙的海上力量实力雄厚,随时能够给他致命一击,而眼下的马丁对于他而言,相当于疥癣之疾,虽则看着恶心,不过却动摇不了他的根基。

马丁当然也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觉得对于刘香这个不死不休的敌人,只要逮住机会就要扑上去咬一口,一刻也不能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即便无法给对方造成太大的伤害,也要让对方感到难受,就好比蚂蚁啃大象,啃呀啃的,说不定哪天就轰然倒下了。

再加上上次拔除刘香设在南安城外的暗桩,一下子就获取了几万两银子的意外之财,真可谓灭敌练兵发财都不误。

既然如此,得知刘香又在漳蒲集结了一批精锐之后,马丁不介意再玩一回一锅端的把戏。

动员令下达之后,各个队官各自下去调兵遣将,安排各类事项。

马丁则召集李浩南、沙海、秦朔开战前部署会议,考虑到王天星曾是泉城卫南安所的把总,曾经参与过一次对郑芝龙的作战,多少有些行军作战的经验,就把他也调了过来。

白马庄保安营眼下已经有了两个参军,一个姓林,一个姓李,也就是参谋人员,都是从老兵里挑选出来比较有想法的人,可以协助营官一同制定作战计划。

七人围坐在中军帐内,桌上平摊着一张从林司吏手里搞来的地图,虽然标识不清,但一些大地方的位置还是比较可信的。

地图上面,根据秦朔的描述,马丁用朱砂笔勾勒出一条从南安城达到漳蒲佛坛镇的红线。

至于说刘家寨的位置,单凭秦朔的口述,马丁根本没法落笔。

从漳蒲前来南安,除了走水路之外,陆路就只有这一条官道,除非钻林子走山路。

走水路的话,由于是海运,加上敌方此次出动的人数较多,必须乘坐吃水较深的海船,从深水港漳城府月港出发,一路抵达泉城港,然后换乘更小的船只前往南安城。这条航线就是此前宫本一伙走过的路线。

马丁断定那个七爷肯定不会走水路,因为这一大片海域都是郑芝龙的势力范围,对往来船只的盘查极为严格,想要蒙混过关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即便刘香的人铁了心要冒死一搏,下场多半就是被杀死或者跳进海里葬身鱼腹。

既然刘香的部下不是傻子,他们也不可能费时费力地去走山路,那么官道就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众人一致推测,几百个海贼同时上路的可能性也不大,这样的目标太过明显,铁定会引起地方上的骚动,并且向各地的府城求援。

几百个海贼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知府不会坐视不管,应该会调集守备部队堵截,这样即便击败官兵,也要耗去不少时间和精力。

而且越是深入内陆,这样一支孤军的处境就越危险。即便海贼的战斗力要远胜过卫所兵,但也禁不住每日持续不断的连番车轮战。

基于以上的分析,中军帐内的众人,认为海贼前来南安时,应该是分成多批次出发,每批30人以上。等到回程时,由于劫狱行动已经惊动官府,为了跟时间赛跑,他们就没有这么多顾虑,应该会一窝蜂地一路闯回去。

通常来说,海贼善于操船而不善于骑马,几百个海贼出动,可能会有一些人骑马,一些人坐马车,也可能有一部分人步行。

可以确定的是,每一批人出发后,相互之间的间隔应该不会超过五里,这样既不会太引人注目,相邻的两批人又随时能够相互支援。

站在大局上来看,由于有过多的忌讳,这些海贼的行进队伍会拉得很长,像是一字长蛇阵。

这种局面对于白马庄是非常有利的,他们只要在这条官道的某个地点集结,敌人便会一波波送上门来,成了是兵家大忌的“添油战术”,届时保安队的力量将集中在一起,就像一只握紧的拳头,敌人将在这力道十足的铁拳面前被打得头破血流。

马丁相信,如果这一仗是打伏击战,那么战果将更加辉煌,不过考虑到对手是一批一批的行动,见势不妙可能掉头就走,仅凭白马庄保安营将近五百人的队伍,想要把对方一网打尽难度太大。

马丁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让大家帮忙出主意,看看伏击是否可行,如果可行的话,要在哪里设立伏击圈会比较理想,用什么办法会让敌方持续前来送死。

王天星的建议是在泉城府地界内设立伏击圈,理由是敌人从漳蒲赶到这里之时,已然人困马乏,等第一波敌方进入伏击圈之后,保安营立即发动进攻,相信困顿不堪的海贼必然没有还手之力,这样,保安营就能够赶着溃兵往后跑,从而将后面迎头赶来的第二波海贼卷入溃退的人群,以至于他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这样层层席卷下去,最终整队的海贼都将被自己人冲乱阵脚,不得不跟着别人逃跑。到时候保安营的人只要追着砍人就行了。

沙海摇摇头,指出这个计划不妥。一则海贼很可能有大量的马匹和马车,而保安营的骑兵连影子都没有,除了斥候骑马之外,其他战斗人员全靠两条腿走路,击垮对手之后,很难取得更大的战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逃之夭夭。

内中林参军立即提出,保安营可否兵分两路,一路按部就班设伏,另一路则负责截断对方的归途。

马丁觉得以战斗力而言,即便保安队分为两部分,也能吃定对方,只不过考虑到对方很有可能是分成多批次行动,队伍拉得很长,想要包饺子难度极大,在两边往内圈压缩时,敌人多半会从侧面的小路逃跑,最终的战果不会太理想。

秦朔也指出,从南安到漳蒲佛坛镇全程也就三百多里路,由于官道是沿海的路线,适合伏击的地点并不多,据他观察,进入泉城府地界后,地势较为平坦,沿途的村落也较多,并不太适合埋伏,反而是过了漳城府陇海县一带,地势较为险要,山林也茂密,便于隐匿行迹。”

马丁立即命李参军传令下去,看看兵营里有谁对漳蒲至陇海一线地形比较熟悉的人。

不久,一个大头兵跟着李参军来到中军帐,见大佬一个不落全在这里,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马丁一见此人,觉得有些面熟:“你不是那个……”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一旁的王天星厉声呵斥道:“张二宝,你好歹也是保安营的人了,怎地还这般上不了台面,还不拿出一点气势来,莫要给协警队丢脸!”

马丁这才想起,这个张二宝便是前几个月跟宫本对峙时表现神勇的那个二师兄,使得一手好钉耙,记得当时自己还当面夸赞过他真猛士。

本来保安营只招收本地的农民,不过南安所的军户也就是帮马千总种地的,这次扩编之时,李浩南相中了协警队里几个老实可靠的人,趁此机会就把人调了过来。

78、埋伏

马丁打心眼底喜欢这种憨厚朴实的汉子,这种人训练好了,都是能够不折不扣执行命令的合格战士。

他制止了王天星的责骂,和颜悦色地问道:“张二宝,你是南安所的军户,怎地会熟悉漳蒲那边的情况?”

张二宝憨憨一乐道:“我……”

王天星又大叫道:“你个缺心眼的,回话时要先说启禀公子……”

这话是没错,不过马丁比较豁达,对此类尊称也不太在意。

话说在军营里还称呼为公子,实为不妥,不过马丁也想不出更好的叫法。若是改叫马庄主,听起来像是江湖扛把子,改叫马大帅的话,马丁本身又不是朝廷命官,而且“大帅”这两个字眼,让人感觉浓浓的军阀气息扑面而来。

没时间多想,马丁再次阻止王天星的打岔,让张二宝继续往下说。

只听得张二宝说道:“你们有所不知,我并非军户出身,我老家在顶厝,就在陇海和漳蒲的中间。早年因为我们那一带海贼泛滥,屠了很多村子,我们村里也遭了殃,大家出门逃难,我跟家人失散后,就一路流落到南安,遇到了马千总马大人收留了我,于是我就帮他干活,后来……”

“打住!”

马丁可没闲工夫听他扯这个,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既然对那里比较熟悉,应该知道哪一段官道的地形比较复杂,比如说山高林密,比如说地势险恶,又比如说道路难行……只要是这一类的情况,都不妨说说看。”

张二宝想了想,又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总的来说,那一段路都不太好走,山岭丘壑特别多,从狮子岭到鸡笼山、大坪山,直到赤岭,基本上一路都是难走的山路,而且那里人烟稀少,难得见到一个村子,尤其是赤岭,马匹根本就跑不起来。”

秦朔听了,在一旁附和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有一段山路九曲十八弯,路面也不宽,骑马只能缓行,不然很容易马失前蹄。”

马丁沉吟不语,少顷接着说道:“这样,你来当向导,带我们实地勘察一番。”

说完,他转头命令李浩南:“我们几个先行一步,去确认伏击点。你马上再去跟几个队官开个碰头会,由于我们很可能要在距此二百里外展开军事行动,因此携带的干粮和弹药数量,必须增至十天的基数。在此基础上,你们明早卯时必须出发,我会让秦朔的人即时告知你们我所在的位置。”

“是,公子。”

李浩南回答得很干脆,然后转身离去,临时调整携带的作战物资,今天一整天都有得他忙了。

马丁、沙海、王天星、秦朔四人,带上林、李两个参军和张二宝,一共七个葫芦娃各自骑马出了白马庄,径直往漳蒲方向进发。

一行人马不停蹄,穿府过县,不一时已经过了陇海县城,进入了张二宝所说的丘陵路段。

马丁注意到,前方路面的起伏坡度明显增加,有的地方高低落差很大,胯下的马儿已然不能撒开蹄子奔跑,行进速度一再放缓,即便如此,骑术一般的马丁也要非常小心地拉住缰绳,夹紧双腿,以免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掉下来。

再往前走,还出现了绕着山路盘旋爬坡的路段,马儿跑得颇为吃力。张二宝说这里已经是狮子岭,接下去的鸡笼山和大坪山路况和这里相差无几,再往前走的赤岭地势比这里还更险要些。

一行人走走看看,一直过了大坪山,初步选定了几个适合伏击的地点。

及至到了赤岭,这里果然如张二宝所言,与前面几处大不相同,不仅很多路段山高坡陡,更有几处道路两边都是悬崖峭壁,路面有尤为狭窄,就算来再多的人,照样施展不开。

一行人下了马,走到一个高处俯瞰山下,周边的地形地貌一览无遗。

沙海叹口气说道:“这地形太过完美了,简直就是专为伏击而设,我想不管是哪支队伍,经过这里必然都会严加防范派出多个斥候进行搜索,我们想要在这里设伏而不被发现,势比登天还难。”

两个参军也表示大有同感。

马丁心中已然打定主意,他摇摇头说道:“我们不在此处埋伏,埋伏点应该放在大坪山。”

沙海愕然,在他眼里,大坪山反而是最不适合进行伏击的地点,当下问道:“公子,为何选定那里?“

“相对而言,大坪山比起其它几个点,地势较为平坦,按常理来说确实不太适合部队埋伏。不过,我选择这里不是为了伏击,而是为了围点打援。”

“围点打援?”

对于这个闻所未闻的新名词,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说起围点打援,即便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新鲜招数,后金就非常擅长使用这招。

由于明军严重缺乏野战能力,只能采用修城堡的乌龟流战术,后金便针对这种战法,多次围点打援,从广宁、沈阳直到锦州,八旗军多次通过围点打援,将明廷边军精锐中的二十多万老秦军、白杆军以及戚大帅遗留下的戚家军,全部消灭殆尽,也只有以卖队友闻名的关宁铁骑,凭着四条腿跑得快,屡次有惊无险地临阵脱逃,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也算是保存了明军仅存的最后一点战斗力。

及至到了近代,围点打援更是被共军发扬光大,在无数次战役中来来回回重复使用,可以说已经完全没有秘密可言,可是由于共军是一剑封喉攻其必救,老蒋的那些手下明知这个战术的犀利之处,却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马丁也是突然想到,此次刘香为了完成劫狱计划,特意派出七爷九爷过来指挥,听名头这两人应该都是刘香的把兄弟,在团伙内的地位必然很高。

作为整支队伍的头目,这俩人必须掌控全局,在这个通讯极其落后的年头,他们很有可能会出现在前三波的人员里,以便于带队指挥。

如果保安营兵分两路,一路先行困住这两个海贼大头目,那么剩下的喽啰们一定不敢丢下他们不管,拼死也要前来营救,这样就创造了围点打援的良机。

见众人对“围点打援”不甚明了,马丁就大致解释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想法也说了一遍。

沙海基本同意马丁的判断,身为海贼此次行动的主将,七爷或九爷二人之中,至少会有一人必然会出现在队伍的前头,方能更好地掌控局面,应付处理一些突发事件。

他唯一担心的是,围住对方的先头部队后,剩下的敌人前来支援,一旦遭遇保安队超强火力,肯定死伤惨重,他们会不会放弃徒劳无功的救援,转而撤回刘家寨?

马丁觉得沙海的担心不无道理,他点点头,道:“不错,正因为如此,我们在阻击敌人的初期,要发动雷霆一击,一下子就打得他们吓破了胆,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或反击,争取一举歼灭大部分敌人。”

“此外,我计划在赤岭这里预留五十人,待海贼全军通过后,立即封锁路面,等到海贼的残兵败将往回跑时,将他们全部堵截在这里,与追兵形成两面夹击之势,不留一个漏网之鱼。”

“如果全部消灭离开刘家寨的敌人,寨子里的防卫力量就被严重削弱。等我们打扫完战场赶来攻打寨子时,遇到的阻力便会大大地减少。”

79、围点

初步的计划确定下来后,恰好撒在附近的几个保密处的探子也前来报到,马丁吩咐秦朔将其中几人调集到刘家寨附近,严密监视那里的情况,一旦有什么动向,随时向后方传递消息,然后一行七人重新返回大坪山区域。

官道其实并没有从山间通过,而是沿着大坪山的山脚画出一个弧形,远远看去就像围住大山的一条腰带。

在这条“腰带“的中部,有一片相对比较开阔的路段。

这一段路的一边,有一条石阶小路往山上走,通往半山腰一座规模不大的天后宫。

这座天后宫供的是妈祖娘娘,只有一个老得几乎走不动路的庙祝,眼花耳背,根本没法沟通,马丁等人也就不再理睬他,自顾自地转了一圈,认为这里可以作为暂时的落脚点。

站在天后宫的山门外,整个山脚的道路尽收眼底,如果下面发生战斗,设在此处的大营能够第一时间就厘清战局,并根据战况作出决断。

因此,预设的围堵地点就设在这个中部的开阔地带。

一行人又围绕着这个设伏点,四下仔细察看一番地形,一致认为没什么问题之后,天色也已经渐晚,马丁命两个参军连夜返回接应李浩南,其他人留宿天后宫,静待明日保安营的到来。

随意吃了些干粮之后,考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为防发生意外,马丁安排王天星、秦朔和张二宝三人轮流值夜,三人领命出去了。

马丁和沙海摊开地图,继续在灯下分析敌我双方的一些情况。

大坪山地处漳蒲与陇海交界处,属于漳蒲县管辖,但地理位置距离陇海县更近一些。

从白马庄到此地的路程,大约两百里左右,而从佛坛镇刘家寨到这里,大约一百里。

也就是说,假如双方同时从两地出发,七爷所率领的海贼,势必会比保安营更早抵达大坪山。

幸好,从前方反馈回来的消息,表明刘家寨依旧是一切如常,没有大批人马离开村寨,当然也没有大批人马整装待发的迹象。

不过以秦朔那晚从刘家寨偷听到的对话推算,七爷应该是今夜跟随最后一批人员抵达刘家寨,马丁看过相关的书籍,依稀记得刘香的大本营在潮汕一带的外海,靠近南澳岛的某座无名岛屿上,如果这些人都是从那里调动过来的,两地之间相距约四百里,以帆船时速二十里计算,估计他们在海上要走一天一夜的时间,登岸后必定身体乏累,须得休整一番,加上行动前的一些准备工作,马丁估计海贼们的出发时间,应该会在三天之内。

对于保安营来说,他们明日午后便会赶到大坪山,故此时间还是比较充裕的。

一夜无话。

次日上午,派去刘家寨的探子回报,昨夜果然又有一批人乘船抵达村后码头,随即进入刘家寨,人数约在五十人上下,清一色背着火绳枪,看起来像是海贼里专门的火器部队。

马丁当然知道刘香跟佛朗机人走得很近,他船上的火炮都是找葡萄牙人或者西班牙人买的,这些火绳枪多半也是如此。

海战之中,火绳枪的作用远胜于冷兵器,不仅可以远距离射击,近战时,可以遏制敌方跳帮夺船,也可以进行火力压制,掩护己方跳帮。

郑芝龙的船上就有不少火绳枪,不过他财大气粗,买的大炮更多。

刘香的实力不足,没有那么多的银子买炮,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多买些火绳枪,因此他拥有的火枪数量远在郑芝龙之上,对于火枪的训练也比较注重,火器部队战斗力还是比较犀利的。

但即便如此,在整个刘香海贼团伙的一万多人里,使用火器的比例,大概也只有不到十分之一。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火绳枪的操作流程十分繁琐,一不留神就会伤及自身,再加上射速太慢,变成了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

这个缺点在海上还好,毕竟船只是独立的运动空间,只要敌人还没登船,便可从容装弹射击。

但是换成在陆地上,如果没有冷兵器的配合掩护,火枪手基本上是开一两枪后,就只能扔下枪抱头鼠窜了。

像白马庄保安队这样丧心病狂的全火器部队,对于不知内情的人而言,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午后时分,李浩南和两个参军,亲率保安营的三个大队共计三百人先行抵达大坪山。

至于后续的人马,也已经在半路上。

他们之所以落在后面,是因为漳城府的守备闻报,有大批军队在官道上移动,他没听说卫所方面最近有什么调动,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职责所在又不能不闻不问,于是带上几十个亲兵,骑着马从漳城府往陇海县赶去。

刚到陇海县地界,守备远远就看见前面有一支几百人的队伍正在快速行进,没有打出什么旗号,不知道究竟是哪来的部队。

为了看个真切,守备大人就一提缰绳,纵马近前细看。

带队的李浩南李营官当然也看见了官兵,不过他见官兵现身的也就几十人,而且没有摆出进攻的架势,故此命令第四队和第五队留下掩护辎重,自己带着其它的手下继续前进。

守备看出这些人并非官兵,但要说是山贼海贼也不像,看那队伍走得甚是齐整,他从未见过军容这般良好的军队。

不过,扫视了一眼,守备放下心来,这几百人都是穿着布衣,不要说铁甲,就连最低等的棉甲,他也没有见到一套。

等等!

看这些人肩上扛着的,都是清一色的装备,莫不是火绳枪?!

几百杆火绳枪?!

守备倒吸一口凉气:x你老母,这得花多少银子啊!究竟是哪来的军队,这么有钱?!

不过,这也暂时打消了守备过去盘问的念头,毕竟不是官兵的话,很有可能一言不合就打起来。看看那几百支火枪,守备自认为凭借自己的那些人马,肯定不够看。

听完李浩南的解释,马丁当即命令林李两个参谋,带上第一队的五十个士兵,多带干粮弹药,赶去赤岭依计行事。

剩下的二百五十人原地稍事休息后,马上开始修筑隐蔽工事,用于隐藏大队的人马,同时开始封锁路面,扣押往来的路人,以免走漏风声。

同时,马丁也将详细的作战计划告知李浩南,等另外两队抵达这里,便可按照计划进行作战部署。

隐蔽工事沿着官道形成一条斜线,前窄后宽。

马丁的计划是,一俟第一波海贼进入伏击圈,保安队便以小股散兵接敌,让对方产生对手实力不济的错觉,诱使后面的海贼前来增援。

等前面几波海贼进入伏击圈后,斜线一端的兵线立即前压,将已经进入包围圈的敌人全部压缩进路旁的小树林里,但依旧不急于发动进攻,而是用这些人作为诱饵,然后火力全开,对后续赶来救援的海贼进行毁灭性打击。

等到后面的海贼溃败之际,保安营将予以追击,配合预先埋伏在赤岭的部队,将敌人悉数歼灭。

与此同时,作为诱饵被困在树林里的海贼,也会面临保安队的致命一击。

消灭这些海贼后,保安队便可移师刘家寨,一举拿下刘香在漳城府的窝点。

就在此时,从刘家寨赶来的探子报告:约有三百多名海贼,分成几拨队伍,离开了刘家寨,沿着官道往陇海县方向而来。

好家伙!昨晚才凑齐人马,今日就迫不及待地出发,看来这个七爷挺有魄力。

马丁吩咐下去,命传令兵立即前去催促保安营的后续兵力火速前进。

不久,保安营剩下的两个队官也带着队伍赶到这里,一同抵达的还有掷弹兵小队,以及装运食物、弹药等辎重的牛车运输队。

此时探子回报,海贼的先头部队,离这里已经不足十里路。

来得好!马丁心中默默说道,他重重地吁了口气——

从保安队到保安营,自己亲手缔造的这支队伍,终于要首次面临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两军对决了!

80、请战

就在保安营与刘香海贼团精锐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之际,此刻在泉城府知府衙门的书房里,王猷王知府却是斜靠在太师椅上,一副满脸纠结的表情。

在他的对面,丁启桢表情严肃地看着王知府,见他沉吟不语,便道:“王大人,事不宜迟,还望尽快定夺。须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当决不决不为豪杰!”

下首坐着的,便是来自南安城的刘巡检,当然,方才说完自己的亲身经历后,眼下已经没有他插嘴的余地。

今日一大早,丁启桢便带着刘巡检前来拜访王猷。

丁启桢先让刘巡检说了一遍在白马庄和南安城的所见所闻,然后又告诉王知府,他也亲自去了一趟白马庄,看见了大量的粮食、众多的工坊和几百人的学馆,并且打听到白马庄已经拥有人数多达数百人的军队,还拥有数目不详的自制火器。

最后,丁启桢向王知府抛出了他的结论:白马庄的庄主马丁,野心勃勃,其志非小,假以时日,必定会成为陆上的另外一个郑芝龙。

丁启桢眉宇间包含担忧,慷慨陈词道:此事已经是迫在眉睫,目前白马庄的羽翼尚未丰满,凭借泉城一府之力,虽然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应该能够将其拿下,若是拖到年底,恐怕就要向富州府求援才有胜算了。

王知府一边在心里将南安甘知县骂了无数遍,一边还在斟酌出兵的利弊。

王知府对于丁启桢的判断力还是比较认可的,既然他断言马丁迟早会造反,那么事情的发展方向必然会如他所言。

不过目前白马庄只是有这方面的迹象,马丁还没有将造反计划付诸实施。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马丁的造反大计已经酝酿到什么程度了?会在王知府任内就会发难吗?抑或是等王知府离任后才起事?

想想自己的任期还未满一年,王猷不敢拿自己的仕途,去赌马丁两年多的时间内不会造反,他只能听从丁启桢的建议,选择将白马庄扼杀在萌芽阶段。

泉城府金守备手底下有两千多人马,可是调动军队要开拔费,一想到要钱,最近手头很紧的王猷就深感为难。

本来眼下夏收已过,是收取上半年税赋的时节,可是今年闽南大旱,很多人流离失所,更有一大波流民被中左所和白马庄瓜分,遭灾的各县根本没法收齐税银,全都差了老大一截,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收到的那部分银子送至府城。

没有多少银子进账,府城衙门的库银也已所剩无几。王知府还欠着下面的官吏三个月的薪水,本指望夏收的税银里有一部分提留可以用来应付一下眼前的“经济危机”,谁知一场旱灾就让这一切成了泡影。

至于说那笔从各县汇总上来,本应押解去省城的税银,虽然远远不够但也有数万两。这笔钱被王知府暂扣在衙门里,他打算等免税的圣旨下来后,将那笔银子用来给部下发薪水。

思来想去,王知府发现自己除非挪用税银,否则拿不出这笔额外的预算。只不过挪用公款去打仗,只怕衙门里还得继续欠薪。

王知府将自己的苦衷如实告诉丁三公子后,便见丁启桢屏退刘巡检,待屋里只剩他跟王知府二人,这才爽朗一笑,道:“大人不必多虑,只要大人决心要打白马庄,军队的开拔费和他们此行的饷银,全部由我丁家来承担。”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王猷大喜过望,连说了几声“好”字,问道:“不知三公子有何要求?”

丁启桢稍稍犹豫了一下,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昨天夜里。

昨晚在自己的书房里,丁启桢叫来丁云峰,告诉他自己已然下定决心要向知府大人进言,由府城出兵白马庄。不过府城衙门的财政状况堪忧,这笔军费恐怕得由丁府承担。

他吩咐丁云峰立即去筹措这笔银钱。

丁启桢决定的事情,无论是扫荡白马庄,抑或是为此事出钱出力,丁云峰对此都没有异议,他也不认为白马庄有能力对抗王师,绝对逃脱不了覆灭的命运,但是他强烈建议丁启桢向知府大人提出条件,那就是把白马庄工坊据为己有,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利益交换。

拥有了工坊,就等于拥有了源源不断的财路,为此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一试。

丁启桢认为,此番自己的举动,纯粹是出于一片公心,不愿意将个人的利益关系参杂其中。

丁云峰为了说动三公子,甚至不顾体面,跪在地上恳求他说此事关系重大,对于丁家的意义不言而喻。

丁启桢何许人也,何须丁云峰多言,自是明白白马庄工坊将是一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摇钱树,但他毕竟志向高洁,向来又爱惜羽毛,委实不愿因为此事落人话柄。

丁云峰早有准备,见三公子不肯答应,便从怀中取出丁家家主——也就是丁启桢父亲的一封信,原来他知道以三公子的为人,自己很难说动他,故此未雨绸缪,从南安回到泉城府之后,便已将此事禀报给家主,并且得到了家主给予认同的回信。

丁启桢展信一览,字里行间处处流露出他父亲对于白马庄工坊志在必得的念头,信末还督促他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一定要不拘小节,促成此事。

父亲大人的话,自然不能忤逆违抗。

一念及此,丁启桢心底发出一声喟然长叹,不得不违心地说道:“王大人,我希望平定白马庄后,由丁家接管白马庄的工坊,丁家不会继续打造武器,而是会生产一些货物。当然,丁家也不会让府城衙门吃亏,我的初步打算是,白马庄的产出,每年上缴府城衙门纹银一万两。”

没有王知府的支持,丁家想要独吞白马庄工坊不切实际。工业的收益远超农业,一年花一万两银子就能把工坊拿到手,简直跟白捡没两样。

这就是信息不对称的好处,王知府对于工业的收益完全懵懂无知,一听得每年一万两白银,再想想出征的费用全部是丁家承担,自己不用掏一文钱就有额外收入,觉得这笔交易太划算了。

丁启桢趁热打铁,道:“这一万两是用来堵住衙门里众人之口,以免闲言碎语影响大人的清誉。至于大人私下这边,家父的意思是每年同样给一万两银子。”

丁家家主的用意很明显,既然丁云峰认为白马庄工坊能够每年净赚几十万银子,而且这个数字还将逐年攀升,那么想将它据为己有,就一定要搞定泉城府的一把手,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出手大方一点才能立即将王知府拿下。

果然,王知府闻言眼睛一亮,更不多言,立即高声叫道:“来人啊!”

随即有差人到门口听令。

“传金守备前来见我。”

不一时,王知府与丁启桢还在书房说着闲话,就听得外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个魁梧高大的武官迈步进了书房,倒头便拜:“卑职泉城府守备金成,叩见府尊大人。”

“请起,赐座。”

金守备却没有立即起身,又向丁启桢深施一礼:“叩见丁大人。”

说起来他的品级要比丁启桢高几级,加之丁启桢还是丁忧在家,大可不必如此多礼,不过金守备长得虽然甚为粗豪,心思却是细密,知道丁启桢前途不可限量,故此做足姿态。

丁启桢笑眯眯地将他扶起,道:“金大人,我如今可不是什么大人,更何况你我相识多年,何须这般多礼!”

金守备嘿嘿一笑,也不多言。

王知府开口说道:“今日传你来,乃是为了南安城白马庄之事……”

……

81、挑衅(求推荐票!!!)

七爷大名刘连,九爷大名刘进,他俩都是刘香五服之内的堂弟,是最早一批跟着刘香从香江南丫岛的渔村里出来的人,一同从事海贼这一很有钱途的行业。

二人早年跟着刘香厮混,当年赫赫有名的“十八芝”海贼团还没散伙,来自五湖四海的枭雄济济一堂,郑芝龙、郑芝凤、郑芝虎、郑芝莞、洪旭、李魁奇、刘香、钟斌、郭怀一……在这样一个全明星阵容里,即便是非常优秀的人,也会在群星闪耀的光芒里黯然失色,更别提刘连和刘进的才能并不十分突出,注定了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

及至十八芝因为重重矛盾而决裂,刘香选择了自立门户,便开始重用自己从南丫岛上带出来的自己老兄弟。

刘连、刘进二人得到堂兄的赏识,跟着刘香出生入死,渐渐崭露头角,在团伙内的地位才逐渐上升,直至成为刘香的左膀右臂,荣登第七把交椅和第九把交椅,江湖人称“七爷”和“九爷”。

半个多月前,刘香获悉上次在偷袭南安马丁一战中遭遇惨败的亲侄子刘东并未丧命,而是落入官府手中,被关押在南安县衙的大牢里。

说起刘东的惨败,以及设在南安的暗桩被马丁拔除,刘香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听说当时白马庄有一支农民出身的保安队,总人数也就百十号人马,那次行动刘东身边带着几十名好手,又是在黎明时分偷袭,按说对阵起来优势非常明显,杀起人来应该如砍瓜切菜才是,可结果却是阴沟里翻了船,被白马庄打得全军覆没,连落脚点也被一锅端。

刘香猜测,此战应当是刘东太过托大,中了对方的埋伏,否则不可能遭此大败。

他就这么一个亲侄子,若是战死倒也罢了,既然还活着,他虽则气急败坏,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亲侄子被押赴法场开刀问斩。

除此之外,几次受挫于白马庄,也让刘香大为光火,泥人都有土性,更何况他堂堂的南海霸主,居然被一个县城乡下土财主频频打脸,这要传扬出去叫他脸面往哪儿搁?

故此,刘香决定此番搞一次大动作,派出数百名身经百战的海贼,前往南安营救刘东,顺便将白马庄夷为平地,报仇雪恨。

这三百多个海贼里,有一百名火枪手,一水儿从葡萄牙人手里买来的火绳枪,连教官也是高薪聘请的葡萄牙退役军官。

刘香确信,如若有这个必要,这三百多号人绝对能够打败一座府城的守备官兵。

为了更好地指挥这批人的行动,他特意将老七和老九调到这支队伍里,这俩人都跟了他十几年,精明能干,稳重可靠,应当不会出什么纰漏。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想,刘连刘七爷行事还是比较周密。

为了防止半路上惊动地方官府,引发与官兵之间的不必要的纠缠,同时也为了便于指挥,刘连没有如马丁所言,将手下分成太多批次,而是分成了三批,每批约一百人左右,或骑马或乘坐马车,逐批次出发,三批人马之间的相互间隔不超过十里路,这样既不会太过张扬,遇到麻烦相互之间又能及时向后方传递消息,以便同伙驰援。

本来,他想把火枪队也打散开来分到三个批次里面,不过火枪队的教官,也就是那个大胡子佛朗机人阿曼多对此坚决反对,他认为火枪队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任何试图将火枪队分散的念头都是歪理邪说。

刘七爷好说歹说,双方各退让一步,他不再要求拆散火枪队,阿曼多也答应负责殿后。

刘连毕竟是积年的老海贼,虽然他完全不知道白马庄针对他所采取的一系列措施,但为了防止意外,他依旧派出了几个斥候,在队伍的最前端进行侦查。

马丁最先调到赤岭的五十个士兵,隐藏在远离道路的山坡上,当然不可能被发现,他们要等到海贼的队伍悉数通过之后,才会下山封锁官道。

从赤岭到大坪山,也就三十多里路,刘七爷带领的队伍,一共分成三批,他们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前头抵达大坪山时,末端刚好过了赤岭。

刘七爷亲自率领第一批的前军,他让九爷刘进呆在中军,阿曼多负责后军,这样每批人都有一个统领,遇事也有主心骨。

山路难行,路上耗费的时间比刘七爷预计的要多一些。他看看天色,催促部下加快前进的速度。

便在这时,有斥候来报,前方大坪山发现有人在道路沿线活动的迹象,看起来有几十个人,拿着长刀木矛之类的家伙,看似一伙山贼,不过等斥候细看时,对方一转眼就隐入山林消失得无影无踪。

刘连心说:虾米郎?!好胆竟敢打你爷爷的主意!莫非不知道我们是贼祖宗吗?

由于在闽南一带厮混太久,他连乡音粤语也忘得七七八八了,张口就是地道的闽南语。

“再探!”

“得令!”

刘连并没有让队伍停下等候斥候的进一步搜索,只是让大家稍稍控住马速,小心行进。

在刘连的印象里,闽南多是海贼,并无大股的山贼。

在他看来,别说区区几十个山贼,即便是上百人的大山寨,他也照样不惧,无非是先礼后兵,不论是讲江湖规矩还是拼自身实力,他相信自己都立于不败之地。

加之今日日落之前,他们必须赶到南安,时间不等人,因此刘连更不原地逗留,带着第一波人马径直就进了大坪山路段。

正往前赶路,跑出一段路的斥候再度回转到刘七爷面前,说前方确实有几十个山贼拦住了去路。

斥候担心接近对方会引发冲突,不敢造次,故此回来禀报头领。

“待我前去会会他们。”

刘连一提缰绳,带着部下到了那伙山贼近前,就见前方的道路豁然开朗,是一片宽阔地带,有一条石阶小路可以通往山上的庙宇。

几十个人拿着刀枪,就站在那个路口,再看前面的官道,已经被几根粗大的树干堵得严严实实,除非下马搬走路障,否则根本无法通行。

刘七爷翻身下马,朝着那群人拱手抱拳道:“在下刘连,是南海大海主刘大当家门下,对面的好汉,哪位大哥是瓢把子?”

就见一个铁塔似的壮汉提着一把大砍刀排众而出,正是李浩南,他将大刀的刀柄重重地往地上一立,找回了当年铜锣巷扛把子的感觉:“呔!我呸!我当是谁,原来是被郑一官赶得四处流窜的刘香,什么刘大当家,不就是一条丧家之犬?你们这些人,只不过是这条丧家之犬身上的几个虱子罢了,也敢与本大爷称兄道弟?爷爷的名头说出来吓死你们,不说也罢,没的辱没了本大爷的名声。”

刘七爷身边的人已然下马下车围拢过来,这些海贼本就是炮仗脾气,没理也要找出三分理,更何况对方狂得没边了,当下亮出兵刃就要动手教教他们学会怎么做人。

刘连见大黑个不讲江湖规矩,一开口就满嘴喷粪,心里也是火冒三丈,但他急着赶路,不愿节外生枝,当下强忍火气,还想着和平处理问题:“山有山路,海有海路,都是道上的朋友,有何指教请摆下道来。”

李浩南嘿嘿干笑一声道:”好说好说,本大爷的弟兄们手头紧,想跟你们借个十万八万两银子花花,怎么样?”

刘七爷闻言气极反笑:“敢情你们是穷疯了不成?!不过既是道上的朋友开口,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

话音未落,李浩南已然暴跳如雷:“啊呸!一百两银子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吧!”

一众海贼怒气冲天,刘七爷兀自想用言语压住对方:“尊驾口气不小啊!我们大当家麾下上万人马,却不知尊驾何来的底气,竟敢这般无礼?”

李浩南的神情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不屑地冷笑道:“上万人马那又如何?在海上你们称王称霸,到了这山上,就是本大爷的地盘,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一帮土鸡瓦狗,老子一只手就能收拾了你们。”

刘七爷看着李浩南的神情,知道多说无益,挥手示意动武。

一帮手下早已按捺不住,齐齐发一声喊,往前冲去。

82、中计(求收藏、推荐票)

海贼打仗从不讲究阵型,即便是与官兵对阵,他们信奉的依然是个人武勇,生死看淡拔刀就上,这在气势上往往就压倒对手。

在双方武器装备基本持平的情况下,身经百战的海贼,战斗本能更胜一筹,而缺乏训练的官兵,并无死战的勇气,双方此消彼长,官兵自然是必败无疑。

几十个海贼一往前冲,李浩南虽然嘴炮放得响亮,却不与他们展开混战,马上带着手下退到路障的旁边,将海贼们全都引了过去。

刘七爷见状心底掠过一丝不安,想要下令阻止部下追击已然迟了。

就见李浩南一群人乱糟糟的阵型陡然一变,成了三三制阵容,瞬间就将跑在前头的十几个海贼分割开来,随即一阵惨叫声响起,海贼们丢下五、六具尸体,退出几丈开外。

刘七爷瞳孔一阵剧烈收缩,这伙山贼进退有据,配合默契,没那么简单!

便在这时,他惊觉道路的外侧齐刷刷站起一条长龙,上百人以一个扇形横切过来,转眼之间就要堵住他们的退路。

守卫在刘连身边的几个海贼发动攻击,想要趁包围圈尚未合拢之前,从缺口冲出去向友军求援,不过他们显然严重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只一个照面就刺刀被扎个透心凉。

这些人的刺杀动作似乎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简简单单几个动作,却偏偏三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即便是练家子遇到此种状况,也会顾此失彼,根本没法格挡招架。

中计了!

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手,刘七爷并未张皇,他看看对方的人数,比起自己这边并不占优势,况且只要拖延时间,半个时辰之内,己方第二拨的人马就会赶到,到时候里外夹击,一鼓可破。

刘七爷注意到这些人服装整齐,绝对不是什么山贼,却也不是官兵,究竟是何方神圣不得而知,方才黑大个那帮人必是故意乔装改扮引自己上钩。

这些人手里拿着的兵器,不再是寻常的刀剑,倒是跟自家火枪队的武器非常相似,不同之处在于没看见燃烧的火绳,而且枪管上多了一根刺刀。

难道是另一种自己未曾见过的火绳枪?

来不及多想,刘七爷见对方来势汹汹,自己这边才一个照面就损失了好几个兄弟,不得不暂避锋芒,等待援兵。

他扫视一下四周,决定退守半山腰的天后宫,等待援兵。

他接连大叫几声,一群人弃了车马,想要沿着小路上山。

谁知往上爬没几步,就听得一声哨响处,一块巨石后突然站起好多个人,同样举着类似火绳枪的武器,更不见他们点燃火绳,“砰砰砰“一阵枪响过后,刚爬没几个台阶的海贼纷纷倒地滚回路面。

“真的是火绳枪!”

刘七爷心下骇然。

“不对!不是火绳枪,这种火枪似乎不需要火绳,应该是比火绳枪更犀利的火枪!”

他将心一横,咬牙喝道:“弟兄们,继续往上冲,趁这个机会杀光他们。”

火枪装填需要一定的时间,刘七爷要借这个空档期强行冲上山坡。

那包围过来的一百多人拿着同样的武器,见识过燧发枪的威力后,刘七爷觉得自己应该抢占半山的有利位置,才有希望撑到老九和阿曼多带人前来解围。

同样的剧情再度发生,又是只上了几个台阶,枪声骤然响起,在小路上挤成一团的海贼,打伤的压伤的摔伤的,足有十几个人之多。

好快的填装速度!只怕两次射击的间隙,还不到十息的工夫。

刘七爷自己也会熟练使用火绳枪,他自认无法达到如此之快的速度。即便是能把火绳枪玩出花来的教官阿曼多,恐怕也难以做到。

刘七爷脸色一片煞白,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这批手下总共也就一百人左右,能经得起几次这样折腾?

暴露在空旷的路面上,只能是当靶子的命。刘七爷眼见靠近山脚一侧有一片小树林,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招呼所有人撤到树林里,见对方不敢贸然入内,这才松了口气。

七爷刘连这边被困,身处第二拨人马里的九爷刘进,虽然没有收到求援的信号,不过他目前离事发地也就几里路,听得前方响起两次的火铳声,情知出了意外。

刘进粗中有细,比刘连更加谨小慎微,听到火铳声并不密集,认为情势并不危急,也就没有贸然急进。

他一面放缓前进的脚步,一面派人快马返回,督促火枪队快速赶上来,待两批人会合之后,再一同前去看个究竟。

这边厢,站在天后宫山门外的马丁,见刘七爷的人马已然被压制在小树林里,传令下去,树林外留下沙海,带着保安营甲队,不必急于进攻,盯住敌人即可,一旦对方露头就把他们打回去。

再命李浩南带着余部,立即进入预设的阻击阵地。

通常来说,围点打援是一种运动伏击战,不过马丁对此也不甚明了,保安营的阻击阵地,就在大坪山路段的进口处,沿着官道的山坡一线拉开。

按预定的计划,待敌人进入这个伏击圈后,由于道路的限制,必然会在路面上拉成一条长蛇。此时,以掷弹兵为核心,保安营将连续投掷两波改进后的竹筒手雷,然后进行一轮射击,随即发起白刃突击,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战斗。

阿曼多收到刘九爷传递的消息,命令火枪队全速前进,很快就与中军会合。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在赤岭与大坪山之间。二人商议几句,随即下令继续前行,直至整支队伍运动至大坪山边上。

从天后宫的位置看去,目力所及恰好可以看到保安营的阻击点,此刻海贼的增援部队已经进入伏击圈边沿地带。

马丁眼见那边的海贼足有两百人以上,再估算一下他们到达这里的时间,明白了海贼的余部已经悉数到位。

不过,那帮海贼的谨慎小心明显超出他的预期,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好一阵子,就是不再继续行进。

这帮人行事风格完全不像海贼啊!该不会不上当吧?抑或是被围困的海贼里没有七爷和九爷,后面的海贼决定撒手不管?

一旁的林参军建议道:“公子,要不要让李营官主动出击?”

马丁想了想,摆摆手说道:“不必,命沙海对小树林发起佯攻,不必进入其中,打得热闹点就行。“

林参军马上就明白了马丁的用意:“让路口外面的海贼以为我们发起急攻,着急起来…”

马丁点头道:“不错,不能给他们太多的时间考虑,要让他们尽快动起来!”

随着一长二短三声哨声响起,这是发起佯攻的信号,山脚下顿时响起密集的枪声!

山口外的九爷刘进和火枪队教官阿曼多一直在争论不休。

由于对前方的情况一无所知,刘进望着山高林密的山路,感觉进退两难。

方才他派出几个斥候,想要查看道路两边的情况,不过无一例外地被冷枪放倒,这让他担心中了埋伏,迟迟不肯下达进军的命令。

既然有人打冷枪,刘进理所当然地想让火枪队搜索前进,毕竟双方都是火器,能够予以还击,不至于跟寻常拿着刀枪棍棒的海贼一样,只能干挨打。

不过阿曼多坚决反对。他的火枪队是用来堂堂阵战的,岂能不明不白地去送死?刘进虽是团伙内的九爷,可他也是大当家身边的红人,完全不必理会刘进的恐吓威胁。

不管怎么说,二人方才对于局势的判断还是比较乐观的,七爷的一百来号人应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而埋伏在山路边的,很可能只是几个枪手,故布疑阵让他们不敢贸然进入,既然如此,他们应该有充足的时间慢慢地拔除这些钉子,然后再去增援七爷不迟。

直至前方突然枪声骤起!

83、打援

急骤的火铳声,令刘九爷和阿曼多骇然。

尤其是阿曼多,身为葡萄牙王室卫队的前军官,非常清楚如此密集的枪声意味着什么。

这绝对是百人以上的火枪队一齐开火,才能有这样的声势。

在整个南方,阿曼多想不出除了荷兰人和中左所之外,还有谁拥有如此强大的火力?

不管对方是谁,阿曼多都认为自己的火枪队必须马上增援,否则以七爷手下那手持冷兵器的一百多人,绝对没法撑太久。

他侧耳倾听,枪声距此大约不到二里路,如果不理会道路两边打冷枪的苍蝇,选择快马加鞭全速通过的话,即便山路不好走,一刻钟之内也能赶过去增援。

方才因为比较乐观,二人可以相互推诿,想让对方的手下去当炮灰,眼下局势出现失控的苗头,二人便不敢再继续磨蹭,若是七爷栽在这里,只怕二人都难辞其咎。

一行人刀枪出鞘,整装待发。刘九爷下令,不必去理会路边零星的骚扰,只管一路往前冲,直到与七爷的人马会合为止。

众海贼哄然应诺,马匹在前,马车在后,径直冲进大坪山路段。

李浩南见鱼儿迟迟不肯上钩,早已急不可耐,眼见一众海贼进入伏击圈,将手一招,顿时响起一声悠长的哨声。

哨声同样惊动了刘九爷和阿曼多。他们抬眼往山坡上边声响处望去,就见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仿佛一大片马蜂一般,从山坡上凌空飞起,雨点也似的朝着路面这边落下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

石头?铁球?或是粪团?

阿曼多眼尖,一瞥之下已然看清那是圆滚滚的竹筒,带着一条小尾巴,尾巴上似乎还闪着火花!

凭着多年的从军经验,阿曼多第一时间就感觉到这东西相当危险,他大叫一声“快闪开!”,一骨碌滚鞍落马,翻身跳进路旁的草丛里。

几乎是在他的身子刚伏倒在地上的同时,只听得身后一道道烟柱腾空而起,轰隆隆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几乎听不到任何其它的声音。

他猛然回首,痛心地看见火枪队的不少人来不及躲避,被炸得腾空飞起,断肢残臂四下乱飞。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有谁能告诉我!阿曼多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犀利的武器,他已经惊呆了!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那些朝这边飞过来的竹筒,阿曼多一定会以为这是敌方在开炮,而是还是会引发爆炸的开花弹。

就在阿曼多大呼小叫,让火枪手赶紧离开路面的时候,第二轮的手雷再度袭来。

火枪队训练有素,遇袭后短暂的慌乱过后,迅速隐蔽起来,一些只受了轻伤的人也赶忙手脚并用,爬到路肩外面,故此保安营第二轮投弹的时候,他们没有遭受更大的损失。

不过九爷带队的海贼,反应就没有这么敏捷了,被竹筒手雷炸得晕头转向的他们,无头苍蝇般在路面上乱窜,结果第二波弹雨下来,放倒了很多人。

一时间,整个路段硝烟弥漫,烟尘中但见人仰马翻,海贼的惨叫声和马匹的嘶叫声乱作一团。

一片慌乱之中,刘九爷已经无法控制他的部下,只能是在两个心腹的掩护下,顾着自个儿连跑带跳躲到阿曼多身边。

“怎么回事?”

刘九爷到现在为止,还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

“你问我,我问谁?”

阿曼多没好气地怼回去。

“一定是郑一官这厮!”

刘九爷琢磨片刻,觉得荷兰人不可能出现在大陆上,除了郑芝龙之外,他想不出还有谁能够打得自己这般狼狈。

在他和阿曼多对话的同时,爆炸声已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噼里啪啦的火枪射击声。

阿曼多看见路对面的山坡上升腾起阵阵的硝烟,几乎将一片树林都遮掩起来了。

他不由得舒了口气。

烟雾使得射击一方的能见度变得很低,即便对方继续盲目射击,命中率也很可怜,己方正好可以趁机后撤到安全地带。

就在阿曼多暗自庆幸之际,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声,似乎是用牛角吹出来的某种信号。

那是保安营吹响了冲锋的号角!

刹那间树影摇曳,伴随着冲天而起的喊杀声,阿曼多惊诧地看见无数人影,从硝烟里冒了出来,平端着刺刀冲下山坡。

转眼之间白马庄的兵线已经突进到路面上,随即与海贼展开白刃战。

由于保安营发动的突击完全出人意表,海贼们都是仓促应战,匆忙之间组织起来的战线被打得节节败退。

火枪队面对这样的战法,更是吃了大亏。

拿着冷兵器的海贼与刺刀对战,虽然面对保安营的三三制刺杀术,基本上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但还能勉强苦苦支撑。

但是同样遭遇突击的火枪队,根本来不及组织起防御阵型,有些枪手胡乱开了一枪,有的甚至一枪未发,对方已经冲到面前,火枪队只能把火绳枪当作棍子使用,根本无法与刺刀的杀伤力相提并论。

站在高处的马丁,看见保安营的表现尚可,微微点头,看来经过几个月的磨砺,李浩南和沙海的练兵方法大有长进,这次练兵的成效相当不错。

阿曼多眼见部下被打得七零八落,气得七窍生烟:真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哪里来的一帮蛮不讲理的家伙?既然大家都是火器部队,打仗就应该按部就班,站成两个方阵,你一枪我一枪,看看谁先崩溃!哪有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你们会打仗吗?有你们这么乱打一气的吗?

阿曼多跳回路面,他的战斗技巧远胜他人,边招架边大声疾呼,想要组织起人马协同作战,不过双方人员交错混杂,场面过于混乱,多数人都是各自为战,任凭阿曼多如何努力,全然无济于事。

马丁也注意到了那个人高马大的洋人,一般人面对三三制刺杀术,即便是精通长短兵器的练家子,也只能且战且退。

但是那个洋人,居然能够仅凭一杆火绳枪左冲右突,一连干翻好几个对手,若是他的枪上也有刺刀的话,只怕死在他手里的人足有六七个以上。

马丁感到不可思议,这莫非是赵子龙附体?

阿曼多却是心惊肉跳,几次堪堪就要被明晃晃的刺刀扎个透心凉,幸而凭借着丰富的经验闪开了去。

他情知这种局面对于己方已经极为不利,当即打定壮士断腕的主意,迅速往后急退,脱离混战的人群,边退边招呼身边的火枪手向自己靠拢。

阿曼多的确练兵有方,而且在部下心目中威信很高,很快他就脱离战场几十丈开外,身边也聚集了几十个手下。

马丁看得清楚,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将这伙人打散,以免他们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不过他目前所处的位置远离前线,而直接指挥战斗的李浩南,在混战中根本没有注意那群火枪手的动向。

马丁看在眼里,只能干着急。

阿曼多脱离险地,马上命令身边的火枪手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射击。

在阿曼多力保一部分火枪手生还的时候,刘进刘九爷见状也跟着冲了上去,他知道眼下想要突围,还得指望火枪队。

故此,在阿曼多后退整队之时,刘九爷率众拼死顶住保安营,这才让阿曼多得以快速脱身。

眼见火枪队已经稳住阵脚,刘九爷赶忙边打边退,最后委实顶不住了,回身撒腿就跑,转眼之间几十个人就退到了火枪队身侧。

保安营的士兵杀红了眼,紧追不舍。

阿曼多迟迟没有命令开火,所有的火枪手也平端火枪,面对蜂拥而来的保安营士兵,静立不动。

直至追击的保安营士兵刺刀刀尖眼看就要戳到了自己的喉咙,阿曼多才大喝一声:“开火!”

“砰!”

几十杆火绳枪几乎同时击发,以至于所有人似乎只听见一声巨大的枪声。

这次齐射的威力极强,保安营的前排几乎被一扫而空,冲击力也为之一滞。

84、备战

泉城府金守备近日的心情真真是喜忧参半。

那日王知府召他前去,吩咐他立即整军,准备发兵南安城白马庄。

白马庄这个名字,金守备并不陌生,他的老部下马云是南安所的千总,对于金守备恭敬有加,逢年过节都有礼物进献,双方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

这几个月马千总的来信,时常提及白马庄马丁马公子,而且字里行间总是流露出对白马庄的敬畏之心。

金守备本来不以为意,区区一个县城乡下的庄主,能够多大能耐?

不过马千在之后的信中细数了围绕白马庄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尤其是重点提及南安巡检司全军覆没,以及刘香海贼团在马公子手下几次吃瘪,让金守备不由得重视起这事。

由于白马庄地处泉城府南安城管辖区域内,南安所巡检司人马又荡然无存,金守备预感到自己很有可能被派去对付这股势力。

他客观地评估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自己麾下的部队有两千多人,除了几十个亲兵之外,有半数以上的兵丁曾跟中左所的海贼交过手,这些都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

白马庄保安营若是真如马千总所言那般战力强盛,确实不好对付,不过从信中的内容来看,他们人数的劣势十分明显。

金守备据此作出判断,双方真要动起手来,白马庄应该不是自己的对手,但是自己的实力恐怕也会遭受严重损失。

在没什么好处的情况下,金守备着实不愿意拿自己这块石头去碰另一块石头。

故此当王知府说出那句话时,金守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找借口推脱。

不过就在他心念急转之间,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丁启桢已经开口了:“金大人,目前整个泉城府只有你才有能力对付白马庄,拿下白马庄,知府大人自会给你请功,若是推三阻四,说不得只好换个泉城府守备了。”

丁三公子既出此言,肯定是得了王知府的授意,看来这次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怎么也躲不过去了。

金守备闻言哪敢多嘴,只能苦着脸答应下来。

丁启桢随即笑道:“金守备不必多虑。此番出兵,粮饷绝对充足,战殁的抚恤金也完全不是问题,这些物资明日就会送至军中。此外,你损失多少人马,知府大人自会禀明熊大人,给你补足人数。”

话是丁三公子说出来的,不过王知府在一旁微微捻须颔首,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金守备这次必须动真格的,不要为了保存实力而出工不出力。

金守备心下一凛,赶忙躬身说道:“府尊大人厚爱,卑职自当尽心竭力。“

丁启桢又道:“金大人这次出兵,我会一路随军同行。”

金守备一愣:这是来给我监军吗?

丁启桢察觉到对方表情有异,解释说道:“我随军同行,只不过是想在金大人平定白马庄后,接手白马庄的日常事务,并不过问军中之事,金大人尽管放心。”

王知府也补充道:“想那马丁的党羽不在少数,不过大多是被他裹挟的愚昧百姓,你打仗在行,不过安抚地方非你所长。为免节外生枝,必须有人出面坐镇,三公子无疑是最佳人选。”

金守备刚松了口气,只听得丁启桢又道:“兵贵神速,请金大人尽快备齐兵马,最好能在三天内出发。”

金守备失声叫道:“府尊大人,三公子,出兵之事非同小可,三天出兵,委实难以办到。”

“那金大人的意思,要几日方可出兵?”

“十天。”

丁启桢和王猷对视一眼,摇头说道:“十日太久,就以七日为限。”

金守备无法可想,只好点头答应,而后告退出来,回到兵营之中。

刚把手下几个千总叫到跟前,说了几句关于出兵的话,又安排几个探马先行去白马庄打探消息,屁股还没坐热,外面来报:王知府有请。

金守备愕然:我这才刚从府城衙门回来,怎地又有何事?

带着满腹狐疑,金守备再度来见王知府。

王知府一见到他,立即说道:“情况有变,你必须明日就出发,从泉城府到白马庄,也就半天路程,我希望明晚就能收到你的捷报。”

金守备急道:“大人,这万万使不得。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才不是说好七天后出兵吗?我已安排探子前去探路……”

王知府不等他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休得罗唣!三公子刚收到消息,白马庄的保安营今日离开南安,不知去向,这真是天助我也。若非今日天色不早,我还打算让你立即出发。这样,你率领全军明日早点动身,趁白马庄空虚之际占领姓马的老巢,那么他就成了丧家之犬,收拾起来易如反掌。”

正说话间,丁启桢也回来了,一进门看见金守备,便道:“金大人,我已经交代下去,粮饷今晚就能送至兵营。这次行动确实仓促,不过机会难得,白马庄内部空虚,正是用兵之地,咱们须得把握好这个机会。”

事已至此,既然文官已然完成了运筹决策的工作,身为低人一等的武将,金守备即便心里一百个不痛快,嘴上也不敢再有异议,只能强打起精神道:“卑职遵命。”

王知府见金守备应得干脆,温言说道:“此行确实时间太紧,而且是突然开战,我只怕军心不稳,特意让三公子多备赏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嘛。此去南安,你只负责攻打白马庄,余事交由三公子处置。”

金守备搞不清王知府话里的圈圈绕绕,他也不需要知道内情,只要能够拿下白马庄就行。当下他点头称是,再次告退,忙不迭地去准备出兵的事情。

翌日,丁启桢果然如约来到兵营,与金守备会合。

校场之上,军旗猎猎。金守备站在高台之上,鼓舞了一番军心,宣布祭旗出征。

府城守备军队的军容,自然要高出南安所一截,金守备的几十个亲兵,更是顶盔掼甲,刀枪鲜明。

虽然三公子的探子确定白马庄保安营已经不知去向,不过金守备本着料敌从宽的心理,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对方在自己抵达南安时,及时回防白马庄,并且决意要对抗王师。

既然如此,虽则时间紧迫,金守备也要拿出万全之策。

这一点丁启桢也很是赞同,昨日刘巡检自愿返回南安,说是设法潜入白马庄,寻找那些被俘的手下,组织起一部分人作为内应,在金守备发起进攻时,在白马庄内部伺机而动,制造混乱,扰乱保安营的军心。

三公子有所动作,金守备也紧锣密鼓地做好战前准备。

他从三公子口中得知白马庄有自制的火器,当下也命人武库里一阵折腾,搜寻出几十支鸟铳,据说还是当年戚大帅平倭时遗留下来的,虽然已是锈迹斑斑,但试了一下居然还能击发,便随手交给弓箭手带着,怎么说也比弓箭的威力强得多。

除此之外,金守备还带上了军中唯一的一门虎蹲炮,这家伙用来吓唬那些没见识的乡巴佬委实太好用了,他相信只要一声炮响,对面很可能会吓跑一半人马。

就算吓不跑也没关系,等到虎蹲炮近距离射击时,装在炮膛里的几百粒石子能够横扫一大片人群。

即便白马庄保安营及时赶回来,并且真如马千总所言那般强悍,面对炮击恐怕也撑不了几个回合吧!

98、诚信

明代做买卖经商的生意人,根本想象不出后世铺天盖地狂轰滥炸的广告促销有多疯狂,让人看多了之后视觉神经都早已麻木,再如何惊世骇俗的手段——譬如门口浴缸洗浴、当街人体彩绘,都无法给人太大的视觉冲击。

而大明朝所谓的促销,就是最原始的吆喝。

伙计站在商号门外,来一通绕口令也似的贯口,变着法儿吸引人气。

故此,马丁所说的一系列促销活动,也许真的会收到奇效也未可知。

入乡随俗地翻了一通皇历之后,马丁选定了七日之后的一个宜开业,财神正东南的黄道吉日,作为白马庄连锁百货商号的开张之日。

确定了日子,马丁便带着万达先去县衙门拜访许久不见的甘知县。

甘知县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白马庄没有再给他添乱子,前两天反而又给他送来了几个海贼,说是在陇海抓住的海贼刘东的同伙。

虽则县衙牢房里关着海贼,恰似烫手的山芋,不过包括甘知县在内的衙门上下的人,都从刘三那里得了不少好处,多来几个也可以趁机多要点钱不是?

自从库房里的东西都拿去抵赎城费之后,现如今县衙门的账上分文皆无,连大伙儿的俸禄都只能欠着,啥事都干不了,那段毁损城墙的修缮重建工作也暂时搁置。

这些日子以来,甘知县唯一可做的事情,就是处理一些鸡零狗碎的官司。

他也看开了,反正无事可忙,那就干脆及时行乐。

于是每日退堂之后,他便将大把的时间花在自己的两个侍妾身上,与她们饮酒赋诗,风花雪月。

马丁登门拜访时,甘知县恰好就在后院同侍妾狎昵,听得马公子来访,登时唬得不轻,不知这在南安城一手遮天的家伙,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不过,马公子是在南安一亩三分地上,一根手指头就能摁得自己毫无反抗之力的人,甘宫得罪谁也不敢得罪他,赶忙吩咐下去:“快快有请,花厅看茶。”

说完,甘知县不敢怠慢,让两个侍妾帮忙整理衣冠,然后挥手打发走她们,自个儿紧着步子来到花厅。

刚进门,就见马丁与万达二人正坐在桌旁喝茶。

马丁一见到甘知县,微微笑道:“甘大人,多时不见,一向可好?在下可是很挂念你啊!”

甘知县心里一阵发苦:挂念就不必了,你别来祸害我就行,嘴上却不得不违心地说道:“有劳马公子挂心,托马公子的福,最近一切安好。”

至于说县衙门被白马庄掏空了家底,连俸禄都无法发放,那也只能暗自腹诽几句。

万达也没有起身叩拜县太爷。

在白马庄,除了拜师祭祖之类的大事,马丁严禁见面行叩拜礼,大伙儿都是拱手为礼,若是鞠躬便已是大礼。

若是换在几个月前,万达在这种场合,绝对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要说安如泰山地坐着喝茶,就连站在边上都会心里打鼓,若是县太爷看他一眼,只怕当场就要膝盖一软跪将下去。

不过眼下他的表情十分坦然,看见县太爷进来,不慌不忙地欠身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甘宫晓得万达是马公子身边的狗腿子,现如今马公子称霸一方,万达的地位自然直线上升,胆敢在县太爷面前如此托大也是人之常情,故此甘知县倒也不以为忤,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马丁待甘知县坐定,便道:“此番前来与甘大人见面,马某有一事相求,想请甘大人赏光,去参加白马庄连锁商号南安分号的开业庆典。”

说是有事相求,不过马丁笑里藏刀,语气措辞完全没有商量的意思。

万达不失时机地双手奉上一张大红请柬。

商号开业请官府一把手前去捧场,在古代是没有先例的。至少甘知县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甘知县愣了半天,陡然想到此举不但有损自己官威,而且大庭广众之下与反贼走得太近,恐怕传扬出去骇人听闻。

一念及此,他赶忙找借口说道:“马公子,此事不妥。下官身为南安城县令,出现在商号开业的场合,只怕会被巡按大人问罪。”

听得此言,马丁差点没笑出来。你都这样子了,如果上头查你,你早就去跟刘东一起蹲大牢了,还怕什么巡按啊!

马丁笑道:“甘大人多虑了。据我所知,大明律并无官员不得参与商号活动的律法,何须多虑?”

甘知县心说朝廷当然没这条律法了,试问哪个官员会自贬身价跑去给商号捧场?也就是你马公子面子比天大,让本官敢怒不敢言,捏着鼻子也得答应下来。

当下甘知县不敢继续推脱,强颜欢笑答应了下来。

见甘知县应承了此事,马丁一摆手,从万达手里接过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放在他的面前,见对方露出不解的神情,便道:“这是规矩,出场费、站台费……算了,你爱怎么理解都行。”

看在银票的份上的,甘知县脸色好看了许多。

马丁接道:“甘大人,我们是守法经营的商号,稍后你叫个人去给我们登记造册,该交的税我们一分不少。”

甘知县似乎有变成双重人格的倾向,忍不住又在心里吐槽:是啊,商税能有几个钱?你自是照章纳税,回头随便讹我一次,就连本带利收回去了,嘴上却不住地称赞:“马公子真是坦荡君子,一诺千金,遵纪守法,令人感佩!”

万达立即附和道:“甘大人言之有理,我家公子的确是一诺千金,这不,上半年官田的税赋,公子已经安排我折成银钱付给甘大人。不过,我们接手官田才两个多月,而闽南大旱已经半年多了,故此这次的田赋我们给打了个折扣,一共是纹银二千五百两。这是银票,请甘大人点清数目后,给我出具盖有县衙大印的收条,以便我向账房报账。”

说完,万达又取出几张银票放在桌上。

这下甘知县是真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当初马丁逼着他用官田抵赎城费时,确实答应过会按旧例上缴相应的税赋,甘知县觉得对方纯属信口开河,欺哄自己罢了——谁人会在占尽所有优势之时,还信守诺言?那不是傻子是什么?

反正甘知县认为若是自己跟马公子易位,肯定一个子儿也不会拿给对方。

马公子当然不会是傻子,那他为何要这么做?有没有什么附加条件?甘知县百思不得其解。

马丁看出甘知县大惑不解,道:“其实我这个人非常讲道理,之前攻打县城炸毁城墙,是因为甘大人派巡检司来攻打白马庄,故此我才略施薄惩。甘大人付了赎城费后,那一页就算揭过去了。人无信不立,既然是我说过的话,就会恪守承诺,按时付给县衙门官田的税赋。”

官田的田赋是依照种植稻谷的收入来计算的,征收的银子少得可怜。

马丁计划明年开始种植经济作物,相对于几十顷官田的产出,几千两银子的税赋根本就是一个零头,跟白捡没两样。

为了让县衙门尽量配合白马庄的工作,而不是背后捣乱,马丁不介意给他们一点甜头尝尝。

马丁又道:“甘大人请想,县衙门把官田交给白马庄管理,省心又省力,该收的钱一文不少,我们白马庄也可以从中获利,这不是双赢的好事吗?”

甘知县不明白什么叫双赢,他只知道有了这笔收入,自己手下的俸禄又有着落了。

告辞了甘知县,马丁与万达出了县衙门,又去郑府拜访郑员外,不巧的是,郑鸿飞出门了好几日,据莫管家说近日便会回府。

马丁便将请柬留下,让莫管家代为转告,商号开业当日,请郑员外务必光临云云。

99、开业

仿佛是一夜之间,往日里素来平平淡淡波澜不惊的南安城,突然变得热闹非凡。

究其原因,是今日城里来了一大波打扮颇为特殊的人。

这些人头戴尖顶竹笠,身穿充满东洋异域风情的奇装异服,腰间一律挎着仿武士刀样式的木刀,脚下踩着木屐,在青石板街道上踢踢踏踏地走着正步,发出很大的声音,整支队伍看起来有板有眼,很有几分大和武士的风范。

只可惜他们嘴里齐声喊出的口号,着实让人汗颜:

“白马商号货物齐,价钱实惠还送礼!”

“白马商号呱呱叫,谁来都会哈哈笑!”

“若问商号在哪边,县衙左边第九间!”

……

如此土到家、low到爆的广告语,还是学渣马丁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那些人每次用汉语叫完一遍后,又改用日语重复一遍,也不管围观的吃瓜群众听不听得懂。

好吧,他们就是以宫本为首的东洋一番队,为了记住这几句广告词,马丁还派专人教了他们好几天。

本来宫本觉得这种行为太过羞耻,不愿亲自带队前来,不过马丁下了死命令,他只好苦巴着脸接受了这个特殊的任务。

东洋一番队刚进城的时候,不少人一看这些人的装束打扮,还以为是倭贼来犯,吓得狂奔乱叫,差点引发一场骚乱。

不过大伙儿随即发现这群倭人的怪异之处,他们目不斜视,只是排成整齐的两队,沿着街道并肩前行,边向前缓行边喊着口号,完全没有动手抢劫杀人的迹象。

又过了一阵,眼尖的人发现这伙人腰间的“武器”居然是木刀。

于是,慢慢地就有胆大者围拢上来,跟在东洋一番队左近,看这难得一见的东洋景。

一些顽皮的孩童,更是在后面蹦蹦跳跳,模仿这群东洋人的一举一动。

走在队伍旁边的宫本,看见如此多的孩童,想起了马公子交代的话语,无奈地叹息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大把彩色纸包装的棒棒糖。

没错,这就是糖坊生产的糖果品种之一——棒棒糖。

方法很简单,白砂糖加热至110度左右,变成糖浆,稍稍冷却后加入了各种果汁搅拌均匀,倒入模具里,用一根竹签代替了塑料小棍,冷却后取出,裹一层可以食用的糯米纸,外面再用白马庄自产的彩色纸包装。

这种纯天然口味的棒棒糖,看着像是后世的山寨产品,而且口味也远不如后世那些加了香精的糖果,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很多人而言,连甜食都是奢侈品,更何况糖度更足的棒棒糖?

宫本想把棒棒糖分给这些孩童,不过没人敢上前来拿,只因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何物。

宫本只好继续按公子教的方法,自己剥了一根棒棒糖,放在口中含着,心中羞意更盛,不过越含越有滋味,甜滋滋的口感似乎真的很不错……

孩童们看见宫本的亲身示范,虽则一句话不说,却也感受到了宫本愉悦的神情,于是便有胆子大点的,凑近前来。

宫本依旧不说话,亲手剥开几支棒棒糖的彩色包装纸,一一交到他们手里。

拿到棒棒糖的孩童,壮着胆子学着宫本的样子,放进嘴里含住,几秒钟后,等那薄薄的糯米纸被口水溶化后,一股香甜可口的气息立即充斥着他们的口腔,这是一种他们从未体验过的味觉,几个人的脸上表情瞬间变得极为丰富,惊讶,喜悦,兴奋,陶醉…巨大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将他们笼罩其中,难以自拔。

一旁看着的小伙伴赶忙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唔唔唔……”这是舍不得张开嘴巴,生怕口中的香甜气味会散发出来。

越是这样,围观的小伙伴越是着急。

总算有个人含含糊糊地回答:“太好吃了!简直是……”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相应的形容词。

“比蜜还甜!”总算有人接上一句。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在场的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蜜有多甜!

很快宫本口袋里的棒棒糖就一散而空。

放眼看去,满大街都是含着棒棒糖的孩童。

很多孩童还把那花花绿绿的包装纸片收集起来,成了娃娃们的新宠。

本来倭人是恐怖的代名词,围观群众刚开始还对东洋一番队心存恐惧,谁知倭人非但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凶狠,还满脸堆笑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对小孩子也很亲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让围观群众一下子就打消了疑惧心理。

这样新鲜罕见的游街活动,一共持续了三天时间。

可以说此次的宣传效果相当不错,以这年头口口相传的速度,信息的传播是比较缓慢的,但是白马庄连锁百货商号即将开业的消息,却迅速在整个南安城传扬开来。

待到第四日时,传出更加劲爆的消息,说是明日白马庄商号开业,前五百名到店客户,无须购物即可领取三斤土豆,外加一张购物抵用券,可以用于抵扣商品价钱。

此外,凡是在白马庄商号里购物三百文钱以上,就能参加两次抽奖,一次是当场自行抽取,奖品不一而足;另一次是开业三天后由商号大掌柜当众抽取,最高奖纹银一百两。

这样大手笔的活动,将持续三天时间。

很多百姓乍一听得此言,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不信,这一天得送出多少土豆啊!尤其是闽南旱灾刚过,粮食的价格虽有回落,但三斤土豆也能值几十文钱了。

还有,一百两银子得卖多少货才能挣回来啊!

在整个南安城都在纷纷议论此事时,时间来到了商号开业前一天的下午。

与别处商号开业之前不同,白马庄商号的店门板半个多月来一直闭着,货品陈列上架都是从后院进入,外人根本无从窥探。

过往行人虽然对这里充满好奇,也有不少闲汉专程跑过来凑趣,但他们什么也看不着,更是增加了神秘色彩。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长串的牛车来到白马庄商号门前,掀开毡布,卸下一筐筐的东西,里面是一个个装满东西的草袋。箩筐被整齐划一地叠成几层高,即便叠得如此紧凑,也占据了大半个街道。

旁观者正自纳闷箩筐里究竟是何物,突见一个箩筐不慎倒下,草袋掉落一地,里面的东西滴溜溜满地乱滚,却是一地的土豆。

这上百筐的土豆,怕不有上万斤!传说中的开业送土豆,看来确有其事!

不管怎么说,白马庄商号南安店在万众期待中,如期开张营业!

马丁一大早就带上万达,由自己的护卫队护送着进了南安城。

不过队伍快要抵达商号时,前方被堵了个水泄不通,派人前去查看,却是排队等着领取土豆之人太多,将半条街道都堵死了。

无奈之下,马丁只得下马,由护卫队前头开路,硬是挤开一条人肉胡同,来到商号门前。

商号的门板已然卸下,门口拉着一条彩带两边各站五个男女伙计,穿着统一的蓝布褂子,干净利落。

从门外看进去,整齐划一的货架上,放着诸多的货品,品种花色极多,而且全部用纸盒、纸袋或草袋包装好,明码标价。

在马丁的授意下,土豆发放正式开始。

排队的人一看真有土豆可拿,一个个欢天喜地接过去,还额外获得一张抵扣券。

与此同时,剪彩活动也开始了,甘知县没敢公然戴着官帽穿着官袍跟马丁站在一处,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青衫,可即便如此,也不免被人认出来,众人诧异不已,议论纷纷,甘知县只好假装没听见。

彩带的另一边,站着郑鸿飞郑员外,他昨晚刚回到南安,今晨巴巴的就赶来捧场。

100、促销

免费发放的上万斤土豆,果然造成了轰动效应。

剪彩结束后,众目睽睽之下,感觉自己有些无地自容的甘知县,告辞了马丁匆匆离去。

郑员外却是饶有兴致地与马丁站在一处,看着热闹非凡的现场。

这边厢在免费送土豆,在商号的另一边,则架起几口油锅和几个烤炉。

站在油锅后面的厨子,在不停地忙碌着炸薯条薯片,这是给人免费品尝的,刚炸好的薯条薯片用捞勺捞到宽大的竹匾里,撒上特制的香辣粉料,浓烈的油炸品香气夹杂着让人口舌生津的香辣气味,非但孩童趋之若鹜,连成人也忍不住挤过来抓两把往嘴里送。

旁边的烤炉,则在烤着地瓜,同样免费赠送,也引得不少人等着品尝新鲜出炉的烤地瓜。

好吧,这也是马丁想出来的点子,反正白马庄的土豆和地瓜多得让人发愁,正好拿来吸引人气,惠而不费。

至于说整条街被搞得乌烟瘴气,混乱不堪,那就不在他操心的范围之内了,自有县衙门的一干公差衙役出来维持秩序,当免费的义务工。

马丁站在商号门边,看着热闹的现场和进进出出的顾客,此次开业活动的造势,影响力确实非同凡响。

看来这些后世烂大街的大促销招数,对于大明朝的子民,效果还是杠杠的。

由于顾客太多,白马庄商号不得不对进店人员进行限流,以免造成踩踏的意外事故。

郑员外陪着马丁站在门外,看着店里挤成一团的人群,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服”字。

本来他刚回来就听莫管家回禀说白马庄商号开业,心下还不以为然,毕竟南安城人口有限,大部分商号都开设了多年,马公子既非缙绅亦非世家,虽则实力强横,但终归根基太浅,想在南安城成立商号分一杯羹,只怕不易。

这话郑鸿飞几个月前就曾对马丁说过,他还记得当时的马公子只是一个变卖家产的破落户而已,现如今白马庄虽然如日中天,不过商业竞争不比舞刀弄棒,郑员外自觉经商多年,能够在这方面稳压马公子一头。

身为曾经的南安首富,郑鸿飞自己也在城里开着好多商号,内中有些商号生意相当兴隆,但即便是到了年终的消费旺季,他也从未见过自家商号有白马庄商号哪怕三成的进门顾客。

更别提什么限制进店人数这般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如此海量的的客流量,让郑员外瞠目结舌,再看从店里出来的人群,几乎没有空手的,多少都买了些东西,有些人买的还不少,大袋小包提在手里。

郑员外的兴趣也被勾起,有心进店看看,但是店里的人实在太多,他碍于身份肯定不能去挤一身臭汗,当下便拦下一对刚从店里出来,牵着孩子的夫妇,问道:“你们买了些什么东西?”

郑员外是南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对夫妇却是认得,忙不迭男的请个金安,女的道个万福,将所买的商品一样样从草袋里拿出来给郑员外过目。

第一件是草绳捆住的几只瓷碗,不过这不是白马庄瓷器坊的产品,而是上次从刘香设在南安的暗桩处搜出来的货物之一,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直堆放在仓库里,看着也碍眼,这回经万达提议马丁拍板,干脆拿出来大甩卖,反正自家瓷器坊的产品马上就要问世了,今后也不愁货源。

第二件是一袋盐巴。同样不是白马庄自产自销的,而是巡检司倒闭之后,为了填补这块权力真空地带,协警队越庖代俎,成立了一支20人的缉私队,专抓私盐贩子,连续缴获了几批私盐,只不过质量太次,马丁看不上眼,也就拿出来便宜卖了。

第三件则是白马庄糖坊出品的一小包糖果,本来夫妻俩是决计舍不得买的,可是自家孩子吃过一次棒棒糖后,食髓知味,见到店里有一个大得出奇的木制方桶,里面满满当当整桶的硬糖,每一种颜色的包装纸代表了不同的口味,孩子当时就迈不开步子了。看着儿子直勾勾的眼神,夫妻俩犹豫了半天,最后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买了几两的糖果,出乎意料的,价钱并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贵得离谱,相对于他们家的经济状况而言,偶尔买一次还是能够接受的。

这三样东西的总价,刚好三百文钱出头,获得了购物抽奖的机会。

将抽奖凭证交给现场人员确认之后,三人站在了轮盘前面。

面对抽奖的大转盘,夫妻俩愣了一阵,最后在后面的人催促下,让儿子作为代表进行抽奖,转动那个轮盘。都说小孩子的手气好,夫妻俩盼着儿子能够带来好运。

就见那孩童手落处,轮盘飞快地旋转起来,然后慢慢减速,夫妻俩眼见盘上的指针缓缓滑动,眼看就要落在大奖上面,心里不觉开始不住地打鼓——

他们消费了三百多文钱,一共获得两次抽奖机会,一次是现在,另一次是两天后。

后面的100两银子大奖暂且不论,单是今天的抽奖就已经让人激动不已。

听旁人说最小的五等奖就有五斤土豆,三等奖是两斤盐,二等奖是十斤猪油外加五斤猪肉,一等奖是……神秘大礼包……啥玩意儿?!

听着便觉蛋疼的夫妻俩,热切地盼着儿子抽个二等奖就行,至于神马忽悠人的大礼包之类,见鬼去吧!

话虽如此,不过看看轮盘上那一等奖格子的宽度,几乎与指针持平,马丁设置奖项的时候,大胆地估计三天内能有一个人抽中就是撞大运了!

可是事与愿违,这会儿指针堪堪就落在窄得出奇的一等奖一栏上面。

负责发放奖品的人兴奋地大叫一声:“一等奖!今日第一个一等奖开出来了!”

站在不远处的马丁闻言一愣,这尼玛的什么逆天手气,才开张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人抽中一等奖了,委实太坑人了!话说自己设定的神秘大礼包会不会太丰盛了?

发奖人这一大嗓门,登时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纷纷以羡慕的语气称赞童子鸡的手气果然不是盖的。

只有为人父母的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哀叹:我们想要的是二等奖啊!十斤猪油外加五斤猪肉,多实惠啊!一家人可以好好地打打牙祭了!

“一等奖,幸运大礼包一份!内含精酿白酒一壶,人参长寿卷烟一条,白砂糖五斤,水果糖一袋,猪肉五斤,猪油十斤,鸡蛋三十个,土豆五十斤,地瓜五十斤!”

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促销活动所有的奖品,都出自白马庄内部自产的商品。

如此丰富的奖品,一经开奖人的狮子吼喊出,震惊全场!

随即就有人将满满一推车的奖品推过来,放在开奖处前。

不得不说,实物的震撼力远比语言的说服力要强烈得多,一大波原本只是看热闹的人,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眼红耳热,二话不说就进店消费去了。

中奖的夫妻俩已经完全傻眼了,直到推车到了眼前才回过神来,这么多好东西让他们看得目不暇接,手足无措。

开奖人好意地提醒他们可以交纳押金,将推车带回去,然后空车回来退押金。

夫妻俩这才拉上自家孩子,推着车子欢天喜地地走了,留下满街艳羡不已的人群。

郑员外也颇为讶异,道:“马公子的商道,真是出人意表。只是这般买卖,岂不蚀本?”

马丁笑而不语。

想要在南安城里后来居上,从一些老字号商号里虎口夺食,他不介意前期亏损几个月,事实上他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

作为促销活动的开支,这笔花销绝对不能省。

倘若白马庄商号的大手笔轰动全城,必然生意红火,赚回这笔投资易如反掌。

郑员外见马丁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并不接自己的话头,只好话锋一转,找了马公子可能感兴趣的另外一个话题:“泉城府新成立了陈埭民团,从西洋人手里大量购买火绳枪,不知公子知情否?”

马丁不解。陈埭民团,听名字应该是一个镇的团练,与他何干?

郑员外一看马丁的反应,便知马公子不明就里,忙解释说:“陈埭民团的主事者是丁启桢丁三公子,招收了五百团勇,计划一律使用火枪!”

101、新品

听得温文尔雅的探花郎丁启桢,居然回到自己老家陈埭镇办起了团练,马丁不由得一脸愕然。

联想到王天星汇报说泉城府守备军溃败之际,曾看见马千总、刘巡检和丁启桢从溃兵堆里逃出来,马丁怀疑此次府城衙门的用兵,后面有丁三公子上蹿下跳的影子。

眼下郑鸿飞提及此事,毫无疑问,丁启桢此举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绝对是针对白马庄,针对他马丁。

不过三公子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些,马丁猜测他必定是刚逃回泉城府,就立即着手筹备此事。

马丁估计,正是由于亲眼目睹了泉城府守备军的败亡,让丁启桢认识到仅凭地方官兵,已经无法遏制白马庄,故而才会生出打造陈埭民团的念头。

不愧是丁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唯有火器部队,才能与全火器的白马庄保安营相抗衡,因此便叫人跑去收购火绳枪。

莫非这丁三公子,要走两百年后曾国藩走过的路子吗?

马丁脑子里这般想着,嘴上应道:“丁三公子的手脚挺快的嘛!”

对于还在筹办中的陈埭民团,马丁觉得自己没必要太过担心。

毕竟火绳枪与燧发枪之间存在武器代差,而他也不认为身为文人的丁三公子,练兵水平会超过穿越者,即便三公子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学霸,但对于军事而言,他也是个门外汉。

不过郑员外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马丁瞬间重视起来:“丁启桢请了原本供职于朝廷工部,专事制造鸟铳的郭海安郭师傅,帮他将所有的火绳枪,改造成与白马庄一样的燧石击发枪。”

马丁的脸色立即变得凝重起来,将郑员外请到商号后院细谈。

坐定之后,马丁问起详情。

郑鸿飞有意卖弄,更想要把丁家的生意搅黄,当下便将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

原来,中左所实力雄厚,耳目众多,丁启桢刚回到陈埭招兵买马,郑芝龙便得到了情报,于是派人前去打探,方知陈埭民团的规模不小,足足招募500人,都是老实巴交的佃农。丁启桢还力邀几个颇有能力的读书人担任民团的军官,并且大量收购火绳枪,据说是送到蒲田的郭氏工坊进行改造。中左所的细作顺藤摸瓜,又去郭氏工坊查探一番,最后确认了这个消息属实。

马丁心下甚觉奇怪,燧发枪是他亲手画的图纸,再由林清水在此基础上研发而成,按说加工技术不会这么快就泄密才是,怎地三公子这么快就能仿制?

莫非他是得了西洋流传过来的燧发枪样品了不成?

郑鸿飞却道:“据郭氏工坊的人说,燧发枪的图纸,是丁启桢亲自绘画而成,然后交给郭师傅的。”

马丁悚然而惊。

他依稀记得丁启桢跟随丁云峰来白马庄时,曾经将马丁送给苏苏的燧发手铳拿过去把玩一番,难道说就是那一回,丁启桢便将燧发枪的构造及原理全部摸透,并且事后还能将其绘制成图?

看来学霸终究还是学霸,恐怖如斯,智商高得令人发指。

在郑鸿飞眼里,此事对于白马庄而言,肯定算是一个坏消息。丁家的能量他心知肚明,如若陈埭民团秉持丁启桢所设想的,今后绝对是白马庄的劲敌。

不过马丁吃惊过后,随即恢复了平静。

现如今的白马庄保安营,已然可以说足以打遍胡建无敌手,这对于保安营今后的成长是相当不利的。

倘若丁三公子真能够成立一支能征惯战的队伍,与保安营进行对抗,让保安营能够得以锻炼,也不失为一个好事情。

不过这种想法,并不代表马丁不重视丁启桢的所作所为,相反的,他立即打定主意,今日便要吩咐秦朔派人前去陈埭落实消息。

正自思忖间,耳边听得郑鸿飞继续说道:“马公子,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既然丁启桢胆敢与你为敌,何不干脆昧了丁家的定金,断绝与他们的生意往来,转而与中左所合作?”

马丁心说难怪你老板郑芝龙对白马庄的事情这么上心,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哈!

郑员外所言,无非是你不仁我不义那套,既然你要跟我作对,那我就干脆翻脸,一拍两散。

这做法本也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但是马丁却不打算采用,他笑着对郑鸿飞说道:“白马庄做买卖,向来丁是丁卯是卯,桥归桥路归路。丁三公子成立民团,是否是以白马庄为假想敌暂且不论,他个人的所做所为,并不能完全代表丁家。故此,白马庄非但不会扣下丁家的定金和应发的货物,今后与丁家的生意还会持续下去,直至对方单方面终止合作。”

见郑鸿飞一脸的不敢置信,马丁没有过多的解释,话锋一转说道:“至于说郑大当家这方面,我对他无私地为白马庄提供情报表示感谢,此外白马庄的玻璃器皿等新货即将问世,既然郑大当家的对白马庄心仪已久,我与也盛情难却,就将这些新品交给中左所专卖,合作条件与丁家及东印度公司看齐。”

马丁的记忆中,再过一个多月,即九月份之时,郑芝龙便会与熊文灿达成共识,随即招安成功,郑芝龙也摇身一变成了大明朝的海防游击,开始一心一意以消灭以前的老兄弟为己任。

马丁选择这个时候与郑芝龙合作,自有他的道理。

一则中左所将迎来一次大发展,所有经过台岛海峡前往日本国的船只,都要付给郑芝龙买路钱,即便荷兰人也不敢造次。这次发力将使得中左所的海贸量突飞猛进,正是白马庄借鸡下蛋的好时机。

二则马丁知道中左所招安成功后,接下去就会拿刘香开刀,而刘香同样也是白马庄的死对头,故此马丁想要联合郑芝龙对刘香开战,借力打力,这也是一次难得的练兵行动,况且刘香好歹也是名头响当当的海上一霸,他的老巢估计好东西少不了。

虽则没能说动马公子跟丁家一刀两断,由中左所取而代之,不过能够拿到新品的独家代理权,亦是让郑鸿飞喜出望外。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但不知是什么新品?”

马丁叫过一个人来,低声吩咐几句,那人答应一声去了,少顷便从库房里取出三样货品过来。

分别是巴掌大的玻璃镜子,一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以及一块淡粉色的香皂。

这几样货物在这年头都可划归奢侈品之列,价格不菲,在小小的南安城里,自然不会有什么销路,主要是作为镇店之宝,起到让人观赏赞叹的作用。

郑鸿飞来自中左所,昔年在海上杀人越货,可谓见多识广,自然见过这种从西洋流入的水晶镜和水晶杯,知道这是极贵重的货物,没想到白马庄居然也能造出此物,而且样式更加新颖美观。

他又拿起香皂细看,感觉滑腻无比,鼻中嗅得一缕花香,却不知这是何物。

马丁不得不巴拉巴拉解释了一通,外加示范一遍,总算让对方明白了香皂的用处。

眼看就要拿到白马庄新品的独家销售权,郑鸿飞满心欢喜。

马丁当即提出附加条件,一是继续帮助白马庄从日本国大量采购硝石硫磺,二是向白马庄提供有关刘香海贼团的情报,并在合适的时候,双方联合行动消灭刘香。

由于现阶段中左所与白马庄并不处于对立面,对于这两个条件,郑鸿飞当然满口答应。

161、股民

听得甘知县哭穷,马丁早知他定会这般作态,不由得乐了,笑道:“万科前些天才给县衙门送来秋收的田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两千五百一十三两银子。据我所知,由于闽南大旱,朝廷免了南安城下半年的税赋,也就是说这笔钱还留在县衙门的账房里。甘大人,我说的没错吧?”

衙门里的情况,叶司吏每个月都会一五一十地汇报给白马庄。马丁对于县衙门里里外外的事情,知道的并不比甘宫少。

“呃…”甘知县的借口张嘴就来,大倒苦水,“马公子有所不知,这笔钱确实还留在县衙门里,不过上次毁损的城楼尚未重建,这可是个大工程,恐怕足足要花费上千两纹银。此外,衙门口今年的俸禄,朝廷一直未能拨款下来,也要从这笔收入里支出,这么算下来,委实剩不了多少银子了。”

马丁早就猜到甘宫会有此一说,当下眉头一皱道:“甘大人莫非是想与白马庄为敌?”

甘知县吓了一跳:“马公子,下官对于自己的处境,自是心知肚明,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万万不敢生出此心。”

马丁厉声质问道:“既然如此,那甘大人为何还一心想着修复城墙?你重建城墙,不就是为了防着白马庄保安营吗?”

“这……”

被马丁这般指责,甘宫顿时哑口无言,若是说为了防止盗贼进城,现在的木栅栏也能将就。

甘宫心如电转,总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马公子此言差矣!想这城楼塌了,委实不成体统,若是上官得知,必然怪罪下来,故此必须重建。至于说为了防着白马庄,绝无可能,马公子请想,保安营既然能够炸毁一回,想再炸一回岂非易如反掌?”

马丁大手一挥,很有伟人气度地说道:“这城楼不必再建了,就这样挺好的。若是王知府有什么异议,你让他跟我谈,我保证他不会为难你。这笔省下来的钱,就都拿来买股票吧!”

这下可好,原本马丁只要甘知县买五百股,这兜兜转转,就要买上千股了。

合着这马公子那么爽快地把两千多两田赋给县衙门,就是存了马上用花纸片把钱换回去的心思。

这丢你老母的好人坏人全部让你一个人做了,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

甘知县一看自己说不过马丁,他可不愿再说下去那二千多两银子都打了水漂,赶忙截住马丁的话头:“马公子的盛情,下官心领了。下官这就让账房去准备银票,我买五百股。”

马丁反问道:“五百股会不会太少了?”

甘宫赶紧表态:“不少了,不少了。账房就剩下这二千两银子,去掉五百两,年底衙门上下就指着剩下的这笔钱过日子呢!”

马丁也没有强求:“那我可有言在先,过了这个村,没了这个店。甘大人可别后悔。”

甘知县心说鬼才会后悔!要不是你软硬兼施,我连这五百股都不想买。

他连连表示,自己对股票不太感兴趣,买五百股纯粹是看马公子的面子,友情支持。

“好吧!既然这种捡钱的机会你都不珍惜,我也无话可说。不过,甘大人买了五百股,那么县衙门里头,其他人不买也说不过去,就以五百股为底线,我不管他们怎么分配,反正这五百股必须叫他们消化掉。当然,如果他们愿意加购,多多益善。”

“下官一定立即知会他们,不会误了马公子的大事。”

县衙门里真正有官身的也就县令县丞和教谕三人,其他都是小吏,以及捕快衙役之类的编外人员。要他们拿出五百两银子买股恐怕不易,县衙门肯定要拿出一部分钱进行补贴。

一想到这里,甘知县不觉又是一阵心疼。

但是为了送走马丁这个瘟神,甘知县只能忍痛表示,这几天就会凑足银子,去白马庄换取一千股的股票。

马丁见预售出了一千股,也就不再与甘知县纠缠不清,收起桌上作为样品的股票,起身告辞,施施然往外走去,只留下甘知县一人留在厅中,犹自长吁短叹,黯然神伤。

刚穿过回廊,马丁忽见叶司吏站在廊下向他招手示意,当下随他绕行到户房署理房中。

叶司吏毕恭毕敬地跟马丁见过礼,请马公子安坐,这才命人奉上香茗。

马丁笑道:“怎么,叶大人有何见教?”

“不敢当,不敢当,折杀小人也!”

叶司吏谦逊不已,也不知是对于“叶大人”三个字不敢当,还是对于“见教”二字不敢当。

马丁也不再客套,问道:“听林主管说,这段时间你送来的工匠越来越少,上个月更是一个都没有了?”

叶司吏叹气道:“泉城府和漳城府以及辖下各县的匠户,大多数都去了白马庄,我还从富州府找了些工匠,不过数量有限,听说陈埭丁家也在广招工匠,非但从富州府挖走不少人,连江浙一带也有匠户被他们买走。”

马丁心说丁府的工匠,上次摧毁丁氏工坊时,已然全部被白马庄保安营抢回来了,嘴上却不点破。

只听得叶司吏继续说道:“这买工匠的难度日渐加大,一时半会儿恐难有什么起色。不单是我这边,牙郎老蔡前一阵子从粤东拉了一批工匠过来,现在也陷入了低谷。”

叶司吏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这人贩子的生意,只怕越来越难做了。”

这是必然的结果。

周边地区的匠户几乎一扫而空,开拓更远的市场,花费居高不下不说,那些匠户没听过白马庄的名头,说服他们跋山涉水跑来闽南,难度颇大。

马丁点头道:“没错,你不好买人是一个因素,白马庄的需求下滑是另外一个因素。白马庄目前的工匠已经突破千人大关,学徒更是多达数千人,接下去猎头市场肯定会急剧萎缩。”

叶司吏前前后后从白马庄净赚了三千两银子,对于买卖工匠可谓乐此不疲,这也没错,谁会嫌钱多?

听得马丁亲口说出短期内无须过多的工匠,叶司吏一阵失落,不过随即话锋一转,问道:“马公子,听说白马庄马上要发行什么……股票?”

他跟白马庄的万科、林清水和老杜等人都很熟稔,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马丁点头道:“没错。这股票有很多好处……”

还没说完,叶司吏就打断他的话:“发行价是一股一两银子,没错吧?”

马丁再度点头。

叶司吏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有三千两银子,是我的全部身家,我一张不留,都用来买股票!”

马丁愕然,诧异地盯着他:“你确定?”

叶司吏斩钉截铁地说道:“我相信马公子的为人!”

“好!恭喜你,你已经是一个股民,而且还是白马庄的股东之一!”

162、炒股

真真是人不可相貌,海水不可斗量。

之前马丁知道叶司吏的脑子很灵光,比寻常人要聪明许多,但也没看出来他有这等的气魄。

眼见叶司吏一下子投资三千两银子炒股,马丁也不由得暗自佩服他的勇气。

换成自己,恐怕也没有这种胆量孤注一掷,把所有家当全部扔进一个完全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的项目里。

恰好,在马丁的身上,就带着几张大额的股票,随身的股票加在一起,超过了三千股。

故此马丁当场就用这些股票,换走了叶司吏的这叠银票。

等到马丁前脚刚走出户房,叶司吏的典史小舅子后脚就冲了进来,显然刚才他就在外面偷听了二人的谈话,只不过慑于马丁的威势不敢贸然进门。

就听得典史失声大叫道:“姐夫,你怎么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了马公子?我的好处费还在里头搁着呢!”

叶司吏眼珠子一瞪,喝道:“什么叫把钱都给了马公子?没看见我换回来这么多股票吗?”

典史看着一桌子的股票,欲哭无泪:“我的亲姐夫!你是不是老糊涂了?这花纸片又不能当银子花,哪有银票来得实在?“

“你懂个屁!”

叶司吏忍不住爆了粗口:”甘霖老母的……“

典史赶忙提醒他:“我老母就是你丈母娘啊!”

叶司吏面露尴尬之色,随即干咳几声摆脱了负面情绪:”少废话!你懂得什么,据我所知,这股票大有可为,趁着现在刚发行,价格不高股票的时候买下来,一定能够获得丰厚的回报。“

典史嘟囔着说道:“这股票听都没有听过,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不定哪天就成了大明宝钞也未可知。”

“胡说!”

叶司吏呵斥一声,然后缓缓说道:“白马庄十大金刚每个人都拿到了五万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既然马公子郑重其事地分给这些劳苦功高的骨干人员股票,说明这股票一定是非常之物。只要白马庄存在一天,这股票就一定能够越来越值钱,你认为以现如今的发展势头,白马庄有那么容易垮台吗?”

典史犹自辩解道:“反正这劳什子的股票,不如银票拿着安心。”

若非眼前这人是自个儿的小舅子,叶司吏早就饱以老拳了,不过看在婆娘日夜操劳的面上,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点醒梦中人:“你也知道,买卖工匠已经没什么前途了,我这两天特意跑去股票交易所,还认真研习过马公子关于股票的所有言论,连他写给马老三的关于股票的纸面文字我也看了好几遍,我觉得其中奥妙无穷,大有可为。”

……

马丁刚回到白马庄议事厅,门房突然来报:马云马千户求见。

说起来,马丁有日子没见到这个本家了。

自从上次两个同祖同宗的家伙,合起来坑了甘知县一把后,马云就没有公开再来过白马庄。

马丁曾听王天星说过,泉城府守备军进攻白马庄时,马千户、刘巡检和丁启桢三人在附近出现过,很可能是跟着官兵一起来的。

或许就是因为那次的行为,让马千户十分心虚,生怕马丁怪罪,不敢再来这里晃荡。

现在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泉城府守备军的俘虏放的放,留的留,也没人被打被杀,马千户多半是见风头已过,于是才敢露面。

马千户的姿态放得很低,弓着身子进了马丁的办公房,一进门便上前请安:“马公子近来一向可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如今的马丁,已远非当日从马云手里租借军户时的光景,隐隐有成为闽南一霸的势头,他区区一个卫所千户,给对方提鞋都不配。

马丁本想吓唬他几句,不过看在他年纪这么大还要这般礼数周全的份上,心说算了,对此前的事就此揭过不提,道:“有劳马大人记挂,我心领了。不知马大人今日前来白马庄找我,有什么指教?”

马千户连连摆手道:“马公子爱说笑了,您是不世出的大才,下官米粒之珠,怎敢放出一丝毫光?”

见马公子含笑不语看着自己,马千户接着说道:“听说白马庄股票交易所即将开业,正式对外发行股票,下官对此颇感兴趣,特意过来了解一二。”

马丁眉毛一挑:“你也懂得股票?”

马千户呵呵一笑道:“我早就听说,荷兰东印度公司就是靠发行股票,募集了一大笔资金,才有今日的规模。”

的确,东印度公司是一个股份制公司,最早在它的母国公开募股,几十个贵族各自认购了股份,这才凑足了买船买炮到东方开辟殖民地的经费。

那些买了股票的人,自然成了东印度公司的股东,一些大股东,则成为公司的董事会成员。

马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老农的卫所基层军官,说起股票居然头头是道,对于荷兰东印度公司的组织架构也了如指掌,让他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莫非这家伙也是穿越者?

“所以……”

马丁以探询的语气,试探着发问。

马千户点点头说道:“所以,我的意思就是,我能不能提前买一些股票?”

看来,任何时候,都会有人敢于争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马丁饶有趣味地看着对方:“难道你不担心你用银票换走的股票,忽然有一天变成一堆废纸?”

马千户成竹在胸:”不可能。按照白马庄这般发展势头,再过半年,即便集全闽之力,对于马公子也无可奈何。既然白马庄前景一片光明,马公子又怎会失信于人,自取灭亡?“

马丁盯着对方看了良久,这才悠悠然一笑道:“你说的不错。买了白马庄的股票,就是白马庄的股东。我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股东的合法权益。”

顿了一下,马丁问道:“那么,你想买多少股?”

“八千股。”

马千户说话的口气,很有气吞山河的气概。

哦!

上次从甘知县手里搜刮来的银子,全部都拿出来投资,马云这家伙是想进行合理的资产配置是吧?

正自说话间,门房又来通报:南安城郑鸿飞郑员外求见。

郑鸿飞人还没进门,就开始咋咋呼呼:“马公子,你发行股票怎地也不知会一声,我郑某人要买一万股!”

马丁:……

马云:……

163、发行

股票的内部发行难度,比马丁预计的情况要小很多。

收到他的亲笔信函后,郑芝龙立即回复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明确表示中左所愿意为三万股的股票买单。

郑芝龙之所以如此慷慨大方,还是得益于他代理的白马庄新品,近期销量节节攀升,一次性拿出三万两的白银看似不少,其实也就是销售白马庄货品一个多月的利润罢了。

就算是马丁突然翻脸不认人,不承认这股票可以自由买卖,无非是这三万股的股票打了水漂,郑芝龙也不会太放在心上。

而以马公子一贯的行为准则来看,他这么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丁家的大掌柜丁云峰也回信认购五千股。

他们的情况与中左所大不相同。

虽然同样代理了白马庄的货物,并且每个月也从中赚了不少银子,但是由于丁启桢搞了陈埭民团,与白马庄势同水火。

上回丁启桢暗度陈仓,跑去漳城府地界伏击马公子,丁云峰自是知情,只可惜功亏一篑让马公子跑了。丁云峰相信以马公子的缜密心思,多半能够猜到下黑手的人究竟是谁。

这些日子丁云峰跟白马庄做生意真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哪天马公子心血来潮昧了丁家的定金,又或者一个不爽,断了丁家的供货。

还好马公子似乎明知道丁三公子在跟自己作对,却照样收取丁家的货款,并且每次都按约定的期限发货。

丁云峰暗自感慨:马公子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啊!为了钱,跟仇人的生意都照做不误。

接到马公子的来信,丁云峰虽然对股票股份略知一二,不过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马公子想出来捞钱的点子,股票什么的,无非是个噱头而已。

明知马公子想捞一把,丁云峰觉得还是拿出一笔银子认购,权当是送给马公子好了。

正好丁家家主也在泉城府暂避白马庄的锋芒,二人商议后,觉得五千两足矣。

反正再多的钱拿出来买股票,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泉城府王知府的回信也很及时,照例是哭穷一番,又提起之前的赎城费,已然将府库耗费一空,虽则很想支持马公子的大业,却是有心无力,委实拿不出更多的银子,只能随信附上一千两银子,也就是买一千股,那些股票嘛,也不用送来泉城府,就暂时寄存在马公子这里就行。

王知府认准了这就是白马庄变相勒索,什么股票胸票,无非是掩人耳目罢了,这一千两银子就当是喂狗了,以免这条疯狗跑来泉城府乱咬人。

因此,他连买的股票也不要求给他。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马丁当然不相信王知府没有巨额的私有财产,不过既然对方对炒股不感兴趣,他也不便强求。

至于说巴达维亚方面,受距离的影响,回信的时间肯定没那么快,不过马丁相信他们多多少少也会买上一些。

退一步说,就算他们不买,马丁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己迟早要跟荷兰人闹掰。

真要有股份在他们手里,到时候马丁还得想办法回购。

马丁也有考虑过不通知东印度公司,转念一想,自己通知了中左所和丁家,若是不告知东印度公司,只怕他们会胡思乱想,进而影响到贸易方面。

眼下卖给他们股票也无妨,两三年内,马丁还指望荷兰人扩大贸易额,暂时不会跟他们翻脸。

如此这般,白马庄股票交易所还没正式营业,就一口气卖出了近十万股。

加上本月白马庄工坊、农庄和部队发放月银时,将强制每人购买一股股票,这又去了好几万股。

马丁计划第一批公开发行的五十万流通股,已经去了将近三分之一。

旗开得胜,马丁心头大喜,将此事告诉了马老三,并且传令下去,股票交易所可以正式开张。

马老三得令,心说自己原本还忐忑不安,唯恐这股票无人问津,没想到居然这么抢手,马公子随随便便走访几个客户,写了几封信,下达一条指令,就一口气卖出了十几万股,这简直跟捡钱没两样啊!

马所长是新官上任,暗自心急如焚,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尽快做出些成绩,不辜负万总管对自己的栽培与提拔。

想到这里,他顾不得那些新招收的女交易员和女营业员的上岗培训工作才完成一半,当即指挥众人,从库房中搬出不少散发着浓烈油墨气味的崭新股票,在交易员的工作台上整整齐齐地一摞摞摆好,每一摞足有两尺多高,虽然都是一股两股的小额股票,最大的票面是五股,但是加起来也足有上万股了。

马所长暗下决心,一定要在三天内卖掉这些摆在眼前的股票。

交易所正式营业这天,一大早还没开门,马老三早早就来上班,还没走到交易所门口,就见门前黑压压的聚集了一大片人群。

马所长顿时心花怒放:这还没开门,就来了这么多人,看来这股票生意一定会红红火火!

前门太挤,马所长便从后门进入交易所的院子,保安员、交易员和业务员已经全部到位,一个个精神抖擞,摩拳擦掌,就等着从股民手里抢钱。

马所长觉得自己有必要说几句激励机制,鼓舞一下士气,给大家火上浇油:“今天,是我们股票交易所开张的大喜日子,大家有目共睹,马公子对股票十分重视,故此,我们一定要来个开门红!我宣布,今天如若能够卖出三千股以上,每人赏银五分!卖出五千股以上,每人赏银一两!听清楚,不是赏股票,是赏现银!”

按照马丁的设想,交易所将成为股民交易股票的场所,所里抽取一定比例的费用,也就是佣金。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事情,当然还是发行新股。

否则流通股太少,盘子不够大,交易所收不到多少佣金,就没法正常运转起来。

一众人听得有赏金,越发的斗志昂扬,嗷嗷叫着就冲向各自的工作岗位。

交易所大门打开,早就守候门口的人一拥而入。

马所长望着乱哄哄的人群,叫道:“别急,别挤!所里的股票多的是,管够!”

话音刚落,就听得几个声音此起彼伏:“我们是来卖股票的!”

164、买卖

“我要卖股票!”

“我也是来卖股票!”

“我们都是来卖股票的!”

望着众人手里挥舞着的票面一股的股票,马所长瞠目结舌。

“这…这…你们不是才拿到的股票吗?怎么就要卖出啊?”

马所长一紧张,说话之时舌头都打结了。

他指着内中一人问道:“你来说!”

“我的月银二两银子,结果这个月只给了一两银子,还有这张什么股票。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有啥用,听说这里可以卖出去,就过来了。”

望着一大群来卖股票的家伙,马所长真真是欲哭无泪:本想着开门红,没想到变成了开门黑。

因为没想到一开门就会有人出售股票,交易所里甚至还没来得及准备赎买股票的银子。

马所长心里非常气愤,心说你们这些白眼狼,还懂不懂什么叫感恩的心?没有公子,没有白马庄,哪有你们今天的好日子。现如今马公子难得让你们出点血,一个个迫不及待地就想着变现,你们哪怕持有手里的股票一天,也是对公子莫大的支持!

便在此时,忽听有个不合拍的声音叫道:“我想再买五十股。”

包括马所长在内,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马所长打眼观瞧,就见此人长得甚为壮实,站得笔直,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不过看他身上穿得齐整,又像是工坊里那些管事的人员,唔,很可能是军队里的军官,他们的薪酬很高,一次性拿出五十两银子不在话下。

看来保安营里的人素质就是比较高,对于公子的支持也是实打实的。

马所长忙上前热情洋溢地握住那人的手,连连晃动——在白马庄,这是很新潮的礼节,是跟马公子和万总管学来的,叫什么握手礼:”你一定是保安营的吧!还是部队的兄弟实诚,还没请教你的高姓大名……”

那人尴尬地挠挠头皮,嗫诺着说道:“我叫刘浪,我不是保安营的,以前是巡检司的,眼下在酒坊上班。”

说这些话时,刘浪还怪不好意思的,毕竟自己不是正宗的白马庄老人,而是被俘虏后才不得已“从贼”。

不过旁人也没有笑话他,毕竟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外来人口,有不少人跟刘浪一样,也是官兵出身,被抓住后就留在了白马庄。

马所长狐疑的眼光盯着刘浪,似乎想从他眼里看出一些端倪,不过他失望了,刘浪的表情非常淡然。

马所长试探着问道:“五十两银子不是一个小数目,你是几个人凑钱一起来买吗?”

在他看来,酒坊的工钱也就每个月二两银子左右,刘浪能够一下子拿出这许多银子,当然显得十分可疑。

酒坊可是个好去处,里面出品的都是难得一见的好酒,说不定这小子在酒坊里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损公肥私,中饱私囊。

刘浪毫无城府,摇摇头答道:”不是合买,是我独自一人购买。“

“真有钱!”

“了不得!”

旁人不由得发出一阵轻声的惊呼。

马所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自己常年跟着万总管,大小也算是个总管副手,工钱可比常人要高出一截,只是白马庄也就是这几个月才发展起来,理所当然的,他的月钱才拿了几个月而已,故此若是要他拿出五十两现银,一时半会儿还真拿不出来,除非去找万总管借钱。

奇怪的是,眼前这家伙居然有这么多钱?!

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马所长更加坚定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他一把抓住刘浪的手腕,防止他被人拆穿后溜之大吉:“说,你的钱从哪里来的?”

事到如今,刘浪却依旧没有反应过来,他如实回答道:“我是酒坊的副坊管兼高级技师,月银就有十两银子,前一阵子我研制出几种新产品,林主管将此事上报给马公子,当时就奖励了我三十两银子。因此,凑足这五十两银子并非难事。”

刘浪的内人是酒坊坊管的独女,老爷子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平日里不时拿钱贴补刘浪家,刘浪没什么开支,工钱基本上都存起来,故此短短几个月手头就攒了五十两银子。

眼见白马庄发行股票,刘浪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马公子很可能陷入困境,想出这个筹钱的法子。

出于对马公子的感念之情,刘浪犹豫再三,觉得自己不能袖手旁观,于是跟浑家商议后,决定把手头的积蓄全部用来购买股票,以实际行动力挺马公子。

马所长听闻此人那乃是酒坊的高管,不由得老脸一红,赶忙松开钳住刘浪的手掌,嘴里不住地告罪,然后转头吩咐交易员给刘浪办理业务,兑换股票。

旁边的人定睛一看,见刘浪真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银票,个个挤上前来,纷纷嚷道:

“刘兄,我这一股卖给你!”

“刘叔,我便宜卖给你,你给八分银就行!”

“刘爷,跟我买,我急用钱,一股六分银,不二价!”

……

整个交易大厅里吵吵闹闹,跟赶集一般。

马所长见状不干了,交易所的股票发行价是一两银子一股,你们这样清仓大甩卖,动辄八折、六折,还让不让人活了?如此这般交易所库存的股票卖给谁去?

就听得他气急败坏地叫道:“住口!你们这叫…这叫…”

都怪马公子教的那些新鲜名词太过拗口,委实难以记忆。

马所长努力地回忆一阵,陡然想起来了,连忙大叫:“你们这是在恶意扰乱金融市场秩序!”

但是根本没有人听清他在说什么,就算听清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马丁曾经吩咐过,交易所的主业是赚取手续费的中介,买卖双方在这里交易股票更为安全。不过若是有人想要把手头的股票抛售给交易所也行,这么做只需收取高额一些的佣金就行。

可是,股票交易所一来没准备好资金用于回购股票,二来马所长也不想在交易所还没真正卖出一部分股票之前,就回收一大批

那样的话,马公子的态度如何他不敢妄加猜测,但万总管肯定会一顿狗血淋头,骂他办事不力。

165、利多

刘浪最终没有从那些“散户”手里买打折的股票,而是以一两一股的价格,从交易所买走了五十股。

他也不指着这个发财,就算蚀了老本也无所谓,权当是对马公子的一种回报。

完成了一笔“大额”交易,马所长总算松了口气,殷勤地将刘浪送出门口。

不过那些急于抛售股票的散户是个大问题,马所长不想开业第一天就账上出现亏空,因此力劝大家过几天再来卖股票。

“不是说股票买卖自由吗?”

“能买不能卖,哪有这样的事情?”

……

就在众人纷纷表示不满之时,有个洪亮的声音大声叫道:“你们的股票,我全部买下了。”

来者不是白马庄的人,而是来自南安卫所的马云马千户。

马所长跟马千户是点头之交,听得他说出此言,不由得一愣。

马千户精明过人,马所长自是早有耳闻,他一时搞不清楚对方因何做出这样的举动,当下眼珠子一转,赶忙发出郑重声明:“马千户,你要买他们的股票也行,不过得按照规定缴纳百分之五的手续费。”

马千户点头答应道:“没问题。”

他转头过去面对众人,缓缓扫视一圈,交易厅里大约有六七十人,他见所有人都露出迫切渴求的目光,心下不由暗自窃喜,脸上却不动声色,用非常平稳的语气说道:“我可以买下你们手里的所有股票,但是价格不可能太高,愿意五折卖出的,可以站出来。”

马千户知道股票交易所今日开业,特意过来看看,本想着随便再买一些股票给马公子捧捧场,不过刚看到的这一幕,让他改变了主意——有便宜的股票可以买,谁还买一两银子一股的?

五折的价格委实太低,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人答话。

马千户也不气馁,稍稍想了一下,再度开口道:“价格提升至六折,但是我改变了主意,只收购五十股。”

只收购五十股,就意味着交易厅里的六七十人中,若是大家都想以这个折扣价卖出手里的股票,其中必定会有一些人卖不出去了。

果然,马千户话音刚落,那些人便纷纷涌上前来,唯恐速度落了人后,股票砸在手里头。

马千户笑眯眯地叫道:“大家不要挤,全部到交易柜台排队登记,先完成登记的五十人,可以把股票卖给我。”

望着那些在交易柜台前排队的人群,马所长若有所思,他问马千户:“听公子说,你已经一口气买了八千股,怎地还跑来交易所继续买股?”

马千户嘿嘿一笑道:“马公子卖给我的股价,是一两银子一股,本来我还觉得挺便宜的,不过眼下有六钱银子一股的股票,加上手续费也才六钱三分银,我吃进一些,平摊下来,不就相当于降低了购买的价格了吗?”

马所长目光一凝:“你想大量低价吃进这些…散户的股票?”

看来马所长的学习能力不错,掌握了一定的股票常识,连“散户”这种专有名词也能脱口而出。

”散户?还真是很贴切的叫法。“马千户没想否认对方的提问,毕竟他收购低价股票,绕不开股票交易所这道门槛,他看看没人注意这边,但依旧压低了嗓子,“没错,为了给马公子分忧,我决定再拿出几千两银子,专门用来收购散户的股票。”

马千户此举,与其说是为马丁分忧,还不如说很大程度上是为马老三马所长分忧——有人敞开收购散户的股票,马所长就不必动用这方面的资金了,而且还能赚一笔佣金。

马所长疑惑不解:“那你方才还说只收购五十股?”

“嘿嘿,我若不这么说,他们会如此急于抢在别人前头,以这样的价格抛售手里的股票吗?”

马千户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懒得重复说几遍刚才的话,你帮个忙,在水牌写上今日六折收购股票,所有成交股票的佣金,我分文不少。”

门外,又一波散户,像待宰的羔羊,走了进来。

……

午后,马丁想起今日股票交易所开张,不知情况如何,便命人将马所长叫来办公房问话。

一个上午交易所卖出了五十股,还从马千户手里拿到了三十多两银子的手续费,马所长美滋滋地将这些情况如实汇报一遍。

为我排忧解难?!

这马千户还真敢说!

听完马所长的汇报,马丁陷入一阵沉思。

自己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跟郑芝龙、郑鸿飞、叶司吏、马云这些见多识广或者绝顶聪明的人不同,白马庄大部分人本就是农民、军户、工匠出身,对于股票这种新鲜事物完全不懂,理所当然地将它等同于大明宝钞,想要尽快脱手变现,也在情理之中。

总的来说,绝大多数散户对于股票是看空的,他们相互交流,各种荒诞的谣言、不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就变成了最大的利空影响力。

看来,白马庄有必要公开发布强力的利多消息,提振一下股民的持股信心,扭转这种严重影响股票发行的局面。

马丁想了想,写了一张批条,批给马所长一千两银子,让他叫人把银子提回交易所,下午开始,正式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回购股票。

马所长大惑不解:既然马千户愿意出钱收购股票,何须白马庄自己花钱?

马丁暗自摇头:跟马千户对比,马所长还是太嫩了点。

这一波骚操作,只能说马千户这只老狐狸太狡猾了,这回真是让他钻了空子,狠狠捞了一笔。

马丁悠悠然说道:“你照我说的去办就行。”

见马所长依旧满头雾水,马丁补充了一句:“股价马上就要上涨,你收购不到多少股票。我敢打赌,你这一千两银子都花不完。”

见马公子不肯再透露半点风声,马所长无奈之下,只得带着一千两银子回到了交易所。

刚命人将水牌上的股票收购价改为一两银子,马千户已然吃完午饭,施施然走进交易厅。

他看见水牌上的价格发生变更,忙对马所长急道:“这…谁人改了价格?这个价格我可不买。”

马所长不紧不慢地说道:“你不买,我们自己买。”

什么情况?马千户一时没能回过神来。

“公子有令,一两银子一股,敞开收购。”

马公子为何要这么做?莫非是想死保股票价格?以免后续的股票卖不出去?

马千户百思不得其解。

166、抢购

对于马丁的决策,马所长有些不以为然。

他认为既然马千户愿意当冤大头,马公子又何必咸吃萝卜淡操心,干脆就让马千户大出血得了。

至于公子所言股价即将上升,没人会继续卖出股票,他更是一百个不信。单是一个上午,就来了上千个卖股票的散户,这一传十十传百,下午说不定会有更多的人抛售。

不过这个念头他只敢心里腹诽,表面上绝对不敢流露出来,公子的决定和预测,岂是他能够评头论足的?

马千户一时捉摸不透马丁的用意,于是自个儿寻了个角落坐下,想要静观其变。

午后,果然不出马所长所料,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散户,看见水牌上的股票收购价变成了一两银子,不由得欣喜万分,虽然手续费水涨船高变成了五分银子,那也比别人早上卖出的价格高出了许多。

这些人当即卖掉股票,然后兴冲冲地回去向身边的人报信去了。

马所长正自担心散户会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多,导致马丁批给他的一千两银子不够用,谁知来了两三波散户之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很长时间的空档期,再无一人上门。

怎么回事?!

莫非……

马所长和马千户对视一眼,似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疑惑之情。

只不过这种没人上门的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不到半个时辰,忽见本来站在门口的保安员,慌慌张张地跑进门来:“马所长,大事不好,来了,来了……”

马所长心头一凛,抢出门外放眼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就见外面来了好多人,从四面八方的路口涌向交易所,男女老少足足有数千人之多。

细看之下,这些人一反平日不紧不慢的常态,一个个发足狂奔,累得气喘吁吁仍是勉力坚持,唯恐被别人抢在前头。

“甘霖老母!!!”

马所长不禁爆了一句粗口。

你们这些人有病吧!不就是为了卖一张一股的股票吗?何至于为了这一两银子,哦不,扣掉佣金到手只有九钱五分银子,你们是有多饥渴,是有多缺钱,是有多久没见过银子啊!

此时马千户也走到门口,看到此情此景,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这么多人急吼吼地跑来交易所,肯定都是急于抛售股票,马所长肯定没法吃下这么多股票,看来自己又可以压低价格了。

马所长惊愕之余,总算缓过神来,这么多人同时进门,还不得挤爆交易厅?

他连忙喝令几个保安员堵住门口,不放任何一个人进门。

转瞬之间,门外的人越聚越多,他们手里挥舞着纸票,七嘴八舌地嚷叫着放他们进去。

“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听我说几句!”

马所长接过一个纸皮做的易话筒,站在门口的台阶上高声疾呼。

见大伙儿渐渐平静下来,马所长继续叫道:“我知道大家心急,不过交易厅容纳不下太多人,你们按顺序排成两条队伍,一个个轮流进门,我们的人员会控制进场的人数。我理解大家想要快点卖掉股票的心情,但也请大家理解我们的难处!”

“卖股票?!不是,我是来买股票的!”

“我也是来买股票,我买五股!”

“我也要买十股!”

……

下面一阵嘈杂,都是喊着叫着要买股票的。

其中有些人看起来很是眼熟,似乎就是上午来这里把股票卖给马千户的人。

马所长这才看清,他们手里挥舞着的,不是股票而是银票。

这么多人来抢购股票?

马所长一时呆在原地,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马千户也是看傻了眼。

少顷,马所长回过神来,意气风发地说道:”感谢大家的捧场!大家稍安勿躁,只管好好排队,不要争不要抢,股票有的是,管够!“

马所长的话,让所有人安心下来,这么乱哄哄的确实没法买卖,大伙儿自觉地排成两条长龙,龙头在交易所门口,龙尾已经绕到一里开外的大街上,还不断地有后续到达的人,加入这两支队伍。

见躁动不安的人群紧张有序地排队,马所长松了一口气,赶忙问左右的手下:“谁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来了这许多的人,好似股票不用钱买似的?”

左右都是拨浪鼓般一阵摇头,谁也不明所以。

有人嘟囔一句:“是不是他们听到了什么风声?”

马所长想起中午马公子所说的话,心想这个大反转的局面,一定与公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掉头走进交易厅,拦下一个买了几张股票,拔腿就要离开的憨厚汉子,问道:”你……“

那汉子一看就是实诚人,嘿嘿一笑道:“我叫张二宝,是保安营的士兵,大家都叫我二师兄。”

原来,上次马丁召见张二宝,询问关于陇海马山的情况后,半开玩笑地给他取个绰号叫二师兄,还夸他舞得一手好钉耙。虽则大家不懂得马公子所说的二师兄是什么意思,但这下可不得了,他“二师兄”的诨名在整个保安营传扬开来,尽人皆知。

马所长心说这人怕是脑子有毛病吧?我还没开口,你叽里呱啦说一大堆干嘛?

话唠病重度患者张二宝,逮住马所长这个听众,根本不在意他的神色,嘴里犹自说个不停。

马所长赶紧打断他的话语,道:”我就想问问你为何跑来买股票。“

“当然是为了白马庄更加美好的明天!”张二宝脱口而出。

看来部队里的思想教育工作开展得不错。

“说实话!”

张二宝搔搔脑门,呵呵一笑道:“今日中午,议事厅外的公示栏贴出一份告示,说凡持股者,可以获得下个月,也就是今年的分红,预计每股的收益最低三钱银子。”

下个月就是12月,本来马丁想着春节前分红,为了发布这则利好消息,借以提振股民信心,特意把分红的派发时间提前至正旦前。

马公子从来都是说一不二,这意味着他的承诺必然会如期兑现。

每股三钱银子的分红,相对于一两银子的股价,简直让人瞠目结舌,这回报率,高得不像话。

这买了股票,就跟捡钱一样,难怪大家对此趋之若鹜

对于马丁而言,即便五十万股的流通股全部销售一空,按一股三钱银子的分红,也不过十五万两白银,就算是五钱银子,也就二十五万两银子,一两个月时间便挣回来了。

而就目前来说,培养大家对于白马庄股票的信心,显然比什么都重要。



167、拉升

股票下个月分红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传得飞快。

交易所门口排队的人越来越多,还因为争抢站位、争相插队等事情起了纷争,以至于协警队的王天星队长不得不亲率一队人马,前来维持秩序。

马丁虽然计划第一批流通股发行五十万股,不过以白马庄印坊的印刷速度,并不能在短时间内印出数量如此之多的股票。

白马庄十大金刚的股票都已经拿到手了,不过他们的票面都是一千股一张,每个人也就五十张而已。

像郑芝龙、叶司吏、马千户这些大户都不打紧,他们全部是一千股甚至是五千股一张票面,几张或十几张股票就搞定了。

最怕的就是这些散户,每个人少则买一两股,多则十几股,最多也就几十股,总的交易数量有限,但需要的小额票面股票却是一个让人头皮发麻的数目。

马所长刚开始时,虽然口口声声说股票管够,其实交易所里库存的股票,也就两三万股而已,其它的还要等印坊印制好后续的股票,才能够押送过来。

原本一直坐在交易厅角落里静观其变的马千户,再也坐不住了,他走上前去,道:“马所长,我也想再买一千股,不知道可不可以?”

马所长早就对他心里有气,上午本该由交易所赚取的几百两银子,都被他一口吞下去了,怎么这会儿还想发财?真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一念及此,马所长冷冷说道:“当然可以,不过你要跟大家一起排队,每次限购五十股。”

马千户看看那长长的队伍,自动放弃了这个机会。不过他暂时还未离开,依旧坐回原处,继续看着交易厅里的热闹景象。

本来马所长老神在在,觉得这几万股,怎么也得花个十天半个月时间,才有可能消化一空。

谁知这才短短一个时辰,交易所库存的股票就卖出去了一大半。

马所长看看大门外还依旧还在往前慢慢蠕动的两条长龙,眼珠子一转,吩咐手下立即变更水牌上的股票售价,由每股一两银子调为一两一钱银子。

这个举动虽然引起了后面购票者的不满,但是几句牢骚话过后,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的掏空身上,把所有带来的钱,换成一张张股票。

很快,水牌上的股票价格,又变成了一两二钱纹银一股。

这下抱怨的声音更多更大声了。

马所长不为所动,坚定不移地维持这个价格。

依着马公子所言,一股的分红最低三钱银子,意味着实际的数字还可能比这更高一些,花一两二钱买股,只要一个月时间,能够有一成以上的赚头,这就够了。

随着股票成交价格的拉升,马千户有些坐不住了。

上午他购入的一千多股,买入价都是六钱银子,如若现在卖出,不考虑佣金的话,那就是百分之百的利润。

因为马千户原本计划下午继续收购散户的股票,故此由交易员代收的股票,尚未交割给他,而是寄放在柜台里。

马千户可以选择拿着股票走人,同样也可以选择跟交易所同样的价格卖出变现。

是继续持有还是落袋为安?

马千户只是稍稍犹豫片刻,便做出决定,吩咐柜台将自己寄存的股票统统卖出。

这些股票,等于马千户一文钱没花,磨磨嘴皮子,一转手就赚了大几百两银子。

马千户拿着一叠银票,心说这马公子所言的炒股,来钱太快了,自己还管什么千户所啊,往后就蹲点在股票交易所得了,以自己高人一等的头脑,这一年下来,不得赚几万两银子才怪。。

正自美滋滋地心中暗乐,陡然听得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人,我遍寻你找不到,原来你躲在这里!”

马千户抬眼看去,却原来是白马庄协警队的王天星王队长。

由于交易所门口聚集了太多人,王队长亲自带队过来维持秩序,方才一直在外面忙,眼下得空就想进交易所找马所长讨杯茶喝,谁知刚进门就看见了马云马千户。

要论来历,王天星本是马千户手下一个小小的军官,机缘巧合带着一帮军户投到了马丁的门下,现如今白马庄一飞冲天,他也就跟着混得风生水起。

凭心而论,马千户这许多年来,对于王天星算是比较器重,否则也不会让他带队来白马庄赚外快。

而王天星带着他的团队私下里炒了马千户的鱿鱼,集体跳槽白马庄集团,于公于私都是王天星理亏。

虽然马丁与马千户合伙坑甘知县的时候,明确表示马千户得到的八千两银子里,有一部分是对此事的补偿,但严格说起来,那也是一种事后的补救措施。

王天星也明白这件事自己做得不地道,说严重点就是背信弃义,因此不免心怀愧疚。

故而,二人每次见面,都是马千户理直气壮,而王天星则谦恭有加。

这也是上回在辛家集之战后,王天星在土地庙逮住了马千户及刘巡检、丁启桢三人,却碍于马千户的面子,不得不捏着鼻子让他们离开的原因所在。为此,他还被马公子训斥了一顿。

不过此刻王天星的脸上却是一脸焦急神色,他快步流星走到马千户跟前,草草拱手施了个礼。

马千户何许人也,一看便知王队长所为何事,他明知故问:“天星啊,你找我什么事啊?”

王天星边从怀里往外掏出银票,边急急说道:“大人,我的股票不卖了,你还给我,这是你的银票。”

原来,马千户一早来到白马庄时,趁着交易所尚未开门营业,就跑去找到王天星,鼓动他出售自己的股票。

王天星这次从马丁手里拿到五万股之后,并没有太过激动。

虽则马公子声称五万股相当于五万两银子,不过股票毕竟不是银票,马公子又说所有大股东两年内不得出售股票,这就使得大家只能持股观望,既然如此,谁知道两年后股票行情会怎样?说不定哪天就跟大明宝钞一般,基本上成了废纸一张。

碍于马公子明令不得售股,王天星本不想卖,怎奈马千户软磨硬泡,王天星本也想着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于是就以六折优惠价卖给马千户五千股,得了三千两银票。

谁知才过午后,受利好消息的刺激,股价“biu”的涨到了一两二钱银子!

这样一算下来,王天星足足亏了三千两银子!

是故,他急着找马千户,就是为了拿回本来属于自己的股票!

168、医保

严格来说,白马庄的股票发行和交易管理极不规范。

目前,白马庄只发行一支股票。

交易所既承担了发行方的角色,又担任交易方的角色,同时还扮演管理者的角色,若是想要操控股价,玩割韭菜的游戏,简直易如反掌。

幸而马丁发行股票的用意不在于圈钱,而马所长也不敢擅作主张更改他的规则。

如果说马丁发行股票是为了藏富于民,让白马庄人除了工钱收入外,有另一份资产收入的话,那么他接下来想做的事,就是实实在在地给白马庄人带来看得见的好处。

在股票交易所的股价上涨之际,马丁正在自己的办公房里,与袁紫冰商讨关于医保的事情。

没错,就是医保。

趁着袁紫冰的大医馆即将开业之际,马丁决定针对白马庄现有的几万居民,实行全民医保。

以前没有条件,马丁只能暂时搁置这个想法,现如今袁紫冰的到来,大医馆的筹建,此事可谓水到渠成,于是,马丁将此事提上议事日程,并且在董事会上让所有人表态。

刚刚获得投票权的董事们,完全没有融入自己的角色,他们习惯性地选择赞成和服从公子的一切决策。

白马庄医保方案获得董事会的全票通过。

具体的实行办法,是面向白马庄现有的登记在册的居民,发放特别制作的医保卡。

其中,已经成家立业的按户发放家庭卡,独身男女则按人发放个人卡。

家庭卡全家适用,个人卡只能本人使用。

持卡人可以凭卡,在大医馆享受半价的治疗服务。

当然,条件所限,白马庄的医保没办法实行精细化管理,只能是凭医保卡进行结算。

马丁猜测,肯定会有人想要钻空子,譬如把医保卡租借给白马庄之外的人,从中牟利。

对此马丁也没有更好的防范办法,只能是在医保卡背面印制相应的规定,违规者严惩不贷,直接取消医保资格。

其实,白马庄的大量工坊,等于是源源不断地从海内外各地吸收养分,把自个儿养得结结实实。

以白马庄的收入势头,目前并不差这点钱,即便全额承担所有居民的医疗费用,也不在话下,毕竟这几万人,不可能天天闲着没事干跑去大医馆看病。

但是马丁还是决定只给大家分担一半的医保支出,这是为日后的收取医保费或干脆直接征收个税打好伏笔。

在此之前,历代王朝,从未听说过官府帮助百姓看病买药出钱,事实上,就算他们有这个想法,也没有那么雄厚的财力。

袁紫冰听得马丁说要为白马庄所有人提供如此惊人的福利,也是瞠目结舌——这可不是几个人,而是几万人。

对于大明朝的寻常百姓而言,通常是小病不用看,大病看不起,生病了能拖则拖,能缓则缓,不到万不得已,断断不会去看病抓药。只有病情很严重时,才会在万般无奈换这下,请郎中上门诊治。

平日里头疼脑热什么的,他们大多是自己熬一下就过去了,通常来说不会舍得花钱看病。

白马庄的生活水平要远高于周边区域,甚至放眼四海内外,也没有什么地方的民众能够有如此稳定而丰厚的收入。

即便如此,庄内的居民求医问药的次数也不多,很多病都是拖到自己完全痊愈,或者拖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最多也就是自己到野外拔点草药煎了饮用,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两说了。

不过若是白马庄实施医保,等于自己只要付一半的钱,说不定他们就愿意去看病了。

这样的话,在袁紫冰看来,马公子需要负担很大一笔医药费的开支。

马丁不以为意,或者说他认为这点钱在白马庄的总收入中占比很低,不妨一试,用三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进行医保的试行,如果效果不错就长期执行,如果效果不好就想办法改进,如果效果极其糟糕,再来考虑是否终止这种的超前行为。

袁紫冰见马丁心意已决,也就没有再坚持己见,同意让马公子的医保政策在大医馆正式运行一段时间,再做定论——反正大医馆是马公子出钱投资的,他想怎么折腾都行。

袁紫冰刚走,早就守候门外的秦朔就马上进门,照例躬身拱手行礼后,口气颇为急切地说道:“公子,有陈埭民团的消息了!”

马丁眉毛一挑,问道:“他们目前躲在何处?”

”启禀公子,据我们的人多方寻访,丁启桢带着他的民团,去了蒲田的湄洲岛。“

作为妈祖娘娘的主道场,湄洲岛的大名,马丁自是听说过。

那里远离大陆,上岛需要渡船,对于想要躲避白马庄保安营锋芒的丁启桢而言,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看来,丁启桢是死心塌地,要跟白马庄耗到底了。

即便保安营打算穷追猛打,乘船渡海找上门来,丁启桢的耳目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那么,身处海岛的陈埭民团,也有了足够的应对时间。

如果陈埭民团还呆在大陆,无论是在泉城府周边还是蒲田,马丁都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即便没打算将他们全灭,也要来一次大放血。

不过眼下陈埭民团居然跑到岛屿上,情况就变得有些难办。

在没有自己的战船护航的情况下,贸然出海作战,可以说是极度危险,万一在海上遇到对方甚或是不明势力方的拦截,很可能就只有死路一条。

故而,不管马丁乐不乐意,他都必须暂时放陈埭民团一马。

当然马丁也可以请中左所帮忙运兵,不过在陆地上郑芝龙不会存有异心,并不代表到了海上,他还会保持这种心态。

万一郑芝龙想拿马丁的人头想熊巡抚邀功,那么他要击沉保安营所乘坐的船只,可谓易如反掌。

马丁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除了陈埭民团在湄洲岛落脚之外,秦朔还带来另外一个消息,那就是丁启桢开始新一波的招兵买马,据说他想把民团的总人数提升至两千人。

马丁闻言,嘴角微微上扬。

两千人是吧?

正好白马庄预备役的一千五百人都已完成全部的训练科目,那么,保安营也同时进行一次扩编好了。

扩编后白马庄总数超过两千人,可以将老兵新兵打乱,从一到四混编成四个营,这四个营合并成保安团,依旧由李浩南和沙海担任主官和副官,两个营参军升级为团参军。

至于下面的营官,马丁将听取李浩南、沙海二人的意见,从老营里挑选合适的人选。

同时,预备役继续招收一千人,作为后备军事力量。

170、示好

最近一段时间,李浩南和沙海二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

由于保安营扩编为保安团需要涉及大量的人员调动,并且作出岗位安排,与此同时,即将在下个月举行的联合军事演习,也进入了前期的筹备工作,这两件大事扎堆在一处,千头万绪都要二人拿定主意,虽然有两个参军帮忙处理事务,却也只能是稍稍缓解忙碌的程度。

军队方面的事务,马丁现在基本上只是提纲挈领,不插手具体事务,理由很简单,因为实行董事会制度后,各个部门之间都会相互关注,发现问题马上就会在每周一次的董事会上提出来,处理起来的效率也远高于马丁一人决断。

马丁也就乐得清闲,可以抽出时间思考白马庄的战略发展问题。

继发行股票、计划实行医保之后,马丁准备在董事会通过一项提案,那就是白马庄实施全民军训,当然,这里所指的全民,是指白马庄适龄的青年男女,每个周末都必须进行半天的军训,董事会针对这个项目,对所有参与者给予一定的补助。

与此同时,马丁的提案中,白马庄的所有居民,可以合法持有枪支,由于保安团的装备升级,已经可是换装米尼枪,淘汰下来的燧发枪,正好可以便宜出售给民间,如果配套建设公开的靶场,一定能够有效提升全民的军事素质。

马丁也没指望这些参加过军训或者购买枪支的平民,能够参加战斗,不过募兵制迟早要让位于更为先进的义务兵役制,这么做也是一种未雨绸缪。

这一日,马丁收到了一封来自南安石井镇的大红请柬。

请柬是由郑鸿飞亲自送上门来的,打开一看,却原来是郑芝龙亲笔所写,内容是邀请马丁本月农历二十五,前往石井镇参加郑府为乔迁之喜所设的酒席。

郑芝龙此举,当然是向白马庄示好。

郑芝龙九月份就抚于福建巡抚熊文灿,率部降明,诏授海防游击,任“五虎游击将军”。

郑芝龙是个赫赫有名的大海贼,迎娶了日本人,却仍能以将领身份,正式返回中国内地,纵观整个明朝,也是极为罕见。

真个是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当时郑芝龙还在台岛巡视移民的生活与耕作情况,得到消息后当即返回中左所,接受朝廷派人送来的诏书等物。

有了官身的郑芝龙,拿到官服官印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令得力的手下洪旭,立即携带大量财物,去郑芝龙的老家南安石井,将郑氏祖宅推平,然后收购周边的大量田地,并找来大量人手日夜赶工,大兴土木,短短两个月时间,就建成了一座规模十分宏大的新府,占地面积极其之广。

其实,两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完成一座完整大宅院全部的工程建设,郑府眼下也只是完成主宅的修建,其它配套的别院、园子之类,还得接着往下建。

不过以郑芝龙月入几十万两银子的收入水平,如果官府允许的情况下,就算拿出建一座王宫皇城的钱,也不在话下。

郑芝龙的人生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披着官员的外衣,干着海商的勾当。

披着官服的好处多多,一是可以给自己的行径保驾护航,二是可以借助官府的力量铲除异己,最关键的一点,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是郑芝龙梦寐以求的事情,能够正大光明地回到石井镇,并且在自己的父老乡亲们面前显摆一下,在他看来很有面子。

故此,即便他并不会在石井镇常住,也要建一座豪宅作为自己的行宫,彰显自己的身份。

可以说,郑芝龙已经站在了一个海贼所能企及的人生巅峰。

至于说日后崇祯给他总兵的位置,也不过是一个虚衔,为的是安抚他不起兵造反,实际上并没有给他相应的实权。

既然是重要的合作伙伴,郑芝龙盛情邀请,马丁也不能驳了对方的面子,况且对方还一口气买了三万股白马庄股票。

既然是去祝贺人家新居落成,少不得要准备一些贺礼,而且这贺礼还不能寒酸,以免中左所的人说白马庄小家子气。

将贺礼之事交代万科去筹办,马丁去大医馆找到袁紫冰,问她能不能抽出几天时间,陪自己去一趟石井镇。

大医馆后院基本装修完毕,不过作为诊病处的前院,还需要一段时间。

袁紫冰这些日子也很少回马丁的住处,而是在医馆后院收拾整理出一间屋子,作为自己的住处。

本来,大医馆的事情多如牛毛,下面千条线,上面一根针,身为馆长的袁紫冰,什么事情都要经过她的批准应允,肯定离不开这里,但是马丁是大医馆的金主买,又是她将要托付终身之人,既然他开口了,袁紫冰岂能推辞?

沉吟片刻之后,袁紫冰答应了马丁的请求。

马丁离开后,她把负责医馆装修的工匠管事找来,事无巨细地将后续的工作一一交代清楚。

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之间,已是农历二十五。

这日马丁起了一个大早,刚刚梳洗完毕,袁紫冰就已过来会合。

“呃…你……”

马丁抬眼看去,就见袁紫冰今日穿了一身鹅蛋黄的裙装,薄施粉黛,打扮得异常俏丽。

乍一见到她这身打扮,马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因袁紫冰此前不论是在泉城府,抑或是到了白马庄,都是一副短打装束,虽则英姿飒爽,却也少了几分女子的韵味。

眼下她换上一身女儿妆,举手投足之间,曼妙多姿,竟然让马丁看得目瞪口呆。

袁紫冰见马丁看得出神,嫣然一笑,嗔道:“怎么,我到白马庄都快一个月了,你还没看清楚吗?”

马丁这才回过神来,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失态,心中却是一阵大乐:他日成亲之后,闺阁之中,袁紫冰可以按自己的要求,换上各种装扮,那真是情趣横生啊!

抱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心态,马丁此行依旧命秦朔确认了石井镇的安全,并带上了数百全副武装的士兵。

万科备好的贺礼,也装了满满一大马车,随军出发。

170、选择

在接受招安的谈判进程尘埃将定之时,郑芝龙便已命人携带重金,回到他的老家南安石井镇大肆购买田地,并开始建设他早就打算建造的府邸,但当时还只能以旁人的名义,偷偷摸摸地做着这一切事情。

等到了9月份正式接受朝廷招安之后,有了官身的郑芝龙,便完全没了这方面的顾虑,开始命人广招土工木匠,加快宅院的建造进度。

到了眼下的11月份,这座石井镇最豪华最阔气的郑府已然大功告成。

志得意满的郑芝龙,有意在父老乡亲面前显摆一下,当下决定大败筵席,广发英雄帖,请了无数人来石井一聚。

马丁当然也收到了郑芝龙派专人送呈过来的请柬。

现如今郑芝龙是白马庄的大客户,双方又隐隐有成为军事同盟的势头,于情于理,马丁都不能不去捧场。

正好下个月两家要举办联合登陆演习,马丁可以趁此机会与郑芝龙再确认一下细节方面的问题。

为了确保安全,保密处先后派出几波人马,对中左所、石井镇等地进行渗透,查明郑芝龙此次回到大陆,只带了自己的亲卫队,并未进行兵马的调动,石井镇也没有暗藏玄机。

即便如此,白马庄董事会出于对董事局马主席的安全着想,已经动员了保安一营,护送马丁前往石井。

出发之前,马丁考虑了一个晚上,翌日早上便来到大医馆,找到了袁紫冰。

袁紫冰正在跟工匠头子商议事情。

这个工匠头子人称老周,是工坊的老人,原本就是一个二把刀的木匠,手艺不精,在武器工坊做枪托那阵子,林清水都看不上他,只是让他给别人打下手。

那时候,白马庄开始大肆扩张,对于建筑工匠的需求量极大,于是林清水便将他踢出军事工坊,让他干包工头去。

当时老周还很是不忿,心说我也是第一批进工坊的人,不就是手潮了点吗?何至于把我扫地出门?

不过牢骚满腹也没用,林清水说一不二,老周哪儿凉快还得去哪儿呆着去。

令老周没有想到的是,白马庄的发展势头极猛,建筑业一点也不比工坊活少,修房建屋的业务量大得惊人。

老周本来对于建筑装修算是半个门外汉,得益于白马庄大发展期间建了无数的各种屋舍,常言道熟能生巧,他的手艺随之突飞猛进,现如今已经俨然成为这方面的专家。

在白马庄,讲究的就是多劳多得,于是老周的收入,居然不比工坊大总管林清水低多少——当然,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林清水刚拿到了五万股的股票,已经堪称是腰缠万贯的大富豪了。

老周虽然不晓得袁紫冰的来头,但是看见马公子三天两头往这边跑,而且与袁紫冰说话间眉目传情,又得知袁姑娘将是这座医馆的馆主,心下自是对二人的关系了然于胸。

既然有了马公子这层关系,老周对于大医馆的事情便极为上心,每一个环节每一道都要亲自过问验收,唯恐哪里出了纰漏,惹得袁紫冰生气,她一句话,马公子说不得就会怪罪下来,到时候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

袁紫冰自然不知老周的心思,还道他向来做事便是这般细致周详,不禁对他大加赞赏。

大医馆已经到了装修的收尾阶段,袁紫冰让老周督促工匠加快速度,争取大医馆能够在下个月初开业。

老周满口答应,不过关于药柜的设置,他画了几个草图,等着袁紫冰拍板。

袁紫冰来回看那几张草图,觉得各有优劣,一时难以取舍。

便是在这个时候节骨眼上,马丁走进门来。

马丁这段时间没事就往这里钻,袁紫冰已经见怪不怪,她也没在意,只是稍微点头示意,表示自己看到了他,便不再多言,依旧自顾自看那图案。

不过老周可不会这么没心没肺,他见马公子上门,必定是找袁姑娘有事。

自己一个外人,站在两人中间,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可是对面两人都没有发话,说让自己留下或者离开,若是这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贸然离去,似乎又是对二人的大不敬。

一时间,老周进退两难,如坐针毡。

便在这时,马丁干咳了几下,老周偷眼瞧去,发现马公子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但却一闪而过,更没有开口,那干咳声应该是在提醒袁紫冰说:快看啊!我还在这里等着你呢!

老周只觉自己一阵莫名的尴尬,犹豫了好久,这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既然马公子有要事找袁姑娘商量,要不,我先走一步……”

马丁早有此意,只是袁紫冰没有开口,他不方便提出来,眼见老周这般知情识趣,当下点点头,示意他赶紧自动消失。

老周如释重负,正待夺门而出,忽听得袁紫冰叫道:”先别急着走,稍等我片刻,我会尽快确认下来,这药柜今天务必要开始动工。“

这下老周真是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听谁的。

他颇感为难地看着马丁:“公子,这……”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美丽的女人总是会比别人多一些特权,在袁紫冰作出决定后,马丁当然不能继续对老周下逐客令,只得摆摆手让老周自便,他自个儿也找了张椅子坐下,静候袁紫冰作出最后拍板。

老周当然不敢托大坐下,又不能靠袁紫冰太近,以免引起马公子的反感和厌恶,只得稍稍退开几步,垂手而立。

良久,就在老周站得两腿发麻,而马丁坐得屁股生疼之际,袁紫冰总算开口了:“这几种方案各有千秋,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太难取舍了!”

马丁和老周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嚎,心说女人果然麻烦,一个药柜样式的图案罢了,何至纠结于此?

对于选择困难症,马丁处理起来很有经验,他一伸手说道:“给我看看。”

袁紫冰刚把几张草图递过去,马丁看也不看,将最上面的那张图纸放在桌上,然后“刷刷刷”几下,将剩下几张撕个粉碎。

望着目瞪口呆的袁紫冰和老周,马丁慢悠悠地说道:“好了,我帮你们选好了。”

171、变现

帮袁紫冰拍板药柜的样式后,老周拿着剩下的那一张图纸,趴在桌边进行最后的修改和定稿。

马丁对袁紫冰说道:“过两天石井镇有个筵席,请我带女眷过去,你跟我走一趟吧!”

本来,在来时路上,马丁还想着如何开口征询袁紫冰的意见,看看她能否抽出时间,不过刚才见识过她的选择障碍症后,他改变了主意,口气由询问式变成了命令式。

筵席?

女眷?

袁紫冰愣了片刻,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羞郝之色——跟马公子来白马庄落脚,已经是离经叛道之举,若是未婚便以女眷的名义出门,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她期期艾艾地说道:”最近……大医馆的事情……太多了……“

没等袁紫冰说出自己脱不开身,马丁已然打断他的话:“这事就这样说定了,你准备一下,三天后出发。”

袁紫冰见马丁转身要走,忙不迭叫道:”我——我没有出门的衣服。”

言下之意,便是她答应了马丁的要求。

看来,男人该强势的时候,就要强势一点,可以省却很多麻烦。

跟着马丁来白马庄之时,袁紫冰身上分文皆无,连换洗衣物都是秋香借给她的,身上的零用钱,也是秋香给的。

在生活方面,马丁算不上心细如发,甚至可以说是粗枝大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及至跑来筹建大医馆,马丁虽然批了一大笔钱,不过袁紫冰公私分明,特意请了一个账房先生,将每一笔账目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并没有挪用大医馆账上的一文钱。

而且这段时间,袁紫冰从马丁家搬出来住在大医馆,个人也有饮食方面的支出,仅靠着秋香之前给她的那几两银子支撑。

在没有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之前,她不愿在马丁面前提及钱的事情。

毕竟,她身为一个女汉子,还是比较独立的。

但是眼下已经到了不说不行的地步。

既然是去参加筵席,必然要衣着光鲜亮丽,而她身上仅有的几百文钱,肯定买不起一套质地做工稍微好点的衣服。

经袁紫冰这么一说,马丁这才陡然想起来,袁紫冰身上没有带着钱,又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自从她到白马庄后,自己却忘了给她一笔用于个人开支的钱。这真是太失礼了!

他有些懊恼地一拍自己脑门,心中暗道: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一边想着,马丁一边伸手入怀,就要取几张银票给袁紫冰,谁知掏出来的,只有一叠股票。

原来他身上从来都不带钱,倒是带着一些作为样品的股票,面额从十股到五十股,那一叠股票总计约在五百股左右。

马丁将所有的股票一股脑儿塞到袁紫冰手里,说道:”我身上也没带着钱,这些股票全部给你,你拿去股票交易所换成银子即可。“

因为忙于大医馆的事务,袁紫冰对于这两天白马庄热议的股票话题,压根儿就一无所知,她的嘴角抽动了两下,心说:

你堂堂一庄之主,身上居然连一张银票也不带,却用这劳什子的股票来糊弄人。也不知道这股票拿到那什么交易所,有没有哪个缺心眼的愿意买走?

心里这么想着,袁紫冰脸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满的表情——她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宁可自己受点委屈。

马丁也没有留意袁紫冰纠结的表情,说了几句闲话就离开了。

袁紫冰拿着那叠股票,正犹豫着什么时候去交易所跑一趟,就见老周不知啥时候凑到了近前,不住地搓着手,满脸堆笑地盯着她。

嗯?!

这笑容,似乎要表达很复杂的意思?

看他搓手的动作,莫非……是想要袭胸?

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周,居然也会兽性大发?

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老周这般的反常举动,袁紫冰本能地以为他猪油蒙了心,想要侵犯自己,她正待厉声喝问,只听得老周谄媚地笑道:“这个……这个袁姑娘……”

袁紫冰横眉冷对:“老周,你要干嘛?”

一边说着,袁紫冰一边暗中蓄力,只要对方胆敢说出半句污言秽语,甚或动手非礼,她一定会痛下杀手,打得他下半辈子性*生活不能自理。

老周一看袁紫冰的眼神忽地变得十分凌厉,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筹建大医馆这些日子,袁姑娘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从来没有给人脸色,这会儿怎地突然翻脸不认人了?

难道是看出来我的用意了吗?

老周赶忙答道:”没,没什么……“

见老周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袁紫冰疑心更重了,声音越发地严厉起来:“少来这一套,赶紧说出来!”

袁紫冰盯着老周,只待他露出马脚,就要一记撩阴脚,令他断子绝孙。

老周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若是一言不慎,就会变成周公公。

不过,他还是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温度急剧下降,这可有点不妙,这袁姑娘是马公子的禁脔,万一她给马公子吹枕边风,自己说不定会倒大霉,当下忙道:“袁姑娘莫要动怒,我只不过想跟您打个商量,看看能不能把这些股票卖给我……”

说完,老周还用手指了指袁紫冰随手放桌子上的股票。

“卖给你?”

袁紫冰没想到,这股票还真有人要买。

老周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我正有此意。”

“那么,你要买多少?”

老周一看袁紫冰松了口,觉得有戏,立即回答:“如若可以的话,这些我全部都包下。”

袁紫冰一听,这样也好,自己可以不用大老远跑去交易所,免了来回奔波之苦。

她开口问道:“那么,你准备花多少钱来买?”

老周心如电转,他已经可以断定袁紫冰对于股票一无所知,不过若是价格杀得太狠,只怕事后对方饶不了自己。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试探性地说道:“你看,一股一两银子如何?”

按这个价格,那叠股票足以兑换成五百两左右的银子。

“一股一两银子?!”

袁紫冰被这样的高价惊到了:“你有五百两银子吗?”

五百两银子算是一个大数目,袁紫冰不太相信老周能够拿出这一大笔钱。

“你把股票给我,半个时辰内我把银票送到这里。”

“行。”

袁紫冰急用钱,只要能够变现就行,当下满口答应。她倒是不担心老周跑路,毕竟他已经在白马庄安家落户,退一步说,他还有几百两银子的施工费,挂在大医馆账上呢!

老周抓起桌上的股票狂奔而去。

仅仅过了不到三刻钟,老周就急匆匆赶回来了,把五百多两银票往桌上一放,结清了买股票的钱。

当然,他自己的怀里,也多出来卖股票所得的差价一百两银子。

172、低调

从老周手里拿到了五百多两银票,即便袁紫冰原本家境不错,但这对于她而言,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看来,自己之前对马公子有所误会,他出手还是蛮大方的嘛!

这么想着,袁紫冰吩咐老周帮忙照看一下现场,自己急匆匆地赶去附近的布庄挑选布料。

其实这年头裁缝铺也有男女的成衣出售,不过一则不会用上好的布料,二则没有经过量体裁衣,穿着肯定不会合身。

随着白马庄地盘的不断扩大,马丁已经没有可能什么生意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即便他的连锁百货商号于是便对外开放了白马庄的商贸业。

现在,在白马庄开设各种店铺的,基本上都是外来人口。

这其中,除了一些饭庄之类的小本经营之外,大多数店铺的店东,都是来自南安城来的商人。

毕竟,做稍大一点的买卖,也是要不少本钱的。

白马庄的发展不到一年,不可否认许多人收入不错,手里也有些余钱,但要用于开店,还是远远不够。

而由于白马庄大量的人口聚集,加之这些人口的消费能力很强,南安城里的生意已然不如这边好做。

商人趋利,故此,很多在南安城有产业的人,又跑到白马庄开了同一类型的铺子。

位于白马庄最繁华地段的这座偌大的布庄,便是郑鸿飞名下的生意,他特意从城里调了一个老掌柜过来管理。

这个老掌柜是个老滑头,消息十分灵通,一看见袁紫冰上门,立即认出此女与马庄主过从甚密,不可轻易怠慢,当下喝退伙计,亲自上前双手奉茶,然后陪着袁紫冰挑选布料。

布庄里的货品,来自海内各处,品种十分齐全。不管是各色绸缎,极品细布,还是颜色比较单一的粗布和棉布,都能在这里买到。

袁紫冰虽是女汉子,但她的骨子里,是一个衣着方面很讲究品位的人。她穿的衣服布料和做工,向来很精致,但是过于奢华的绫罗绸缎,从来都不是她的菜。

因此,当老掌柜殷勤地向她推荐光鲜亮丽的杭绸时,她不假思索地一口回绝。

她精挑细选,叫老掌柜裁了几块颜色比较淡雅的细布,准备做几套体面一些的衣裳。

老掌柜本以为以袁紫冰的身份,自己今天是遇到大客户上门,绫罗绸缎什么的,少说也要卖个几十匹出去。

谁知袁紫冰却只裁了几块细布,总共三丈多长,折成银子也就不到二两。

这……莫非腰缠数百万贯家财的马公子,对于自家人,竟是这般小家子气……哦不,精打细算?

不过,在袁紫冰结账付钱时,老掌柜看的分明,袁紫冰的身上,带着一大叠银票,少说也有几百两,看来自己是错怪马公子了。

虽则心里老大的疑惑不解,老掌柜依旧没有失礼,他命一个小厮拿上布料,帮袁紫冰送货上门——旁人若是这点买卖,老掌柜肯定不会服务这么周到,可谁叫袁姑娘是马公子的屋里人呢?

袁紫冰向来不愿叨扰别人,本想拒绝,转念一想,自己一个大姑娘,抱着一捆布在大街上走动,也确实不雅观,当下便谢过老掌柜,带着小厮出门。

到了布庄之外,袁紫冰回头看那小厮闷闷不乐,撅着小嘴似乎在闹情绪,心下了然,便将方才买布找回的零钱里,抓了一把铜钱塞到他的怀里,说道:“拿着,这是给你买些时鲜果子解馋的。”

小厮见了钱,满心欢喜,也不顾抱着一捆布难以弯腰,硬是唱了个肥诺,本来撅着的嘴巴,咧得都快看到大槽牙了。

袁紫冰趁机问道:“小哥儿,附近有没有手艺精湛的老裁缝?”

小厮赶忙答道:“好叫姑娘得知,前面街道左拐,走几十丈再右拐,巷子口就有一家裁缝铺,本来是泉城府里远近闻名的裁缝师傅,上个月慕名来白马庄走一趟后,当即就把店迁到这里。他家的手艺,莫说白马庄,听说就是整个泉城府,听说也没有几个人能排在他的前头。”

“那好,就是他了。你前头带路。”

“好嘞!”

那小厮带着袁紫冰穿大街过小巷,来到一个巷口,果然看见一间大铺子的门头,挂着裁缝铺的幌子。

袁紫冰见那幌子看得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没有多想,就见小厮已然迈步进店,嘴里还不住地叫道:“高师傅,高师傅,我给你带客人上门来了!”

一听得“高师傅”这个名头,袁紫冰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不会这么巧吧?

难道是他?!

正待转身便走,店主已经迎了出来。

这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不过裁缝师傅不用风吹日晒雨淋,加之保养得当,看上去也就五十出头的年纪,精神很是矍铄。

由于店里的不少客户是老掌柜的布庄介绍的生意,高师傅自然认得小厮。

他一面向那小厮拱手致谢,请他店内看茶,一面朝店门口张望,恰好与袁紫冰打个照面。

看清来者居然是袁紫冰后,高师傅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瞪大眼睛再一细看,确实是袁姑娘没错。

袁紫冰看着对方的眼神,明显是认出了自己,当下已经无法躲闪,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欠身道了个万福:“高伯伯,侄女给您老请安。”

这高师傅乃是袁正光的多年老友,袁紫冰当然熟识,而且她以前的衣裳,大多也是出自高师傅之手。

”免礼,免礼!“

高师傅心下虽然满是疑惑,不过站在门口也不便多问,于是将袁紫冰让进屋里。

袁紫冰让那小厮将布料放下,又给了他一把铜钱,将他打发走。

二人这才落座,店伙计奉上香茗。

“呃……”

”呃……“

二人各自品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不约而同地都要开口问话。

袁紫冰马上谦让道:“高伯伯,您请先说!”

高师傅捋着花白胡须道:“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你先说。”

袁紫冰也就不再推辞,问道:“却不知高伯伯因何举家迁到此处?”

她已经注意到铺子后面的院落甚为宽敞,高师傅的孙子正在院子里玩耍,这足以表明他一家人都来到了白马庄。

高师傅笑道:“我听说白马庄的人富得流油,心想这些人有了钱,必定人人都要添置不少新衣,便过来看看,结果真如传言所说,于是就决定到这里安家落户来了。”

173、寻亲

毕竟是府城繁华之地,泉城府的人口数量,自然远高于白马庄,其中的富贵人家,也胜出不知凡几。

因此在泉城府的裁缝铺,只要手艺还过得去,生意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蛋糕大,分的人也多。

泉城府里,以裁缝为生的铺子少说也有几十家,再多的裁缝生意,被这么多铺子虎视眈眈,也显得僧多粥少了。

不可否认,高师傅的手艺,确实不错,不过远没有达到先前那小厮对袁紫冰吹嘘时,所说的那种境界。

真要是拥有泉城府排名前三的手艺的话,高师傅的生意必定应接不暇,又怎会举家迁到白马庄?

说起来,泉城府的裁缝界藏龙卧虎,并不是那么好混的。

高师傅在白马庄自吹自擂可以,但是在泉城府,肯定不会在别人面前夸下海口。

若是高师傅真如小厮所言那么牛叉,那么小厮一张口说是从府城来的牛人,袁紫冰马上就应该在脑海里将此人与高师傅挂上钩。

高师傅说完自己因何来到白马庄,忽地话锋一转:”袁姑娘,听你父亲说起,你去了闽西,多时没有音信,他还一直很担心你,怎地你出现在此处?”

这话怎么回答呢?

只能说一言难尽了。

说起来,袁紫冰到白马庄有些日了,但一直没有给父亲去信说明自己的下落,主要还是因为这事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为好。

本来,父亲大人对于马公子的观感,还是相当不错的。马公子相貌堂堂,年少多金,又钟情于自家闺女,白马庄还量产佳酿,若是没有丁三公子珠玉在前,加之马公子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反贼,说不定袁正光对于此事也是乐见其成。

但是得知马丁是个反贼头子之后,袁正光便很坚定地吩咐女儿跟马丁划清界限,以免惹祸上身。

老父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现如今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无缘无故跑到白马庄,跟反贼厮混在一起,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向老父提及此事。

不过这样瞒下去也不是办法……嗯,跟高师傅见面之后,这事已然露馅,也没法继续瞒下去了。

干脆,挨骂就挨骂,抽空给老爷子发一封信,看他反应如何再说吧!

高师傅是明白人,见袁紫冰避而不谈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立即自行脑补了相关的情节,当下便将话题往裁剪衣服的款式上引,心里却喟然长叹:女大不中留啊!

有了高师傅在场,袁紫冰省心了许多,连量体这道程序也省却了,只是简单地交代几句,高师傅对于她想要的衣裳样式便已心领神会。

约好两天后来取衣服,袁紫冰回到了大医馆,一进门,就见一位老者在大堂内正襟危坐,满脸怒色,正在大声说着什么,隐约听得“躲着我干嘛……叫她来见我……”,袁紫冰招来的,大医馆的一个管事则在一旁不住赔笑应话。

袁紫冰一看此人,非是旁人,正是老父袁正光!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方才高师傅提及老爷子,谁知这才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就真的父女相会了。

她赶忙紧走几步,抢到面前叫道:“爹!你怎么也到了白马庄?”

那管事一看正主儿来了,自己也不必呆在这儿受气,赶忙欠身告退。

袁正光看见女儿确实在这里,并非别人误传,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怒道:“怎么?在这里呆着,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要了吗?”

袁紫冰一跺脚说道:“爹!看你这话说的。我正打算让人给你捎一封信,跟你说明情况呢!”

袁正光好整以暇地说道:“好,那你就好好的给我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袁紫冰知道老父的脾气,这个时候若是自己再推三阻四,说不定他真会暴跳如雷,当下便从自己路遇马公子,结伴同行,半路遇袭,亡命奔逃……一路说下来,当然她言语很有分寸,该说的她说出来,不该说的她肯定瞒住了,至于说留在白马庄的理由,她只说自己本想暂住几日,确信路上安全后,便返回泉城府。

不过在白马庄呆了几天,她觉得这里各方面都相当不错,市面繁华热闹,百姓安居乐业,定居于此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没多久马公子就盛情邀她开办大医馆,她觉得这是一件善举,就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这一应承下来不打紧,接下来的各种事务,让她忙得不可开交,整天忙于处理大医馆的筹建工作,根本就无暇惦记别的事情。

这便是她在白马庄逗留一段时间,却一直没有联络父亲的原因。

袁紫冰所言,真真假假,七分为真,三分为假,而她用忙于事务作为借口,只要袁正光不深究下去,也能搪塞一时。

“忙?!忙就可以不管不顾你老爹吗?你可知我多么着急忙慌,四处托人寻你?”

自从袁紫冰去了闽西之后,杳无音讯,往日她去别处,到了地头总会托人捎信回泉城府,让老父吃一颗定心丸,可是这次前往闽西,却音信皆无,袁正光不免心里打鼓。

又过了几日,依旧没有袁紫冰的消息。

袁正光再也坐不住了,他的故旧老友和门下弟子遍及闽南各地,当下便写了无数信函发出去,让这些人帮忙留意袁紫冰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不一日,便有在南安城的故人传来消息,说白马庄庄主马公子身边,出现一个来路不明的绝色佳人。

那人亲自跑了一趟白马庄,在大医馆门外打了个转,不过他多时未见袁紫冰,只觉此人与印象中的袁姑娘,有七八分以上的相似。

情况不明,那人也未贸然上前相认,而是给袁正光通风报信,让他前来确认。

袁正光接到消息后,当即动身赶来白马庄寻亲,这才与袁紫冰父女相认。

袁紫冰俏脸一红,柔声说道:“爹,这的确是女儿的不是。”

袁正光摆摆手道:”闲言少叙,你身上带着银子吗?先拿几十两给我,我眼下手头很紧。“

袁紫冰疑惑不解:“爹,你向来出门都随身带着几百两银票,今次怎地……”

袁正光掏出一叠东西,猴儿献宝似的,在袁紫冰眼前晃了一晃:“方才在来这里的路上,我看见很多人在一处院子前排队,说是买股票能赚钱,我听他们一说,觉得确实不错,刚好身上带着几百两银票,心说干脆买股票能够赚一笔。只不过排队的人太多了,恰好此时有人拿着股票向我兜售,于是我就买下了他手里的500多股白马庄的股票……”

袁紫冰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那人是不是个子不高,腰圆体阔,年纪约摸五旬开外,看上去忠厚老实?穿的是……深灰色短打衣裤?”

袁正光奇道:“你怎么知道?”

“他卖的股票都是我的!”

袁紫冰一边说着,一边朝后院大叫一声:“老周,给姑奶奶滚出来!”

174、私事

看清袁老爷子和袁紫冰坐在一起,又听得袁紫冰口口声声称对方为“爹”,老周的脸上登时一阵红一阵白。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外来的老头子,居然是袁姑娘的老父。

袁正光已然从袁紫冰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厮,低买高卖,坑了我们父女二人……”

只听得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一点也看不出他今年已经年近花甲。

袁紫冰方才乍一听老父的言语,确实有些气恼不过,这才将老周唤来,不过在老周还未进门之前,她的气已经消得七七八八了…——在白马庄这些日子里,她对身边这些人的商业头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今日的这件事情,太过巧合了些。

老周着急忙慌地往外掏那一百两银子的差价,想要还给袁紫冰,这买卖双方都在场,还特么是亲父女,自己这笔钱铁定是昧不下来了。

“算了,算了。”

袁紫冰阻止了老周的动作。

她曾多次听到马公子提及契约精神,大意就是说只要是买卖双方要信守承诺,只要是自愿的行为,就不能事后反悔。

而自己将股票卖给老周,当然属于这一范畴之内。至于说老周将这些股票卖给谁,那就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

无论他是赚了还是亏了,都是他自个儿的事情。

老周看看袁正光那杀人的眼神,又看看袁紫冰坚决不收的态度,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最后,想想自己还有工程款掌握在袁紫冰手里,批款得得到她的点头许可,于是他选择屈从于袁大小姐的淫威,先行告退。

至于说面色不善的袁正光,只能是找机会曲线救国了。

待老周离开,袁正光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女儿,迟疑了片刻,问道:”我记得你此番出门,身上总共也就带了几十两的盘缠,哪来的银子买这许多股票?“

袁紫冰一愣,一时找不出更好的借口,只能如实回答:“这些股票,乃是马公子送给我的。”

送的?

一出手就是价值500两,哦不,市场价值600两银子的股票,还真是大方啊!

看来,女儿跟马公子的关系,非同一般。

袁正光暗自痛心疾首,这千叮咛万嘱咐,女儿依旧跟反贼混在一起,看来,这就是命。

好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把年纪,只能是认命。

不过这股票似乎有点意思,一张花纸片就能值这么多银子,而且有不少人热衷于此,似乎很有搞头?

于是,袁正光干咳两声,开口了:“你向来大大咧咧的,银票放你那里不甚稳妥,还是我代为保管吧!”

袁紫冰想想也对,自己经常丢三落四,指不定这银票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丢了,还是交给细心的老父比较安全。

从女儿手里接过银票,袁正光让女儿在大医馆后院再收拾出一间卧室,打算暂住几日,看看白马庄这边的情况。

将简单的行李安置到后院之后,袁正光说自己初来乍到,出去转转熟悉一下地方,然后倒背着双手,施施然出了门外。

袁紫冰知道白马庄的治安状况极其之好,并不担心老父的人身安全,也就任由他自行离去,自己继续忙于大医馆的事情。

袁正光一出了大医馆,摸摸怀里的银票,径直往股票交易所的方向走去。

……

马丁坐在办公房里,处理手头的一些文件。

现如今经过几个月的夜校扫盲,白马庄除了少数特别高龄的老人家之外,基本上都已经摆脱了文盲,能够识得几百个常用字的人,比比皆是。

尤其是董事会这些成员,随着白马庄势力范围不断扩大,逐渐位高权重的他们,知道马公子特别注重部下这方面的水平,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他们学习的干劲很足,识字上千都是毛毛雨,提笔写一些书信、公文,完全没有问题。

就连最怵读书写字的李浩南,也不甘人后,在当上保安团团长后,更是发奋读书,每晚都要秉烛夜读,拿出十足的考状元的劲头。

马丁现在手头上的这份文件,便是李浩南亲自撰写的,关于与中左所举办联合军事演习的具体实施细则。

李浩南用的,应该是马丁推荐的鹅毛笔,这种硬笔对于像李浩南这般武人而言,比软塌塌的毛笔不知好用多少倍。

李浩南自然不可能写得一手蝇头小楷,甚至他的字也不算工整,但一板一眼写得很认真,也没有缺胳膊少腿的别字。

马丁看了一遍,大框架没有什么问题,一些细节方面,稍微调整一下就行。

便在他提笔在文件上圈点涂改之际,秦朔鬼头鬼脑钻了进来。

马丁头也没抬,只是稍稍眼睛往上一翻,看清来者,随即又落回纸面上:“鬼鬼祟祟干嘛?”

秦朔靠上近前,凑到马丁身边。

“干什么?有话说话,屋里没人,凑这么近干嘛?”

马丁嫌弃地皱起眉头。

“好歹你现在也是个董事,注意点自己的形象,不要搞得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秦朔想想也是,好歹自己到手五万股,也是身家几万贯的人,当下站直身体,正犹豫着如何开口,马丁看他这欲言又止的神情,问道:“公事还是私事?”

秦朔一愣只能如实回答:“私事。”

马丁闻言一愣:“你觉得,在议事厅谈私事,合适吗?”

秦朔噎了一下,又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觉得必须说出此事,当下低声细语地说道:“公子,是这样的,袁姑娘的父亲,从泉城府来到了白马庄。”

“袁姑娘的父亲?!”

马丁的思路还在军演的事情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少顷才陡然醒悟,“袁正光袁老爷子?”

“正是。”

”人现在在哪里?“

”股票交易所。“

马丁立即拉开自己的抽屉,从中取出一叠股票,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你忙你的,我去交易所看看。”

望着马丁的背影,秦朔很想问上一句:“公子,上班时间,你跑去交易所,合适吗?”

175、红妆

这一日,便是郑芝龙大宴宾客的日子。

白马庄距离石井不远,也就一两个时辰的路程,马丁没有必要提前上路,只要早点出发,完全能够赶上午宴的时间。

一大早,马丁就梳洗完毕,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万科进来回话,说随行的士兵已经准备就绪,整装待发。

昨天下午,马丁已经跟袁紫冰说好今晨出发,但眼下她还没有从大医馆过来与马丁会合。

不应该啊!

依着袁紫冰一贯的急性子,这会儿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为何迟迟不来?

马丁正想着要不要命人前去大医馆催促一下,忽地听见门厅外秋香一声惊呼。

怎么回事?

马丁心头一紧,赶忙快步出门,登时只觉眼前一亮,一个绝色丽人,就在他的眼前。

秋香正拉着这人,不住地上下打量,艳羡的眼神暴露无遗,口中“啧啧啧”地赞叹不已。

马丁定睛细看,这不是袁紫冰又是哪个?

但见她今日打扮,与往日大不相同。

她穿了一身淡紫色的细布裙装,外罩一件掐丝比甲,满头青丝用缎带半挽半放,左右两边,还特意用彩色的丝线扎了两条小辫,恰似云中仙子,洛水女神。

真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经过这一番精心打扮,加上裁剪得体的新衣服,更衬出袁紫冰冰肌玉骨,肤若凝脂,美得不可方物。

马丁见惯了袁紫冰随性的打扮,乍一看她刻意而为的女儿装,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半晌,他才吭吭哧哧地问了一句:“袁老先生呢?”

时间回到两天前。

那日听闻秦朔提及袁正光来到白马庄,马丁揣上一叠股票,直奔股票交易所,就见袁正光正坐在交易厅的角落里,正在与一人说话。

那人非是旁人,正是来自南安所的马云马千户。

由于不是周末休息日,也不是中午的午休时间,交易大厅里的人不多,稀稀拉拉也就一二十人,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有个别调休的人。

马云正在卖力地大谈股票经。

在议事厅发布股票下个月分红的利好消息后,股市经历了一连几天的大涨,一度达到了一股一两二钱五分银子的最高价位。

随后,时不时的就会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小道消息,不断地影响着股价,此时的股价便进入了震荡期,低的时候,甚至曾经因为一则熊巡抚打算剿灭白马庄的谣言,跌至五钱银子一股。

在白马庄广大股民的炒股心态不太健全的情况下,这种利用谣言左右股价的方法,往往非常行之有效。

对于这种扰乱股市的行为,马丁自是深恶痛绝,立即发布了辟谣通告,这才力挽狂澜,将狂跌的股价快速拉升。

那些听信谣言低价抛售股票的人,个个捶胸顿足。

马丁怀疑这是别有用心的人故意散布谣言,以便涣散人心,打压股价,借机买入低价股。

可是当马丁派人出去摸底排查,却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谣言的源头出自谁人口中。

这还不算,类似的各种消息不断冒出来,根本无从追究。

马丁也就放弃了这种努力,寄希望于股民自己擦亮眼睛,吃一只长一智。

这段股票起起落落的时间内,马千户几乎天天泡在交易所里,研究股票,几次买卖都几近完美地把握好时机,狠狠赚了一笔,引得旁人羡慕不已,在一众混迹于交易厅的股民人群里,颇有几分名气。

马千户自觉对于玩股票,颇有几分心得,也喜欢在别人面前卖弄本事,渐渐地就吸引了不少人喜欢围着他打转,听听他对股票走势的预判。

马千户也非常喜欢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自觉身为卫所千户,虽然领兵打仗不在行,但是能够在股市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也能够给他带来很大的心理满足感。

闲来无事的时候,马千户便会在交易厅的角落里,畅谈近两日股票的走势。

交易所的马所长,对此倒是没有干涉,毕竟这货说得很有几分道理,而且他无形之中,帮交易所聚集了不少人气。

更何况,马所长本人,也算是马千户的拥趸之一,对他头头是道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刻,刚刚踏入交易所不久的袁正光,面对滔滔不绝讲个没完的马千户,也是听得如痴如醉。

马千户也注意到了袁正光这个新面孔,挥挥手让旁人散去,独留袁正光一人。

二人互通姓名,马千户示意袁正光坐在自己身边,笑眯眯地说道:“大兄弟,你是刚到白马庄不久吧?”

若是在泉城府,那是袁正光的主场,自然谁也不怵,但这里是白马庄,他到这里不过半日时间,言行举止不免有些拘谨,加之马千户一副风轻云淡的高人模样,不由他不老老实实地回答:“正是。”

“觉得炒股有意思吗?”

自从听马公子说过“炒股”这个字眼后,马千户时不时地会把它挂在嘴边。

“炒股?!”

袁正光一时听不明白,但随即醒悟过来,点头称是:“的确挺有意思。”

“想不想炒股赚大钱?”

废话!不想赚钱,我跑来交易厅干嘛?

袁正光腹诽了一句,嘴上应道:“这个…能赚钱自然最好。”

“那好,知道股票是怎么回事吗?”

袁正光摇摇头,他确实对此一窍不通。

马千户于是开始云山雾罩胡侃一通,听得袁正光连连感慨:没想到,这小小的股票里,竟然有这许多的道道。

马千户看看袁正光的神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你准备用多少资金投资股市?”

资金?

投资?

股市?

一连串深奥晦涩的新名词,让袁正光好一阵子才明白过来,对马千户的敬仰之情更是无以复加,赶忙回答:”我身上带着500两银票。“

马千户故作高深莫测地沉吟片刻,缓缓说道:“500两……有点少啊……”

袁正光立即接道:“我正准备回泉城府,变卖家产,然后来白马庄落脚,到时候凑几千两银子不在话下。”

马千户开始推广自己的新业务:“是这样,你也知道,我炒股的水平绝对没话说,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可以把所有的资金,按我教你的方法操作,而你只要给我一成的收益就行。”

“一成?太贵了!”

旁边有人插话。

马千户大怒,正待发火,赫然发现,来者竟然是马丁马公子!

176、石井

一看到马公子大驾光临,马千户再也不敢卖弄自己的本事,忙起身殷勤地跟马丁打着招呼。

马丁只是跟他轻轻颔首示意,算是答应过他,然后在袁正光面前站定,抱拳拱手,面含微笑道:“袁老先生大驾光临白马庄,马某不胜荣幸。”

什么情况?好歹咱们也是老相识,怎地对我这般不咸不淡,却对这老小子笑脸相迎?

马千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马丁看出了本家的疑惑,斜乜了他一眼:谁叫你没有一个漂亮女儿?

谁知马丁的热脸贴在了袁正光的冷屁股上,就见袁老爷子爱理不理地冷哼一声,把脸往旁边一扬,根本不搭理对方。

马千户心说兄弟你牛逼,不知道这是白马庄的老大吗?在白马庄,胆敢这样在他面前甩脸子的,恐怕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其实说来这也难怪,袁家好端端的一个黄花大闺女,被马丁不声不响拐到白马庄来,而且据说这里是反贼的窝点,换成哪个当爹的不会怒火冲天?

袁正光没有当场发飙,就算是很给马丁面子了。

此时马所长已然闻讯而来,眼见袁正光对马公子无礼,“唗”的一声,正待发话,马丁立即一个眼色制止了他,示意他退下一旁。

反观马丁自己,不急不躁,只当是没看见老爷子的脸色,依旧笑吟吟地说道:“听说袁老先生对研究股票颇感兴趣,我特意送来些股票给您,让您玩得开心点。”

说完,他将自己带来的股票,悉数双手奉上。

袁正光不屑地冷冷一笑:

哼!区区些许股票,就想收买老夫不成?笑话!我袁正光行得端立得正,岂是为了贪图钱财出卖女儿之人?

马千户瞄了一眼那叠股票,都是一百股一张,少说也有两千股,看着真是心痒难耐,再看看袁老爷子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根本没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挑大拇指,心下对于老爷子不免高看一眼。

正在马千户以为袁正光会继续无视马公子之际,却见老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之势,倏地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灵犀一指”将那叠股票转移到自己手里。

嗯?!

马千户愕然,看你那脸色,明明就是不屑一顾,可是你的手在干嘛呢?

马丁只觉眼前一花,再看自己手里的股票,已然不翼而飞,看不出老爷子宝刀未老,手上的功夫依旧犀利无比。

不管怎么说,也不管袁老爷子翻白眼,只要能够把股票送出去就行,这就意味着老爷子得领自己的这份情。

又说了两句闲话,马丁见袁正光愣是不搭理自己,现场的气氛难免有些尴尬,于是将马千户拉到一边,吩咐他好好笼络袁正光,一定要让他心情舒畅,乐不思蜀。

马千户虽然不晓得马丁和袁正光之间的关系,不过看马丁对老爷子的态度,再看看他出手如此大方,不问可知老爷子的来头不小,既然马公子亲自叮嘱,那他自然是满口答应。

马丁走后,马千户当即火急火燎地旁敲侧击打听袁正光的来历,他要搞清楚究竟这位是什么状况。

不过袁正光觉得丢不起那人,死活都不肯说出,为何马丁会对自己百般奉承。

马千户纠缠了许久,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放弃徒劳无功的努力,不过,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对方的那叠股票上,开口问道:”袁大哥,你这股票卖不?“

……

袁正光迷上炒股,马丁感觉自己省心不少。

今日他约袁紫冰出门,前去石井赴宴,袁老爷子得知后此事后,也没有横加阻止,只是吩咐道: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千万不要让那小子占了便宜。”

这是在吃早点的时候,袁正光简单地交代了这两句,然后他自己就兴致勃勃地出门去了。

因此,当马丁向袁紫冰问起老爷子的去处时,他已经坐在交易所里,跟马千户大侃股经。

由于白马庄大部分人都在各家工坊里上班,或要服从安排去田里干活,上班时间他们根本没空,除了周末之外,就只有充分利用早中晚的空档。

于是马所长为了迎合广大股民的需求,下令交易所必须清晨就开门营业,到天色擦黑才能下班,连中午都不能休息,须得轮流去进餐。

这些日子以来,由于股市剧烈震荡,股票的换手率极高,交易所的手续费收入也节节攀升。

原本马所长还担心交易所入不敷出,连员工的月俸都发不出来,没想到自己倒是杞人忧天了,这没多久就有了很不错的盈利能力。

马丁命人查找那些个造谣生事,导致股市大幅的人,其实马所长呆在交易所,消息十分灵通,他的心里有一份黑名单,但他却隐瞒不报,目的就是变相地鼓励那些人搅乱股市,这在短期内对于交易所的营收极为有利。

至于说长期造成的不良影响,那就只能说马所长目光不够长远了。

从袁紫冰口中听得老爷子去了股票交易所,马丁暗暗松了口气,他唯恐老爷子会不同意袁紫冰出门,现在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马丁和袁紫冰各骑一匹马,在五百兵丁的保护下,带上一马车的贺礼,向石井镇的方向进发。

本次郑芝龙大宴宾客,官面和江湖,黑白两道都广发请帖。

身为南安县知县的甘宫,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本来马丁还打算邀请甘宫同行,不过很显然甘知县并不想让人看见自己跟潜在的反贼走得太近,进而被御史言官弹劾,因此他语气委婉态度坚决地回绝了马丁的邀请,并且昨日下午便提前出发,以免路上遇到马丁,多生是非。

马丁倒也不以为意,他也就是顺口一问罢了,反正有袁紫冰一起,多一个人反而觉得碍眼。

相对于白马庄,石井镇的位置更为靠近海边,郑芝龙也是小心谨慎之人,身边带了数百人的亲卫队,另有上千人专门抽调过来负责接待客人,维持秩序。

在登陆之前,郑芝龙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官府方面没有针对自己采取措施的计划,这足以让他安心。

看来熊巡抚觉得,郑芝龙应该是真心归附朝廷,所以也不想节外生枝。

即便如此,郑芝龙还是在石井附近的海边,聚集了十几艘战船,上千人马,一旦有变,可以立即撤回船上。

177、方兴

此番郑芝龙大宴宾客,黄道白道黑道都有客人,人多眼杂,而且其中不少人相互之间都敌视对方,混在一处指不定就会起冲突,肯定不能安排在一起入席。

幸而,新建的郑府坐落于石井镇草埔尾,占地极广,郑芝龙命人在东南西北四个不同的方位,模仿城池的形制,开出四扇大门。

同时,他命负责接引贵宾的司仪,将不同类型的客人,分别领往不同的门口,进入不同的院落,这样,就把所有宾客区分开来,让他们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易生出事端。

马丁的请柬上,注明的入席方位是东门。

一路上,马丁发现,有不少骑马乘轿之人,或单枪匹马,或三五成群,最多的一帮人,应该是江湖人士,足足有三十几人,都往石井镇的方向前行,看样子也是赴宴之人。

马丁率领的这支数百人的队伍,自然引起了他们的关注。

不过,面对这么一支军队,没有人胆敢上前冒犯,只是远远地看着。

马丁也不去理睬他们,反正前方有斥候开路,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下,队伍照常前进就行。

经过上半年的大旱,从白马庄到石井整条路线上,很多村落十室九空,一片凋敝景象。

这里原来的居民,都已经被郑芝龙忽悠到台岛上种田去了。

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什么意外情况,马丁一行人顺利进入石井地界。

到了这里,从外地赶来的人就更多了。

就跟清明前后,人们纷纷出来郊游踏青似的。

石井镇算是一个大镇,不论从哪里出发,要找到这里并非一件难事。

但是,从石井镇到郑府所在地草埔尾,还有一段路要走,这边的小路很多,若是没有当地人带路,恐怕很多人都找不着北。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郑芝龙命人沿着路边,搭了好长一溜芦棚,以供来宾饮马喝茶,并有专人负责接待登记,给客人指明方向。

只是身为主人的他,没有料到会有大量的来宾滞留于此。

很多人在芦棚里问路、休憩之后,看看天色离午时还早,并不急于赶路,便留在这里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前来赴宴。

放眼望去,官道上人满为患,连道路两边也到处是人,都是在跟自己认识的人打招呼,顺便寒暄一番。

明国人平日里唯一的联系方式,就只有书信往来,朋友之间住得稍远一些,想见一面都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现在,郑芝龙几乎将整个闽东和闽南熟识的,相识的,甚至不认识但是名头稍大的人,全部请来石井。

这样,太多数年不见的朋友,突然在这里相遇,便拉着手儿互诉衷肠,说个没完没了。

从某种角度上说,郑芝龙此举,也算是极大地促进了人际交往。

白马庄除了马丁和袁紫冰并肩策马之外,整支队伍一直是分成整齐的两个纵队,行进之间丝毫不乱。

眼下安全抵达石井,马丁觉得身边带着如许多人委实不便,就命令营官带人在镇上找个宽敞之处落脚,自己身边只留数十人护卫,若是遇到紧急情况,这几十人能够支撑一段时间就行,听到枪声增援部队马上就会赶过去。

考虑到整个石井,到处都是郑芝龙的人马负责警戒,安全方面肯定不成问题。

打发走大部队,马丁对袁紫冰微微一笑,说道:“我们继续前行。”

袁紫冰点头答应。

二人带着护卫,还有一马车的贺礼,来到芦棚路段。

这里场面混乱,队伍难以通行。

马丁骑在马背上,看见道路不通,皱了皱眉。

他转头看看身后留下的几十个士兵,叫了一声:“张二宝,出列!”

二师兄张二宝背着米尼枪,急匆匆跑到马丁的坐骑前,双腿用力一并,报告道:“张二宝前来报到!公子有何吩咐?”

经过保安营长期不懈的严苛训练,二师兄话唠的毛病似乎完全改正,以至于马丁感觉他的精气神,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马丁朝袁紫冰打个手势,袁紫冰会意,取出一份礼单交给对方。

马丁将礼单递到张二宝面前,交代道:

“去,登记一下,就写白马庄抵达石井,你把礼单奉上,顺便问问中左所的人,草埔尾方向怎么走?”

张二宝答应一声,拿着礼单一个漂亮的原地右转身,大步流星朝芦棚走去。

不多时,就见芦棚方向走出一个精壮汉子,行动矫健,目光炯炯,跟在张二宝身后,来到马丁面前。

那汉子执礼甚恭,躬身行礼后,朗声问道:“敢问贵客,可是白马庄马公子?”

马丁见对方器宇不凡,必定不是寻常人,当下翻身下马,拱手还礼道:“正是。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人赶忙答话:“不敢当,在下名叫方兴,乃是将军麾下的一个无名小卒。”

马丁知道,如果把中左所和白马庄比喻成两个集团公司,那么,这两个公司的经营理念是截然相反的。

白马庄是英雄不问出身,不拘一格广纳人才,根本不在乎你原本是奴仆、混子、军户、佃户还是匠户,甚至东瀛人也能在他手下占有一席之地。马丁毫不吝啬地将他的大部分权力,下放给这些手下,甚至为了调动这些人的工作积极性,不惜削弱自己的话语权,成立白马庄董事会。

反观中左所,郑芝龙虽然精明过人,但格局还是受到自身视野的限制,他的用人原则,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任人唯亲”。中左所的核心领导层,基本上都是郑氏家族,以及他们的宗亲,放眼看去,高层人员姓郑的,超过八成以上,其他诸如洪旭等寥寥几个不是郑家的人,那也都是跟了郑芝龙多年,唯他马首是瞻的老兄弟,并且,这些他眼里的老兄弟,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权利。所有的军政财大权,都牢牢地把握在郑芝龙以及他的几个亲兄弟手里。

因此,像方兴这般外姓人,想在中左所出人头地,绝对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178、堵车

说实话,来自后世的马丁,对于方兴这个名字也完全没有印象。

这就意味着在历史长河的大浪淘沙中,此人湮灭其中,默默无闻。

但是未曾青史留名,并不意味着这人泯然众人。

跟后世的职场一样,很多时候,人们缺的不是本事和能力,缺的只是展现自己本事和能力的一个舞台,一次机会。

在阶层等级泾渭分明的封建社会,这样的机会,弥足珍贵。

经过这近一年的时间,马丁也算是阅人无数,可以说若是有生人站在面前,他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几分端倪。

眼下这个方兴,给他的观感就相当不错。

马丁随口问了两句,得知方兴在中左所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头目,手底下只有几十号人,在拥兵数万的中左所,简直不值一提。

这也充分证明了马丁的想法,没有任何偏差。

只听得方兴说道:“将军特别吩咐,命我在此恭候马公子大驾光临,由我带领你们前去赴宴。”

马丁微笑道:“如此有劳了。”

方兴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左所,当然跟船出海是家常便饭,偶尔也有在大陆沿海的郑氏据点登岸补给,然后下船透气放松一下,但从未深入内陆。

这次是他第一次远离海岸线。

在中左所,他早就对马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知道他带领白马庄,在极短的时间内以惊人的速度迅速崛起,官府对他束手无策,大海贼刘香被他打得灰头土脸,放眼整个闽南,陆战已无敌手。

在未曾谋面之前,方兴臆想中的马公子,应该跟大当家——哦不,现在早就改称为郑将军是同一类人,都是那种坚毅果敢,独断专行之人。

谁知见面之后,方兴惊奇地发现,这个马公子,完全不像是一方枭雄,倒更像是一个儒商,文质彬彬,谈吐举止透着一股儒雅之气。

为什么这样的人,也能成就霸业?

方兴百思不得其解,从而对马丁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从石井镇至草埔尾,此间的距离不算近,本来只是乡间的小路,路面颇为狭窄,经过郑芝龙花一大笔钱雇人整修拓宽,成了一条可容一部马车畅行无阻的道路。

换在平时,这般足以媲美寻常官道的路面,肯定不会出现拥堵的情况。

但是今天的局面比较特殊,赴宴的人实在太多,内中多数人又带着仆从,故此整条路跟石井镇那边的芦棚一条街一样,拥堵不堪。

可巧前方一辆马车坏在路中间,本来这条路只能让一部马车通行,这下可好,把后面的马车堵住无法过去,所有行进的队伍,一下子就滞留不前。

好吧,马车也是车。

堵车了!

那个车主是个方头阔耳的武官,带着几十个挎着腰刀的亲兵,看服饰是个游击将军,泉城府没有这号人,应该是从省城富州府过来的。

由于马车坏掉,停车后车厢内极为闷热,车里的几个女眷受不了,已然下车站在武将的身旁,更是堵得行人都过不去。

那部马车似乎是车轴出了问题,一时半会儿难以修好,当下便有人上前交涉,请他们将出了毛病的马车抬到路边的田野里慢慢修理,先把道路让出来。

孰料那武官牛眼睛一瞪,粗着嗓门道:“叫我把马车赶到田里?真是岂有此理!车夫已经在抢修,你们都给我等着,别一个个急着赶去投胎似的!”

上前交涉的人一看便是绿林中的好汉,见那武官蛮不讲理,再看看他手下那几十个如狼似虎的亲兵,识趣地自行退下。

这里是南方,不像北方那般总兵副将满天飞,在这里,游击将军已经可以说是位高权重——当然只限于在军队里作威作福,在文官面前他们屁都不是。

正因为整个胡建也没有几个游击将军,故此在没有知府以上的文官在场的前提下,他们的确有趾高气扬的本钱。

马丁一行人,自然也被堵住了。

方兴看看眼前的情景,他毕竟是中左所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出面就说不过去了。

当下方兴向马丁告罪一声,分开人群走上前去,朝着游击将军躬身行礼,朗声说道:“大人,在下方兴,乃是郑将军麾下。大人请看,今日郑将军请来的贵客颇多,大人的马车既然出了状况,还请命人将其移开,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游击将军恶狠狠地盯着方兴,见他面无惧色看着自己,不由得心头火起,骂道:“你懂不懂规矩?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乃是熊巡抚的亲卫营统领龙傲寒,郑芝龙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你是哪根葱?胆敢在本官面前咋咋呼呼?”

清朝官府的高级地方官员都有自己直辖的专属部队,如总督的督标,巡抚的抚标、提督的提标以及漕运总督的漕标。

明朝的地方长官同样有自己的亲卫营,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但更多的是执行仪仗队的使命,让这些封疆大吏看起来更有官威。

这些仪仗队,哦不,这些亲卫营的官兵,个个人高马大,威风凛凛,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他们仗着主子是一高官官,往往目无余子,看谁都觉得人家低他一等。

身为巡抚亲卫营的统领,龙傲寒龙将军,当然更是不可一世。

此番郑芝龙给熊巡抚送去请帖,熊文灿贵为一省巡抚,自是不便自贬身价,来石井给一个游击将军凑趣。

不过郑芝龙非比旁人,这个海贼是熊文灿一手促成招安的,算是他这一派的人,加之郑芝龙实力雄厚,又时时不忘给巡抚大人上贡,熊文灿对他另眼相待,于是便命自己的一个亲信幕僚,连同亲卫营统领龙傲寒二人,前来给郑芝龙捧场,也算是给足了中左所面子。

在龙傲寒眼里,郑芝龙这个海防游击将军的名号,史无前例,根本就是朝廷为了笼络此人,不得已给出的一个临时编造的官衔,跟他这个亲卫营游击将军无法相提并论。

故此,在他眼里,虽然二人同为游击将军,但郑芝龙的实际地位,要比他低一个等级。

179、冲突

虽然巡抚大人亲卫营统领的名头,确实非常吓人,不过方兴依旧不卑不亢地说道:“龙大人,今日宾客如云,非但有江湖中的朋友,泉城府知府大人也会亲临石井,若是将王知府王大人堵在路上,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言下之意,便是你虽贵为游击将军,并且是熊巡抚身边的人,但是三品以下的武将,在王知府面前,屁都不是。

龙傲寒闻言一凛,随即目光往对面的人流中一扫,并未发现知府大人的旗牌,这才稍感安心,随即又恢复了方才的气势:“怎么?拿知府大人的名头来压我?你以为我会怕吗?”

说着,他一伸手就要去薅住方兴的衣领。这也并非是真想抓住对方暴揍一顿,只是他的一个习惯的推搡动作。

方兴也是个练家子,岂能轻易就被抓住?但见他身形稍稍一侧,便让过了对方伸过来的手掌。

龙傲寒一抓未能得手,脸色一寒,心下怒气更盛几分,原本只想推搡一下,没想到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当下恼羞成怒,一撩官袍就要下狠手。

方兴当然不能与之动手,他退后两步,赔着笑脸说道:”龙将军莫要动怒,在下这里给您赔礼道歉,还望龙将军海涵。“

不过龙傲寒显然不接受这个道歉,他反身抽出身边亲兵的腰刀,一连数刀砍去,看样子是动了杀心。

龙傲寒毕竟是领兵打仗的人,若是没有什么水平,也不会当上巡抚亲卫营的统领。

在他眼里,方兴无非是郑芝龙的一条狗罢了,到朋友家吃饭,杀朋友家的一条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方兴受命在此接待宾客,身上自然不会携带兵刃,退一步说,就算他带着兵器,也不能与对方交手。

他退让躲闪,又不能远远跑开,只能口中不住地说着好话,但是龙傲寒完全没有住手的意思,一时间不免险象环生。

马丁一看这情景,自己若是不插手此事,只怕方兴今日就要丧命于此。

当下他抬手示意卫兵上前制止,就见张二宝挺身而出,随手摘下背在身后的米尼枪,反手拔出军刺,“咔嚓”一声安装完毕,然后上前几步,抬手极为干净利落地用枪刺格开龙傲寒的腰刀。

龙傲寒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胆敢拿着武器挡住自己的攻击,不由得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将一柄腰刀舞得水泼不进,水银泻地般招招直取张二宝要害。

但见张二宝不慌不忙,不管对手招式如何花哨绝妙,他来来回回就是跨步直刺——上挑格挡——回步收枪,三招无限循环。

这三招看似简单,不过很显然张二宝最起码练习了数千次这些动作,使出来得心应手,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而且刺杀的速度、角度和准头都无懈可击。

故此,明明龙傲寒的刀术远在张二宝之上,可是却拿他无可奈何,甚至还被张二宝逼得连连后退。

围观的人群中,纷纷相互打听这是哪方势力,竟然如此胆大包天,敢与熊巡抚的亲卫营作对?

内中就有人认出这是白马庄的士兵,这消息一下子就在人群中传扬开来。

客观来说,白马庄要钱有钱,要兵有兵,而且部队的战斗力,可以说比同时代的西式军队还强上那么几分。

在这个年头,实力达到白马庄这种程度,却依旧埋头于自身发展,而不去大杀四方,实属异数。

故此,白马庄虽然名声在外,但实际上并未仗着实力雄厚四处扩张,反而表现出极为克制的一面,这就使得很多人只是耳听为虚,并未眼见为实,对于白马庄的强悍程度,也抱有怀疑态度。

也正因为如此,不少人认为白马庄其实就是名头响亮罢了,否则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岂有不向周边地区伸出魔爪的道理?

究竟白马庄是实力强横,还是虚张声势,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当下众人看得更加仔细。

那些南安城甚至泉城府之外的外地人,大多不了解白马庄的情况,闻言自是大为惊诧:你区区一个山庄,撑死也就几百号人,官府一巴掌就能拍死你,竟然这般不知死活?

知道白马庄内情的人,也就觉得此事不足为奇,毕竟连泉城府守备军都被打得全军覆没了,就算是富州府的守备军过来,一旦开战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龙傲寒的亲兵眼见主将落于下风,岂能坐视不管,纷纷拔刀上前助战。

白马庄这边随即出动一个小队,连同张二宝在内,一共9人,按三三制刺杀术组成三个战斗小组,然后三个小组又相互配合,形成一个大组。

那些周边的看客,反正走不过去,龙傲寒与张二宝对战之际,他们还抱着凑热闹的心理,站在一旁观战。

及至几十人混战,看客们见事情闹大,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刀枪无眼伤及自身,忙散开到更远的地方。

在龙傲寒和张二宝交手时,外人都以为二师兄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武林高手,故此能够打败游击将军。

等到混战开始,旁观者见一方几十人一拥而上,拿的武器都是钢刀,而另一方只有9人出阵,手里的兵器跟张二宝一般无二,清一色看似火枪上插了铳剑,肯定不如钢刀好用,心道这些人不可能个个都是张二宝那样的高手,遇到这几倍对手的围攻,必败无疑。

结果再一次令人大跌眼镜。

白马庄仅凭这9个人,就挡住了几十个官兵的进攻,并且游刃有余,将敌方几十人打得节节败退,全无还手之力。

方兴看得目眩神驰,他只隐隐听说白马庄保安团的火器十分犀利,却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冷兵器作战能力,也远在官兵之上。

目前白马庄一方还保持着克制的态度,双方没有发生人员受伤流血的场面。

但是方兴知道,若是任由事态这样扩散,只怕迟早会出大事。

于是,他高声疾呼:“住手!快住手!”

180、狭路

龙傲寒早已是有苦说不出来。

本来,他只是帮郑芝龙管教一下他的部下,却没有料到事情最终会演变成目前这种几乎不可收拾的地步。

听场外人的议论,对面这9个来自什么白马庄的人,居然强悍如斯,己方几十人从大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的战兵,居然会节节败退。

龙傲寒也心知肚明,若是在真正的战场之上,自己这边怕不早就一败涂地了,正因为对方手下留情,才避免出现伤亡。

但是即便龙傲寒心里叫苦不迭,也无济于事,他们已然疲于应付对方的进攻,根本没法叫停。

这个时候,作为当事人的方兴站出来,发声制止这场纷争,委实是最好不过的人选。

毕竟大家都是来参加郑芝龙的筵席,马丁也只是想给这个牛皮哄哄的游击将军一点颜色看看,并非真的要置对方于死地,那样的话,无疑会给郑芝龙惹下天大的麻烦。

故此,马丁抬抬手,示意罢手。

随着一声悠长的木哨声响起,出战的9人,相互掩护,互为依托,作战队形丝毫不乱,迅速脱离与敌方的接触,回归本阵。

龙傲寒总算松了口气,虽然颜面尽失,好歹保全了性命。

周边看客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说得最多的,还是堂堂一省巡抚的亲卫营,居然连区区一个庄主手下兵丁也打不过,这脸都丢掉姥姥家了。

龙傲寒听在耳中,还没法发火,心说你们说大话舌头不打结,这白马庄的兵丁如此强悍,只怕边军来了也讨不到便宜,有本事你们别说大话,自己派人上去掂一掂斤两便知分晓。

不过,一片的看客实在太多,龙傲寒总不能冲着所有人撒火,他羞愧难当之下,心说惹不起我躲得起,当下命亲兵们将马车抬下路肩,自己连家眷也不管了,吩咐她们等马车修好后自行赶路,然后只带着几个随从,急匆匆步行赶往郑府。

龙傲寒离去之后,一众看客见玩把戏的走了猴——没得玩了,道路又被让了出来,便也继续上路。

方兴这才过来跟马丁见礼,说道:“承蒙马公子出手相助,在下不胜感激。若是伤及龙将军,我家将军恐遭连累,因此在下只能请马公子收手,还请马公子勿怪。”

马丁知道他是个知进退识大体的人,便道:“这等小事,不值一提。我担心的是,他会在郑将军面前告你我一状,我自然无所谓,但是你很可能遭受责罚,而且,这个责罚的程度,很有可能不会太轻——要知道,姓龙的是熊大人的身边人,你家将军必定是要向他示好,他不能拿我这个客人问罪,就只能用你来当靶子了。”

方兴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苦笑一声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主命仆亡,仆不得不亡。将军若是怪罪下来,我一己承担便是。”

他的语气坚定,脸上满是决绝之色,看来对此也早有心理准备。

马丁沉吟片刻,道:“我想替你向郑将军求情,让你脱离中左所,到白马庄来,我准备经营海贸,正缺少一个懂得航海的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依着马丁的想法,这方兴显然不是郑芝龙麾下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若是自己不加以过问,只怕方兴罪责难逃,但是一旦自己提出这个请求,郑芝龙多半会顺水推舟送给自己一个人情,这样,他还可以说已将方兴逐离中左所,对于龙傲寒也有个明确的交代,可谓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方兴愕然。

他没想到仅仅是初次见面,马公子便出手帮他解围——嗯,虽然事后想想似乎是帮了倒忙,但不管怎么说,马公子与龙将军毫无瓜葛,出手就是在帮他方兴。

不过马公子愿意为他做的,还远这还不止这些,现在,马公子还给他指明一条活路。

这完全可以用一个词概括:仁至义尽。

关键在于,自己一个无名小卒,何德何能,能够让已是一方霸主的马公子,屈尊相助。

方兴也知道郑将军御下极严,出了这档子事,自己不死也要脱层皮,不过他实在是不想再承他人之情,当下连忙回答:“马公子大恩,方某铭感五内。不过此事因方某而起,在下甘愿受罚,不敢劳动马公子费心。”

马丁摆摆手道:“难得咱们聊得投机,你也莫要见外,既然你不反对,那么就这样说定了。”

方兴正待坚持,一旁的袁紫冰不耐烦地说道:“你这人好不识相!马公子这是在帮你,又不是害你!你一个大男子,这点事情还婆婆妈妈,有完没完?”

方兴被女汉子一怼,登时难以启齿,愣在原地。

不待他回过神来继续说下去,马丁就已招呼部下上路。

被袁紫冰损了几句,随即队伍又开始上路,方兴若是再纠缠不清,那就显得太过矫情了。

他只得住口,前头带路。

不一时,队伍来到了郑府的西门外。

马丁放眼望去,这座刚落成不久的大宅门,占地面积比自己以前所住的马府,不知大了多少倍,单是那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的围墙,就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在西门外,搭起了临时的凉棚,方兴请马丁一行人在凉亭暂时歇息片刻,自己飞快地进府通报。

因为郑芝龙特意交代过,马公子登门时,他要亲自出来迎接。

在所有的来宾里,值得郑芝龙出门相迎的,屈指可数。

由此可见,白马庄在郑芝龙的眼里,地位不是一般的高。

方兴进府之后,袁紫冰望着他的背影,低声问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吧?把他放在火上烤,然后又亲手从郑芝龙手里解救他,依我之见,你肯定是想将他收为己用。”

马丁干笑一声道:“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不错,我觉得此人应该是个可用之材,但是在郑芝龙手下,只会埋没他的才干。恰好龙傲寒适时出现,我就想出来这个法子。”

袁紫冰只要再说什么,忽地看见前方道路上走来一群人,内中一人正往这边望过来,跟她的视线交织在一处。

那道目光,立即变得十分的凌厉,还带着几分嫌恶和鄙夷。

袁紫冰当然也认出来了,看着自己的那人,正是多时不见的丁启桢丁三公子!

181、拜会

站在袁紫冰身边的马丁,敏锐地感觉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目光抬眼望去,第一眼就发现了丁启桢。

说起来,马丁和丁启桢二人或明或暗地较量多次,但真正见面,其实没几次。

最近的一次,就是上回丁启桢跟着丁云峰到白马庄谈合作事宜之时。这事已然过去了几个月,但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当时马丁跟丁启桢二者之间,还颇为欣赏对方的才能,没想到现如今却变成了死对头。

跟上次见面时对比,丁三公子的面庞,明显变瘦了变黑了些,不过腹有诗书气自华,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潇洒倜傥。

摸着良心讲,马丁觉得经过将近一年的磨砺,自己的个人魅力值已经爆表,但是跟丁三公子这个超级学霸对比,自己无论是样貌、风度或者其它方面,都要稍逊一筹。

幸好,马丁在某个方面,有绝对的信心,绝对的把握胜过对方,那就是自己赚钱的能力。

看着丁启桢略显憔悴的模样,马丁知道,他必定是为陈埭民团也算是操碎了心。

严格意义上说,他筹办民团就是为了针对白马庄,也就是说,他其实是为马丁操碎了心。

丁启桢是跟着王猷王知府一起来的,同行的还有南安县的甘宫甘知县。

他显然没想到马丁也会来参加筵席,更没有料到袁紫冰居然会跟着一起来。

看来她同马公子的关系,已经达到了非常亲近的程度。

丁启桢的心头泛起一阵苦涩。

明明自己早几年就结识了袁小姐……

明明袁小姐对自己也颇有几分爱慕之情……

明明袁老爷子对马公子敬而远之——好吧,他还不知道袁正光已经被几十张股票收买了……

明明……

为何眼下,站在袁小姐身边的那个人,却不是自己?

曾几何时,两人都暗自倾心于对方,可是现如今,却已形同陌路。

袁紫冰倒是泰然处之,经过这段时间与马丁的相处和接触,她觉得马公子各方面也相当不错,而且对于自己种种离经叛道的举动,也不会大惊小怪,甚至于还出言鼓励。

身为一个明末女汉子,袁紫冰觉得自己能够遇到这样一个男人,是一件幸事。

理所当然的,她对丁三公子的心思也就淡了许多。

依着郑芝龙的安排,王知府等人要从东门入席,他们只是路过西门而已。

甘宫眼尖,看见了站在西门外凉棚下的马丁。

稍稍犹豫了一下,甘宫趋前一步,下巴往边上微微扬起,压低嗓门对着王知府说道:“大人,对面那个年轻人便是白马庄的马丁。”

听闻这个名字,王知府吃了一惊。

从泉城府守备军兵败,到万达敲诈勒索几万两赎城费,王知府没少跟白马庄打交道,不过他从没有见过马丁。

他抬眼朝甘宫示意的方向望去,就见一个年纪与丁启桢相仿的青年站在那里,看起来也是斯斯文文,旁边还有个美女相伴。

却不知这个看似斯文的马公子,为何会起叛乱之心,跟官府作对?

王猷的心里泛起这般念头,脸上却完全没有表露出来,迟疑道:“他看见我们了……要不……我们过去拜会对方……”

今日赴宴二人均为微服,倒是不虞有人看见他们与白马庄来往。

礼多人不怪。

王猷担心的是,如若不过去打个招呼,马公子知道自己看见了他,却假装视而不见,难免会产生误会,他一误会就很可能生气,一生气很可能发作,一发作很可能来找泉城府的麻烦。

眼下泉城府几乎就是一座不设防的城市,如果白马庄跑来找茬,说不定又会来个狮子大开口,到时候又得花几万两白银破财消灾。

既然走过去见个面,就有可能化解危机,为府城衙门省下几万两银子,王知府不介意放低身段,向马公子示好一番。

甘知县对于王知府的心情感同身受,他点头说道:“应该的,应该的。马公子平易近人,很好相处,只要不惹恼他,通常来说他也不会无故闹事。”

于是,二人作出了过去拜会的决定。

不过很显然丁启桢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跟过去,他冷冷说道:“你们去吧!我就不过去了。我担心过去会引发冲突,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王猷当然知道丁三公子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以消灭白马庄为己任,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是他跟过去还真有可能一言不合爆发一场混战,虽然碍于郑芝龙的面子应该不会动用火器,但真要打起来难免出现伤亡,那就弄巧成拙了。

当下王知府同意丁启桢先行前去东门,他自己与甘宫二人,朝着马丁所在的位置走来。

在王知府他们停步张望之际,马丁当然也看见了他们。

在这个地方看见丁启桢,马丁也很是意外。不过他也不能让手下上去把丁启桢干掉,一则这是在郑芝龙的地盘上,未经他的允许,不便舞刀弄棒,二则袁紫冰与丁启桢算是熟人,当着她的面铲除丁三公子,她必定会帮着求情,到时候答应与否难以抉择。

丁启桢自行离去,最好不过,免得看着烦心。

原本以为甘知县他们也会对自己视若不见,谁知他却和另外一个人向这边走来。

等他们到了近前,马丁起身相迎,笑道:“甘大人今日也来赴此盛宴,我本想邀你同行,可巧你已经走了。”

甘宫心说我不是走了,我是不想被人看见官员跟反贼走得太近,嘴上答道:“我寻思着轿子走得慢,故而先行一步,勿怪勿怪!”

马丁的脸转向另一边:“还没请教这位是……”

甘宫赶忙介绍说道:“好教马公子知道,这位便是来自府城的知府王大人。”

“原来是王大人!失敬失敬!”马丁拱手说道,“久闻王大人之名,早就想见大人一面,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日相见足慰平生。”

王知府不敢怠慢,一边拱手还礼,一边说道:“马公子少年豪杰,一表人才,本官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182、解救

就在马丁和王猷二人互相吹捧之际,方兴正跪在堂下,听候郑芝龙的发落。

在他的身旁,端坐着一人,正是龙傲寒。

方才龙傲寒刚进郑府东门,就见到了郑芝龙,他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挖苦郑芝龙御下无能的话语。

郑芝龙不明所以,又不便向龙傲寒问询,当下悄悄命人去查。

待收到回报,他勃然大怒,正待传令下去,恰巧方兴前来回禀马公子莅临。

郑芝龙不容分说,当场下令将方兴绑了,带到堂下处置。

龙傲寒是熊巡抚的身边人,郑芝龙绝对不想得罪此人,不过方兴也投身中左所多年,而且严格来说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只是无意中得罪了龙游击罢了,若是从重处罚,只怕其他部下看了心寒。

郑芝龙的心底,稍稍琢磨了一阵,觉得当着龙游击的面,狠狠地杖责方兴几十大板,让他一个月无法下地,应该就差不多了。

龙傲寒能够在熊巡抚身边混得风生水起,对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自是很有一套,他一看郑芝龙的脸色,便知道对方是想雷声大雨点小,估计也就是打板子了事。

他可不想如此轻易地放过方兴,当下轻咳一声,说道:“郑将军,本来说起来呢,此人是你的部下,我一个外人不应该多嘴。不过咱们是同僚,又都是熊大人提携栽培的人,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这个部下,明知我是熊大人委派来给郑将军捧场的,却这般无礼,你想想,若是熊大人得知此事,他会怎么想?”

龙傲寒搬出熊文灿这尊大神,郑芝龙感觉确实棘手。如果自己的处理结果无法令龙傲寒满意,那么,他必然会在熊大人面前进谗,一旦熊大人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只怕自己的官运,也就止于游击将军了。

一念及此,郑芝龙也只能无奈地下令:“将方兴绑了,推出西门外斩首示众。”

侍立一旁的郑芝莞赶忙躬身劝道:”将军,方兴确实罪无可恕,但今日乃是将军乔迁之喜,不宜见血,还请将军三思!“

龙傲寒冷笑道:“郑将军乃是堂堂的朝廷武官,哪有这许多忌讳?我做了多年的游击将军,今儿个倒是第一回听说,武官动刀杀人还要挑日子挑地方。”

郑芝龙在座位上向龙傲寒遥一拱手道:“龙将军言之有理!”

转头呵斥郑芝莞:“就你多嘴!还不给我速速退下!”

郑芝莞知道方兴是个人才,也晓得大哥的意思,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就等着他开口,然后顺水推舟高举轻放,将这件事就此揭过去。

孰料龙傲寒竟然步步紧逼,抓住这条小辫子不放,郑芝龙又不愿得罪他,无法可想,只能是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将郑芝莞喝退。

廊檐下早就冲上来好几个人,二话不说将方兴按住,把他的身子与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推搡着他往西门外走。

自始至终,方兴都没有开口求饶。

因为他明白,除非是龙傲寒大发慈悲替他求情,否则大当家的肯定不会放他一条生路。

方兴对于郑芝龙倒是没有什么怨恨之情,这年头讲究的就是忠义两全,既然主公要手下赴死,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是慷慨从容地面对死亡。

唯一遗憾的是,大丈夫世上走一遭,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就丢了性命。

马丁还在西门外与王猷、甘宫叙话,忽见大门一开,呼啦啦出来一群人。

他原本还以为是郑芝龙出门相迎,定睛一看,才看清是方兴被五花大绑推着走了出来。

马丁心下诧异,起身拦住这一行人,问道:“这是这么回事?因何捆住方兴?你们要押送他去哪里?”

为首一人见是客人开口询问,不敢怠慢,凝神应道:“会回公子的话,此人以下犯上,罪不容赦,将军赐他一死,命我们将他推出来斩首示众。”

马丁心说至于吗?不就是顶撞了那个姓龙的几句话?怎么说都罪不至死吧?

想到此事因自己而起,马丁觉得这虽然是郑府的内部事务,但自己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方兴是个不错的人才,这般稀里糊涂地断送性命,未免太过憋屈了。

不过这里是郑芝龙的地盘,马丁说话不顶事,想要倒下了人品,还得经过郑芝龙的点头。

当下马丁开口说道:“鄙人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与这方兴甚为投缘,烦请诸位稍待片刻,我去向郑将军求个情,或许就饶他一命也未可知。”

那些人见马丁气定神闲,虽然言辞客气,却隐含一丝命令的意味,一时之间搞不清楚马丁究竟是何来头,若是一口回绝,会不会无端得罪不该冒犯的人,没准刚砍完方兴的头,下一个就轮到砍自己的头了。

方兴见不得这些负责行刑的兄弟左右为难,又觉得马公子面子再大,恐怕也比不上龙将军位高权重,既然如此,就算马公子腆着脸向大当家代为求情,估计也不会得到恩准。

那又何苦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于是,方兴面朝马丁说道:“马公子,你的盛情,在下心领了。我家将军向来说一不二,马公子不必去自寻烦恼了。”

马丁也不跟他多嘴,心里却已经有了计较,正待说出来,却见郑芝龙和龙傲寒双双从西门走出。

原来,方兴等人一被马丁拦住,早有人飞奔进去禀报郑芝龙,恰好郑芝龙正往外走,要来迎接马丁,而龙傲寒担心节外生枝,也跟着出来看看情况。

马丁远远瞧见郑芝龙,便对站在自己身边的王猷和甘宫二人说道:“二位大人,俗话说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我估计龙游击的面子比我大。不用我来教你们,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王知府和甘知县闻言,不免腹诽道:你真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你不也是民吗?非但与官争,还打得官兵满地找牙,我们找谁说理去?

心里这么想着,王猷脸上却堆着笑容,区区一个龙游击,还没放在他眼里。

方才他在一旁听得真切,对此事已然心知肚明:“马公子是想让我们出面,帮忙求情?”

马丁嘿嘿一笑道:“求情?这话说的,你们是泉城府和南安县的父母官,谁人敢驳你们的面子?何必如此自谦?”

183、要人

相对于让自己大感头疼的马丁,龙傲天虽然是熊巡抚的亲信,不过绝对不会让王知府感到头疼。

惹怒龙傲天,大不了也就是他在熊巡抚跟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埋汰一下王知府——如果龙傲天识相点,可能还不会去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因为武官诋毁文官,说不定会招致熊巡抚的厌恶。

而要是惹恼了马公子,后果那就堪忧了。反贼是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王知府觉得自己若是忤逆了马公子的意思,说不定他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如此,王知府觉得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听从马公子的吩咐,方为上策。

拿定主意,王知府轻咳一声,负手昂然而立,正眼都不瞧往这边走来的郑芝龙和龙傲寒一眼。

郑芝龙远远地就看见马丁的身边,站着两个人正陪着笑脸跟他说话,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其实郑芝龙在与官府谈判招安后,也跟这两个朝廷官员见过几次面,不过那都是在官面上的会见,他们都穿着官服,眼下换成便服,因此一时没有认出来也不足为奇。

而龙傲寒久在富州府随侍熊巡抚,根本不认得这两个本地官员。

到了近前,郑芝龙与马丁把手言欢,龙傲寒则冷眼旁观。

郑芝龙说道:“马公子能来石井做客,不胜荣幸。不过今日之事……”

他想说的话,意思很明确,就是想劝说马丁不要插手方兴的事。

马丁只是他的合作伙伴,而龙傲寒却是一省巡抚的亲信。

为了这么一件小事,郑芝龙觉得自己没必要顾及马公子的面子,而马公子也一定会体谅自己的难处。

龙傲寒与马丁有什么过节,郑芝龙可以事不关己,但是方兴是他的部下,他为了不得罪熊巡抚,进而影响到自己的升迁,就必须给龙傲寒一个交代。

马丁微笑不语。

龙傲寒内心暗爽不已:今日必置这方兴于死地!你区区一个庄主,想跟我斗,真是自不量力!

便在这时,站在一旁的王知府事情倨傲地开口了:“郑将军,既然你知道了马公子的意思……”

郑芝龙这才注意到,王知府和甘知县都站在边上,只不过刚才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马丁身上,没有留意而已。

龙傲寒一听就老大不高兴:“你是哪个……”

郑芝龙赶紧一边朝他猛使眼色,示意他不要继续往下说,一边大叫道:“府尊大人,县尊大人,你们怎地没在东门……”

郑芝龙本来想问王猷和甘宫是从东门入席,为何会在这西门跟马丁混在一起,转念一想这么说大大的不妥,赶忙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龙傲寒被郑芝龙的大嗓门吓了一跳,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干瘦小老头,竟然是泉城府的知府王大人,而旁边那个满脸堆笑看似人畜无害的家伙,是南安县的知县。

他回想刚才远远看见王知府和甘知县在跟那马丁说话时,神态似乎……颇为……谦恭?

不不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一种错觉。

堂堂的知府大人和知县大人,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小的庄主卑躬屈膝?

耳中听得王知府答道:“本来我和甘县令是要去东门,不过走到这里恰好遇见马公子,便过来叙话一番。”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其中的寓意却非常丰富。

王知府和甘知县都是朝廷命官,王知府正四品,甘知县正七品,品级虽然不算很高,但他们都是文官。

明朝的文官制度,导致文官地位远在武官之上。

说句老实不客气的话,甘知县就能够与两个游击将军平起平坐,更遑论身为知府的王猷,虽然没有直接的军事管辖权,却完全可以站在云端之上俯视他们。

这样的人物,看见马公子后,居然要移步过来拜会他,还要陪着笑脸跟他叙旧,由此不难看出,马公子在这两个官员的心目中,地位何等重要。

郑芝龙耳目众多,消息灵通,知道马丁全然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曾经全歼南安巡检司和泉城府守备军,但又没有趁机竖起反旗攻打县城府城,正因为如此,知县和知府两位大人,极力想要维持这种微妙的平衡关系——至少维持到自己离任的那一刻,那么,他们讨好马公子,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否则,马公子冲冠一怒,扯旗造反,只怕两位大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想清楚了这层关系,郑芝龙也就明白,王知府为何要帮着马公子开腔。

但是,龙傲寒却陷入云山雾罩的境地,他根本就搞不清楚,知府大人怎么会站在白马庄那一边。

莫非这个马公子大有来头?

他是皇亲国戚?抑或是朝中某位大员的家属?

一念及此,龙傲寒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龙傲寒仗着熊巡抚的名头,可以在富州府作威作福,甚至整个胡建的大小武官,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但他知道,自己的能量也仅限于此,大千世界,有太多他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譬如,眼前的这个王知府王大人……

更别提比王大人更高层次的人物了。

既然知府大人这尊大神开口,郑芝龙无论如何也不敢违逆,不过处事圆滑的他,将脸慢慢地转向了龙傲寒。

龙傲寒心都凉了半截,一个劲地在心底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他盼着郑芝龙立马答应下来,而不是开口询问他的意思,那会让王知府关注到他的存在,无疑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郑芝龙何等眼力,一看龙傲寒把视线投向别处,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便知他肯定不愿跟知府大人抬杠,立即说道:“既然马公子替方兴求情,我就暂且寄下他的脑袋……”

马丁插嘴说道:“郑将军,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既然方兴铸下大错,留在将军身边而不惩处,恐遭人闲话。不如这样,我觉得方兴不错,不知郑将军可否割爱,将他赐给我白马庄?”

郑芝龙一愣,条件反射似的望向王猷。

王知府轻抚须髯,道:“这样也好,反正你本想杀他,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刚好眼不见心不烦。”

郑芝龙百般无奈,只得说道:“王大人开口,末将敢不从命?”

184、买枪

郑府东门内的正厅。

偌大的厅里,只在正当间的地方,摆了一张八仙桌。

眼下桌边只坐了一人,眉目俊朗但又神情忧郁,正是丁启桢丁三公子。

这里,是预留给王知府和甘知县的位置。

来自官府的其他客人,等级层次无法与这两人相提并论,故此不能同席,被引去别处落座。

作为跟王知府同行而来的丁三公子,本是翰林编修丁忧在家,家族中的几位长者又都是高居庙堂,绝对有资格与王知府平起平坐。

不过此行丁启桢没有公开表明自己的身份,只是因为陪同王知府的关系,自然而然被郑府家人安排在此落座。

此刻时辰尚早,客人还没到齐,陆陆续续有人从大门进来,故此酒筵尚未开席,但酒水已经摆上了桌面。

丁启桢独自一人,坐在桌边,自斟自饮,喝着闷酒借酒浇愁。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酒是好酒。

从精致的木盒包装,到晶莹剔透的玻璃酒瓶,丁启桢一眼就看出,这是白马庄出品的特级佳酿,倒在郑芝龙特意准备的上等瓷杯中,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香,让人闻着便觉心旷神怡。

这一瓶酒,价格委实不低,升斗小民恐怕得辛苦几个月甚至一年,才买得起。

不过那些达官贵人,却对此酒趋之若鹜,一买就是一箱乃至几箱。

据丁启桢所知,丁家将此酒销往日本国、高丽国、后金和罗刹国,几乎堪称供不应求,往往船刚靠岸,所有的卷烟和白酒这类奢侈消耗品,就被一些有后台有靠山的二道贩子抢购一空。

那些二道贩子向官府缴纳些许税赋后,将货物转手卖给一些大商号,这一过手,就赚得盆满钵满。

还有作为零售端的商号,对这类市场走俏的烟酒,更是情有独钟,利润高,销量大,只要手头有货,就会有白花花的银子流进自己的腰包。

因此,整个销售链条的各个环节,都能从中获利,很快就形成了利益共同体。

这般贵得离谱的瓶装白酒,丁家这几个月就已经出货上万瓶,更别提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中左所也是白马庄的经销商,他们路子更广,销量决不会低于丁家。

丁启桢相信,若非白马庄工坊受限于产量,就算多供应一倍,也能够被市场消化。

不难想象,身为白马庄的庄主,马丁单是从白酒这一项产品的生产销售中,就获取了巨额的利润。

更让人眼红耳热的是,如此惊人的白酒收益,在白马庄的诸多货品的总收益中,所占的比例并不高。

卷烟、玻璃制品、肥皂、纸品、印刷品、糖品、军火……哪个不是暴利?

等等,军火?!

确实是军火。

白马庄的枪支已经逐渐换装成更为先进的米尼枪,淘汰下来的燧发枪,马丁宣布白马庄内部人员可以用很低的价格购买,但每人限购一支,因为质量远胜于火绳枪,故此大受欢迎。

不仅如此,马丁还说服董事会,授权他将这些旧枪以很不错的价格对外销售。

马丁将后世的“饥饿营销”,用在了军火交易上。

他吩咐沙海对外放出风声,说这些枪是从军营里偷出来卖的,把这个消息通过各种渠道散播开来。

陈埭民团在第一时间,也通过中间人,买下几十杆白马庄淘汰的燧发枪。

经过试射,丁启桢发现,不愧是白马庄军事工坊的产品,这批枪支的质量很不错,精度射程各方面都优于民团自己制造的枪支。

丁启桢如今养着两千人,两处盐场的收入,只够勉强维持陈埭民团的运作与训练,已经是颇感吃力,不得不处处精打细算。

他仔细一核算,购买这些旧枪的成本,跟自己制造新枪差不多,不过胜在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可以不必耗时过久,马上就能满足自己对于枪支的需求,再加上枪支的质量优势,他颇感动心。

白马庄保安团的内部管理,无疑是极其混乱的,因此部队军官才能够私下出售枪支,而不被人发现。

而马丁重用这样的蛀虫,并对此毫无察觉,也只能说明他除了有赚钱的脑子之外,实则昏庸无能。

后来,丁启桢甚至听到风声,说卖枪的行为经过了马丁的默许和纵容,更是惊诧莫名。

在丁启桢眼里,马丁见钱眼开,无所不卖,连自家的武器也拿出来卖,这无疑是一种非常短视的行为,是饮鸩止渴,自寻死路。

而保安团把武器卖掉,也可以用“自废武功”这四个字来形容。

既然如此,丁启桢就不介意从白马庄大量购入燧发枪,从而大大的削弱敌人的力量。

事实上,他确实就是这么做的。

陈埭民团通过各种渠道,先后从白马庄购入了大约一千支枪。

丁启桢并不知道白马庄工坊的枪支月产量,他以自己的生产效率来推算,认为单是钻枪管这道工序,就耗时耗力,因此产量不会太高。

自己每买走白马庄保安团一支枪,对手手里势必就少一支枪,这个数量短时间内无法补充。

如此,陈埭民团与白马庄的实力差距正在此消彼长,很快就能用买枪的这种方式,彻底碾压对方。

殊不知白马庄军事工坊,前些日子已经捣鼓出了水力钻床和水力镗床,甚至还出现了水力锻压机,如果全力开工,生产出来的米尼枪将会达到一个令人非常恐怖的数量。

本来,丁启桢想着自己想方设法,利用各种途径买枪的方式,极大地削弱了马丁的实力,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在前来石井赴宴的路上,他还在王知府面前说,照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三个月之内,自己说不定会买光马丁手里所有的枪支,到那时,保安团就只能拿着烧火棍上战场了。

说这些话时,丁启桢眉飞色舞,仿佛白马庄的灰飞烟灭就在眼前。

但是见到袁紫冰与马丁站在一起时,丁启桢的心情,瞬间就变得就不那么美丽了。

他的心头,无端地冒出一句诗——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自己中意的那朵花,被敌人摘走,谁人看了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这个现实?

很好,马公子你确实有钱,但是有钱了不起吗?

我一定会将你打回原形!

185、隐忧

郑芝龙命人当场给方兴松绑,作满心不舍状,作语重心长状,对他说道:“王大人有好生之德,马公子又慧眼识英雄,他们替你求情,我今日便饶你一命。从今往后,你跟着马公子,务必要忠勇勤事,不可有损我中左所的名头,你可晓得?”

方兴也万万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与马公子有此等交情,若非他出面,今天的事情恐怕难以善了。自己这次真个是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当下连忙点头答应,又分别谢过王猷和马丁,这才依言退下。

平白得了方兴这个干将的马丁,忽然感觉自己眼皮一阵乱跳。

嗯?

莫非是郑芝龙这老小子心怀不满,在诅咒自己?

马丁这么想着,抬眼看向郑芝龙,却见他正向王知府大献殷勤,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有不甘的模样。

难道是龙傲寒?

马丁又转头看向龙游击,对方正诚惶诚恐地望过来,四目相对,龙游击想着要巴结马公子,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赶忙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看他这副表情,想必也不敢心生怨恨之情吧?

那么,究竟是谁在背后说自己坏话?

马丁想不出来,干脆就不想了,他看见郑芝龙犹自喋喋不休地与王知府攀谈,便插嘴说道:“郑将军,你跟王大人有话可以慢慢聊,怎么,还不先请我们进去落座?”

王知府附和道:“不错,马公子在此已经等候多时,郑将军你这个主人家未免太过失礼,还不快快有请马公子入席?此外,今日来宾众多,郑将军尽管去招呼客人,我们自便即可。”

郑芝龙心说哪个来宾的身份有您王大人尊贵?

嘴上却连声称是,他看看王知府的表情,试探着问道:“要不,府尊大人就在西门入席?”

王猷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同马丁打招呼,只不过是忌惮他的实力能够威胁到府城,因此不得不虚与委蛇,希望对方看在自己折节下交的份上,能够不惹是生非,给官府找麻烦。

否则的话,王猷宁可跟下九流打交道,也不愿跟马丁套近乎。

正因为如此,王猷其实和马丁完全没有共同语言,他哪里愿意跟马丁同席,那岂不是自找苦吃,吃个饭喝个酒还不得畏畏缩缩抻不开手脚?

不过这话不能明说,就见王知府一指袁紫冰,呵呵一笑道:“马公子有红颜知己,红袖添香,我们就不便打扰了。”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既表明自己不愿与马丁一处吃酒,还给人感觉他是充分为对方着想。

短短两句话,立即就让马丁看王猷感觉顺眼多了,不愧是官场老油子,识情知趣,眼力介挺不错的。

“那,我先送府尊大人去东门入席?”郑芝龙小心翼翼地征询王猷的意见。

王猷摇头说道:“干嘛舍近求远?你陪同马公子进去,我和甘知县自己走过去就行。”

”万万不可!“

郑芝龙大叫一声,倒把在场众人吓了一跳。

郑芝龙的心里跟明镜似的,他还想在泉城府的官场上混下去,什么人都可以怠慢,这王知府却万万不能怠慢。

别看王知府说得轻描淡写平易近人,若是郑芝龙当了真,由得他和甘知县自行走去东门,说不定他嘴上不动声色,心底就会记住这回郑芝龙对他不恭不敬的事情。

因此,这些繁文缛节,一点也不容有失。

郑芝龙缓和一下语气,说道:“还请府尊大人稍等片刻,我送马公子进去,随后就出来引领二位大人去东门。”

这倒是不失为两全之策。

王猷也就点头答应了。

“马公子,里面请!”

郑芝龙前头带路,将马丁和袁紫冰二人引进正厅落座,然后说道说道:”马公子,自古官身不自由,你也看见了,我还得去陪着王大人,恳请马公子见谅。待到晚上,咱们再一醉方休!失陪了!“

马丁笑道:“你我兄弟之间,何必这般客套。郑将军尽管去就是,今夜再秉烛夜谈又有何妨?”

郑芝龙再三告罪,方才离去。

袁紫冰看看厅内只剩她和马丁二人,这才得了机会,说道:“丁三公子也到了石井,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早些时候,马丁已经将丁启桢组建陈埭民团,与白马庄势不两立的情况,全部告知了袁紫冰,包括上一回在漳城府金山镇外,设伏追杀马丁和袁紫冰的势力就是陈埭民团的事实。

袁紫冰与丁启桢算是多年的旧相识,正是金山镇外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才让她跟马丁走在了一起。

严格来说,马丁这是横刀夺爱,虽然他自己从不这么认为——你们又没订婚又没成亲,甚至连牵手都没有,我这怎么就夺爱了?

哥这是公平竞争!

袁紫冰对马丁虽未走到私定终身以身相许的那一步,不过二人很默契地认同了对方就是自己的真爱。

故此,袁紫冰原本系于丁启桢身上的那一缕芳心,已然转移到了马丁的身上。

女人一旦移情别恋,极其决绝可怕。她的立场,将会坚定不移地站在跟自己同一阵线的这一方,并对威胁到自己一方的人,进行毫不留情的打压——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之前喜欢的人。

看见丁启桢现身石井后,袁紫冰在短暂的怅然若失后,立即想到,既然丁三公子与马公子冰火不同炉,那么他会不会在这里筹划对马公子不利的阴谋?

在马丁和王猷他们说话之际,袁紫冰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只不过外人在场,她不方便谈及此事。

见袁紫冰有此一问,马丁摇摇头说道:“不会。我没有收到陈埭民团出动的情报,估计丁启桢也是临时起意,才跟着王知府来这里,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我们也会来石井。我看他身边只带了几个随从,而我白马庄这次可是来了几百精兵。所以,只要他没有脑子发热,就不会有不利咱们的举动。”

如果在战场上有机会杀了丁启桢的话,马丁根本不会有任何犹豫。

不过这里是郑芝龙的地盘,今日又是他大宴宾客的日子,着实不宜在此大开杀戒。

看来,今次就放丁启桢一马吧!

186、枪声

除非,陈埭民团两千人全军出击,否则马丁根本不必担心自己的性命会受到威胁。

他身边就有几十个卫兵,石井镇那边还留守着几百士兵,随时可以往这边运动增援。

马丁相信,两三倍的敌人,自己仅凭手头的兵力,完全有办法应付,更何况此行还有相关的应急预案。

更关键的是,白马庄保密处在潜在的威胁势力——泉城府、湄洲岛、中左所以及沙州岛等几处都派驻了情报员,近期都没有发现任何大规模兵力调动的异常情况。

这年头的大批兵马调动,涉及到大量的随行辎重,这就免不了动用不少运输工具,很难瞒过有心人的耳目。

因此,马丁对于此次石井之行,还是比较放心。

呃,就算丁启桢看见袁紫冰跟马丁双宿双飞后,气得发疯,点名要跟自己单挑,马丁还会怕一个书生吗——虽然这个书生经过几个月的磨砺,已非原来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便在马丁和袁紫冰说着话的这会儿工夫,大院外面突然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绝于耳。

这应该是客人基本到齐,准备开席之前所鸣放的爆竹。

但是马丁随即就察觉情况有异,这鞭炮声,似乎不太对劲!

跟随马丁前来石井,负责贴身护卫的一个保安团队官飞速冲进大厅,叫道:“公子,有情况!”

马丁颇为淡定地说道:“我听出来了,这是枪声,有人在开枪,似乎还发生了战斗。”

队官点点头道:“不错,枪声很是密集,至少有几百人在开火,位置集中在东南方向,距此大约几里之外。”

郑芝龙的警戒线放得很宽,大批不明身份的人马,想要悄无声息地接近草埔尾,绝对不可能。

马丁吩咐:“目前情况不明,我们还是小心防范。将所有战斗人员集中在此,然后派出两个人前去石井镇,接应一营过来增援。”

队官迟疑一下,请示道:“公子,是否要派人出去打探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丁摇摇头道:“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小心为妙,郑芝龙一定会去做这件事,并且将情况通报给我们。在敌人未向我方发动攻击之前,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就行。”

队官答应一声便出去安排。

少顷,就见几十个士兵鱼贯而入,封锁大门,在院子里布防,并占据墙头等制高点。

刚刚加入白马庄的方兴,也随着队伍进入院子,他身上没有武器,马丁就安排他跟着自己,并且把随身携带的两支手铳分给他一支,用以防身。

由于马丁的特殊身份,以及白马庄与中左所的盟友关系,郑芝龙为了掩人耳目,在郑府西门这边并没有安排别的客人。

士兵将大门封闭后,马丁所处的这个院子,相对而言就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只有两个角门通往别的院落。

队官本想下令张二宝等人将角门也关门落锁,不过马丁考虑到郑芝龙应该很快就会有确切的消息传过来,因此阻止了他们的行动,只是分出几个人把守这两处,以免歹人从背后潜入。

果不其然,没多久,郑芝龙就派人来告知马丁,说有一股来历不明的人马,突然出现在草埔尾附近,并用火枪向负责警戒的中左所兵丁开火,双方展开激烈战斗,目前敌方人数不明,估计约有几百人。

郑芝龙还特意让来者宽慰马丁,说中左所在草埔尾有上千人,他已经调集人马赶往出事地点,并向游弋在石井镇沿海的战船发出警报,让他们将船上的战兵派遣过来,以确保万无一失,一定能够全歼来犯之敌,所有客人的安全都能得到保证。

不过,马丁觉得这似乎是郑芝龙安慰自己的话。

他知道中左所的火枪持有率并不高,由于火绳枪的使用太过繁琐,射速慢得要命,射击精度也低得惊人,故此很多士兵还是偏爱冷兵器。

毕竟如果是近距离作战的话,火绳枪几乎只有开一枪的机会,然后就只能当棍子抡了,远不如大刀长矛好使。

但是眼下外面的枪声却极其密集,意味着敌方很可能是全火器化部队,并且训练有素,能够以较快的射速持续射击,才会发出这般持续的枪声。

而能够在郑芝龙大部队的围攻下,保持如此之高的射击速度,不问可知是一股很难对付的敌人。

据马丁所知,整个闽南区域,除了白马庄保安团和陈埭民团之外,拥有成建制火枪队的,应该只剩下刘香海贼团了。

盖因刘香与佛朗机人关系密切,通过以货易货的方式,从这些洋人手里获得了大量的火绳枪,并且聘请了西班牙的退伍军人阿曼多为火枪队的教官,训练水平完全参照西式军队的标准,因此战斗力相当可观。

据沙州岛方面传回来的消息,在鼻头山和刘家寨两处货场先后被白马庄铲除之后,刘香便将阿曼多火枪队调回总部汕尾南澳岛,据说是因为阿曼多向刘香提出扩充火枪队规模的建议,而刘香在见识了白马庄火器化部队的厉害之后,也就答应了他的提议,将整支火枪队调回南澳岛,扩大编制到500人,并严加训练。

马丁的心里忽地闪过一个念头——

南澳岛距离遥远,戒备森严,是白马庄保密处侦查的盲区,会不会是刘香觉得此次郑芝龙宴客的机会难得,便将这支扩编后的火枪队,用船只偷偷运过来,然后突然发难。

除此之外,马丁打破脑袋,也想不出还有其它什么可能性。

偷袭,是一种出其不意,行之有效的战术。

刘香海贼团和白马庄之间,都曾经曾经三番五次采取这种偷袭的手段。

人比人气死人。

悲催的刘香,三番两次想要偷鸡,怎奈人算不如天算,每次都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白马庄的几次突袭,都通过巧妙的筹划设计,大获成功。

如果这次他从南澳岛直接出兵,然后在石井附近登陆,确实能够达到奇兵的效果。

但是,闽南一带是郑芝龙的主战场,中左所的增援近在咫尺,一旦这支火枪队登陆,就要做好回不去的打算了。

实际上,由于宾客如云,郑芝龙的安保措施已经非常到位,偷袭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问题在于,刘香明知此番的偷袭,很可能就是白白送死,他会不会选择这种几乎破釜沉舟的自杀式进攻方式呢?

就在这时,袁紫冰隐隐听见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她望着外面晴朗的天空,疑惑不解:青天白日的,怎么会打雷?

188、斩首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在远离金门岛的外海海面上,一队风帆战舰正列队扬帆破浪乘风而行。

通常来说,海贸船大多走的都是金门岛里侧与大陆之间形成海峡的那条航道,也就是眼下郑芝莞巡逻的海域。

而金门岛上设立的几座烽火台,也是集中在与大陆相望的岛屿内侧。

靠近金门岛外侧的这条航线,风浪太大,过往船只比较少。

但是眼下出现在此处的这支舰队,都是排水量五百至两千吨以上的大型风帆战舰,当然不会畏惧于区区风浪,它们宁可舍近求远,沿着外海行动,就是为了避开中左所的耳目。

这支舰队一共十艘,全部都是由西洋软帆战舰组成,清一色的悬挂西班牙国旗,以及吕宋殖民地的专属旗帜,显示它们是从吕宋千里奔袭而来的西班牙舰队。

几天之前,它们就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地从马尼拉港口出发,先后路过中沙群岛和东沙群岛,进入台湾海峡。

在此之后,西班牙舰队特意从澎湖列岛的右侧绕行,进一步减小被中左所发现的风险。

在掠过澎湖列岛之后,舰队改变了航向,向西折转,悄悄地接近金门岛,最终从金门岛外侧的海面向石井镇方向挺进。

至此,它们的目的,也就昭然若揭——

这是一次针对郑芝龙本人的行动。

西班牙人早就想置郑芝龙于死地。

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合适的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一个月前,从东方海贼刘香那边传来消息,尼古拉一官被明国朝廷招安,赐五虎海防游击将军,为了庆祝此事,郑芝龙准备在他的老家南安县石井镇草埔尾大宴宾客,以示庆贺。

收到这个情报后,吕宋总督喜出望外,与几个亲信多次召开秘密会议,商讨藉此机会铲除郑芝龙。

在西班牙人眼里,神秘的东方国度——明国,有两个是他们欲除之而后快的死对头。

一个是中左所的郑芝龙,另一个就是白马庄的马丁。

原本,中左所与西班牙人的积怨就由来已久,早些年基本上都是因为争夺南洋贸易渠道方面的原因,引发了一些摩擦。

今年以来,白马庄崛起之后,马丁拼命煽风点火,苦心积虑地怂恿郑芝龙跟他一起挖刘香和西班牙人的墙脚,于是中左所与西班牙人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恶化,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台岛筑城计划失败后,吕宋总督对郑芝龙可谓恨之入骨。

严格来说,白马庄也参与了这一系列针对西班牙人的行动,甚至还是主谋及幕后推手,相当可恶,不过西班牙人的主要目标依旧是郑芝龙。

原因就在于,白马庄目前为止还只能在陆上耀武扬威,而中左所的海上实力,已经庞大到了让吕宋总督都深感忌惮的地步。

长期以来,在东方殖民地的世界,西班牙人自认为高人一等,吕宋的土人,包括在吕宋定居的华人,都被视为贱民。

仗着船坚炮利,西班牙殖民者对明国的水师嗤之以鼻,多次寻衅滋事,明国水师都只能灰头土脸地抱头鼠窜。

直至……郑芝龙雄霸闽南沿海,西班牙人才稍微老实一些——

毕竟他们的势力范围在南洋,轻易不愿意得罪这个地头蛇。

此前吕宋总督只是暗中资助刘香,让他出面与郑芝龙周旋。

郑芝龙也不是傻子,对此自是心知肚明。

不过他也知道佛朗机人不好惹,真要跟他们斗,只怕自己积蓄多年的实力,会遭到严重削弱。

所以郑芝龙此前的行动,通常只是针对西班牙人的盟友刘香海贼团。

上次在那个名叫刘家寨的地方,中左所和白马庄居然联手起来,对付西班牙人,令他们不但损失了一百多个士兵,连“卡瑞夫人号”战舰也被夺走。

此后,郑芝龙更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回头,乘势率大军直扑台岛鸡笼港,将西班牙人刚刚打好地基的城堡付之一炬,使得他们利用荷兰人疲于奔命时,趁机在台岛立足的美梦就此破碎。

一连串的打击,令吕宋总督火冒三丈,下定决心要收拾郑芝龙。

一方面,吕宋总督非常痛恨中左所那帮这些黄皮猴子,最近蹦跶得挺欢的,不把这些人收拾干净,只怕今后永无宁日;

另一方面,总督大人依旧想要染指台岛,但是中左所的存在,让他如鲠在喉,不敢轻举妄动,只有铲除了郑芝龙,才能瓦解中左所的力量,然后他就可以派人安心地在台南修筑城堡发展势力。

故此,刘香送来的情报,无疑十分的及时。

众所周知,中左所内部的关系错综复杂,全都倚仗郑芝龙本人的强大凝聚力,才能够指挥自如。

若是能够击毙郑芝龙,那中左所就不足为虑了。

但是中左所经过郑芝龙多年的苦心经营,戒备森严,炮台林立,易守难攻。

郑军的大型战船虽少,但数量众多,配合炮台作战的话,即便集中吕宋殖民地所有的战船,恐怕也无法取胜。

所以想通过强攻郑芝龙老巢将他擒获或屠戮,想都不想用想。

但是眼下,郑芝龙居然离开了中左所,到大陆沿海地区活动,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既然猛虎离开了山洞,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猎人的吕宋总督,有绝对的信心,获取郑芝龙的项上人头。

于是,总督大人将此次计划命名为“斩首行动”,并且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出动马尼拉仅有的十艘战船,同时命令胡安少校率领火枪团五百余士兵,务必将郑芝龙击杀在石井镇,不能让他逃回中左所。

为了配合西班牙大爷们的行动,刘香与西班牙人约定好动手的时间,然后不惜代价,动用了自己潜伏在中左所的高级内线。

正是凭借这个即将暴露身份的内线的掩护,阿曼多率领满员五百人的火枪队所乘坐的海贸船,才得以顺利抵达距离石井镇几十里外的桥头村登陆,然后快速运动至石井外围,等待来自海面上的信号,也就是金门岛上的烽火——

一旦烽火台燃起狼烟,就意味着西班牙大爷的舰队被郑军发现了,阿曼多火枪队必须立即展开行动,分担胡安少校方面的登陆压力。

189、狂妄

排水量五百吨,放在这年头东方任何一个国度的水师里,都能够充当绝对主力舰的“卡洛斯公爵号”,在这支千里奔袭而来的西班牙舰队里,却只能充当陪衬的小弟。

主力舰是两艘排水量均为两千吨的三层甲板大型军舰,分别是“斗牛士号”和“骑士荣誉号”。

从远处看上去,两艘船的船身两侧是密密麻麻的舷窗,让人看着顿觉毛骨悚然。每一个舷窗就代表一个三十二磅炮的炮位,若是所有舷窗全部打开露出火炮,那么整艘船看起来就像炸刺的刺猬。

这样一艘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恐怖的大型战船,恐怕没人愿意招惹,在东南亚的海面上,几乎可以横着走。

“斗牛士号”是此次行动的旗舰,一马当先航行在最前端,船长亲自坐镇驾驶室,显示此行的任务非同小可。

船长室内,聚集了好几个人。

为首的一人,额头宽厚,相貌冷峻,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此人便是这支舰队的总指挥官,弗朗哥男爵。

身为贵族,弗朗哥男爵是吕宋总督的左膀右臂,地位当然远高于坐在他下首的胡安少校。

说起来胡安少校也实在是倒霉透顶,他带兵打仗其实很有一套,在西班牙本土的正规军里就是一员悍将,到了吕宋殖民地后,更是打得当地起兵反抗入侵者的土人哭爹喊娘。

上回在刘家寨,白马庄完全是以有备打无备,利用夜战破袭战特种战等非常规作战方式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就这样最后还是被他逃走了,并且安全地带走了一多半的残部。

被马丁蹲草丛阴了一把的胡安很不服气,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本来打了大败仗的胡安少校,肯定免不了至少降职的处分,不幸中的万幸,有人比他更加无能——

一个是丢了“卡瑞夫人号”的大胡子船长。

另一个是负责在台岛鸡笼筑城,被随后赶到的郑芝龙舰队连人带船赶回吕宋的高级商务代表,当然筑城的计划也泡汤了。

有了这两个办事不力的家伙的“光辉业绩”垫底,至少胡安少校的失职,放在其间也就不会显得那么突出了。

殖民地总督严惩了那两个严重渎职的家伙,而胡安由于有高级商务代表贾德这个总督的亲信帮他极力缓颊,最终只是挨了一顿训斥,连降职处分都没有,而是受命戴罪立功。

胡安少校知耻而后勇,重新将军队补充满员,并严加训练,寻思着找机会一雪前耻。

被总督点名参加此次行动后,胡安少校的内心欢欣鼓舞,决心以堂堂正正之师,狠狠地教训那些只会在暗夜里捣鬼的黄皮猴子们。

在胡安少校的旁边,坐着商务代表贾德,他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抽着雪茄。

由于他为人圆滑,是总督大人的亲信,又是弗朗哥男爵的近亲,同时跟胡安少校也是铁哥们,故此在只有三个人在场的私人场合,他显得完全不拘小节。

身为商务人员,贾德大可不必参加这种军事行动,原本他也无意趟这趟浑水,不过在听说白马庄的马丁也会出现在石井镇时,他立即改变了主意。

上回贾德去白马庄打秋风,原本是想吓唬一下马丁这个乡下土财主,从他手里弄几万两银子花花,谁知姓马的是个笑面虎,看着斯文和气,却突然拿起烟灰缸砸人,打得贾德头破血流,不得不跪地求饶,最后落荒而逃。

贾德逃到刘家寨后,刚好胡安少校也到了那里,他还想撺掇少校率兵踏平白马庄,结果被婉言拒绝。

贾德正琢磨着如何才能说动少校,不料白马庄竟然抢先一步,夜半袭击刘家寨,打败胡安少校,抢走了“卡瑞夫人号”,贾德也就如同丧家之犬,跟随胡安的残部仓皇撤退。

白马庄连番欺侮,窝了一肚子火的贾德,一心想要报仇,找机会揍得马丁满地找牙,可是他也知道,白马庄不好惹,贸然行事说不定又会被对方胖揍一顿——还是自找的。

得知胡安少校准备在石井登陆对付郑芝龙后,贾德第一时间就了解到,马丁也会应邀来石井赴宴,于是他就动了心思,杀郑芝龙的时候,可以趁机搂草打兔子,除掉马丁,反正白马庄跟中左所同穿一条裤子,胡安少校肯定非常乐意在打郑芝龙这只老虎的时候,顺手拍死马丁这只老鼠。

跟胡安一说这事,少校满口答应,他对马丁也是怀恨在心呢!

贾德决定,郑芝龙什么下场他不想知道,对于马丁,一定要抓活的,然后他要亲手用石块砸得对方血流满面,跪地求饶,一如当时他在马丁的办公房里所做过的那一切令人深感羞辱的事情。

“被发现了吗?还真是让人遗憾啊!那些黄皮猴子倒是机警得很啊!”

弗朗哥男爵嘴上说着遗憾,但脸上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神色,根据刘香提供的情报,他早就预料到,只要自己率领的舰队抵达这个位置,就一定会被烽火台发现。

就算烽火台的观察哨失职,再往前一点,就会遭遇中左所的巡逻船,同样会暴露目标。

“来人!”

弗朗哥男爵一声令下,马上就有一个低级船员推门进来,垂手而立,听候他的吩咐。

弗朗哥男爵毫不犹豫地下令:”立即发出信号,按原定计划行事!”

“遵命,男爵阁下!”低级船员响亮地回答,毕恭毕敬地倒退着出了船长室。

很快,“斗牛士号”旗舰上发出了一系列旗语。

收到信号后,“骑士荣誉号”带领四艘五百吨级战舰脱离编队,朝中左所方向进发。

这五艘战舰的任务,是封锁金门海峡,阻止中左所方面向石井增援。

“刘香的手下,应该已经采取行动了吧?”

弗朗哥男爵带着船长室内的两个人,走出了甲板,迎着海风自言自语。

他已经看见了远处明国人的巡逻船。

不过,即便阿曼多火枪队没有如约在石井进行战术牵制,他也不会太在意。

凭借自己手头舰队所拥有的强大火力,弗朗哥男爵觉得,没有任何战船,能够阻止自己轻轻松松地将五百名士兵送上码头。

他确实有狂妄自大的资本。

面对庞大的“斗牛士号“,那些明国人的战船,看起来就跟玩具一样,弗朗哥不认为它们能够对自己的军舰形成哪怕是一丁点的威胁。

如果那些不长眼睛的黄皮猴子胆敢驾船上前阻止,那么,他不介意用最猛烈的炮火,将敌人统统送入地狱!

190、海战

望着那支渐渐拉近距离的西洋舰队,忽地一分为二,郑芝莞的脸色非但没有变得轻松一些,反而越发阴沉起来。

聪明如他,瞬间就明白了敌方的意图,那一队往东南方向驶去的舰队,必定是准备组成一道封锁线,以阻拦中左所方面的增援。

再看另一支由一大四小五艘船组成的舰队,已经开始由纵队变换成横队,向郑芝莞所在的位置继续逼近。

当然,对面所谓的“四小”,只是相对于那艘名为“斗牛士号“的巨舰而言。

与郑芝莞的旗舰对比,那四艘敌舰的吨位,还要稍稍高出一截。

至于说船速和船上配备的火力,双方更是差距悬殊。

而这两方面,正是海战克敌制胜的两大法宝。

若是眼下郑芝莞手头有几十艘主力舰,面对这样的五艘西班牙战舰,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很可惜,这片洋面上,一共也只有三艘郑军的主力舰。

其它的广船,跟刘香对战时还能派上用场,面对西洋战船,根本没有多少还手之力,就只有送给对方五杀和超神的份。

在金门岛上燃起烽火之际,原本分开巡逻的中左所战船,迅即向郑芝莞的旗舰靠拢,准备共同御敌。

它们当然也发现了那支分离出来,以“骑士荣誉号”为首的负责封锁的西洋舰队,不过考虑到自家旗舰势单力薄,难以应对“斗牛士号”这边的进攻,它们只能先行过来助战。

郑芝莞一看对方舰队一字排开,开始抢占t字头的阵势,便知今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发信号,所有广船立即后撤,将船上的士兵全部送上码头,然后船只脱离战场。所有主力舰抢占方位,打开炮位舷窗,准备应战。”

通过手里的单筒望远镜,郑芝莞已然看见,敌方舰队位置靠后的那艘名为“卡洛斯公爵号”的船上,满载着杀气腾腾的西洋战兵,那必然是想要登陆石井的部队。

郑芝莞的心底,马上就有了计较。

他的思路很明确,就是用己方的三艘主力舰,暂时拖住对方的战舰,让广船上的一千名士兵能够抢先一步,在石井码头上岸,以便能够在海边阻击对方的登陆。

不过,很显然,西班牙舰队的指挥官弗朗哥男爵,是个精通海战的老手,他一看对方主力舰前出,那些载着士兵的广船则往后退缩,便立即下令“卡洛斯公爵号”带着一艘战舰快速往码头方向穿插,对那几艘中左所的运兵船进行打击,让它们无法安全靠岸。

同时,“斗牛士号”带着另两艘战舰,以最快的速度逼近对方的三艘主力舰,务求阻挡它们掩护那些广船。

西式风帆战舰的速度极其惊人,郑芝莞视线里,朝己方冲过来的三艘敌舰迅速变大,同时变得肉眼清晰可见!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大约一千码,也就是不到一千米的距离。

“开炮!”

郑芝莞一声大吼。

面对逼近的敌舰,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些运兵的广船,只能希望它们自求多福了。

“轰轰轰……”

郑芝莞感到脚下的下层甲板发出一阵阵剧烈抖动,那是一侧两层甲板的炮位,在轮流发射炮弹。整个船身因为后坐力的缘故,往后倾斜,直至退出十几码才恢复平衡。

风帆船只在航行中,在这个距离上轰击移动的目标,除非炮手人品大爆发,否则几乎就是一种威胁的表态而已。

明知道对方有备而来,但是郑芝莞还是要进行一次试射,以便让敌人明白,自己有一战的决心。

不出所料,隔着这么远,十几发炮弹的弹着点,偏离敌舰极远,根本没能构成任何威胁。

在旗舰开始炮击后,中左所的另两艘巡逻主力舰,也随之进行了一轮炮击,同样一无所获。

“斗牛士号”和它的两艘副舰并没有急于开炮,而是毫不犹豫地继续逼近。

郑芝莞知道,对方的火力远在自己之上,尤其那艘排水量三千吨的巨舰,若是硬碰硬的话,对面的炮弹雨点般落下,自己的座舰近距离挨上几十炮,只怕这艘船的骨架都有可能被打散。

他现在所能够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中左所那边,在发现金门岛的烽火后,迅即派出增援舰队,并且顺利地突破封锁抵达这里。

但是,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郑芝莞不敢对此抱过多的期望……

因为中左所方面,目前是郑芝虎处理事务,他生性粗豪,能力有限,在接收到金门岛的示警后,第一时间很可能作出错误的判断,比如误以为敌人的目标是中左所,从而加强岛上的防务,或者不了解郑芝莞这边的局面的情况下,仓促派出少量舰船,结果就会不仅耽误时间,还会损兵折将。

郑芝莞看了看风向,作出了决断:“左满舵,全速转向,迂回作战!”

三艘中左所的主力舰,几乎在同一时刻变化航向。

弗朗哥马上注意到这点,下令紧跟上去,咬住不放,但依旧没有下达开炮的命令。

中式硬帆船的转向和移动,毕竟不如西洋软帆船,即便郑芝莞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双方的距离并没有拉开,反而更加接近。

“继续炮击!”

郑芝莞希望用新一轮猛烈的炮击,迫使对方稍稍减速避让,稍稍延缓一下敌情。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西班牙舰队的海战水平,将它们等同于刘香海贼团之流。

面对炮击,西班牙舰队完全无视,依旧满帆衔尾相随。

中左所巡逻主力舰的运气跟他们的炮击技术一样烂,这轮三百码之内的齐射,再度落空。

炮管冒出的滚滚硝烟,被凌厉的海风吹散之后,郑芝莞赫然发现,敌方的那艘“斗牛士号”一马当先,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已经只剩下一百码了。

西班牙舰队奉行的作战准则,就是接近作战,凭借强于对手的火炮,一举摧毁对方的作战意志。

为了一击必杀,他们恨不得把炮管插在对手的船板上开炮。

郑芝莞感觉眼前一亮,就见对面的“斗牛士号”那密密麻麻的炮窗轮流闪耀火光,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连珠炮一般,不绝于耳!

这艘巨兽,在这片陌生的洋面上,终于发出了它的第一次怒吼!

191、登陆

在“斗牛士号”发起进攻之前,胡安少校已经乘坐舢板回到了“卡洛斯公爵号“上,跟他的部队会合,准备率兵登岸。

弗朗哥男爵下达打击中左所运兵船的命令后,“公爵号”会同一艘副舰,脱离了编队,直扑那几艘拼命向码头靠拢的广船。

这个时候,郑芝莞已经被追得屁滚尿流,无暇顾及这些运兵船了。

那几艘运兵船都是几百料的三帆单层甲板广船,每艘船各搭乘几百不等的士兵,船舷边设有露天炮位,但每艘船都只配备几门威力不大的小炮,跟刘香的战船能够打得有来有去不亦乐乎。

不过在西班牙人的战舰面前,这种小炮的炮弹打过去,即便打中了对方的船体,也跟挠痒痒没啥区别。

在“伯爵号”带着个小弟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时,这些本想向码头靠拢,快速卸下船上的士兵,然后逃之夭夭的广船,发现根本就没有足够的时间这么做。

因为,“伯爵号”已经追到了屁股后面开炮了!

不愧是赫赫有名的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徒子徒孙,炮击的水准比中左所那帮孙子不知高出了多少倍,第一轮炮击的几十枚炮弹,就有将近一半命中目标。

几艘广船之上,因为原本计划让士兵全部登陆,因此甲板上早就站满了等待上岸的士兵们,俱是满脸焦急之色。

这些都是亲历过海战的人,当然明白眼下这种局面,自己的处境极其危险。

战舰之间的炮战,这些拿着冷兵器和火绳枪的士兵,完全派不上用场,挤在船上反而会碍手碍脚,而且还是最好的活靶子,万一一炮打在人堆里,就会砸出一个血胡同出来。

也就是两船近战跳帮作战时,他们才能发挥人数优势,以人海战术碾压对手。

只可惜,面对三层甲板的西式风帆战舰,先不说广船在火力压制以及速度差距的情况下,压根儿就没有机会接近敌船。

退一万步说,就算西班牙战舰降帆落锚保持静止状态,其高度也让从广船上仰攻的人马难以发挥人数优势,更别提跳帮了,除非中左所的士兵个个都是跳蚤侠。

只要西洋战舰的船员把守住舷梯口,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以非常从容地一枪一个或者一刀一个,击杀妄图爬上去的敌人。广船上的士兵,几乎难以通过攀爬登船作战。

眼见上岸无望,那两艘满身炮窗的大帆船已然追到身后,士兵们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他们所能做的,也仅仅是找一个自认为比较安全的藏身之处。

广船只有一层甲板,除了三根高大的桅杆之外,没什么可供大批人马容身的地方。

只有甲板下面的舱室,才能够抵御几轮炮弹的射击。

但是,没有士兵愿意躲进舱室内。

只因西洋战舰不仅炮火犀利,而且他们船型较大,船只结构合理,船艏还有专门设计的钢制撞角,一旦高速撞上广船,便会干净利落地将广船彻底撞毁。

在撞船发生之际,站在甲板上的人,反应快加上运气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若是呆在甲板下的船舱里,船被撞沉时,因为水压的关系,很可能连舱门都推不开,活活淹死在船里面。

反正呆在甲板上和藏在甲板下的危险系数,相差无几,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那就干脆缩在甲板上,听天由命吧!

是故,“公爵号”的炮击,在命中目标后,瞬间就造成了几十人的伤亡。

一时间,那两艘中弹的广船甲板上,一片血肉模糊,残肢断臂随处可见,那些受了重伤的人惨叫频频,哀嚎连天,更是让旁人双股颤栗,唯恐下一个死伤的倒霉蛋就轮到自己了。

为了不影响士气,广船的船长,冷酷无情地下令将死者和无可救药的重伤者,一律丢到海里喂鱼,顺便还可以减轻船身负重,加快逃逸的速度。

但是无论广船上的人,想出什么自救的方法,都无济于事。

西班牙人舰船的炮手,军事素质果然非同凡响,几息之间,新一轮的炮击又开始了!

这一回,是两艘敌舰一同开炮,顿时炮声不绝于耳,弥漫的硝烟几乎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完全遮蔽。

这一回的炮弹落点,更加准确,打得广船上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声音。

有一艘广船的中部桅杆还被打折,不仅倒下来砸死砸伤多人,原本就缓慢的船速更是雪上加霜。

很多船上的士兵,受不了这般被动挨打的压抑局面,心说这要是再来几轮炮火,只怕船上就没剩几个活人了,干脆丢下兵器,不管不顾地一头扎进水里,然后拼命地往岸边游去。

其实这些广船离岸边还远,海上风浪也大,就算水性不错,想要安全地游到岸上几乎不可能做到。

呆在船上是等死,仓促跳海是找死。

那边厢,“斗牛士号”令人发指的火力,几乎让郑芝莞感到绝望。

紧随其后的另两艘西洋战舰,也相继开炮。

炮弹如同雨点般落下,郑芝莞的旗舰是敌方重点打击的目标,瞬间就被击中几十弹,炮弹打在船帮上,落在甲板上,发出巨大的“咚咚咚”的声响,船体剧烈地震动着,夹杂着木板破裂和人员惨叫的声音,仿佛人间地狱。

甲板上一片混乱,几乎所有人都在手忙脚乱地寻找掩体。

唯有郑芝莞依旧站在原地不动,炮弹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都绕着他飞。

围在他身边的几个亲信,都力劝他到甲板下避一避,不过被他一口回绝。

郑芝莞看着身边甲板上的惨状,船体已经多处支离破碎,船员的损伤也很大,下层甲板的炮手虽然已经自发地开炮对敌舰发起反击,但都是各自为战,没有进行齐射,至少郑芝莞没有看见己方的还击,对敌舰造成什么肉眼可见的伤害。

他转头看向广船那边,见那些广船连撒丫子逃跑的诀窍都不懂,几乎气得吐血,大叫道:“马上给广船那边发旗语,叫他们分头跑,能跑掉几个算几个!”

接到旗舰发来的命令,几艘广船立即朝不同的方向逃跑,一时间还真让敌人不知追那一艘才好。

弗朗哥男爵发现了这个情况,也立即向“卡洛斯公爵号”发出信号:暂时放弃追击,向石井码头挺进,让船上胡安少校率领火枪团即刻登陆!

192、颓势

袁紫冰所听到的远方的打雷声,就是来自海上的“斗牛士号”发出的炮声。

马丁在保安营的训练场听惯了炮声,当然不会分不清雷声和炮声的区别,而且,他还从那沉闷的炮声中,听出了这应该是重炮轰击时发出的声音。

也就是说,在他目力所不能及的海面上,有大型战船正用二十八磅以上的重炮开炮射击。

据白马庄保密处提供的情报,中左所的岸防炮中,有不少重炮,但是他们的战船,由于船体较小,无法配备如此大口径的重炮。

拥有此等舰载重炮,又与中左所为敌,综合这两个因素,答案也就呼之欲出——

这肯定是佛朗机人,而且多半是西班牙殖民地舰队,因为葡萄牙人虽然也跟中左所不对付,不过他们与中左所之间的恩怨,显然没有西班牙人那么不共戴天。

马丁知道,由于荷兰人势力范围的存在,西班牙人在南中国海一带,并没有太多的战舰,它们必定是从吕宋殖民地千里迢迢赶来作战。

千里奔袭,表明了西班牙人必胜的决心。

他们势必做足了准备,集中了所有可用的战斗力量,就像拳击手握紧了拳头,一拳挥出,足有雷霆万钧之势。

因此,马丁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西班牙人可不是刘香之辈能够比拟的,尤其是海上力量,更是这年头的一流水平,放眼整个亚洲,也只有同为殖民者的荷兰人和葡萄牙人能够与之抗衡,英国人虽然在欧洲开始崛起,不过还没来得及把魔爪伸向亚洲。

就算中左所的巡逻船有所准备,肯定也不会是西洋战舰的对手。

马丁甚至不必亲眼目睹,就能够预测这场海战,中左所必败无疑。

幸好草埔尾这边离海边有一段距离,西班牙舰队的舰炮虽然犀利,却也打不到这边来。

唯一可虑的是,外面朝郑府突进的火器部队,会不会也是吕宋殖民地的雇佣军?

如果是这样,马丁估计以郑芝龙部下的战斗力,很可能会抵挡不住,自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就是西班牙人一路推进到郑府这里。

从外面枪声的密集度判断,这支队伍的人数,少说也有几百号人,一旦抵达郑府,马丁觉得谁都靠不住,就只能靠自己。

望着守住院中各处的几十个士兵,马丁只能寄希望于他们能够顶住敌人的攻势,直至石井镇那边的增援部队赶过来。

……

战斗打响后,刚开始郑芝龙并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大风大浪见多了,他认为自己的部下,有足够的能力解决遇到的问题。

不过前方反馈回来的信息,不容郑芝龙乐观。

先是外围传来军情,负责守卫的部队,在敌人强大的火力压制下,节节败退,目前的战线,距离郑府所在地已经不足一里地,交火的枪声越发地清晰起来。

据手下报告,来犯之敌气势汹汹,作战凶狠,而且清一色火枪,击发速度极快,显然不是一群乌合之众。

中左所曾多次与刘香交锋,其中有人认出来者正是刘香麾下的火枪队,他们的教官兼指挥官,那个高鼻深目红发蓝睛的西洋人阿曼多,就在队伍当间指挥战斗。

这一情况马上就上报到郑芝龙耳中。

郑芝龙气得咬牙切齿:“刘香老狗!我甘霖老母!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居然这般不识相,跑来石井找死,我必叫你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下人提醒他说:“目前只看见阿曼多,没有见到刘香本人。”

郑芝龙冷哼一声,道:“刘香那个无胆鼠辈,他只会躲在南澳岛耍诡计,岂敢来石井跟我真刀真枪地拼命?”

其实刘香也是一名悍勇之徒,亲自披挂上阵实乃家常便饭,根本不像郑芝龙所说的那么不堪,不过既然郑老大发话,底下人自然不敢多嘴。

郑芝龙知道,刘香的部下里,就算阿曼多火枪队的战斗力最为出色了,若是人数均等的话,自己手头还真找不出一支能够与之抗衡的队伍。

幸好他还知道,阿曼多火枪队的人数不多,印象中满打满算也就不到三百人。

自己在石井有上千士兵,还有三百亲卫队,海上的几艘广船上,另有一千兵丁可以随时登岸助战,这么算下来,己方以十倍的兵力对付阿曼多火枪队,应该可以大获全胜。

但是,信心满满的郑芝龙,才刚刚盘算完毕,就跟袁紫冰一样,听见了来自海上的炮声!

一听见这种重炮的声音,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郑芝龙,此时却惊骇莫名,脸上也变了颜色。

单是阿曼多火枪队就已经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劲敌,再加上佛朗机人,那局面会向什么方向发展,郑芝龙用手指头也能想到。

即便无法看到海上的情况,他似乎已经看见负责巡逻的舰船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样子。

无暇顾及五弟郑芝莞的安危,郑芝龙眼下最担心的是,佛朗机人会不会派出部队登岸?

忧心忡忡的郑芝龙,赶忙向码头方向派出探马,以获取更为确切的情报。

不过比起还没在陆地上亮相的佛朗机人,解决已经快要打到这里的阿曼多火枪队,才是当务之急。

负责外围守卫的几支中左所的兵马,大多携带冷兵器,遇到训练有素的全火器化对手,基本上就是一边倒的屠杀,几个回合下来,这些部队都被打残了。

郑芝龙连斩三个败退回来的小头目,依旧无法挽回颓势。

被火枪队杀散的溃兵,很多都慌不择路,跑得不知去向,也有一些撤回到郑府庄外的士兵,还在拼命抵抗。

枪声和喊杀声,已经近在咫尺,隔着高墙大院,也能听得非常清楚。

那些大老远跑来赴宴的宾客,不少人都唬得魂不附体,慌作一团。这出来喝个喜酒,没想到却遇到这种无妄之灾,哪儿说理去?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夺门而出想要跟对面理论一下,想说自己不是中左所的人,看看能否脱身,只可惜海贼管你是谁,只要是从郑府出来的,一律格杀勿论。

看着那些个妄图与虎谋皮的人,被对面的火枪不容分说打成筛子之后,宾客们情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也断了别的念想,只能是同舟共济,合力对付门外的敌人。

193、请战

眼见自己的部下以多打少,却被敌方打得一败涂地,郑芝龙深感脸上无光。

他现在身处东院,发生了这种事情,整个郑府里的人员,除了白马庄的人还守在西院之外,其他人全部都集中到了这里。

毕竟郑芝龙的势力,大伙儿有目共睹,跟他在一起,天塌下来,都有这个高个子顶着。

有人提议说封闭院门,固守待援,不过被郑芝龙否决了——整个郑府占地面积极广,出入门口也很多,一些边角的地方也没有完全修建好,留有不少施工的豁口,根本无法预判敌人的进攻方向,也同样无法处处设防。

此时,外围的守卫死的死,跑的跑,已经所剩无几。

人群里官位最为显赫的王猷王知府,早已吓得脸色发白,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还必须露出一种沉稳冷静的面容,实则腿肚子发软,抖个不停。

正自彷徨无计之际,王知府忽觉有人在偷偷拉自己的衣袖,偏头看去,却是甘宫甘知县在一旁向他猛使眼色。

王知府会意,趁旁人乱哄哄的没注意,往后退了几步,在回廊后站定,就见甘知县随后跟了过来压低嗓子说道:

“大人,事急矣!咱们必须马上走,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王知府的头摇得好似拨浪鼓:“万万不可!外面贼人凶狠,不问青红皂白就开枪杀人,贸然出去必死无疑。倒不如呆在这里,或许郑将军能够守住也未可知。”

“大人误会下官的意思了。”甘宫的语速很快,“下官是想带大人去白马庄马公子那里。”

王知府依旧没有反应过来:“马公子那边?莫非他有法子逃离石井不成?”

甘知县摇摇头说道:“马公子能否带着咱们逃走,下官不敢妄言。不过要说这里谁能够挡住贼人的攻势,恐怕只有马公子的手下。”

王知府有些迟疑:“方才我们在西门,也看见白马庄来了多少人马,最多也就几十人而已……”

可能是因为事态紧急,甘宫已经顾不得许多,打断上司的话语,说道:“大人明鉴!白马庄的几十人,个个都能以一敌十!”

听甘宫这么一说,王知府也想到了泉城府二千守备军的惨败,据说当时白马庄保安营也就几百人而已。

一念及此,王知府不再犹豫,问道:“这里院内能通往西院吗?”

甘宫点头回答:“有,我方才问过郑府的下人,说穿过几条回廊和院落,有角门通往西院。”

王知府四下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察觉,也不惊动自己的随从,便连同甘知县神不知鬼不觉地朝西院溜去……

郑芝龙没有关注王知府的去向,面对退回来的溃兵,他心急如焚,亲自抽刀砍翻几人,然后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日本亲卫队队长高崎。

中左所虽然拥兵数万,但眼下他手头可用的军队,就只有自己的三百亲卫队了。

高崎没有回避主子的目光,事实上,他的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外面的战事吃紧,已然抵挡不住对方的猛烈攻势,急需一支生力军遏制这种不利局面。

这几年随着中左所势力的突飞猛进,大当家的亲卫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无须冲锋陷阵,不过前几年的时候,他们也没少赤膊上阵。

这支亲卫队是郑芝龙早年在日本国做海贸时,亲自从武士和浪人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平日对他们更是极为优渥,他们的忠诚度也完全无须怀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只要大当家需要,他们上刀山下火海都不会有丝毫的迟疑。

郑芝龙开口了,他的目光里有一些不舍,但更多的是决绝:“高崎!”

“哈依!”

高崎站在他的面前,微微躬身,发出响亮地回答。

郑芝龙的目光由决绝变成了凶狠:“带着你的人杀出去,让对手在你们的刀下哀嚎!”

高崎没有第二句废话,再次重复刚才的话语:“哈依!”

回答完毕,他迅即转身,下达了集合的命令。

三百人的亲卫队很快就集结完毕,在郑芝龙面前整整齐齐地站成十余排,一个个挺胸凸肚,威风凛凛。

郑芝龙的这支日本亲卫队,并未装备火器,身上披着轻甲,清一色的东洋刀,而且每日坚持劈砍方面的训练,刀术都相当了得。

高崎面对郑芝龙,躬身行礼道:“亲卫队全体成员到齐,请将军阁下下令!”

郑芝龙扫视着这些与他朝夕相处的卫兵,他知道此战极为凶险,其中很多人的性命将在今日走向终点。

这些人大多已经跟随他多年。他感到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句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声嘶力竭地大叫一声:“冲出去,杀光外面的敌人!”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亲卫队热烈地用一声声的怒吼,回应着他们的首领。

他们热血沸腾!

他们兽性大发!

他们杀气冲天!

他们几近癫狂!

一旁观看的宾客们,也不觉受到感染,不愧是郑将军的亲卫队,这种必胜的气势,想必一定会佛挡杀佛,魔挡杀魔!

“刷!”

高崎率先抽出雪亮的倭刀。

“刷刷刷……”

所有亲卫队员全都拔刀高高举起,一时间刀锋林立,在阳光下折射出夺人心魄的光芒!

站在一侧的丁启桢由衷赞道:“此等虎狼之师,试问天下谁人能挡?”

他受到现场情绪的感染,上前一步,对郑芝龙拱手道:“郑将军,丁某带来了三十人,愿随贵军一同出战,共同杀敌!”

陈埭民团现如今已经达到两千人的规模,身为民团的最高长官,他的身边,也配备了三十人的卫兵。

一看丁三公子开口,一直想跟他套近乎的龙傲寒,自然知道丁启桢家族在朝庭中的份量。

为了给三公子留下一个好印象,龙傲寒也赶忙接着说道:“龙某不才,身边也有几十个士兵,愿助郑将军一臂之力。”

在看见郑芝龙亲卫队的威势之后,龙傲寒觉得他们一定能够在气势上压倒敌人,进而取得战斗的胜利。

既然如此,何不把自己的手下派上去,岂不是可以跟着躺赢?

该出手时就出手,危难时刻显身手,想必此战过后,所有人都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更何况自己跟着出兵,郑芝龙就会欠下自己一个人情,丁三公子也会觉得自己是个可造之材吧!

龙傲寒美滋滋地在心里这般思量着。

194、屠杀

眼见丁三公子和龙游击请战,这两个人都是郑芝龙做梦都想要结交的朋友,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提议。

如果能够与这两人并肩作战,一定会加深彼此之间的友情。

当下郑芝龙忙拱手回礼,口中说道:“二位盛情,郑某铭感五内。三公子是人中龙凤,龙游击也是军中猛将,相信有二位的部下助阵,定能击败敌军,化解目下的危机。”

丁启桢和龙傲寒不免客气两句。

情况紧急,也不容多言,二人让各自的部下,跟在郑芝龙亲卫队的队伍后面出发。

“跟我来!”

高崎一声大吼,一马当先往大门外冲去。

他的那些个队员,口中哇哇乱叫,疯狂地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龙游击的亲卫营和陈埭民团的成员跑在最后面。

郑芝龙、丁启桢和龙傲寒等人关心战况,全都涌至门口观战。

阿曼多火枪队基本上已经扫清了郑府的外围部队,随着他一声令下,火枪队排成三排整齐的战列线,朝郑府东院这边推进。

高崎率领亲卫队冲出郑府,恰好就见火枪队平推过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纳命来!杀!”

高崎依旧是身先士卒,大喊一声后,眼睛死死盯住火枪队里阿曼多那鹤立鸡群的高大身影,高举着武士刀,疾步往前冲去。

亲卫队与火枪队之间,目测的距离大约不到一百步,以高崎的经验判断,从自己发起冲锋到刀锋砍到对方的脖子上,大部分火绳枪只有一次击发的机会,只有个别装填弹药速度极快的枪手,才有可能射击两次。

高崎奔跑的速度很快,像是一阵风。

他看见对面停下了脚步,然后前排平端起火枪,作出随时可以开枪的姿势。

没用的,隔着这么远,你们打不到我!

高崎心里在呐喊。

天照大神啊!

请一定保佑我们!

您必会时时眷顾你的子民!

那些邪恶的西洋鬼畜,他们的火枪,根本就是懦夫的武器!

惟有武士刀,刀刀见血,才是男儿本色!

高崎的眼里喷着怒火,明知对面的火枪随时都会射击,但他脚步丝毫没有放缓,依然是整支队伍的领头羊。

不!

高崎觉得,自己更像狼王,引领着群狼扑向猎物!

他有一种预感,一旦自己这边能够冲到对手面前,战斗就彻底结束了。

杀!!!

高崎厉声喝令。

他的战术只有一个,那就是猪突战术;

他的行动只有一种,那就是“板载”冲锋!

一大群人疯狂地甩开大步,如同猛虎下山,一窝蜂似的朝对面猛扑过去。

去势好快啊!

丁启桢暗自感叹:郑将军的亲卫队真是名不虚传,这阵仗,只怕还未交手,对手就先自怯了几分。

对面的第一排队伍里,突然火光连闪,冒起一股股硝烟,随即就传来枪响的声音。

依着高崎的经验,火绳枪在这样的距离开火,命中率不会超过百分之一,击中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枪声过后,高崎果然发现自己毫发无损,斜眼一瞥左右,似乎倒下的人数不多,当下他心无杂念,一个劲地继续往前冲!

观战的丁启桢,瞪着双眼盯着战场,不觉握紧拳头,暗暗为亲卫队鼓劲!

就见对面射击完毕的那一排士兵,往后退回装弹,露出后面的第二排士兵,继续平举火枪。

第二轮的齐射过后,高崎听见身边响起一阵铅弹击中人体的声音,接着就是的闷哼声,那是手下在极力承受中弹的痛苦,哪怕负了重伤,他们仍旧咬牙硬挺着没有发出惨叫声,以免动摇军心。

旁观者清。

丁启桢看得真切,这一轮的枪击,亲卫队瞬间倒下一片人,不过即便如此,那些没有中弹的武士和浪人,依旧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一鼓作气继续冲锋。

第三轮射击接踵而至,但依旧没能阻挡亲卫队前进的脚步。

好强!

丁启桢自问陈埭民团若是遇到这样的战损率,恐怕已经崩溃。

高崎无暇查看部下的伤亡情况,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受伤,而敌人就在几十步以内,仿佛触手可及。

高崎心下大喜,看来天照大神真的显灵了,如此近距离的射击,自己却毫发无伤,这岂非神明保佑?

火枪队的轮换射击速度极快,转瞬之间,对面做好了第六轮开枪的准备,高崎脚步不停,心里只有一个信念:你们打不中我!

枪声大作,高崎惊喜地发现自己果然再次创造奇迹,身上连油皮都没擦破。

哈哈哈……

狂笑声中,高崎站定脚步,大喝一声:给我杀!杀死这些狗杂碎!

放在往常,在这个胜利在望的时候,高崎的命令,会有部下一呼百应,然而……

他的身边,一个回应的人都没有。

高崎飞快地扫视左右,这才诧异地发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一群敌人对面,身边一个战友都没有。

他愕然回首,就见自己所有的队员,全部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越是靠近敌人阵线的地方,尸首越多一些还未死透的人,还在血泊里抽搐挣扎——

面对火枪齐射,若是采取散兵线冲击的话,肯定会有一批人活下来,并且给敌人造成一定的伤亡。

但是亲卫队采用了密集队形,简直就是送上门的一场屠杀。

就算侥幸有人不死,火枪队也几近做到无缝衔接的射击,除了像高崎这般万中无一的幸运儿,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枪林弹雨里幸存下来。

亲卫队的悍不畏死,给丁启桢留下深刻的印象,而阿曼多火枪队的齐射速度,更是让他大开眼界。

现在他已经可以确认,对面的火枪队,用的全部是燧发枪而非火绳枪,很明显地可以看出,燧发枪的射速和精度都在火绳枪之上。

即便如此,丁启桢扪心自问,陈埭民团采用的三段式射击法,跟阿曼多火枪队有异曲同工之处,但射速跟对方相比较,还是慢了一拍。

看来,西洋人的训练方法,跟自己相形之下,成效更为显著。

失魂落魄的高崎,手中的东洋刀,“当啷”一声掉落地面。

龙傲寒的三十个随从,在敌人进行第三轮射击时,眼见郑将军的亲卫队死伤惨重,他们掉头就跑,撤回了郑府。

陈埭民团的几十兵丁还算镇定,没有丁启桢的命令,他们不敢退回去,但也不敢继续前进,于是就地寻找掩体。

面对这样惨痛的战局,向来沉稳冷静,不动如山的郑芝龙,面如死灰!

195、对射

阿曼多制止了部下继续开枪,用一种嘲弄的目光看着高崎。

在此之前,刘香和郑芝龙交手了无数次,可阿曼多是近两年才被聘到刘香军中,因此从未与高崎照过面。

不过,他早就从对方的服饰,看出这次的对手正是郑芝龙的亲卫队,而眼前这个幸存者,看此人的模样做派,想必便是队长高崎。

如此看来,既然亲卫队在这里,那么郑芝龙必定也还留在郑府之内,没有离开。

眼前这个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东瀛武士,目光呆滞,脸色煞白,已经全然失去了斗志。

阿曼多冷笑一声:这家伙还真是幸运,居然能够在弹雨横飞中,活到了最后,看来命不该绝,愿上帝宽恕他的罪孽吧!

阿曼多一声令下,火枪队开始往郑府继续挺进。

一个个士兵从高崎身边擦肩而过,根本无人再去多看他一眼。

只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的可怜虫罢了……

转眼之间,火枪队已经悉数越过他所在的位置。

“啊……“

高崎狂叫一声!

他拾起地上的佩刀,愣愣地看着还没来得及饱饮敌血的刀锋,并没有追上去与阿曼多拼命。

他知道即便那么做,也是徒劳无功,火枪队不会给他拼命的机会。

但见他双手紧握刀柄,调转刀锋对准自己的小腹,“噗哧”一刀刺入,力道之大,使得刀尖都从后背穿出。

亲卫队全军覆灭,高崎自觉无颜苟活于世。

鲜血从他的前后两处刀口喷溅出来,分别沿着刀尖和刀柄,似断线的珍珠般落下,洇红了他脚下的地面。

阿曼多听到身后的动静,转头回去,见到高崎自裁,顿时面露嘉许之色,喃喃自语道:“战败之将,以死谢罪,你也算有点骨气和担当。”

同为一支队伍的指挥官,阿曼多能够理解高崎的心情,也能够体会他引刀自戕的举止,看到这种场面,内心难免一阵唏嘘。

但是,这种感伤只是一闪即逝,眼下他的心情,更多的是欣喜。

目前已经可以确认,郑芝龙并未逃脱,从海上传来的炮声,预示着郑芝龙已经无法从海路脱身。

至于陆路,火枪队已经压制到郑府门外,并且在各个路口布置了哨位,相信郑芝龙也是插翅难飞。

按照约定的计划,西班牙舰队击溃中左所的巡逻船后,将封锁这片海域,阻止中左所向这里增援,同时由胡安少校率领吕宋第三火枪团,朝草埔尾方向挺进,与阿曼多火枪队会合,一同拿下郑府。

不过,这个计划的前提,是阿曼多火枪队啃不下郑芝龙布置在石井的防卫力量。

阿曼多感觉以目前的局面而言,原地等待胡安少校的到来,似乎有些多此一举,因为单凭他的火枪队,就已经横扫千军,根本无须外援。

既然郑芝龙将自己的亲卫队都派上了战场,意味着他手头已经没有可用的兵力了。

好,趁你病,要你命!

阿曼多当即作出决定,不必等候胡安少校,以免贻误战机,趁着郑芝龙兵力空虚无力防守之际,即刻对郑府发起进攻,一定能够挟大胜之势,阵斩郑芝龙。

就在火枪队奉阿曼多之命,向郑府东院进军时,陈埭民团的几十人已然重新集结完毕,背靠大门,开始列阵。

丁启桢治军极严,陈埭民团素日的训练也是常抓不懈,尤其是从白马庄保安团手里购买了大量的燧发枪后,战斗力比起阿曼多火枪队,也只是略逊一筹。

只是丁启桢此番前来石井,身边也就带了这几十人,面对阿曼多火枪队数百人的队伍,列阵而战,自然是处于下风。

双方在相距约10步的位置站定。

陈埭民团的几十人已然抱定必死之心,眼眸中尽是一片决绝。

阿曼多面目冷峻地注视战场。

对面那几十个拿着燧发枪的家伙,也是排成三排,跟阿曼多火枪队采用了相同的三段式射击法。

双方站定之后,很有默契地没有同时开枪,而是你一枪我一枪轮流齐射,用火枪轰击对面,没有任何技巧,也根本无须瞄准,每一轮枪响,总有一堆人死于非命。

这种近距离排枪枪毙的打法,目的就在于打得对手心理崩溃,彻底摧毁对方的作战意志。

阿曼多注意到,对手也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士兵,而且还使用了一种定量的纸壳弹,虽然手脚动作不如火枪队娴熟,但由于纸壳弹的便捷性,总体来说双方的开枪速度相差无几。

不错,这兵练得确实不错。阿曼多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如果对面有几百个这样的精兵,那真是一个劲敌。

但是,眼下对面才几十人,根本就经不起这样快速的消耗。

陈埭民团的阻击,的确给阿曼多火枪队造成了一些伤亡,甚至是今日开战以来火枪队遭遇到的最大战损。

但,也仅此而已。

三个回合之后,陈埭民团剩下还能站着的人,已然屈指可数。

丁启桢看得心如刀绞,这可是他辛辛苦苦练出来的好兵,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折损了几十人。

眼见在如此残酷的对射中,阿曼多火枪队的阵线没有丝毫动摇,再打下去自己的卫兵就要一个不剩,无奈之下,丁启桢只得召回残存的几人,留下一地的尸体。

对于阿曼多而言,这次短促的战斗,只是一点小麻烦,对手之强虽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换掉了一些他的部下的性命,但对于大局毫无帮助。

在他眼里,打败了陈埭民团,郑府就等于失去了最后的抵抗力量,死神的绞索,也就勒在了郑芝龙的脖颈上。

龙傲寒肝胆俱裂,大呼旁人封闭大门,能够守得一时算一时。

郑芝龙摇了摇头。

去海边打探军情的探马已经回来,说中左所的船只被西洋战舰追得七零八落,运兵船估计损失了近半人马,余部也都随船四处逃窜,石井码头已经被佛朗机人占领,金发碧眼的洋兵,正源源不断地在码头登陆。

一句话,郑府这边,已经无法指望中左所支援。

东院里包括龙游击手里那可怜的兵力之外,以及其他人的随从护卫一类,在火枪队面前只怕全都不堪一击,更别提即将来临的佛朗机军队。

这东院迟早沦陷,最多也就是拖延一时半刻的时间。

196、差距

郑芝龙不愧是一代枭雄,在看清局势后,心里已然有了计较。

他知道自己今日必然在劫难逃,于是很光棍地决定舍弃自己一条性命,保全这里的所有宾客。

郑芝龙站在门内一侧,以免对面放冷枪,他冲着阿曼多大喊道:“我是郑一官,今日落得这下场,我认栽了。我愿意走出来,要杀要剐任由你们处置,唯一的条件,便是你们不得残杀留在郑府里的人。”

姓郑的,你已经穷途末路,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阿曼多如是想道。

身边的部下小声地劝说他佯装答应下来,先把郑芝龙骗出来再说,然后假意要放走旁人,伺机突然发难,将所有人斩尽杀绝,反正人死光了,违背承诺的事情,也就不会传扬出去。

作为一个天主教信徒,阿曼多拒绝了这个背信弃义的提议,他觉得自己能够完全掌控局面,无须多此一举:“我向来都是言出必行,决不会作出这等下作的事情。”

说完,他冷冷地叫着郑芝龙的天主教名,说道:“尼古拉,今日你的死期将至,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你的这些客人,都是大有来头的贵客,我当然不会杀害他们,我会请他们去沙州岛做客,我相信他们的家人,一定会非常乐意用恰当的赎金,将他们全部赎回去。”

不愧是混迹海贼团的人,阿曼多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绑架所有客人,用以换取赎金,可以发一笔横财。

不过,一个懒洋洋的,让阿曼多听着就觉得欠揍的声音,打破了他的美梦:“谁说…没人救得了郑将军?”

却是马丁带着他的卫兵,还有袁紫冰、王知府和甘知县等人,从西院移师到了东院。

本来马丁打定主意据守西院,他觉得东院这边有郑芝龙的亲卫队、丁启桢的陈埭民团和龙傲寒的亲卫营,退到门内据险而守,顶住阿曼多火枪队的进攻没多大问题。

不过后续传来的情报,让马丁对局势的乐观态度一落千丈。

先是中左所的外围守卫部队节节败退,接着是西班牙军队开始登陆,然后王知府和甘知县又跑过来说东院即将失守,最后是郑芝龙的亲卫队全军尽墨,一连串的坏消息传来,马丁生怕郑芝龙遭遇不测,影响到白马庄的发展大计,只好过来助他一臂之力。

阿曼多的目力极佳,一眼就从保安团士兵的服饰中,认出他们的来路。

几个月前,阿曼多曾两度与白马庄交手,当时他手里的兵力并不充足。

一次是在陇海的山区,阿曼多火枪队与刘七爷刘九爷计划去南安城劫狱,营救刘香的侄子刘东,在半路遇到保安营的伏击,当时阿曼多火枪队损失了一些人,但是保安营也没讨到便宜,双方算是平分秋色。

第二次是鼻头山之战。这次马丁采用了调虎离山、移花接木等一系列计谋,巧妙地用民夫乔装改扮成保安营,与火枪队对峙,然后真正的保安营则一举摧毁了刘香的鼻头山货场。这一次阿曼多火枪队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由于该次行动的指挥官是军师刘海龙,阿曼多并未遭到过多的指责,不过他的心里,却是对白马庄的阴谋诡计极为不齿,他发誓一定要找机会灭了白马庄。

现如今,双方第三次出现在战场上,阿曼多大喜过望,他觉得这是上帝的旨意。

今日就让我亲手葬送你们这些罪孽深重的黄皮猴子吧!

阿曼多在心里默念。

他打心底鄙视一切东方人,认为他们都是些无胆鼠辈。

即便是他的部下,经过他的严格训练后,已经堪称精锐之师,但他依旧固执地认为这些部下跟西方军队对比的话,就是一堆狗屎,甚至狗屎都不如。

马丁无暇与郑芝龙客套,也同样没有时间顾及横眉冷对的丁启桢,他必须全力应对阿曼多。

面对几百人的火枪队,马丁手头兵力有限,并不打算像郑芝龙或者丁启桢一样,让自己的五十个士兵出去与阿曼多死磕。

他决定利用地形,借助掩体进行阻击战,借以弥补人数方面的劣势。

至于说从石井镇方向赶来的增援部队,他们需要与胡安少校的部队周旋,一个时间段内,肯定无法赶到这里。

保安团的士兵,在队官的指挥下,用几十麻袋的沙土,迅速在大门内侧,垒砌了一座简易的胸墙,作为射击的掩体。

“无胆鼠辈!”

这是阿曼多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

在他看来,躲在沙袋的后面铅弹无法击穿,确实可以减少人员伤亡炮,但同时也会助长士兵贪生怕死的情绪,很多人会因此龟缩在掩体后不敢探头开枪,或者胡乱开枪,严重影响队伍的战斗力。

总的来说,在火绳枪乃至燧发枪的年代,列队排枪堪称与武器装备最为匹配的作战方式。

阿曼多始终认为,两军交战就应该列阵对射,以钢铁的意志和严苛的军纪碾压对手,白马庄这种剑走偏锋的打法,上不了台面,只要小心防范不要轻易上当,保安团一定会被自己按住脑袋揍成猪头三。

无视那简陋的沙包掩体,阿曼多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由于大门的宽度只有几米,火枪队投入战斗的正面宽度,也只能是这个尺寸。

在阿曼多的命令下达后,就见火枪队中三十六人出列,肩并肩排成六排,形成一个小小的方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往前走去。

在他们的背后,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同样的小方阵,紧跟前面的队伍。

这就是阿曼多想出来的对策。

既然对手躲在掩体后面,不敢站出来列阵而战,那么自己就用这样的小方阵进攻。

他打定主意,无非是用前面两个方阵的人,吸引对方的火力,尔后趁敌人开火完毕的间隙,用后续的方阵摧毁那个沙包掩体。

在第一个方阵出现在离大门口二十步之内时,不出阿曼多所料,对面果然按捺不住,开始了一轮射击!

哼!

凭这种乌龟流战术,也想挡住我的去路?

阿曼多的嘴角,不觉翘了起来。

然,待他看清楚战场上的战况后,不禁目瞪口呆!

就见第一个方阵的三十六人,一个不剩全都中弹身亡!

这…这…

难道,对面全部是神射手吗?!

这白马庄保安团的战斗力,比起几个月前,似乎又提升了不少!

197、硬茬

通常来说,由于滑膛枪的射击精度不够,加之战场上万分紧张的气氛,士兵的射击水准不会太高。

即便是部队排着队走正步,遭遇近距离开火,也不可能全部阵亡,多少会有一些幸存者。

可是眼下全员毙命的情景,不免有些令人愕然。

阿曼多不知道的是,白马庄保安团的米尼枪基本换装完毕,否则保安团也没有那么多闲置的燧发枪卖给陈埭民团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线膛枪的概念,白马庄保安团装备的米尼枪,可以说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无论是射程、准头以及杀伤力,都是滑膛枪望尘莫及的。

因此,保安团才能非常轻松地干掉整整一个方阵的人——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些人排得极为整齐,根本没有作出任何规避子弹的动作。

保安团士兵的射击方式非常合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队官平时训练的内容,就有相关的应变能力,他根据对方的阵容,马上制订了相应的策略,采用网格化模式,大致划分了各人的目标区域,以期造成最大化的杀伤效果。

这个策略看来成效卓着,火力分布点非常均匀,令所有敌人都难逃一死。

这是个机会!

阿曼多急令第二梯队趁此机会,加快速度顶上去,在对方装弹的空隙发动近身射击。

只是,就在第二个方阵跨过战友的尸体,继续前进时,对面的沙包堆后,忽地扬起一个个黑乎乎的圆球,足有拳头大小,朝方阵方向飞去。

阿曼多看见那圆球上冒着火花,他曾经见识过这手雷的威力,心说要糟,想要发声提醒,哪里还来得及!

“轰轰轰…”

一连串的爆炸声骤然响起,巨大的气浪,将第二个方阵掀起,摔得七零八落。

这次的情形,比刚才好一些,有几个侥幸没有炸死的幸存者,但无一例外都负了重伤,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力。

白马庄这样的作战方式,让郑芝龙等人大开眼界,也让阿曼多深感无奈。

此前无论是面对中左所的外围部队,还是郑芝龙的亲卫队,火枪队都展现出压倒性的力量。

即便是同样全火器化的陈埭民团,阿曼多也照样认为自己的火枪队,战斗力要更胜一筹。

然而一旦对手换成白马庄保安团,火枪队立即承受了今日开战以来最大的伤亡。

棋高一着,缚手缚脚。

自以为头铁的火枪队,今次算是一头撞上了铁板。

对于保安团的奇特战法,阿曼多虽然已是第二次遭遇,却依然想不出更好的应对策略。

火枪队绝对服从阿曼多的指挥,在他收回命令之前,第三梯队硬着头皮,迈着正步,朝着可以预见的死亡走去。

由于大门宽度的局限,保安团的沙包工事又堵在门内,火枪队虽则人多势众,但面对这个局面,人数优势完全无法体现出来,只能是用“添油战术”一波波地投入战斗。

原本指望能够用几十条人命,吸引保安团的火力,换取一次比较从容的进攻时间。

谁知保安团的火力完全没有间隔时间,装填弹药的空隙,可以用手雷阻敌,让对手恰似老虎咬刺猬——无从下口。

等到火枪队的第三波次开始进攻时,门内的保安团士兵早已装弹完毕,好整以暇地瞄准开枪。

这样被动挨打,对于士气的打击,简直是无以复加。

阿曼多当即下令开火还击。

第三梯队站着整齐的队列,与保安团对射。

这次保安团又是弹无虚发。

硝烟散尽。

就见第三方阵只有几个负伤的兵丁,手脚并用地远远爬开,剩下的全都倒毙于枪口之下。

反观保安团的阵地,由于有沙包堆的掩护,只有两人受了点轻伤,并无大碍。

阿曼多手里只有几百人,这三轮进攻,一眨眼就丢了百来人,而对面几乎没有什么损失,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

郑芝龙的眼中尽是火热之色。

其实他很早就接触过火绳枪,觉得火枪虽然威力巨大,但装弹慢精度低易事故,总的来说弊大于利。

故此,长期以来,他很注重火炮,包括舰炮和岸防炮,却一直对火枪抱有偏见。

他认为,陆战就是以士兵的勇气决胜负,只要有足够的勇气,冷兵器照样可以打得火器部队满地找牙。

好吧,这想法其实也没错,就算是近代战争,也有冷兵器部队付出重大伤亡后,重挫火器部队的战例。

前提是这样的冷兵器部队,是以散兵线发起突袭,并抱定必死之心,以最快速度插入敌阵贴身肉搏。

很显然,无论是作战意志还是散兵线作战方式,这个时代的军队,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所以,郑芝龙的日本亲卫队,以密集的阵型,从一百步外发起正面进攻,只能说是犯了冷兵器无脑挑战热兵器的兵家大忌。

在目睹白马庄的部队迎战火枪队后,郑芝龙总算充分认识到火枪的犀利,他计划着日后重新组建亲卫队时,一定也要依照白马庄保安团的形制,依葫芦画瓢,搞成全火器部队。

嗯,火绳枪肯定不行,保安团的火枪看起来很不错,听说他们还对外售卖火枪,陈埭民团就是从马公子手里买了上千支的什么什么……燧发枪,我跟白马庄的关系密切,想来买几百支燧发枪应该不在话下,那扔出去能够爆炸的霹雳弹,威力巨大,也叫白马庄多少卖我一些。

郑芝龙在琢磨着事情,丁启桢时时关注门口的战况,也在心里倒抽了好几口凉气。

在保安团跟火枪队火拼之前,丁启桢一直觉得,自己尽心竭力打磨陈埭民团,一日一操几乎从未断绝,为了不在武器装备方面落于下风,他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脚,从白马庄买入上千支二手燧发枪,加上自己生产和改造的,部队的武器也一律换装为燧发枪。

兵心稳定,武器先进。

丁启桢认为陈埭民团的战力,就算暂时还没有超越保安团,也应是相差无几。

所以他见阿曼多火枪队是同样的武器,理所当然地认为,己方应该可以顶一阵子,以便固守待援。

谁知一交手,就看出了双方的差距。

能够轻松打败自己的阿曼多火枪队,却被白马庄打得狼狈不堪,如此看来,陈埭民团岂非根本就不是保安团的对手?

212、晋江

同一时刻。

石井海域的“斗牛士号”旗舰。

除了弗朗哥男爵、胡安少校和贾德先生之外,所有战舰的船长也聚集到了这艘船上议事,主题就是下一步的计划。

因为下午弗朗哥与胡安及贾德的谈话,并没有实质性的收获,于是他决定召开扩大会议,将这些船长也召集起来,集思广益。

所有的船长,都明显地流露出对于胡安少校的不满情绪。

在他们看来,舰队已经出色地完成了第一阶段的任务,之所以会出现计划跟不上变化的状况,完全就在于陆军的无能,或者说直接一点,就是胡安本人的责任。

自觉委屈到姥姥家的背锅侠胡安少校,心说中左所这个软柿子被你们捏了,可知白马庄保安团是一个硬核桃?

但这话他还没法说出口,否则不被十个船长联合起来喷个体无完肤才怪!

弗朗哥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众人不要再纠结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他阴沉沉地说道:”事到如今,你们废话少说,呆在石井这边毫无意义了,我们接下去要做什么?我希望你们能够给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当着男爵大人的面,任谁也不敢轻易大放厥词,大伙儿大眼瞪小眼,偌大的舱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当中。

弗朗哥扫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目光落在“卡洛斯公爵号”的大个子船长身上:“维克托,你意下如何?”

见长官发话,维克托船长赶忙诚惶诚恐地起身,还没等他开口,弗朗哥就不耐烦地说道:“你屁股长疔子了吗?说个话都坐不安稳!还不坐下说话?”

本来弗朗哥甚为注重尊卑有序,谁人不拘小节,必定会被他训斥一通,只不过今日出师不利,他心情不好,看见什么都要借题发挥一下。

维克托船长满脸尴尬地坐了回去,期期艾艾地说道:“要不…我们去中左所一趟,看看是否有机可乘?”

弗朗哥毫不客气地一口否决了他的提议:“中左所是尼古拉·一官经营多年的巢穴,他是海贼出身,深谙海战之道,中左所又是岛屿,港口处必然建有大量炮台,如果换在平日偷袭,或许还能占点便宜,眼下他们已经严加防范,我们休想找到丝毫破绽。”

另一个名叫多明戈的船长小心翼翼地说道:“既然找不到机会,我们呆在这里也是白费心机,只能是返航马尼拉了。”

“蠢货!”

弗朗哥忍不住骂道。

看目前形势,打道回府在所难免,不过肯定不能稍遇挫折就马上回去,不然就得看总督摆出一张臭脸了。

若是在周边海域寻找一些战机,获得一些战果,那么过几天回到马尼拉后,便可以说自己已经尽心竭力,只不过郑一官吓得魂不附体,躲在中左所里当缩头乌龟,根本就不敢出来迎战,自己的舰队也不可能去跟岸上的炮台硬碰硬。

剩余几个船长也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但是都是些馊主意,弗朗哥男爵一个也没采纳。

商议了半个晚上,也没得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弗朗哥也无法可想,只能宣布明日再做决定。

到了第二日,弗朗哥又与众人议了半日,依旧拿不出什么能够有效针对中左所的主意,只能是命令胡安派一些士兵登上金门岛,去肃清那些烽火台,同时派出几艘战舰在附近洋面巡逻,看看有没有靠近此处的可疑船只,一律扣押起来。

贾德本不想多言,不过这里就数他与男爵关系不错,平日里的私交最为密切,有些事情他若不说,别人根本就不敢开口,当下迟疑着说道:“男爵阁下,既然我们一时半刻还不会离开此地,是否可以命令胡安少校去附近各处农庄走一趟,征发一些粮食鲜果之类……”

贾德说得很委婉,不过弗朗哥不会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西班牙人当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们出征在外,奸淫掳掠实乃家常便饭,所谓的征发粮食鲜果,也就是抢劫的代名词。

这次千里奔袭石井,针对的是大海贼郑一官,传说他的财富就像海边的沙子一样多,既然如此,从沙滩上随便挖点沙子,就能够让在座的所有人心满意足了,因此在他们抵达石井之前,并没有掠夺普通农庄的计划。

谁知任务失败,连”沙滩“都没有见到,遑论挖到半粒沙子了。

好不容易到了东方富庶之地,贾德委实不甘心入宝山空手而归,这才向男爵大人提出这个建议。

弗朗哥想想也觉得颇为动心,自己带着一大帮人兴师动众来到此处,眼下郑一官已成惊弓之鸟,急切之间恐怕很难找到破绽,何不趁此机会,先在地方上捞一笔外快?

不过石井镇断然不能去了,第三火枪团只剩下三百来号人枪,要是再遇上白马庄保安团的话,说不得又会栽个大跟头。

将刘香的联络员叫到船艉,弗朗哥知道此人对闽南一带了如指掌,便将当前的局势说与他知晓,问他火枪团登岸有何好的建议。

联络员略一沉吟,提议火枪团可以去晋江一带碰碰运气。

晋江?

弗朗哥命人取来东南沿海的海图,手指按在上面,沿着大陆海岸线寻找着晋江的地理位置。

联络员凑上前来,非常娴熟地指出各处:

“大人请看,这里就是金门岛……”

“这边是石井镇……”

“这里,就是我们舰队大概的位置……”

弗朗哥皱起眉头:“那么,晋江在哪里?”

联络员的手指往上方稍稍移动:“在这里,这一带都是晋江所辖区域,再往上就是石狮了。”

弗朗哥注意到,在石井和晋江之间,隔着一道很宽的海湾,两地隔海相望,想从石井到晋江除了坐船,就只能从水头镇绕行,在陆上走一个大大的“n”字形才行。

想了一下,弗朗哥决定采纳联络员的主意,让“卡洛斯公爵号”带上两艘战舰,将第三火枪团拉到晋江一带扫荡,或者说打草谷。

掌握着制海权的弗朗哥,自信白马庄保安团再强,也无法对海湾另一端的第三火枪团造成威胁。

213、港口

马丁并不知道西班牙人打的如意算盘,他赶往水头,主要是担心“龙马号”有失。

因此翌日清晨,马丁便带着部队往回赶,先回到石井,跟叶继欢碰头后,叶继欢说起,佛朗机舰队上午分出几艘船往南边巡逻,午后又分出三艘船往北边驶去,这批次的船上还带上了火枪团。

马丁闻言,不由得大为紧张。

去南边的西班牙战舰无须多虑,但是往北走的就不免让人有些揪心。

从石井外海往北走,不费多少时间就能发现石井与晋江之间的海湾。

若是西班牙人一时兴起,深入海湾,便会发现他们被抢走的“卡瑞夫人号”——即现在的“龙马号”,就停泊在水头港里面。

因为码头炮台的存在,西班牙人想夺回这条船可能有一定难度,不过他们毕竟战舰众多,要摧毁这条船,可谓易如反掌。

“龙马号”是马丁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对于在海面力量一穷二白的马丁而言,他绝对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失去它。

心急火燎的马丁,让叶继欢依旧留在石井镇监视码头方向的动静,自己则带着本部人马赶去水头港。

他手头只有步兵,万一真要发生最糟糕的事情,仅凭步兵并不能对抗西班牙战舰,不过水头港现如今群龙无首,他过去的话,也算是有了能够拍板拿主意的主心骨。

抵达水头港已然是午后三时左右。

远远看见“龙马号”安然无恙地停泊在港口,马丁不觉松了口气——西班牙人显然并没有往海湾深处走。

方兴、“龙马号”的船长郑林以及白马庄派驻船上的杨队官,三人一齐迎上前来,班吉跟在他们后面,亦步亦趋,等他们与马丁见过礼后,这才上前深深鞠躬,马丁抬手让他免礼。

郑林已经从方兴口中得知石井发生的事情,对此他没有什么可怀疑的。

郑芝龙虽然坐拥几百条船,但没有一艘性能能够与“龙马号”相提并论,因此这艘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可想而知。

郑林知道,若非马公子救下了大将军的,他决不会将调遣“龙马号”的信物轻易交出。

早在从方兴口中得知战况伊始,郑林心系主子的安危,就想着指挥“龙马号”赶去中左所御敌,但是方兴阻止了他的冲动,说马公子的命令,是让“龙马号”保存实力,躲在水头港内莫要露面。

郑林虽则心急如焚,因为方兴手握马丁和郑芝龙二人的调船信物,却也不敢违抗军令,只能是自个儿急得团团转。

此番见马公子亲临水头港,郑林忙再度请缨出战,并且一再表示,自己不会冒冒失失地去跟佛朗机人硬碰硬,他会绕开敌人前去中左所,协助炮台预防佛朗机舰队的进攻。

马丁却不接郑林的话茬,反而问起了最近的训练成果。

有杨队官和班吉这个白马庄的狗腿子在场,郑林不敢稍有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船上的情况悉数告知马公子。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船上的水手基本上掌握了软帆战舰的操作,只不过动作还不够娴熟,至于说火炮,使用起来也完全没有问题,当然准头方面肯定不如佛朗机人的炮手。

受限于船只的大小,杨队官带领的一百人,无法在“龙马号”展开作战训练,平素里只能是分成两批,轮流随船出海。

郑林的一番话,让马丁对于“龙马号”的战力,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他知道目前就算是一对一,“龙马号”跟西洋战舰交手也是毫无胜算。

郑林依旧眼巴巴地盯着马丁,期冀他能够松口,让自己前往中左所助阵。

马丁沉吟片刻,最终否决了他的提议:“外头的海面上,佛朗机舰队在四处巡逻,他们没有找到这里,就已经是我们的运气。若是贸然离开此处,一旦被敌人发现就很有可能咬住不放,届时非但无法助益郑将军,反而白白枉送掉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艘战舰,还要搭上如许多人的性命。”

郑林分辩道:“马公子有所不知,在下熟谙金门海域,想那佛朗机人远道而来,必然对这一带不甚熟悉,就算发现我的行踪,也会被我甩掉。”

马丁仍是摇头道:“不行,目前的局势,不容我们有失。郑将军说过,中左所固若金汤,决不是区区十艘西洋战舰就能够讨到便宜的,所以,龙马号去不去,关系都不会太大,更何况,关于龙马号的出动,我另有安排。”

马丁的意图,便是在郑芝龙发起火攻时,再让龙马号出来浑水摸鱼,寻找战机。

见马公子这般言语,郑林无话可说,只能是服从命令。

因为叶继欢提及有三艘西洋战舰载着第三火枪团北上,为了防止西班牙人偷袭水头港,马丁以这里为中心,向方圆几十里之内撒出无数探子,搜寻西班牙人的踪迹。

同时,命人在海湾的入口处实行全天候监控,发现敌舰有进入海湾的倾向,即刻引燃烽火。

从水头港到海湾口,距离不算太远,沿途设置两三个能够发出警报的临时烽火台即可。

一切安排妥当,马丁开始坐等情报传来。

在没有收到确切的信息前,马丁无法预测西班牙人的动向。

不过一直等到晚间,马丁都没有收到任何有敌人的消息。

不安和忐忑,可谓马丁眼下心情的真实写照,西班牙人有海路交通的便利性,他们可以选择在任何一处港口甚至是水深足够的码头靠岸,而保安团却只能在收到情报后,再作出应对——就算得知敌人登岸,等保安团赶过去时,黄花菜都凉了,退一步说,即便保安团行动神速,敌人也可以在舰炮的掩护下,从容不迫地登船离岸。

总而言之,目前的局面,让马丁感到非常被动,这绝对不是他想看到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西班牙人上当,自己往网里钻?

马丁想了几个办法,都觉得不靠谱。

214、三方

次日一整天,杳无音讯。

直到第三日早间时分,马丁终于接收到了来自江方向的消息,说有几百个红毛绿眼的洋兵,在江英林镇一带攻破几个寨子,杀了不少人。

不久,更为详实的情报也送到了马丁的面前。

昨日上午在锦兴镇的沿海,出现了三艘西洋战舰,随后,几百个洋兵下船登岸,沿着锦兴——英林一线进发,一路看见富庶的村寨镇子就大肆掠夺,稍有不从便大开杀戒。

西班牙军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虽然在叶继欢手下败了一仗,但一连几次轻而易举得手的抢劫,重新点燃了他们的斗志。

那些村镇充其量也就是土围子,平素里用来防山贼土匪尚可,面对火器犀利的西洋军队,简直不堪一击。

马丁早已从俘虏口中得知,西班牙人此番参战的陆军,是常年驻守马尼拉的第三火枪团,他猜测一定是火枪团此行一无所获,为了不至于空手而归,便干脆来江捞一笔外快。

据报,第三火枪团所经之处,真可谓尸横遍野,江县令闻报后,根本就束手无策,只能是紧闭城门,然后命人带着公文,火速赶去府城向知府大人求援。

既然官府都无可奈何,第三火枪团更加有恃无恐,扫荡了一整天后,居然没有急着赶回船上,而是在英林镇留宿,等到今日上午,这支军队以英林为中心,在周边活动。

有没有搞错,几百人孤军深入?

这也未免太嚣张了吧?

其实胡安昨晚就力主先行退回码头,然后视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

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那些收获颇丰的士兵乃至军官,见这样来钱太快,意犹未尽地请求再逗留一日。

说是请求,不过几乎所有的部下都是众口一词,身为长官的胡安,也不能不予以考虑。

于是,当晚第三火枪团就在英林镇落脚。

胡安在镇子四外布置好岗哨,然后选中了一家大户的房子,作为自己的临时住所,当然,主人家那年轻貌美的小妾,也就做了胡安的露水夫妻。

胡安也得了部下孝敬的不少好处,他望着堆在房间角落的一堆箱笼,里面装着不少好东西。

由于收获颇丰,第三火枪团不得不搜罗了十几辆牛马车,又抓了一些车夫,才能将这些抢来的物品随军携行。

胡安心中感慨道。

由此他想到自己带领的这支队伍,昨天整整一天已经攻破几个寨子,获得了极其丰厚的战利品,但是手下依旧不满足于自身的欲望,还想着获取更多的财富,这似乎也是一种不祥之兆。

在享用早餐的时候,胡安得知自己的部下又兵分两路出去劫掠,下定决心不再逗留,等中午时分士兵们集合完毕,就收兵往回走,否则真要是明国军队赶到,自己这边带着大量的辎重,根本就跑不快。

胡安少校的担心不无道理。

大明的军队虽然没来,但是白马庄保安团却已经在往这个方向运动。

马丁在接到报告后,决定向第三火枪团的方向靠拢,寻求能够与之一战。

从兵力上来说,因为分兵给叶继欢,马丁手头只剩下两百人,水头港虽然还有白马庄配给“龙马号”上的一百水兵,但是这些人还得留守港口,不能调离,所以他可以动用的军事力量,也只有手头的两百人。

也不晓得保安团二营什么时候能够赶到这里?

按马丁的推算,袁紫冰一路赶回白马庄,当天傍晚二营应该就能备好郑芝龙需要的大量猛火油和白砂糖,次日清晨出发,到达中左所高崎对岸的时间,应该是昨日下午。

在交接完毕之后,二营会火速赶往石井镇,马丁已经交代过据守石井的叶继欢,如果他那边没有发生什么敌情,就将二营调动至水头听候差遣。

这么看来,二营昨夜应该是在石井度过,然后今早就会赶来水头。

不过马丁觉得自己没有必要留在港口等候二营的到来。

一是刚才的推断只是他的预测,实际上他并不清楚二营此时所处的位置,如果等到黄昏时节二营还没赶到,说不定西班牙人就退回船上去了。

二是马丁断定西班牙人上岸抢劫,多半会分兵去抢各处,只要他们人一分开,自己的兵力就会处于优势。

最为关键的是,西班牙人仗着自己的战舰可以在任意的港口和大码头停泊,选择了江作为下手的地方,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一条宽阔的海湾,死对头还会如影相随,找上门来。

因此,马丁觉得只带两百人,说不定也能找到打击敌方的机会。

马丁叮嘱方兴,等到二营抵达此处,便让他们向英林镇方向挺进,以接应马丁等人。

安排妥当,马丁便亲率部下往英林方向出动。

由于对英林一带只是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具体到西班牙军队的人数、装备和分布等细节,就两眼一抹黑了,在这种敌情不明的情况下,马丁也不敢大意,设定行军路线后,还与向导沟通了许久,确认沿途视野开阔,没有适合埋伏的兵家之地。

即便如此,他还是派出一支尖兵在前头开路,以防万一。

午后时分,尖兵队在距离英林镇大约二里开外,与第三火枪团的一队巡逻哨兵不期而遇,双方当即开火,互有损伤。

出乎马丁的意料,敌人的增援部队来得极快,而且看样子人数比己方阵营更多。

原来,在马丁赶到这里的前一刻,胡安少校恰好收拢了部队,准备撤回到船上。

听见枪声响起,胡安情知有变,忙一面让人押着车辆先行离开,一面亲自领兵挡住保安团的来势,以便车队能够顺利撤离。

双方主力赶到,并没有轻易开战,而是隔着一段距离遥遥对峙。

便在此时,又一支队伍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看那支队伍的旗号,居然是陈埭民团。

很显然,陈埭民团那边也发现了这里的两支人马,随即停止了前进的脚步。

三方的位置,正好呈一个不太规则的三角形,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215、雷汞

却说那日丁启桢趁马丁疲于应付阿曼多火枪队进攻之际,匆匆忙忙逃离了草埔尾郑府,心中犹自暗呼“侥幸”不已——

在他看来,方才马丁想要除掉自己,易如反掌。

丁启桢不会理解马丁放长线“养猪流”的理念,他只知道陈埭民团与白马庄势不两立,若是今日二人易位相处,他决不会姑息养奸,势必要置马丁于死地而后快。

当晚回到湄洲岛民团总部,丁启桢立刻召集副官刘飞和手下骨干开会。

陈埭民团目前业已招满了两千人,只不过新兵的训练还没有达到丁启桢预期的目标,为了便于号令,二十个队官中,又提拔上来四个营官,等于每个营官包括自己在内,能够指挥五个队的兵力。

在会上,丁启桢先叙述了自己在草埔尾的所见所闻,尤其对于保安团与阿曼多火枪队的战斗过程,说得尤为详细。

陈埭民团此前虽然从未与刘香海贼团打过照面,不过在郑府东院前面,几十个团练与阿曼多火枪队交手一番,经丁启桢的介绍,这支火枪队的战力,绝对不在陈埭民团之下。

听得白马庄保安团只用区区几十人,就挡住近十倍于己的敌人,虽然有着诸多客观有利的因素,众人依然均觉不可思议。

而且听丁三公子的解说,似乎保安团现如今的战术与之前大不相同。

站在掩体后射击,的确会降低伤亡率,不过这样就难以保证队形与齐射了。

丁启桢指出问题的关键所在:“这正是我要说的,白马庄保安团使用的火枪,似乎跟我们的大不相同。”

在郑府的时候,丁启桢碍于马丁和袁紫冰在场,不便上前细看,只能是远远观望,后来他觉得事有蹊跷,就命一个手下偷偷溜到近前观察,果然得知保安团所用的枪支,与民团目前使用的燧发枪略有不同。

据那个手下说,白马庄的火枪子弹,是一种圆头柱形铅弹,底部似乎凹陷进去,并且装了一片软木,可以用推杆很轻松地将子弹推入枪膛。

丁启桢转述了这个细节,一众人面面相觑,对于这样的子弹,他们闻所未闻,根本就不知道奥妙所在。

丁启桢说道:“目前可以确认的是,白马庄的这种火枪装弹速度极快,目测我们燧发枪完成两次装弹的话,他们可以装填三次。此外,这种火枪的射程和射击准头也远胜燧发枪,依我之见,射程可以达到两百步之外,五十步之内命中目标的概率,在五成以上——当然,这也表明了保安团的训练极其严苛。”

听得白马庄的火器更新换代后这般犀利,陈埭民团的一干人个个面有忧色。

大伙儿本以为,民团这段时间从白马庄买走了上千支二手燧发枪,是挖了马丁的墙脚,却不料真实情况出乎大家的意料。

刘飞愤愤然骂道:“马丁这厮!难怪他们愿意大批量出售燧发枪,原来是有了更好的火器。”

马丁对于先进武器的追求,可谓孜孜不倦,他自己是个伪军迷,对于生产技术方面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好歹可以提供一些想法和创意,并且多多少少能够对这些技术进行一些步骤的技术指导。

凡是产生于十七、十八世纪,白马庄有希望生产的武器,马丁都一股脑儿告诉了林清水,并且画出粗糙的图纸,写上相关的注意事项,还不时过问新技术的开发进度。

米尼枪已经远远超越这个时代,算是前装线膛枪的最高境界,着名的美军春田步枪和英军恩菲尔德步枪都是在米尼枪的基础上发展改造而成。

但是将所有选手都远远抛在身后的马丁,并不感到知足。他要走的是精兵路线,不可能走暴兵流的路子,这就让他计划在两年之内,研发出射速更快的后装线膛枪。

1866年普奥战争时,已经是欧洲多数国家军队标配的米尼步枪,在战场上遭到了惨重的失败。

普军的后膛枪——德莱赛步枪,非常轻松地击败了奥军的前装米尼枪。

即便奥军拥有兵力上的优势,依旧被对方凶猛的火力打得节节败退。

这个战果令各国军队骇然失色。

大吃一惊过后,各国军队开始纷纷研发、装备更为先进的后装线膛枪,其中的佼佼者,便是号称欧罗巴步兵最强的法军,所研制的后膛击针夏斯波步枪。

至此米尼步枪正式的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后膛枪最大的制约因素,在于雷汞。没有作为发射药的雷汞,击针击锤就无法发射子弹。

没有一定的化学工业基础,就无法大规模生产三酸两碱,也就无法批量生产雷汞。

幸而马丁的胃口不大,采用土法制取雷汞,产量低得令人发指,但如果能够持续不断地生产,日积月累也相当可观——毕竟作为发射药的雷汞,单发子弹的用量也极少。

一千多年前,阿拉伯炼金术就用干馏硝石的方法制取硝酸,纯度当然没法跟近代工厂的产品相提并论,但也勉强能用。

有了硝酸,硝酸银唾手可得。

而一旦制备了硝酸银,雷汞的制造,算是成功了一大半。

历史上,雷汞是1799年由英国化学家霍华德发明的,距离崇祯元年也就一百多年的时间。

马丁觉得这一百多年的差距,可以由他这个穿越者后世的知识来弥补——即便他承认自己曾经是一个学渣,那也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学渣。

强如本时空的丁启桢,头顶超级神童、文坛大才子、科举探花郎以及翰林编修等一系列亮得令人眼花的头衔,在马丁面前还不是屡次碰壁?

丁启桢他们,在讨论白马庄保安团的新式武器时,当然不会知道马丁的雄心壮志,因为米尼枪带给他们的震撼,就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了。

丁启桢很清楚,火器的代差,对于一支军队而言,是极其致命的。

他传令下去,安排密探积极打探保安团米尼枪的秘密,凡是能够了解清楚或者能够带回一杆米尼枪样品的,一律给予重赏。

绝不能因为火器输给白马庄,导致民团遭受重大损失,丁启桢暗下决心。

就在他潜心琢磨此事时,府城王知府的告急信送到了丁启桢的面前——佛朗机人居然在晋江登陆,大肆劫掠地方。

之所以求助于陈埭民团,王知府也是别无选择,因为缺少资金,泉城府守备军至今未能重建,卫所更是指望不上,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可战之力,便只有陈埭民团了。

“岂有此理!”

丁启桢拍案而起:“这些洋人,欺人太甚!”

“来人,立即召集部队,备船出发!”

216、攘外

面对三方对峙的局面,各方的指挥官均感事情有些棘手,因为三方之间,都是敌对的关系。

这其中,以陈埭民团的兵力最为雄厚。

从府城的急件可以得知,此番佛朗机人在晋江活动的部队人数不多,充其量也就三五百人而已。

依着丁启桢的本意,是想猛虎搏兔,将陈埭民团所有兵力,都拉到战场上见识一下。

不过这个方案显然行不通。

一则民团目前只有一营和二营是用老兵作为骨架组建而成,具有一定的战斗力,三营和四营全部都是新兵,带出去意义不大,别说冲锋陷阵,能够不拖累主力就谢天谢地了。

二则丁家虽是海贸世家,但盘子也大,船只运力紧张,拨给民团的只有两艘船,一次最多也就能够运走一千人。

放在平时这也够了,即便全军出动,无非是分两次将士兵运到对面的大陆上。

但这次出击,意在驱逐远在晋江的佛朗机人,因此必须争分夺秒,走陆路肯定来不及,只能是用船只直接将士兵运输到抵近目标的地方。

基于以上两点,丁启桢只出动了民团一半的人马,乘船直奔晋江。

陈埭民团的船只,是用于海贸的商船,上面只有几门用于防范海贼的小炮,可以说完全缺乏自保能力。

一旦民团的座船半路遭遇佛朗机舰队的拦截,将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有鉴于此,丁启桢非常小心,在石狮一带登陆,然后挥师直逼英林方向,并且恰好遇到保安团与第三火枪团对阵。

在与马丁发生遭遇时,胡安少校虽然心里不免打鼓,但随即就稳住了心神,毕竟保安团的人马比自己这边少,而且这里离海边不算远,他觉得自己安全退回船边问题不大。

所以胡安一点也不着急,他与马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为己方返回码头的车队争取更多的时间。

及至陈埭民团赶到,胡安又开始坐立不安。

一看陈埭民团的阵仗,胡安便知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两三倍,虽然不像是很精锐的部队,却也一律装备了燧发枪,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面对保安团或者陈埭民团任何一方的势力,胡安都觉得己方有七成以上的把握且战且退,直至撤到码头安全地带。

不过若是这两边联手,一前一后包抄过来,那情形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丁启桢这边,也从旗号上看出了白马庄保安团的存在,同时也看清了对方的人马少得可怜。

刘飞大喜过望,当即向丁启桢建言:“我们的优势很大,真真是天助我也!三公子请看,白马庄没有多少兵力,我们大可在进攻佛朗机人的同时,分出一部分人马牵制住保安团,等打败佛朗机人后,再回头收拾保安团!”

丁启桢仔细观察了一番两个敌对势力的阵营,的确,单论兵员数量,对面两方加起来也不如自己这边,可虑的是,保安营火器犀利,战力惊人,而佛朗机人训练有素,同样不可轻侮。

与胡安少校的想法相似,丁启桢也认为凭陈埭民团的实力,对付任何一方都没问题,但要同时两线作战恐怕力有未逮,他担心真打起来,两股敌人分开撤退,自己就要顾此失彼。

略一沉吟之后,丁启桢下定了决心:“伤其十指不若断其一指,咱们分出两百人盯住保安团,然后全力打佛朗机人!”

前两天在草埔尾郑府,马丁原本有机会除掉丁启桢,不过当时他没有采取行动,被丁启桢瞅个机会溜之大吉。

事后,他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感觉并非自己见机行事反应敏捷,更像是马公子并不急于对付他。

自从陈埭民团在漳城府地界伏击马丁之后,丁启桢知道对方多半会猜出是谁干的好事,然后疯狂的报复便会接踵而来。

令他大惑不解的是,马公子并不太热衷报仇,明明有好几次置他和陈埭民团于死地的机会,都被马公子轻易放弃。

既然马丁三番五次都放自己一马,而自己此行的目标是佛朗机人,那就暂且饶马丁一回。

怎么说佛朗机人都是外来的入侵者,而马公子虽有不臣之心,那也是兄弟阋于墙。

“大人不可妇人之仁!攘外必先安内,咱们岂能错过这个大好机会?”

说话的是民团的一个营官。

“攘外必先安内”,并不是常凯申发明的句子。其最早的出处,是北宋宰相赵普,在给宋太宗的奏折中提及:“中国既安,群夷自服。是故夫欲攘外者,必先安内……”

丁启桢打断他的话:

“吾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

既然主帅拿定主意,底下人当然不便继续多嘴,当下齐声答应,开始排兵布阵。

那边厢的马丁,本来也有点担心陈埭民团找自己的麻烦,但一看他们的排兵布阵,便知他们打算拿西班牙人开刀。

为了让丁启桢可以毫无顾忌地放手对付胡安,马丁下令开始后退,让陈埭民团不必担心遭到夹击,可以将更多的兵力投入战斗。

于是,保安团开始边警戒边后退,速度越来越快。

胡安少校见保安团与陈埭民团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其中一方虎视眈眈,另一方则缓缓退出战场,心知不妙,当即下令己方队伍也向海边方向后撤。

陈埭民团一个营的兵力步步紧逼,另一个营除了分出一队人马监视保安团的撤退,其余兵力从一侧迂回前进,试图对敌方造成侧翼的威胁。

胡安明白,一旦被几倍的敌人缠住不放,必然会陷入包围圈,到时候所有人都会丢掉性命。

他当机立断,命令一连断后,其余人加快退兵的速度。

西班牙人也当真悍勇,明知留下殿后必死无疑,却无人发出半句怨言,全都默不作声地装填弹药,朝步步逼近的团勇举起了火枪。

“继续前进!”

双方相距不过三十步,但是陈埭民团与第三火枪团一连的反应如出一辙,并不急于开第一枪。

待到距离缩短到十五步时,陈埭民团停止了前进的脚步,站定了身形。

“砰砰砰……”

“砰砰砰……”

硝烟四起,濒死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双方分分秒秒都有人倒下。

胡安没有回头,他指挥余部开始朝着码头方向狂奔!

217、圈套

在把整个一连作为弃子丢下后,胡安带着残部约二百人,总算灰头土脸地逃到了码头边的荒地。

这里有简单的营寨工事,是胡安上岸后草率搭建而成的,虽然简陋,却也勉强可以让他们稍稍喘一口气。

然而,火枪团一连的一百号人马,也只是拖延了一点时间罢了。

陈埭民团人多势众,虽然对手的顽抗,给民团造成了不少人员的折损,但也没费多大功夫就全歼了敌人。

丁启桢看着前方的战况,民团和火枪团一连的战斗意志都很坚定,双方近距离站立互射,可谓死伤惨重,课外阅读愣是没有让对面心理崩溃,最后民团完全是凭借兵力优势才扫平对方,丁启桢目测双方的损失大约是8:10左右,民团人多枪多,但急于追击,队形未展开,在这样的战斗中只是略占些便宜而已。

佛朗机军队火器犀利,英勇善战,丁启桢早有耳闻。

看着自己一手拉扯起来的队伍,能够在与佛朗机军队抗衡中不处于下风,丁启桢只觉一股豪情壮志涌上心头——

既然穷凶极恶的西洋人都会被我们打垮,陈埭民团迟早也能够打败宿敌白马庄保安团。

在歼灭敌人的一整支连队后,丁启桢命令部下对佛朗机残敌发起无情的追击。

胡安少校退兵速度极快,很快就赶上了自己的车队,不过看到陈埭民团在屁股后穷追不舍,他当机立断,将车上搜刮来的财物一概丢弃路上,只带走一车最为值钱的细软。

丁启桢追到此处,分出一支小队控制住想浑水摸鱼的车夫,让他们就地落脚,等民团主力消灭了第三火枪团残部后,再回来接收这些财物。

喘息未定的胡安少校,心里早已骂了无数回狗娘养的。

放眼整个东南亚,第三火枪团这些年都是横着走,那些妄图挑战吕宋总督权威的土人和野人,都被第三火枪团打得抱头鼠窜,逃进深山老林里啃香蕉去了。

向来打顺风仗的胡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刘家寨损兵折将后,部队刚补充满员,又在石井和晋江这里丢下了一大半的兵力。

幸而胡安早有私心,丢掉的都是新兵连,他的老部下却得到了保留。

本以为离开石井,来到这个叫做“晋江”的陌生地方,可以彻底摆脱不利的因素,狠狠地捞一票就走,谁知白马庄保安团居然阴魂不散,到哪里都能撞见。

这还不止,现在又冒出一个什么民团,竟然也拥有如此恐怖的全火器战力,这还是自己印象中拿着冷兵器作战的东方人吗?

此外,自己的第三火枪团,兵员补充都快跟不上战损了,胡安感到自己无法向总督交差。

胡安少校懊恼不已地想道。

只怕这次回到马尼拉,总督大人不会轻易答应给自己新的士兵了。

“少校,敌人正在逼近!”

火枪团一个连长报告。

胡安望着远处影影绰绰的敌方士兵,恶狠狠地说道:“来得好!”

言毕,他转头问自己的一个卫兵:“一切安排妥当了吗?”

卫兵忙回答道:“是的,船上已经挂出约定的旗帜,表示已经准备就绪,火炮随时都可以开炮,就等我们发出信号。”

胡安点点头,他往前方眺望,在距此大约500米开外的地面上,已经出现了陈埭民团的身影。

将视线往回收拢一些,胡安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几根木桩上。

它们的位置,最远的足有米处和100米处也都有设置。

那几根木桩的断茬处很新,十分突兀地立在地上,很显然刚立起来没多长时间。

这就是西班牙三艘战舰预设的炮击点,一旦开炮,炮弹便会雨点般落在该处,重创目标。

这是西班牙军队惯用的伎俩。

在征服吕宋岛之时,西班牙步兵面对成千上万的土人,经常故意示弱,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一交战就诈败,将他们引到海边预设的陷阱,然后突然露出狰狞面目,乒乒乓乓一阵舰炮齐发,将大批的敌军轰杀成渣。

这次,胡安打算故伎重施。

在登陆的时候,胡安第一时间,就先行确认了这件事情,也算是未雨绸缪。

陈埭民团两个营的部队,已经拉开了距离,其中民团二营追击心切,急功冒进,丁启桢要处理那支运送财宝的车队,因此和一营的人马落在了后面。

二营的营官,是丁启桢的发小,名叫丁越,字晴川,也是个读书人,不过只有秀才功名,考举人两次,屡试不第,于是干脆不考了,回家经营起家族生意去了。

丁启桢觉得此人品性高洁,能力不错,素日里对于兵家之事也颇感兴趣,科举不中只是时运不济罢了,于是在组建陈埭民团时,说服他加入其中,并逐步升任营官。

眼见佛朗机军队已经到了码头,退无可退,而他们的战舰由于水深不足,还停泊在远离码头的海面上,丁晴川见状大喜,认为敌方已经是穷途末路,无处可逃。

其实第三火枪团登岸时,是用战舰自带的小艇转运的,但是此刻为了引诱民团冒进,那些小艇并未靠岸。

丁晴川见丁启桢的一营迟迟不来,担心夜长梦多,心想反正我方军力已在对方之上,何不趁佛朗机人立足未稳,将他们赶下海去?

正待下令,一旁的幕僚劝阻道:“大人,三公子交待,务必等他抵达后,才发起进攻,要不咱们再等一等?”

丁晴川否决了幕僚的建议:“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你没发现佛朗机人正在加固他们的营寨吗?那会增加我方强攻时的伤亡!我们必须打乱敌人的阵脚,不能坐视不管!”

说完,丁晴川下令,全体成员装填好弹药,列队向前方挺进。

这里是海边荒野,几百个士兵,可以排着整齐的三排队列,齐步前行。

胡安全神贯注,盯着对方的步伐。

就在陈埭民团二营踏入300米射界面时,胡安大吼一声:“发信号!”

随即,信号兵向战舰方向,发出了炮击第一目标的指令。

在战舰的甲板上,即使借助单筒望远镜,也无法真切地观察到民团的动作,就算开炮也是胡打一气。

胡安少校的作用,相当于舰炮的观测员。

在一连串的爆鸣声中,丁晴川惊诧地看见,停泊在海上的三艘战舰,冒出一股股浓烟,天空中随即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

217、捡漏

丁启桢亲率民团一营,沿着第三火枪团撤退的路线一路追下来。

他非常了解这个发小的性格,这是一个敢拼敢打的人,却又是一个犟脾气,一条道上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因此特意交待丁晴川要小心行事。

平日里丁启桢会亲自把关,避免丁晴川的一切冲动行为,此刻民团二营由丁晴川独掌,丁启桢担心先头部队会遭遇佛朗机人的阻击或反击,当下催促部队加紧前进。

便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隆隆巨响。

那是——炮声!

随即,远方升腾起无数烟尘,验证了他的判断。

丁启桢估摸了一下烟尘的距离,大约离了一里多路,不过由于道路蜿蜒起伏,林木岩石遮蔽,他看不见丁晴川那边的战况。

他瞬间就想到,王知府发给他的急件里,提及有三艘西洋战舰停泊海边,眼下这么大的动静,非舰炮无法发出。

既然敌舰开炮,表明民团二营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丁启桢倒不是太过担心。

在赶来晋江的路上,他就向自家的船老大,打听了这一带的水文条件,知道此地水浅,大船无法靠岸,只能停靠在离岸二里之外,人员物资都要用小船转运。

丁启桢觉得,既然隔着这么远,就算丁晴川追到海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毕竟这年头的火炮毫无准头可言,用的又都是实心弹,双方隔着至少两里远,多半也只能用来吓唬人。

不过舰炮火力很猛,这样打下去,多少会有伤亡,希望丁晴川见好就收,速速退回来方为上策。

一边想着,丁启桢一边让部下停下脚步——他可不想被敌人盲目发射的炮弹击中,造成兵力的无故折损。

丁晴川应该马上就会撤下来吧!

丁启桢这般想着,然后派人去前方敦促丁晴川退兵。

又等了一阵子,不见民团二营退回来,炮声却是持续不断,丁启桢有些焦躁不安。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增援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大群人急急往这边疾走,看那旗号,正是自家的部队。

到了近前,丁启桢才愕然发现,二营的模样有点惨,很多人身上都挂了彩,总人数也明显少了许多。

怎么回事?

听声音佛朗机战舰也就炮击了三轮而已,为何会造成如此严重的伤害?

不过,丁启桢注意到,丁晴川的身后,并没有追兵,这才放心下来。

此时丁晴川已经看见了丁启桢,他抢前几步到了丁启桢面前,羞愧难当地垂下了头,声音中满是不甘:“大人,属下无能,没有服从大人的命令,损兵折将,罪该万死。”

丁启桢顾不上责备对方,急切地问道:“快说!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佛朗机人在海边埋伏了大军?”

丁晴川惨然一笑,摇头道:“没有伏兵,佛朗机人退到海边码头据守,我见他们只有简单的木头和低矮的土墙作为遮掩,觉得单凭二营便能拿下对方的阵地,因此下令发起进攻。谁知在距离码头大约几百步的时候,就遭到海面上敌舰的炮击。”

丁启桢眉头一锁,正欲发话,就见丁晴川摆手示意让他接着往下说完:“这轮炮击打得极准,几乎每一发炮弹都落在人群中,当时我一下子被打懵了,犹豫了片刻,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加紧抢攻还是急速撤退。不过,我见那些炮弹都是在很远的海面上,从敌舰上发射出来的,心说这一阵炮子打得准,多半是瞎猫碰上死老鼠。我方虽然损失了一些人马,但敌方舰炮急射后,必定有装填炮弹的空隙,我方离码头不远,只要抢在敌舰第二波的炮击之前,冲到码头上与敌方步兵近距离作战,敌舰为防误伤友军,势必会停止炮击。”

当时,丁晴川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他身先士卒,率队继续往前突击。

佛朗机人第二轮的炮击,远远快于丁晴川的预估时间。

炮弹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再次落在民团二营的头顶。

这一次二营的损失更大,死伤惨重。

丁晴川这才注意到,在码头那边,正有佛朗机士兵,拿着几面三色旗子,朝海上的战舰发出旗语。

可是,这个信号兵,是如何让战舰那边,知道炮击目标的位置呢?

当看见插在路边,被炮弹打折的木桩时,丁晴川恍然大悟,原来狡猾的佛朗机人,竟然利用预先测定好的弹道位置,对民团二营实施了精确打击。

丁晴川抬眼望去,果然在前方又发现了相同的木桩,毫无疑问,只要二营再往前冲,就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情急之下,丁晴川急令全军后退,但是佛朗机人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他,在后退到初次挨炮击的位置时,丁晴川看见码头那边的信号兵再度挥舞手中的旗子,于是,第三轮炮击如期而至,民团二营雪上加霜,又添了不少伤亡。

说完这一切,丁晴川一脸懊恼悔恨,道:“可恨这佛朗机人,竟然想出这般歹毒计策,也怪我没能及时察觉,以致有今日之惨败。”

听丁晴川说完这一席话,丁启桢认为此番错不在他,毕竟这种别出心裁的炮击战术,陈埭民团上下都闻所未闻,而舰炮连射的火力之猛,今日也是初次见识,吃亏上当在所难免。

随口安慰了丁晴川几句后,丁启桢知道有战舰的掩护,自己断难将第三火枪团连锅端,看来此番出战未竟全功,实为憾事,不过也并非一无所获,起码收缴了佛朗机人丢下的十几车财物。

佛朗机军队心狠手辣,毁庄灭寨几乎不留活口,这就使得抢来的东西,都成了无主之物。

丁启桢心说自己总算没有白跑一趟,出兵的赏钱和伤亡的抚恤,也算是有了着落。

“退回英林镇!”

丁启桢刚下达命令,后方急匆匆跑来一队人马,正是他留守看护车辆的那支小队。

他的心头,陡然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就见队官跌跌撞撞跑到丁启桢面前,叫道:“大人,大事不好!车子都被人抢走了!”

原来,马丁所部并未走远,而是远远跟在陈埭民团后面,趁对手主力去追击西班牙人,突然现身控制住局面,他们倒是没有为难丁启桢的手下,只是解除了这些人的武装,然后抢走了装有财物的牛车马车,往水头方向去了。

马丁还特意让人给丁启桢带话:“感谢丁三公子慷慨解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饶是丁启桢涵养极高,对于马丁这种背后捅刀子的捡漏行为,也是相当不齿,不由得大骂甘霖娘!

218、水雷

马丁给丁启桢来了个黑吃黑,不费吹灰之力,就零伤亡摘走了胜利的果实。

得手之后,马丁担心丁启桢追来,便让几个手下押着车夫,以最快的速度,把车辆往水头港方向赶,自己则率众准备阻击陈埭民团。

不过,丁启桢并没有追来,被佛朗机人阴了一把后,他想着马丁也是个阴谋家,说不定又有什么幺蛾子在等着自己,因此他左思右想,硬是咽下了这口气,打消了夺回财物的念头,径直回英林镇去了。

马丁等了好久,不见丁启桢追来,便收兵追上车队,顺利回到了水头港。

“真真是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没想到出来一趟,一枪未发,就挣了几万两银子,果然还是趁火打劫来钱快啊!”

马丁心中暗自感慨不已。

回到水头港,刚安顿好这些意外之财,底下人来报,说保安团二营已经与叶继欢的队伍会合,一同抵达这里,正在外面听候军令。

马丁立即叫他们进来说话。

一共进来了4个人,分别是叶继欢,一营营长罗光,二营营长梁毅,还有一个马丁完全没有想到的人——白马庄工坊大总管林清水。

身为保安团团长的李浩南,在马丁不在的时候,需要坐镇家中,而副团长沙海则要加紧训练三营和四营的新兵,让这两个人都留在白马庄,是马丁的决策。

但是,一向深居简出的林清水,为何会随部队来到这里?

林清水之所以会在这个节骨眼随军赶来水头港,是因为听说佛朗机舰队来犯,而白马庄军事工坊,恰好研制出了针对战舰的秘密武器。

早在火炮研制成功后,马丁就考虑到白马庄已经堪称陆战之王,但是海战还是短板,而且短得不像话。

他非但没有战舰,连能够对战舰造成威胁的武器都没有。

在这个大航海时代,具备强大海上力量的势力很多,而海军成军又不是朝夕之间能够一蹴而成,若是马丁老老实实地从购买木料、延请船匠造船、招兵买马一步步奋起直追,只怕花费十年时间,都无法超越别人。

所以,他必须放大招。

马丁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潜艇,但很显然这是他异想天开。

至于什么蒸汽机战舰、铁甲战舰之类,都是远水不解近渴。

最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研发水雷和鱼雷。

水雷大致分为两种,锚雷和漂雷。

其实明军的水师里,已经有了类似的名为“混江龙”、“过江龙”的武器,不过设计制造都极为粗糙,基本上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

马丁虽然对水雷也知之甚少,好歹也看过一些相关的资料,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那就是大师级的人物了。

至于鱼雷,当然不是后世那样发射后箭鱼一般直射出去,撞到物体立即爆炸的鱼雷,当然更非线控电引爆或者发射后自动追踪目标的高科技鱼雷,而是这些鱼雷的鼻祖,名叫杆雷,或者撑杆雷。

撑杆雷诞生于19世纪初。最早的撑杆雷,非常简陋,就是一个盒子装几十斤炸药,用一根长杆固定在小艇艇艏,海战时小艇高速冲向敌舰,用撑杆雷撞击爆炸敌舰。

对于木质的风帆战舰,若是吃水线以下部位被炸出一个大口,即便有水密舱也有倾覆沉没的危险,更何况水密舱是中国人的发明,西洋风帆战舰要等到快要被铁甲舰淘汰时,才设置了水密舱。

这样的话,水雷和杆雷对于西式战舰的杀伤力,远比火炮要厉害得多。

因此马丁认为,如果白马庄能够制造出具有一定爆炸威力的水雷或杆雷,那么日后在敌我海军的对垒中,便会弥补己方的不足,甚至占据极大的优势。

对于马公子的奇思妙想,林清水早已习惯成自然,在他眼里,马公子就是那种生而知之的天才。

凡是马公子提出的理念和思路,在一段时间后,全都成为了实际的产品。

这让林清水对于马丁,产生了一种盲目的崇拜。

在米尼枪和火炮开始大批量投产后,马丁迫切需要的雷汞,硬是被白马庄延请的几个炼丹师,用土办法捣鼓出来了。

有了雷汞,就可以制造引爆炸药包的雷管,这就使得原本存在于概念中的水雷和杆雷,有了研发的基础。

林清水立即组织精兵强将,投入紧张的地雷、水雷和杆雷的研究当中,毕竟这三种武器原理和性能都极其接近,可以相互借鉴。

撇开地雷不谈,马丁对于水雷中的漂雷兴趣不大,这东西往水里一丢,自个儿就会随着洋流乱跑,挨着就炸,等于是对过往船只进行无差别攻击,说不定漂着漂着,哪天就炸毁自己的船。

马丁可不想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再则由于漂雷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漂,除非在某个区域,一次性投放几百个以上,否则很难恰好碰到船只,造成过多的资源浪费。

相形之下,锚雷就没有这些弊端。

用铁链将锚雷固定在某条航线上,随波漂浮,在宽阔的江面或洋面上目标很小,很难被发现。

如果工艺较为先进,能够造出密闭性极好的容器,还可以做出整个雷体都处于水下的锚雷,在这个没有声呐探测器的年头,对于战舰而言,简直就是无从防范和躲闪的大杀器。

经过一番努力,加之马丁的几次亲自指导,在无数次的失败之后,就在几天前,军事工坊终于成功造出了锚雷和杆雷,当然,这技术一通百通,拉发式和触发式地雷也顺理成章地问世了。

林清水当即对新产品展开多次试验,效果勉强算是及格。

这次听说马公子在石井,要联合郑芝龙对抗西班牙舰队,林清水立即带上一批新鲜出炉的水雷和杆雷,随二营赶到中左所对岸,交接完卖给郑芝龙的猛火油和白砂糖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到石井与叶继欢部会合,这才一起来到水头港。

马丁也没有料到林清水如此神速就拿出了水雷和杆雷,心头一喜,问道:“这两种新武器,性能可靠吗?”

林清水据实回答:“成功率在七成以上。”

“太好了!”

马丁心想,有了这两个秘密武器,就可以尝试着大干一场,看看能不能搞定距离出海口不远的那三艘西班牙战舰。

221、诱饵

即便马丁手里有了一批水雷和杆雷,但是要凭这些东西让西班牙人吃个大苦头,依旧是一件难以办到的事情。

七成的引爆率问题不大,无非是多准备一些备用品罢了。

只是这两种水上利器,各有自己的短处。

水雷,或者说白马庄的锚雷,是浮在水面上的。

在放置锚雷时先测出水深,然后截取相应长度的依靠重物加铁链,将其固定在海面的某处。

锚雷有一定的活动范围,但受限于铁链的长短,

必须布置在敌舰的必经之路上,通常来说,航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地面上的道路,充其量也就几丈而已,但是航线的宽度,却是相当惊人。

谁也无法预见敌人的舰船,会靠近航线的左面、右面还是中间航行。

想要在茫茫大海,预先放置水雷,然后等敌舰一头撞上引爆,除非在航线的某一海域一次性施放几百个水雷,用数量提升概率。

否则,零星的水雷想要得手,无异于瞎猫遇见死老鼠。

至于说杆雷,施放更是难上加难。

其一,要有一艘小艇,其二,要有几个敢死之士划船,其三,要在敌方火炮和火枪的双重威胁下,驾船顺利冲到敌舰旁,其四,杆雷在撞击敌舰后,上面的倒钩能够将爆炸物牢牢钉在船舷上,其五,杆雷顺利引爆,而非哑雷,其六……

太多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使得杆雷其实就是一根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

除非是在两军混战当中,杆雷艇趁乱浑水摸鱼,或许还有几分成功的希望。

马丁琢磨着好一阵子,觉得若是在海面上搞小动作,绝无胜算。

当然,他也可以等郑芝龙发起反攻时,另寻良机。

不过……马丁眼前一亮,显然有了一个好主意。

他决定用“龙马号”这个诱人的香饵,引那三艘西班牙战舰上钩。

具体的实施方案是,对外散布“龙马号”藏身水头港的消息,并且让这个消息扩散到第三火枪团那里,必要时,甚至可以考虑让“龙马号”在晋江抛头露面,吸引西班牙人的目光。

一旦吸引住那三艘逗留在晋江海域的西班牙战舰,“龙马号”立即往港湾深处逃窜,将敌人吸引过来。

大航海时代的西班牙人,自视甚高,横行远东所向无敌,在刘家寨被人夺走一艘战舰,绝对是一件被他们自认为奇耻大辱的事情,如果给他们制造一个能够报仇雪恨的假象,他们很有可能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前去。

这一步成功的话,一俟敌舰进入海湾里面,就用锚雷封锁相对狭窄的出海口,然后调集一些小艇作为杆雷艇,在敌舰与“龙马号”及炮台开战时,寻机发动攻击。

设若在辽阔的海面上,视野开阔,杆雷艇当然很难有接敌的机会,不过港湾深处的腾挪空间有限,敌舰的体积较大,肯定没有在外洋之上那么灵便,加之战斗时硝烟弥漫,使得杆雷艇得手的机率大大提升。

马丁思忖了良久,觉得此计可行,只是他自己从未见识过真正的海战,光盘纸上谈兵不行,当下便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在座的各位,让他们一同参谋策划。

与叶继欢等人不同,“龙马号”的船长郑林和马丁刚招揽的方兴,都是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人,马丁对于这两人的意见,还是相当重视的。

郑林自是极力附和,他对这一带洋面极其熟稔,自信可以耍得佛朗机人团团转。

方兴却是知道,无论是操船术还是炮术,佛朗机的水手都是经过严苛训练,他们能够万里迢迢从欧罗巴杀到东南亚,并征服一大片土地,决非浪得虚名。

他担心的是,万一“龙马号”被佛朗机战舰缠上,就会有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危险。

对此马丁倒是觉得问题不大,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一点风险都不想承担,却又想着获取重大胜利,天底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

以马丁之见,只要计划缜密加上小心行事,失败的概率很低。

“龙马号”进出这个海湾,少说也有几十次,对里面的水文情况可谓了如指掌,而西班牙战舰从未进过海湾,他们的行动,必定小心翼翼,那么“龙马号”就会有足够的时间脱险。

当然,在阴西班牙人之前,还有不少相关的细节问题需要反复推敲斟酌,以免计划不周露出马脚,西班牙人不上当受骗事小,若是没有收获反而被对方反咬一口,那就得不偿失了。

……

晋江码头。

“卡洛斯公爵号”上。

作为弗朗哥男爵授权,前来晋江打草谷的维克托船长,对于此次的军事行动,具有海事方面绝对的领导权。

弗朗哥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在晋江登陆后,攻击哪些地面目标,胡安少校可以一言而决,不过关于战舰的启航、航向乃至涉及海面上的一切事务,均由维克托船长拍板。”

上次在刘家寨,“卡洛斯公爵号”面对二十艘中左所战舰的围攻,稍有不慎下场就会跟“卡瑞夫人号”一样,但是维克托船长当机立断,二话不说就把从刘香那里得来的苦力,丢进海里一大半,减轻了船上的负重,飞快地从郑芝龙眼皮底下逃跑了。

能够在那样的险境中,做出正确的应对,维克托船长可谓经验丰富。

总的来说,平日里他和胡安少校的关系,要比其它船长好许多——至少对于第三火枪团再度败在白马庄保安团手下,他没有表露出幸灾乐祸的模样。

因此,这次的晋江之行,弗朗哥便让他俩搭伙。

刚开始,一帆风顺,一切尽在掌握中。

晋江算是富庶之地,颇有不少经营海贸的家族。

胡安少校选定了几处海商的庄子,初战告捷,收获了很多战利品,并且特意让人返回码头,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了维克托船长。

维克托当然也很高兴,看来中国人确实有钱,随便上岸走一圈就捞到了大量的财物,哪像吕宋那些穷鬼,打下了很多部落,都是穷得铃儿响叮当,搜刮来的钱财,算下来还不够买火药的钱。

谁知才高兴了一天,第二日胡安就被人像狗撵兔子一般,追到了码头边。

维克托听底下人说,看那旗号,追杀第三火枪团的是什么陈埭民团,看来胡安在中国还真是人见人欺,非但打不过白马庄保安团,连这名不见经传的民团也斗不过。

幸而维克托早有准备,预设的炮击目标方略,狠狠地教训了陈埭民团一回,总算挽回了局面。

但是,那些抢来的钱财,大多都被胡安丢在半路上了,以第三火枪团残余的不足半数的兵力,恐怕也无力继续深入内陆,否则遇到陈埭民团就会被包饺子。

那么,接下来要采取什么行动呢?

234、隐蔽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出师不利的局面,郑芝龙必须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他与众将商议过后,决定大军凌晨从中左所出发,在外海绕一个半圆,借助海上岛屿的掩护,接近金门岛,拂晓时分抵达料罗湾并发动进攻。

通常来说,近海海域的水文海况比较复杂,夜间行船的难度系数很高,稍一不慎就容易因为偏离航线而触礁。

不过中左所的这帮人,对于金门海域委实太过熟悉,即便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发生事故。

唯一可虑的是纵火船这样的小船,不可能从中左所划着船去金门,那样黑夜之中必会迷失方向,而且太过耽误时间,因此必须出动超过50艘的战船,用于将这些纵火船运至料罗湾附近。

夜间这么多船只一起行动,对于中左所而言,还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隐患有两点。

一是大量船只同行,容易发生碰撞事故,由于几乎每艘战船都要搭载纵火船,一旦发生碰撞,就算战船本身没什么事,但随行的纵火船就会遭到损毁,这样,每一次碰撞,发动进攻的战力无疑就少了一分。

二是遇到佛朗机战舰的半路拦截。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极小,因为根据这几天的侦查,从未发现佛朗机战舰夜里出来巡逻,只不过谁也不敢打包票,敌舰今天夜里依旧不会出来。

如何避免自己的船只在航行时发生碰撞,或者万一遭遇佛朗机战舰的迎头痛击,郑芝龙想出了一个分批出发,蛙跳前进的战术。

具体的操作办法,便是在海图上设置一条经过外海前往料罗湾的航线,以这条航线上的几个岛屿作为几个节点,所有战船分成几个批次启航,每一批次之间,间隔半个时辰。当第二批次的战船抵达某一节点时,前一批次的战船便驶向下一个节点,这样的话,每次同行的战船不会太过拥挤,也就不容易发生意外。

这种战术还有另一个好处,那就是遇到最坏的局面——佛朗机人早有防范并且出来半路拦截,那么中左所损失的,也只是其中一个批次的战船,后续的战船见势不妙,可以马上逃回基地。

如果所有战船顺利抵达预定的进攻出发地,等到黎明的曙光到来之际,所有战船将在料罗湾外放下纵火船,让它们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湾区之内的敌军舰队。

在郑芝龙的计划里,在没有取得压倒性优势之前,他的战船并不会参与这场战斗,只是在一旁压阵和观战。

若是纵火船没有取得预期的战果,中左所的战船不会与佛朗机战舰正面接触,将趁乱迅速撤离战场。

若是纵火船的奇袭斩获颇丰,那么中左所的战船,将会趁佛朗机舰队阵脚大乱之际,立即加入战团浑水摸鱼。

郑芝龙的期望值不高,在他心里,要是能够彻底摧毁两三艘敌舰,就已然心满意足。

就在维克托船长仓皇败退,逃往料罗湾的当天晚上,一切准备就绪的中左所郑军舰队,开始一波一波地离开港口,驶往外海方向。

在这些战船两边的艇架上,无一例外地搭载了纵火船,这些小船一律进行了编号,上面罩着严严实实的油布,再用渔网和绳索牢牢固定住。

所有的敢死队员也都编了号,跟与之相对应的纵火船呆在同一艘战船上,富贵险中求,这些人已经别无选择。

由于小船上满载易燃之物,所有离港的战船严禁举火,只能借着月光和星光,凭借船长的经验航行。

波光粼粼中,一艘艘战船的黑影,在月色下影影绰绰,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也勉强可以分辨。

很显然,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的船长,不愧是经年累月的老海狗,他们凭借熟练的操船技术,与自己的友舰时刻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一切都按既定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十分顺利,让郑芝龙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西班牙人白天虽然没有放松对于中左所的监视,但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对手居然会在夜间出动大量舰船,并且以一条弧形的航线,悄悄地接近料罗湾。

到了后半夜,郑军舰队已经全部抵达预定的出发地,完成了全军的集结。

几十艘战船聚集在距离金门岛只有几海里的一座岛屿后面,稍事休息。

料罗湾坡顶的观察哨,虽然有人轮流换岗,彻夜不眠地注视着海上的动静,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左所和港区出口这两个方向。

位于他们东面的那座小岛,显然不是他们关注的对象——任谁也不会想到,此刻那里是一片战船如林的景象。

此战事关重大,除了照例留守的郑芝莞之外,郑芝龙带着他的几个得力干将全部随船队出发,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他们的座舰上,没有搭载纵火船而已。

此刻,郑芝龙正站在甲板上,目视东方,焦急地等待黎明曙光的到来。

在黑夜里,想把上百艘纵火船平稳地放下海面,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就算将纵火船顺利放到水面上,那些日本国敢死队员也无法在黑夜里,驾着这样的小船发起进攻。

时间在缓缓流逝。

郑芝龙感到自己从未有过如此紧张的心情。

当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的时候,随着一声声哨声在每艘船之间回荡,水手们解开渔网和绳索,将油布揭开,开始摇动木轱辘,将艇架上的纵火船,慢慢地垂直放入水面。

一俟纵火船停稳,得到指令的敢死队员们,便从船舱里鱼贯而出,用绳索缒下去,在自己的岗位上就位。

这些敢死队员,全部被告知不得擅自引火跳船,引燃纵火船的先决条件只有两个,一是纵火船与敌舰的距离不超过十丈,二是纵火船上仅剩一个幸存者,再不点火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每一只纵火船的船员到位后,这只船就会驶离舰队,到前方指定的位置集结。

很快,上百只纵火船已经跟舰队实现了分离。

但这只是完成了进攻的第一步。

这些纵火船,必须顺着洋流,用人力划船的方式,跨越几海里的距离,直扑料罗湾。

郑芝龙估计,这个时间大约是半个时辰以上。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海面上略有薄雾,视线并不太好,而海面上小船的目标极小,料罗湾的观察哨,并不容易发现这些纵火船的存在!

235、火船

其实大规模的纵火船进攻,成功的几率并不算太高。

如若是狭窄的江面河面上,大量顺流而下的纵火船,因为无从闪避,或许能够取得骄人的成绩。

但是面积稍微宽广的湖面上,火攻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遑论战场更为辽阔的海面了。

历史上崇祯六年发生的料罗湾大海战,郑芝龙是用自己的战船先行与荷兰人交火,所有的纵火船则全部躲在舰队的后方,成功隐蔽了自己的意图。等到战场上一片硝烟滚滚时,中左所的战船突然向两边分开,纵火船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出,直奔敌阵而去。等荷兰人发觉情况有异,为时已晚,两艘战舰瞬间就被引燃,还有三艘战舰在起火后,手忙脚乱中,又被郑军的战船围攻击沉,超过1000名荷兰水手被俘,剩余荷兰战舰大败而逃。

而此战跟着荷兰人想要咬郑芝龙一口的刘香海贼团,其出动的50艘战船被焚毁一空,元气大伤。

这次的行动,情况大不相同。

郑芝龙并无意与佛朗机人死磕,他只想趁对方不备上去捞点好处,前提条件是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发动奇袭才是纵火船的制胜法宝。

郑芝龙精心筹划的此次偷袭,可谓防不胜防。

首先,西班牙人完全没有料到,中左所敢于半夜出兵,在天亮之前就悄悄地潜伏在自己的左近。

其次,中左所的舰队绕了一个偌大的弧形线,完全避开了料罗湾这边的耳目。

最后,采用大量纵火船围攻的战术,西班牙人也没有见识过,在他们的印象里,纵火船这种东西纯粹就是鸡肋,船速慢吞吞的,还没靠近船上的人就会被火枪射杀,即便幸运地冲到敌舰面前,也会被竹篙顶开。

现在郑芝龙会用实际行动,狠狠地扇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若是这个时候有人从高空俯瞰海面,借着微弱的晨曦,便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纵火船,像一群出窝觅食的蚂蚁一样向前涌动,在茫茫薄雾中若隐若现。

郑芝龙已经登上舰队集结的那座小岛,在一个高处站定,他接过手下递上来的单筒望远镜,细致地观察料罗湾里的动静。

薄雾在遮蔽了敌人视野的同时,同样也影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隐约看见几艘佛朗机战舰的船帆依旧耷拉下垂着,这意味着佛朗机人对于即将来临的危险,一无所知。

郑芝龙不由得在心里默念:“妈祖娘娘神通广大,保佑弟子今日大获全胜!弟子定当亲临湄洲岛,为娘娘重塑金身!”

或许冥冥之中,妈祖娘娘真的显灵了,眼见上百只纵火船已经快要抵达料罗湾的外围,佛朗机人依旧毫无察觉。

其实湾区内高地上的观察哨,算不上失职,那里一直有两三个人在注视着海面。

只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南面中左所的方向,还有就是湾区附近。

从东面而来的纵火船,都是长不过两丈多,宽七八尺的小船,并无桅杆船帆,随着波浪起起伏伏,在海面上极不显眼,加之今日的天气作美,雾气朦胧,因此得以不被察觉。

直到大批的纵火船进入料罗湾,这里风平浪静,雾气也淡了许多,观察哨终于发现了异常。

“那边有情况!”

第一个看见一条纵火船从白雾中冲出来的岗哨,发声提醒同伴。

旁边的人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也看到了那条小船,也看见了船上拼命划桨的那些人。

不过这个情况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惊惧和恐慌。

一条巴掌大的小船,能够掀起什么风浪?

他们只是奇怪,自从他们的舰队占领料罗湾以来,不管是渔船还是商船,都躲得远远的,周边海域已经看不到任何船只的踪影,这条小船怎么胆敢贸然进入料罗湾?

而且看船上人员划船的气势,个个手臂上下翻飞,似乎恨不得使出吃奶的气力!

“可能是打渔的船吧!”

另一个岗哨迟疑着说道,不过看他说话的表情,表明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个说法——用这种小船打渔通常也就两个人,而不是5个人,再说打渔又不是赶着去投胎,干嘛要那么拼命地划桨。

有人提出了疑问:“莫非他们是被海贼追赶逃命吗?”

几个岗哨相互说着话,却无人提议向港口示警,原因很简单:单只看见一条小船,还是不要惊动长官,以免因为小题大做受到责罚,即便这条船上的人表现得有些怪异。

便在这时,内中一人突然失声大叫起来:“哦!上帝!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抬眼望去,就见那条小船的后面,竟然跟着无数条小船,几乎将一大片海面铺满。

这么多的船,即便是小船,也让人毛骨悚然!

后面的船和第一条小船看起来没什么区别,每条船上面同样是5个人,同样是1人掌舵,4人玩命似的划船。

这一条小船看起来无足轻重,但是如此之多的小船聚集在一起,即便岗哨们不清楚他们想要干嘛,也已然明白这是有人偷袭。

几个人赶忙升起三堆烽火,表示情况非常紧急,并拿起早就填装好弹药的火枪,引燃火绳,朝天开了几枪。

弗朗哥男爵被突如其来的枪声从美梦中惊醒过来,他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侧耳倾听,枪声距离“斗牛士号”很远,不是附近的战舰上发出的,他暂时也没有想到这是观察哨在发出示警。

男爵大人透过舷窗的缝隙往外张望,天色还很早,离早餐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时候为什么会传来枪声?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躺回床上去,继续入眠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心脏一阵收缩。

”什么事?“

他竭力保持镇静,用平静的语气沉声问道。

但是门外的部下可没有他这样的涵养,就听见一个张皇失措的声音急促地回答:“男爵大人!有敌船来袭!”

“慌什么!”弗朗哥男爵威严地喝令一声,“有多少艘敌船?”

“我们发现了一百多……”

话音未落,门外的人突然听见舱内传来“咚”的一声,似乎……男爵大人从床上栽倒在了地上。

236、火海

弗朗哥男爵火急火燎地冲出船舱,一直冲到甲板边沿,双手扶住船舷,目光在海面上来回扫视。

甲板上一片混乱。

大副在指挥水手们解缆拉锚升帆,以便战舰脱离静止状态,避免在原地被动挨打。

二副则跑到下层去督促炮手们做好战斗准备。

弗朗哥男爵知道他的这些部下经验丰富,也都很干练,他不必为这些事情操心,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确认敌军的力量。

蜂拥而至的小船数量,确实令他眉头紧锁,不过脸上并无太多的担忧神色。

他可以断定,这必然是郑一官派来的船队,只不过他实在想不通,为何尼古拉·一官要做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这些小船实在是太小了,船上一门火炮都没有——当然不可能有,不然开一炮船身铁定散架。

一百多条连火炮都没有的小船,弗朗哥觉得自己大可不必担心。

需要担心的是,这些小船会不会是用来吸引火力?在它们的后面,是不是还有更多更大的敌舰?

此时天色稍明,太阳虽未从海平线上升起,不过雾气已经更加稀薄,弗朗哥男爵的视线不会受到过多的影响,他的目力所及之处,并没有发现中左所的舰队。

虽然如此,佛朗机舰队还是完全按照正常的御敌方式,一丝不苟地执行战斗条例。

这些船太小了,恐怕炮弹很难击中它们,男爵心里这么盘算着。

随即,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当即传令下去,命令阿曼多火枪队登上甲板,对敌船上的人进行射击。

在石井草埔尾功败垂成的阿曼多,想要在前往同安县的路上扳回一局,只可惜又慢了一步,眼见到嘴的肥鹅飞走了,懊恼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怏怏退回石井码头。

“卡洛斯公爵号”等三艘西班牙战舰,搭载着第三火枪团去晋江打秋风时,阿曼多火枪队也想搭个顺风船,好歹也能捞一点好处,否则这次出门打酱油,摔了个大跟头,连酱油瓶都摔烂了,回去准得挨刘海主的一顿臭骂。

可是阿曼多的提议,立刻被弗朗哥男爵驳回——开什么玩笑?在西班牙大爷的口袋还没有塞满抢来的金银珠宝之前,哪里轮得到一帮海贼来分一杯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阿曼多被对方驳了面子,屁都不敢放一个,毕竟他带着剩余的两三百人,还要倚仗西班牙舰队帮他们送回南澳岛,若是惹得男爵大人一怒之下,把他们丢在金门岛自生自灭,那乐子可就大了。

因此,即便阿曼多心里恨得牙痒痒的,表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谦恭卑顺的嘴脸,陪着笑脸说自己别无他意,只是想要协助第三火枪团而已。

西班牙舰队主力移师料罗湾之后,阿曼多火枪队当然不可能一直呆在船上,他们被男爵大人安排上岸,去岛上的各个渔村勒索粮食蔬果。

金门岛上本有中左所的战船和驻军,但在西班牙舰队出现在金门海域后,岛上的郑军自知不是西洋人的对手,就撤回了中左所,港口和兵营里一应的各类军用物资,也一股脑儿拉走,拉不走的就地焚毁,反正就是不给西班牙人留一星半点的东西。

阿曼多火枪队奉命上岸征粮,他情知岛上的渔民穷得要死,倒也没有太过搜刮,只抢到一些粮食和家禽,根本就不够舰队几天的支应。

幸而西班牙人还算是财大气粗,出门时带足了粮食,否则他们根本无法在这里虚耗数天。

在坡顶的观察哨发出警报后,阿曼多火枪队因为人员较为分散,有些人迅速登上了离得近的战舰,有些还没来得及赶到码头,战舰已经解缆提锚扬帆准备应战了。

弗朗哥目测大约有一大半的阿曼多的部下登上了战舰,其余没有上船的人,便在码头就地警戒。

接到旗舰上发出的旗语,各舰均下令船上火枪队的成员,立即对纵火船展开居高临下的射击。

枪声大作。

与此同时,几艘西班牙战舰的舰炮也开始发言了。

一如弗朗哥男爵的预料,用大炮对付这样的小船,是一个非常不智的选择,非但没能击毁任何一艘小船,反而搞得硝烟弥漫,遮蔽了自己的视线,使得纵火船更加肆无忌惮。

在船上开枪,自然无法进行排枪射击,加之船身的晃动,一百多人对两百米外,同样处于漂浮不定状态的敌人的一轮散漫射击,未能造成对面多少伤亡。

即便纵火船上有人中枪,尸体也被同伴迅即推入海里,余下的人依旧保持着快速的划船动作。

直到……

“轰”!

海面上的一声巨响,反把弗朗哥吓了一跳。

就见一大团火球在海面上升腾而起,那火焰足有一丈多高,却是一枚铅弹恰好击中一艘纵火船里堆放的引火物,瞬间引发爆燃,将这条船变成了一支偌大的火炬。

着火的纵火船上,几个日本人根本来不及跳海逃生,转眼间就被火焰吞噬,挣扎着挥舞手臂狂呼救命几声,便倒下不动了,内中一人倒是带着满身火苗跳进了水里,可是依旧改变不了断气的命运。

弗朗哥和战舰上的所有人,完全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全都愣愣地望着那仍在不停燃烧的火船。

其它纵火船的人一看这种场面,他们只知道自己脚下的这条船是用来引火的,但完全没有想到这船烧起来火势竟然这般骇人听闻,当下个个惊得面无人色。

只是到了这种境地,他们也知道纵然丢下船只逃回去,也难逃郑将军刀下断头的命运,此时此刻,唯有奋勇向前,引燃敌舰后按既定计划抱着木板跳海逃生,方有一线生机。

随着战舰上火枪的不断射击,陆续又有十几艘纵火船起火,几乎要形成一片火海。

这时候战舰上的所有人,也明白过来,敢情这些小船都满载引火之物,一旦撞上战舰,后果不堪设想!

各艘战舰上的船长均感不寒而栗,都严令枪手抓紧射击,同时命令水手赶紧让战舰移动起来,以免被纵火船引燃本舰。

237、战果

在料罗湾里,眼下一共停泊着五艘西班牙战舰。

苟延残喘的“卡洛斯公爵号”,正在另一艘战舰的掩护下,位于返回料罗湾的途中。

“骑士荣誉号”则带着一艘战舰,还在金门海域巡逻,在料罗湾燃起烽火后,它们也在赶回料罗湾的路上。

故此,弗朗哥男爵知道,目前他所能倚靠的,只有手头的五艘战舰。

本以为就算只有五艘船御敌,也绝对万无一失,却不料郑一官不按常理出牌,派来一大堆纵火船。

对付这样的小船,火枪可比火炮好用许多,弗朗哥暗自庆幸虽然第三火枪团没在身边,不过有阿曼多火枪队,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但是纵火船的数量,实在太多,即便战舰上火枪不停射击,也无法阻止对手的前进。

眼见纵火船已经逼近,已经进入舰炮的射界死角,而放眼望去,海面上的小船依旧密密麻麻,弗朗哥男爵的额头不由得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旦被纵火船近身,会造成什么可怕的后果,看看刚才完全烧毁的小船,不问可知。

除了船上的阿曼多火枪队在拼命开火外,那些炮手以及多余的水手也被调到甲板上,一个个端着火绳枪,朝敌人射击。

现在,他们已经将纵火船作为优先目标,只要能够幸运地击中易燃物,就很有可能引燃整条船,这比击中船上晃动的人容易得多,也更为有效。

西班牙人新的战斗策略,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随着纵火船的逼近,连炮手也要调到

海面上燃烧的火船愈来愈多,弗朗哥估计己方最起码干掉了三分之一的纵火船。

鉴于纵火船已经近在咫尺,为了避免所有的战舰都面临危险,弗朗哥男爵不得不作出一个痛苦的决定。

他命令两艘五百吨级的战舰往前顶去,尽量将纵火船拦截在外围,而包括旗舰在内的剩余的三艘战舰,则略往后退,形成一个倒写的品字形,以避免五艘战舰同时受到威胁。

受限于料罗湾的宽度有限,弗朗哥采取这种阵型后,纵火船想要穿过战舰之间的空隙,攻击后面的三艘战舰,就要承受来自三个方向的火力。

但是这样的阵型,前面两艘战舰的腾挪空间就小了许多。

自然而然的,所有的纵火船,都选择排在前面的两艘战舰,作为优先攻击的目标。

在承受了将近一半的损失后,几十条纵火船终于用半弧形包抄的方式,使得顶在最前面的两艘西班牙战舰再也无法作出规避的动作。

在火枪的轰鸣声、伤亡者的惨叫声中,那些残余的纵火船直愣愣地撞上了战舰,随即各式各样的钉枪挠钩可劲儿往战舰的船壳上招呼,将纵火船死死地连接在战舰上。

战舰上的枪手们,疯了一样居高临下朝小船射击,有些人来不及装弹,干脆在甲板上看见什么杂物,就拿起来往下砸。

纵火船有被铅弹引燃的,也有被人为引燃的,反正纷纷起火。它们都已经跟战舰连为一体,只不过战舰的船壳,大多是用厚实的橡木制成,撑个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有问题。

但是随着持续的燃烧和温度的提高,船壳起火是早晚的事情。

侥幸未死的敢死队员顾不得许多,扑通扑通下饺子一般跳进海里,拼命往四下逃散。

战舰上的人已经无暇去射杀这些毫无抵抗力的猎物,他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保住脚下的这艘船。

低级船员和阿曼多火枪队的士兵,都被赶到底舱,拿着竹篙等长物,想要把烧得正旺的火船推开。

只是纵火船最为要紧的,就是要跟目标紧密结合,郑芝龙在这方面花了很多心思。

经过特制的钉枪、挠钩等工具,将纵火船与战舰紧紧贴合在一起后,除非是刀劈斧剁,否则仅凭几根竹篙,断难将其推开。

处于后方的弗朗哥男爵,远远望去,看见熊熊烈焰蹿起老高,知道前方一定会全力施救,但他所处的位置,无法看清具体的情况,只能是干着急。

他急,前面那两艘战舰的船长更急!

眼见用竹篙无法顶开火船,那就要赶紧的先把火灭了再说,两个船长不约而同地命人提水灭火。

众人也心知这样烧下去,这艘战舰说不定就要去见海神了,都手忙脚乱地用木桶从海里提水上来,然后从高处往下倒去。

谁知那火焰非但没有被水浇熄灭,反而随着飞溅的水流,腾地一下扩散开来,火苗升起老高,战舰底舱那些拿着竹篙正往外捅的船员,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焰撩中门面,齐齐惨叫一声,丢下竹篙捂住脸庞,待松开手时,但见脸上一片黢黑,胡须毛发也全都烧焦了。

浇水的举动,使得纵火船里的猛火油烧得愈发猛烈,等到这些小船烧穿船底之后,两艘战舰的船壳,均已被引燃,火势也迅速蔓延开来。

此时港湾里的风很大,火借风势,越烧越旺,战舰上的人千方百计想要将火扑灭,哪里还能做到?

处于后方的三艘战舰,见纵火船已经全部烧毁,赶忙靠上前来,帮助友舰灭火。

只是这火从各处烧起,火势太大,人员已然难以近前,根本帮不上忙。

两艘起火战舰的船长,脸上露出了绝望的神色,无奈之下只好下令所有人弃船——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此时巡逻的“骑士荣誉号”带着副舰匆匆赶回料罗湾,留给他们的是两艘全船都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战舰,正在缓缓地沉没。

海面上,到处漂浮着这两艘战舰上的船员,“斗牛士号”等三艘战舰,正在拼命地将落水的人打捞上来。

“骑士荣誉号”和副舰随即加入了救援的队伍。

弗朗哥男爵真是气急败坏,自己的两艘战舰,居然被一堆不起眼的小船,硬生生地换掉了,这简直就是天大的耻辱。

他已经开始头疼,回去后该如何开口向总督大人解释这件事情。

就在这时,“卡洛斯公爵号”也回来了,原本带着两艘战舰出去,却只回来了一艘副舰。

弗朗哥男爵从望远镜里看见“卡洛斯公爵号”像一风烛残年步履蹒跚的老者,并且随行的副舰只剩一艘,心里不由得一惊,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238、警觉

大批纵火船发起总攻的时候,郑芝龙亲眼目睹对方两艘战舰起火,眼见的已经一发不可收拾。

两艘敌舰的覆没,并不能让他心满意足,毕竟自己这边

一度想要让己方战船跟进,乘胜追击。

不过思量再三,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已经着火的两艘敌舰,在海湾里形成了一道屏障,使得中左所的战船难以对佛朗机战舰形成包围之势,数量上的优势无法体现出来。

而且对方巡逻的战舰应该马上就会返回料罗湾,若是贸然进攻,说不定敌舰会出现在自己的背后,进行两面夹击。

出于这番考虑,郑芝龙只得打消全军出击,决一死战的想法。

至于说那些跳海逃生的敢死队员,当然也无法派船救援,反正那里离着海岸不远,他们大可自己游到金门岛上暂时躲避,等局势稳定后再派人上岛接收。

果不其然,没多久郑芝龙就看见佛朗机舰队那边,巡逻的两艘战舰和前往晋江的三艘战舰都回到了料罗湾。

等等……不对劲……

不是说佛朗机人派了三艘战舰去晋江吗?

料罗湾里留守五艘,海面巡逻两艘,不难推断三艘战舰去了晋江,这个数字肯定没错。

那么为何去晋江的战舰,只回来了两艘,并且其中之一航速缓慢,似乎遭受了重创,无法快速航行?

郑芝龙尚不知道马丁在安海湾获得的战果,看见对方少了一条船,对此感到十分诧异。

料罗湾里依旧一片乱哄哄的景象,那两艘起火的战舰,完全变成了两支火把,已经失去了挽救的价值。

万幸的是,由于没有后续的战斗,投海逃生的船员们,总算大多数人都被打捞上来。

弗朗哥男爵知道纵火船必然是郑一官的手笔,他也担心中左所j会趁机发起进攻,在进行救援的同时,小心地将警戒线放到了料罗湾的外部。

一直到打捞作业全部结束,也没见中左所的战船来浑水摸鱼。

实际上,这个时候郑芝龙留下探子后,已经带着船队,返回了中左所。

维克托船长和胡安少校,随船回到了料罗湾,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心里不由得一阵窃喜。

本来他们都在担心,自己丢了一艘战舰,“卡洛斯公爵号”又遭到重挫丧失了战斗力,加之折损了一半的步兵,这一连串的失败,只怕男爵会暴跳如雷,说不得就把二人军法从事。

现如今看见料罗湾里那两艘烧得通红的战舰,两个人偷偷地吁了口气——

既然男爵阁下这边也丢了两艘船,那么自己的失败也就情有可原了,想必就算男爵大人想要责罚自己,也理不直气不壮。

不过,当着弗朗哥男爵的面,他俩可不敢稍稍流露出欣喜的表情,否则男爵大人不把他们剁了丢进海里喂鱼才怪!

维克托船长和胡安少校登上“斗牛士号”,二人俱是一脸的沉痛悲愤之色。

一见到弗朗哥男爵,二人便摘下帽子九十度鞠躬,表示深深的歉意。

维克托船长哽咽着说道:“男爵阁下,我要向您汇报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在晋江再次遭遇白马庄的人马,损失了一艘战舰,幸运的是,船上的人都获救了……”

在维克托开口之前,对此有所预料的弗朗哥男爵,一心盼着自己的直觉出现了偏差,可是当维克托嘴里说出上述那些话语时,他的希望破灭了。

胡安少校在男爵大人伤痕累累的的心口上,又补了一刀:“第三火枪团也再度遭到打击,剩下不足两百人……”

“够了!”

弗朗哥感觉自个儿一个头两个大,今天真是诸事不顺,太多的坏消息聚拢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击垮。

面对眼前一大堆不可收拾的烂摊子,弗朗哥男爵欲哭无泪,他甚至提不起精神痛骂部下,只是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他独自一人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良久,船舱里传出弗朗哥男爵低沉的声音:“退兵!全速返回马尼拉!”

……

中左所。

郑芝龙大踏步自己的官厅,他满面红光,步伐矫健有力,看起来心情相当不错。

这也难怪。

一直以来,他对西洋人的战舰都颇为忌惮,而那些佛朗机人又与自己的死对头刘香走得很近,他长期处于焦虑不安的状态,唯恐某天刘香说动佛朗机人出动舰队来对付他。

前几天佛朗机舰队果然如他先前所担忧的那样,出现在了金门海域,目标正是他郑一官。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白马庄马公子及时伸出援助之手,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而就在今日,让他寝食难安夙夜难寐的佛朗机舰队,终于败在他的手下。

马公子提议的纵火船围攻,虽然不算是什么独创的战术,不过若是仅用硫磺硝石稻草木柴,断然有如此辉煌的战果。

正因为采用了白马庄提供的神奇的猛火油和白砂糖,才使得纵火船变得相当可怕。

郑芝龙盘算着,今后跟刘香李魁奇作战,也可以携带一些纵火船上阵,等战斗打响后,让躲在后面的纵火船快速突进,一定可以出奇制胜。

一想到这里,郑芝龙不禁满心欢喜,伸手捋了捋胡须,心说这般犀利的战术,一定要将它发扬光大,接下去造船坊那里,必须打造更多的纵火船,以备不时之需。

还有那猛火油和砂糖,也是多多益善,郑芝龙计划从白马庄购入更多的库存,以免临时出现短缺的现象。

郑芝莞等人已经在厅内等候,一见老大进门,忙不迭上前请安,口中不住地恭贺大哥大获全胜。

郑芝龙在长案后面坐下,摆摆手说道:“大获全胜谈不上,毕竟只烧掉了两艘战舰,不过狠狠地教训了佛朗机人一番,也算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郑芝莞说道:“将军有所不知,马公子派人送来急件,说是他在安海湾也炸毁了一艘战舰,可喜可贺!”

郑芝龙想起自己确实看见只有两艘战舰从晋江方向返回,只是没想到少掉的那艘船,竟然是被白马庄保安团干掉的。

”马公子是出动了龙马号打败佛朗机人吗?”

郑芝龙问出自己的猜测。

郑芝莞摇摇头说道:“说出来或许将军会很感兴趣,龙马号压根就没动,白马庄是动用了一种叫做水雷的武器,摧毁一艘敌舰,并将另一艘战舰炸得几乎报废。”

“水雷?!”

郑芝龙一听到这两个陌生的字眼,眉头突然慢慢地紧锁起来,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警觉的神情。

239、隐忧

长期以来,郑芝龙苦心经营自己的势力,还不惜打败明军占领中左所作为自己的大本营,并试图通过大规模殖民台岛,借以扩大自身的势力范围。

经由熊文灿招安后,郑芝龙更是老实不客气地向熊巡抚索要各种物资,希冀借助官府的物力财力人力,将昔日的老兄弟刘香、李魁奇、钟斌等一干大大小小的海贼团一扫而空。

所有这一系列的行为,郑芝龙无非是想要独霸南中国海,其目的在于垄断对日贸易,以及向过往商船收取高额的通行费。

故此,郑芝龙非常注重自己海上军力的建设,不遗余力地制造战船,并制造和购买了大量的舰炮,以期保住自己的海上优势。

这次用纵火船打败佛朗机舰队后,郑芝龙觉得此消彼长,自己的实力应该又登上了一个新的台。

照这样的发展速度,过段时间或许能够将尼德兰人也打败,彻底赶出台岛大员,让他们滚回巴达维亚去。

届时身处东南亚的西洋人,都要仰仗自己进行商贸,中左所便可趁机抬高价格,获取更大的收益。

当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中左所拥有无可匹敌的舰队之上。

但是,这话说起来谈何容易?

在郑芝龙看来,无论是佛朗机人还是尼德兰人,他们的西式战舰都拥有极强的战力,一对五甚至一对十的情况下,东方的战船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在没有绝对优势之时,郑芝龙绝不会贸然与西洋人开战。

本以为自己对于西洋人还要隐忍多年,方有战胜对方的机会,孰料马公子提议的纵火船战术斩获颇丰,让他陡然看见了一丝希望。

这次的纵火船袭击,还不能称之为完胜,毕竟付出了上百条纵火船以及数百个敢死队员的代价,才换掉对方两艘战舰,而战舰上的敌人,大多还安然脱险了。

不过郑芝龙知道,佛朗机人的故土,远在万里之遥的欧罗巴大陆,听说他们在老家拥有强大到令人绝望的舰队,派遣到东南亚的舰队,在他们的国家舰队里,只不过占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郑芝龙每次想到这里,就不觉暗自庆幸,幸好吕宋和巴达维亚只不过是欧罗巴人侵占东南亚用以商贸的地盘,他们不会为了征服遥远的东方,而将本国所有的海上战力派遣过来。

既然吕宋岛的佛朗机舰队得不到快速的补充,那么他们损失一艘战舰,战力就减少一分,郑芝龙认为自己彻底打败佛朗机人,只是时间问题,并且这个时间点,不会遥不可及。

在进入官厅之前,郑芝龙一直琢磨着如何扩大纵火船在自己队伍里比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意,但是郑芝莞所言马公子用水雷消灭敌舰之事,无疑像是一盆冷水兜头盖脸地泼在他的心上。

“什么水雷?快将急件呈送上来给我观瞧。”

郑芝龙有些迫不及待地说道。

马丁发给中左所的信函内容极为简单,无非是白马庄军事工坊制造了一些水雷的样品,为了检验水雷的实战效果,故此在安海湾用来对付佛朗机人,没想到效果相当不错,炸沉炸伤敌舰各一艘。

信中关于水雷的描述,仅仅寥寥数语,关于水雷的大小形状分类原理等细节,一概不提,更别说具体的制造方法了。

这是因为考虑到郑芝龙虽是自己盟友的关系,但这种松散的联盟关系,其实并不牢靠,一旦二者之间反目,马丁还要借助于水雷还遏制对方的势力扩展,所以他不能细说此事,只要让对方知道武器的名称和战果,就足以产生足够的想象空间。

果不其然,听见水雷这个前所未闻的名称后,郑芝龙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字面上不难理解,水雷应该是布置在水里的一种爆炸物,一旦船只碰到,很有可能发生爆炸。

郑芝龙搞不清楚,为何火药能够在水下爆炸,又因何发生撞击就会引爆,他感觉自己掌握的知识完全都被颠覆。

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理解。,这是一件可怕的武器。

这样潜藏在水里的爆炸物,防不胜防,非常让人头疼。

而且这个水雷的威力似乎极其可观,连西洋人的战舰都能炸沉,那么假设用它来对付中左所的战船,那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这个念头一旦冒了出来,郑芝龙感觉这个隐忧,让自己的后脊梁一阵发冷……

远在水头港的马丁,可不管郑芝龙会怎么想。

由于白马庄锚雷施放后的有效期只有几个时辰,在郑芝龙收到信件不久,安海湾里的打捞工作已经开始了。

打捞包括两部分。

一边是十几艘小船在两处布置锚雷的地方搜索,将已经失效的锚雷回收,作进一步的分析和改进。

至于说锚雷难以提取,宾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能抱走一枚,那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拴住锚雷的细铁链里大有文章,在每一条链子第10节的地方,都被锉刀锉出了一个小口子,硬拔当然拔不出来,但是只要找准缺口,就可以轻松取下来。

另一边,是派出“龙马号”打捞沉没的西班牙战舰。

这里的最深处达到十几米,不过那艘西班牙战舰沉没的地方,水深大约不到10米,水性好的人,可以仅凭简单的土制工具,下潜到这个深度。

由于船身本就有一定的高度,实际上并不用潜到海底。

马丁之所以要打捞这艘沉船,主要还是想把船上的舰炮打捞上来。

此前他已经了解到,这艘船一共有36个炮门,配备了28磅火炮,单是铜料就有几万斤,更别提火炮的价值了。

想把整艘船打捞上来难度太大,马丁想着能把火炮全部弄上来就心满意足了。

打捞工作进展还算顺利,几个善于潜泳之人,下到沉船处,用绳索铁链之类,将火炮捆得结结实实。

“龙马号”上已经利用停泊在水头港的空档期,安装了简易的绞盘,几十个水手一起发力转动绞盘,将捆绑好的火炮一门门拉上了战船的甲板上。

240、放心

水雷的事情,就算马丁想要保密,可是水头港人多眼杂,这件事情肯定瞒不住,或者说瞒不了多久。

与其让传言流入郑芝龙耳中,引发不必要的恐慌,还不如马丁自个儿将此事告知对方。

一则显示自己做事光明磊落,对盟友并无欺瞒之事,二则可以有效防止水雷被人妖魔化。

虽然告诉盟友,自己手里有对付舰船的大杀器,难免引起郑芝龙的猜疑忌惮,但是换一个角度考虑,这何尝不会提升自己在同一阵营里的地位?

翌日又忙了一天,总算把沉船上的火炮全部打捞起来,在水头港的码头上,整整齐齐堆砌一处。

打捞工作将要结束时,马丁收到了来自海面上传来的消息,佛朗机舰队午后已经从料罗湾开拔,走得干干净净。

监视佛朗机人的船只回报说,他们远远跟着敌人走了一段海路方才折返,看舰队呈纵队一路南下之势,似乎是返回吕宋岛去了。

中左所也在实时监视佛朗机舰队的一举一动,佛朗机人离去时,他们的舰船跟了更远的一程,以便确认佛朗机舰队是返航无疑。

当晚,郑芝龙便迫不及待乘船赶到水头港,与马丁会晤。

马丁亲往码头迎接,见郑芝龙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心里有数,脸上却不动声色,笑眯眯地同对方寒暄一番,然后请对方回龙马公司叙话。

郑芝龙早就急不可耐,哪里等得及回公司再谈,按捺不住问道:“马公子,你信中所言水雷,究竟是何物?”

马丁在听得郑芝龙连夜过来找他时,便已料到对方十有八九是为水雷之事而来,见面必会有此一问,当下微微一笑道:“郑将军稍安勿躁,此事容我一五一十慢慢道来。”

郑芝龙心说我能不急吗?你有了水雷,相当于我的命根子就被你抓在手里了,换谁都受不了啊!

“愿闻其详。”

郑芝龙一听这话,当即在码头站定不动,想要听马丁说个明白。

遇到这样的急性子,马丁也无可奈何,只好也停下脚步,道:“白马庄的确研制成功了一种可以在水里爆炸的武器,我们称之为水雷。但是水雷的使用,受到航线、水域各方面的限制,为了引佛朗机人上当,我还特意动用了‘龙马号’,让它把佛朗机战舰引到安海湾里面,这才得手,炸沉一艘,炸伤一艘,可惜我们的海上军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跑了。”

郑芝龙暗说果不其然,我就知道佛朗机人怎么可能轻易进入陌生的海湾?必定是你出动了‘龙马号’,佛朗机人看了不能忍,于是脑子一热冲进了安海湾。

郑芝龙故作不爽地说道:“马公子,这‘龙马号’可是咱们合股的战舰,我虽将信物临时交付你方,也是权宜之计。佛朗机舰队来势汹汹,你居然敢把它调到海湾之外充当诱饵,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的损失可就……”

他拉长了声调,没有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马丁丝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常言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打仗就跟做生意一样,哪有稳赚不赔的?只要有六七成以上的把握,便可放手一搏。至于说风险,不能说没有,但安海湾水头港是咱们的主场,怎么说天时地利都在咱们这边,如果佛朗机人在家门口耀武扬威,咱们都不敢上去揍他们一顿,那也未免太怂了吧?”

郑芝龙说道:“话虽如此,马公子也未免过于冒险。这水雷是白马庄新近造出的武器,理应多加试用,否则怎敢保证效用?据我所知,白马庄既不临海亦无船只,而我中左所四面临海,广有船只,正可帮忙试用,以便多加改进,不知马公子意下如何?”

啰啰嗦嗦说了半日,原来在这里打了埋伏。

马丁当然明白,即便同为盟军,郑芝龙也照样在打自己的小算盘。

别看他将想要试验水雷的理由,说得冠冕堂皇,其目的当然不是帮助白马庄完善水雷的生产技术,而是想要从马丁手里拿到水雷的样品,继而命人加以仿造。

马丁对于郑芝龙的这点小心思,自是心知肚明,不过他给对方留了脸面,并没有当面点破,笑眯眯地答道:“没问题,我这边还剩了两个,郑将军回中左所的时候便可将它们一并带走。”

反正触发锚雷所应用的土法提炼雷汞技术,对于这个时代而言,那是妥妥的黑科技,马丁相信别提全中国都不会有人懂得其中的门道,就算找来当今欧洲最高明的化学家,也同样捣鼓不出这玩意儿。

既然中左所不可能山寨出这种锚雷,那么马丁觉得自己不妨大方点,送他两个又有何妨?

想象着中左所的匠师诚惶诚恐地向郑芝龙汇报,说根本造不出这东西的画面,马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坏笑。

郑芝龙原本以为这样的好东西,马公子必然捂在手里不肯拿出来示众,没想到马公子居然答应送给自己两个,如此慷慨大方让他不禁喜出望外。

更让他喜不自胜的是,马丁接着往下说道:“此番我们从沉船残骸中,打捞出二十八磅炮,一共有36门,如果郑将军感兴趣的话,可以全部都卖给你!”

郑芝龙对此当然很感兴趣,现如今他是兵多钱多船多,就是火炮的数量远远不足,尤其是这样的重型舰炮,更是多多益善。

“当然可以。就是这个价格……”

按理说郑芝龙并不缺这点钱,只不过想着马丁这是无本生意,自己花大价钱买似乎成了冤大头,若是价钱能够便宜点,他的心里才会感到平衡些。

马丁不紧不慢地说道:“想必郑将军对于这种重型火炮的行情,心知肚明。按市场价,这32门舰炮最起码要卖6、7万两白银,但是谁叫咱们是盟友呢?我半卖半送,只收你3万两银子,这价格够意思吧?“

郑芝龙当然知道这价格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当下赶忙拱手致谢:“马公子高义,这价钱足见盛情。郑某感激不尽。”

来水头港之前,郑芝龙还忧心忡忡,担心白马庄开发出水雷这种新式武器别有用心,恐怕会对中左所不利,不过此时见马公子对自己完全不设防,不觉暗自愧疚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马丁趁热打铁,又说了一番水雷制造不易,使用方法也繁琐之类的话语,大大纾解了郑芝龙的紧张心理。

郑芝龙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回了肚子。

241、买卖

马丁说了一番很有针对性的言论,总算是消除了郑芝龙大部分的心理包袱,让他认为白马庄研制水面武器,并非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相比刚下船时,郑芝龙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两个人这般一直站在码头说话,也不成体统,当下二人又客套几句,并肩前行,一路进得龙马公司的议事厅内。

考虑到龙马公司的这两大股东,各占了一半股份,因此议事厅的主位上,并排放着两把太师椅,以示双方平起平坐,并无高低之分。

股份均等,其实对于公司的发展极为不利。一旦出现意见相左的情况,很容易互不让步,相持不下。

马丁暗自寻思着,啥时候找机会收购一部分郑芝龙的股票,让自己在龙马公司内部,处于控股股东的地位,这样行事起来才会更为方便。

落座之后,二人只留郑林和方兴在屋内说话,余人尽皆退下。

盖因马丁和郑芝龙,各自有一大摊子事情要处理,自是无法一直呆在水头港,所以公司的事务,准备放手给这两人全权负责,只有特别重大的事件,才会请示郑、马二人。

在谈正事之前,二人又分别说了自己一方与佛朗机战舰对阵时的细节。

郑芝龙对于马丁提供的纵火配方大加赞赏,连称猛火油实乃杀人放火的最佳利器,只不过中左所没有这方面的购买途径,还得仰仗白马庄代购。

马丁满口答应,他原有的原油库存,是荷兰人从波斯湾购买过来的存货。

荷兰人算盘打得啪啪响,他们听说明国的辽东地区在跟野蛮人打仗,丢城失地,便想通过买办,将原油卖给明国广州城的官府,然后献给朝廷作为守城之用。

只不过广东地界还算太平,地方官员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去为辽东战事苦恼,所以即便荷兰人的买办,当场实验了猛火油剧烈的燃烧效果,明国官员却对于这种在君士坦丁堡保卫战中大显神通的易燃物,完全不买账。

准备在买卖原油上大赚一笔,想得美滋滋的荷兰人,被这当头一棒打得眼冒金星,只能是转而寻找新的销售途径,只是这年头黑乎乎的石油,根本没有多大用处,想要从中提炼煤油柴油沥青之类更是异想天开,因此到处吆喝了许久,依旧无人问津。

也就是说,荷兰人的这笔生意搞砸了,炒房炒成房东,炒股炒成股东,炒石油炒成卖油翁。

无法可想的荷兰人,对于如何处理这批滞销品煞费苦心,这上百桶易燃危险品,当然不能一直存放在租来的码头货栈里,一则天长日久货物都不值当租金了,二则要是一不小心烧起来,货品损失事小,若是引燃他人的货物,那乐子可就大了。

荷兰人对于大明商品的需求量极大,除了台岛大员和胡建泉城府之外,广州城也是他们主要的货品供应地。

他们虽然不能明目张胆在广州城购货,但是在城里有自己的买办,此事可谓尽人皆知,所以真要是引发了火灾,他们自然无法推脱责任,该赔多少钱,一文钱都不能少,否则今后就别想再从广州城买入货物了。

无奈之下,荷兰人让广州买办在偏僻的地方赁了一间破房子,用于存贮猛火油,虽然租金不高,但多少也是一笔费用,而且这些油品本身还占用了一笔资金。

就在荷兰人对于猛火油的销售前景感到绝望之际,马丁偶然间得知了此事。

他当然不会兴冲冲地直接跟荷兰人谈判,说自己想买这批货,如果他这么做的话,荷兰人一见有人对此感兴趣,立马就会想着如何卖出一个好价钱,把此前的亏空找补回来。

马丁只是有意无意地向荷兰人驻泉城府的买办说起,自己的工坊近期燃料不足,想让荷兰人从东南亚买些煤炭。

荷兰人的生意头脑相当灵活,一听到燃料二字,马上联想到自家公司在广州城的库存里,还有一大批猛火油等着出货。

他们立刻向马公子推荐了这批货物。

马丁一听自是心中暗喜,不过脸上却露出一副狐疑的表情,故意称自己从未听说过劳什子的猛火油,也不晓得究竟好不好用。

荷兰人见马丁并未一口回绝,忙不迭派人去广州城取了样品过来,给白马庄试用。

马丁装模作样地试了一下,连连摇头说这猛火油火力是够用了,但是燃烧速度太快,不如煤炭好用。

荷兰人急于促成这笔生意,连连表示愿意以煤炭的参考价格出售猛火油——就算是正常的贸易,这个价格的利润也不高,而这批货由于储存时间过久,铁定是亏本生意。

按理说荷兰人急于成交,马丁当然可以趁机继续压价,只是他并不想做这样的一锤子买卖,还指望荷兰人下次再帮忙购买原油,如果真的无利可图,荷兰人可不是活**。

故此,马丁同意了荷兰人的提议,唯一的附加条件是,一旦白马庄还需要购入猛火油,荷兰人必须按这个价格继续供货。

马丁把荷兰人砸在手里的库存,全部低价吃进后,本意是研制火炮的燃烧弹,只是一直也没有成功,于是荷兰人曾经遇到的难题,变成了马丁的苦恼。

幸好佛朗机舰队来袭,借着这个机会,马丁成功地转嫁危机,把猛火油卖给了郑芝龙,非但如此,这还变成了一笔长期的生意。

郑芝龙的商路只局限于日本,他自身没有南洋的海贸路线,又与尼德兰人、佛朗机人都不对付,别说他不知道此物产自波斯,就算知道,他也没有采购猛火油的途径,明知白马庄必然要从中赚一笔银子,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白马庄的猛火油进货价,算是比较低廉,转手卖给中左所,其中的贸易差价比较可观,马丁对此甚是满意。

这单生意可谓是皆大欢喜。

郑芝龙虽然不免花一些银子,不过有了猛火油,他对付起刘香李魁奇等人,自是如虎添翼,想到今后源源不断地有了这样的好东西,让他不由得心花怒放。

马丁更不用提了,这样的转手贸易,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举手之劳,能够从中获利,还能让郑芝龙对他感恩戴德,天底下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事?

242、军演

谈完了猛火油的生意,马丁顺便提起了双方原本就已经谈妥的军事演习的事情。

早前预定的军演时间,其实还没临近,不过现在白马庄一营二营都在水头港,马丁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原则,向郑芝龙提出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在这几日举行双方联合军演。

马丁提议,此次军演的地点,干脆改在金门岛的料罗湾,主要的演习内容,便是抢滩登陆战,即由中左所的战船,与白马庄保安团登陆部队相互配合,先由战船对码头假想的军事目标进行炮火打击,然后白马庄保安团换乘小艇,在料罗湾的滩涂构筑前进阵地,在舰炮的掩护下,一举摧毁“敌军”的岸防力量。

由于条件所限,既没有登陆艇,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两栖作战部队,马丁设计这个山寨版的联合登陆军事演习,当然不能与后世的军演相提并论,但放在这个时代,已经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实际上,勉强算是军事爱好者的马丁,对于军演的流程,完全来自于后世看过的军事节目。

此前马丁在与李浩南、沙海、叶继欢等军官反反复复地推演斟酌之后,总算敲定了整个演戏计划的相关细节。

金门岛料罗湾的地形地貌,自有独到之处,不过这不打紧,演习计划可以根据实地情况再做相关的调整。

正因为马丁参与过这个军演计划的讨论和制定,他对于全盘计划可谓了如指掌。

当下他将大致的演习内容,向郑芝龙作了相对比较细致的解说,不过对于完全没有接触过军演的郑芝龙而言,即便马丁觉得自己已经讲得足够的通俗易懂,对方却仍是一知半解。

马丁也不着急,命叶继欢明日一早赶回白马庄,将李浩南和沙海二人调来水头港,

根据马丁的建议,郑芝龙也命人前往中左所,把郑芝凤和郑芝莞调来此处。

这四人也将加入军演导演组,对本次军演进行协调安排。

海路颇为方便,次日午后,郑芝莞和郑芝凤便已先行抵达水头港。

到了傍晚,李浩南和沙海二人带着几个参军,也风尘仆仆地赶到了这里。

导演组人员到齐之后,所有人移师金门岛,在料罗湾附近设立指挥中心,随即召开了几次会议,确定了参演部队的编制。

白马庄方面,将由保安团一营二营共同扮演抢滩地面战的主力,即演习中的红军角色。

中左所方面,将动用一部分舰船,负责协同运输保安团的任务,同时提供海面的火力掩护。

此外,他们还要提供一支千人以上的部队,扮演防守一方的蓝军。

马丁对于这支蓝军的要求,是要有一定的战斗力,并尽量配备火器。

在导演组忙于调动兵力的同时,保安团的几个参军,则借用中左所的船只,开始对料罗湾一带的水域和滩涂各处进行测量,实地勘察地势地形,以便规划出合理的军演区域。

此次演习,以刘香的沙州岛作为假想敌。

白马庄和中左所对于沙州岛,均有不同程度的了解,经过一番沟通,在纸面上形成了沙州岛码头区域防御阵地图。

在此基础上,马丁命令部队按照这份防御图,构筑类似的阵地——各方面条件所限,当然不可能做到1:1完全复制的地步,不过数日之后最终完成的效果,也已经足够让中左所一帮人叹为观止了。

几天之内,所有参与演习的部队全部到位。

为使本次军演获得圆满成功,马丁真是煞费苦心。

接下来就要进行任务的分解和落实,包括部队前进路线、活动区域,支援炮火的覆盖区域,防卫部队的防护区域等细节,一点也马虎不得。

因为没有演习所用的空包弹,参与演习的部队一律实弹射击,只是避开正面而已,一旦稍有疏忽,容易酿成重大事故。

白马庄保安团成军以来,有过几次小规模的军演,官兵们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路,多多少少有一些相关的概念,对于领会导演组的意图,没有太大的障碍。

但是中左所士兵扮演的蓝军阵营就完全不同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演习的概念,一听说动用真刀真枪,个个惊骇不已,心说刀枪无眼,这要是一不留神丢了小命,哪儿说理去?

无奈之下,马丁只能把手底下那几个参军,派到蓝军的阵地,指导他们驻守何处,朝什么方向开火,遇到什么局面算是“被俘”或“阵亡”,事无巨细地交代了无数遍,总算是让他们明白了自己的任务。

花费了大约一周时间,所有演习的相关事宜,一律安排妥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演习当日,天公作美,万里无云。

郑芝龙为了此次演习,大手笔地动用了超过100艘的主力舰船。

白马庄保安团一营二营约一千名士兵,扮演进攻海岛的“红军”,分别搭乘10艘战船,在几十艘战船的掩护下,从水头港登船出发,绕过金门海峡,由东往南方向挺进料罗湾。

一时间,海面上群帆飘荡,百舸争流,场面蔚为壮观。

导演组的指挥所,已经提前移到料罗湾的高地之上,这里距离海岸线大约一里多地,与滩涂阵地形成一个夹角,位置应该比较安全。

不过考虑到掩护登陆的炮火比较猛烈,为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还特意挖掘了掩体。

在掩体的外侧,搭建了几个大型的帐篷,内中一间敞开式的帐篷,专为他们观看战场而设。

此刻,导演组的成员,人手一支单筒望远镜,正在眺望海面。在他们的背后,是戒备森严的卫兵。

铺天盖地而来的船队,明知这是演习,依然让人感觉一阵窒息。

李浩南和沙海只知道中左所兵力雄厚,战船众多,但这种脑海里概念十分模糊,现在他们有了直观的认识。

二人相视对看一眼,眼中都掠过一丝忧色。

目前白马庄与中左所各有千秋,尚处于蜜月期,等到白马庄发展水军的时候,就要面对中左所这个劲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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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心机

由于前期的准备工作比较充分,军事演习一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

按照预定的时间,中左所的庞大舰队集群,在料罗湾外层层叠叠排开,先对预设的蓝军阵地进行几轮的炮火急袭,目的并不在于杀8蓝军有生力量,而是制造大量的烟幕,掩护后续的步兵登陆。

由于火炮运输不便,岸上的蓝军阵地,只有少量的炮火进行还击。

炮火准备的同时,运载着保安团的10艘舰船开始前出,直奔码头方向。

这些舰船的甲板上,保安团的士兵早已排列整齐,准备登陆。

按照预定计划,保安团将在码头边的滩涂上展开队形,发起进攻。

只不过战船吃水较深,无法靠近岸边,部队须得在离岸百步之外下船,趟着泥水越过滩涂,才能向设在岸边的蓝军阵地发起进攻。

原本这样的抢滩登陆战,肯定要动用一些小艇配合作战,这样士兵突击的速度会更快一点。

只是经过前次的火船突袭佛朗机战舰的战斗,中左所的小艇几乎一扫而空,目前仅有两条小艇参与演习,最多也只能搭载几十人,聊胜于无。

运兵船的两侧船舷,已经按照演习的要求,架设了便于士兵攀爬的网绳,可以在短时间内向岸边投放更多的兵力。

郑芝龙看过这网绳后,赞不绝口,这速度比从舷梯鱼贯而行不知快了多少倍,在瞬息万变的战场,能够快速集结部队的好处,自是不言而喻。

保安团士兵的米尼枪枪口,已经包好了油布,以防止进水,一俟运兵船落锚停稳,所有人都依次从网绳往下攀爬,跳入齐胸深的海水里,然后趟水向岸边聚拢。

郑芝龙从望远镜里,看见船上密密麻麻的士兵,没多久就全部转移到了海面上,所花费的时间,比正常的下船时间快了一倍不止,不由暗自心惊:

这速度好快!马公子练的好兵!

郑芝龙的思绪,忽地飘回到前几天的一个夜里。

那日他与马丁议事后,回到自己的营房里,郑芝凤和郑芝莞早已得到吩咐,守候于此。

幽暗的烛光下,郑芝龙的两个弟弟脸上阴晴不定——他们并不知道大哥召集谈话的用意。

“坐吧!”

因为连日忙于军事演习的筹备事宜,郑芝龙的脸色略显疲惫,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吩咐旁人一律退下,并将自己营房的警戒线扩大至10丈之外,以防隔墙有耳,被人窃听。

他的两个弟弟,在他的吩咐下,特意把椅子移近,这样即便压低声音,谈话内容也能够让屋里人听清楚。

营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神秘,因为接下来的谈话,是见不得光的。

三人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老大郑芝龙首先打破沉寂:“白马庄保安团的军容,想必这两日你们也都看见了。他们既然能够打败强悍的佛朗机人,那么我不妨断言,在整个胡建乃至江南,各府的军队若是单打独斗,都不是他们的对手,除非是集一省之力,动用数倍以上的兵力,或许可以与之抗衡。”

他的两个弟弟,对视一眼,仍是不明白大哥言下之意。

郑芝凤点点头附和道:“大哥言之有理。马公子的部下,确实是一群虎狼之师。”

郑芝龙沉吟了片刻,缓缓说道:“按说这虎狼之师,目前对于我们而言,的确是一件好事,可以帮助我们遏制佛朗机人和刘香一伙。只不过我担心的是,几年之后……”

郑芝龙对自己的武力很有信心,对局势的判断也很敏锐,他觉得自己那帮老兄弟在他手底下,也就能够再蹦跶三五年时间,到时候肯定能够完全肃清。

可是,那个时候,新的对手会不会冒出来?

譬如:白马庄?

眼下白马庄是在专心做买卖,似乎没有染指地方的意图,几次打败官府的进剿,也没有趁机举起反旗,看起来就想安安心心做一个地方豪强。

即便白马庄的战斗力再强,他们的势力范围也只在大陆,与明廷一样,对于中左所的威胁性并不太高。

不过郑芝龙担心的是,白马庄的收入一直在稳步提升,招兵买马对于马丁来说并非难事,一旦白马庄走上暴兵流路线,要割据整个胡建易如反掌,郑芝龙想不出官府有什么可以打败马丁,而从外地调集大军进剿,天知道那样的拉锯战会持续多久,说不定马丁就此坐稳了胡建王的宝座,也未可知。

一旦局势真的发展到那个地步,白马庄和中左所就比如了反目成仇——

作为白马庄一方,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他们肯定不放心自己的身边,存在着这么一支明廷的水军,必然会千方百计打压郑军。

而作为中左所一方,当然不会任人摆布,而且崇祯也定然会下令郑芝龙协助官兵光复胡建。

既然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白马庄很有可能成为中左所的劲敌,那么郑芝龙对此忧心忡忡,并且想在眼下搞点动作,也是人之常情。

此次演习,郑芝龙不惜血本,花了大把的银子,目的除了锻炼士兵作战能力之外,还有以积极的配合态度,让马丁的戒备心降至最低的考虑。

郑芝莞是个极其聪明之人,立即领会了大哥的意思:“若是要打击保安团,从他们下船到登陆这段时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白马庄保安团的士兵,在离开运兵船后,要涉水渡过约百米左右的水面,然后又跨越百米长的滩涂,才能扑向滩头阵地。

在此期间,如果海上的舰炮和岸防蓝军阵地,对这片海域进行炮火覆盖,举步维艰的保安团,一定会遭遇灭顶之灾。

至于说马丁身边的卫队,就算他们战斗力很强,在收拾完保安团主力之后,郑军数千人加上舰炮助战,消灭这100人左右的卫队,不在话下。

目前郑芝龙唯一犹豫的问题,在于是否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动手铲除白马庄。

动手的好处很多,一是消除了日后的隐患,二是官府对此乐见其成,三是可以设法接收马丁的产业,不过马丁兵败之后肯定树倒猢狲散,不会留下多少好东西。

但是弊端同样不少,一是做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举动,郑芝龙的个人声望将会急剧下跌,二是少了一个能够打击刘香等人的强有力的盟友,三是白马庄与中左所的贸易终止,郑芝龙每年少了几十万乃至上百万两银子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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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4、圆满

因为是实弹演习,中左所若要趁此机会突然发难,全歼白马庄保安团,有着极大的成功几率。

退一步说,即便依靠炮击无法彻底解决保安团,只要中左所的舰船全部撤离海岸,保安团的士兵便会困在金门岛,无法返回大陆,那么,这上千人困守孤岛,恐怕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因此,郑芝龙认为,自己要消灭保安团不成问题,问题在于,到底要不要采取行动。

他本人是倾向于维持与白马庄的盟友关系,毕竟几年之后的威胁,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即便白马庄真的举旗造反,事情也不一定会是想象中那么紧迫和糟糕。

郑芝莞也认同大哥的看法,他指出,现如今郑芝龙虽是官身,但负责的乃是海防,与白马庄没有直接冲突,至于说日后的事情,只要中左所拥有足够的实力,就不会缺乏话语权,即便马公子真的称霸一方,也一定会因为缺乏海上力量,而极力拉拢中左所,到那时,中左所可以视情况再做打算。

就在郑芝龙的思绪闪回到几天前的时候,马丁正在密切关注演习的进展。

对于郑芝龙曾经冒起的念头,马丁虽然不得而知,不过在决定与中左所展开联合军演之前,他就已经在白马庄多次召开的董事会上,充分分析了这种可能性。

白马庄董事会成员根据郑芝龙的性格和为人处事之道、中左所的现状、官府衙门对于中左所的控制力等各个方面入手,经过多次讨论,一致认为,除非郑芝龙突然得了失心疯,否则他不可能利用演习的机会,突然与白马庄反目成仇。

最后,经过慎重考虑的白马庄董事会,决定授权马丁带领部队参与军演。

虽然本次联合军演的日期,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些日子,但并不会对董事会的决议产生影响。

当然,马丁也不可能对郑芝龙毫无防范,在军演开始之前,他已经召集队长以上军官的秘密会议,让他们往下传达命令,一定要保持警惕性。

万一郑军真的发难,那就散开队形,以减少所承受的炮火伤害。

当然,如他所料,这种事并没有发生,郑芝龙的舰队,完全按照预定的方案,对指定区域进行炮击。

保安团一营二营顺利地趟过海水和滩涂,向蓝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马丁估摸着从第一个保安团士兵开始下船,到所有士兵踏上坚实的土地,完成部队集结,大约花了两刻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这种速度跟后世的军队没法比,但在明代,估计敌军还没反应过来,保安团就已经冲进阵地展开短兵相接了。

郑芝龙深知,以白马庄保安团的战斗力,若是无法将他们阻挡在滩涂,就意味着战线将会被对方全线突破。

演习一直持续到午后,红军攻克了蓝军所有阵地之后,导演组宣告联合军演结束,并下令各方部队就地修整。

马丁和郑芝龙等人回到大营,分头落座。

能够圆满完成军演,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纰漏,众人俱是面带微笑,甚是满意。

郑芝莞由衷赞道:“保安团动作迅捷,进展神速,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久闻大名,总是心存疑虑,今日之……演习,令在下大开眼界。”

马丁不免谦逊几句:“郑先生谬赞了!保安团虽则陆战娴熟,但对于渡海抢滩作战,从未涉及,故而仍有许多不足之处亟待改进。幸而今日得郑将军手下诸位齐心协力配合,总算没有人员伤亡。”

在场众人又你一言我一语,众口纷纭,分析了一通本次联合军演的利弊得失。

最后,马丁与郑芝龙相约,今后每年双方都进行一次这样的联合军演,以便双方日后共同作战时,能够达成更默契的配合度。

……

在马丁与郑芝龙举杯庆祝联合军演获得成功的同时,早已回到湄洲岛的丁启桢,内心深处一直萦绕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在岛上苦心积虑种田练兵近两个月的丁启桢,自认为手下已经是练得兵强马壮,他还不惜花费巨资,从白马庄“偷偷摸摸”地购买了上千支燧发枪,用意在于提升自身战斗力的同时,削弱敌人的武装力量。

丁启桢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双管齐下的策略,使得陈埭民团的实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超越了白马庄保安团——

在前往石井镇草埔尾郑府赴宴之前,他对此信心百倍。

可是,事情的真相,无情地扇了他一记恶狠狠的耳光,哦不,是连续打脸好几下。

受马丁的启发,以及自己才学的深度,丁启桢的情报意识要远远高于同时代的人,因此,发生在安海湾、金门岛的一系列战斗,以及最终佛朗机舰队灰溜溜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都没能逃过他的耳目。

从郑府东院力拒阿曼多火枪队,石井镇阻挡佛朗机人的第三火枪团,到安海湾用神秘的水面武器击沉击伤敌舰各一艘,再到料罗湾火船战术,最后是金门岛的联合军演,丁启桢从中解读出很多信息。

首先,保安团的战斗力,并没有因为私卖给陈埭民团那么多的武器而退化,正好相反,他们藉此机会,换上了更加犀利的火器,实力更上了一个台阶,这就充分证实了丁启桢后知后觉的看法:

马公子是故意把燧发枪卖给他的,至于那遮遮掩掩的手法,无非是在吊他的胃口罢了。

好吧,这事丁启桢也认了,他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愿以偿拿到了自己迫切需要的先进火枪,并没吃多少亏。

只是保安团装备的新式武器,比燧发枪要更厉害,更何况他收集到的情报,保安团在阻击第三火枪团的时候,动用了一种非常轻便的火炮,据说威力巨大,一炮打过去伤亡惨重。

这就不得不让丁启桢寝食难安,本来火枪就不如人家,若是对方还有大炮,他不觉得陈埭民团的表现,能够比佛朗机军队更强。

看来买炮或者铸炮的事情,也得提上议事日程了。

其次,白马庄的各种新式武器层出不穷,这次他们能够不用舰船就打败佛朗机战舰,谁能担保他们下次不会出现让人难以置信的武器?

最后,白马庄与中左所日趋紧密的关系,也让丁启桢感到不安。郑芝龙虽然已经成为朝廷命官,可是不改海贼本色,什么事都可能干出来。陈埭民团现在身处湄洲岛,原是不惧怕只有步兵的保安团打上门来,可要是郑芝龙答应帮白马庄运兵上岛,只怕陈埭民团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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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山寨

从晋江撤回湄洲岛后,丁启桢的心情就一直很郁闷。

明明我玉树临风,马公子只是中人之资……

明明我文采风流,马公子只是粗通文墨……

明明我情深意长,马公子只是横刀夺爱……

好吧,其实丁启桢胸怀坦荡,心里即便产生过上述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之所以感到郁闷,在于他已经意识到,若是这样按部就班地发展,自己永远追不上马公子的脚步。

因为在陈埭民团日渐壮大的同时,白马庄保安团也在成长,甚至速度远远快于自己。

长此以往,陈埭民团与保安团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永无超越对方的可能。

陈埭民团别说灭掉白马庄了,能否自保都成问题。

等到白马庄举旗造反的时候,必然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丁启桢知道真要是到了那一刻,自己手头就算有几个陈埭民团,都不是白马庄的对手。

这些天,丁启桢一直与刘飞等部下商议,陈埭民团的出路何在?

或者换句话说,陈埭民团要如何才能击败白马庄保安团?

最终他制定的策略,没有什么新意,无非还是学习对手,模仿对手,最后超越对手。

丁启桢细细地梳理一遍白马庄崛起的历程——

破落户在野外捡到了一笔横财,换在后世就叫挖到第一桶金,然后搭上中左所的路子,将捡到的珍宝兑换成大量的白银,用这些银子买田地,修水利,募工匠,建工坊,随后便与陈埭丁家、荷兰东印度公司和中左所三家达成贸易协定。不得不承认,马公子的生意头脑让人拍马都赶不上,一系列的畅销新货品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经由三家经销商通过海贸发卖到世界各地,丁启桢知道的就有罗刹国、高丽国、辽东后金、蒙古、日本等地,听说尼德兰人不仅在南洋销售白马庄的货品,还将其售卖到天竺、波斯等地,甚至返运至泰西诸国,赚了无数金银。

本来,丁启桢想要在陈埭复制白马庄崛起的模式,只可惜工坊还没投入正式运转,就被可恶的保安团打上门来,沦为一片废墟,马公子的做法,真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建造工坊的计划流产后,丁启桢并不死心,又盘算着在江浙一带重起炉灶——现如今陈埭民团家大业大,人吃马嚼不是一个小数目,仅凭两个盐场的收入,已经颇为吃力,他急需开辟一个新的财源供养部队。

可惜这个方案被家主否决了。

理由很简单,江浙地区对于丁家而言,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那里遍地豪强,外地人想要在那里设立工坊,只怕困难重重,即便这个人是丁三公子也不行——他总不能常年呆在那里。

最后,丁启桢退而求其次,新的工坊选址在霞浦,主要是考虑到那里近海,便于运输货物,更重要的是那里隶属于富州府,远离南安城白马庄。

即便如此,丁启桢仍是小心翼翼地保守这个秘密,仅有几个心腹知道此事。

由于整个胡建的工匠,几乎都被白马庄搜罗一空,新的丁氏工坊,实在找不到干活的人,只能花大价钱从江浙甚至更北一些地方招募。

丁启桢虽然是个学霸,但对于百工并无涉猎,那些招募来的工匠,让他们听命行事尚可,若是要他们研制开发出什么新产品,那是万万做不到。

丁启桢也没打算自己搞研发,他采用最便捷同时也是见效最快的办法,那就是彻底山寨白马庄的商品。

玻璃制品这些黑科技产品,丁氏山寨工坊当然没法搞定,不过像卷烟、白酒、砂糖这些货品,仿造的难度不算太大。

早前丁启桢就通过多方安插眼线,打听到这些货品生产过程中零星的工艺,再结合工匠们的试验,没花多长时间就搞出了产品,质量虽然跟白马庄有一定差距,但这个时空严重缺乏这些商品,只要放低利润,价格卖便宜点,想要卖出去并非难事。

丁启桢抽空去视察过两次,丁氏山寨工坊在丁大头的掌管下,勉强算是步入了正轨,只是目前由于受限于工匠和原材料供应,产量较低,能够提供给陈埭民团的经费不太充裕,却也大大地缓解了丁启桢经济方面的压力。

山寨完白马庄的商品,丁启桢决定开始山寨保安团的武器。

其实他也有考虑过原创,主要是因为觉得马公子不过区区一个土财主,既然马公子能够持续不断地生产出新式武器,那么身为大明学霸的丁启桢,有足够的信心在智商和学识两个方面,全面碾压马丁。

没有足够的经验,当然不可能凭空想象出一种武器。丁启桢苦思冥想,决定借鉴前人的智慧。

他翻遍古今中外军事方面的书籍,想要从中寻找关于火器的灵感——

很可惜,殚精竭虑翻找多日的书本,却依然找不到他所需要的东西,那些书里描述的火器,要么语焉不详,要么粗制滥造,要么试制出来威力平平,根本就找不到一个比较靠谱的图例,参考借鉴更是无从谈起。

彻底失望的丁启桢,只好把那些费劲心机找来的书,全部扔到一边。

无奈之下,他只得放弃原创的念头,把山寨进行到底。

保安团的手雷和火炮,都是可以山寨的对象,丁启桢决定就从这两样东西开始自己的山寨火器之路。

考虑到火器的重要性,这个工坊就设在湄洲岛靠近外海的僻静处,丁启桢安排了几处的岗哨,确保外人无法靠近此处。

不过他手底下没有熟悉火器和铸炮的工匠,当然整个胡建也找不到几个——都跑去白马庄了,此前的燧发枪业务,除了直接购买白马庄成品外,也是外包给蒲田郭家。

这点小事难不倒丁启桢,他写信给在杭州府为官的同年,请他帮忙找寻十几个懂火器会铸炮的工匠,直接派人送到湄洲岛给他。

以丁启桢的人脉和掌握的资源,没几天就搭建好了铸炮的工棚,备齐了所需的铜料,此时杭州府送来的工匠也乘船抵达湄洲岛。

丁启桢大笔一挥,模仿保安团步兵炮的样式,即刻铸造10门火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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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私营

白马庄酒坊的高级技工刘浪,最近几天跟他的老岳父——酒坊的总管,闹得有些不愉快。

原来自打进了酒坊之后,刘浪的小日子过的相当不错——

要不然他也不会把前来联络他当内应的刘飞刘巡检给卖了。

过上好日子的刘浪,对马公子感激不尽,白马庄发行股票时,他认为这是马公子遇到了难处,资金上周转不灵,才会想出这种敛财方法。

即便是自认为看穿了马公子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刘浪还是义无反顾地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50两银子,把这些白花花的银子变成了一叠花花绿绿的股票。

其后,他又说服岳父大人,倾尽所有家财,再次购买了100股。

当时大家都觉得股票就是不靠谱的花纸头,急于抛售股票套现,见刘浪逆潮流而动,很多人都笑他脑袋抽筋,才会作出那样的决定。

谁知马公子随即出台了股票分红政策,对股市进行护盘,股票不但止住了跌势,更是一路上涨。

随着白马庄股票价格的一路走高,旁人对于刘浪的冷嘲热讽,慢慢地变成了艳羡的目光。

这些天,由于马公子公布的分红日期日益临近,股价一直维持在一股1两3钱银子上下。

理论上来说,刘浪经手买入的150股,已经赚取了45两的利润——仅仅几个月的时间,这个回报率算是相当高了。

老岳父乐得见牙不见眼,直夸爱婿有眼光,有远见。

之所以翁婿二人闹矛盾,起因是刘浪想跳出白马庄酒坊单干,也就是自己成立一间酒坊。

刘浪刚提出自己创业这个设想,老岳父就固执地持反对意见。

他当然不乐意——

一则刘浪在白马庄酒坊里已经是高级技工的身份,身居高位,收入颇丰,放着这般稳定收入的活计不干,偏要自行离开岗位,在老人家看来就是瞎折腾;

二则白马庄目前的工坊,全部是白马庄名下的产业,这些产业原本是马丁的私有财产,目前公司化运作后,凡是持有白马庄股票的人,名义上都是这些作坊的股东。

到目前为止,白马庄还没有私营的工坊,既然如此,刘浪就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老岳父对此忧心忡忡,谁也不知道马公子对此持什么态度,说不定刘浪跳出来,会被人枪打出头鸟。

为什么刘浪会生出这种单飞的念头呢?

因为他知道白马庄酒坊目前的产品供不应求,只能满足外贸市场,而从广里和江南慕名而来的客商,也想取得代理经销权,只可惜白马庄酒坊产量有限,无法满足这些客商的要求。

刘浪看在眼里,琢磨着自己手头有过硬的技术,何不再办一间私营酒坊,便可以占领国内的空白市场。

至于说马公子方面,刘浪的想法与老岳父截然相反,他觉得自己没有与白马庄酒坊形成正面的竞争关系,马公子应该不会对此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为了让刘浪继续留在酒坊里安心工作,而不是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想法,老岳父特意请动了工坊大总管林清水帮忙说话,想要借助林大总管的名头,令刘浪不敢有非分之想。

林清水身兼白马庄军事、民用工坊的大总管,虽然各个工坊都有相应的主管人员,不过很多大小事情还是要他拍板,整日里忙得脚打后脑勺。

工坊的盘子越做越大,白马庄生生聚拢的小10万人,有一大半都在各个工坊里上班,因为工坊打工的收入,要略高于土里刨食。

负责农业生产的老杜,最近老是抱怨农业人口不足,影响了粮食作物的耕作。

即便如此,工坊的产品还是供不应求,林清水有心继续扩大各个工坊的生产规模,怎奈精力有限,已经照顾不过来,于是增产增收的计划,就此搁置下来。

听说刘浪想要出去办私营酒坊,林清水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眼下酒坊的生产任务十分繁重,三个总经销发来的大量订单,都积压在酒坊办公房里,你刘浪身为酒坊技术骨干,在这个节骨眼上撂担子,岂非不忠不义?

林清水当即命人将刘浪叫到自己的办公房里。

刘浪听得工坊大总管找自己,不免有些惴惴不安,心说多半是为了自己辞职的事情,但大总管有请,又不能不去,当下只能把手头的事情交待给车间主任,自己硬着头皮一路走到议事厅大院外。

验明身份后,哨兵予以放行。

刘浪在议事厅一楼大门外来回徘徊了一阵,心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将心一横走进楼内,径直来到林清水的办公房外,门是打开的,他出于礼节,还是轻轻敲了敲门板。

办公房里并排放着几张桌子,中间留出一个通道,林清水的几个副手都在埋头处理自己手头的事务。

听得敲门声,几个人同时抬头望向门口,随即又把目光收回到桌面的文件上。

内中一人认识刘浪,显然知道刘浪的来意,他露出笑脸站起身来,朝刘浪打了个招呼:“刘浪好久不见!林总管在里间,请随我来!”

里屋的房门紧闭。

那人带着刘浪来到门前,轻叩两下。

“请进!”

林清水虽是工匠出身,但现如今手底下掌管着白马庄的经济命脉,几万人在他手下吃饭,早就养成在人前一副不怒而威的神色,连带着说话也颇有几分气势。

那人推开门,做了个请的姿态。

刘浪先往屋内瞧了一看,就见林清水独自一人,坐在办公桌后,正在摆弄一个小巧玲珑的模型,连头也没有抬起来看一眼。

刘浪走了进去,房门在他身后合拢,阻断了外屋的视线。

刘浪站在办公桌前,叫了一声:“林总管!”

林清水没有看他,也没有应他,仿佛刘浪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只是专心致志地组装着手里的模型。

刘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假装没听见,又不敢再次发话打扰对方,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只觉额头直往下淌汗。

把刘浪晾在一边老半天,林清水总算完成手头的事情,这才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叹息,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听你岳父说,你打算辞去酒坊的职务,自己开办一间私人的酒坊,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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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7、争议

刘浪眼见林清水面色不善,心中暗暗叫苦,早就默默将出卖自己的老岳父埋怨了无数遍,但上司既然开口问询此事,他断断不能有所欺瞒,只能硬着头皮垂手答道:“确有此事。”

“大胆!胡闹!”

林清水陡然提升的音调,吓了刘浪一大跳,门外的人听见屋内异常响动,也忙不迭开门察看。

就听得林清水喝令道:“进来干嘛?没看见我在谈公事吗?把门关上,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来!”

那人见是林总管发火,赶忙退出门外,把门板掩上。

对于林清水的斥责,刘浪没有开口分辩,只是站在原地垂手聆听教诲。

林清水板着面孔,继续说道:“刘浪,须知你现如今年纪轻轻便已是酒坊的主管之一,白马庄的发展你也看在眼里,相信凭你的眼光,一定能够明白自己前途无量,眼下酒坊正是用人之际,依我之见你就不要无端生事了。”

不过刘浪想要单干,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林清水说的合情入理,却也无法轻易说服他改变自己的想法。

只听得刘浪语气极其恭敬,但态度十分坚决地说道:“林总管,我知道您说这些话是一番好意,只是眼下酒坊已经步入正轨,并不缺我一个人,故此我才决定离开酒坊,至于说我个人的前途,我觉得出来后,自己应该能够有所作为。”

刘浪的回话,还算是有理有据,不过听在林清水耳中,却是分外刺耳。

因为自从白马庄办起工坊之后,凭借优厚的待遇,吸引了无数工匠趋之若鹜,截至目前为止,林清水还没有听说工坊里哪个人主动提出不干了——除非是得了重病或是有参军等更好的去处。

这就好比后世八十年代,很多农业户口,打破头想要挤进工人阶层,那意味着自己端上了铁饭碗,为了一个农转非的指标,花几千元都愿意——要知道那个时候工人的月薪也平均只有两三百块钱,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很少听说谁会自愿放弃工人的身份。

刘浪的行为,与后世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辞职下海经商的人极为相似。

林清水当然不能理解辞职下海有什么可取之处,所以他根本不想放人。

严格来说,白马庄工坊并没有限制人身自由,也没有什么离职同业限制条款,因此刘浪的举动,也并无不妥。

可是林清水不管这些,冷着脸怒气冲冲地说道:“不行,我绝对不会同意这件事情。”

即便对方把话说得这般地步,刘浪依旧坚持己见:“林总管,我去意已决,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就在二人话语有些僵持之际,又听得有人敲门。

林清水烦躁不安地喝道:“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我吗?怎么还来?”

“林总管,是马……”

话音未落,就见房门已被推开。

门开处,施施然走进来一人,正是白马庄集团的董事长马丁是也。

林清水老脸一红,赶忙起身相迎,口中告罪道:“不知公子驾到,属下并非是冲公子发火,请公子见谅!”

马丁摆摆手,表示他不介意此事:“说了多少遍,现在白马庄是股份公司,你也是股东之一,言辞不必如此拘谨,直接称呼自己为‘我’就行。”

“是,是,是……”林清水一迭声应了几句,道:“公子刚从水头港回来,舟车劳顿,有何吩咐尽管派人叫属……我,何须自己过来?”

马丁笑道:“我一时突然想跟你谈谈改进水雷的法子,本想叫你过来,忽地想到这东西已然经过多次试验,必然留有多份图纸,搬来搬去未免不便,所以还是我过来比较方便,至于说前些日子连日忙于军务,确实有些疲惫,不过咱俩的办公房,也就楼上楼下而已,走几步路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马丁话锋一转,又道:“我听你口气,难得见你动怒一回,怎么,是工坊的货品出了岔子吗?”

林清水连忙摇头解释道:“不是货品的事,而是因为他突然提出要退出工坊,我不同意,于是起了争执,让公子见笑了。”

马丁一听有人主动想要离开白马庄工坊,心中一动,转头望向屋里的另外一人,但见此人浓眉大眼,长得颇为壮实,眉目依稀有些印象,当下问道:“我认得你,你是……酒坊……主管的徒弟?!”

见那人点头称是,马丁再度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你姓…刘…名字叫做刘……”

林清水见公子沉吟不语,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了,忙接过马丁的话头道:“公子所言极是,他便是酒坊主管老孙的弟子,也是他的女婿,名字唤作刘浪。”

经林清水这么一提醒,马丁记忆的闸门终于打开,想起此人原是南安巡检司刘飞刘巡检的亲兵,吃了败仗后,被王天星抓回来当了十来天的苦力,后来因为懂得一些酿酒的皮毛,被酒坊主管老孙招工到酒坊里上班,由于勤学好问脑筋灵光,很快就成了酒坊的骨干人员,马丁还跟他探讨过酿酒的技术。后来,听说他还成了师傅的女婿。

无论是在白马庄一堆的工坊里的人员对比,还是与跟他一起被俘的人员对比,刘浪都已经算是步入了“金领阶层”,等过几年他的老岳父退休后,酒坊的主管非他莫属。

通常来说,已经爬到这种层次,拥有这般地位的人,收入已经居于白马庄的金字塔尖,生活工作都比较稳定,不会轻易放弃目前拥有的一切。

对于这样的人突然提出辞职,马丁也颇感意外,他注目刘浪,平心静气地问道:“说说看,为什么想离开酒坊?”

别看刘浪跟林清水犟嘴时,几乎没有什么心理压力,那是因为他三天两头都会向对方汇报工作,但是面对极少见面说话的马丁,他却不免有些心怯,看了一眼林清水,这才嗫诺着说道:“我想自己办一间酒坊……”

林清水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刘浪此言一出,他就断定马公子听了一定会暴跳如雷,大骂刘浪不识抬举/不知好歹/不可理喻。

说不定马公子还会顺手从腰间拔出他那支防身的手铳,一枪崩了敢在他面前大发厥词的刘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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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8、允诺

事实证明,林清水不过是杞人忧天。

马丁并没有破口大骂刘浪白眼狼,当然更不可能当场拔枪干掉刘浪。

实际上,大出林清水的意料之外,在刘浪说出自己的想法后,马公子脸上非常平静,没有丝毫的愠色。

刘浪豁出去说自己想要另立门户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被马公子一撸到底,发配到尚杭县紫金山去挖矿。

谁知马丁并没有表态,而是坐在原处双目低垂,似乎若有所思。

过了片刻,就见马丁作出了决断:“你的请求,我批准了!”

马丁并不反对内部竞争,他反对的是陈埭丁家那样的外部竞争。

只要是在白马庄的监管范围之内,他就可以通过包括工商管理、税收等手段在内的多种方式,让白马庄的民营企业枪口一致对外。

那些有能力的人在白马庄成立私营企业,或者说民营企业,这对于现阶段的“国营企业”——白马庄工坊,既是一种补充又是一种鞭策,以免缺乏内部竞争的白马庄工坊,沦落为后世那些即便处于垄断地位,却依旧连年亏损的guo企或yang企。

即便没有刘浪跳出来提出此事,马丁也在考虑是否提出一些能够吸引人的创业扶持方案,让某些人才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开办私营企业。

因为他认为,如果自己不开这个口,而是顺其自然,那么这个资本主义的萌芽阶段,很可能要好几年时间。

没想到,白马庄这么快就出现了一个敢为天下先的人。

冲着这一点,马丁不由得对刘浪刮目相看。

可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恰似一记晴天霹雳,将林清水雷得外焦里嫩,他不明白马公子为何会这么痛快地答应刘浪明显既不合情也不合理的要求。

林清水在心中哀叹:好歹我也是董事,还是工坊总管,公子你这般轻易松口,真的好吗?往后再碰到类似的情况,或者说很多人都效仿这种做法,那岂不是要了我的亲命?

心里不断地冒出这些个念头,但是林清水嘴上不敢表露出来,他这个董事任职时间过短,还没有足够胆量,去挑战董事长的权威。

林清水只能是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公子,这……似乎不太妥当……若是其他人也要辞工……”

“一律照此办理。”

马丁又吐出了一句足以让林清水惊掉下巴的话。

林清水目瞪口呆——

这是要自毁长城的节奏吗?

要是人都走了,那谁来给工坊干活?

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对此马丁认为这完全是杞人忧天——不是每个人都有下海创业的胆魄和能力。

不要说在经济极不发达的明朝,就是在商品社会的后世,人人都恨不得当老板的年代,工厂里还不是照样有人上班。

每个人都有适合自身定位的职业,人人都想当老板,但并不是人人都会去当老板。

很多人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创业者的艰难,外人难以体会。

任何时候,老板,或者叫东家,都不是那么好当的。

或许,在看见刘浪获得成功后,会有那么一些脑筋活络的人,也会离开白马庄工坊,选择自己创业,但是成功的几率就不好判断了,那些创业失败,就只能灰溜溜地回工坊继续打工——可能还要背上一屁股债务。

刘浪也没有想到,马公子居然答应得这般干脆利落,说实话他还有些许的失落,毕竟以他的酿酒技术,马公子居然没有开口挽留,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失落归失落,出来办酒坊是他的梦想,也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眼下既然马公子同意,他赶忙起身向马丁鞠躬致礼:“感谢公子成全!小的铭感五内!”

马丁笑笑说道:“想不到你说话还文绉绉的,原本就读过书吧?”

刘浪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公子的话,小的家里原是开设酒坊的,趁几个钱,因此幼年开过蒙,上了几年私塾,不过不是读书的料也就没有进学,后来家道中落才去投奔巡检司刘大人……”

马丁点点头说道:“难怪你想着自己开设酒坊,是存了重振家业的念头吧?”

刘浪被马丁看破自己的意图,不免有些忸怩不安,又不敢撒谎否认,只能是硬着头皮点头称是。

马丁说道:“虽然我答应你可以自行开办酒坊,不过咱们约法三章,也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一是你这酒坊,必须开在白马庄境内,二是要登记注册,缴纳税款,三是销售方面,也必须接受监管,不得为了销量恶意杀价,形成恶性竞争。”

既然要在白马庄放开民营企业,马丁计划扩大万科的职权,让他把工商业税赋这一块负责起来。

马丁所说这些条件,都是应有之意,刘浪满口答应,对于最后一条,他还特意解释说道:“我的酒坊,计划向周边府县售卖,并不参与海贸,故此不会与白马庄酒坊竞争。”

马丁一想也是,这刘浪还是挺有生意头脑,居然发现了高度白酒的空白市场,与白马庄酒坊形成差异化经营。既然二者的目标客户群体完全不同,当然不会互相杀价。

只是南方市场不比北方,高度白酒销路不会太广,刘浪的酒坊办起来后,前期的销路应该不愁,周边地区就能够消化掉这些产量,但等到后期产量上去了,就要大力开拓更远的市场,否则就会出现市场饱和现象。

而且胡建很多地方经济不发达,价格较高的白酒销量会有限制,如果能够生产价位相对较低的米酒、果酒之类,应该也会有一定的销路,还能实现产品的差异化。

不过这些想法只是在马丁心里一闪而过,并没有说出来,他认为刘浪的私营酒坊前期产品线不必太过丰富,应当先用拳头产品先打开市场再说。

马丁转移了话题,提出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刘浪,原则上我已经同意了你的请求,只是我很好奇,你有足够的启动资金吗?呃,或者说,你有准备好开办酒坊的银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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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9、融资

刘浪当然没有足够的启动资金。

他积攒下来的银子,前段时间都换成了股票,现如今正打算把股票变现,投资实业。

那几十两银子当然不够创办工坊。

本来他想怂恿老岳父,也将股票变现,用来投资他的酒坊,谁知老岳父非但不同意卖股票,连刘浪想出来创业,也被他极力劝阻。

眼下就算马公子答应让刘浪自办酒坊,他手头也拿不出这么多的资金,只能是多方筹措,他打算一方面让妻子继续鼓动老岳父资助他的创业,一方面准备向他那些以往同为亲兵的老兄弟借贷——唯一可虑的是,他们手头也不会有太多的银子。

不过不要紧,车到山前必有路,刘浪认为自己一定有能力克服资金方面的困难。

既然马公子开口问起此事,刘浪只好如实相告:“银子的确不够,但是我会想办法解决。”

马丁追问道:“你准备投资多少银子成立酒坊?”

刘浪早有计较,所有要花银子的地方都认真核算过,对于这个答案可谓信手拈来:“我想初步投入300两银子,主要用于场地租赁、设备购买……”

“停…停!”

马丁当即阻止刘浪往下说:“我不管你具体如何经营。还有,300两银子能够办多大的酒坊?要干就干大的,产业化规模化才是大势所趋,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依我看,前期最少投资2千两白银!”

刘浪吓了一跳,心说马公子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算是卖房卖地卖老婆,顺便把我自个儿卖了,也凑不起这样一笔大额银两,连忙说道:“让公子就笑了!我的想法是先凑足两三百两银子,开设一个小型的酒坊,规模不必太大,等赚到钱后再逐步扩大生产。”

这种滚雪球似的经营模式,是后世小微型企业常见的发展路子,这种类型的企业如果没有固定资产作为抵押品,基本上申请贷款无望。

优点是稳扎稳打,逐步成长,承受的风险在可控范围之内。

当然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原始积累的过程冗长,企业发展速度缓慢,市场先机往往被竞争对手抢夺。

说起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大明没有银行可以贷款,若是高利贷这样的民间借贷,利息又高得令人望而却步。

财大气粗的马丁,自是不屑于这样慢吞吞的发展水平,他微微一笑道:“只要你敢于投资,银子方面不成问题。我个人愿意给你的酒坊入股500两银子,占多少股份,你根据投资总额计算。”

考虑到白马庄目前还没有成立具备放贷业务的银行,马丁给刘浪指出了另外一条筹钱的路子:“你自己再筹集部分资金,用这笔钱进行前期的投入,等筹备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之后,我准许你在股票交易所发行股票,股票名称就叫……‘刘伶酒业’吧!知道刘伶是谁吗?他是你们老刘家的名人,就是魏晋时竹林七贤里那个终日醉酒的醉侯,写过《酒德颂》……”

见刘浪一脸茫然,显然从来没有听说过自己的这个本家,马丁感觉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也就没有继续往下说。

至于说发行新股,即便是私营企业,马丁也认为很有可行性,只要拉升估值,压低发行价,股民一看有利可图,肯定会有人购买。

马丁的一句话,把目前只是存在于刘浪脑海里的一张蓝图,还没来得及进入实际运作阶段的酒坊,一下子就变成了白马庄的上市公司。

“多谢公子赐名!”

刘浪赶忙深深鞠躬,把感谢姿态做足。

说起来,尚未成立的酒坊,名字要叫“刘伶酒业”或是“六零酒庄”,刘浪对此并不太在乎,他也知道有马公子这个大股东站台,无疑会给人极大的信心,一旦自己的酒坊发行股票,应该能够很快就募集到充足的资金。

他现在担心的是,自己本来打算稳步扩张,就算失利也是风险可控,而现如今马公子赶鸭子上架,一下子就大张旗鼓地搞出这么大的动静,万一真要是出了岔子,血本无归,自己根本无法偿还亏空,这样就会坑了大股东马公子和一众相信自己的股民,到时候真真是九死不足以赎罪。

马丁见过的人多了,看看刘浪的表情,便知道他在犹豫什么,当下笑着问道:“你对于酒坊运营,想必已经烂熟于心了吧?”

这一点毋庸置疑,刘浪是技术和管理的双面手,在白马庄酒坊足以独当一面,出来自营一间酒坊,至少生产方面不用假手于人。

“那是自然。”

刘浪当仁不让地承认了这一点。

大明的工商业模式单一,没后世那么多门门道道,无非是生产和销售两方面,既然刘浪自己能够搞定生产环节,马丁很好奇他的销售渠道如何铺设?

听得马公子提及销售,刘浪侃侃而谈道:“近期有不少外地客商前来洽谈白酒合作事宜,不过白马庄酒坊的产品,供应海贸尚且不足,根本无法满足这些客商的要求。我也是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白白错过委实可惜,因此才动了成立酒坊的念头。我留下了所有登门客商的联系方式,这些人以后就是我的客户。”

马丁心说原来如此,这产品还没一丁点影子,目标客户群体就已经全部到位了,这么看来,“刘伶酒业”必将产销两旺,它的成功指日可待。

“那好,等你的产品出来之后,可以去找万达,让白马庄连锁百货商号一起帮忙推广。”

既然是白马庄首家民营企业,马丁不吝锦上添花,扶上马送一程,让“刘伶酒业”迅速地茁壮成长。

直到这一刻,林清水还处于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林清水知道刘浪跟马公子并无更多的交集,马公子答应让他私营酒坊,就已经是格外开恩,像亲自入股、发行股票进行融资等手段,意味着马公子是在全力扶持他的创业。

马丁又跟刘浪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向林清水说改天再过来研究水雷的图纸,他要马上回去琢磨关于白马庄民营企业的规范管理条例。

马公子走后,被突如其来的大馅饼砸得晕晕乎乎的刘浪,这才回过神来,正准备告辞离开,去筹备酒坊的事情,就见林清水凑到近前,低声说道:

“我跟马公子,向你的酒坊入股200两银子,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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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分红

马丁回到办公房,正自思忖私营企业的管理事项,突然有人敲门,却是万科送来了今年的白马庄集团财务报表。

说是财务报表,其实也就是图个名头响亮而已,白马庄大账房只搜罗了几个大商号的账房先生,哪里懂得什么财务报表?

故此,其中内容,只不过是白马庄收支两条线的统计数据罢了。

话说回来,就算大账房真有惊才绝艳的不世之才,能够做出一份真正意义上的财务报表,对于财务管理两眼一抹黑的马丁来说,也是明珠暗投,根本就看不懂。

反倒是这累加的每月收入和支出,以及最后体现在纸面上的净利润数字,更适合马丁的审阅水平。

经过白马庄账房的核算,白马庄本年度的总体销售金额,达到了惊人的195万两纹银。

这其中有来自后世的珍珠制品所贡献的几十万两。

这个是不可持续的收入项目。

随着这些来自后世的产品销售一空,明年开始这部分收益将化为乌有。

除此之外,工坊的收入占了总收入的五分之三强,看来工业在明朝大有可为,马丁决定明年继续扩大作为拳头产品的玻璃、烟酒、砂糖、造纸和印刷等数个工坊的规模。

这年头的工业品缺乏竞争对手,根本就没有经济疲软以及市场饱和一说,所有进行海贸的工业品完全不愁销路,只管开足马力生产便是。

除此之外,工坊园区继续扩容,大干快上一些新项目新产品,比如采用半机械化的大型棉纺工坊、搪瓷工坊、火柴工坊等,反正就是参照清末民国时期的民族产业的路子一直走下去。

白马庄连锁百货商号目前在南安、泉城府、漳城府共计有1间总号4间分号,虽然盈利水平还没有达到能够与工坊并驾齐驱的地步,但胜在投资低利润高,也为白马庄集团的收入表增添了一抹亮色。

身为连锁商号总管的万达,正在积极准备开拓富州府市场,还提出一个野心勃勃的3年100家连锁商号计划——

他知道马公子喜欢这种调调,故而投其所好,提前绘制了宏伟蓝图。

不过进军富州府市场的计划,被马丁毫不留情地否决了,他不想过早地刺激熊文灿脆弱的心灵。

新的分店,目标设定在了汀州府。

为什么马丁会急于开拓汀州府市场呢?

原因在于他要顾及自己在尚杭紫金山的金矿。

随着金矿矿洞的深入挖掘,这两三个月来,白马庄的黄金产量在稳步提升。

这份新鲜出炉的财务报表,充分印证了马丁的想法。

以本年度为例,金矿在白马庄集团中的收入占比,已经跟连锁商号相差无几,而且金矿的资源投入,可比连锁商号少得多,也就是说,开矿的纯收益远高于开店。

更何况随着矿井的深入,黄金及黄铜的产量,必将随之快速上升,增长速度肯定要快于工商业。

果然还是挖矿来钱快!

家里有矿,心里不慌!

马丁心里这般嘀咕了一句。

既然紫金山金矿也成为了白马庄的支柱产业之一,那么随着黄金产量的增加,迟早会走漏风声,越来越多的人会知道这件事情。

到时候无论是汀州府的官方或者豪强获悉此事,多半会生出许多事端。

就连曾被马丁的计策唬得魂不附体的尚杭知县,若是知道自己辖下居然有一座大金矿后,说不定也会想着火中取栗。

因此,马丁决定开始在汀州府布局,不仅要万达去开设连锁商号,连秦朔的保密处也要向闽西地区各县全面渗透。

此外马丁还计划向紫金山派出一个营的兵力,负责矿区的防务,以及黄金的押运,也算是未雨绸缪,防止有人对金矿下手。

工商业和金矿是白马庄集团收入的大头,所以排在报表的前列

与上述产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农业畜牧业养殖业的收益,简直低得可怜。

其实如果横向对比的话,白马庄的农副产品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都要比寻常的佃户或自耕农强太多了,可以说在老杜的管理下,白马庄农庄的农产品亩产量,已经足以傲视天下。

可是跟工商业一比,农业的投入产出比,堪称惨不忍睹。

即便如此,马丁也无意完全放弃农业和畜牧养殖业。

民以食为天,现如今白马庄聚拢约10万人,每天消耗的食物量十分惊人,如果全靠外运的话,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大伙儿都要饿肚皮。

此外白马庄也已准备开始大规模种植甘蔗和烟叶,今后可以为自己的工坊提供一部分原料。

每次老杜抱怨白马庄的大多政策,都在向工商业倾斜的时候,马丁不免要安慰他几句,说农业生产同样也很重要,夸奖他为白马庄的繁荣安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以便安抚他安心工作。

总的来说,一年接近两百万两白银的毛收入,已经跟中左所看齐,马丁对此相当满意。

他并不担心明年的收入会大幅缩水,相反的,随着工坊的规模进一步扩大,产能进一步提升,他有足够的信心将总收入水平在今年的基础上翻一番。

再看支出方面项目,林林总总,名目繁多。

包括购买田地商铺、基础建设、人员薪酬以及军费特别支出在内的支出部分,总计花掉了140万两。

最终结余的净利润为55万两白银。

之所以马丁要求大账房进行账目清理,原因在于他准备兑现承诺,从白马庄集团今年的纯收益中,拿出一部分资金用于股票分红。

按照马丁最初的设想,白马庄集团总估值1千万两纹银,总股本1千万股。

其中内部股和流通股不超过400万股,马丁要保持自己在董事会的绝对话语权。

考虑到这400万股将在几年内陆续投放股市,第一期只发行130万股,目前内部股已经分配完毕,流通股也全部售罄。

马丁自己手头50万股,白马庄10个董事每人5万股,合计50万股,公开发行30万股。

随着马丁答应分红的日期日益临近,股民大多捂盘惜售,这段时间的交易量直线下降。

马丁慎重考虑了一番,决定采用阶梯式分红,即所有大股东的限售内部股每股分红2钱白银,公开发行的流通股每股分红4钱白银。

这样算下来,本年度总计分红32万两白银。

这种带有明显歧视性的分红方式,完全没有逻辑性和合理性,不过马丁在董事会的讨论会上,信誓旦旦地说这种分红模式有利于白马庄的长期发展,股东应该为此付出一定的牺牲,反正谁也不懂股票的分红方式,马丁的歪理邪说获得全票通过。

即便是每股只有2钱银子的分红,白马庄10大金刚每人都拿到了1万两的银票,这让他们恍如置身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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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新股

白马庄改制之初,马丁配送给10个骨干人员每人5万股的原始股,让他们成为董事会成员,但是当时此举并没有让这些大股东感激零涕。

虽说马公子告诉大家说每股的发行价是1两银子,也就是他们每个人手里的股票价值5万两银子,但那时候没有人把这话当一回事。

大家都一致认为,这是马公子舍不得拿出真金白银犒赏众人,所有想出这么一个馊主意。

当马云马千户私下里向王天星队长提出买股票的时候,王天星还暗自窃喜,立马以6折价格卖出了3千股,以为自己用股票换回银票,赚了个大便宜。

及至股票交易所正式营业,发行价如马公子所言,的的确确是一两银子一股,股东们这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己手里的花纸片,真的能够换成白花花的银子。

其后马公子发布了年底分红的利好消息,股票行情一路走高,这些大股东们全都乐得见牙不见眼——虽然在几年的限售期内,他们不能抛售手里的股票,但现在已经没有人去抱怨这一点,因为目前看来,长期持股的收益,肯定完爆股票变现的收入。

马丁的分红方案超乎股民的心理预期,获得了广大股民的热烈拥护。

白马庄集团股票每股的原始发行价是1两银子,当然也有人是以6钱的超低价或者1两3钱的高价购入,撇开这些炒股的人不谈,就以每股1两银子计算,4钱的分红收,相当于4成的收益,算是极其可观的回报率了。

其实马丁发行股票的初衷,并非为了聚敛钱财,以便进行更大规模的投资,因为截至目前为止,白马庄的收入,相当于投资已经绰绰有余——

马丁根本无须额外的资金,来支持自己的工商业帝国,他的工坊营收,加上金矿的收入,远大于支出的费用。

他之所以要发行股票,目的有两个:

一是白马庄集团的快速成长,使得大量的银钱汇聚于白马庄,如此巨额的财富,使得小小的白马庄成了一个致富宝地,即便是普通的工坊员工,收入也远远高于大明的寻常市民。

这么多金钱在这么个小地方流通,理所当然地造成了通货膨胀的趋势。

除了白马庄自己能够出产的工业品和农产品之外,其它需要从外地调运过来的货品,价格明显高于周边地区——

商人们不愁卖不动,白马庄的消费能力,放眼整个胡建都是杠杠的。

因此马丁想出发行股票的办法,将散户手里的银子变成股票,这样就减少了市面上硬通货的数额,降低了本地民众的购买力,从而对物价起到一定的压制作用。

说起来马丁还有些羡慕郑芝龙,至少他不会有马丁这样的烦恼。

同样日进斗金的中左所,却没有白马庄这样通货膨胀的问题。中左所的收入,主要是收取过往船只的保护费,以及自身经营海贸的收入,目前每年大约进账两百万两银子,但是他养了两三万的士兵,这些士兵不事生产,主力还是这年头最烧钱的舰队,每年投入建造、维护舰船的金钱,足以让马丁成立10个两千人规模的保安团,还绰绰有余。所以中左所与白马庄看似收入持平,但郑芝龙年底一查账,手里并没有结余太多的银钱,而马丁账面上的银子,起码是郑芝龙的几倍以上——根本无处花钱,除非他也能够打造自己的舰队,那样才会花钱如流水。

二是发行股票,可以让白马庄完全实行公司化运作模式。马丁将公司收入分润给股东,就是为了激发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和工作积极性。

同时,他将大量的银子,通过股票分红的方式,回馈给广大股民,目的也是培养大家对白马庄股票的信心,等日后集团公司拆分上市的时候,会有更多的人愿意拿出真金白银来购买他的股票。

而且这次的分红,让大家手里有些活钱,不至于过年的时候,手头紧巴巴的。

虽然马公子在公告里一再表示,今年的情况比较特殊,因此才有这么高的收益,以后并不能保证每年的收益能够与今年持平,但股民们还是兴奋得难以名状。

股票交易所里,很多股民围住马所长,连声追问什么时候再发行新的股票。

马所长正为自己手头的股票已经售罄而苦恼,这段时间股票换手率又很低,交易所赖以生存的交易手续费也没收几个钱。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每个月所里支出的经费却分文不减,这样下去只怕要入不敷出了。

马所长急需开辟新的财源。

听了马所长的抱怨,以及他反映的情况,马丁认为这是一个不错的时机,他立即召来刘浪,叫他考虑一下,说“刘伶酒庄”可以赶紧趁这股东风上市。

分红方案张榜公布后的第五天,正好是休息日,也是公告上可以支取分红的第一天,在股票交易所登记在案的股民,纷纷涌了进来,准备领取属于自己的分红。

很多股民追着交易所的工作人员,催问增发的股票何时能够出售。

马所长经过马丁一番耳提面命之后,早已成竹在胸,他一边命人维持秩序,一边拿着个纸皮话筒,像一个不称职的传销讲师,站在一张板凳上,面对交易厅内外排成几条长龙的人群,卖力地喊道:“大家说,股票是不是好东西?”

“是啊,是啊!”

“炒股太有意思了!”

……

下面一片欢呼声,其中马所长私下里找来的几个股托,叫得最欢。

马所长看看现场气氛不错,更来劲了:“马公子说话算不算数?!”

“马公子仁义!”

“马公子说一不二!”

“马公子太够意思了!”

嘈杂的回应声充斥着整个大厅,因为马上就能拿到分红,大伙儿都很兴奋。

马所长继续叫道:“我看在场的各位,炒股都赚到了钱,很多人还盼着能够再补仓,可是呢,董事会还没有决定何时增发股票……”

众人一阵叹息。

“不过不要紧,我可以满足大家的愿望!今天,我在此宣布,新股‘刘伶酒业’隆重推出,本次发行4万股,每股1钱银子,总计募集资金4千两纹银,全部用于‘刘伶酒业’的生产销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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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投52、投资

突如其来的发行新股的好消息,并没有吸引股民打新抢购的热潮。

马所长卖力地推销着,唾沫横飞:“一股一钱银子,一钱银子你买了不吃亏,股价马上满天飞;一钱银子你买了不上当,股价马上往上蹿!现在买‘刘伶酒业’股票,不收你们的手续费!这么低廉的股价,这么优惠的条件,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马所长之所以要赤膊上阵,亲自出马推广“刘伶酒业”的股票,是因为刘浪已经承诺由他来缴纳一成的交易手续费,条件是4万股必须全部在3天内卖完——他急于进行融资创业。

据此推算,交易所能够从收取4万股的手续费共计纹银400两,足够给内部职工发放好几个月的薪水了。

交易员们早就得了马所长的指示,赶忙趁热打铁,将成捆的带着油墨清香的崭新股票,在柜台上一摞摞排开。

不过场面并未如马所长所料的那样——股民们蜂拥而起,掀起抢购狂潮。

事实上,非但没人抢购,连一个上前咨询的人都没有,更别提花钱买股票了。

交易厅的角落里,新近建造了一个房间,是用雕花精致的木板刷上生漆,加上大幅的玻璃窗,隔断出来的大户室,只有持股达到一定数量的vip客户,才有资格进入其中。

此刻,袁正光在大户室内,通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场景,倒是有些跃跃欲试,他问坐在对面的马云马千户:“老马,这新股的股价挺便宜的,我想先建仓一千股,你怎么看?”

马云撇撇嘴,以一种指点江山的语气说道:

“老袁,你要搞清楚,低价股不一定是绩优股,反而是垃圾股的可能性更大。这‘刘伶酒业’根本就还没成立,创始人刘浪虽然曾是白马庄酒坊的骨干人员,但此前根本就没有独立经营酒坊的经验,天知道卖完股票后,他会不会卷款潜逃?好,就算他真心实意地开办酒坊,把银子全部投入其中,能不能获得成功也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看来这段时间,马云马千户的股票专业知识水平,又有了大幅度提升,隐约有除了马公子之外,舍我其谁的气概。

马云的长篇大论,分析得头头是道,听得袁正光频频点头,连连称是,更加对马千户佩服得五体投地。

袁正光问道:“你怎地知道得这么清楚?”

马云哂然一笑:“好歹你也对炒股很感兴趣,又是股票交易所的大客户,大门口外公告栏贴着的新股发行通告,莫非你没看吗?”

袁正光老脸一红,讪笑道:“嘿嘿嘿……以后我会留意的。”

被马云这么一分析打岔,原本蠢蠢欲动的袁正光,也对新股失去了兴趣。

马所长见在场的股民交头接耳,隐隐约约听见“低价股”、“垃圾股”等字眼,心说这帮家伙对股票这么上心,进步挺快的,新名词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眼见的股民们对新股不买账,马所长不免有些焦急:好不容易有了发行新股的机会,却没人愿意申购,这回只怕事情要搞砸了。

他急,有人比他更急。

这人当然就是未来的“刘伶酒业”创始人刘浪。

白马庄没有证监会,关于股票的常识也没人能够超越马丁本人。他大笔一挥,就相当于证监会批准了刘伶酒业的发行股票的计划。

但是对于刘浪来说,通过ipo申请并不等于万事大吉,还要广大股民认可,并且愿意购买他的股票,他才能够募集到足够的创业启动资金。

因为知道今日是发行新股的第一天,刘浪放心不下,亲自来到股票交易所,也没惊动旁人,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动静。

见马所长卖力地吆喝过后,交易厅里既然出现了冷场了,刘浪不禁愕然:

股价低,还免手续费,居然没人愿意购买?

他有心自己站出来做个榜样,又担心被人认出弄巧成拙。

盘算了一阵子,他还是站了出来,快步走到交易厅中间显眼的位置,虽然大庭广众之下不免有些紧张,但为了自己的股票能够顺利卖出去,他也只能咬咬牙豁出去了,强忍住身体的轻微颤抖,扯开喉咙叫道:“大家听我说一句,马公子已经用一千两银子入股‘刘伶酒业’,他将是这家酒坊的最大股东!”

刘浪的这种行为,相当于是在披露股东信息,而且这消息真实可信,经得起查证。

他的思维逻辑很简单,既然马公子都看好“刘伶酒业”的前景,愿意进行投资,你们在场各位,谁人敢挑战马公子在股市方面的权威?

此言一出,交易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便在这时,突然从大户室里传来一声巨响,就见马云的身子,像弹簧一般从太师椅上跳起,由于速度太快,不慎撞翻了茶几,他顾不上这些,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旋风也似的冲出大户室,直奔股票交易柜台而去。

本来坐在马云对面的袁正光,看着对方在慢条斯理地品茶,一眨眼的工夫,只觉眼前一花,接着就是茶几翻倒,茶壶茶杯乱飞,等他定住心神,但见地面上一片狼藉,房间里已经没了马云的踪影,抬头四下张望,就见马云已经站在那售卖新股的柜台之前。

这……什么情况???

袁正光的脑子,一时还没转过弯来。

交易厅里的股民虽多,但都是前来领取分红的,两三列队伍都排在靠近墙边的位置。

而用于出售新股的两个柜台,位于交易厅的中央,除了原本站在那里的马所长,以及后来现身的刘浪之外,空无一人。

现在,那里已经站着马云马千户了。

只听得他以急促的口吻说道:“快,立即抛售1千股白马庄集团股票,用这笔资金买入1万股‘刘伶酒业’!”

身为股票交易所的vip大客户,马云当然不用亲自去排队领取分红,他的分红已经提前一天拿到手里了。

已经分红完毕的白马庄集团股票,交易所的收购价已经回落到1股1两银子,1千股可以卖1千两银子,正好可以购买1万股的新股,无非是要付一笔手续费罢了。

本来马云还想着买两万股,便可以成为控股股东,不过想想马公子才买1万股,自己的持股比例若是超过马公子,说不定会引起对方的不快,因此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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