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纨绔 - xp1024.com
《明朝纨绔》


第一章 来到大明朝

张伦躺在雕满繁复花纹的老式床上,两只手枕在脑后,望着帐顶发呆。他想不通,和几个同学去爬山,不小心掉进一个又窄又深的坑,怎么就穿越到明正统年间了呢?

传说中的穿越,怎么会让自己碰上?

要穿也穿一个好点的身份嘛,不说穿到英宗朱祁镇身上,穿到景帝朱祁钰身上也行啊,现在倒好,穿到赌博被曾祖父赶出家门的纨绔张仑身上。

张仑,张辅曾孙,在赌场狂赌三天三夜,欠了八千多两银子。赌场掌柜上门讨债,张辅一气之下把他和赌场掌柜一块儿赶出府。

张仑被赶出府后,无处安身,只好投奔好兄弟定国公世子徐永宁。

徐永宁虽然不满他沦为赌徒,但不忍好兄弟流落街头,只好安排一个小院子,让他住下。

为什么穿越到张仑身上?张伦想不明白。他照过铜镜,他长得跟现在这张脸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他长相普通,是那种扔到人堆里找不着的类型,现在这张脸剑眉星目,帅气到爆棚,说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也不为过。

单看脸,貌似张伦占大便宜了。

可是张伦想回去,回到有父母老师朋友同学的现代。

那个坑有什么问题?张伦一点点回想,跌下去时,他想抓住点什么,右手按到坑壁,碰到硬物,但是很快,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碰到什么东西了呢?张伦想到头痛,依然想不起来,门外却传来说话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你家公子今天没有外出吗?”

一个处在变声期的公鸭嗓子道:“回小公爷的话,公子一直在屋里没有外出,早饭午饭都没吃,小的要端东西进去,门拴上了。怎么求公子,公子都不开门。”

先前说话的是徐永宁,刚回府,先来看看好兄弟。

回话的是张仑的小厮松香,张仑被赶出府后,只有这个小厮跟着,只是这小厮话未免多了些。

徐永宁皱了皱眉,过了一息才道:“禀报吧。”

“是,小公爷。只是请小公爷知晓,我家公子不肯开门呢。”松香说明情况,接着高声喊:“公子,公子,徐小公爷来了,你快开门。”

我没有耳聋好吗?张伦翻了个白眼,果断不理。

松香喊了一阵,转头对徐永宁道:“小公爷请看,我家公子不开门。唉,他……”

徐永宁没理会松香的喋喋不休,吩咐道:“撞门。”

很快,“呯呯”声起,然后“咔”的一声响,厚重的门被撞开,一个身着蓝色锦衣的少年从碎木屑中走了进来。

张伦继续望帐顶做思考人生状。

不愧是好兄弟,进来后见张伦没事,徐永宁往椅上一坐,不多话。

“来了?”张伦不得不起身招呼。他只是不想被打扰,可不是会甩脸色给好兄弟的人。徐永宁是他这具身体的兄弟,他占有这具身体,怎能不认这具身体的亲人朋友?

“嗯。”徐永宁点头,道:“一年一度的校阅五天后开始,阿崙,这次校阅,你要参加。”

张伦道:“不去。”

他是历史系的学生不假,可张仑从小不喜欢读书,为此没少挨揍。校阅是勋贵子弟的考试,以此博取进身之阶,张仑去年考倒数第一,成为勋贵间的笑话,今年怎会参加?最重要的是,他忙着穿回去,哪有时间?

徐永宁沉默一息,道:“我替你报名了。”

“替我报名了?”你凭什么替我报名?张伦道:“取消好了。”

“不能取消。必须去。”徐永宁细长的眼睛认真地看张伦,一副没得商量的表情。

“不去。”

徐永宁道:“若校阅通过,谋得一份差事,令曾祖父定然准你回府。”

他思虑良久,觉得这是张仑洗涮去年屈辱,重回英国公府的唯一办法,才替他报名。

“不去。”张伦道。

徐永宁看他十息,一言不发,起身走了。

张伦重新躺下,继续冥思苦想。当时掉下坑时,碰到的是啥?是不是那东西导致他穿越了?他突地翻身坐起,看自己的手,修长白哲,没有一丝伤痕,再翻身上,空无一物。

啥都没找到,没机会尝试,怎么回去呢?有什么能代替的吗?他没有放弃,继续苦苦思索,起码得弄清楚那东西是什么,怎么找到嘛。

不知过了多久,松香端一个红漆托盘从碎木屑中进来,一边碎碎念:“公子公子,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让厨房做你最爱吃的炙鸭子(烤鸭),你多少吃一点,再不吃东西,会饿晕的。”

“吵死了。”张伦烦着呢,道:“出去,不出去卖了你。”

松香不怎么怕,露出一口大白牙道:“公子天天这么说,从没真的卖了我,嘻嘻。”

“这次真卖了你。”张伦指指破门:“出去。”

“好好好,小的出去。炙鸭子放这里,你多少吃一点。”松香放下红漆托盘,走了两步,回头道:“公子一定要吃啊,不吃就便宜小的了,小的今天连吃两只炙鸭子,再也吃不下第三只了。”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张伦不吃,全便宜松香了。

“……”贴身小厮是话痨,还让不让人活了?张伦烦得一比,瞪了松香一眼,松香缩了缩脖子,赶紧溜了。

烤鸭的香味不断钻进鼻孔,张伦咽了口唾沫,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漆盘上一盘金黄色的肉丝,应该就是烤鸭了,一盘同样烤得金黄的空心烧饼,大概是夹烤鸭用的,另有两盘素菜。

烧饼夹烤鸭香得很,张伦吃得直打饱嗝,待他吃完,松香进来把剩菜端出去,又上了一盏茶,刚张口要说什么,张伦道:“重新收拾一间屋子,我搬过去。”

门让徐永宁叫人撞烂了,不能住。

松香要说什么,张伦一个眼神过去,他赶紧打住,缩了缩脖子应了一声:“是。小的这就去收拾西厢房。”

这还差不多。张伦满意,道:“去吧。”

松香出了房间,声音越来越远:“公子,你都躺两天了。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去赌就好了……”

不说话会憋死,只好自言自语了。张伦莞尔。

第2章 回去无门

夜幕降临,小院笼罩在夜色中,只有西厢房紧闭的窗户透出灯光。

张伦盘腿坐在床上,双眼微闭,双手合拢,嘴里念念有词,若是走近了,能听到他念:“……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观音菩萨……铁拐李……元始天尊、达摩祖师……”

找不到导致他穿越的东西,只好寄希望神佛搭救了。可惜,把所知道的华夏诸天神佛念了一遍后,张伦依然坐在床上,并没有回到现代。

这法子行不通啊,怎么回去,还得慢慢想办法。张伦起身下床,推开门走出来。

夜色中,一个人站在廊下柱旁,听到脚步声望过来,欣喜道:“公子!你总算肯出房门了。输了不打紧,只要不再去赌就行。哎呀,公子这个时候出来,不会是要去赌场吧?”

最后一句语带惊慌。

“点两枝蜡烛。”张伦在院子右侧的石几旁坐了,吩咐道。上弦月高挂,月光洒在右侧院里,这儿有一张石几两张石*******子要在这里乘凉吗?这才三月天呢,夜里凉,小的先去拿件披风给你披上。”松香是个有主意的人。

“不用。”

“真的不用吗?”松香疑惑上了。

张伦瞪眼,松香缩了缩脖子,连声答应,一溜小跑进耳房,不久静谧中传来“嚓”的一声轻响,耳房透出烛光。烛光越来越近,照亮小院每一处角落。

很精致的仕女烛台,仕女两只手臂错落有致地环起来,臂弯刚好放蜡烛。如果保留到现代,就是古董啊。张伦无声感概。

不用吩咐,松香端了茶和点心放在石几上,垂手站在角落,像不存在似的。

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奴仆,还算识大体,没有啰嗦个没完,张伦暗暗点头。他刚才把满天神佛念了个遍,这会儿正口渴,端起茶盏一口喝了,示意松香再续。

连喝三盏茶,解了渴,他接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貌似不表诚意,神佛们懒得搭理他呀。如果真有神佛的话。

“公子……”松香难得的踌躇了,公子到底要不要再续茶?

“有什么著名寺庙?远一点也没关系。”张伦问。虽说拜神佛不见得能穿回去,可什么都不做更难受。

“寺庙?”松香呆了呆,道:“公子,你不是说,和尚尼姑最可恶吗?你是不是输了钱,心情不好,想找和尚们的麻烦?”

难道公子穷疯了,要抢劫和尚?若是让国公爷知道,会不会打折他的腿?松香忧伤了。

“胡说八道,本公子要去礼佛,去去秽气。”张伦作理所当然状。

“公子要礼佛?”松香明显呆滞了一下,道:“最有名的要算潭柘寺了,你上次路过潭柘寺,不是把他们的方丈大师给打了么?公子,你是不是打了方丈大师才倒霉?哎呀,要不去向方丈大师赔礼,求他帮你念两卷经文消消灾?”

潭柘寺张伦听说过,是帝都最古老的寺庙,民谚有:“先有潭柘寺,后有帝都”的说法。至于打了潭柘寺的方丈,张伦印象模糊,想必这件事只是张仑随手为之,并没放在心上。

张伦穿越在到这具身体,这具身体的魂魄大概不在了。张仑作为英国公张辅的嫡曾孙,以英国公家教之严,怎会突然去赌场,又怎会莫名身亡?至于打得道高僧,以他的家世,应该不是事。

可是这样一来,潭柘寺就不能去了。

“还有别的寺庙么?”

“戒台寺离潭柘寺不远,上次你去,他们没开门。公子,那帮秃驴太可恶了,不如你好好教训他们一顿?”松香十分狗腿地献策,小眼睛贼亮。

张伦翻了个白眼道:“本公子去礼佛。”

谁信呢!松香道:“公子心情不好,想找秃驴们的麻烦,那是该的,小的这就去安排。”

不知张仑不喜欢佛教还是不喜欢和尚,总之礼佛这条路行不通了。为不让人感到反常,张伦只好作罢,道:“行了行了,你下去吧。”

“公子不要小的侍候,是想去赌场吗?”松香警惕道:“国公爷放话出去,哪家赌场敢收留你,立即封了。”

英国公说话还是很管用的,无论赌场幕后东家是谁,都不敢不听。

“闭嘴,出去。”张伦作发怒状。

“是。小的回西侧第一间耳房,公子有事喊一声,小的马上到。”

小院里只有主仆,松香自然挑离公子近的耳房住。

张伦道:“没有吩咐不许出来。”

“是,小的老实在耳房呆着。”松香见张伦脸色不善,飞快说完贴着墙根溜回去了。

既然无法从神佛中获得回去的力量,那就先看看这院子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吧。张伦拿烛台从东厢房开始查看。他醒过来,发现穿越,就是在这里。

破了个大洞的房门一直没有修补,碎木屑倒是打扫干净了。房中一床一桌两椅,桌上四方漆盘里并排放两个茶盏,张伦记得很清楚,醒来时,一个茶盏里有半杯残茶。

难道张仑喝茶后身亡,自己才得以穿越进他的身体?张伦念头转动间,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往上冒。

能下毒的人,只有松香这个小厮。

若真是松香下毒,见他死而复生,应该害怕才对。可是松香并无异色。难道他城府特别深?张伦很快否定了,俗话说言多必失,一个话痨,哪里藏得住事?

不是他下毒,或是他无意间下毒。

张伦认真检查房中每一处,不停敲打墙壁,又掀起被褥查看床底是否有暗格,捣鼓半天,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

他接着检查西厢房,两侧耳房、院子,忙了大半夜,没有任何发现。

再次躺在床上时,他几乎要认命了,先在这里活下去,再寻找回家的办法吧。

从现在开始,他不是张伦,而是张仑,一个名声不怎么好,却有超强背景的纨绔。混到被曾祖父赶出家门,只能寄人篱下,也算是人才了。

怎么才能在大明朝混得风生水起呢?张仑无比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第3章 用心良苦

张仑本想认真考虑未来,没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太阳西沉,天色已晚。得,吃过晚饭继续想吧。

晚饭又是烤鸭。

“厨子只会做炙鸭吗?”张仑没动筷。

“公子喜欢炙鸭,无炙鸭不欢,每次到定国公府,厨子都会特地为公子做炙鸭,这次也不例外。公子,是不是厨子这次做的炙鸭不合你的心意?小的这就去骂他。”松香撸袖子,像要上战场。

“行了,本公子今天不想吃炙鸭,撤下去,让厨房做几样清淡的来。”再好吃的东西顿顿吃也会厌,昨晚吃光一只烤鸭的张仑今晚决定换换口味。

公子以前无炙鸭不欢,今天这是怎么了?松香十分不解,可公子吩咐只好照办,端着漆盘出了小院,小半个时辰后再进来时,漆盘上两荤两素四个菜,外加一碗白米饭。

张仑住这儿,一日三餐由徐永宁的小厨房供应,一应花销记在徐永宁帐上。

吃完饭,在小院里溜了几圈,张仑十分无聊,问松香:“有什么好玩的?”

“莳花馆的香香姑娘琴弹得好,松竹馆的嫣然姑娘舞跳得好,潇湘馆的含烟姑娘棋艺高超,庆元春的芊芊姑娘会服侍人。公子要去哪一家?”

张仑汗,瀑布汗,他可不想得花、柳,算了,今晚月色不错(上弦月),还是在院子里赏月观星吧。

一夜无话。

张仑睡到自然醒,由松香服侍梳头洗漱更衣吃早饭,准备去外面溜达溜达,就当是到大明朝京城免费参观时,徐永宁来了。

“阿崙,校阅由成国公主持,他为人严厉,这两天你得抓紧时间读书。”徐永宁细长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张仑,满满的全是担心。

成国公朱勇是名将朱能之子,朱能去世后袭爵,历经四朝,深得历代皇帝信任,掌管五军都督府多年。他为人严肃古板,不讲情面。张仑一向不爱读书,徐永宁担心得不行,特地过来提醒他。临急抱佛脚总好过不作为,万一出的题目刚好这两天看过呢?任何机会都不能错过啊。

“我说不去。”张仑道。哥要适应新生活,要想办法赚钱,没空理你这些有的没的好吗?

“阿崙,令曾祖对你爱之深责之切,才会一怒之下将你逐出府门。只要你走正道,令曾祖定然收回成命,让你回府。”徐永宁诚恳地道,知道的清楚他担心好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帮张辅说话呢。

英国公威名赫赫,却出了张仑这不肖子孙,已经成为勋贵圈中的笑话,张辅没当场气死实属不易。

校阅原考骑射,文皇帝言道,不能以骑射论英雄,因此下恩旨改策论试,考勋贵子弟的才学,让勋贵子弟为朝廷献策献言。

张仑刚穿过来一天,说融入大明朝,融入勋贵圈子,那就太荒谬了。校阅什么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折腾穿回去也好,搞点发明创造赚钱过日子也好,不比参加校阅强?

“不去,没时间。”张仑果断道。

“阿崙,令尊英年早逝,你一切只能靠自己,要是再不争气,这世子之位可就……令曾祖是年近古稀的人了。”徐永宁忧心忡忡,恨不能替张仑参加校阅,谋一个锦绣前程。

他去年顺利通过校阅,蒙恩旨在五军都督府谋了佥事的差事。今次特地为张仑四处打听。

张仑沉默了。他三岁时父亲张锐去世,几个叔伯欺他年幼虎视眈眈,偏偏骑射读书他一概不喜,成天像娘们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因为宅得惊天动地,才能平安长到十六岁。

几天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以致他一反常态去赌,还欠赌场八千多两。想到八千多两银子的债务,张仑一阵牙疼,身无分文拿什么还?不知道能不能仗着纨绔的身份赖帐?

徐永宁以为他意动,努力劝说:“只要你通过校阅谋一份差事,令曾祖定然过往不究,回府指日可待。阿崙,校阅于你来说,事关重大,万万轻视不得。”

我一个现代人,拿什么去考四书五经?张仑只能继续沉默。

“去年你只是运气不好,今年再试一次,一定成的。”

能让一直冷静理智实话实说的徐永宁提“运气”二字,张仑不心软都不行。他叹口气,一副尽人事听天命的样子道:“我尽力而为,若是今年再没考中,明年你别劝我。”

徐永宁深知,张仑不是读书的料,让他去参加校阅确实为难他,可他要的是张仑摆出走正道的姿态,以此博得张辅心软。

张仑不是第一次没考上,勋贵子弟也不是个个都考上,每一年校阅,能考上的不过三五人,考不上才正常好么?

“先过了今年再说。”徐永宁连口头承诺都是冷静理智,滴水不漏。

张仑知道,让徐永宁改口风办不到,只好无奈答应。

很快,童子抱一叠书放桌上。徐永宁道:“时间紧迫,你读我打勾的就成。”

校阅没有科举那么严,题目也只有一道,因为文皇帝下恩旨准勋贵子弟通过校阅的方式为国献策,所以历次都考策论。像张仑这种死宅,只能通过圣贤论国政的微言大义自由发挥了。

徐永宁可谓用心良苦。

张仑随手翻了翻,需要熟读的文章左上角空白处都打了一个勾,不多,也就十几篇的样子。

接下来两天,张仑除了吃喝拉撒,所有时间全用来读书。参加校阅,当然不想通不过,为慎重起见,他不仅读,还背诵,相关的标注也记在脑中。

徐永宁生怕打扰他,没有过来,只是吩咐小厨房,用心烹饪美食,务必让他吃好喝好。

两天一晃即过,校阅当天一大早,张仑还在洗漱,徐永宁已经穿戴整齐过来,后面跟了五六个手捧漆盘的小厮。

“这是早餐?”张仑指着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问。

“吃饱才有力气考试嘛。我派人去五军都督府请假,等会儿陪你过去,你大可放心。”徐永宁笑容满面道。

领了五军都督府的差事后,他一直风雨无阻准时上衙,今次为好兄弟破例请假。

你这样我压力很大啊。张仑腹诽。

第4章 用拳头回击

定国公府外,一个身高不足四尺,像肉团似的圆滚滚的中年男人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朝朱红大门张望,远远见角门打开,迈开小短腿风火轮似的滚了过去。离角门约莫十几丈的样子,里面冲出四五匹骏马,马啼声轻响,一气儿去了。

角门随即关上。

男人知道定国公府不比寻常人家,不敢久呆,悻悻然走了。

…………

张仑和徐永宁并辔而行,不久到亲军府。

校阅自骑射改为策论后在亲军府举行,通过者充入亲军,大多数进锦衣卫,也有少数进五军都督府。徐永宁是后者。

亲军府中不少锦衣少年说说笑笑,见两人进来,笑声嘎然而止。其中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少年起身,绕张仑转了两圈,怪声怪气道:“哟,这谁啊?”

少年叫徐鹏举,魏国公徐显宗的侄孙。徐显宗无子,对嫡亲弟弟徐承宗这个宝贝孙子疼爱异常。他仗着徐显宗兄弟俩疼爱,很是无法无天。

张仑被赶出府后,勋贵们少不得用这件事教训自家子弟。纨绔们对张仑自是各种瞧不起,他们走马章台常有的事,上赌场算什么?用得着被赶出府?这不,凑在一起笑话他呢,没想说曹操,曹操到。

徐鹏举话音刚落,纨绔们发出会意的笑声,望向张仑的眼神毫不掩饰嘲讽之意。

笑声中,一个难辨男女的声音道:“哎呀,鹏举认不出来了吧?这是英国公府的张仑。哦,听说张仑被赶出府了,不知除了族谱没有?要除了族谱,今次校阅,不能参加吧?”

“张仑?不像啊。张仑什么时候出过府门?这人假冒的吧?”一个洪亮的声音戏谑道。

笑声更大了,徐永宁刚要反驳,难辨男女的声音抢着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仑不仅出府了,还成了赌场英雄。身上只有几块碎银子就敢单枪区马独闯赌场,最后输得纨裤不剩,还欠一屁股债,被赶出府,流落街头。哈哈哈……”

“嘿嘿嘿……”

“呵呵呵……”

怪笑声大作中,徐永宁清朗如往常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没赌过?”

笑声更大了,徐鹏举大笑道:“我们没被曾祖赶出府门过,哈哈哈……”

他的曾祖是上一代魏国公徐钦,已去世二十年,无论他怎么顽劣,都不可能从棺材里爬出来赶他出府。二十年前,他还没出生呢。

徐永宁实事求是道:“还真是。”

“哈哈哈……”徐鹏举笑得眼泪横飞,众纨绔们跟着笑得前仰后俯,似乎冷眼看他们各种丑态的张仑是世上最可笑之人。

待笑声稍歇,张仑道:“韩信尚且受胯下之辱,被曾祖赶出府算得了什么?祖上英雄儿孙好汉,张某只要改过自新,家曾祖自然允张某回去。”

“你们听到没有,他自比韩信!”

徐鹏举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差点没笑断气。声音难辨男女的锦衣少年则边笑边手舞足蹈,衣袂飘飘,身段纤细苗条,颇有几分美人儿的风采。

这娘娘腔人来疯吗?张仑只觉恶心,道:“这里是亲军府,都给老子规矩些。”

“……”满室笑声像被人拿剪刀剪断似的,可一息之后,再次爆发,差点没把屋顶掀翻。

“他居然跟咱们谈规矩!哈哈哈……”纨绔们指着张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仑怜悯摇头:“这些人怕是疯了。”

徐永宁同意:“我看很像。”他一向实事求是,他们只是看起来很像疯子,并不是真疯。

“我们走吧。”张仑转身要走。

“你要去哪里?”徐永宁不上当,伸手一把拉住他的手臂,道:“再过一刻钟成国公就到,我们在这里等好了。”

校阅辰时二刻开始,朱勇会在辰时一刻到。

徐鹏举道:“还是快点走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对对对,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声音洪亮的锦衣少年道。

徐永宁拧眉对徐鹏举道:“没有开考不知结果,怎能说阿崙一定考不上?”

徐家一门两国公一皇后,位居勋戚世家第一。两国公是魏国公和定国公,皇后则是成祖朱棣的皇后徐氏。徐鹏举的祖先徐辉祖和徐永宁的祖先徐增寿是同胞兄弟,他们有一个名扬天下的父亲:徐达。

徐达去世后,长子徐辉祖袭爵,是为魏国公。

朱棣起兵靖难,建文帝发兵征讨,徐家两兄弟出现分岐,长兄徐辉祖忠于建文帝,为朝廷大军节节败退忧心不已;三弟徐增寿心向胞姐,暗中向大姐夫朱棣传递消息。

北军兵临城下当晚,徐增寿酒后写好给朱棣的信后沉沉睡去,徐辉祖有事找胞弟,来到书房,发现了这封信,惊怒之下乱了分寸,捆绑胞弟向建文帝告密,建文帝一怒之下当殿拨剑杀死徐增寿。

朱棣登基后分封功臣,追封徐增寿为定国公,长子徐景昌袭爵。

徐景昌不好向大伯发难,母子搬出魏国公府,另立定国公府。两家的缝隙就此种下,虽是至亲,却很少来往。

朱棣迁都,徐景昌随驾北迁,徐辉祖留守南京,两家来往更少。徐鹏举到京城,没有到定国公府拜访,此时当着徐永宁的面嘲笑张仑,显然没有一点族兄弟之谊。

徐鹏举趾高气扬道:“不用考,就他?哼!一定考不过,一定会丢人现眼。”

“何以见得?”对冷静理智实事求是的徐永宁来说,徐鹏举说话很不负责任,很难让人信服,不过他没有发作,只是就事论事。

“这还不简单,你看他长那么好,不如去戏班子卖唱得了。”徐鹏举一脸不屑和张仑为伍的表情。

“这叫什么话?”徐永宁道,一句话没说完,眼前人影一晃,徐鹏举“哎哟”惨叫,众纨绔们大呼小叫起来。

被嘲戏子,要是还能忍就不是张仑了。你耍嘴皮子,老子用拳头说话,揍了再说。

徐鹏举鼻血长流,不知鼻梁断了没有,众纨绔乱成一团,有关心他的,也有指责张仑行为粗鲁的。

徐永宁有些意外,张仑一向好脾气,被人多说几句也没事,今天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第5章 落井下石

“血血血!”徐鹏举盯着锦帕上的血迹失声大叫。他是独苗,从小被捧在手心长大,哪里见过血?

张仑双手负在背后,冷冷扫了屋里众人一圈,无视指责他的纨绔,对徐鹏举道:“说说,谁是戏子!”

“我快死了。”徐鹏举带着哭腔道,要不是人多,他早哭出声了。

“呸,没出息。”张仑鄙视。

纨绔们傻眼,这是那个被赶出府门的蠢货张仑?

不像啊。

张仑什么时候这么威武霸气?

“你你你——”声音难辨男女的锦衣少年尖细白哲的食指指向张仑,“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锦衣少年是广平侯袁祯的幼弟袁瑄,上一代广平侯老当益壮,年过六旬和新纳的爱妾生下小儿子,临终前叮嘱袁祯要好生待他,袁祯迫不得已答应老爹,这些年把他惯成这个样子。

张仑像挥苍蝇似的挥开他,走到徐鹏举面前,道:“我一定考不上?要是考上怎么办?你让我暴揍一顿吗?”

徐鹏举惊呆了,顾不得擦拭鼻血,双手护住头脸,道:“你要怎样?”

“再乱说话,揍你啊。”张仑淡淡道。他一看徐鹏举就很不爽,脑海中不停闪过片段,都是受这货欺负的场面。

以前的张仑没少受这货的气,没勇气反抗,只好忍了。今天这货挑事,正好揍他出气。

“揍我?”徐鹏举下意识喃喃道。今天这事超出他的认知,他整个人都懵了,脑中一片空白,连鼻梁处的疼痛都忘了。

声音洪亮的锦衣少年,阳武侯薛诜的孙子薛翰最先反应过来,拦在徐鹏举身前,道:“傻子,你要考不上呢?”

以前的张仑死宅,在纨绔们中是异类,原先还挺神秘,直到去年校阅倒数第一,大家才明白他不过如此,有缺德带冒烟的给他起了个“傻子”的绰号。

张仑道:“我考上他怎样,我考不上一样好了。”

这倒公平。徐永宁暗暗点头,张仑临阵抱佛脚,校阅的试题又不太难,这次纵然考不上,成绩也会比去年好很多。现在徐鹏举这么一闹,他认真做题,考上的机率大增。

徐永宁一向实事求是,结果没有出来之前,他不会说一定考上的话。

纨绔们人人望向徐鹏举。

徐鹏举被看得心虚,一咬牙,道:“他考上,我光屁股绕皇城根跑一圈好了。他要考不上,也一样。你们给我作证,到时绑也要绑他去。”

他才不信张仑会考上呢。

“行,就这么定了。”张仑随意找张椅子坐下,对门外垂手而立的仆役道:“上茶。”

仆役看热闹呢,碰上张仑的目光,赶紧答应一声去倒茶。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喝道:“成国公爷到。”

众纨绔忙起身整理衣冠,到廓下迎接。张仑有样学样,只是纨绔们没人愿意和他站在一起,见他站左边,全挤往右边,左边廊下只有他和徐永宁两人,右边满满当当全是人。

成国公朱勇一张四方脸,颌下一部花白大胡子,相貌威严,踏着四方步进了院子,一眼瞧见孤伶伶的二人组,道:“永宁怎么在这里?”

徐永宁在五军都督府只是一个七品佥事,朱勇并不知道他请假,见他在这里,自然要问。

“回公爷的话,小子陪张仑一块儿来。”徐永宁恭恭敬敬道。

朱勇凌厉的目光落在张仑脸上,不悦道:“你来干什么?”

成国公不喜张仑!徐鹏举高兴坏了,只觉鼻梁的疼痛都减轻很多。

要不是朱勇威压过重,袁瑄不敢直视,早就手舞足蹈了。他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喜欢舞蹈,府中养了几百个舞娘,日日歌舞不停,他看高兴了,会下场和舞娘共舞,遇到开心的事也会手舞足蹈。

袁祯说过他无数次,他都没能改过来,最后只好长叹一声,由他去了。

薛翰等人喜不自胜,只是拱手行礼中,不敢造次。

前世天天在七点档新闻节目见到国家领导人,朱勇再威严哪比得了真龙?别人会被震住,张仑可不会,十分淡定从容道:“小子来参加校阅。”

“听说你被曾祖赶出府门?”朱勇可没就此放过他。

廊下右侧传出窃笑声。徐鹏举小声嘀咕:“怕是被除族谱了。”他刚才心神大乱,脑子一片空白,这时才渐渐回复清明,特么的,你打老子一拳,老子这就跟你算帐。他逮到机会,马上投井下石。

“嗯?”朱勇浓密的白眉竖了起来,重重哼了一声。

纨绔们谁不知道朱勇浓眉竖起即要杀人?徐鹏举高兴极了,最好朱勇一声令下斩了张仑这个废物点心,他的仇就报了。

这一哼,纨绔们心头一颤,大气不敢出。朱勇掌管五军都督府多年,曾多次上阵冲杀,真正的百战沙场,杀气极重,岂是纨绔们能承受得起?

徐永宁想要解释,被张仑眼神制止。

“小子年少无知,行为不当,家曾祖一怒之下确实有驱小子出府的想法。唉,爱之深,责之切,人之常情呀。家曾祖一片为小子之心,小子铭感五内。”张仑眼眶微红,似乎为张辅一片苦心而感动。

太不要脸了。徐鹏举等人暗骂。

朱勇不为所动,吩咐亲随:“去查一下,张仑可曾族谱除名。”

除族谱乃是大事,要开宗祠,召集族中男丁当众宣布,瞒不住的。

亲随应声而去。

如果族中除名,张仑不再是英国公的曾孙,将失去参加校阅的资格。徐永宁担忧极了,低声问张仑:“有没有?”

有没有被除名?

张仑老神在在道:“当然没有。”

子孙再不屑,张辅也不会做出除族谱这种事,那可是他的嫡曾孙,不是族中旁支。

徐永宁微微颌首,他相信张仑,张仑既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徐鹏举斜睨张仑,配上红肿的鼻头,两只塞了白布条的鼻孔,样子十分滑稽。张仑打他一拳,他记住了,若是查出除族谱属实,张仑想保住小命?做梦!他不时抬头看日影,盼朱勇的亲随快点回来。

有别的亲随抬来官帽椅放在院中,朱勇大马金刀坐了,道:“大家且等着吧。”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校阅不可能开始。

第6章 自作自受

朱勇双手放在膝上,眼望前方,保持这个姿势小半个时辰一动不动。

纨绔们起初规规矩矩站着,慢慢的就受不住了,先是袁瑄朝张仑挤眉弄眼,接着徐鹏举比手势各种嘲笑。

张仑眼观鼻,鼻观心,当没瞧见。

日头渐升渐高,眼看到了巳末时,徐鹏举行礼道:“公爷,时已不早,不如校阅开始。张仑身份存疑,不参加即可。”

徐永宁目光一凝,行礼道:“公爷,不可,还是调查清楚再开始的好。”

“你不参加校阅,在这里干什么?公爷,徐小公爷不应该留在这里吧?”徐鹏举道。

“公爷,请容卑下停留到校阅开始再行离开。”徐永宁没理徐鹏举,向朱勇请求道。

朱勇没理。

“公爷,徐小公爷留在这里不合适。”

徐鹏举继续劝说,袁暄、薛翰等人纷纷应和,一片嘈杂声中,一个威严的声音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岂容你等吵闹?”

“嗯?”徐鹏举等人心头一凛,以为朱勇指责,马上低下头,可随即发现声音不对,朱勇的声音苍老,这个声音醇厚,根本不是一个人。

“我去。”徐鹏举和张仑威严的眼睛对上后,差点跳起来,叫道:“公爷,这小子狐假虎威……”

“闭嘴。”

“他又来!”徐鹏举手指张仑大叫。

“快闭嘴。”旁边薛翰按下他的手,低声道:“这次是成国公出声。”

“什么?”徐鹏举茫然。难道不应该把张仑乱棍打出去吗?这货刚才明明学成国公的语气说话来着。

“成国公好象生气了。”袁瑄也凑了过来,他和薛翰分站在徐鹏举两边。

“他什么时候不生气?”徐鹏举更茫然了,打从他第一次见到朱勇,这位成国公就一直板着一张死人脸,像人人欠他五百两银子似的,什么时候有过好脸色了?

薛翰想说什么,感觉到一道威严冰冷充满杀气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说,赶忙规规矩矩站好。

“哼!”

一声威严至极的冷哼传来,徐鹏举一个激灵,意识到自己失言,有心想解释,瞧见朱勇那张威严的老脸,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朱勇瞟了张仑一眼,见他身姿挺拔,目不斜视望前方,微感满意,这小子没有传说中那么差嘛。

张仑感觉到朱勇的视线,只当没瞧见,眼都没眨一下。

他以前没有这么自信。徐永宁有些诧异地看了张仑一眼。张仑幼时失枯,叔叔们看轻他母子,奴仆们难免做些狗眼看人低的事,慢慢的,他变得不爱出门,总是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得不出门见人时,眼睛总瞧地面,何曾这么昂扬自信过?

徐永宁思绪发散间,奉命去调查的亲随回来了,行礼禀道:“公爷,英国公的族人都说最近没有开祠堂,张公子也没有被逐出宗族。”

没有逐出宗族?真的假的?徐鹏举很失望,失声道:“公爷,会不会你这位亲随被收买了?”

“嗯?”朱勇虎目圆瞪,杀气漫天盖地汹涌而来,纨绔们一个个缩着脖子低着头,薛翰、袁瑄分别往左右挪了挪,尽可能离徐鹏举远点。

“你说我的亲随被人收买?”朱勇问徐鹏举。

徐鹏举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这话背后说说就行,怎么能当朱勇的面说?这位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万一他要调查亲随是否忠于自己,会不会让他们继续在这里等?

亲随朗声道:“都督,卑下一连问了十几个张氏族人,张氏族人都如此说。公爷若是不信,卑下这就把问询的张氏族人请到亲军府。”

“不用了不用了。”徐鹏举忙道。

朱勇深深看徐鹏举一眼,道:“去吧,礼数周到一些。”

我的天,真要当面询问啊。徐鹏举觉得自己快晕倒了,众纨绔除了张仑,纷纷向徐鹏举投去责怪的目光,你说你诬陷谁不好,非得诬陷他的亲随,这下好了,连累我们了吧?

张仑微微一笑,道:“谢公爷为小子证清白。”

这小子很识大体嘛。朱勇微微颌首,看张仑的目光越发柔和。

不久,十几个男人说说笑笑走进亲军府。这些男人有老有少,老的须发皆白,少的和张仑差不多年纪。

亲随行礼禀报后,男人们在胡发皆白的老者带领下向朱勇行礼,老者道:“好教公爷得知,我家公爷并没有逐阿仑出宗族,小老儿等人尽可作证。”

朱勇让人抬椅子过来,请老者坐了,道:“我这亲随可曾收受你等礼物?”

“没有。”老者笑道:“我等都是英国公的族人,岂会丢英国公的脸向仆役行、贿?”

英国公张辅乃先帝托孤五大臣之一,身份尊贵,族人皆以他为荣。纵然朱勇浑身杀气,老者也没当回事。

朱勇点头道:“如此,我就放心了。”吩咐亲随送老者等人回去。

老者对站在廊下的张仑道:“阿仑,好好考,考上了叔公替你求情,劝你曾祖父允你回府。”

老者年纪比张辅还大上一岁,不过辈份低,得叫张辅叔父。

张仑苦笑道:“荣叔公,你真对我好,怎么前几天不帮我求情?”这时候来卖好会不会太迟了?

老者理所当然道:“你要考上老夫才替你求情,你要没考上,别想回府。”

我去,太现实了。张仑无声吐槽,道:“我要考上了,不用你老求情,曾祖也会让我回府。”摆明不领老者的人情。

老者不以为意,向朱勇告辞,带领族人回去了。

总算可以开考了。众纨绔松了口气,巴不得赶紧考完回去,在这里实在太受罪了。没想到朱勇道:“魏国公府的小子,你可知罪?”

“小子年幼无知,请公爷恕罪。”徐鹏举学着张仑的语气道,心想,我乱说话又如何?难不成你能把我怎样?

朱勇道:“无故攀咬,人品有亏,老夫会写信请魏国公好生管教,明年再参加校阅吧。”立时有两个亲军过来架起徐鹏举便走。

“哎哎哎——”徐鹏举大惊,连声叫唤。

“校阅开始。”朱勇哪去管他,吩咐道。

第7章 会拖出去斩了吧?

“是。”众纨绔轰然应诺,张仑有样学样。

朱勇道:“你们是勋贵,承祖上恩荫,自该为国出力。老夫奉陛下旨意监考,自当为国择英才。今日校阅出众者,便要和你等父辈一样,随侍驾前,从上征伐了。你等须努力,为你等父辈争口气。”

众纨绔道:“自当遵公爷命。”

谁不想考上啊,考上就是铁饭碗。张仑腹诽,表面上和众纨绔一样恭敬。

朱勇威严的目光落在张仑脸上,道:“你既有进取之心,以后不许再去赌场了,若老夫发觉你死性不改,必当严惩。”

还有完没完了?张仑吐槽。不过一次失足,用得着这样一再提及么?他老大不乐意。

问题是,提的人是朱勇,张仑再不爽也得老老实实道:“是,小子记住了。”

朱勇一挥手,众纨绔鱼贯而入,各自在案头坐好。徐永宁目送张仑进去,自在廊下等候。

今次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共四十多人,一人一案,井然有序。刚坐好,便有书吏举一个牌子走过去,牌子上四个金漆大字:“何以北伐?”

成祖三次北伐,最后更驾崩在北伐得胜回京的途中,打得瓦剌分崩离析,换来几十年的安宁。此时瓦剌表面恭顺,每年派使者朝贡,实则不停扩张,太师也先先攻破哈密,捉拿哈密国王和王后,又攻破兀良哈,兵锋直战明朝的属国朝鲜。眼看也先有一统瓦剌之势,朱祁镇十分担忧,这才亲提御笔出了这么一道题。

张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题目,这是怎么打瓦剌的意思吧?

瓦剌一向以骑术出众著称,有马背上的民族之称。骑兵连人带马重达几百斤,加上马匹奔跑时的惯性,哪怕骑士只是纵马踩踏,杀伤力也十分巨大。

再说两条腿的人哪跑得过四条腿的马?步兵遇上就是一个死字。

瓦剌兵常一人双马甚至一人三马,长途奔袭,一夜跑几百里不在话下,真正的来去如风,让明朝十分头痛。

只要逿制瓦剌的骑兵,就能打败瓦剌了。

张仑很快有了想法,提笔蘸墨,“唰唰唰”在纸上写了起来。

他有原主的记忆,会用毛笔写字,写繁体字也没问题。他写的自然是这具身体写惯了的繁体字。正下笔如有神时,只觉一股杀气悄然袭来,他抬头一看,朱勇面无表情站在案头,低头看他的试卷呢。

张仑后背一凉,思路断了。

“继续写。”

“公爷……”你别站我这行么?张仑苦笑:“你在这里,我写不出来。”

“嗯?”朱勇瞪眼,杀气弥漫。

袁瑄手一颤,手里的毛笔没握住,掉在纸上,留下一滩墨汁。薛翰手腕一抖,竖变成弯弯曲曲的蝌蚪。其余纨绔无一不出状况。人人望向张仑案头方向,目露钦佩之意。

敢这么和成国公说话,不说空前,也算绝后了。

张仑把笔搁在笔架山上,无奈道:“小子胆子小,你老这么一吓,小子胆汁都吓出来了,哪写得了字?”

开玩笑,俺连高考都经历过,还怕你这小小校阅?可你满身杀气往我这儿一站,我真的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啊。

“他会不会立即叫人把张仑拖出去斩首示众?”袁瑄小心肝扑通扑通跳,有那么一刹那甚至觉得,其实张仑没那么怂,起码借他一个熊胆,他也不敢顶撞朱勇。

“这是找死啊。”薛翰有些怜悯地想,就算欠一屁股债也不该用这种方式寻死嘛。

其余纨绔则看张仑如看死人。他们这么想是有原因的,据说有一次,朱勇领兵出征,有一位侯爷想让长孙到军中镀金,硬是想法子让长孙到朱勇帐中听用。

朱勇击鼓升帐时,这位长孙睡过头了,晚到那么十息,朱勇不顾众将求情,当场斩首,大好头颅挂在旗杆上。

侯爷得知消息当场吐血晕死过去,醒来后到宫中哭诉。当时成祖健在,好言抚慰一番,此事就此作罢。

从此后,勋贵们再也不敢送子侄到朱勇帐中听调。

张仑不清楚这段历史,见众纨绔神色有异,朝他们笑了笑。

“白痴。”

“没救了。”

就在众纨绔以为张仑必死无疑时,朱勇迈步了。

他迈步了!

袁瑄伸手捂住胸口,和西子捧心有得一拼,张仑要血溅当场了吗?一想到张仑的头颅挂在亲军府的旗杆上,他就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什么东西直冲喉咙。

“呯”的一声,有人打翻砚台,墨汁倒了一地。

朱勇继续迈步,快到打翻砚台那位的位子旁,那位大概吓得狠了,不知怎么弄翻椅子,连人带椅翻倒在地,发出“呯”的一声巨响。

接着,好象无形中谁触碰到开关,“呯呯”声响个不停,地上多了十多二十个砚台,以及无数枝毛笔,洁净的地板上更是惨不忍睹,不能看了。

张仑目瞪口呆,然后就见那位翻倒在地的纨绔手脚并用狼狈万分从地上爬起来。

众纨绔回过神,发现朱勇不知什么时候大马金刀坐在主考官的位子上,一双虎目扫视全场,不,确切地说,是注视地上一滩滩墨汁,一个个打翻的砚台。

张仑转动脖颈,扫了考场一圈,无声自语:“干嘛啊这是?”

“别东张西望。”朱勇道。

袁瑄死死捂住嘴才没有惊叫,刚才他以为朱勇要叫人拖张仑出去斩了呢。

张仑应了一声:“哦。”不再望来望去,重新提起毛笔写了起来。

这就没事了?袁瑄不敢相信。众纨绔同样不敢相信。

面面相觑中,薛翰第一个叫书吏进来换砚台毛笔,众纨绔见朱勇没有制止,也让书吏重新换上。一番忙乱后,考试继续。

这个张仑事真多啊。众纨绔无声感概,有人觉得他命大,也有人揣测,是不是朱勇府里有喜事,今天不方便杀人,才留张仑一条小命?

张仑重新捋了捋思路,就着刚才的论点写了下去,这次一气呵成,写完想了想,在试卷末尾画了两张简笔画。

这是他觉得作为一个后人应该写出来上达天听的内容,至于能不能考上,反在其次,哪怕没被录取,回去苦读一年,明年再考就是。

第8章 救星

张仑放下毛笔,细读一遍,没什么纰漏,便交卷了。

袁瑄纸上滩了墨汁,只好要来纸张重写,加上自己吓自己,好半天才平息心情,这会儿还写没一半,见张仑交卷,震惊得无法形容。

纨绔们大多弄脏纸张重写,见张仑起身交卷,表情和袁瑄并无二致,倒是薛翰若有所思。

朱勇接过卷子,越过先前看过的,从半中间开始看起,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看到最后那两张简笔画,对亲随道:“叫他回来。”

亲随匆匆追了出去。

肯定写了什么惹恼成国公的话了。袁瑄一厢情愿地想着,蘸满墨的毛笔一不小心又在纸上滴下一大滴墨汁,只好叫书吏再取一张纸来,再抄一遍。

张仑真是害人不浅。他恨恨地想着,又写错了一个字,只好再喊书吏取纸。这下,不要说众纨绔,就是薛翰都对他侧目了。

日头升到正空,照得院子好生耀眼。张仑闭了闭眼,让眼睛习惯阳光,就听耳边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阿仑,你考得怎样?”

徐永宁一直在廊下等候,见张仑第一个出来,有些担心,道:“考得不好也不要紧,只要你参加,令曾祖父定然看在眼里。”

一向实话实说的徐永宁说出这样的安慰话,真是难为他了。张仑心头微暖,道:“我也不知道考得好不好,但我写了想写的话。”

何以北伐?不外乎兵器粮草军队。

这时候讲怀柔政策,说只要瓦剌人肯投降,明朝就帮他们盖房子,无条件资助,每年拨粮食若干,全是笑话。人家心心念念要恢复祖上荣光,要打到北、京城,一统明朝的大好河山呢。

粮草就不说了,张仑完全不清楚有几座粮仓,每座粮仓存粮多少,更不清楚大明朝每年的粮食产量,没有掌握第一手资料,哪能给什么建议?

只能从武器入手了。

明朝自朱重八始创神枪营至今,神枪营一直是三大营之一,地位超然。可见朝廷重视火器,只是现在所用的火绳枪须人工点火,一旦操作不当或是使用稍久便炸膛,说到底,铜制的枪管无法支撑连续发射产生的高温。

需要解决的无非两点,一是自动点火装置,一是枪管的炸膛问题。

张仑在试卷中详述火绳枪、遂发枪和左轮手枪的区别、制作用料以及作用,因遂发枪和左轮手枪几百年后才面世,又画图加以说明。

张仑想,哪怕现在技术条件不允许,无法制作遂发枪和左轮手枪,但如果皇帝有心发展军备,自会组织人手进行研发,以能工巧匠们的联明才智,或者几年后能把遂发枪研发出来也未可知。

至于瓦剌骑兵来去如飞,子弹难以打中的难题,并不难解决。埋伏,挖坑,绊马索,木桩等等工具都能阻止飞驰的骑兵,而且骑兵前锋一旦被阻,后队收势不及,自相踩踏伤亡必然惨重。

张仑在试卷中论述了这一点,不过他相信以皇帝的智商,不用他多说,自然明白。

他从现代人的角度答题,难保合皇帝和朱勇的意,所以并没有把握能考上。不过,总算借着试卷把想说的话写出来了。

徐永宁没问试题是什么,更没问他怎么答,道:“天色不早,我们先回府。”

穿过来后一直闷在定国公府那个小院子里,可把张仑闷坏了。他笑道:“不如你作东,我们找家酒楼喝两盅。”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庆祝考出好成绩的话就没必要说了。

徐永宁道:“好。”

两人并肩走出亲军府大门,等小厮牵马过来的当口,斜对面哗啦啦脚步声响,几十个身着家丁护院服饰的青年手持棍棒冲了过来,把张仑和徐永宁团团围住。

徐永宁语气平淡道:“我看到徐鹏举被架出去。”

张仑笑道:“你没叫人?”

他要考试分不了身,徐永宁可一直在廊下等候,出来叫个人去府里喊一声,叫一两百人过来打群架不难吧?

徐永宁道:“没有。我没看到他叫人。”

“你应该出来看的嘛。”张仑埋怨。

“嗯,我疏忽了。”

两人说话,护院们分开一道缺口,一个锦衣少年手摇折扇,神态潇洒走进来,在两人面前站住,正是徐鹏举。他先对徐永宁道:“别掺和。”

徐永宁道:“不行。”

“你要是掺和,挨了打,那是自找。”徐鹏举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推脱责任。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两家毕竟同一个祖先,这还没出五服呢,他真要把徐永宁打了,伯公再疼他也会恼的。他事先提醒就不同了,到时长辈们责怪,完全可以把责任推在徐永宁身上。

身为勋贵子弟,从小耳濡目染机谋权变,要看不清这点利害关系,那就是傻了。

徐永宁道:“你带了多少人?”

徐鹏举得意地张开右手,比了又比,道:“五十。”

魏国公世居南、京,京城只有别府,日常府中有七八十个家丁护院,这不,他把年轻力壮能打架的全喊来了。

“五十啊。”徐鹏举扫了扫那些目露凶光瞪张仑的护院一眼,道:“我带了四个护卫,怕是不够打。你等会啊。”

张仑见他返身走进亲军府大门,不知他要干嘛。

徐鹏举是个你说他就听的主吗?显然不是。徐永宁一走开,他手一挥,喝道:“给我打,狠狠地打。”

众护院答应一声,手举棍棒奋勇向前。

跑?跑不掉。抱头蹲地?大概率会被打死。张仑这下真急了,虽说他想回现代,但也不是这么回法嘛。

危急当口,亲随急步从亲军府出来,一眼见台阶下被围在中间快被乱棍打死的张仑,喜道:“张公子,公爷有请,快随我回去吧。”

说话才发现情况不对,“咦”了一声,道:“徐公子,你这是?”

救星在眼前,张仑岂有放过的道理,大叫:“我这就去。”转头对徐鹏举道:“还不滚?”

亲随几步下了台阶,护院不敢拦,他进到圈中,朝张仑行礼,再次道:“张公子,公爷有请。”

第9章 挨军棍

“公爷有请?”

徐鹏举冷笑道:“你是徐永宁搬来的救兵吧?以为这样就能糊弄本公子?哼,成国公眼里不揉沙子,你收受徐永宁好处的事,本公子定要禀报成国公。”

亲随道:“徐公子,确实是公爷有请,你若不信,小的也没办法。”

张仑不知道朱勇找他做什么,但救星就在眼前,断无错过的道理。他不怀好意道:“你不信一起去啊,说不定能当场揭穿某些人的把戏呢。”

“你以为我不敢?”徐鹏举冷哼,斜睨张仑一眼,当先迈步。护院们识相地退到斜对面。这里可是亲军府,等闲人岂能在这里久留?

三人在大门口遇到徐永宁带五六个身着五军都督府校尉服饰的青年急步而来,见张仑没事,徐鹏举一步不离跟着他,徐永宁不知道什么情况,奇道:“这是?”

张仑道:“成国公让我过去一趟。”

徐鹏举感觉到不对,转身要走,张仑眼明手快,一把拉住,道:“哪里去?”让你滚你不滚,现在想溜,会不会太迟了?

徐鹏举用力甩开张仑的手,道:“关你什么事?”

“你在亲军府门前聚众行凶,行凶的对象是我,你说关不关我事?走吧,咱们到成国公面前分说分说。”张仑说着示意徐永宁帮忙拉住他,别让罪魁祸首跑了。

徐永宁只带四个护卫,张仑被赶出府,除了小厮松香,一个护卫也无。他们可是贵公子,哪有赤膊上阵的道理?徐永宁在五军都督府任佥事,随朱勇一起来的,除了上过战场的亲随,还有五军都督府的校尉。他这是去找帮手了。

他想找几个身手好的帮手,以少敌多和徐鹏举放对,没想到徐鹏举恨张仑断他前程,非置张仑于死地不可。要不是亲随恰好赶到,张仑不死也得重伤。

匆促间,徐永宁没有了解到这么多细节,可他和张仑从小玩到大,深知张仑不会无事生非,他既要留下徐鹏举,自然有留下的道理。何况徐鹏举确实从府中调五十个护院围住张仑嘛,张仑并没有说谎。

徐鹏举被两人一人一边扯住胳膊,哪里走得脱,怒道:“拉拉扯扯成什么样子?”

“能不说得这么恶心吗?拉拉扯扯?你也配!”张仑说着推了他后背一下,道:“走。”

亲随在一旁看着,不置一词。

校阅没有科举那么严,反而有点像现代学校的期末考试,一人一案,朱勇是监考官,高坐上首。这时,他虎目大瞪,还在聚精会神地看张仑的卷子呢。

亲随进去禀报时,刚好襄城伯李隆的孙子李瑾起身交卷,朱勇示意他把卷子放下,对亲随道:“叫他进来。”

还在考试呢,成国公这么看重张仑?李瑾放慢脚步,和张仑擦肩而过时,听张仑道:“谢公爷救命之恩。”

救命?成国公什么时候救过张仑的命?两人有这份交情,张仑不考上都难。李瑾头脑有些混乱,差点撞到门框。别以为朱勇以铁面无私示人,那是对外,在谋求利益上头,都是勋贵,会不徇私?

救命之恩岂是儿戏?张仑背后可是英国公府,原来成国公卖了英国公这么一个人情。李瑾分神接下来的话就没听到,走出门见徐永宁和徐鹏举手牵手站在廊下,以为自己眼花了,凝神细看,可不是徐永宁紧紧牵着徐鹏举的手?

这世界疯了!李瑾脚步虚浮走出院子。

考场里,朱勇道:“老夫何时救过你的命?”

张仑朗声道:“小子刚出亲军府就被徐鹏举带五十人围住,要不是公爷见召,小子就被他乱棒打死了。”

还在奋笔疾书的纨绔们表情各异,纷纷停笔望向前边那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徐鹏举带人堵在亲军府外?嗯,这是他会干的事。袁瑄感到庆幸,幸好自己还在考试,没掺和这事,要不然就糟糕了。

有点胡闹啊,怎么能在亲军府门前打他呢?薛翰觉得徐鹏举过分了,怎么说也不能带五十人打他呀,万一有手上没轻没重的怎么办?教训他可以,真把他打死了怎么向英国公交代?

有觉得徐鹏举笨的,你要打他,什么地方不可以,非得在亲军府门前?这地方太敏感,一不小心会出大事。何况成国公还在这儿呢,这不,张仑一进来就告状了。

有觉得张仑奸诈的,你小子毫发无伤就算了,还来告状,要不要脸?

也有觉得徐鹏举没用的,这样都没弄死他,岂不是废物?

更有觉得张仑命大的,五十人啊,一人一拳,张仑这小身板能挨得住?他是怎么从五十人的群殴中活下来的?

张仑说朱勇叫他是救了他,有纨绔就钻牛角尖了,在亲随赶到之前,他挨了多少拳脚?没撑到亲随到场,朱勇想救他也没用。

朱勇扫了一眼考场,纨绔们赶紧低头继续写,或是低头作继续写状。见纨绔们老老实实写字,朱勇才收回视线,白眉一竖,问亲随:“他所言可属实?”

“回都督,张公子所言属实。”

“叫徐鹏举回来,杖十,押回府中,待老夫修书一封告知魏国公再说。”

杖十!袁瑄的毛笔又掉纸上了。军杖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棍子下去,屁股开花不说,命也去了半条。徐鹏举挨十下,能不能活着见到他伯公的信还两说呢。

亲随应命,立时便有两个校尉架起徐鹏举,不由分说把他按在长条凳上,脱下他雪白的纨裤。

校尉动作太迅速,徐鹏举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直到屁股凉嗖嗖的,才意识到朱勇刚才说了什么,惊慌之下痛哭流涕:“公爷,饶命啊!”

校尉哪去管他,高高举起军棍,狠狠落下,棍子击在白花花的屁股上发出清脆的“啪啪”声,伴随徐鹏举的惨叫,顿时让人有亲军府如地狱,阴风阵阵之感。

徐永宁别过脸不忍看。

要不是朱勇的亲随刚好赶到,自己的下场比徐鹏举惨多了。张仑只当没听到徐鹏举的惨叫,道:“公爷唤小子过来,有什么吩咐么?”

你老肯定不会为了救我,特地让人追出来,哪怕知道有人要打死我。张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第10章 结仇

朱勇道:“卷子是你写的?”

“是。”我是考生,你是监考,当场写,当场交,还用得着问么?张仑腹诽,表面恭敬应是,一点挑不出错。

朱勇吩咐亲随:“带他去厢房等候,待校阅完再说。”

被徐鹏举的惨叫声吓得心胆俱裂的袁瑄高兴坏了,你小子试卷胡说八道什么,以致成国公暴怒之下要慢慢收拾你?比起掉脑袋,头颅挂在旗杆上,屁股开花算是好的了。袁瑄希望徐鹏举能撑住,两人一起亲临现场观赏张仑挂在旗杆上的头颅。

还在作题的纨绔大多觉得这次张仑一定完蛋了。徐鹏举在亲军府门前聚众斗殴,挨十军棍那是该的,跟张仑一毛钱关系没有。朱勇特地留下张仑,可不是十军棍能完事的,自古到今文军狱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次。

张仑感觉到纨绔们如看死人的目光,多少明白怎么回事,不仅不担心,反而挺了挺胸,颇有睥睨众生的意思。

他这是嫌死得不够快啊……众纨绔无语了。

死到临头还自以为是,也没谁了……袁瑄恨恨地想。

英国公不会见死不救……薛翰默默想着,把笔搁在笔架山上,起身交卷。他写好了。

亲随道:“张公子随我来。”在前引路。

张仑随亲随出考场,在门口遇到徐永宁,关切地道:“没事吧?”耳边惨叫声啪啪声不断,由不得他不担心。

张仑轻声道:“应该没有大碍。”

他只是给身为军人的朱勇打开一扇窗,让他看到几百年后的热兵器,就算朱勇是冷兵器的狂热拥护者,不相信他提及的遂发枪和左轮手枪,最多训斥他一顿,不至于杖打。这点自信张仑还是有的。

徐永宁轻轻颌首,跟在张仑身后,亲随并不阻止。

亲随带张仑到厢房坐下,看都没看徐永宁,就这么走了。

小小的厢房中只有四只官帽椅两两相对,再无其他东西。张仑和徐永宁一起走出厢房,站在廊下,并无人阻止,可见张仑是自由的,徐永宁真正放心了。

薛翰交卷后没有离去,先让小厮回府取祖父阳武侯的名贴去请太医,再去看徐鹏举。

十棍下来,徐鹏举屁股后背血肉模糊,人已经晕死过去。校尉行完刑丢下他,他的小厮抱着他的头哭天抹泪呢。

打得真狠啊。薛翰倒抽一口冷气,想看他的伤势,轻轻牵动他的衣角,徐鹏举身体下意识颤抖,再看他,眼睛紧闭,人还晕着呢。

薛翰不敢擅专,来到考场门口行礼请示:“公爷,可否让小子送徐鹏举回府?”万一你要留下他,我自作主张送他回去,恐怕挨打的就是我了。

朱勇眼望考场,右手随意挥了挥。

薛翰猜测他这是同意了,又行了一礼,退回徐鹏举身边,让徐鹏举的护卫去抬软榻。

徐鹏举带了七八个护卫过来,这些人并没有参与到围殴张仑之中,这时分出四人飞马回府抬软榻准备药物,另外四人站成一排,在徐鹏举身前警戒,却是预防考完试出来的纨绔围观。

挨军棍就够丢人了,再被围观,徐鹏举醒来后怕是要一头撞死了。

张仑和徐永宁远远地看着薛翰忙活。徐永宁叹道:“这个仇,怕是结下了。”还结得十分结实。

张仑脑中有徐家恩怨的记忆,默然一息,道:“不会连累你吧?”怎么说也是五服内的族人,这一代的魏国公徐显宗和定国公徐显忠还是堂兄弟,徐鹏举挨军棍,徐永宁在场没有求情,怕是会受责。

徐永宁轻轻摇头,没有说话。

张仑心中感动,道:“你今天不应该来。”

如果徐永宁不请假陪他过来,便不会受牵连。

徐永宁道:“最多罚跪。”

徐家家教甚严,他是嫡长子,为诸弟表率,父亲对他更严三分,一旦做错事,便得在院中罚跪。

定国公府惩罚子弟的办法,张仑知之甚详,曾一度觉得,徐永宁这性子是他爹管教太严所致。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仑只好点了点头。

不断有纨绔交卷出来。护卫们挡在前头,薛翰又对望过来的视线充满敌意,纨绔们大多脚步不停地去了。

只有袁瑄稍微迟疑后走了过来,道:“他,怎样?”

他、徐鹏举、薛翰三人是死党。徐鹏举此次到京,不仅为参加校阅,更为和他俩聚一聚。当然了,徐家门庭显赫,徐鹏举又是这一代的独苗,若没有意外,很多年后可能袭爵,因而三人以他为首。

现在老大被打,袁瑄有点无所适从。

薛翰示意护卫让开,让袁瑄看徐鹏举的惨状。

“嗞——”袁瑄连退两步。

薛翰转头望向远处廊下并肩站着的两个少年,离得有点远,可他目力极好,还是看清那张讨厌的脸,以及那张脸上的五官。以前是看不起,现在是厌恶到极点,只想把那张脸锤烂。

袁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惊道:“怎么没受刑?”随即恍然:“难怪没听到惨叫声。”

廊下的两人感觉到这边仇恨的视线,张仑道:“我不方便再住到你府上吧?”

徐显宗在南京。这时代交通不便,哪怕八百里加急,信送到南京,没有皇帝旨意他也来不了。阳武侯和广平侯就不同了,人就在北、京,恐怕这时已经在亲军府外等他呢。好死不死的,他又被赶出府。

张仑突然觉得后背凉嗖嗖的,不会一出亲军府就被两老头绑了吧?不知曾祖父英国公张辅会不会见死不救?

“阿宁,松香呢?”

徐永宁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微微颌首,迈脚走向大门口,路过徐鹏举那儿时,跟那儿什么都没有似的,就这么坦然过去了。

又等了一会儿,朱勇迈着四方步过来,路过张仑时,看了他一眼,入厢房坐下。

见他过来,张仑赶紧行礼,待他入内坐下,赶紧跟进去,在下首垂手而立。

“你卷上所说的遂发枪和左轮手枪,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朱勇虎目一眨不眨盯着张仑,只要发现张仑说谎,马上叫人拖出去杖责。

第11章 这就要进宫了?

要怎么说?

说自己从五百多后穿越过来,那个时代原子弹和航空母舰才是王道,左轮手枪弱爆了,遂发枪早被淘汰?

还是说,自己梦游太虚,遇到某神仙,说俺老张家祖上积德,特地给这两样东西,方便俺七年后救驾立功?

真要这样说,被当成疯子还是轻的,大概率得步徐鹏举后尘,来个屁股开花。

张仑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怎么就一时头脑发热,论述起后代的枪支了呢?还生怕朱勇不清楚,画了图。现在怎么自圆其说?

“说!”朱勇舌绽春雷,震得张仑耳膜嗡嗡响。

“公爷,小子要说在古籍看到的,你老信不信?”张仑苦笑,只觉屁股痒痒,十军棍是免不了了。

“古籍?拿来。”朱勇可不好糊弄,你说在古籍看到,那就让我看看古籍上怎么写的吧。

“在英国公府。我这不是被赶出来了吗?”张仑两手一摊,无奈道。

朱勇派人到英国公府取书,立马穿梆,到时还是少不了一顿打。唉,要知道今天会屁股开花,肯定提前垫两片铁片。张仑暗暗叹息。

朱勇叫过亲随,道:“你去英国公府取一本古籍,叫什么?”最后一句话问张仑。

张仑平时不爱读书,天天在院子里种花,哪知道府里有什么古籍?随口编道:“书很旧了,书名叫《论兵器》。”

亲随领命去了。

朱勇不说话,只管翻来覆去地看张仑的试卷,越看越爱不释手,若真有这样的武器,那简直是神器啊,不说两种,只要有一种,定能灭了瓦剌。

朱勇百战沙场,见识何止高张仑百倍,就张仑试卷中论述的阻瓦剌骑兵的办法,在他眼里太小儿科了。

目前双方远程都以弓弩为主,可箭受风力的影响很大,只要风稍大,准头就差了,若是处下风位,射出的箭不飞回来就算不错了,伤敌就是笑话。

敌我双方的箭术,瓦剌军比明军高明很多,特别是骑射之术,不说百发百中,也有一半以上的概率。明军就做不到了。

照张仑试卷上所写,弹丸是铅制,面积很小,速度很快,想必受风向的影响很小。如果真能制成,用以克制瓦剌的骑射之术,岂不是胜券在握?

朱勇越想越觉得看到制胜的希望。

张仑垂手站着,不时瞟他一眼,见他眼睛越来越亮,到最后眉飞色舞,和刚才判若两人。这是走火入魔吗?张仑腹诽,转头朝外张望,只见几个护卫抬来一张软榻,将徐鹏举抬上去,给他盖上被子,很快离去。

薛翰和袁瑄跟在后面,一块儿走了。

徐鹏举身体强壮,十军棍打不死他,将养一段时间又活蹦乱跳。不过这次吃这么大亏,怕是无法调解了。张仑一点内疚的意思都没有,也不怎么担心,论出身,大家都门庭显赫,论在族中的地位,他是嫡系,徐鹏举不是,徐承宗还健在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老来得子,爵位跟徐鹏举再没有一毛钱关系。

真要这样,徐鹏举不过是旁支,怕他何来?

张仑更担心阳武侯薛诜和广平侯袁祯守在外面,自己出去,成了自投罗网。他胡思乱想中,徐永宁回来了,站在不远处和他比了比手势,意思是已经让松香去搬救兵了。

但愿松香把能把祖父张懋叫来。曾祖父张辅张仑是不敢想了,张懋能出面他就有救了。

时间变得很慢,张仑渐渐觉得双腿麻木,连后背都僵直了。这样不行啊,想逃跑都跑不了。就在他想借尿遁时,亲随回来了,行礼道:“公爷,英国公听说小的要取古籍,命小的带话。英国公言道:‘古籍乃敝府传家之宝,等闲不示于人,成国公想看,请谕即可。’”

请谕即是皇帝发话。

我家的传家宝不给外人看,要看让皇帝发话。

这就没法玩了。

朱勇“嗯?!”了一声,道:“有需要老夫会请旨。”没有非看不可的意思。

这就过关了?张仑惊喜,强忍才没有露出笑容,而是老老实实行礼道:“公爷还有何话相询?”没有问题我就回去了。

朱勇道:“随老夫进宫吧。”

“啥?”张仑差点失态,你让我进宫,是要去故宫,哦不,皇宫吗?

“如此神器,不可不呈陛下一观。或者陛下有话问你也未可知。”朱勇说着起身,迈着四方步出了厢房。

张仑呆在原地,有可能见皇帝?我还没做好思想准备啊。

亲随道:“张公子,请吧。”

张仑出了厢房,对等在院子角落的徐永宁道:“成国公要带我进宫,你先回去吧。”

“什么?”徐永宁大吃一惊,道:“你写了什么?”

“回去再说。哦,我不回去了,省得给你惹麻烦。”张仑说着急急忙忙走了,不能让朱勇久等啊,这位爷杀气太重了,让他等的后果太可怕。

徐永宁追出来道:“不怕。”

最多受父亲责罚一顿,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相信父亲不会因为这件事赶张仑出府,就算父亲真不让张仑住在府中,最多他陪张仑离开定国公府,没什么好怕的。

张仑转身朝他点点头,出了亲军府大门,翻身上马,跟在朱勇马后一起去皇宫。

朱勇带了几十人,很是威风。行人见到一行人骑马而来,远远地避在路旁,他们也很有分寸,并不纵马,转角处反而放缓马速。

京城繁华自不待言。越走行人越少,直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出现在前方。

这就是紫禁城了。后世它叫故宫。

阳光照在琉璃瓦上,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得张仑张不开眼睛。皇宫还是那座皇宫,却和前世熙熙攘攘人挤人不同,它昭示着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皇室的尊贵,让人不敢直视。

皇宫对张仑的视觉冲激太大了,在哪儿下马,马匹交给谁,在哪儿等,他都没注意,只是浑浑噩噩跟在朱勇身后,直到朱勇停步回头道:“你在这里等。”

这里是哪里?不知道。张仑茫然应了一声,目送朱勇迈着四方步远去。

第12章 少年皇帝

乾清宫偏殿厚重精美的大门虚掩,廊下两个小太监半佝偻着腰站在柱边,眼睛不时瞄一眼门口,心里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混不到王先生这么高的地位了。

偏殿里,朱祁镇坐在几案后,面前一摞高高的奏折。他今年十六岁,已登基七年,朝政大多由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处理,不过在用印前,他会看奏章,若是对大臣们的票拟有疑虑不解之处,会宣大臣们觐见。

在他下首几案,坐一个白面无须五十出头的老者,此人正是遗臭万年的死太监王振。王振是掌印太监,但凡朱祁镇觉得没问题的奏章,都由他用印。

朱祁镇看了半天奏章,有些乏了,伸了个懒腰,道:“王先生,今天就到这里吧。”意思是剩下的奏章今天不看了。

王振正色道:“陛下不可偷懒,须勤向阁老们学习政务才是。”

先帝驾崩前任命五位托孤大臣辅政。这五位是善谋善断口才好的三杨,以及资深间谍大佬胡荧,军方大佬张辅,日常政务由三扬处理,朱祁镇看批好的奏章,目的是向他们学习政务。

朱祁镇苦着脸道:“朕饿了,吃两块点心再看吧。”

王振没再说什么,吩咐门外侍候的小太监进茶和点心。

“给王先生来一份。”每当这时候,朱祁镇总不忘交待一声,小太监也习惯了,应声退下,很快两份一模一样的茶和点心摆上两人的几案。

就在两人吃点心时,朱勇来了。

“宣。”朱祁镇道。

朱勇踏着四方步进来,朝朱祁镇行礼:“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赐坐。”朱祁镇和颜悦色道:“卿今天校阅,可有出众者?”

朱勇奉旨校阅,直到这时才来复旨,可见用心为国择才。朱祁镇还是信得过他的。

朱勇看了一眼端坐下首纹风不动的王振一眼,谢过皇帝赐坐,在右侧的椅子坐了,道:“今天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写了这样一份卷子,臣不敢擅专,请陛下过目。”说着把带来的卷子呈上。

本来应该由随侍在侧的王振接过卷子,转呈朱祁镇,但王振坐着没动,小太监又在殿外,朱勇只好起身紧走几步,把卷子放在朱祁镇的几案上。

朱祁镇边打开卷子边道:“什么卷子如此要紧?”

王振也很好奇,转头望了过来,道:“成国公不妨说说。”

朱勇深深看了王振一眼,对朱祁镇道:“陛下看了便知。”

朱祁镇没再说什么,低头看了起来,越看越是眉飞色舞,看不到一半,便抬头对朱勇道:“卿以为,此法行得通否?”

朱勇道:“臣不知,不过臣把校阅者带来了,现在宫外候旨。”

“嗯?快宣。”朱祁镇忙道。

王振不满地瞪了朱勇一眼,扬声道:“宣……我说成国公,此人叫什么呀。”别以为你上过战场就瞧不起王某,说不定王某也有机会统军呢,到时你这老货还得听从王某号令。

朱勇道:“此人姓张名仑,是英国公的曾孙。去年参加校阅得了末次,今次有这样的见识,臣大为惊奇,询问他所述是否真实。他说,在府中所藏古藉看到这两样利器的论述,臣派人去英国公府索取古藉,英国公言道,须有陛下口谕。”

“英国公府上藏有此等奇书?”朱祁镇惊奇极了,道:“快宣张仑进来,朕要见他。”

王振尖细的嗓音响起:“宣,张仑觐见。”

张仑站在巍峨高大的门旁,周围静悄悄的,半点声息也无。他站了一会儿,有些无聊,便蹲下来,掐汉白玉柱旁一株小草的草心玩儿,一边回忆前世来这儿游玩的情景,那时身边有两个要好的同学,说说笑笑多热闹啊。

一个七八岁的小太监喘着粗气跑到他面前,道:“你叫张仑吗?快走,陛下宣。”

要见皇帝了?还是活的!张仑来不及说什么,连忙跟小太监往里走,走了很久,来到一座富丽堂煌的宫殿,小太监让他在这里等,自己进去禀报了。

“乾清宫?!”张仑目孔缩了一下,这个地方五百多年后他来过,当时大殿正中挂有一块牌匾,上面四个大字“正大光明”,游客不能进去,从门口望进去,金碧辉煌又有些陈旧。

小太监快步出来,在他面前站定,小声道:“快进去吧。”

“哦。”张仑有些恍惚,没注意小太监朝哪边走,应了一声,下意识朝正殿大门走去。

“喂喂喂,回来。”小太监在后面小声喊,待张仑茫然回头,指指侧殿,道:“陛下在这里。”

见张仑转身朝偏殿走,小太监无声吐槽:“你以为你是阁老们么?居然去正殿。”

正殿是皇帝在节日召见大臣或是接见外宾的所在,平时在偏殿召阁老们,像张仑这种勋贵子弟,能见一次皇帝,那是祖上恩荫,还敢想皇帝在正殿召见?不是做梦是什么?

张仑虽是历史系的学生,读过很多历史事件,却不懂觐见的礼仪。原主虽从小学习礼仪,但一个月没出过几次府门,哪有机会觐见皇帝?如果由张辅带他进宫,肯定会事先教导他,现在却是两眼一抹黑。

小太监进去禀报后没掩门,殿门洞开,张仑走到高高的门槛边,迈步进去之前先望了一眼,正中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据案而坐,应该就是朱祁镇了。

他端坐案后,低头看着什么。

只望了这么一眼,张仑一颗心便狂跳,跟天子面对面和在电视上看到影像果然大为不同。张仑停步深呼吸,先让心跳平息再迈步。

他在门口停留这么两息,朱勇和王振同时望了过来。

张仑朝朱勇微笑,朝王振点头,算打招呼,缓步走到距朱祁镇几案约一丈处停步行礼道:“参见陛下。”

他应该自称什么?臣?还是草民?

朱祁镇从试卷中抬头,看了躬身行礼的张仑一眼,道:“你能制作这两样利器么?”

他的声音很温和。张仑放松少许,想起史书对这位皇帝的评价,有仁俭爱民之词,对王振、石亨等人宠信有加,真正把他们当师当友,却受他们蒙弊利用,不免有些同情他,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第13章 名列第一

“臣不能。

枪支是精密仪器,每一个部件都必须严丝合缝才能保证正常射击,能制作出这两样利器的只有能工巧匠。”张仑道。

“只有能工巧匠才能制作?”朱祁镇望向王振,道:“将作监的匠人能制作么?”

将作监为二十四监之一,掌管宫室建筑、金玉珠翠犀象器皿的制作、绫罗绸缎的刺绣以及各种珍奇器皿的打造。说到底,就是负责修缮宫室,为皇帝制作赏玩的珍宝,为皇后嫔妃制作锦衣华服漂亮头饰的部门。

将作监汇集天下能工巧匠,分类极细,人数众多。张仑提到“能工巧匠”四字,朱祁镇马上想到这个部门。

王振心想,你没让我看英国公府的小子写的什么,我哪知道?如果是别人,皇帝问话不敢不答,他却没有这层顾虑,很干脆地道:“老奴不知。”

朱祁镇低头看着试卷末尾的简笔画,道:“制成就是这个样子么?”

朱勇虎目看向张仑,意思再明显不过,只有张仑知道啊。

“是。”张仑道:“陛下,这是火器,应该交由南镇抚司制造,陛下问马大人便知。”

如果不是原主记忆中火铳由南镇抚司制造,张仑不会这样说。没想到啊,锦衣卫居然负责制造维修火铳。

遂发枪比火铳先进很多,在火铳的基础上研发,问题应该不大。

“火器?你懂什么火器?”王振听到“火器”两字,眼眸猛地睁大。

原来的锦衣卫指挥使是徐恭,王振为安插亲信马顺,多次在朱祁镇面前无中生有中伤徐恭,最终顺利让马顺上位。马顺听话没错,整人也是一把好手,却对火铳一窍不通。

张仑道:“王公公,不说用作城防和水战的大碗口铳、盏铳和多管铳,咱今天只说单兵作战用的手铳。别的不说,手铳准头差,连续用没几次会炸膛,量重要的是使用时,要用火石点燃火线,操作十分不便。

遂发枪射击时不用手动点燃引线,只需扣动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重重击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操作起来简单很多。更有准头比火铳好,不会炸膛的优点。若是研发出来,将大大提高我军的作战能力。

至于左轮手枪,小子以为,更要复杂很多,怕是说了王公公也不明白,还是不说为好。”

你不是说我不懂火器吗?我就说你听得懂的,你听不懂的,我还懒得说呢。

王振很不高兴,板着脸道:“无稽之谈。”

“不是无稽之谈。”朱勇道:“火铳确实需要点燃引线才能发射。张仑,你怎么知道?”

火铳由南镇抚司制造,每一把都登记造册,神枪营军士才能领用,像张仑这种勋贵子弟,大多只听其名,没有看过实物。他们出入有护卫,也不用碰这种危险品。

又是一个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朱勇太难缠了。张仑腹诽,略一思索,道:“小子对火器有些兴趣,从古藉上看到这两种利器后,曾打听过。”

至于谁告诉我的,就不必说了。

朱勇道:“陛下,这两种利器怎么制作,需费时多久才能制作成功,可着兵仗局、南镇抚司慢慢研究。臣以为,张仑这份卷子应列头名,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不可。”王振道:“陛下没阅过所有卷子,如何确定这份卷子出众?”

“老夫奉旨校阅,阅过所有卷子。”朱勇强硬回应。

“好了好了,两位不要争执。”朱祁镇一副和事佬的口气道:“既然朱卿说此卷当列为第一,那就列为第一好了。不知还有哪些卷子入选?”

入选者赐金腰带,是荣耀的象征。勋贵子弟含着金钥匙出世,一出生便要什么有什么,只有这金腰带需要靠自己实力去争取,因而获得者大多在重要场合系在腰上显摆。

朱勇摇头道:“没有了。”

每年校阅入围者本就少,今年的试题又难了些,以致没有第二人入选。

朱祁镇难掩失望道:“没有了?”去年还有四人入选呢,怎么今年只有一人?

王振冷笑道:“成国公不会徇私吧?陛下对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寄予厚望,你可别让陛下失望。”

朱祁镇稳定西南,唯一挂心的便是瓦剌,勋贵子弟有才学者,当重用。

朱勇虎目圆瞪,掷地有声道:“老夫愿以颈上人头担保。”

“朕信得过老国公。”朱祁镇忙道:“既然只有一人入选,着充入锦衣卫为小旗吧。”

小旗?一入锦衣卫便是从七品的小旗,岂不便宜这小子?王振提醒道:“陛下,可为校尉。”

锦衣卫最低的职务有三:将军、校尉、力士,一般是身家清白的良家子担任,勋贵子弟一般从小旗做起。去年徐永宁通过校阅,进入五军都督府,担任从七品佥事。同是从七品,只不过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的官职不同。

朱祁镇的任命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王振心眼小,性格偏激,恼张仑存心让马顺出丑,故意整他。

朱勇正要说校尉级别太低,就听朱祁镇道:“为小旗,在宫中轮值吧。”

在宫中轮值,总好过在南镇抚司研究遂发枪,又枯燥又危险。张仑松了口气,赶紧行礼谢恩:“谢陛下。”

朱祁镇笑道:“没事多看古藉,有什么新发现再告诉朕。”

“臣想借张仑所说古藉一观,请陛下恩准。”就是朱祁镇不提,朱勇也要提,他实在好奇这本古藉还论述哪些兵器,没听书名就叫《论兵器》吗?

他怎么还记得这事?张仑后背出了一层薄汗,要是朱祁镇说一句:“准。”他上哪找给朱勇看?

朱祁镇扫了一眼几案上的试卷,轻笑道:“想必此书十分重要,英国公才会秘不示人。只要研究出遂发枪朕便满足了,倒不一定非看此书不可。”竟是十分体贴张辅有好东西不愿和人分享的心情。

张仑诚恳道:“谢陛下。”

真是好皇帝,一句话省掉我多少麻烦。

“去吧。”朱祁镇道。

“?”张仑一脑门问号,不是说赏赐金腰带吗?怎么没赏赐就赶我走?

第14章 意外

张仑走出偏殿,明媚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这就见皇帝了?他有些恍惚。

小太监过来道:“张公子,我引你出去。”

“多谢。”

张仑说完见小太监站着没动,脑中灵光一闪,明白这时候应该做什么,可他身上没有半个铜板,连腰间压袍角用的玉佩都输掉了,拿得出什么东西给小太监?腰带倒是缀有碎玉,难不成解下腰带给他?

“公公,我出门忘记带荷包,下次进宫一并付谢银行不行?”张仑一副商量的语气道。

赏银还有赊帐的?小太监气得不轻,脸一沉,袖子一拂,转身走了。

偏殿门口还有一个小太监,看着眼前这一幕,笑弯了腰。

张仑两手一摊,无奈道:“又不是我不给,真的没钱嘛。”

小太监已走到廊下,听到张仑的话,气冲冲走回,道:“张公子是贵人,哪瞧得起我们这等低三下四的奴才?”

小太监本来低着头,佝偻着腰,这时猛然抬头,鼻梁上两颗饱满的黑痣映入张仑眼帘,张仑猝不及防,下意识退了一步。

小太监呛了张仑一句,再次甩袖走人。

不带我出去,我自己出去还不行吗?张仑苦笑转身,顺原路返回。

好在乾清路是后三宫之首,位于中轴线上,刚刚才走,加上前世和同学来过,算是走了两次。张仑不是路痴,依着记忆中的道路边走边看,眼看快到午门,正想加快脚步出宫,就见一名身着大红朝服,补子为仙鹤的官员慢悠悠走在前面。

张仑细想一遍,原主的记忆中,大红朝服仙鹤补子是内阁大臣的朝服。前面这位,是一位阁老。

他腰有点弯,从背影看,年龄不小。

会是谁呢?张仑猜测着。

勋贵和文官是两个集团,不说水火不容,也少有交集,追上这位官员看看是谁有些失礼倒在其次,主要是没有必要。

张仑放慢脚步,和那名官员保持距离。

前面就到金水桥,张仑不可避免地回忆前世和同学一起走过正中间那座桥的情景,感叹今世无缘走这座桥,只能走最外侧那座,就见那名官员突然倒下,不动了。

怎么回事?张仑停步。

那名官员倒下时侧躺,颌下雪白如霜的胡子在风中飘动,竟是上了年纪的老者。

他一把年纪了,不会因为心脑血管的疾病突然去世吧?张仑左右看看,周围哪有半个人影?他不再犹豫,快步过来,只见官员右手抚胸,不停喘气。

张仑没有急救经验,果断道:“大人,我这就扶你去太医院。”还是让专业的医生处理吧,太医院的大夫肯定医术高明,能救他。

幸好太医院离皇宫不远。

官员最近稍一走动便觉心悸,呼吸困难,有时还会咯血,皇帝听知他身体不适,准他在府中歇息,又令太医精心治理。但他放不下政务,上表谢过皇帝后,还是天天上朝,散朝后照旧到内阁处理政务。

刚才感到不适,想回府,没想走到这里,便支撑不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张仑,道:“有劳。”

眼前的少年剑眉星目,鼻直唇薄,十分英俊,只是他脑子变得不好使,一时竟想不起这人是谁。

张仑用力扶起他,把他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肩头,承担他大半重量,道:“你能走吗?”

官员觉得身体轻便很多,双腿不再如灌了铅,喘着粗气道:“能。”

张仑架着他慢慢走过金水桥,出了午门,辨明方向,朝太医院走去。看着不远,但是大半个人的重量在肩头,走不多一会儿,张仑就气喘吁吁了。

官员更是气喘如牛。

张仑担心他一口气上不来,人没了,道:“大人,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官员喘着粗气道:“不用。前面就到。”

不用他说,张仑也看到前面一座建筑,目测还有一两百丈的距离,看不清牌匾上的字。既然官员这么说,想必是太医院了。

好不容易来到太医院门口,两个门子见状飞跑过来,一人一边挽扶官员进去。张仑陡觉肩上一轻,才意识到浑身被汗湿透。官员看着瘦,还是挺沉的。

张仑揉了揉发酸的肩头,边往午门走,边思索来时马匹交给谁,在哪里。

…………

徐鹏举一睁开眼睛便嚎叫起来,嚎叫两声,便破口大骂张仑。张仑祖上是英国公,那是他惹不起的主,他只管骂张仑一人。

太医姓肖,是位中年男子,帮他敷好药,道:“公子无须担心,只需静养两月,就能下床了。”至于屁股上的伤疤,魏国公府应该有灵药消除,老夫就不多事了。

“张仑你不得好死。哎哟,疼死我了。还要养两个月?我说你会不会医治啊?”徐鹏举骂了几句张仑再搭话,只觉屁股疼得不像自己的了,由不得他不质疑肖太医的医术。

肖太医并不生气,让童子奉上药膏,道:“一天敷三次,每次敷药之前最好用井水清洗伤口。”

薛翰坐在床榻前的椅上,一直没有开口,不知在想什么,见童子递药膏过来,吩咐小厮接了,道:“多谢肖太医,请到外间用茶。”

肖太医点点头,朝外间走去,童子背起药箱,跟在他身后一起出门。

薛翰看了徐鹏举一眼,起身来到外间,道:“肖太医请坐。”

和肖太医分宾主坐下,小厮先端了茶来,又入内端一个朱红漆盘,上面放两锭五十两的银子。

“小小心意,还请肖太医笑纳。”薛翰道。请大夫当然得给诊金,像肖太医这种名医,诊金可不便宜,而且这人多在王室宗亲府上行走,等闲请不动他。

肖太医状似浑不在意地瞄了银子一眼,不用他吩咐,童儿接过放入药箱。

“敢问肖太医,鹏举的伤不碍事吧?”幸好行刑的不是锦衣卫,薛翰不知该不该庆幸。

肖太医道:“没伤到筋骨,放心。”

没伤到筋骨就好。薛翰道:“那为何需要将养两个月?”

肖太医笑笑道:“可是成国公下令棍责?”

老实在府里呆两个月,避一避成国公的风头吧。

第15章 这事没完

今天的事有点奇怪啊。袁瑄一遍遍回想张仑在亲军府的表现,从抬手给徐鹏举一拳,打得徐鹏举鼻血长流,到当面顶撞朱勇,朱勇还没脾气,最后得以参加校阅,第一个交卷。一幕幕透着诡异。

至于张仑没有被开除族谱,反而没什么好说,张辅子孙再多,也不可能不认嫡曾孙。这点徐鹏举同样清楚,他为何要空口白牙瞎说?

袁瑄瞟了眼躺在床上的徐鹏举,神色晦暗不明。

“你们找死啊!还不来本公子跟前侍候!”徐鹏举骂了半天,喉干舌燥嗓子冒烟,没人在旁边凑趣帮声也就算了,居然茶也没一口。

“来人,端茶。”袁瑄从窗边过来,朝门口吩咐一声,在床榻边坐了,道:“你心情不好,打他们一顿出气就是,何必气坏自己。”

“你说得没错。门外都有谁呀,拖下去,一人二十棍。”徐鹏举道。老子挨十棍,你们挨二十,不冤枉吧?

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里,徐鹏举狠狠道:“阿瑄,你代我写封信回南、京。今天这事,没完。”

“好。”袁瑄叫自己的小厮进来磨墨,徐鹏举口述,他执笔,信快写好时,薛翰送走肖太医,回来了。

“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袁翰道。这亏吃大了,不能这么算。

“张仑被留下,不知有没有受刑。我派人去打听了,等消息吧。”袁瑄道。成国公留下张仑要做什么?

徐鹏举捶了一下床榻,咬牙切齿道:“我们回来早了,没能亲眼见到姓张的小子挨军棍。”真遗憾啊。

三人正说着,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畏畏缩缩道:“回公子,成国公带张公子进宫了。”

“什么?”三人齐声道,中间夹杂着一声:“哎哟!”却是徐鹏举下意识想坐起,稍一动,碰到屁股的伤口,忍不住呼痛。

小厮低声再说一遍:“成国公带张公子进宫了。”

“你奶奶的胡说八道什么!”徐鹏举暴怒中抓起床边几案上的茶盏扔了过去,茶盏砸在小厮头上,半盏热茶洒了小厮一头一脸。

带进宫了!难道英国公暗中做了什么?袁瑄从张辅身上找原因。外间传张仑因父亲早丧,不受曾祖张辅、祖父张懋待见,才会被赶出府,袁瑄却不以为然,他和长兄袁祯非一母所生,长兄都对他疼爱有加,何况张仑是张辅嫡亲曾孙?

张辅老奸巨猾,或者另有深意也说不定。

别看张辅健在,张懋未曾袭爵,实际上勋贵世家最重传承,可不止看一代。

袁瑄心思转动间,阴侧侧道:“我这就回府。”

回府做什么,不用多说。

薛翰问徐鹏举:“可要我在这里陪你?”徐鹏举孤身在京城,府中尽是奴仆,薛翰因此有此一问。

“不用。信已八百里加急送出去,明后天就到,家祖自会为我出头。”徐鹏举冷笑道:“他不过是一个被赶出府的弃子,家祖一只手就能掐死他。”

人家没除族谱。袁瑄暗暗叹了口气,道:“那我先走了。”

薛翰叮嘱两句也告辞了,他要回府把今天的事禀告祖父。校阅成绩很重要,见驾更重要,张仑卷子中究竟写了什么,以致成国公主动带他进宫?

任何涉及皇帝的事,都是大事,他们是依附皇帝生存的勋贵。

…………

张仑找到马匹时已红日西斜,朱勇早就出宫,带护卫们回府了。

翻身上马,辨明方向,慢悠悠往亲军府走时,张仑为难了,回定国公府还是找家客栈歇脚?住客栈没钱,回定国公府怕是会给徐永宁惹麻烦。

果然没钱万万不能啊。

身为穿越者,居然被一文钱难倒,真是穿越界的耻辱。张仑自嘲,赚钱要紧,还是赶紧发明肥皂沐浴露之类的东西吧。

晃晃悠悠到亲军府门口,松香迎了上来,牵住张仑马区的辔头,喜道:“公子,你可回来了,担心死小的啦。”

听到松香熟悉的唠叨,张仑莫名觉得心安,笑笑道:“哭鼻子了吧?”

“嗯。”松香点头,手指红红的眼眶给张仑看:“徐公子挨军棍的时候,小的以为是公子,哭了。”

松香今年十三岁,搁在现代,还是需要父母接送的初中生呢。

张仑道:“你家公子会这么没用?”

这是说徐公子没用吧?松香笑嘻嘻道:“小的知道啊,这不是担心公子吗?公子,小的见徐公子被人抬回府,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也不知会不会半路死了。”

两人说得热闹,徐永宁缓步上前,道:“别胡说,哪里就死了。”

“是,徐小公爷。”松香应了一声,回头对张仑道:“公子,你没回来,小的以为你回定国公府了。徐小公爷说,小的在这里,公子一定会回来。公子是特地来寻小的吗?”

张仑随朱勇进宫时,松香被朱勇的护卫隔在外头,进不来,眼睁睁看张仑被簇拥而去,急得跳脚,追了半里,没追上,垂头丧气走回来。

徐永宁一直在这里等,没有离开。

“是啊。”张仑道,眼望徐永宁,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回来确实为找松香,离开英国公府后,主仆相依为命,他哪能丢下这个小厮不管?可找回后,又该去哪里安身?

徐永宁微笑道:“我已派人禀告家父,家父说,定国公府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欺负的。”

这话透着底气和傲气,定国公府不是软杮子,谁想捏就能捏。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再推托就见外了,再说,张仑确实没别的地方可去。他沉默一息,道:“替我谢谢伯父。”

虽然徐显忠接纳,但见和不见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张仑认为,这时候最好不要见面。

“走吧。”徐永宁笑吟吟上马,道:“你今天出尽风头啊,陛下赏赐了什么?”

“金腰带。”张仑道。

通过校阅的勋贵赐金腰带已是惯例,徐永宁去年也得了一条,他笑容灿烂道:“还有呢?”

“钦赐锦衣卫小旗。”

“失敬失敬。”徐永宁在马上拱手打趣好兄弟。

“好说好说。”张仑同样在马上拱手还礼。

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打马回府。

第16章 有猫腻

落日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琉璃瓦后,小太监们有序点燃蜡烛,照亮殿中每一个角落。

朱祁镇用膳完毕,喝了茶,重又拿起张仑的卷子看了起来。

“王先生,你说,遂发枪真比火铳更厉害吗?左轮手枪威力更大吧?”

“陛下,你都快会背了。”王振已经看过这份卷子了。

当年他是蔚州一名小小教官时,便对带兵统将充满向往,恨不得有朝一日像成祖那样,纵横草原没有敌手。这些年,从教官成为掌印太监,梦想一直没变。

看到这份卷子时,他内心的震撼无法形容,如果这两种兵器真能做出来,他亲自率军荡平瓦剌,以阉人之身立下盖世功业,名垂青史可期。

无论如何要做出这两样兵器。王振暗下决心。可在朱祁镇面前当然不能这样说,张仑这混小子当面顶撞他,说得他哑口无言,他得想办法让这混小子知道利害,哪能在皇帝面前为他美言?

朱祁镇笑笑道:“朕越看越是心喜,不免多看几遍。今天天色已晚,明天宣马卿进宫。”

马顺懂啥?王振抽空出殿,写一张纸条派心腹小太监塞过门缝,让马顺提前做好准备。

…………

袁瑄匆匆回府,在府门前下马,把马鞭扔给护卫,问门子:“侯爷回来没有?”

这位爷脾气苦怪得很,奴仆只要犯错,必罚穿女人衣裙,若惹他不高兴,被罚穿女人衣裙守大门,以后还有脸见人么?门子不敢怠慢,赶紧点头哈腰道:“回公子的话,侯爷刚回府。”

袁瑄径直去书房,一见袁祉便道:“哥,徐鹏举没有参加校阅,反而张仑被带进宫了。”

校阅为年轻勋贵子弟谋取进身之阶,对勋贵来说很重要,若有哪家子弟凭本事通过,谋到一份差事,勋贵们都会老怀大慰,但放在朝廷,不过小事一桩。今天在亲军府发生的事,还没传开。

袁祯下衙回府,来不及问及袁瑄参加校阅回来没有,袁瑄前后脚进来,还带回这么劲爆的消息。

他一时想不起张仑是谁,皱眉道:“张仑?”

“英国公府那个被赶出府门的废物。”袁瑄在下首的椅子坐了,把今天发生在亲军府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道:“我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哥,你说呢?”

袁祯年过四旬,长相英俊,颌下三络长须为他平添几分潇洒。他下意识抚了抚垂到胸前的长须,静静听完,道:“你想说什么?”

“哥,你相信一个赌、博被赶出府的人能写出好策论吗?陛下出的题是‘何以北伐’。哥,如果是你,会怎么写?”

他为这次校阅准备了大半年,长兄特地请大儒畅谈大势,也谈到陛下有北伐之意,毕竟西南平定,唯一祸患便是北边。就这,他还写了一个多时辰才交卷。

张仑之前不怎么合群,有些神秘,大家不知道他的深浅,可临近校阅他还去赌,可见这人不务正业,没有半点进取之心。这样的人,能写出什么好策论?偏偏他还是第一个交卷,还是唯一一个被朱勇带进宫的人。

这当中要没有猫腻才有鬼了好吗。

袁祯沉吟道:“这题确实不好答。你怎么答?”

“现在不是我怎么答,而是张仑怎么答。哥,成国公带他进宫,若不是他写了大逆不道之言,便是成国公要把他举荐给陛下了。”这才是袁瑄最担心的。

虽说现在没有举孝廉,一切全凭考试,但那是对白衣而言,官场中互相举荐还是不少。张仑的能力显然无法得到成国公青睐,更不可能举推荐他,偏偏成国公带他进宫,举荐他的可能性极大啊。

袁瑄想了半天总算捋清的事情,袁祯眨眼间便想通了,他道:“你是说英国公?若英国公要为曾孙铺路,何必赶他出府?”

子孙再不屑,也不能赶出府,让外人看笑话,只能关起门来严加管教,张辅这么做,确实有违常理。

袁瑄道:“哥,你宫里有没有人……”

“噤声!”袁祯严厉地看他,道:“不要乱说。”

长兄从没对自己这么严厉,袁瑄不敢再说。

袁祯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别管。明天就该放榜了,若是考中,陛下赐金腰带,我会带你去祠堂上香。”

“哎。”袁瑄应了一声,明白长兄这是要向父亲在天之灵禀告自己有长进呢。

…………

薛翰回府,等到华灯初上,薛诜还没回来,派人去几处薛诜常去的青楼寻找,最后在莳花馆找到。

祖父老当益壮,就好这个调调,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薛翰赶到莳花馆,薛诜正抱两个两个粉头喝酒,已有些微熏,见孙子来了,推一个粉头过去,道:“侍候好我大孙子。”

“祖父。”薛翰挥手让两个粉头退下,抢过薛诜手里的酒盅,道:“你就不问问孙儿,今天校阅如何吗?”

能不能上点心啊。

薛诜笑道:“我大孙子肯定一考就过,哪用我担心?老夫明天在家等陛下旨意就是。”

今天校阅,明天赐金腰带,一向如此。

薛翰叹气:“祖父,今天校阅出了点意外。”不管薛诜愿不愿意听,把事情经过说了。

薛诜一张黑脸膛,络绎胡子黑白参半,喝了酒黑脸泛红。他越听神色越郑重,道:“你是说,有可能头名被英国公府夺了?”

他不担心孙子通不过,但若能以头名通过则倍有面子,很长一段时间他可以在众勋贵面前夸口。去年定国公府的小子得了第三名,定国公那老小子不就一个劲地夸吗?老夫孙子得头名,非羞一羞定国公那老小子不可。

若是头名被英国公府夺去,夸口的就成英国公了。不等薛翰开口,他用力一拍几案,道:“那怎么成?”

薛翰嘴角抽蓄,道:“祖父,你可听到什么风声?”

“一点风声没有。”薛诜想都不想便道。

“祖父,英国公和成国公,私交如何?”薛诜没办法只好直说。袁瑄能想到的,他哪里想不到?

薛诜断然道:“不可能。成国公那老货,能和谁有私交?”

第17章 传闻

襄城伯府,李瑾在自己院里发了半天呆,几次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最后一咬牙,朝祖父李隆所住的正房走去。

李隆刚吃过晚饭,坐在椅上听管家禀报一天的琐事,得到禀报,让李瑾进去,随即板起脸,腰背挺得笔直,示意管家不必再说。

管家垂手退出。

李瑾从小害怕祖父,总觉得他很威严,事实上他确实很威严。他一句话能决定襄城伯府上下众人的一切,包括生死。记得小时候,父亲一位姨娘不知犯了什么错,祖父让那位姨娘上吊,父亲不敢吭一声,姨娘怎么跪求都没用,最后还是被勒死了。

踏进祖父的花厅前,他停步给自己鼓劲,几息后才迈步进去。

“校阅完毕,为何不来?”李隆眼神凌厉地看着孙子,总觉怎么看怎么窝囊,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哪,以后爵位交到他们手里,他怎么放心?

李瑾本想禀报朱勇救了张仑一命的事,被他这么霹雳般的一声厉喝,吓得一个哆嗦,不敢乱说话,生怕一句话不慎,会招来天大祸事,只好低头道:“孙儿回来时,祖父还未回府,因而先回自己院子。”

“老夫未回你就该在这里等候,一味的贪懒图安逸,以后家产都得被你们败光了。你们就是来讨债的,生养你们有什么用?总有一天老夫这把老骨头被你们啃光……”

劈头盖脸的斥骂声不断传来,李瑾哪敢抬头?更不敢分辨一句,只好低头地挨训,直到李隆骂完,道:“……今次你要考不上,不能为老夫面上争光,以后的月例不用指望了。出去。”

走出花厅,李瑾后背湿透,夜风一吹,凉嗖嗖的。来做什么,早忘记了。

…………

张辅长相英俊,和张仑有五六分相似,特别是两条剑眉,更是如出一辙。他已六十八岁高龄,两条剑眉如染霜白,只是身体尚健,上得了马,提得起刀。

他是先帝托孤大帝,皇帝登基后,封光禄大夫、左柱国,位极人臣。虽长子早夭,然次子张懋争气,孙儿、曾孙辈又听话勤勉,除了政务缠身,他实觉此生再也无憾了。

没想到,前几天有一个自称赌场掌柜的男子求见,被拒后,托门子递进来曾孙张仑亲笔所写的一纸借据,上面赫然写着欠债八千多两银子。

他一气之下把赌场掌柜和张仑一并赶出府,本想给张仑一点教训,让他吃几天苦头再叫他回来严加管教,可恼的是,定国公府的小子跟张仑交好,居然收留他。

这还怎么让他受苦?张辅有心派人去定国公府抓张仑回来收拾,转念一想,又觉落了定国公徐显忠面子,只好听之任之。

今次校阅,府中无小辈参加,他只需静等明天放榜结果即好,职责所在,对结果,他还是关注的。

可是他下衙回府,屁股没坐热,就有勋贵来访,到现在已是第四拨了,见面便恭喜他。他何喜之有?

这会儿坐在他对面的是镇远侯顾兴祖。

顾兴祖长相粗犷,声音洪亮,道:“令曾孙张仑随成国公进宫,想必有好消息,公爷就等着吧,明天必有喜报。”

顾兴祖的孙儿顾淳今天也参加校阅,目睹全过程。他素和徐鹏举不睦,看不惯徐鹏举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得瑟样,因而没有参与嘲笑张仑。

徐鹏举再三挑衅,最后反而挨十军棍;张仑被动应对,处境尴尬,却第一个交卷,又随朱勇进宫,可以说整个过程波澜曲折,最后更是神反转。

顾淳回府便在顾兴祖书房外等候,待顾兴祖回府,马上把经过详细说了一遍,顾兴祖一番思虑后,觉得很有必借此向张辅示好。

而在他之前,已有三位勋贵从参加校阅的子弟口中得知此事,和他想法一样,赶在他之前,来过英国公府了。

类似的话,张辅已听过三次,他派人去打听今天校阅发生什么事,还没有得到回报。因而对顾兴祖的恭唯不置可否地打了个哈哈。

这就没法交流了。顾兴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掩饰尴尬。

待顾兴祖告辞离去,张辅吩咐亲随九斤去定国公府询问张仑怎么回事,特地叮嘱道:“就说你自己听到传闻。”

九斤身高九尺五寸,皮肤黝黑,有如一座铁塔,在战场上冒死拼杀救过张辅,才成为张辅亲随。他出生时九斤,父母便以此为名。

公爷,这谎撒的没有半点水平,没有你的命令,我哪敢多事?九斤苦笑应允,连夜赶去定国公府。

他有英国公府腰牌,并不怕宵禁。

…………

张仑和徐永宁离开亲军府后,没有回定国公府,而是去了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城极负盛名的酒楼,楼高三层,楼后曲径通幽,间中点缀形态各异的亭子,文人墨客最喜夏天在亭子中吟诗作对,冬天在亭子中赏雪吟诗,俨然是京城文风最盛之地。

今天张仑凭真本事通过校阅,徐永宁选中此地为他庆祝。

醉仙楼门口迎客的小二面白唇红,衣着光鲜,见张仑和徐永宁在护卫簇拥下下马,忙迎上来,吩咐人将马牵到马廊,招呼众护卫去喝酒,然后亲自引张仑和徐永宁入内。

转过照壁,前面一条约莫三丈宽,鹅卵石铺成的大路。小二含笑道:“两位公子要上楼赏歌舞还是去亭子喝酒吟诗?”

一般公子哥儿都会选在二三楼装修豪华的房间喝酒观赏歌舞,只有文人墨客为追求风雅,才会去亭子。如今三月天气,夜晚风凉,不比冬天,亭子围起帐帷,放上炭炉子,反而温暖如春。是以选择亭子的人相对较少。

不过,小二总要问一问客人的意思,才好为客人安排,让客人满意。

徐永宁道:“三楼可有房间?”

从三楼的窗户往下望,能观赏到花园的景致,还能看到文人喝醉了酒丑态百出,颇为有趣。

这地方原主只来过几次,并不是很熟,张仑没有反对。

小二不出意外地道:“有的,两位公子随小的来。”

第18章 赴考的学子

三楼只有四个房间,以春夏秋冬命名,极尽奢华之能事。小二带两人到夏字号房,一推开门便花香扑鼻,却是房中处处鲜花盛开,桌椅隐在鲜花中。

两人刚坐下,身着薄纱的少女便手捧漆盘娉娉婷婷进来,利落地在两人面前摆好酒盅,倒入美酒,娇笑道:“公子,这是采石酒。”

采石酒产自太平,即现代的马鞍山。传说李白过采石矶,喝醉了,去水中捉月,失足淹死。醉仙楼名“醉仙”,暗喻李白,花园亭中又多文人墨客吟诗作对,因而不惜重金千里迢迢到太平求购采石酒。

这酒可算是醉仙楼的主打产品了。

张仑不好酒,只微微点头。

徐永宁道:“将你们这里的好菜端上来。”

“是,公子。”少女甜甜地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道:“可要歌舞助兴么?”

醉仙楼养有乐伎歌伎,但若客人要某个青、楼名妓陪酒,自可去请,醉仙楼并不阻止。少女自是问可要叫醉仙楼养的歌伎上来娱宾。

徐永宁道:“不用。”

少女略有些失望,道:“是,公子。”放下酒壶,躬身一礼,飘然出房去了。

徐永宁举杯:“为你通过校阅贺。”

两人碰了杯,仰脖喝了。

徐永宁道:“阿仑,进宫当值须一切小心。”皇宫是距皇帝最近的地方,对谋求进身之阶的他们来说,既是机会,也是风险。徐永宁了解张仑的性格,担心他太宅,会吃亏。

我不是以前的张仑。张仑无声自语。

说话间,色香味俱全的各式佳肴流水般送上,徐永宁初尝即止,张仑只好有样学样,不好吃相太过难看。虽然他很想大吃特吃,因为一来中午没吃饭,早就饥肠辘辘,二来这是明朝原汁原味的高级菜,不吃白浪费。

但是,原主是勋贵子弟,是纨绔,自小家教甚严,怎会见了美食不顾形象?

房里安静,花园倒是热闹得很,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很多风调名异的曲子混杂在一起,又有男子击节高歌,外地口音浓厚,听不清唱什么。

张仑和徐永宁走到窗前朝下望,气死风灯高挂的亭子热闹得很,亭前大多有弹唱的伎人和跳舞的歌伎,只有西北角的亭子影影绰绰坐着七八个男子,不知争论什么,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双手击打桌沿,和着自己拍打出来的节拍高歌。

张仑笑道:“真名士自风流吗?”

徐永宁微笑道:“科期将至,这些人想必是赴考的学子,只是为何不在客栈中苦读,要在醉仙楼买醉?”

最后冲刺的机会,怎能如此错过。

张仑想了想,原主脑中没有今年乃是大比之年的记忆,想必勋贵子弟不关心这些事,于是道:“学子?”

“是啊。到时不知谁鱼跃龙门。”徐永宁平静道。

不知怎么的,《范进中举》的情节在张仑脑中一闪而过。他皱眉指着烛光处处的亭子道:“这些人都是学子?”太让人难以相信了,高考临近,不埋头苦读反而泡酒楼?有毛病吧。

徐永宁叹道:“总有人相信某些神通广大之士能提前拿到题目。”

原来科举越是临近,越有人兜售今科的试题,一些手头宽裕的学子往往会耐不住诱惑而出巨资买下,待得从考场出来,发现上当,骗子早跑得无踪无影了。

张仑道:“存心不正,受骗也是该的。”

两人谈论,只见西北角亭子中击节高歌的男子突地起身作了个揖,头也不回走出亭子。烛光照在男子脸上,张仑看得分明,男子年约三十,法令纹极深。

“这是闹翻了?”他猜测。

徐永宁摇了摇头,示意不知,他一向不作无谓猜测。

男子的离去悄无声息,亭中一群人继续争论,别的亭子前继续歌舞,亭中人有欣赏歌舞的,有低声交谈的,不一而足。

张仑看了一阵,觉得没意思,道:“回去吧。”

吃得差不多了,菜肴也凉了。

徐永宁道:“好。”自有小厮去结帐会钞,两人下楼,护卫牵马等在门口。

更鼓已响,宵禁开始,街上静悄悄的,一行人打马如飞朝定国公府赶,路上遇到五城兵马司巡夜,自有护卫上前应付,并不碍事。勋贵总是有特权的,并不用遵守宵禁的规则。

感觉还是没吃饱啊,等会儿得弄点夜宵填填肚子。快到定国公府时,张仑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想,满满一桌好菜就这样浪费了,要搁现代,肯定打包带走……好吧,他还是穷学生思维。

一行人在定国公府门前下马,让张仑意外的是,角门虚掩,透出一缕烛光,让人倍觉安心。

“世子,张公子,英国公府来人。”门子五十出头,耳不聋,腰不弯,还精神得很,行礼禀报后瞟了张仑一眼。

徐永宁面露喜色,心中有所猜测,却没有说出口,而是道:“来人是谁?”

张仑心中打了个突,不知来的是谁,会不会露馅?随即想到徐永宁都没发现他的异常,他怕什么?

门子还没开口,一人从门房出来,门里顿时一暗,气死风光的烛光几乎全被这人挡住了。正是九斤在这儿等张仑呢。

“见过大公子。”九斤行礼道:“外面都说大公子今儿参加校阅,小的不知真假,特地来问一声。”

原主的印象中有九斤这个人。原主小时候最喜欢坐在他肩头,拿他骑“大马”,稍大些学骑马,也是他教的。

再后来,原主听到风言风语,慢慢的有些自闭,不爱见人,才少和九斤一块儿玩。

九斤关心他,他相信,可要说听到外面有人说什么,九斤就巴巴跑来问他,他却是绝对不信的。九斤首先是曾祖父的心腹、亲随,曾祖父没有开口,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张仑没有细想,道:“曾祖父让你来的?”

要不要这么直接啊。九斤搓着大手,不知怎么回答好。

徐永宁直接将他当张辅的信使,道:“入内说话吧。”

九斤嚅嚅一息,道:“徐小公爷,我家大公子到底有没有参加校阅啊?”我得了准信好回府回话。

第19章 殿前争执

校阅不是勋贵子弟谋求进身之阶的唯一途径,却是最光耀门庭,最为家族增光的的途径,再没有比参加校阅更让勋贵们觉得自家子弟上进了。

英国公府家教极严,偶尔去赌场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在英国公府是绝对不允许的。

徐永宁一向冷静理智,深知只有校阅能改变张辅的看法,能不能通过且不说,先做做上进的姿态再说,万一张辅心软,让张仑回去呢?

没想到张仑竟然通过校阅,皇帝还召见了他。徐永宁比张仑更欢喜,要不是他一向冷静理智,早就派人去英国公府报喜了。

九斤出现在这里,想必张辅听到风声,这时不说,更待何时?徐永宁道:“你家大公子不仅参加校阅,还蒙陛下召见,赐金腰带。”

去年他可没有得到觐见的殊荣。

九斤小眼睛亮晶晶的,黑脸泛红光,不停搓手,道:“真的么大公子?”

那是当然。你当你家公子活了两世,穿梭五百多年时空是盖的么?张仑心里有点小得意,表面却装作这是小事,不值一提的样子,道:“没什么。”

“怎么能说没什么呢?”九斤叫了起来,又搓了两下大手,道:“大公子,小的这就回府禀报公爷。”话没说完,铁塔般的壮汉迈开大步,两三步迈过门槛,出门而去。

徐永宁微笑道:“阿仑静待好消息便是。”

什么好消息?自然是不久就能回府。

定国公府不是久居之处,迟早得回府。张仑回以微笑,道:“曾祖父一定大吃一惊。”

可不是么,以为家族败类的曾孙,转眼间神反转,成为勋贵子弟人人羡慕的对象。

两人说笑几句,各回自己院子。徐永宁是世子,未来的定国公,居处离正房不远,极为豪华,不是可张仑客居的小院子可比。

回到小院子,张仑问松香:“有吃的吗?”

松香摸摸圆鼓鼓的肚子道:“公子,你没吃饱吗?不能呀,怎么会没吃饱呢?醉仙楼的菜很好吃,小的吃了很多,肚子很撑。”

醉仙楼用来招待客人随从的酒菜虽不及客人的席面,但也不差。帐记在客人头上,反正没客人会计较这个。

“拿些吃的来。”张仑直接忽略掉松香的废话。

松香道:“小的这就让厨子做。公子要吃什么?告诉小的,小的才能跟厨子说呀。”

张仑这才想起,这里没有各种零食,没有喜欢吃零嘴的小丫头清秋。大半夜的把人家的厨子叫起来给自己做夜宵?他默然一息,道:“算了,睡觉。”

两人收拾睡下,一觉无梦到天亮。

…………

“参加校阅,蒙陛下召见,赐金腰带?”张辅喃喃自语,哪怕他一向沉稳,还是觉得很玄幻。

怎么可能?

他孙儿辈、曾孙辈再多,也不会不关注嫡长孙这一房,可惜长孙张锐年轻轻去世,留下独苗张仑,小时候好动顽劣,长大后不爱读书爱种花。难道校阅的题目是种花?要不然他怎能得金腰带?

“是大公子说的?”他再次向九斤确认。

九斤露出一口大白牙道:“是徐小公爷说的。”

定国公府的小子不怎么撒谎,那些来访的勋贵又不像嘲讽,难道此事竟是真的?张辅半信半疑,一会儿想派人去叫张仑回来,一会儿觉得这事透着古怪,还是看看再说。就这样折腾到四更天,起床洗漱上朝。

…………

散朝后,朱祁镇摆驾乾清宫,刚吃了点心,朱勇来了,请旨放榜。

很快榜单写好,由小太监拿去贴在亲军府门外。圣旨由待诏拟定,走一遍内阁,然后用印,再由小太监去宣旨,程序有些复杂,而因晚了些。

朱勇道:“陛下,张仑现在定国公府,臣以为,该去定国公府宣旨。”

“在定国公府?”朱祁镇有些奇怪地反问。你是说张仑在定国公府做客吗?那也不能去定国公府宣旨呀。朕不糊涂好吗?

朱勇道:“陛下有所不知,张仑前些天赌、博欠债,被英国公赶出府,现住在定国公府。”这事必须说清楚,要不然小太监到英国公府宣旨,找不到人,岂不成了笑话?

这是冒犯龙威啊,没说清楚,他得担一个欺君之罪。

“赌、博?欠债?”朱祁镇更奇怪了,道:“他能写出遂发枪和左轮手枪这样的利器,难得还会输钱么?”

陛下,你看问题的角度太与众不同了。朱勇认真道:“臣不知。臣原先对他有成见,以为他是败家子儿,还曾派人去查他可有参加校阅的资格,确认无误才让他参加。没想到他竟有如此高见。”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振总算找到说话的机会:“陛下须慎重,此子若真的败家至此,哪能赐金腰带,封锦衣卫小旗?”

朱祁镇想了想,摇头道:“朕岂能出尔反尔?昨天已当面许他金腰带和小旗之职,如何能反悔?”

皇帝并不是如书上所说金口玉言,说出的话绝不更改。要是日常说什么是什么,岂不累死?真正的金口玉言是圣旨。

朱祁镇之所以不肯收回承诺,却是觉得张仑是个人才。校阅不就是为朕择良才么?这样的人才哪能错过?

赌、博当然不对,然世人对人才总要宽容些,朕也不能免俗,允他有些怪癖未尝不可。朱祁镇很体贴地为张仑为找借口。

王振道:“锦衣卫乃陛下亲军,怎能充入赌徒之辈?陛下三思。”

朱祁镇看了朱勇一眼。朱勇就事论事道:“臣听闻,锦衣卫中多有玩骰子的,也有赌、钱的。”

王振脸色骤变,尖声道:“成国公为何诬蔑锦衣卫?”

徐恭为锦衣卫指挥使时,还约束下属,没有做得太过。去年马顺走马上任,充当王振的打手,简直无恶不作,不要说百官深恶痛绝,就是勋贵们也多有怨言。

朱勇不过实话实说而已。

面对咄咄逼人的王振,朱勇面无表情道:“老夫何曾诬蔑锦衣卫?何敢诬蔑锦衣卫?王公公,你不要血口喷人。”

“好了好了,着曹吉祥去宣旨。”朱祁镇息事宁人道。

第20章 脸面

亲军府外一群锦衣少年三五成群说说笑笑,袁瑄、薛翰都在其中。有人往两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低声道:“那位怎么没来?”

那位是谁,听的人心知肚明,轻笑一声道:“你挨十军棍试试。”

“哈哈哈——”笑声传开,不少人望过来。

袁瑄和薛翰听到笑声,四处张望寻找笑声的方向,无意间瞄到顾淳的笑脸,又拉下脸别过头。

顾淳看徐鹏举不顺眼,不和他们来往,他们同样看顾淳不顺眼,连带和顾淳走得近那几人也觉得碍眼。

李瑾独自站在角落,望着白墙发呆。祖父说了,若通不过,罚半年月例。他名下没有产业,只能指望月例生活,就这,还捉襟见肘呢,要是没了月例,日子怎么过?

说笑声突然停了,少年们齐唰唰望向亲军府门口,一个鼻梁上两颗黑痣的小太监手拿一张红榜,踮着脚尖,在墙上比了比。

少年们顾不得矜持,“哄”的一声全跑过去看,有眼尖的一眼看到上面两个字:张仑。

只有一个人名。

只有张仑通过。

人群静默一息,然后像煮沸的水,翻滚开了。

“怎么只有张仑!”这是像顾淳一样认为张仑必定通过,只是没想到自己榜上无名的。

“难怪成国公带他进宫,原来如此。”这是恍然大悟的。昨天不知道张仑进宫的,刚才也听说了,他们都是交卷后直接离开,只有张仑与众不同,原来差别在这里。

自认为写得不好,交卷后没存多少希望的人不少,这会儿谈论的焦点在张仑写了什么,以致得到进宫的殊荣,成为唯一一个通过校阅的幸运儿。

李瑾觉得世界一片黑暗,没有月例的日子可怎么过?连打赏下人都拿不出手啊。

袁瑄和薛翰脸色骤变,不约而同转身就走,翻身上马,直奔魏国公府。

徐鹏举和张仑打赌,徐鹏举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不用说,肯定没通过。如果张仑同样落榜,此事就此揭过,谁也不会再提。现在张仑通过了,他能放过徐鹏举吗?他会放过徐鹏举吗?

有人目送袁瑄、薛翰远去的背影,露出嘲讽的笑容,道:“有好戏看了。”

“呵呵。”有人笑着附和。双方当众打赌,消息早传遍了。

…………

张仑睡到自然醒,在松香服侍下洗漱梳头穿衣完毕,坐到桌前吃早餐。

今天的早餐很丰盛,摆了满满一桌子,很多张仑这几天没见过。他问松香:“你让厨房做的?”

很贴心嘛,知道我昨晚没吃饱。

松香道:“不是小的。厨子说,定国公爷一早叫他过去,吩咐他好生服侍公子。他盛了一碗红枣莲子羹请小的吃,问小的公子喜欢吃什么。”

定国公徐显忠亲自出面,连松香都得了好处……张仑无语了。

桌上这些,想必是按照松香报的菜名做的。

不管怎样,先吃了再说。张仑没有纠结,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吃到快撑破肚子才放下筷子。

原主有徐永宁去年通过校阅,太监宣旨赐金腰带的记忆。他抚了抚额,看来自己遇不上这好事了。

肯定去英国公府宣旨嘛。人生第一次接旨的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好可惜。

松香端茶来。张仑慢慢喝着,闲极无聊之际,不免望向光秃秃的院子。这座小院位置偏僻,以前一直没人居住,谁有闲功夫在院里种花种树?

“公子想念院里那些花儿草儿了吧?公子不在府中,清秋肯定会浇水的。”松香安慰着。

原主一直受几个叔叔欺压,人是长辈,他是小辈,只有生闷气的份,不得已只好逃避,寄情于花草。要不然怎会小小年纪躲在院中种花种草?那是老人家才会干的事好吗?

“你家公子是从七品的锦衣卫小旗了。”张仑傲然道。几个叔叔可没能凭自己的本事通过校阅,谋进身之阶,为家族增光,想杮子捡软的捏怕是没那么容易。

松香与有荣焉道:“可不是,除了世子,就公子最厉害了。”

世子是张懋,年轻时通过校阅得了金腰带。这是他引以为傲的事,时常挂在嘴边。

两人谈谈说说间,就听院门被“咚咚咚”敲响。

松香出去开门,不大会儿,门板“吱呀”一声打开,接着他惊讶的声音响起:“公爷?”

公爷?!张辅来了?张仑有些慌乱,霍地站起,差点带翻椅子。他印象中的曾祖父很严厉,不苟言笑,倒是曾祖父身边的九斤常陪他玩。

他是来接自己回去吗?念头刚浮上张仑脑海,马上被他否决掉了,怎么可能!最多派九斤叫他回府,哪会亲自过来?

小院能有多大?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到厅前,一个容长脸,颌下短须修剪得很漂亮的中年男子站在厅门口,不是徐显忠是谁?

张仑松了口气的同时,站直身子,行礼道:“伯父。”

徐显忠微笑道:“入内叙话。”不待张仑答应,迈步入内,在主位坐了,瞄了桌上的茶盏一眼。

张仑只好道:“松香,上茶。”

徐显忠右手向下虚按,微笑道:“坐吧。”

这是我住的院子吧?算了,在人家府中,咱就别跟人计较这个了。张仑在下首坐了。

“你很好。”徐显忠神色温和道:“老夫看着你长大,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老实孩子,为什么会去赌场?”

我也想知道。张仑苦笑,道:“说来话长。”

原主为什么会性情大变,从一个“花匠”变成赌徒,最后更死得无声无息?这些天他一直回忆在英国公府经历了什么,原主小时候的事情倒是想起不少,反而最近半个月什么都想不起,在赌场发生的事,更是一点印象没有。

这就没了?徐显忠等他往下说呢,就见他说了四个字,不再吱声。

两人大眼瞪小眼时,门子飞奔而来,道:“公爷公爷,曹公公来宣旨了,请张公子接旨。”

到定国公府宣旨?张仑怔住。

徐显忠笑吟吟站起来,道:“摆香案,接旨。贤侄随我来。”

第21章 宣旨

曹吉祥胖头大耳,脸像刚蒸好上桌的白面馒头,没有一丝褶子。一双深陷肉里的小眼睛上下打量张仑一阵,面笑肉不笑地道:“陛下恩典,张公子可不要拿去赌了。”指的自然是金腰带。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仑道:“公公说笑了,人不忘本才能活得长久。”

当我几年历史系白上吗?不知道二十年后你丫学人造反?幻想里应外合当皇帝,最后连宫门都没打开,整个家族被一网打尽?你一个死太监,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也就算了,还学人造反,有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曹吉祥显然听不懂张仑的嘲讽,读完圣旨,把圣旨和金腰带交给他,对徐显忠拱拱手,走了。

这就是圣旨啊。张仑轻轻摩挲手里制作精良的圣旨,据说是特制的绸还是缎?他分不出,但字是绣的却绝对无疑。嗯,有拿文物的感觉。

“贤侄,明天你就要去锦衣卫当值,须好好休息。老夫特地命人收拾一个宽敞些的院子,你搬过去吧。”徐显忠送曹吉祥回来,笑容满面道。

张仑道:“谢伯父。小侄住在这里挺好,还须感谢伯父收留才是。”

这是看他有长进,示好来了。趋吉避害人之常情,几天前徐永宁收留他时,徐显忠没叫人把他扔出去,张仑承他的情,但搬到好院子就不必了。

徐显忠并不勉强,含笑道:“待永宁回来,你们好好庆贺一番。”勉励几句走了。

张仑送到院门口,目送他身姿笔直,踏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转过小径,消失在一堵墙后。

到饭点,十几个仆役送来丰盛的午饭。

吃完饭,留下一些糕点以备不时之需,其余的吩咐撤下。

张仑手捧茶盏,站在廊下,望着蔚蓝蔚蓝的天空看了一会儿,转头看了松香一眼,犹豫着要不要问他,飞鱼服是朝廷发呢,还是自己找人做,抑或成衣店有卖?买的话,自己没钱怎么办?

松香感觉到张仑的目光,道:“公子有什么吩咐?可是要小的续茶么?”

除了倒茶,就没有别的事了吗?张仑腹诽,想怎么把话题引到飞鱼服上,就见虚掩的院门被推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恭谨道:“张公子,公爷命小的送来飞鱼服。”

此人正是定国公府的管家,奉命来送飞鱼服。说完侧身让开,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手捧一个大漆盘,漆盘上一套华丽的衣服,可不正是飞鱼服?

曹吉祥宣旨并没有送上飞鱼服,圣旨上也没有提及飞鱼服,看样子这套飞鱼服是徐显忠搞到手的了,至于他从哪里搞到的,张仑就不得而知了。

张仑让松香收下,对管家微微颌首,道:“代我谢公爷。”这时候应该赏赐,但他没钱,只好装作不通人情世故。

管家不愧见多识广,见张仑没有别的表示,恭谨行礼道:“小的告退。”带小厮离去了。

张仑进房抖开飞鱼服,不由感叹:“实在太华丽了。”这么艳丽的衣服,男人穿真的合适吗?

松香想摸又不敢摸,眼睛亮晶晶道:“可不是,要不怎么有锦衣之名呢?也只锦衣卫才能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朱重八对皇亲勋贵百官平民的服饰等级有严格的规定,不准逾越。锦衣卫是皇帝的侍卫,有“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权,才得以着飞鱼服,而且并不是所有锦衣卫都有资格穿飞鱼服,只有官职者才有资格穿。

张仑要不是从七品小旗,也是没资格穿的。

“公子,你试试看合不合身。”松香跃跃欲试道。日常张仑穿衣,由他侍候。

张仑微微一笑,把飞鱼服递给他,道:“好。”

“哎。”松香手微微发抖,捧着飞鱼服放下舍不得,不放下怎么侍候张仑脱外衣呢?正不知道怎么办好,张仑解下腰带,竟是自己动手。松香来不及细想,赶紧把飞鱼服放桌上,上来侍候。

换上飞鱼服,松香拿起那条黄澄澄,金光闪闪的腰带,道:“公子,系上吗?”

张仑接过轻轻摩挲,金属质感明显,不知道是不是纯金打造,但表面镀金应该没错。整条腰带由一块块食指长,拇指宽的长方形金属块组成,两块金属块之间,扣以半寸长,半寸宽的正方形金属块。

“还真是黄金打造啊。只是系上会不会硌得慌?”张仑轻声自语。不管含多少黄金,这成色,肯定有黄金就对了,不愧“金腰带”之名。

松香吓了一跳,忙摆手道:“公子不可乱讲。”又跑出房外左右张望,确认门外无人才拍拍胸口,松了口气。

张仑被他逗得轻笑起来,道:“系上吧。”

腰带末尾有扣子,而长短是由半寸宽的小金属块调节的。松香取下四块长方形金属块,量了量,长短刚好合适。

腰带确实有点硌腰,但张扬的金色配上绚丽的飞鱼服,亮瞎人的眼睛。松香眼睛移不开,道:“公子真好看。”

张仑轻斥道:“收起你那逼恶心嘴脸。”爷是直、男好吗?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爷。

松香手持铜镜,上下左右前后走动,让张仑照得更清楚些。铜镜照出的人影有些模糊,但镜中的少年削肩蜂腰,神采飞扬,一身华丽的服饰更是富贵逼人。

张仑觉得,主要是那条金腰带让人觉得富贵逼人。

张仑照了半天铜镜,越看对这具身体越是满意,穿越的福利还是挺不错的,这身材,就是整容也整不来。

明天穿这一身去锦衣卫报告,不知会不会万众瞩目?张仑手又抚上金腰带,别的不说,这条腰带带来的荣耀,肯定会引起一些人围观。

随即他想到被赶出府门的事实,神色又有些暗淡,张辅竟没有派人叫他回府,难道徐永宁猜得不对,光是通过校阅还不足以让他消气么?

原主好端端的为什么会去赌,还赌这么大,以致惹得张辅勃然大怒?张仑决定调整这件事,要不然这事会成为自己污点,永远都被人提起。

第22章 心头火起

退朝后,张辅立即出宫回府,可是等到午后,还是没有太监宣旨,不免奇怪,打发九斤去探消息。

两刻钟后,九斤回来了,喘着粗气道:“公爷,外头都传遍了,半晌午,曹公公去定国公府宣旨,金腰带也赐下了。”

几家顶级勋贵一年总有那么几次接旨的机会,次一些的勋贵就难说了,再次些的勋贵怕是皇帝记不记得有这么一号人物都两说。

定国公府和英国公府都是顶级勋贵,但谁会嫌接旨的机会多呢?何况此次是张辅把机会送上门?徐显忠当仁不让地笑纳了。

勋贵们各有渠道,接旨这种事,宣旨太监刚出宫门,消息就传开了,不知多少人暗中笑话张辅,有笑话他有眼不识珠镶玉的,也有笑话他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竟让徐显忠占了便宜。

如果张辅上衙,早就得到消息。他早早回府,自然不知道。没谁会吃饱了撑的,上门来打他的脸,承受他的怒火。

“什么?”张辅大吃一惊,双眼圆睁,道:“你说什么?”

曹吉祥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敢这么往死里得罪他!

曹吉祥和王振一样,娶妻生子后才净身入宫。和王振不同的是,王振有目的,人是仕途无望,破釜沉舟,另僻蹊径,入宫当教习,运气爆棚成为朱祁镇的老师。曹吉祥是生活所迫,眼看活不下去了,抛下妻、子,自行净身,从永平滦州乞讨到京城,几经周折遇到王振,才得以进宫。

有太皇太后压在上头,王振再嚣张,也不敢对张辅无礼,何况其门下走狗曹吉祥?

九斤道:“小的刚才在路上遇到镇远侯家的李二,他说,是成国公……”

李二是镇远侯顾兴祖的亲随,想必从顾兴祖那儿得到消息了。如果这样,消息就可靠了。张辅沉声道:“成国公?”

朱勇为何这么做?于他有什么好处?不不不,朱勇为人古板,不会为了好处而做事,他这么做,肯定有原因。

什么原因呢?难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他?还是他嫉妒英国公府祖孙两代得赐金腰带?或者他和定国公交情非比寻常?

一个个念头浮上张辅脑海,又一个个被排除。朱勇为人古板,绝不是为私情不计后果的人,嫉妒这种情绪或许他有,但他会克制,多年共事,他从没见他因为嫉妒而不顾大局,更不会主动挑事。

为什么?

“更衣……算了。”

到底要更衣还是不要啊?九斤纳闷,公爷这是气糊涂了么?

张辅想当面质问朱勇,才会吩咐更衣,可转念一想,自己上门,岂不矮了一截?不如静观其变,看朱勇要干什么。他这么做肯定有目的,肯定有后续。

哼,倒要看他的目的是什么!

他冷哼一声,吩咐九斤上茶,端起茶盏慢慢喝的当口,张懋来了。

张懋五官和张辅很像,一对剑眉又长又密,眼神坚定,薄唇紧抿。从脸型上看,张仑更像张辅一些,大概这就是返祖了。

张懋行礼毕,在下首坐了,道:“父亲,曹公公去定国公府宣旨了。”

他听到消息马上回府,这事必须问定国公要个说法,不能这么算了。

张辅冷笑一声,道:“外头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都在笑话我们呗,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好苗子,还被你老人家赶出府了。这话不能当着父亲的面说,免得气坏他。

张懋沉默一息,道:“说什么的都有。我们何惧人言?倒是阿仑真的出息了。”

父亲赶孙儿出府时,他不在府中,回府听说后派人去追,自己赶去劝父亲。父亲不听劝,孙儿也没能追回来,说是被定国公府的小子收留了。

莫不是定国公有未卜先知之明,才让徐小子收留孙儿?

“呵,何惧人言!”张辅听出儿子话中的傲气,冷笑一声嘲讽道:“你倒淡然。”

他是什么人,哪会不明白儿子的弦外之音。

张懋道:“父亲,可要让阿仑回来?”

现在让他住在定国公府,难堪的是你老人家,不如让他回府,平息此事,外间的流言自然止了。

张辅看了儿子一眼,道:“他喜欢住在定国公府,就让他住个够好了。”

“……”张懋无语,这么出色的子孙,怎能长久住在别人府上?何况他只要在外住一天,流言一天不止,英国公府一天成为笑话。

他想再劝,张辅挥手道:“退下吧。”

无奈,他只好行礼道:“是。”

张辅一人在书房中生闷气,直到九斤在门外禀报:“公爷,定国公求见。”

徐显忠来了。占了便宜来卖乖吗?张辅冷冷道:“就说我不在府中。”

“是。”九斤答应一声离去,半刻钟后又出现了:“公爷,定国公说他在门房等你回来。”

一般都是花厅待茶,哪有在门房等的?真让他在门房等,外头不知道又会说什么。张辅道:“来人,更衣。”

他身着朝服,准备接旨,旨没接成,朝服也没换。这时脱下朝服,换了团领衫,准备停当,才让人引徐显忠花厅待茶。

徐显忠来之前打听清楚,张辅并没有去衙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回府准备接旨。被怠慢,他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得一团和气。

“定国公怎么有空过来?”张辅拱手行礼,口称其爵位,语气淡淡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平时都是叫我的字,这是生气了啊。徐显忠拱手道:“为阿仑而来。”

“哦?”张辅淡淡地应着,在主位坐下,并没请徐显忠坐。

徐显忠老实不客气,自行在上首坐了,道:“陛下因阿仑住在寒舍,特命曹公公到寒舍宣旨。我觉得不妥,曹公公道,‘陛下着张仑接旨,张仑在哪里,咱家自去哪里宣旨。’我说不得,只好吩咐准备香案,让阿仑接了旨。”

“有劳了。”张辅还是淡淡的。

我特地过来解释,你还这副样子,几个意思?徐显忠心头火起。要不是儿子劝他,他才不来呢。

“公爷可要让阿仑回府么?”徐显忠强捺怒气道。

两家素来交好,因一姓张一姓徐,没有排辈序,只管乱叫,这会儿徐显忠心头不爽,也以爵位相称。

第23章 该来的总会来

叫他回来?如果你不横插一脚,我自然会叫他回来。

张辅淡淡一笑,道:“不肖子孙,留之何用。”

“!”徐显忠张了张嘴,最终自嘲一笑,道:“是我多管闲事了。如此告辞。”

徐永宁擅自命人收拾院子让张仑住下,他直到第二天晚上才知,人都住一晚了,难不成赶出去?哪怕明知会让张辅不快,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只是罚徐永宁在院子里跪两个时辰,处罚几个收拾院子的仆妇。

“不送。”张辅坐着没动。

真是自寻其辱。徐显忠摇头自嘲,起身拱了拱手,走出花厅。自有廊下小厮引他出府。

回府后,他越想越气,待徐永宁从五军都督府回来,叫过来训了一顿。

徐永宁低头挨训,待他训完,道:“这事本是父亲的不是,曹公公过来宣旨,父亲就该派人给英国公送信。”

他满心图谋,想藉此让张仑回府,这下好了,全被父亲搞砸了。

徐显忠气哼哼道:“我为何要派人给他送信?”

我这不是上门给他赔礼了吗?好吧,嘴上没说赔礼,但意思是一样的。可是英国公那老货是怎么做的?居然一点情面不讲。我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还不是你这小子害的!

“父亲,阿仑总是要回去的。”徐永宁可不希望好兄弟真被开除族谱,成为没有家族的孤魂野鬼。

“他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徐显忠气极,干脆耍无赖。

徐永宁无奈摇头而去。

要是别人肯定会觉得父亲占张辅的便宜,不好意思见张仑,徐永宁却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径直来到张仑居住的小院。

张仑在等他,道:“走吧。”

徐永宁带了十几个护卫,张仑带小厮松香,一行人上马直奔魏国公府而来。

…………

徐鹏举趴在床上摔东西。

他行动不便,能抓到的东西非常少,好在小厮贴心,叫仆役们把房里的古董摆设拿过来,任由他摔。

卧房多宝格的东西空了,床前一堆高高的碎瓷片,小厮让人去厅中搬古董,被薛翰制止了。

“薛公子……”小厮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叫了一声。那些摔碎的瓷器不少是宋代官瓷精品,价值不菲,若是国公知晓,他的小命就没了。

薛翰挥手让他退下,道:“鹏举,就算张仑息事宁人,徐永宁那小子也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应该想对策,而不是一味地发泄。”

你摔再多宋瓷有什么用?该来的还是会来,不如提前做准备。

徐鹏举狠狠一拳捶在床上,咬牙切齿道:“有什么办法好想?”

一直默不作声站在窗边,远离“危险地带”的袁瑄嗤笑一声,声音听起来更像女人,道:“何必那么麻烦,不认帐就行了。”

不就是口头赌约吗?不认就是了。凭魏国公府的声望,不认张仑又能怎样?他可是被赶出府的人,没有家族撑腰,他一个小小的锦衣卫从七品小旗,能翻出什么浪花?

薛翰沉声道:“怕是不行。徐永宁可没有被赶出府。”

张仑没有家族撑腰,徐永宁有啊,他可是定国公府世子,当得半个定国公府的家。

卧房中沉默十息,袁瑄小声嘀咕:“姓徐的不是你族人吗?怎么胳膊肘儿往外拐?”

薛翰眼神示意他别再说。可是迟了,徐鹏举吼道:“是啊,是我族人。我族人联合外人对付我。你高兴是吧?滚!”

袁瑄吓了一跳,用手捂住嘴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说。

就在这时,小厮在门外探头探脑,薛翰瞧见,道:“什么事?”

小厮飞快道:“徐小公爷和张公子在门外求见。他们说,公子不见也行,他们有的是办法让公子践行赌约。”

“赌!赌!赌!”徐鹏举怒吼,震得承梁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小厮吓得扭头就跑。

薛翰叹了口气,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袁瑄突道:“这时候才来,是等徐永宁下衙吧?呵呵,张仑也知道自己无法让鹏举践约。呵呵。”他像女人似的笑了两声,小指翘起兰花指,更像女人了。

徐鹏举额头青筋暴跳,对他怒目而视,要不是行动不便,恐怕会抓起他,狠狠扔地上,像摔宋瓷一样。

袁瑄被他凶狠的目光看得打了个寒颤,兰花指也缩回袖里,道:“我是说,只要我们能收买徐永宁,张仑肯定拿我们没辙。”

薛翰像看白痴一样看他:“你怎么收买徐永宁?”

张仑和徐永宁从小一块长大,就像他们三个,都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是能收买的吗?再说,人可是定国公世子,自己三人,拿什么收买人家?

定国公府门庭显赫,是顶级勋贵,比魏国公府还要更胜一筹,端看定国公随驾在京,而魏国公只能在南京“养老”,就可见一斑了。

他们什么都不是,虽得长辈兄长溺爱,却当不了府里的家。徐永宁不同,他是世子,说话极有位量,在府中有自己的势力。

徐永宁身份地位比他们高,要权有权,要银子有银子,要人有人,本身又争气,去年通过校阅,谋得五军都督府佥事一职。这样一个人,用什么收买?哪怕徐永宁开价,他们拿得出手吗?

…………

魏国公府外,张仑手握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鞭尾拍自己的手心,身后一群纨绔,正是那天参加校阅的勋贵子弟。

接旨后,张仑没有立即来找徐鹏举,等徐永宁下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为了凑齐这些人。光他们两人来找徐鹏举有什么意思?这样普大喜奔的事,当然人越多越好。

也有人畏惧魏国公府权势,推托不来,但毕竟少数。是张仑和徐鹏举较上劲,他们只是凑一下热闹,乐呵一下,为什么不来?没道理嘛。

“徐鹏举不出来,我们进去。”张仑马鞭一挥,当先冲向魏国别府大门。

魏国公府大门紧闭,角门开一条缝,门子在门里探头探脑,就见一个长相英俊的锦衣少年当先冲来,俊脸越来越近,后面跟着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再后面……他来不及细看,角门被拉开了。

第24章 气晕了

张仑一马当先冲进魏国公府,抓住那个贴着门缝偷窥的门子后领,道:“带路。”

门子吓得脸色惨白语无伦次:“不不不行不敢不不不不……”他要是带路会被公子打死的好吗?

“不带路马上扔茅厕淹死。”张仑说着看向另外一位。那位在门房里,见角门被推开,一群锦衣少年涌进来,不知发生什么事,一脸茫然望过来呢。

“小的带路。”门子快哭了,与其现在被淹死在茅厕里,不如答应带路,能多活一刻算一刻。

有门子带路,张仑和徐永宁很快来到徐鹏举所居的院子,一群纨绔看热闹不嫌事大,远远辍在后面。

徐鹏举、薛翰和袁瑄正商量呢,就听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不由勃然变色,袁瑄更是跳了起来:“哪来这么多人?”

听这声音,怕得有二三十人?

他这一跳起来跑向门口看是怎么回事,差点和一人撞个满怀,要不是那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声,他就撞上去了。

收住脚步,他低头一看,就见张仑把拎在手里的一个人往地上扔,道:“太重了你。”门子一百多斤的重量,谁提了一路都会累的。

张仑甩了甩手,问袁瑄:“徐鹏举呢?”

“张仑,你私闯我府邸,我跟你没完。”徐鹏举大怒。这两天一直痛骂张仑,痛骂中不可避免地回想昨天在亲军府的情景,对张仑的声音算得上刻骨铭心,永世难忘了。

张仑推开拦在前面的袁瑄,绕过屏风走了过去,一眼见徐鹏举倒趴在床上,只着中衣,屁股缠着绷带,不由笑道:“伤好了没有?十军棍呢,爽不爽?”

“你想干什么”薛翰拦在徐鹏举面前,挡住张仑探究的视线,冷冷道。

“你们都在啊?那再好没有了。”张仑绕过薛翰,走到徐鹏举床前,居高临下看他,指指自己腰间御赐的金腰带,道:“我考上,你光屁股绕皇城根跑一圈。这话是你说的吧?呶,瞧瞧。”

金腰带就是明证。

徐鹏举气得发昏,用力捶床榻,差点没把床捶塌了,恨声道:“姓张的,你行!”

张仑笑眯眯道:“我一向行,我知道,不用你告诉我。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把赌约兑了吧。哦,你昨天才挨十军棍,能不能走路?不能走路的话,让奴仆抬你吧,也好让大家见识见识成国公军棍的威力。”

“噗!”徐鹏举一口血喷在锦被上,连声怒吼:“欺人太甚!”

是你挑衅在先,要是我没通过校阅,现在得理不饶人的就是你了。张仑没有一丝心软,依然笑眯眯道:“欺的就是你啊,怎么,不服?”

袁瑄抢过来,尖细的嗓音更像女人,雪白纤细的食指指着张仑道:“什么赌约?谁能作证?啊?!”

“我能作证。”站在屏风边一直没出声的徐永宁道:“怎么,你们想赖帐?”

张仑说要叫昨日在场的纨绔们一起来,他还觉得没必要,最终张仑一句话说服了他。张仑道:“要是老徐赖帐怎么办?叫他们一起去,好歹有人作证。”

是的,后面那些跟来看热闹的纨绔是“证人”。

袁瑄气急败坏道:“你能作什么证?你们是穿一条裤子的。”他又气又急,身子乱颤,手叉在细细的腰伎上做茶壶状,比女人更像女人。

徐永宁朝卧房外一指,淡定道:“他们呢?”

卧房外影影绰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有人在院子里低声说笑,其中几个声音稍大,薛翰耳尖,听出其中笑得最响的是顾淳。

这人也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袁瑄无言一息,腰伎一拧,尖声道:“他们也不能。”

“那谁能作证?”徐永宁问。

张仑抢在袁瑄开口之前道:“想赖,门儿都没有。老实跟你说,我已经写好几千张纸,徐鹏举要是赖帐,我马上让人到处张贴,让满城百姓人人知道,徐鹏举是一个说话如同放屁的狗屎,再派人带几千张纸去南京,同样张贴得满城都是。”

“你——”徐鹏举血往脑袋上涌,当场气晕过去了。要是张仑这样搞,他以后还能见人吗?

袁瑄和薛翰呆住了,这一招够狠啊,要真是这样,徐鹏举不仅前途尽毁,还成为两京百姓的笑话。

京城也就算了,天子脚下,天天有新鲜事儿,老百姓们少不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再大的事几天也就过去了。南京不同,一件事人们能谈论很久。再说,魏国公徐显宗就在南京,要让他知道府中子侄出尔反尔,会不会派人把徐鹏举抓回府,严加管教?

徐鹏举派人送去南京的信不知道到了没有?

张仑有些得瑟地道:“要不要赖帐随你们,我们不勉强。”经历过网络时代,哪会不知道信息的重要?只一招,他就把徐鹏举吃得死死的。

“……”袁瑄狂抹汗,再提赖帐,那是毁徐鹏举的前程信用啊。

“……”薛翰狠狠瞪了袁瑄一眼,不知道怎么接张仑的话,兑不兑现承诺,他说了不算啊。

两人光顾纠结,一点没注意徐鹏举昏过去了,还是徐永宁觉得不对,望了床上一眼,见他一动不动,以为他装死,故意道:“鹏举这是怎么了?”

袁瑄转身一瞧,吓得惊叫起来:“快来人啊,鹏举死了。”

徐鹏举嘴角全是鲜血,面如金纸,倒在锦被上,锦被上也血迹斑斑。

薛翰斥道:“别大呼小叫。”过来探徐鹏举的鼻孔,还有鼻息,忙叫人去请大夫。

“晕过去了?”张仑三两步到床边,狠狠掐了掐徐鹏举的人中,差点没掐出血。

徐鹏举吃痛,痛呼一声。

“醒了。”张仑对袁瑄和薛翰道:“我救了他一命,这份恩情以后再报答吧。”

“你——你要怎么样?”薛翰气得不行,人没被你气死是命大好不,你还有脸讨功?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是好人,就不跟他计较了。喂,别装死啊,说说,赌约作不作数?要是不作数,我马上派人趁城门没关,去南京。”

第25章 服软

徐鹏举最喜欢欺负弱小,对方身份地位越低,他欺负起来越是爽快,原本以为张仑被赶出府,无所依仗,是最好的欺负对象。一想到张仑又气又羞又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光溜溜绕皇城根跑一圈的场景,他就放声大笑。

他最喜欢打落水狗了。

谁知他校阅的资格被取消了,张仑却走了狗屎运,通过校阅,要绕皇城根跑一圈的成了他。这让他气愤。

袁瑄深谙他心,耍赖就行,张仑能把他怎么样?没有英国公府撑腰的锦衣卫从七品小旗,算什么东西?

薛翰顾虑张仑身边有一个徐永宁,定国公世子可不是他想捏就能捏的。如果是别的国公世子,徐鹏举自然怕,但徐永宁不同,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两府的长辈都在,徐永宁不可能一味护着张仑。

家族比什么都重要,何况徐永宁是世子,肩负定国公府的未来。

徐鹏举决定赖皮,薛翰有顾虑,正商量呢,张仑和徐永宁来了。

张仑还是以前那个呵哧半天屁都不敢放一个的怂货吗?他藏得真深啊。徐鹏举醒过来,恨恨地想。

被张仑说成装死,他倒不怎么生气,他确实想趁机装死蒙混过关,只是张仑太精明,连装死都不能。

这可怎么办?认怂?袁瑄和薛翰看着呢,以后怎么当他们老大?唉,要是在南京就好了,伯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只要伯公出声,定国公怎么也得给几分薄面,没有徐永宁暗中掺和,想捏死张仑,还不是他一句的事?

张仑等了五息,见徐鹏举躺着一动不动,道:“我数三下,你要还装死,我让人去南京了。三——”

徐显宗在南京,用他威胁徐鹏举更管用。

“……”袁瑄嘴唇颤抖,一个字说不出,张仑这怂货什么时候学会耍无赖了。耍无赖不一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么?

太丢人了,要么愿赌服输,要么耍赖到底,你这样算怎么回事?薛翰捂脸。

里间一片狼藉,徐永宁依然站在屏风边,只是眼中露出笑意。

门外的纨绔在卧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更多了,有几人想进来看徐鹏举什么反应,又生怕被迁怒,最终缩了回去。

“二——”张仑朗声道。

“数到二了,徐鹏举怎么说?”有问在卧房门口探头探脑的,也有问听墙根的。

不用他们回答,徐鹏举的怒吼在他们耳边响起:“我去!”

能不去吗?打赌输了最多挨伯公一顿训,耍赖却是会挨一顿揍,他屁股开花得将养两个月呢,难道养好棍伤再屁股开花一次?

至于在纨绔们面前丢脸,他已经顾不得了。

“……”袁瑄再次无语,你不是一直痛骂他吗?怎么他两句话你就服软了?派人在京城和南京贴纸张又怎么样?张仑会派人贴,我们不会派人撕吗?合我们三府的人手,难道输给张仑一人不成?

薛翰把手从脸上拿下,却是松了口气。赌约当着那么多人订下,早就在勋贵圈传遍了,他不愿意好朋友自坏名声。丢脸一时,坏掉名声毁一世啊。

张仑道:“愿意光屁股去皇城根跑一圈是吧?那走吧。”

“现在?你没看我受伤吗?”徐鹏举色厉内荏道。他打算先答应下来,借口屁股受伤,要求伤好再跑,肖太医不是说他得将养两月才好吗?哪里用得着两个月?不用十天,祖父定会赶到京城和定国公论堂兄弟之谊,徐永宁不被软禁在府中才怪。

张仑嗤笑道:“多大点事?十棍而已。你要承认你不是男人,就等你养好伤再跑,你要是男人,现在让护卫抬你走。看在永宁的面子上,我够宽容了吧?”

“宽容你大爷的。”徐鹏举骂。

张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你自己跑可以,走也行,只要光屁股绕皇城根儿一圈,随便你怎么都行。”

“我!”徐鹏举气得吐血,你这是强人所难好么?

薛翰没他那么多弯弯绕,道:“可以叫四个护卫抬鹏举吗?”

四个护卫抬他绕皇城根飞奔一圈,总比他一腐一拐慢吞吞地走好。他躺在锦榻上,最多露出屁股,身前的关键部位没人瞧见,总比全、露好嘛。

张仑为难道:“本来不可以,看在他和永宁同姓的份上,我能说什么?唉,只好勉为其难答应了。”

“勉为其难你大爷。”徐鹏举道。

张仑道:“你开口闭口问候我大爷,我可得公事公办,不能徇私。”

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分明步步紧迫,把他迫得没有活路,反而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徐鹏举真想鱼死网破,拼着受伯公责罚,也要赖帐。

薛翰道:“鹏举,说这些没用。”你从昨天骂到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徐鹏举怒道:“我不跑了,他要贴纸张尽管去贴。”

“对对对,我们没打过赌,为什么要履约?”袁瑄像活了过来,赶紧插话。

张仑没说话,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

薛翰道:“阿瑄别添乱。鹏举,耍赖不是办法。成国公派人查过,张仑没有被开除族谱。”

他没多说,徐鹏举和袁瑄都听明白了,张仑还是英国公的曾孙,英国公随时可以为他撑腰。这是在提醒两位好兄弟,之前他们觉得,张仑无依无靠的想法是错的。

在这个家族重于一切的社会,被赶出家门,意味着没有家族之力可以依靠。两人的想法没错,可英国公岂是一般人,若魏国公出面,英国公岂会看曾孙被人欺负而袖手?

徐鹏举想了再想,英国公为人正直,家教极严,可若是子孙被人欺负,难保不会出面。不要说他,这些身居爵位的老头子们,哪个不护短?要不然他怎敢肯定祖父一定会为他出头?

“好,就按阿翰说的办。”祖父到京城,再让他帮自己把场子找回来。

袁瑄急道:“这怎么成?”脸丢光了好么?

薛翰朝他丢了个眼神,转头对张仑道:“就这么办吧……你可想好了,你这样,把魏国公府得罪死了。”

张仑无所谓道:“是他很罪英国公吧?”

薛翰出卧房挑人去了。

第26章 怕未

“真要绕皇城跑了。”

“来人,快,去张三李四几位公子府上说一声,让他们快去皇城根下等着。”

纨绔们像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极了,多少年没遇,不,第一次遇到魏国公府的独苗光洁溜溜绕皇城跑圈,这等奇景自太祖立国以来从没遇到啊,得马上派小厮护卫通知亲友,相约皇城根下见。

徐鹏举听院子里乱纷纷的,脚步声响个不停,已经麻木了。今天丢人丢大发了,只好等祖父来京帮他报仇,到时他非让张仑脱、光、光绕皇城根下跑两圈不可。

张仑喊小厮进打扫干净床前的碎瓷片,拉过椅子坐下,坐吟吟道:“是不是想找家里长辈收拾我?”

徐鹏举傲娇地别过头,不理他。

袁瑄兰花指一点一点的,道:“怕了吧?”

“很怕。”张仑笑笑道:“在他们出手收拾我之前,先罚你们跪祠堂还是使劲揍?嗯?”

你们以为我被赶出府,可以任意欺负,就没想过一个有能力通过校阅获得御赐金腰带的子弟对家族多么重要吗?也许张辅确实有放弃我的想法,但我通过校阅后,肯定会有所改变。

张仑不清楚张辅怎么没有派人叫他回府,是气还没消,还是拉不下面子?抑或恼怒曹吉祥到定国公府宣旨?

张仑觉得很冤,他能做曹吉祥的主么?

可是,不管他有没有回府,只要徐鹏举针对他,张辅肯定不会善罢休。这点张仑还是很肯定的。

袁瑄没有张仑想得那么长远,听他说怕,略有些得瑟地道:“怕就好。”

过了一会儿,薛翰带四个身强力壮的护卫进来,四人往卧房门口一站,象四尊铁塔似的。

“绕皇城一圈是吗?从东皇城开始?”薛翰道。魏国公府位于东皇城,这么丢脸的事,自然就近。

“反正绕城一圈,从哪开始都一样。”张仑说着起身,和徐永宁走出徐鹏举卧房,振臂一呼:“走,去东皇城根。”

众纨绔呼朋唤友,热闹得很。

顾淳临出门前走到张仑身边,微笑道:“你怎么做到的?”

接到邀请他没有推辞,在约定时间过来,但心里并不认为张仑真能让徐鹏举“还赌债”,两人的“赌资”更像玩笑。而且以他对徐鹏举的了解,若是张仑没通过,徐鹏举一定会以武力威胁,逼迫张仑践约,反过来,张仑最多让他难堪罢了。

他是来看徐鹏举难堪的,没想到结局这么精彩。人人都说张仑是扶不起的阿斗,照他看来,这人大智若愚,又有胆量,不可小觑。

原主对顾淳印象不错,张仑回以微笑,道:“以其人之道治其人之身而已。”

“哈哈。有趣。”顾淳朝张仑竖了竖大拇指,加快脚步追上几个要好的纨绔,出府奔东皇城根而去。

人有点多,得去占位子。

张仑对徐永宁道:“我们走吧。”

他倒不担心徐鹏举再赖皮,毕竟当着纨绔们的面答应了,这时候再赖,完全没必要嘛。

一院子满满当当的人一下走光了,宽大的院子空空荡荡的,不,还有四个铁塔般的护卫等着抬徐鹏举呢。

徐鹏举问薛翰:“真要去?”怎么感觉你是张仑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呢?那么热心帮他。

薛翰道:“不能不去。你以后会明白的。”

不是我不想耍赖,实在是赖不了啊,勋贵圈就这么大,你以后永远不见人么?你没见张仑被赶出府,大家马上就知道吗?

徐鹏举叫几个护卫进来抬他,一边抱怨道:“最多我以后不来京城。哼,这破地方我还不稀罕呢。”

“你可以不来,令祖呢?令伯公呢?你们魏国公府难道就给人说话如放屁的印象?”

徐鹏举怔住了,趴在锦榻上由护卫抬出府门,走了好长一段路,才道:“这么严重?”

“对啊,哪有这么严重!”一直跟在锦榻边的袁瑄幽怨地看薛翰,徐鹏举丢脸,他也跟着丢脸,虽然被抬着光、溜、溜绕皇城根的不是他。

薛翰叹气:“你们忘了张仑了?难道他会只提你?我估计他会提你们魏国公府,你没听他说贴纸张吗?你知道他怎么写?”

“怎么写?”徐鹏举和袁瑄异口同声问。

“不知道。”薛翰实话实说。

“艹……”徐鹏举和袁瑄齐声骂。

…………

东皇城根东安门附近有一家酒楼,名叫太白居,外墙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平时这间酒楼只有一些喜欢喝两杯的平民百姓光顾,纨绔们对这样的地方不屑一顾,今天不同,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个锦衣华服的少年,人还在不断涌进来。

小小的太白居只有十几张几案,哪能容纳这么多人?掌柜的陪着小心哈着腰过来问:“公子们要些什么?”

话音刚落,眼前白影一闪,手里多了一锭五两的银子,一个锦衣少年道:“走开些,别挡本公子看热闹。”

“是是是。”掌柜赶忙退到墙角,一脸茫然看着锦衣少年们。

锦衣少年当中有人抱怨:“什么破地方?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去外面等啊。”

有人道:“人还没来,去外面做什么呀。”

“来了来了。”有人跑进来喊一嗓子,掌柜的没看清来人什么模样,锦衣少年们一窝蜂跑了出去,酒楼里只剩他一人。原先五六个在这里喝酒的百姓早吓得落荒而逃了。

纨绔们争先恐后跑出来,就见东华门边一顶硕大的油纸伞,伞下一张圆桌,桌边两张官帽椅,椅上两人隔着圆桌对坐。这也就算了,更让纨绔们目瞪口呆的是,桌上有酒有菜,身着蓝色华服,腰间金光闪闪那货提壶给对面的少年倒酒呢。

“太拉风了!”纨绔们感叹。他们怎么没想到?

“来人,回府搬家什酒菜,要快。”

“对对对,快回府搬家什酒菜。”

纨绔们一叠声吩咐下去,小厮们翻身上马,狂奔回府。

张仑放下酒壶,端起酒盅,凑到唇边喝了一口,笑道:“好酒。”

徐永宁无奈道:“坐在这里,能看到他绕皇城么?”

“叫人抬着酒菜就是了。”张仑理所当然道。

第27章 跑很快

这么多人围观,怎么吃得下?徐永宁招呼几个凑过来打招呼的纨绔:“要不要喝点?”

太实诚了,难怪徐小公爷有“老实人”的绰号。但人客气,咱不能当真啊。几人都婉拒了。再看张仑,一手端酒盅,一手持筷,吃得那叫一个欢快。

一行人远远朝这边过来。眼尖的嚷了起来:“来了。”

众人齐唰唰望过去,只见四个壮汉肩抬锦榻,榻上一人趴卧,身上盖着锦被。这行人来得好快,不过三四息,已近了很多,也就四五十息的功夫,已来到东安门。

见这里人头涌动,还有人不停过来,徐鹏举脸色大变,低声道:“张仑可恶。”

薛翰一直在他榻旁,低声回应道:“你且忍耐,先把这事过了。他们全力奔跑,一盏茶功夫肯定能跑完。”

徐鹏举有些庆幸自己挨了棍伤,随他进京的护卫身手高强,薛翰更是从中挑了四个轻身功夫极好的,皇城根儿四面城墙虽长,但这些人一盏茶功夫跑一个来回真不是难事。

哼,张仑,你没想我因祸得福吧?

他小小得意了一下,心中的恨意就不那么强烈了。

张仑放下筷子酒盅,道:“松香,去看看老徐有没有光屁股,身上不许盖东西。”

松香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吵杂声平息,安静中一个公鸭嗓子响亮极了:“……徐公子,你和我家公子约好光溜溜跑的,我家公子心好,看在你挨了成国公爷十的棍份上,答应让人抬你走,可没答应你穿衣服盖被子。”

张仑够狠啊,让奴仆羞辱他……不少人为徐鹏举默哀,今天以后,徐鹏举就是京城的笑话。

徐鹏举气得不行,又不至于晕过去,跟一个奴役吵架更掉价,只好恨恨道:“侍候本公子更衣。”

松香好心纠正:“不是更衣,是脱衣。”

“张仑,你行!”徐鹏举以为松香故意的。

小厮掀开徐鹏兴身上的锦被,小心翼翼脱下他的衣物,露出一身壮硕的肌肉,屁股腰腹间包扎的白布没有除去。

薛翰朝施施然走过来的张仑道:“现在开始?”

张仑笑道:“不开始难道要等成国公下令?”

不气人能死吗你?薛翰无奈,转身对四护卫道:“走吧。”该吩咐的在挑人时就吩咐过了。

四个护卫右手稳稳扶住肩上的锦榻,接到命令,一齐发力,如离弦的箭般向前冲去,眨眼就在一箭地外,

“好快!”有纨绔惊呼。

两个字出口,四人又窜出老远一截。

有人急喊:“快追。”

大家都是骑马来的,这时乱哄哄的上马,待得爬上马背,已不见四人身影。

徐永宁对张仑道:“失算了。”

他想过薛翰挑选的护卫身手肯定很好,但没想到这么好,这轻身功夫也太惊人了。倒不是说定国公府没这么好身手的护卫,而是以徐鹏举的身份,这就让人有点意外了。毕竟他不是嫡系。

张仑道:“不会,只要他光溜溜被抬着绕皇城一圈,以后在勋贵子弟中就抬不起头了。”他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没见他只是被赶出府,就差点难以在勋贵圈中立足吗?

马蹄声起,烟尘冲天,纨绔们纷纷骑马跟去了,有看不惯徐鹏举嚣张跋扈行径,想打落水狗的,更是狂抽马屁股,赶了上去。瞬间,东安门只剩张仑和徐永宁以及没跟上的小厮们。

徐永宁道:“我们也去看看。”

他只是诚实,人并不笨,反正仇都结了,看不看都一样,去看看乐呵一下也未为不可。

张仑笑道:“走吧。让他们冲在前面,徐鹏举记恨的人越多越好。”

他叫纨绔们过来看热闹,一时作证,二是尽可能拉更多人趟浑水,尽可能把水搅混。没想到纨绔们表现得比他这个当事人还兴奋,争先恐后往前冲,都不用他说什么。

两人慢了这么一小会儿而已,追到徐鹏举时,他已到西皇城,被一群纨绔围在中间调侃,气得满脸通红,强撑着才没晕过去。被他平日瞧不起的家伙气晕,他会看不起自己的。好歹是魏国公府的子侄,这点硬气他还是有的。

顾淳跟在人群中,既没有围在徐鹏举榻边,又没有离太远,就这样紧不慢跟着,听着他们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嘲讽徐鹏举,直到张仑和徐永宁策马过来。

“怎么这时才来?”他含笑向两人打招呼,心里有些明悟,想必张仑顾虑徐永宁身份尴尬,不想他太难堪,才落在后面。

张仑笑道:“跑得真快,害得我府里的小厮们跟不上,没送酒菜过来。”

这借口真是……徐永宁瞥了他一眼。

顾淳笑笑道:“确实很快,我们差点没跟上。”

事实是一群人策马狂奔,惊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闪避,才追上徐鹏举。

张仑并不靠近,就这样和徐永宁、顾淳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绕过西皇城,到南皇城地段,顾淳忍不住了,道:“你怎么不上去?”

张仑笑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顾淳若有所思看张仑一眼。

三人都没注意到避在路旁的人群中有一个身着小太监服饰的七八岁孩子,鼻梁上两颗黑痣黑得发亮,这孩子一双眼睛骨碌碌转了两下,问旁边一个大娘:“他们干什么?”

“说是打赌,谁赌输了光溜溜绕皇根跑一圈,这位公子输了。”大娘眼里有些困惑,怎么绕皇城跑圈变成被抬着跑圈呢?至于徐鹏举屁股、腰腹缠白布,显然受过杖刑还没痊愈。因护卫跑太快,她倒是没看清、

“谁和谁打赌?”这孩子自然是张仑无意中得罪过的小太监了。他名叫李铁锁,七岁,今天奉命出宫,刚好看了一场热闹。

大娘道:“听说是英国公府家的公子和定国公府的公子打赌,定国公府的公子输了。”

徐鹏举没来之前,张仑向徐宁借了些人手,沿路散播消息,百姓们驻足观赏,要不然纨绔们闹市纵马,怎会没伤到人?人们都知道等会有热闹看,在路边等着呢。

李铁锁撇了撇嘴,道:“英国公府那位可真会惹事。”

第28章 出大招

眼看快到东皇城了,纨绔群中一人越众而出,拦在四个护卫前面。

护卫们不得不放慢速度。

徐鹏举怒极:“谭裕,很好,爷记住你了。你和张仑一伙的吧?”

谭裕,新宁伯谭璟独子,现为新宁伯世子。小小的新宁伯世子在徐鹏举眼里实在不够看,来京这些天,没少欺负他。每次谭裕都忍了,今天算是一次性连本带利收回。

后面张仑听到徐鹏举的怒吼,轻夹马肚,赶了上去,朗声道:“老徐啊,你动不动就晕,我怕了你,躲着你。你还不放过我啊?收拾你而已,哪里用得着和谭裕联手?谭裕你先挡一会儿,我叫人在前面下绊马索,绊倒老徐的护卫,看老徐怎么到东安门。”

“张仑你敢!”徐鹏举快气疯了。

“这主意好,你快去。”谭裕高兴极了,连声催促。他眉毛很长很弯,咋一看,有点像姑娘家,偏偏面宽口阔,生就一张男人脸,和这眉毛极为不搭。

张仑扫了扫围在徐鹏举锦榻前的纨绔一眼,道:“愿意去的举手。”

“我!”

“我!”

五六人应声的同时举起右手。不是张仑人缘好,而是徐鹏举人缘太差,平时仗着魏国公府的名头没少欺负人,这些冲在前面乐于打落水狗的,都是平时没少被他欺负的人。大家的心思单纯得很,你也有今天!

张仑点了四人,道:“你们分成两组,拿绳子把他们绊倒就行,要是第一组绊倒了,第二组回来好了。”

第二组两人齐声道:“那怎么成!”

眼见其中两人臂挎绳索,四人一气儿去了,徐鹏举目眦欲裂,捶锦怒吼:“张仑,我跟你不死不休。”

其余的纨绔暗暗心惊,平时没来往,现在才知道张仑阴险,人根本不跟你费口舌,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来狠的。

张仑笑道:“难道我叫他们回来,你就跟我和好?可能吗?”

一直和徐鹏举共进退,最后沦为调侃对象的薛翰道:“张仑,事不要做得太绝。”

先前张仑落在后面,一度让薛翰产生他看在徐永宁面子上不得不收敛的错觉,没想到人不是收敛,人是在憋大招呢。

张仑笑道:“他先招惹我的。你管管他,别像小孩子似的。”

这不是说徐鹏举长不大吗?还真让他说对了。顾淳越来越觉得张仑值得结交,以前忽略了他,不应该啊,幸好还有弥补的机会。

四个纨绔一气儿跑远了,张仑估计时间差不多,让谭裕退下,四个护卫想着前面有绊马索,一时踌躇,不知道要不要慢点跑。

他们轻身功夫好,能高来高去没错,但肩上的锦榻和徐鹏举重量不小,最主要的是,徐鹏举和张仑约定的是绕皇城根跑圈,高来高去不算。

他们不能一味看脚下,再说,锦榻多少挡住后面两人的视线,绊马索想避也避不开。

纨绔们和路边很多百姓围观议论,总不能停在这里不走吧?再说,停在这里到不了东安门,赌约完成不了啊。

薛翰也很纠结,怎么办好?

徐鹏兴只会怒骂,不敢骂英国公府上任何人,只是痛骂张仑,张仑脸上笑吟吟的,完全不以为意,没把他的怒骂当回事。

要不,让徐永宁出面说情?他肯吗?

薛翰正拿不定主意,袁瑄兜转马头,来到徐永宁这边,兰花指一翘,像女人的嗓音命令道:“徐小公爷快制止张仑。”

徐永宁怔了一息,道:“我不是他父亲,哪里管得了他?”

“哈哈哈。”顾淳笑出了声,学着徐永宁的语气道:“你不是定国公,哪有资格命令徐小公爷?”

“哈哈哈——”纨绔们哄堂大笑,有人笑得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更有人道:“袁瑄,你想当定国公,也得问问徐小公爷答不答应啊。哈哈哈,笑死我了。”

袁瑄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兰花指点点那些嘲笑他的纨绔,道:“你们给爷记住了。”

有纨绔针锋相对,道:“来啊,爷要怕了你,不是男人。”

薛翰最终还是让护卫们继续前进了,站这里不是事啊。

三人组里边,还是薛翰比较正常。张仑暗暗点头,不知他怎么和徐鹏举、袁瑄混一块,自原主记忆有他们时,他们就来往密切了,是从小玩到大的铁哥们。张仑转念一想,有些不解,徐鹏举应该长住南京才对,怎么会和在京城的他们从小一起玩到大?

这些疑问以后旁敲侧击好了,要是直接问会引起徐永宁疑心的。

张仑拿定主意,带着笑谑道:“注意哦,前面有绊马索。”

这货忒坏……包括顾淳在内的纨绔们大乐。

你不把人气死不算完吗?薛翰已经不知道自己什么心情了。

至于袁瑄,已经把张仑列为今生大仇人,决定回府后和祖父商量怎么收拾他。他就不信了,堂堂广平侯,收拾不了被赶出府的英国公弃曾孙。

这时,李铁锁已经走了,他没有马匹,也不会骑马,不能像纨绔们一样追上去看热闹,只能和很多百姓一样,站在路边,看一群人过去,谈论一阵,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

张辅在衙门办公,自从成为先帝托孤大臣后,他公务繁忙很多。他手上拿的是巡抚大同、宣府右佥都御史罗亨信,请求禁止与瓦剌以弓易马的奏章。奏章中详细说明瓦剌每次派使者数千人,行各种不法事。

瓦剌实是大患哪。他摇头,不免想起少年时随成祖征瓦剌的旧事。

书吏手抱一叠公文轻手轻脚走进来,把公文放几案上,道:“公爷,令曾孙张公子逼着徐公子践约,如今勋贵子弟成群组队绕皇城纵马,巡城御史得到消息已经赶去了。”

“什么?”张辅愕然道:“践什么约?”

书吏把外头传言说了,道:“不知张公子如何知道自己校阅必中。”要不然哪敢打这样的赌?

又是赌!张辅气得不轻,道:“混小子现在哪里?”

“这个卑职不知。”

张辅喊九斤进来,吩咐道:“去叫他过来。”

九斤道:“公爷,你不是不管他了么?”

第29章 死了没

沿城墙根的房子相对低矮不说,也不密集,路两边的院子不怎么两两相对,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可抬徐鹏举的护卫心里七上八下,脚步就不如之前那么快了。

黄土路面要发现绊马索,不是那么容易,但张仑当着护卫的面派人,徐鹏举的护卫怎么也会警惕,怕是没那么容易被绊倒。要是没绊倒徐鹏举的护卫,而把自己绊倒,岂不被朋友们笑死?

纨绔们同样放慢马速,小心翼翼看着路面,随时准备一有不对,立即从马上跳下来。

徐永宁同样如此,他甚至提醒张仑:“小心。”

旁边顾淳别过脸悄悄翻了个白眼,绊马索是他安排的好么,他会不知道在哪里?用得着你提醒么?

前面两棵枝叶茂盛的大树,分植在路的两旁,树冠如盖,树下一片阴凉,是周围百姓夏天纳凉的好去处。

薛翰冲到护卫们旁边喊:“小心树下。”

枝叶挡住阳光,树下难免暗了些,很难分辨有没有浅黄色的绊马索。

有纨绔撇嘴道:“这也太明显了。”

“对啊,怎会在这里下绊马索?”一直没有出声的李瑾附和。他接受邀请而来,但一直跟在人堆后,担心徐鹏举注意到自己,会伺机报复。

至于不来,他又不甘心,徐鹏举没少欺负他,前几天还在莳花馆非要他看中的姑娘去陪酒,让他颜面扫地。

李瑾出声随和,是觉得有百分百把握,不会说错。没想他话声刚落,后排的两个护卫脚下一个趔趄,很快被吊了起来。

四个护卫扶住锦榻四角,稳稳朝前跑,徐鹏举也就稳稳趴在锦榻上。现在后面失去支撑,,徐鹏举整个人从塌下的后面滚落,在薛翰和袁瑄的惊呼声中,以迅雷不如掩耳之势掉在地上。

好在纨绔们担心绊马索,马速不快,跟在锦榻身后的几个纨绔连忙勒马,骏马人立而起,总算没把跌了个狗吃屎的徐鹏举踩成肉泥。

说时迟那时快,前面两个护卫齐齐扔下锦榻,抢去抬徐鹏举。薛翰和袁瑄惶急之下,直接从马背下跳下来,立足未稳便拔足奔了过去。

纨绔们纷纷下马。徐永宁不得已,也下马过去,万一徐鹏举真的摔死就不好了,他没办法和父亲交待。

只有张仑稳稳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徐鹏举。

护卫换算成现代的身高,大概在一米八到一米八五之间,肩头到地面大概有一米六高,这个高度滚下来,地面又是黄土路,最多摔伤,不致于没命。只要徐鹏举小命尚在,多大的事都不是事。张仑心里有底,淡定得很。

有没有想过徐鹏举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张仑想过,他现在被赶出府,做什么混帐事,张辅都可以推开,不会危及英国公府

魏国公徐显宗无旨不得离开南京到北、京,只能由胞弟徐承宗,也就是徐鹏举的亲祖父到京处理此事。张仑是锦衣卫从七品小旗,不是徐承宗一个没有官职爵位在身的白衣能随便捏。

当然,魏国公人脉宽广,徐显宗不用亲身到京,也能利用府中的人脉让张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请不要忘了,就算张辅不方便出面,张懋也不会坐视有人置亲孙儿于死地。

一个是久居京城的英国公世子,一个是长时间脱离京城政治中心的魏国公胞弟,谁更强势,还用说吗?

若徐鹏举真的就此一命呜呼,事情肯定很麻烦,也只是很麻烦而已。

这是张仑让纨绔们藏在路旁用绊马索之前考虑过的,只是他没想到当着徐鹏举和护卫的面说出要用绊马索,还是有护卫中招。这也太蠢了。

张仑明确告诉徐鹏举,我要用绊马索绊你的护卫,让你从锦榻上摔下来,自有其用意,一可起起恐吓作用;二是真正出事时,有辩解的理由,到时张懋可以把这当成孩子们的一场闹剧,只不过出意外了。

张仑并没有要置徐鹏举于死地,事情做在明面,先打招呼,如果护卫们不急赶,正常行走的话,以护卫们的身手,完全能够避开。也就是说,护卫也得负一定责任。他们听从薛翰的命令,这个责任得由薛翰背。

总之,事情没有脱离张仑的掌拨,他很淡定。

护卫们七手八脚扶起徐鹏举时,薛翰和袁瑄也抢到他身边,只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不知死活。

袁瑄大哭:“鹏举死了。”

纨绔们大惊,场面安静极了,风吹边树叶的呼呼声陡然变得很响,远处百姓的窃窃私语也清晰传入耳中。

事情闹大了,怎么办?

纨绔们惊骇之下,不少人第一反应是逃,逃得远远的。事情的发展已不是他们和他们的家族接得住的了,逃是唯一的办法了。他们想策马狂奔,无奈身子僵硬,整条手臂不听使劲,马鞍挥不动。

很多人想像袁瑄一样哭出声,今天闹大发了。

徐永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张仑吃了一惊,翻身下马,过去察看。徐鹏举针对原主,针对他,都是事实,他只想教训他,让他吃点苦头,也是事实,可没有要弄死他的意思。

徐鹏举上下身分别被两个护卫抱在怀里,纨绔们像泥雕菩萨一样一动不动,场面诡异,好象几十人被施了定身法。

徐永宁是纨绔中相对比较镇定的一个,事情已经发生,慌有什么用呢?

张仑离徐鹏举还有一丈,徐永宁已到他跟前,伸手套他的鼻息,有气。为稳妥起见,他又探了一次。

后边李瑾见他一探再探,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道:“真的死了。”

“呜……”几个不受宠的伯爵子孙跟着哭出了声,他们深知,徐鹏举死了,他们的家族无法承受魏国府的怒火,肯定保不住他们,他们大概率要跟徐鹏举阴间再见了。

张仑也心头一紧,道:“怎么样?”

还能保持理智的纨绔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更有人喃喃道:“不能死啊。”

徐永宁待张仑走近,温声道:“晕过去了。”

晕!过!去!了!

张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庆幸,没死就好。

第30章 谁更无赖

徐鹏举没死也去了半条命,面色苍白如死人不说,整个人软塌塌靠在护卫怀里,像是随时会断气。

张仑道:“那个谁,去太医院请太医,要快。”

那个谁……徐永宁嘴角抽蓄了一下,你让松香拿我府上的名贴去不就得了?

“我去吧。”顾淳应声而出,拨转马头朝太医院的方向飞奔。

其实我也想去。李瑾默默低下头。

这个时候去请太医,不仅魏国公府要承他的情,英国公府也要。博得好名声,又承两府的情,上哪找这样的好事?

谭裕却不屑的撇了撇嘴,觉得像徐鹏举这样的人渣,死了最好。

张仑指挥陆陆续续赶上来的各府护卫:“把锦榻抬来。”那两个被吊起来的护卫早就被放下来了,这时像呆鹅似的站在一边。

有机灵的护卫抬来锦榻,张仑示意放在徐鹏举身边,道:“让他躺平。”

“你要干什么?”袁瑄一脸泪痕冲张仑大叫,像护小鸡的母鸡。

“你懂什么!他从高处摔下来,有可能摔断肋骨,如亲不放平,断了的肋骨会刺破内脏,人就没救了。他要是这样死了,你负责?”

袁瑄吓了一跳,下意识退后两步,道:“你吓唬我?我吓大的!”

“不是吓你,我说事实。先让他躺平,再等太医过来。”张仑一指站在外围的各府护卫:“把他拉开。碍事。”

护卫们犹豫着望向自家主人。

徐永宁对自家护卫道:“听张公子吩咐。”

定国公府的护卫过来,不由分说架起袁瑄就走,袁瑄歇斯底里大叫:“你们都是死人吗?”

广平侯府的护卫无奈,磨磨蹭蹭地过来,待他们到袁瑄跟前,袁瑄已被架得远远的,定国公府两个护卫自发看紧他,只要他有往前冲的意图,马上按住。

徐鹏举被放平,发出“哎呀”一声呻、吟,张仑觉得哪里不对,道:“把他翻过来。”

众人一想,都暗笑,可不是碰到他屁股的伤了么。他晕迷过去还觉得疼。

张仑让满头大汗赶上来的松香去向附近的百姓讨碗水,然后狠狠一掐徐鹏举的人中,快掐出血时,徐鹏举一声惨叫,顿时让人觉得阴风阵阵。

有纨绔抬头望了望挂在天边的落日,道:“这叫声也太可怕了。”

张仑甩了甩手,道:“醒了没有,醒了就睁开眼睛,喝水。”

“哎哟。”徐鹏举只觉浑身像散了架,呻、吟出声,接着听到张仑的声音,破口大骂:“张仑,你头上生疮脚下流脓,中间生花柳……”

“醒了就好。”担心徐鹏举摔死累及自身的纨绔们松了口气,露出笑容,接着咋舌:“这骂得也太狠了。”

张仑笑眯眯道:“没事吧?没事咱再摔一下?”

“你要摔死我呀?”徐鹏举直到这时才睁开眼睛,有知觉就开骂,多恨张仑可见一斑。

“活了!”袁瑄喜极而泣,手舞足蹈像跳舞。

薛翰一直默不作声,这时才沉声道:“鹏举,你觉得怎样?”

徐鹏举光洁溜溜倒趴在锦榻上,刚才两次屁股着地,原本止住血的伤口又渗出血丝,加上护卫抱在怀里时,他的屁股碰到地上的沙,有点感染,说不出的疼和难受。

“哪个王八蛋弄伤本公子的伤口?”

两个抱他的护卫面如土色,刚才情急之下,真没注意这个啊。

薛翰问:“除了这个呢?”

“这个还不够?”徐鹏举怒道:“你挨十军棍试试。”

“……”薛翰无语。

“别的地方不疼吗?你们把他翻过来。”张仑最后一句话是对定国公府的护卫说的。护卫们在薛翰来不及反应时像翻咸鱼一样将徐鹏举翻了过来,在他杀猪般的惨叫声中,把他放平了。

张仑蹲下,一点点按压他的腰腹,道:“疼吗?”

“疼。张仑,你不得好死,不,你一定得花柳而死。”

张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道:“放心,我绝对不会得这个。是屁股疼,还是肚子疼?”

“王八蛋,当然屁股疼,你挨十军棍试试。”他豁出去了,反正十军棍的事早就满天飞了,勋贵圈中谁不知道这事?

“这里呢……这里……”张仑的右手轻轻按压他的胸腹问。

“把手拿开,爷对男人没兴趣。”徐鹏举怒,喝道:“阿翰,你就看他调、戏我?”

薛翰一直不知道张仑想做什么,可见张仑一本正经,不似玩笑,便由着他弄。被徐鹏举这么一说,一把抓住张仑的手,道:“你干什么?”

“你懂个屁?”他要内脏受伤,按下去会疼,不疼,根本没有受伤。

也就是说,徐鹏举从那么高的锦榻上摔下来,没有事?薛翰有些不敢相信,道:“他只是屁股的伤太重了。”

“内脏损伤,大概率会硌血,他没硌血。我按的时候又不疼,可见没事。”张仑说着站了起来。

薛翰道:“你又不是太医。”

“那就等太医来吧。”张仑四处张望:“刚才酒还没喝完呢,怎么不送来?”

“……”众纨绔无语了,你还能再作一点吗?

就在大家大眼瞪小眼,不,静待太医到来时,巡城御史来了。这位巡城御史个子不高,气势倒足,在纨绔们的注视下走到张仑身边,仰头看他,道:“张公子,给个交待吧。”

张仑两手一摊,道:“你找错人了。今天这事,是徐公子起的头,我响应而已。要交待,你去找徐公子得了。”

徐公子……众人忍笑忍得很辛苦。

巡城御史脸色怪异看了身上只有一层黄沙包裹的徐公子,好半天才道:“总之,你们得给本官一个交待,要不就去衙门分说清楚。”

张仑很无所谓地道:“徐公子去我就去。你看,徐公子这样子去得了吗?他要死在你们那,魏国公不找你们要人?”

“你才死在那。”徐鹏举怒,这不是咒他吗?他忘了刚才怎么诅咒张仑了。

张仑道:“闭嘴,我帮你呢。”

“……”众纨绔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看待比徐鹏举更无赖的张仑了,这货,还是以前那个沉默寡言的张大公子吗?

第31章 散了

这些公子哥儿最麻烦了,可又不能不来。巡城御史觉得自己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事不好办啊。

带回去吧,麻烦;不带回去吧,难以向上面交待。

聚集这么多人,怎么也得给个解释吧。

张仑道:“这位大人,现在快宵禁了,这么多人滞留街上不好,不如让他们散了?”

人确实有点多,得到消息赶来看热闹的纨绔最少一百多人,加上他们带的护卫小厮,起码有五六百人,像张仑这样只带一个小厮的绝无仅有。

加上沿待看热闹的百姓,人数就得过千了,这么多人,造反都可以了。

话是这个话,理是这个理,可从张仑嘴里说出来,大家怎么听都觉得不是味儿。今天这事不是你搞起来吗?怎么撇得这么清?

巡城御史一脸便秘,道:“张公子,你和徐公子随下官回去分说明白吧。其余的人……”

“当然散了。”张仑理所当然道:“我随你回去没问题,问题是徐公子能不能坚持住。顾淳去请太医,大人要是耽误他医治,万一他没撑住,责任谁负?”

徐鹏举吼:“你自己不愿意去,不要拿我说事。”

“你愿意去吗?”

徐鹏举沉默了,他又不是傻子,不赶紧回府淋浴更衣重新包扎,还去巡城御史衙门,嫌不够丢人吗?

张仑道:“不想去就闭嘴。”

巡城御史无奈了,你能不能小声点?这样我很难做啊。

就在这时,远处马蹄声响,一匹马飞奔而来,一马双骑,顾淳请太医回来了。

这次来的不是肖太医,而是和镇远侯府走得近的赵太医。赵太医圆圆的脸,上唇留一撇胡子,下巴光溜溜的。

太医来了,去巡城御史衙门就不合适了,总得先救人再说。

徐鹏举有点不愿意让赵太医看,嘀咕道:“怎么不请肖太医?”

这话让旁边的张仑听见了,道:“你就知足吧。”

赵太医一番望闻问切后,道:“徐公子鸿福齐天,吉人天相,除了臀部的伤,身体好得很。”

张仑问:“没事?”

赵太医笑得像弥勒佛,道:“没事。张公子要是不放心,我开三剂药,让徐公子服下,保证五天内伤口结疤。”

还能有这好事?这位赵太医医术不错啊。不少纨绔顿时对他高看一眼。

他伤口结不结疤和我有什么关系?张仑道:“如此有劳赵太医了。阿淳,你派人送赵太医回去。”

诊金什么的,你一并付了吧。

顾淳很上道地道:“赵太医,这边请。”引赵太医到树后说了几句话,至于给没给诊金,给了多少,张仑并没有注意。

张仑无视旁边的巡城御史,道:“老徐啊,既然太医说没事,那就没事了。怎么样,剩这么点路,跑完?”

徐鹏举气道:“我都这样了,还让他们抬我跑?”

让他自己跑是不可能的,那会要了他命,他听张仑有要他跑的意思,赶紧纠正。

“不让他们抬,难道你要自己跑?”张仑诧异。

这没法交流啊。

纨绔们笑出了声。确定徐鹏举没事后,紧张的气氛随之缓和,大家心情放松,也会说笑了。有人喊:“赶紧的吧,别让这位大人难做了。”

最难受的要算巡城御史了,强行带走不敢,不带走说不过去,驱散看热闹的百姓容易,可劝纨绔们回去难啊。

这些公子哥儿哪个身后不站一位勋贵?以为张仑好欺负?你欺负一下试试看,怕是只要有一丁点不敬,英国公府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以为徐鹏举墙倒众人推,谁敢伸手,手被剁还是轻的。

巡城御史听到为他说话的声音,感动得快哭了。

张仑道:“你们几个,过来抬老徐,前面没有绊马索了,走吧。”

“噗……”不少人笑喷了,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先前抬徐鹏举的四个护卫眼望薛翰,见他点头,胆战心惊过来抬起锦榻。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可不敢走快了。

巡城御史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好跟在后面,和纨绔们一起朝前走。走了两箭之地,后面一骑追了上来,越过众纨绔。

众纨绔都是有眼力见的人,见这人身高九尺,跟铁塔似的,和抬徐鹏举那四个护卫外型上有得一拼,以为是魏国公府的护卫,便由他越过,没人出声。

这人正是九斤,奉张辅之命追来,见这么多人,也吓了一跳,场面太夸张了。他放缓马速,一路寻找,从背影看,前面两骑并辔,左边那人削肩蜂腰正是张仑,于是舌锭春雷,如同霹雳般吼了一嗓子:“大公子,公爷唤你。”

这一声震得纨绔们耳膜嗡嗡响,好几人下意识勒马。

张仑回头看了九斤一眼,道:“回哪里?”要是回府我就去,要不是回府,我坚决不去。

今天差点酿成大祸,说不后怕是假的,张仑担心张辅收拾他。上次赶出府,这次又要怎么处罚?不会打屁股吧?打得屁股开花,和徐鹏举一时瑜亮?

九斤轻夹马腹,让胯下骏马跟上张仑,保持比张仑慢一个马头的距离,道:“公爷在衙门。”

“不去。”张仑摇头,道:“我忙得很。”

“不去公爷会生气。”

“难道他知道今天的事不生气?”

“生气。”

“那不就得了嘛。反正都是生气,就让他生气好了。”

“……”徐永宁。

“……”众纨绔。

“……”巡城御史。

九斤苦口婆心地劝,张仑只是摇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不去就不去。”

张仑设绊马索的路段本就离东皇城不远,九斤追上时已快到东皇城,再走一阵,东安门到了。

到了东安门,赌约就完成了。

徐鹏举的小厮手忙脚乱给他盖上锦被,四个护卫抬他如飞去了,眨眼不见踪影,纨绔们也说说笑笑地散了。

百姓们见没有热闹可看,各忙各的去了。

巡城御史见人群散了,松了口气,他可不敢强行要带两位公子去衙门。事情这样解决再好不过了。

张仑和徐永宁回定国公府,走到半路,张仑奇道:“你跟着我干嘛?”

九斤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停道:“大公子,走吧。”

第32章 操碎了心的九斤

夜幕再一次笼罩金碧辉煌的皇宫,朱祁镇用过晚膳,随意走出偏殿。看了一天奏章,挺累的,出来散散步,消消食。

廊下两个小太监背靠廊柱,面朝殿前的空地,说着悄悄话。

一个道:“没想到,都被赶出英国公府了,气势还那么足,真逼着魏国公府那位脱、光了,躺在锦榻上,身上一点遮盖没有,由护卫抬着,绕皇城跑一圈。哎哟哟,你是没看到呢,看的人那个一个多,路边都没地儿站。”

另一个叹息道:“人家有底气呢,到底是英国公的嫡亲曾孙,哪会真赶出府去?不过是做做样儿。”

先前一人道:“哎哟,英国公这下麻烦了,魏国公肯定不肯干休。这可怎么办好?”

另一个讥讽道:“用得着你操心么?英国公会怕魏国公?”

英国公府被赶出府的,不是张仑么?朱祁镇大奇,他怎么和魏国公府的人杠上了?

朱祁镇对遂发枪和左轮手枪印象深刻,对张仑自然也有印象。今早散朝后他宣马顺进宫询问造遂发枪可不可行,马顺吱吱唔唔半天说不上来,着实让他失望。屏退马顺后,本想宣兵仗局少监进宫,王先生说,火药是南镇抚司精通,兵仗局惯于打造兵器,他只好作罢。

不知能写出这两种利器的人,能不能把它们制造出来?朱祁镇思绪发散,两个小太监说什么他没注意听,直到一个小太监无意间转头,瞧见灯光下的人影,顺着人影看到他,两人才闭嘴。

朱祁镇微笑道:“李铁锁,刚才是你说话么?”

说什么,自不用多说。

李铁锁道:“陛下,奴才该死。”

“说来听听。”

“是,奴才亲眼所见,魏国公府徐公子像大白猪似的,趴在锦榻上,由四个护卫抬着绕皇城根转圈。”

旁边的小太监小声提醒:“你没跟他走一整圈吧?”

“那倒没有,可我看到的时候,他在绕圈啊。”李铁锁分辨道。

朱祁镇道:“你刚才说,谁逼他?”

“百姓们都说徐公子和英国公府的张公子打赌输了,张公子逼徐公子践约。百姓们和张公子没仇,不会乱说的。

陛下请想,这位张公子最喜欢赌了,上次不就因为去赌场才被英国公赶出府么?英国公一世英名,全被他败光了。”李铁锁心里那个得瑟,谁让你不打赏还寻我开心,这仇,我这不是报了么?

朱祁镇笑笑道:“愿赌服输嘛,这有什么?”

“陛下!”李铁锁还想再说,朱祁镇走了。

陛下向着那个纨绔?李铁锁傻眼了。

…………

定国公府,张仑洗了把脸,对跟到小院,为自家公子住这么简陋的地方痛心不已的九斤道:“公爷下衙了,你可以回去了。”

身高九尺的汉子眼眶都红了,道:“公子,回府吧。这里什么都没有。”

公子住的院子鲜花盛开,鸟语花语,如人间仙境,这什么破院子啊?公子这么尊贵的人,怎么能住这样的地方呢?

我也想回去啊,这不是被赶出来了么。张仑暗暗吐槽,笑道:“你赶紧把今天的事告诉公爷,让他早想应对之法。松香,你把经过告诉九斤叔。”

松香应声而出,拉九斤到一边嘀咕去了,这一说就一个多时辰,张仑不禁为九斤默哀,这耳朵可怎么受得了。

…………

“什么?徐家小子从高处摔下来?人怎样?”张辅霍地站起。

他已回府吃过晚饭,在书房梳理今天看到的公文。

对九斤没能带张仑回衙门,他并不奇怪,这个曾孙沉默寡言性子执拗,要不然也不会不听劝,不好好读书,一味沉溺于种花。到底是幼时失枯,失了管教。

可是竟然让纨绔们用绊马索绊倒徐鹏举的护卫,以致徐鹏举从高处摔下,这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万一徐鹏举摔死怎么办?

松香绘声绘色说得很详细,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九斤恍如亲见,道:“公爷,当时大公子也是迫不得已。”

松香当然要为自家主人分说,九斤不知不觉受其影响。

张辅道:“什么不得已?分明是得手不饶人。你去绑他回来……不,算了。”

“哦。”九斤应了一声出张辅书房,想着公爷动怒,得让大公子小心,又飞马赶到定国公府。

门子不知他有什么事,不敢怠慢,赶紧去通报。

张仑睡得正沉,突被叫醒,说九斤有事禀报,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赶紧叫他进来。他并没有起身,斜倚在床上,只由松香卷起锦帐。

“大公子,公爷很生气,你要小心。”九斤不停搓手,担心得不得了。

张仑一怔,道:“你特地跑来就为跟我说这句话?”

“嗯。”九斤猛点头,这句话很重要。

张仑心中感动,道:“让公爷知道,会罚你的。”

“九斤不怕,九斤皮糙肉厚,三十军棍挨得起。大公子千万小心。”九斤不知道应该让张仑怎么小心,只是不停说“小心”。

“我知道了,谢……你回去吧。”张仑本想说谢谢,但想到这时代不流行说这两个字,自己一介贵公子也不能对曾祖父的下属说这两个字,于是改口。

“好。大公子,你一定要小心啊。”九斤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似乎不多叮嘱几句,张仑小命就没了。

真是忠仆。张仑无声感概。

松香送九斤出府回来,担忧地道:“公子,怎么办?”

事情一定很严重,要不然九斤不会特地跑来通风报信。

回应他的是张仑的鼾声。

公子装睡呢。松香郁闷地放下锦帐。

张仑确实装睡不想和松香多费唇舌,张辅要是不生气,不收拾他,还是张辅吗?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回府的原因了。回府就得被收拾啊。

徐永宁也卷入旋涡了,不知道定国公会不会责罚他。张仑翻身坐起,喊睡在外面的松香:“你去徐小公爷院里看他睡了没有,一定要见到他的人。”说不定在罚跪呢。

松香揉着惺松睡眼道:“现在?公子,三更天了。”

“现在就去,快去快回。”

第33章 原来如此

大概等了一刻钟,松香一脸哀怨回来,埋怨道:“公子,你好没道理,大半夜让小的吵醒徐小公爷,害得小的被徐小公爷问得哑口无言。”

张仑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等消息呢,道:“你见到徐小公爷了?”

“见到了,还把他吵醒了。”松香那叫一个哀怨。

“没事了,你去睡吧。”张仑说完躺下拉过被子,翻身睡了。确认徐永宁没事,他睡得十分香甜,直到睡梦中被松香叫醒。

今天是他去锦衣卫点卯的日子。

总旗吴用是一个矮矮胖胖的老头子,一见经仑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张公子神通广大,得陛下钦点,我等望尘莫及。上头有话,你在乾清宫当值。”

皇宫宫殿众多,各处都有锦衣卫值守,很多分配到偏僻的宫殿,像张仑这样,一来就分配到乾清宫的,绝无仅有。

张仑能感觉到吴用心中熊熊燃烧的嫉妒。他淡淡一笑,道:“运气好而已。”

运气好!你以为陛下不点你去乾清宫,你能进宫当值?吴用冷笑道:“张公子且稍待,指挥使有话问你。”

张仑只好等,这一等就等到日上三竿,才有校尉来叫他,说指挥使马顺找他。他随校尉来到一个大院子,院子里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更显空阔。

马顺长条脸,下巴有点尖,咋一看有点尖酸刻薄的味道。他高坐上位,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血淋淋的画,话中十几种张仑叫不出名的刑具或是往下滴血,或是沾染血迹。

太变态了。张仑打了个寒噤,飞快垂下眼睑,行礼道:“见过指挥使大人。”

“你是张仑?”马顺上下打量张仑一阵,似乎要把他看穿,又似眼睛里带着刀子,要一刀刀把张仑剁成肉酱。

张仑心头微寒,强自支撑,道:“正是卑职。”

马顺“呵呵”笑了两声,听起来像乌鸦啼叫,真难以相信发出这么可怕声音的人会常伴皇帝身边,深得皇帝信任。张仑腹诽,面上却恭敬得很。

马顺起身离开座位,绕着张仑转了两圈,道:“你向陛下推荐火器?”

“是。校阅的题目,卑职写的是火器。”这是事实,张仑坦然道。

“你还向陛下推荐由本官督造你推荐的火器?”马顺神色不善道。

他离开座位,墙上那幅巨大的画完整地显露出来,狰狞的刑具似乎随时会把张仑吞没。要不是在明朝,张仑几乎以为这是大清十大刑具了。就算明知是画,他还是寒气直冒,道:“大人,卑职只是答卷,哪有资格向陛下举荐大人?大人说笑了。”

“你是说本官冤枉你?”

“不敢。卑职只是实话实说。”

“有什么你不敢的事?连王公公都敢顶撞,你眼里有本官吗?”

话说到这里,张仑总算听明白了,这是为王振讨公道来了。知道缘由,他反而淡定,脸上露出笑容道:“卑职只见过王公公一面,又是在陛下面前,卑职哪敢乱说话?大人可别冤枉卑职啊。”

王振多得朱祁镇信任,你心里清楚得很,在朱祁镇面前顶撞王振,轮得到你为他出头么?

马顺显然听明白张仑话中之意,脸色稍缓,在座位上坐了,道:“在乾清宫当值老实些,不许胡乱走动,不许乱说话。要不然,本官决不饶你。”

这是拿我没办法,干脆威胁?张仑道:“卑职不敢。”

“滚出去。”马顺指指大门。

张仑是走出去的,出了这座诡异的院子,他摇了摇头,在心里吐出两个字:“变态。”

无论是墙上那幅画很多刑具的巨画,还是马顺本人,都让他觉得很变态。

今天见长官,明天才正式当值,看看才到中午,张仑决定先不回定国公府,而是放缓马速,随意闲逛。

街上人来人往,只是没有现代那么脚步匆匆,沿街的铺面人流如织,张仑很想进去看卖的什么,可惜身上没有银子,像他这样的贵公子,难道能只看不买?

看了半天,肚子咕咕叫,正在想是不是找吴用预支月奉,就见前面一座酒楼大门洞开,一个衣衫褴褛的人连滚带爬跑出来,后面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手持棍子,凶神恶煞追着衣衫褴褛的人打。

什么情况?

眼见衣衫褴褛的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十分可怜。张仑大为不忍,下马过去,握住掌柜手里的棍子。

“哪来的……”掌柜定睛一看,骂了一半的话吞回肚中,换上一副笑脸道:“官爷有所不知,这人吃饭没给钱,小老儿打他几下出气。”

吃饭不给钱?!张仑突然庆幸,幸好自己有徐永宁收留,要不然大概也是这下场了。

掌柜见他脸色阴晴不定,丢掉棍子点头哈腰道:“官爷好心为这乞儿说情,小老儿放过他就是。”说话间,一锭五两的银子塞了过去。

张仑呆呆接住,感觉到银子坚硬的质感,不知说什么好。活了两世,还没遇过这种事。

掌柜以为张仑嫌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之色,继续点头哈腰道:“官爷请稍等,小老儿这就去柜上取银子。”说完不待张仑开口,快步进门里去了。

张仑一头雾水。他现在身上一枚铜板都没有,五两银子对他的诱惑极大,可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提醒他,收下是不对的。

五两银子,能买什么?张仑想了想,竟想起能打赏。是的,给那个鼻梁上长痣的小太监打赏。

他哑然失笑,这是巴不得把到手的银子送出去啊。他还是太单纯了。

就在他想问明对方为什么要送他银子再决定收不收时,掌柜的跑出来,手里拿着一锭十两的银子,依然点头哈腰道:“官爷,小老儿小本生意,只够糊口,再多实在拿不出了,求官爷笑纳。”

什么情况?张仑一脸呆滞。

掌柜的见他没有反应,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哀求:“官爷,小老儿再拿不出银子了啊。”

官爷?张仑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锦衣卫服饰,恍然大悟,我去,原来见我是锦衣卫,害怕了,送银子给我。

第34章 学办案

有单位就是好啊。张仑收起两锭银子,打着官腔道:“以后欺负弱小让本官瞧见,定要你好看。”

掌柜连声道:“小老儿再也不敢了。”这可是十五两银子啊,送出去,跟割了他的肉似的。

张仑心情愉快地扬长而去。手里有钱的感觉就是好,虽然十五两银子对他这样的贵公子来说不算什么,架不住他顶着贵公子的名头,身上一枚铜板也没有。

原主输得可真彻底。张仑轻叹,要查原主为什么性情大变去赌,从哪里查起?张仑在定国公府门前勒马时,想起一件事,暗骂自己笨,用得着什么调查?问一直跟在身边的松香就行了。

公子上衙,松香隔一会儿就去门口张望,不知跑了多少次,总算把公子盼回来了。

“公子公子,有新做的点心,你要吃吗?”松香手脚麻利端上茶,殷勤地道。

“让厨房做点吃的,要快。”张仑没吃午饭呢,肚子饿得咕咕叫。

松香答应一声飞奔去厨房,很快端来朱红漆盘,漆盘上两荤两素四个热菜,一大碗白米饭,一大碗汤。

自从上次炙鸭被撤下后,厨子再也没做过这道菜,对于张公子的口味为何发生根本性的变化,厨子没有探究的心思,反而觉得不要炙鸭最好,省事。

四个菜吃了一大半,一碗汤喝了半碗,白米饭全吃完,张仑打着嗝放下筷子。松香换了新茶上来,道:“公子,你中午没吃饭?”

这个时代普遍一日三餐,勋贵人家更有各式点心,松香看张仑狼吞虎咽的,似乎饿惨了,难道锦衣卫不管饭么?

“松香,公子去赌场时,你和公子一起去的吧?”张仑不理会松香的疑惑道。

“是啊。”

“本公子一向不爱赌,为何会突然去赌场?”

松香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道:“公子不记得了?不是三老爷说,赌场来钱快么?你看中一座三进院子。”

三老爷是三叔张岳,原主不是很厌恶他吗?怎么会听他的?张仑道:“然后?”

“公子,你不记得了?”松香不明白,这才多长时间,难道公子失忆?

张仑淡然道:“本公子这不是学办案么,话怎么这么多。”

“哦哦,学办案。”松香明白了,公子现在是锦衣卫了,得办案子。他这是公子学习的的对象吗?他一副与有荣焉地道:“三老爷说有一家赌场赢钱容易,只要公子走一趟,一二万两银子就到手了。公子看中的那座院子不过八千两。”

话说到这里,张仑哪还会不明白,肯定是张岳联合外人搞仙人跳,骗原主去赌,最后让原主欠下巨额债务,名声扫地,被赶出府。

可是张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张仑脑中闪过一幅幅片段,那是原主自父亲去世后,张岳多次在外人或是奴役面前羞辱张仑的片段,这也是导致原主性格越来越内向,越来越不愿意和人相处,一心种花的原因。

张岳想干什么?

“松香,去叫九斤叔过来,让他带些人过来。”张仑摸摸光洁溜溜的下巴吩咐道。

“公子要做什么?”松香睁大眼睛问。公子越来越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过这样的公子他喜欢。

“快去。”本公子用得着向你解释么?真是的。

半个时辰后,九斤来了,身后跟着四个同伴,一齐行礼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张仑道:“随我去一个地方。”

九斤没问去哪里,道:“是。”出府上马的当口,低声对张仑道:“公爷没发火。”

别看他外形粗犷,其实很细心,昨晚回府禀报后,一直担心张辅派人把张仑抓回府责罚,想想徐鹏举挨十棍的惨样,他就担心得睡不着,大公子惹下这等大祸,挨五十棍也说得过去。那还有命么?

今早见到张辅,发现他看不出一丝异常,不免诧异,公爷这是?

张仑微微一笑,道:“谢谢九斤叔。”不愧是从小扛他在肩头,看着他长大的。

一行人上马直奔一个地方,走到半道,松香失声惊呼:“公子,你不会又要去赌吧?”

这一声惊呼引来目光无数。

张仑道:“说什么呢?”

“可这这这……”松香难得的结巴了,这是去赌场地的路啊。公子去赌场,不是去赌,去干什么?

九斤也道:“大公子,你要去哪里?”

最近这一带九斤熟,前面转个弯再行一段,不就是喜客来赌场吗?难道公子通过校阅后,旧态复萌?

张仑道:“喜客来。我没走错吧?”

没走错。九斤沉默,他不善言辞,不知道怎么说。赶紧派人去通知公爷吧,公爷一定会重重责罚,不通知公爷吧,他又劝不动大公子,这可怎么办?

松香可没这些顾虑,早就连珠炮道:“公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你要是再去赌,公爷会责罚你的。嗯,先打你板子,再赶你出府。”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严重的责罚了。

九斤轻斥:“松香,不要乱说。”这是你这小厮能说的么?

“我这不是劝公子么?公子真的不能去。”松香快哭了,公子挨板子,他要不要以身相替?唉,怎么能让公子挨板子呢,不能啊。

松香觉得自己的屁股随时会开花。

前面再行十几丈就到赌场,再近些已经能听到吆五喝六的声音,松香面如土色,九斤脸色黯然,另外四个护卫也一脸无奈。

“就是这里吧?”张仑勒马望了望用厚布遮住的门洞,有点熟悉,确实来过。

“公子!”松香抢先下马,扑过去抱住张仑的腿。

“行了行了,起来。本公子是这么不靠谱的人吗?哎,你不起来我怎么下马呀?”张仑无奈了,总不能把他踹开吧?

“公子!”松香死死抱住,说什么也不松手。

张仑只好道:“咱去找他们的晦气,敢讹本公子的银子,活得不耐烦了。”

“啊?!”松香惊讶,慢慢松开了手。

九斤傲然道:“公子说得对,我们得要个说法,当英国公府好欺负么?”

“走。”张仑下马当先而进。

第35章 砸场子

掀开厚厚的布帘,里面是一个大厅,摆了十多张大桌子,每张大桌子前围满了人。张仑有穿越到电视剧的即时感。

他往那里一站,沸腾的大厅慢慢安静下来,终至死寂,有人身子不由自主滑了下去,碰到椅子,发出“呯”的一声,在死寂中特别刺耳,满厅的人身子颤抖,不知谁先跪下喊:“官爷饶命!”

“官爷饶命!”大厅里呼啦啦跪了一片。

来的可是锦衣卫,虽然只有一个,但足够要命了好吗?

张仑很满意,这身衣服还是挺管用的嘛。他道:“掌柜的呢?出来。”

“快快快,去叫掌柜的。”有人连块催促,跪在地上的伙计连滚带爬去了,不过几十息,一个身高不足四尺,像肉团似的圆滚滚的中年男人十分滑腻地滚了过来,到张仑跟前,边抹汗边道:“官爷,官爷有事请吩咐。”

我的天老爷啊,怎么来锦衣卫了,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哟。

张仑居高临下看他,道:“贾二,还认得我吗?”

喜客来的掌柜贾二长得实在太有特色了,见过他一次就不会忘记,包括张仑。原主在这里赌时,就是这位贾掌柜亲自端茶递水,各种殷勤,接着原主不仅输掉多年的小金库,还欠巨债八千多两银子。

贾二预感到不对,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下道:“张公子,小老儿……小老儿……”

张仑被赶出英国公府,住到定国公府后,他曾在定国公府附近守了五六天,那几天刚好张仑穿越,一心想回去,没回成,又被徐永宁劝着在小院里读书,哪也没去。他没守到张仑,后来总算守到了,张仑和徐永宁以及一众护卫飞马出府,早去得远了,他根本没时间过来说话,更没机会讨债。

然后就是张仑通过校阅,得金腰带,这下他犹豫了,这个时候去讨债,会不会触霉头?他万万没想到,他不敢去找张仑的麻烦,张仑找他麻烦来了。

人家现在是锦衣卫了。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啊!

失算了啊。

张仑鞭尖轻拍手心,笑眯眯道:“记得我就好。”

“小老儿……哪敢忘了张公子。”贾二也是见惯风浪的人,再说东家是勋贵,真有事,不还有东家兜着吗?没有几斤几两,哪敢开赌场?

张仑边用鞭尖轻拍手心,边绕他走了两圈,道:“是记得我欠你的赌债吧?说说,本官欠你多少银子?”

本官……你才当多大的官,就抖起来了。贾二哪会不知道校阅得以晋身的勋贵子弟初授几品的官职,毕竟每年都有那么几个幸运儿嘛。

从七品,在官儿多如狗的京城实在连芝麻绿豆都算不上。

贾二明白,张仑的意思,是要他开口免了这笔帐,可他仗着东家也是勋贵,小小的从七品锦衣卫拿东家没奈何,硬着头皮道:“公子借的高利贷,利滚利至今,已高达两万多两银子,公子若是现在还帐,小老儿马上让人去取帐簿来。”

“贾掌柜好大的胆子啊。”跪着的人群中窃窃私语声四起,敢跟锦衣卫算高利贷,贾二不是空前,也是绝后了。

贾二听到窃窃私语声,道:“诸位,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张公子可是写了借条,按了手印的。”

利滚利两万多两!张仑气笑了,道:“没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把借条拿来吧。”

“公子带银子来了?”贾二嘲讽道。

两万多两银子,那得好几个大汉抬,或者马车拉一车,看你们空着手来,哪像带银子的样子。

“没有。”张仑坦然道。

“公子没带银子,要借条做什么?”贾二说着站起来,冷笑道:“在喜客来,有银子是大爷,没银子什么都不是。”

“本官来查你们有没有诱骗良家子进赌场,设局使千,逼良子写借条。先从本官写的借条查起。来呀!”

张仑提高声一声令下,九斤霹雳般应一声:“在。”

“给我查封这家黑赌场。”

怎么查封?没干过啊。九斤傻眼,他只懂上阵厮杀,查封这种事,要从哪里下手?他带来的四个同伴都是张辅的亲随,同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时也茫然了,怕是不怕的,只是要从哪里查起?

在九斤等五人怔神的当口,贾二圆脸如欲滴血,胖胖粗粗的手指指着张仑道:“你赖帐不还也就罢了,还敢仗势欺人!”一边说,一边朝身后的伙计使眼色,快去通知东家。

伙计吓坏了,没反应过来呢,张仑看到他的眼色,笑道:“这里定有暗门,先去两个人,把暗门封死了,这里的人,一个也不许放走。贾二欺辱上官,先行掌嘴,再押起来,待本官问清楚后再说。”

当下有两人进去查看,暗门在哪里,问伙计就行。他们常跟在张辅身边,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九斤二话不说,上前两步,抡起蒲扇大门,对着贾二的圆脸扇去。

贾二大喊:“张公子以大欺小啦。”一句话刚说完,一巴掌扇得他半边胖脸高高肿起,嘴一张,吐出五六颗牙齿。更让他觉得莫名心颤的是动手者自然流露的杀气,真正杀过人才有的杀气!

他不会杀了我吧?贾二深深的后悔了,东家是不怕张仑,可如果在东家赶来救下他之前,张仑把他杀了呢?昨天的事传得满城风雨,他也听说过了,张仑发起狠来,魏国公府那位也得服软,何况他一个小小的掌柜?

失算了,刚才应该软和些,先稳住他,待东家来后再强硬。

念头转动间,又是一巴掌扇下,他另半边脸同样高高肿起,整张胖脸像猪头也似,嘴一张,一大口血水带着六七嘴牙飞了出去。

又一巴掌落下。

他再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九斤道:“大公子,他晕过去了,还打吗?”

“真没用,两巴掌就晕过去了。”张仑鄙视,眼望如鹌鹑似的跪了一地的赌客和伙计们一眼。

不知谁吓尿了,臭气弥漫。

张仑看了看松香,眼睛往桌上一瞟,道:“赌资充公。”

“哎!”松香应声而出,把桌上的银子拢成一堆堆。

第36章 烧借条

南京,魏国公府,徐承宗今早接了来自京城的信,拆开看后脸色大变,赶去正房见魏国公徐显宗,回来后便吩咐收拾东西去京城。这会儿连踹管家几脚,边踹边骂:“废物,让你一个时辰收拾好东西,两个时辰还没收拾出来。”

管家那个憋屈啊,“是是是,二老爷,快收拾好了。”

东西那么多,一个时辰怎么收拾出来?光是送礼的礼单一个时辰都定不下来啊,这些事你不管,全让我一人操心,我忙得过来吗?

“快点。”徐承宗又踹了管家一脚。

管家忙前忙后,把二十几个仆役指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东西全都装箱,护卫全都挑好,徐承宗一声令下,一行一百多人煞气腾腾冲城门而去,沿途百姓逃避不及,多有被撞伤,只是望着烟尘滚滚远去的队伍,敢怒不敢言。

魏国公府谁也惹不起啊。

…………

赌场里,簌簌发抖的赌客们心如刀割却不敢出声。

松香拢好银子,为难地道:“公子,没带箱子来。”

“你叫几个人取些箱子来,把银子装好。”张仑对贾二身后的伙计道,这人在厅里服侍,对赌场地的情况应该很熟悉才对。

“是是是,小的这就去。”伙计连声答应,手脚并用连滚带爬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带了五六个手抱银箱的伙计过来,胆战心惊地把银子一个个摞好,装在箱子里。

张仑不得不感叹什么叫专业,道:“找一间房间,带贾二过来,我有话问他。”

原先那个伙计一脸讨好地恭请张仑到一个华丽的房间,里面也有一张赌桌,桌旁四张铺软垫的椅子。张仑记得,原主就是在一个这样的房间输光所有,欠八千多两银子的。

贾二被井水泼醒,看了翘着二郎腿的张仑一眼,便不停哀求:“小老儿猪油蒙了心,才敢问公子要赌债,求公子饶了小老儿吧,小老儿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实在是死不得啊。”

他缺了十几颗牙齿,说话漏风,要不注意听,还真听不清他说什么。

张仑道:“不要我还两万多两银子了?”

“不敢不敢。小老儿再也不敢了。”哼,自有东家出面,难道拿着你亲手写的借条还要不回银么?贾二一双小眼睛被高高肿起的脸颊挤得成一条缝,眼中闪过一丝狡诈的光。

张仑笑道:“借条呢?”

借条……这小子无比奸诈啊。

“再打。”张仑轻轻一挥手,九斤大步向前。

“我,小老儿马上让人去取,公子饶命啊。”贾二杀猪般叫了起来,三巴掌就要他的命了好吗?再打,他只能下辈子再为东家管理赌场了。

“还算你识相。”张仑轻笑道,并不觉得强行索要借条赖帐不好,难不成明知是坑还往里跳,真还钱?两万多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他上哪弄去?

原先那个伙计在贾二授意下,很快取来借条,张仑确认无误后,烧了。帐本上这笔帐,也勾掉了。

看着借条化为灰烬,帐本上添了划掉的浓重墨水,贾二心如刀割,痛得胖脸不停抽蓄,却不敢说什么。一切先忍下来,待东家来后,由东家拿主意就是。

张仑道:“你和本公子的三叔可有来往?”

原主平时静心种花,对张岳的一切并不关心。张仑觉得,张岳向他推荐这家赌场,肯定有原因。

“没有。”贾二咬牙道。

“再扇两巴掌。”

“我说。”贾二快哭了,道:“张三老爷和东家相熟,偶尔到这儿玩两手,输赢并不多。”

果然来过,看来张辅并不清楚张岳的行径,就是不知道张懋知不知道,要是想办法揭穿他常来赌场的事实,不知道张辅会不会赶他出府?张仑思绪发散之际,又道:“你家东家是谁?”

不说得挨打,何况贾二打着先保住性命,由东家出面收拾张仑的主意,当下傲然道:“忻城伯。”

忻城伯赵荣?张仑脑中闪过一个极亲善的中年男人,这男人见了谁都笑眯眯的,和谁都谈得来,在勋贵圈中极有人缘。

他是二代忻城伯,袭爵至今有二十年了吧?张仑很意外这人竟是黑赌场的幕后老板,道:“你要敢撒谎,逃到天涯海角本官也能把你追回来,到时神仙都救不了你。”

他自称本官,自是以锦衣卫的身份。

锦衣卫是密探,要找个人很难吗?当然,要是没长的价值,也不会花时间精力去找。张仑这么说恫吓的成份居多。

贾二道:“张公子要是不信,派人去忻城伯府说一声就是。”

如果赵荣真是黑赌场的幕后东家,接到赌场出事的消息肯定第一时间赶过来。张仑微微颌首,道:“且相信你一回。”

要从赵荣嘴里套话还是设局引张岳过来,张仑还没想好。他不再理会贾二,起身走了。松香、九斤和另外两个护卫紧跟在后。

“去叫严叔他们回来吧。”张仑对松香道。

松香飞奔而去。

张仑回到大厅,赌客们还跪在地上不敢动弹,对他们来说,锦衣卫是可怕残忍的代名词,谁也不敢单独行动,以免被他们盯上。

最外一张赌桌上放五只银箱,其中三箱装满一锭一锭的银子,另外半箱是一些银锭、碎银,还有一只箱子装的是珠宝器皿字画,这些都是赌客们的赌资。

待松香和另外两个护卫回来,张仑道:“抬走。”

“是,公子。”九斤和四个同伴行礼应允,一人扛起一个箱子,随同张仑出门上马。

马蹄声得得远去,赌客们如梦初醒,一个个软瘫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心有余悸地叫起来:“这他娘的谁的屎啊,糊了爷一身。”

不知道:“还不是你自己的。”

有人想笑,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厅中有哪个不是吓得屎尿齐流?

一片死寂中,传来肉团似的胖掌柜含糊不清的尖叫声:“快,快去报知东家,混帐,老子自己去。”

不久,赌客们见肿得像猪头,看起来更胖更矮的肉团掌柜跌跌撞撞出门而去。

歇了一会儿,终于有力气走路的赌客一哄而散,这鬼地方,以后是不敢来了。

第37章 愤怒的书生

回到定国公府,打发走九斤等五人,张仑看着面前五只箱子,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发财了。”

有这身衣服来银子就是快,可惜不能常常这么干。张仑有些遗憾地想,让松香清点一下,这次抢劫,哦不,这次收缴多少赌资。他这是为赌客们着想,让他们没银子赌。嗯,刚才应该再罚款。

松香手脚麻利地清点起来,把银子倒出来,一锭锭清点后再原样装回去,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才兴奋地道:“公子,一共一千三百四十五两八钱,外加十三个铜板。”

一千三百四十五两?张仑很意外,知道这次捞了不少,没想到这么多,加上酒菜老板行、贿的十五两,他现在一共有一千三百六十两银子八钱,加十三个铜板。

有银子,张仑想搬出去,哪怕买不起院子,租一个院子也行。

京城有房子出租,那些新调到京城任职,或是刚通过科举进入官场的官员们,通常根据自己的经济状况租一座大小适宜的院子。张仑并不介意自己也这样。

他问松香:“我先前看中的院子在哪里?主人可愿意出租?”

原主在英国公府住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买院子?张仑努力回想,只是脑中的印象十分模糊。大概穿越的关系,临近穿越那几天的记忆几近缺失,反而以前的记忆十分清晰。

松香惊讶道:“公子不在定国公府住了?”

他觉得小院里挺好的,虽说没有清秋时不时拌嘴,但他去要东西没受刁难。

张仑掉书袋:“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最主要是,他担心住在这里,会给徐永宁带来麻烦,让徐永宁难做。徐鹏举挨军棍受辱,魏国公府肯定不会罢休,徐永宁身份特殊,会十分艰难。

松香道:“小的不知道,那个院子是三老爷推荐给公子的,说十分适合种花种草,又有一条小河贯穿整座府邸,公子若买下来,可以坐船赏花。”

又是三老爷!怎么什么事都有他。张仑暗暗吐槽一句,想起穿越过来后,桌上那杯凉茶,他虽没闻到什么味道,但前世武侠小说和电视剧看多了,总疑心那杯茶被下了毒,可惜当时莫名穿越,心绪乱了,没想拿鸡鸭试验一下。

如果那杯茶有毒,跟张岳有没有关系?

既然是张岳推荐的,要租地方住,就不能考虑那个院子了,谁知道张岳有没有在里面做手脚,做什么手脚?

张仑道:“你去找人牙子,就说要租院子,不用太大地方,干净小巧,环境清雅就行。”

他一人带松香住,不需要太大地方,人少地方大反而不好。

“真要搬出来吗?公子,搬出来后,你得买厨子婢女,添置家私器皿,要花不少钱的。如果在徐小公爷这里住,什么都不用花。”

是啊,什么都不用花,全记在徐永宁帐上了。张仑默然道。

大家族自有大家族的管理方法,族中各房的月例花费,全都有帐可查。当然,徐永宁是世子,月例比兄弟们多得多,名下产业也极多,这点花销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张仑不能也不想占他这个便宜。

之前不是身无分文,没办法嘛。现在手头有一千三百多两银子,怎么也得自立了。

“你刚才数过了,我们有多少银子?”他道。

松香眉飞色舞道:“一千三百四十五两八钱,外加十三个铜板。”

张仑笑道:“有这么多银子,我们租一个小院子,自己住,自由自在多好啊。”

“那倒也是,小的这就去。”松香高高兴兴出门而去。

…………

“什么?英国公府那个张仑身穿锦衣卫服饰,带人抢劫喜客来赌场?”茶楼里,一个书生听邻座两个大汉谈论,只有半截的短眉霍然竖起。

书生国字脸,身着一袭浆洗得发白的长衫,要一杯茶,坐这儿半天了。

两个大汉一人宽口阔面,正是喜客来众多赌客中的一个。自觉从鬼门头走了一遭的他,回家路上遇到好友,两人相约到这家茶座,一坐下,便惊魂未定说起差点死在张仑手上的事。

“可不是。幸好只是抢走我们的银子,没杀人。”赌客面如土色道。

“天子脚下,谁敢随便杀人?”书生怒道。

赌客的朋友,一个面如重枣的大汉道:“话不是这样说,那些勋贵可不管这么多,他又是锦衣卫,就算找个由头杀人,谁敢把他怎样?”

书生拍案而起:“岂有此理。”丢下几个铜板,拂袖而去。

赌客和大汉面面相觑,不知书生为什么愤怒,他是吃过勋贵的亏,还是吃过锦衣卫的亏?或者两者的亏都吃过?

书生出了茶楼赶回租住的小院,在临时充作书房的厢房坐下,倒水磨墨,待墨磨好,铺开纸张,奋笔疾书。

他是都察院御史汪羽伦,最近一直没找到弹劾对象,只好混迹茶楼,看能不能找到“素材”,没想真让他碰到了。

御史有道听途说上达天听之权,弹劾并不需要手中有证据,在路上听到什么,都可以弹劾,至于弹劾的事情是不是属实,由有司衙门找证据,就算最后证实他弹劾错了,也不用担责。

当然了,他们弹劾的对象,是宗室勋贵、官员,至于普通百姓,除非作为受害者出场,否则不会出现在他们的弹劾奏章中。

张仑昨天和徐鹏举打赌,闹得沸沸扬扬,御史们却集体保持沉默,盖因为这是勋贵子弟间的玩闹,就算弹劾,皇帝大半也一笑了之。

今天张仑去赌场抢赌客的银子,涉及普通百姓,有以势压人之嫌,是很好的弹劾机会。汪羽伦写完,看了一遍,对自己的文采很满意,用小楷抄到空白的奏章上。

张仑最近风头正劲,自己若能借他的东风,在皇帝心中留下印象,捞点政治资本,也不枉他连续多日在茶楼枯坐了。

写好,吹干墨迹,汪羽伦不无得意地抚了抚胸前的须子。他胡子稀疏发黄,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第38章 进宫当值

九斤回府,将下午的事情原原本本禀报张辅。张辅眉头拧在一起,几息后才道:“那个贾二真这么说?”

“是。”

“去请世子过来。”张辅略一沉吟道。

九斤应了一声,等了等,见张辅没再说什么,才去找人。

英国公府地方大,张辅住的正房和张懋住的院子距离不远,来回也得一刻钟。

“父亲。”张懋行礼,其实父亲不用派人来唤,他也要过来请安。行礼毕一抬头,见父亲眉头拧在一起,更添威严,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他虽是当祖父的人了,但对父亲的畏惧依旧。

“阿仑下午干了什么,你知道么?”张辅道。

这小子又惹祸了?张懋下意识看了九斤一眼,见九斤站在阴影里,眼望前方,对他探询的目光视而不见,只好老老实实道:“儿子不知。”

张辅对九斤道:“你告诉他。”

回府路上,九斤也为难要不要禀报公爷,不禀报不行,禀报了怕是大公子又要受罚。他和四个同伴商量,大家一致认为,大公子受罚他们很心疼,但该禀报还是得禀报,忠于公爷是他们立身的根本。

九斤无奈,回来后只好原原本本把事情说了,现在看公爷的样子,不仅要责罚,还要严罚啊。他心里有些后悔,可是又不能不说,只好把对张辅说的话再说一次。

张懋越听脸色越是凝重,道:“贾二说的是三老爷?”

“是。小的不敢乱说。”九斤觉得好象有什么跟他的想法不同,究竟什么不同,他一时想不明白。

张辅道:“阿懋,你平时留意孩子们了么?”

他长子早夭,只有张懋这么一个儿子,孙子曾孙辈都是张懋的子孙。

张懋吸了口气,道:“儿子想着孩子们大了,不好像小时候那般什么都管,最近确实有些疏忽了。”

张辅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儿子这就去处理。”张懋行礼道。

怎么处理,他没有说,张辅也没有问。

…………

松香去了很久,天色全黑还没有回来。

张仑肚子饿得咕咕叫,却只能无奈等待。身为贵公子的他,怎能自甘坠落去厨房找吃的?那是一介贵公子能干的事吗?他要这么做,一定会被定国公府的奴仆笑死,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成为勋贵圈中的笑话。

勋贵们在花厅用茶,奴仆们聚在一起说闲话,别府的公子小姐各种臭事是最好的谈资。回府后,奴仆们又会向主人嚼舌根。

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既要端着,只好饿肚子了。

张仑煮沸了水,抓一把茶叶放茶盏里,泡了杯茶,解了渴,然后坐在院子里观星望月的同时,思考怎么穿回去。

上弦月像半张圆饼,月光照在小小的院子里,倍觉冷清。

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还是那个人,所处的时空却相差五百多年。张仑自嘲地想,自己这是搭上时光宝盒专机了。

一杯茶喝完,肚子更饿,好在不久松香回来了,道:“公子,小的托了十几个人牙子,他们说,今天天色已晚,明天一定找到合公子心意的院子。”

京城宵禁,天黑后百姓只能老实呆在家里。

我有这么急吗?张仑暗暗吐槽,道:“吩咐厨房做几个菜,要快。”

“是。”松香也觉肚子好饿,道:“小的这就去。”

张仑越来越觉饥饿难耐之际,闻到饭菜香味,他眼冒绿光望向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手捧朱红漆盘,迈步进来。

“公子,厨子早就做好了菜,一直等小的去取呢。你在院子里吃吗?”松香说着把漆盘放石几上。

月光下张仑看得清楚,漆盘中一条两边煎得金黄的鱼,一只油洼洼的肘子,一盘散发着香气的炸羊排骨,一盘碧绿的素菜,再有一大碗白米饭,一碗浓郁的汤,暂时看不出汤底是什么,但好象很好吃的样子。

这时已有铁锅,可以炒菜,豪富之家煎炒是常有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骑马特别消耗体力,张仑饿得狠了,抓起油洼洼的肘子咬了一口,只觉满嘴流油,香极了。

吃了半只肘子,羊排骨也吃得差不多,汤也喝了半碗,张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舒服地吁了口气。

剩下的松香包了,他拿到住的厢房,不大会儿满足地端着漆盘出来,漆盘上的盘子碗子全空了。

主仆收拾洗漱睡下,一夜无话。

第二天天没亮,张仑起床洗漱吃早饭,上马直奔皇宫。今天是他第一天去皇宫轮值的日子。吴用说过,他分在乾清宫。

宫门开启,百官鱼贯而入,皇帝早朝。

张仑自去乾清宫,拨给锦衣卫轮值休息的班房里,四个校尉低声说笑呢,就见一个年约十六,剑眉星目,削肩蜂腰的少年身着崭新的锦衣卫服饰,腰挎佩刀,走了进来。

皇帝去上朝这段时间,乾清宫轮值的锦衣卫相对放松些,待皇帝下朝回来,他们就要担负起警戒的任务了。

原先的小旗已调走,为今天新来这一位挪位置。他们说笑的内容便是这位新来的小旗官,据说厉害得很,连魏国公府那位都得服软。

徐鹏举虽是旁支,架不住魏国公无子,没有儿子,哪来的孙子?哪天魏国公嗝屁了,呃,去世了,爵位自然由最近的旁支继承,这样算的话,迟早会落到徐鹏举这一支上。

大家心里有了小九九,对徐鹏举便分外奉迎。

徐鹏举心里有数,才敢以未来魏国公世子自居,到京城后不把勋贵子弟们放在眼里。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被他们的新上司逼得被护卫抬着,光洁溜溜地绕皇城转一圈。

皮肤白里透红的校尉李轩道:“那天我不用轮值,可是亲眼目睹这趟热闹,徐公子那叫一个狼狈,啧啧。”

“狼狈算什么,他还生生被那位派人从锦榻上摔下来呢。”喉结粗大的校尉郑文道。

“真的吗?”另外三人齐声道。

就在这时,张仑进来了。郑文看清来人,张开的嘴又闭上了,眼前这位要不是新上司,他把自己舌头吃了。

第39章 马屁精

四个凑在一起像长舌妇的男人,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这就是自己的下属?

双方面面相觑对视半晌,李轩最先反应过来,赶紧行礼:“见过大人。”

是的,从七品已经可以“大人”呼之。

张仑道:“你们很闲啊。”

李轩和郑文脸色古怪,拿不准他听到多少,只好齐声道:“卑职不敢。”

“说那么热闹,都在说什么呀。”张仑道。我好象听到什么从锦榻上摔下来,什么徐公子,你们这些臭小子,是在背后编排我吧?

李轩和郑文大眼瞪小眼一会儿,互相手指对方,毫不犹豫把对方出卖了:“大人,他说……”

至于另外两人则分外庆幸,自己那天在宫里轮值,没赶上热闹,只能老实当听众。

张仑笑眯眯道:“好得很,你们喜欢在街上闲逛是吧?行,明天开始不用进宫轮值,去瓦剌刺探消息吧。草原那么大,够不够你们逛啊?”

皇帝既然在校阅上出题目:何以北伐,显然有出兵瓦剌的想法。张仑想起前世无意间在网络上看到一条消息,万历朝鲜战争时,锦衣卫密探远赴朝鲜,探到很多消息,李如松才能一路破竹。

张仑不知道这则消息的真假,但锦衣卫本就是密探,战争前和战争期间派大量密探乔装改扮打入敌人内部,显然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他有此一说。至于他现在有没有这个权力,他并不太清楚,也并不是真心想派两人去,只是恐吓一下,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而已。

果然,两人吓得不轻,李轩白里透红的皮肤瞬间苍白,郑文则嘴唇颤抖不已。

“大人,卑职以后不敢了。”李轩赶紧表态,新上司挺厉害啊,以后可不能再作死了。

“大人,卑职只想告诉他们,大人英明神武,徐公子见之望风而逃,可没有半点贬低大人的意思,大人万万不可理会错了。”郑文赶紧把马屁奉上。

这马屁本官笑纳了。张仑笑骂:“本官是不是英明神武岂是你等能明白的?以后不许乱说。”

这事就这样过去了?李轩心有余悸地看了张仑一眼,深深鄙视郑文:“没看出这人竟是马屁精。”

郑文家有良田上百亩,家境非常殷实。父亲一心想当官,无奈考了半辈子,连童生都没考上,只好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可惜他也不是读书的料,无奈之下,只好花很多银两,托人把他弄进锦衣卫。

成祖之后,锦衣卫又威风得不得了,在郑父眼中,比很多官儿威风。

前一任上司积功升到小旗,四十多岁才坐这位子,郑文对他颇有些不屑,懒得拍他的马屁。张仑可不同,出身英国公府,虽说被赶出来,总有回去的一天,何况他才十六岁,比他们几人都小,只要抱紧这条大腿,前途肯定一片光明。

小旗不止四个下属,不过这次只见到四个,张仑很快把他们的姓名长相记住,经过这件事,对郑文和李轩印象很深,分派完站岗和巡逻的任务后,暂时没什么事。

张仑刚坐下,温热刚好的茶就递到手里,郑文讨好地笑着,道:“大人,这是卑职从家里带来的茶叶,你尝尝看可合心意。”

他不知道张仑喜欢什么,只好找机会试探。外头说,张仑赌博被英国公赶出府,想必喜欢赌,这是在宫里,他哪敢提赌的事?

张仑揭开茶盅盖,一股淡淡的茶香扑鼻而来,轻轻用盖子拨了拨茶沫,喝了一口,还可以,比定国公府的茶差不太多。

“哪儿弄的?”他问。一般人家哪能跟定国公这等顶级豪门比?能差不多就算不错了。

郑文谄媚地笑了两声,讨好地道:“卑职特地买来孝敬大人的。”

了不起,昨天才得到消息,马上弄到这东西。张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有前途。”

“谢大人夸奖。”郑文浑身骨头轻了几两。

李轩和另外两个校尉暗骂:“马屁精不要脸。”没办法啊,自己脸皮嫩,没办法做到这样不要脸。

喝了茶,张仑假借闲聊之机了解锦衣卫的情况,可惜四人都是校尉,平时除了进宫轮值之外,很少去那所让人闻名丧胆的院子。

张仑有些失望,你们能留心点吗?这锦衣卫当得不合格啊。

好在郑文在宫里当值时留心,对朱祁镇的了解还是不少的。他道:“陛下十分信任王公公,很多事都听王公公的,卑职说句不大恭敬的话,是真的以先生事之。

王先生在大人们面前对陛下十分恭敬,可是大人们离开后,王先生对陛下便十分严厉,似乎真把陛下当自己学生了。不,比对学生还严厉。

陛下对宫里的公公们十分亲厚,公公们也对陛下忠心耿耿。就是……”

就是我觉得他和王公公的相处模式十分奇怪,只是这话不敢说。郑文吐吐吞吞中挠了挠头,十分苦恼的样子。他想不通,为什么皇帝和王太监的相处模式像极了父子?

他想不明白的地方,张仑在心中给他解答了:“恋父情结呗。”

这话他同样不能宣之于口,转而道:“你们在这里轮值,可谓得天独厚,陛下平时可曾和你们聊天?”

“那倒没有。”郑文笑道:“陛下是真命天子,岂是我等一介武夫可以仰望的?”

“没有。”李轩等三人也道。

他们佩刀站在那儿,能看能听,却不能说。

张仑得知分派在乾清宫当值后,也曾畅想藉此和朱祁镇结下深厚情谊,为日后铺路。如此想来,此路不通了。唉,想那么多干嘛,先站好这一班岗再说。

张仑倒想得开,没太纠结。

就在小班房中五人沉默各想心事时,外头小太监尖细的嗓音远远传来:“陛下回宫。”

五人赶忙出班房,各就各位。

不知不觉已到晌午,朱祁镇退朝回宫,吃了点心,喝了茶,先不看奏章,而是问王振:“张仑今天当值吧?”

陛下还记得这小子啊。王振沉默一息,道:“是。”

“去叫他过来。不,朕过去看他。”朱祁镇说着出了偏殿

第40章 有趣的人

身为锦衣卫小旗,乾清宫当值五人组的小头目,张仑负责巡逻。绕着乾清宫走了一圈,他才发现这座宫殿真的很大。

前世有点亏,买票进来,就站在正殿门口望望“正大光明”匾。张仑无声嘀咕,准备歇一会,再走第二遍。

他正要朝小班房走,迎面一人身上的明黄袍服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让人不敢直视。张仑呆了一息,才想起眼前这人是谁。能身穿明黄色衣服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位。

“臣参见陛下。”张仑慌忙行礼。可是陛下,你不在偏殿处理政务,到处闲逛是几个意思?

有了官职,就有资格以“臣”自称了。

朱祁镇去小班房没找到张仑,正要回偏殿,见一身着锦衣卫服饰之人由远及近,这人剑眉星目,削肩蜂腰,可不正是他要找的张仑?

“张卿,走,和朕说说遂发枪。”朱祁镇说着当先而行,朝偏殿走去。

朱祁镇等了两天,总算等来张仑,今早上朝无心听政,只想快点散朝,无奈大臣们争执不休,好不容易散朝,垫了肚子,决意听张仑说说遂发枪怎么造,哪肯放过她?

我第一天正式上班,脱离岗位好吗?张仑一怔,道:“臣在当值。”

朱祁镇越过他时温和一笑:“当值不能和朕聊天吗?”

呃……陪皇帝说话也算工作的一部分吧?何况他本就有过借时常见到朱祁镇的机会博前程的想法,只是变化好快,快到他不适应。

他道:“是。”

两人一前一后进偏殿,朱祁镇在日常看奏章读书的椅子坐了,示意张仑在下首坐。

张仑看了看,左下首是王振,右下首的位子空着,他谢过赐坐后,老实不客气在那儿坐了,抬头见王振脸色不大好看,自然是不在意的。

“张卿说过,遂发枪制造相对容易,左轮手枪制造相对困难,朕想先造遂发枪,不知张卿有什么办法?”朱祁镇兴致勃勃地道。

能画出图形,说出威力,自然能造。朱祁镇的想法很朴素。

张仑没想他要问这个,转念一想又释然,遂发枪是十九世纪欧、洲的产物,他画的是改良过的,面世时还没有这么好的功能呢,兵仗局和南镇抚司做不出来很正常,因为它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陛下,枪支的零部件非常精密,遂发枪如此,左轮手枪同样如此。只要有一个部件相差毫厘,就无法发射。”

“这就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吧?”朱祁镇点头表示理解,道:“卿的意思,是要请最高明的匠人吗?王先生,你抽调将作匠最高明的匠人,听从张卿指挥。”

这是要让我奉旨制造枪支吗?这活我没干过,我只是一个历史系的大学生,哪里会造枪支?张仑暗暗吐槽,正想出言拒绝,就听对面王振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道:“陛下不可。火器应由北镇抚司负责。从将作匠挑选出来的匠人当交给北镇抚司同知蒋为。”

张仑从王振话里听出两层意思,一是,王振不想有人分马顺的权,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是北镇抚司蒋为的上司,只要制造遂发枪的任务由蒋为负责,有功劳就得算马顺一份;二是蒋为不是马顺的人,出了事,或做不出来,这就是一个背锅的。

张仑没想掺和这事,干脆保持沉默。

朱祁镇不以为意道:“张卿现在锦衣卫,拨给蒋为就是,日常还是由蒋为负责,张卿有闲过去指点一下就行。”

这是当顾问吗?如果这样,也未为不可。张仑觉得前世从网络上看到的信息能应付得了,于是道:“是。”

王振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

这一眼让张仑为不曾见面的蒋为感到悲哀,总觉得真弄出一把遂发枪是马顺的功劳,弄不出来是蒋为的责任。

张仑相信王振有能力这么做。

朱祁镇着李铁锁去宣蒋为,然后心情很好地和张仑聊起家常:“卿为何会被赶出府门?”

皇帝陛下很好奇啊。张仑谨慎地道:“臣误信小人,以为赌博来银子快,这才去试一试,没想到这一试,输了个底掉。唉——”

长长一声叹息似乎包含他无尽的后悔。

朱祁镇微笑道:“难道在尝试之前,你竟不知道么?”

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不知道不是笑话么?原主以为能赢才会去赌的。哪个赌徒不是以为自己能赢呢?张仑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道:“臣以为能赢的。”

他第一次见皇帝很紧张,这次好很多,有点紧张,但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朱祁镇笑出了声,对王振道:“他居然认为自己能赢,哈哈。”

王振硬梆梆道:“陛下,赌之一道,最是沾染不得。”

“放心,朕对这个没半点兴趣。”朱祁镇淡然道。他是皇帝,天下都是他的,哪会去赌?王先生多虑了。先前他心心念念要问张仑制造遂发枪的事,现在事情初步有了眉目,和张仑交谈之下,只觉他十分有趣。

皇帝是既繁忙又孤独的职业,朱祁镇政务不忙,只是王振对他十分严厉,让他神经始终紧绷,现在被张仑逗得大笑一场后,觉得整个人都轻松很多。

“王先生且回去歇着吧。”朱祁镇体贴地道。

歇着?王振脸色微变,道:“奴才不累。”

哪有主子还在处理政务,奴才却去休息的?张仑腹诽。

朱祁镇温言道:“先生刚才打呵欠了。去睡会儿吧。朕在这里和张卿说说话。”

你是为了和这臭小子说悄悄话才让我下去的吧?王振愠怒,稍稍犹豫一下,勉强道:“奴才告退。”

王振刚离开偏殿,朱祁镇便很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道:“卿平时喜欢玩什么?”

“啊?”张仑傻眼,是告诉他喜欢种花,还是告诉他喜欢玩游戏?

朱祁镇道:“可是喜欢摆弄火器?”

“不,臣喜欢读书,只是时常记不住。”张仑灵机一动道。

“哈哈哈——”朱祁镇大笑,道“有趣,太有趣了。”

我只是担心你要考我书本的知识,哪里有趣了。张仑腹诽。

第41章 卿真广博

笑了一阵,朱祁镇敛笑,道:“张卿谦虚了,要是看完记不住,哪会告诉朕遂发枪和左轮手枪?想必张卿也喜欢武器,因而在这方面记得特别清楚。

朕前日看奏章,罗亨信说瓦剌派使者数千人,其中混入小偷等不法分子,入我大明境后偷、抢不断,请求罢瓦剌朝贡。哼,朕岂不知,瓦剌无时无刻不觊觎我大明大好江山。朕何曾想让他们朝贡了?朕想的是提刀跃马,纵横草原,砍下也先的头颅。”

我都不知道罗亨信是谁。张仑念头闪过之际,被朱祁镇后面那段话惊呆了,张了张嘴,道:“陛下想御驾亲征?”

你知道七年后你将实现你的愿望,然后从皇帝变成囚徒吗?如果你预先知道这个结果,还要坚持御驾亲征吗?

朱祁镇傲然道:“成祖五出漠北,三犁虏庭,每每亲冒矢石,朕虽不及成祖,也当不坠先祖威风。”

你要向朱老四学习?张仑嘴张得可以塞进一颗鸭蛋。你知道将军是怎么炼成的吗?战争岂是你想像的那么美好?

朱祁镇见张仑错愕,并不生气,而是微笑道:“你是勋贵之后,当驰骋疆场,又通过校阅,朕若御驾亲征,你当跟随在侧。”

然后和你一起被俘?啊,不是,既然我比你提前知道这一次御驾亲征的结果,当然要把葬送掉大明几十万精锐的死太监先弄死。张仑一片混乱的脑中灵光一闪,找到了问题的关键,明朝皇帝一直有御驾亲征的传统,朱祁镇有御驾亲征的想法并付诸实施并不奇怪,但把军队的指挥权交给王振这个不懂军事的死太监绝对不行,交给他,神仙也救不了这支精锐,朱祁镇依然会去草原喝风吃沙。

怎么解决王振?朱祁镇除了没认他当爹,给他爹的名份之外,别的也差不多了。借他的手解决王振不大可能,可不借他的手能解决吗?

各种想法在张仑脑中激烈冲撞,直到朱祁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卿不愿意随朕北征么?”

“啊?”张仑心头一凛,脑海随即恢复清明,现在可是在驾前呢,怎么弄死死太监,回去再慢慢想不迟。

他解释道:“臣愿追随陛下,一起北伐。臣刚才在想,只要造出遂发枪,再训练一枝军队,人数不用多,几百人足够了,临阵之际,或是对瓦剌骑兵设伏,或是设法阻挡瓦剌骑兵冲锋,瓦剌骑兵再厉害,也将成为我们的活靶子。”

“对对对,朕就是这样想的。”朱祁镇一拍大腿,十分赞同。

皇帝啊,你太没有架子了,这时候不是应该端着吗?张仑又放松了一些,仅有的一点紧张消失无踪。

话题又转到遂发枪上,张仑道:“陛下,瓦剌狼子之心不绝,还需赶快把遂发枪造出来,臣回去便画遂发枪各个零部件的图纸,以便工匠尽快打造。”

要弄死王振,必须先取得朱祁镇的信任,现如今张仑手头只有遂发枪和左轮手枪这张牌,朱祁镇又迫切想把相对比较容易制造的遂发枪造出来,张仑只好打出这张牌了。遂发枪造出来后,威力能说明一切。

张仑没有细想,凭本能觉得,应该全力配合,尽快让遂发枪面世。虽说现在距土木堡之变还有七年,但若什么都不做,说不定过段时间,他画的遂发枪和左轮手枪的简笔画便会被束之高阁,七年后的历史再次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必须在朱祁镇兴趣满满的时候把研发团队组建起来。张仑暗下决心。

“真的?”朱祁镇喜道:“卿何必回去再画,就在这里画吧。来人,磨墨。”

皇帝的朱批用的是朱砂,虽说朱祁镇不批红,但这会儿桌上放的还是这个。张仑只能用墨汁,因而他这么说。

李铁锁应声而入,看了张仑一眼,小脸紧绷,鼻梁上两颗黑痣黑得发亮,来到张仑案前,磨起了墨。

张仑从小太监鼻梁上两颗黑痣认出自己还欠人家的赏银,不由哂然一笑,爷现在也是有钱人了,今天进宫轮值,可是带了银子的。

不久,墨磨好,李铁锁铺好纸张垂手退下。

朱祁镇道:“卿快画。”

前世数以亿计的网友早就把遂发枪各个零部件画图放在无处不在的网络上,男人嘛,哪有不喜欢枪支的?张仑不止一次浏览过,记在脑海中。

原主是勋贵子弟,再不喜欢读书,练字画画也是从小必须学的功课,这点功底张仑还是有的。

张仑提笔在纸上分别画下枪管、板机、击发机制动杆、制心制动器、枪机主弹簧、击发机构主簧片、击发锤、药锅、药锅盖、火帘片等零部件。写完把笔搁笔架山,吹干墨迹,双手递给朱祁镇,道:“陛下请看,这些零部件就是关键,差错不得。”

朱祁镇看了再看,一边看了五六遍,叹道:“亏得卿懂,朕还以为照你卷子上那张图就能造出来呢。难怪朕问马顺,他半句也说不出来,朕这是问道于盲啊。”

你问道于盲不要紧,害得我差点被马顺收拾。张仑无声吐槽,道:“臣卷子上画的只是遂发枪和左轮手机的外型,制成后就是臣画的样子了。”

我只是想告诉成国公朱勇,有这么两件先进的火器,自然不可能画零部件。

“原来如此。”朱祁镇长吁口气,道:“卿当真广博。”

如果你从五百多年后穿越而来,你也会广博的。张仑无声道。

就在这时,李铁锁入内禀道:“陛下,蒋大人来了。”

蒋为黑红脸膛,身材槐梧,两条浓眉像两把刷子,听闻皇帝宣,不知道有什么事,赶紧飞马来见。

马顺在锦衣卫中一手遮天,要不是蒋为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早就被架空了。就算这样,他的日子还是很艰难。

南镇抚司管理锦衣卫的所有人员,马顺往锦衣卫塞些地痞流氓,他怎肯给这些人入藉?为此成为马顺的眼中钉。

皇帝想撤他,何用见他?且看皇帝有什么事吧。蒋为大踏步入内,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第42章 都是精明人

“卿来了。”朱祁镇赐坐,道:“火铳由卿主持,想必卿对火器的制造颇有心得。”

张仑暗笑,这是病急乱投医啊。不过,眼前这位黑红脸膛,身材槐梧的中年汉子若真是制造枪支的专家,倒真应该好好结交。

张仑的枪支知识是前世从网络上看到的,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蒋为外形粗犷,人却精细,要不然也不可能当到从三品的指挥卫同知。他见皇帝似乎心情很好,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回到肚子里,道:“回陛下,火铳分为三类……”

“你看看这个。”朱祁镇打断他的话,把几张纸递过去。

蒋为接过一看,这是什么东西?不懂。

几张纸自然是张仑画的遂发枪零部件了。张仑见他一脸迷茫,忙道:“蒋大人看上面标的字。”

蒋为是他上司的上司,他参见皇帝毕,张仑应该上前行礼,无奈皇帝开门见山直入正题,张仑只好作罢。好在蒋为也不是很在意。

蒋为看了两遍,摇头道:“错了,这不是火铳。”

他虽不曾亲自动手制造火铳,但火铳拆开的每一个零部件他都认识,绝对不是眼前这些。这是什么?

朱祁镇哈哈笑道:“不是火铳就对了。”

自太祖始,朝廷一直大力发展火器,甚至成立神机营,为三大营之一,可见对火器的重视。只是很多年来,只在火铳上做文章,造出单兵用的手铳,城防和水战用的大碗口铳、盏口铳和多管铳,碗口铳甚至能用于水战,只是须安于战船的固定木架上,从舷侧射击。

到现在为上,火铳是朝廷的核心武器,但是有安装弹药时间长,安装很麻烦,易炸弹,射程不大准等缺点。

蒋为看朱祁镇笑得欢畅,有所明悟道:“陛下,这是比火铳更好的神器么?”

旁边静静倾听的张仑暗暗竖大拇指,果然当官的就没一个笨蛋,何况是从三品的大员。

朱祁镇神情舒畅道:“这是张卿献给朕的神器,叫遂发枪,威力可比火铳强多了。嗯,张仑写在这里呢。你看看。”

从御案上取了张仑的试卷递过去。

蒋为起身走到距御案半丈处停住,弯腰,双手伸长手臂接过,回到坐的椅上看了过来,才看几十息,便拍案叫好:“真是好神器!”

寂静的宫殿突然响起“啪”的一声,把张仑和朱祁镇吓了一跳,张仑不得不佩服他的胆量,敢在皇帝面前拍桌子,不服都不行。

蒋为拍了一下后,意识到不对,赶紧放下卷子起身行礼:“臣一时忘形,惊动陛下,臣惶恐,臣该死。”

这一手真是绝了,先记下,以后有机会必须学。张仑再次暗暗竖大拇指,难怪这位蒋大人能高居锦衣卫同知之位,真不简单。

朱祁镇并不生气,笑道:“朕看到张卿这份卷子时也是这般拍案叫绝。卿无须请罪,且说说能不能造吧。”

敢情有共同语言啊。张仑咋舌。

蒋为看完,沉吟几息,道:“陛下,遂发枪比火铳精细很多倍,怕是一时之间难以造出。”

肯定精细很多倍啊,这是改良过的遂发枪。张仑并不觉得意外。

朱祁镇难掩失望,道:“想是匠人们习惯制造火铳,难以做出这么精细的神器。”

张仑深知,全国最好的工匠全在将作匠,要是将作匠的匠人制造不出,遂发枪可真无法提前面世了。他还希望用遂发枪增强神机营的武装力量,避免出现土木堡的悲剧呢。

他道:“陛下,古人没有制造火铳的经验都能造出,何况匠人们有制造火铳的丰富经验?遂发枪比火铳进步很多,精细是必然的。蒋大人没有试过,就说难以制造,怕是不妥。”

蒋为惊道:“古人造过?”

张仑一点不脸红道:“这本就是卑职从古藉中寻到的。”

“英国公府底蕴深厚,令人敬佩。”蒋为竖大拇指。

他早知道我的身份了,也是,人员入职升迁全得在南镇抚司留档案,他知道并不奇怪。张仑很快释然,道:“蒋大人不妨抽调高明匠人试试,就算一时失败,只要持之以恒,总有制造出来的一天。”

看一下图纸就说没法弄,也太糊弄人了。

“对啊,蒋卿不妨试试,朕已将张卿拨到你旄下,若有不懂之处,可问他。”

也就是说,我以后不用到宫里当值了?先前不是说兼职吗?张仑道:“陛下,可是臣以后就在南镇抚司守着那些匠人?”

“不用,蒋卿有事,晚上派人去你府上说一声就行。白天你还是正常当值。”朱祁镇道。

给我发两份工资吗?张仑无声吐槽。

蒋为却暗暗警惕,这位张公子圣眷可真隆厚,皇帝不会用他取代我吧?

之所以觉得皇帝要用张仑取代他,而不是取代马顺,因为马顺的后台是王振,那是不可能被取代的主。

张仑哪想到他充满危机感,道:“蒋大人,我的住处还未定,待定下来后再告知大人。”

今天他进宫当值,松香去看房子,先过一遍,挑几座好的,明天他不用当值再去看。

身为锦衣卫同知,自是消息灵通人士,蒋为自然知道张仑被张辅赶出府,现住在定国公府,不明白他为什么说住处没定下来。

朱祁镇奇道:“怎么,你不在定国公府住?”

张仑不好说为不让徐永宁难做,准备搬出去,道:“臣到底是英国公府的人,在定国公府久居,臣曾祖父脸上须不好看。”

“那倒也是。”朱祁镇表现赞同,道:“令曾祖还没让你回府?”

张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好苦笑摇头。

蒋为道:“张公子如此出息,想必不久就能回府。”

谁家会让有出息的子弟在外流浪?自然要叫回府,好生扶持。

张仑苦笑道:“借大人吉言。只是卑职当不起大人‘公子’二字。”

蒋为也是豪爽之人,哈哈一笑,道:“如此,我就不客气了。”

当下朱祁镇让蒋为即刻抽调匠人,马上试验。蒋为告辞出宫。

“臣也告退。”张仑起身道。

第43章 抱大腿

锦衣卫在宫里当值,站岗的校尉得一直站到同伴前来轮换为止,巡逻的小旗每隔半个时辰巡视一次。

不过作为五人组的头儿,张仑有很大的自由,巡不巡逻,巡多久,没人管他。当然了,如果他贪懒躲在小班房里,最后出事,谁也救不了他。

一整天,他就在巡视乾清宫中度过。酉时正,宫门落锁,他和李轩、郑文等人离开皇宫。

郑文一脸谄媚提议去莳花馆,李轩三人明白他的意思,不就是想讨好这位出身勋贵又蒙皇帝青眼的上司吗?

皇帝亲自来找张仑时,李轩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虽说在乾清宫当值,天天能远远见到皇帝,但远观和面对面说话有很大不同。哪怕皇帝只说了一句:“张卿去哪?”

郑文想抱大腿,李轩等人何曾不是?当即纷纷响应,七嘴八舌地说要为新上司接风。

能在乾清宫当值的,背后多多少少都有点人脉,再说大家天天在一起,没必要闹得太僵,张仑微笑道:“约好人牙子去看院子,以后再说吧。”

去看院子?哦,对,据说这位纨绔被赶出府门,现在住在定国公府呢。四人都露出“我懂”的笑容。

郑文转念一想,定国公府都看不上要另寻住处,这位纨绔眼界可真高。

定国公府和英国公府同为顶级豪门,他们只有仰望的份,张仑这是瞧不起定国公府,认为定国公府比不上英国公府吗?郑文思绪发散间,看张仑的目光更为热切。

张仑没再多说什么,翻身上马而去。

到定国公府门前时,朦胧的夜色像一张大网,网住一切,人和物在其中影影绰绰的。松香早就等在府门口,一见张仑回来,抢上来牵过缰绳,道:“公子,小的看了十六座院子,只有三座符合公子的要求,这三家全在灵境胡同附近。公子现在去看,还是明天去看?”

灵境胡同离皇宫近,张仑进宫当值不用那么早起。看来松香也不是一味话多,看房子时也是过过脑子的。

张仑一边往居住的小院走,一边道:“明天吧。”

明天他休息。在乾清宫轮值的有两组,每人当值一天,休息一天。这些,前天他去点卯时,吴用给他马下威后,让别的小旗告诉他了。

“哎。有两家院子的主人说,若公子看中,价钱可以商量,人牙子也说,只要公子看中,一切好说。”松香道。

他们哪里是巴结我,分明是巴结我的银子啊。因为没有银子打赏,被小太监李铁锁鄙视的张仑无声叶吐槽。今儿出宫得匆忙,没把赏银补上,以后时常进宫,有的是机会。他摸了摸袖袋里两锭银子,觉得应该去买个荷包什么的,总放在袖袋里,沉甸甸的,太不舒服了。

“松香啊,我们出来,清秋这小丫头在府里做什么呢?”拐进通往小院的小径,张仑道。

“小的不知道。”松香是不可能只回答一句话的,不用张仑接话,自顾自往下说:“那天她哭着要跟公子走,公子不带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寻短见。唉,这些天没有和这丫头拌嘴,小的很不习惯。”

要跟原主走,原主不带她?张仑一点印象没有。他还奇怪身为英国公张辅的嫡曾孙,怎么只带一个小厮出府呢,看来还是有几个忠仆嘛。

“你给她捎个信儿,让她给本公子做个荷包。”那天路过卖首饰成衣的商铺,张仑身上没银子,没想法,也买不起。现在手头有了银子,一千多两呢,出门总不能只系一条金腰带吧?这时代的男人,腰带间挂的东西越多,越显得富贵。他腰间光溜溜的,太不体面了。

先让小丫头做一个荷包装银子,省得出门身无分文,待搬了住处安置下来后,再买玉佩香囊等男人装饰物吧。

“小的侍候用膳完毕就去。”松香雀跃:“又可以和这小丫头拌嘴了。”

谁说奴仆之间没有真爱?这就是啊。张仑无声自语。

吃了饭,用热水泡了脚,再洗个热水澡,张仑身着轻便的燕居常服,舒服地坐在院子里喝茶。松香则去英国公府找清秋。

今天走了很多路,感觉两辈子都没走过这么多。张仑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这体质不行,得锻炼。怎么锻炼呢?前世的健身房显然不适合,跑步会被当成疯子,穿这样的衣服也不方便。嗯,有了,练武,既可以强身健体,又能自保。

张仑开始考虑向谁学习武艺。护卫们身手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次他出府,一个都没带。让徐永宁的护卫教?自己这都要搬出去住了,难不成要徐永宁送自己几个护卫?算了。

张仑很快否决,一味的麻烦他,会形成依赖,这是很危险的事。

他又想到,自己租赁住处,难不成只有松香一个小厮?连松香都懂,要有端茶递水的婢女,干杂活的奴仆,做饭的厨子。松香没说的是,为安全起见,还得有护院。

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呀。

张仑望了卧房一眼,一千多两银子就放在里面的墙角。原本以为以这个时代的物价,一千多两挺多的,没想到只是搬个住处,貌似不够啊。

好在只是租,不是买。

张仑盘算了一会儿,开始犯睏,今早天还没亮就起床,走了一天,体力严重透支,能不睏吗?

他胡乱涮牙洗脸,合衣倒床上,很快睡过去。

松香什么时候回来,他完全不知道。

一觉睡到半夜,睁开眼睛,屋里桔黄色的烛光让整间房很温馨。张仑第一感觉是松香回来了。小半个月的相处,他已习惯生活里有这个话痨小厮。

屋里没人,他身上的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估计松香回来,见他睡了,给他盖好被子才回自己住的厢房。

张仑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见枕头边放一个靓蓝色绸面荷包,一面绣一丛开得极艳的牡丹,一面绣一丛含苞待放的芍药。

这么快拿来了?这是为原主量身定做的吧?小丫头对原主还挺忠心。张仑看了两眼,重新放回枕边,继续睡。

第44章 争生意

一觉睡到自然醒,刚打开房门走出来,松香就像小奶狗似的扑过来,道:“公子,昨晚小的回来你已经睡了,小的把荷包放你枕边啦。唉,你又踢被子了,我替你盖好啦。”

你公子我好歹活了两辈子,你这样用教训小孩子的口吻真的好吗?张仑刚在廊下伸了个懒腰,就觉身子凉沁沁的,打了个喷嚏。

三月末的京城,早晚还是很寒冷的,今天又是阴天,还起了风。

松香飞快入内取来衣服,道:“小的侍候公子更衣。”又埋怨道:“公子醒了,唤小的入内侍候就是,怎么穿中衣就出来呢。”

“啰嗦。”张仑嫌弃。这是小厮还是妈?

穿上外袍,梳好头,涮牙洗脸好,一份丰盛的早餐摆在桌上。吃饱喝足后,主仆两人出门。

灵境胡同离定国公府不远,张仑本想步行,但昨天巡了一天乾清宫,虽然热水泡脚又睡了一晚,脚已经没有昨晚酸痛,但考虑到明天还要继续巡逻,干脆骑了马。

三座院子分属三个人牙子,一早三人便在灵境胡同口张望,互相看不顺眼,张仑到来前三人已吵了一架,这会儿各贴墙根站着,谁也不理谁。

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靠胡同最近那人眼尖,看到后面的松香,赶紧飞跑过来,另外两人也跟了上来。

三人来到张仑马前点头哈腰:“公子。”

跑在最前的男人一张脸没什么特色,皮肤粗糙,中等身材,露出一嘴又白又齐的牙齿道:“公子,可把你盼来了,小人钱大三生有幸才得为公子找房子。公子请随小人来。”

第二个跟上来的男人塌鼻梁,个子矮小,不等张仑开口便抢着道:“公子是天上的人物,哪会看中你那所院子?公子请随小人来,小人这所院子,原先是一位郡王的外宅……”

钱大打断他,不屑道:“公子岂会住外室的院子?你当公子是什么人了?”

塌鼻梁不理他,忙和张仑解释:“虽是郡王的外宅,但没一点脂粉气,物件也是极好的,院子也极干净。”

铁大再次打断:“哼,再好也是外室住过的,公子岂能住外室住过的院子?你这样羞辱公子,是何居心?”

塌鼻梁接连被打断,大怒道:“你老打断我的话,是何居心?”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第三人恰在这时赶到。这人是个胖子,一边喘着粗气抹额头的汗,一边挤到张仑马前,道:“公子别理那两个夯货,小人的院子才是最适合公子的,公子请随小人来。”

“孙四!”钱大和塌鼻梁同时怒目相向。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张仑看了松香一眼,下马把马缰绳扔给他,道:“好了,别争,就近看吧。谁的院子近?”

胖子孙四“嘿”的笑了一声,道:“公子英明。小人的院子就在前头,公子这边走。”

塌鼻梁和钱大对他怒目而视一息,无奈让开,看样子两人也认同胖子所说的,他的院子距离胡同口最近的话。

孙四侧着胖胖的身子在前带路,三个下巴在张仑眼前晃啊晃的。张仑道:“不用回头,前头走就是。”

“小人不敢。”孙四谄媚的声音听得张仑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只好向松香丢个眼色。

松香道:“我家公子让你在前头带路,你就在前头带路好了,老望过来做什么?”

“哦哦,小人该死。”孙四忙转身。

跟在马后的塌鼻梁和钱大低声嘲笑孙四,张仑自然是不理的。

孙四介绍的院子位于胡同第二座,很快就到了。

小小两扇对开的门,门里别有洞天,不仅有亭台楼阁,还有一座两层小楼,张仑看那小楼像极了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绣楼,道:“这楼原先是谁居住?”

孙四道:“这是前祭酒大人的居所,祭酒大人得罪王公公,下狱后,院子查封了一段时间,后来王公公要卖,一位姓王的富商买下,略作修缮后,打算出租。”

祭酒?张仑皱眉搜索,只是原主对文官们的事不大感兴趣,并没有印象。

松香撇嘴道:“获罪犯官的院子啊。”

孙四见他嫌弃,赶紧道:“小哥有所不知,王公公岂是一般人得罪得起的?这几年,有多少人因此而获罪?祭酒大人只是不肯顺从王公公而已。说起来,像祭酒大人这么有骨气的官儿可不多,他住过的院子,才适合公子。”

松香道:“公子,小的不知道这桩事,看这院子挺不错,才让人牙子留下,请公子过来看。”

张仑点头道:“没什么。想来小楼就是祭酒千金的闺房了。下一处在哪里?”

孙四还想再说,钱大挤了过来,道:“公子请随小人来。”在前引路。

要不是担心引张仑反感,他早就把这院子贬得一无是处了。

第二所院子位于胡同中间,转过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好大一个院子,院子正中一棵亭亭如盖的大槐树,树下石凳石几,至于主房厢房倒不怎么出奇。

张仑看了看松香,意示询问。

他要的是小巧精致,这院子很粗犷啊。

松香道:“只有一进的院子,而且院中有树,小的想着,公子喜欢花草……哦,对了,清秋说,公子走后,她天天给花草浇水,只是不知为什么,还是死了几株。她心疼公子的花儿,暗中哭过几次。”

看来清秋这丫头很爱哭啊。张仑点头表示知道了。

钱大道:“公子,这都晚春啦,再过几天就夏天了,天气炎热,在这树下乘凉最好。”

胖子孙四和塌鼻梁异口同声道:“放你娘的狗屁,公子用得着在这里乘凉?公子有的是俊俏的婢女扇扇。”

张仑一阵惭愧,他现在哪有什么婢女?唯一一个还在英国公府哭呢。

钱大怒道:“你们又不是公子,怎知公子不在树下乘凉?我可听说,公子最爱花儿。公子,这株树最少有百八十年树龄了,不比花儿差。”

连人牙子都知道原主喜欢花儿,这名声传遍京城啊。

“再看另一处吧。”张仑道。

第45章 租下宅子

第三所院子在灵境胡同西端末尾,临近西单胡同。这所院子小巧精致,粉红色的帘子,粉红色的蚊帐,粉红色的床,到处是女子居住过的痕迹。

不知哪个郡王养的外室,这么变态喜欢粉色。张仑无声吐槽。

郡王一般居于封地,不奉诏不得离开藩国,这位不仅住在京中,还养了外室?朱祁镇的爹朱瞻基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朱祁镇,另外一个历史上称为景帝,现在封郕王的朱祁钰。

朱祁镇登基后特准朱祁钰住在京城,不用去藩地就藩。

难道是朱祁镇的堂兄弟?张仑把原主记忆中的宗室过了一遍,不得要得领,唉,怪原主平时只知道埋头种花,太不关心世事了。他故意拧了拧剑眉道:“哪位郡王的外室在此住过?”

塌鼻梁道:“回公子,是宁简王爷的外室。只住了两个月不到,之后一直空着。宁简郡王不想留这所宅子,让管家托小人或卖或租。”

宁简郡王?好在原主出身顶级豪门,该知道的还是知道。张仑没费多大劲就想起这位郡王。

宁简郡王是郑王朱瞻埈的次子,朱祁镇的堂兄弟,从他已有外室这点来看,年龄应该比朱祁镇大。

“宁简郡王还在京中?”张仑控制住面部表情,没露出诧异的神色。

朱祁镇还真看重亲情,不仅让同父异母的弟弟住在京中,还宣堂兄弟进京长住。

堂堂郡王的行踪,塌鼻梁小小一个人牙子如何知道?可这所宅子前几天宁简郡王的管家才吩咐下来,不由他不产生联想,不过话也不敢说得太死,道:“小人估计还在。”

“他的外室为什么不在这里住了?”张仑奇道。看处处粉色,应该特地为外室重新装修过,可见这位外室极受宠。

塌鼻梁低声道:“小人听说,那位外室死了,宁简郡王极伤心,才想要出手这所宅子。公子不如买下。”

这一片粉色……张仑一阵恶寒,道:“不必了。就院中有树那座院子。松香,你和那个谁谈租金。”

张公子居然看中那所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棵树的宅子?钱大和孙四惊诧不已。

为什么选第二座院子?其实很简单,第一所院子有一座绣楼,张仑一个单身汉,要一座绣楼何用?

至于孙四所说的祭酒,以张仑的历史知识大概能猜出是哪位,他现在狱中不假,但文官们努力营救,最后他还是光荣出狱了。只是不得在京中停留,出狱当天,王振就派人押他出京了。

三所院子稍有点阳刚气的,也就第二座。这是张仑选择它的理由。

塌鼻梁得意洋洋睥睨两位同行一眼,和松香到一边谈租金,不一会儿满脸笑容和松香过来。

松香道:“公子,谈好租一年,租金二十两银子,人牙子脚皮钱一两。”

二十两?张仑有些意外,随即又恍然,这院子没什么背景,没有装修,就是地段还不错,要不然肯定不止这个价。二十两银子也不便宜了,以这时的物价,一个铜板能买一个大白面馒头呢。

他微微点头,似乎不甚在意。

钱大和孙四却觉得,英国公府这位公子太抠了,好宅子不要,挑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就为图便宜。不过这话他们不敢当着张仑的面说。

张仑出了宁简郡王外室的宅子,一边往胡同口走,一边对松香道:“你和人牙子办了文书后,去接清秋,让她雇几个人收拾收拾,我们过两天搬过来。”

孙四灵机一动,道:“公子可要买些奴仆?小人这里有上好的奴仆,都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

官员犯事,家眷奴仆会发卖,女眷很大可能充为官伎,人牙子是碰都碰不到的。孙四所说的奴仆,大概是犯了事被主家发卖那种。

张仑道:“不必。”和松香出了胡同,上马而去。

房租只需二十两,对有一千三百六十两银子八钱的张仑来说,付得相对轻松。至于买下,他是没想过的,哪座宅子能比得上英国公府?他只是暂时在外住一段时间而已。按常理,张辅不可能一直让他流落在外。

黄昏时分,徐永宁从五军都督府回来,直接到张仑居住的小院子,一进门便笑道:“第一天当值觉得如何?我昨晚回来得晚了,过来时你院里的灯已经熄了。”

“第一天当值,有些累,早早就睡了。”张仑笑着让座,道:“松香不在,要喝茶自己倒吧。”

“拨几个小厮过来你不要,现在好了吧,松香不在你没茶喝。”徐永宁说着自己倒了盏茶,坐下喝了一口。

“我可以自己倒。”张仑笑道。

徐永宁送小厮,是原主拒绝的,不过换作张仑,同样拒绝,理由很简单,他并没打算在这里久居。

没参加校阅前,他想发明致富,尽快搬出来,现在虽然没有搞发明,但合法收缴赌资,小小发了一笔横财。不知徐永宁听说他在喜客来的事没有?张仑看了徐永宁一眼。

徐永宁道:“有御史上奏章请圣裁绝瓦剌朝贡,成国公派了很多任务下来,分到我手里的事情很多,连续两天我都两更天才回来。没提醒你当值要注意什么。”

“我挺习惯,挺好的。”张仑道:“今天让门子跟你说一声,回来到我这里,是想告诉你,我要搬出去。”

“搬出去?”徐永宁喜道:“英国公让你回去?”

“我在灵境胡同租了宅子。”

“什么?”徐永宁眸中闪过惊诧、愕然,最后压抑着愤怒道:“不是回英国公府,而是在外租宅子?你想干什么?”

他要张仑参加校阅,是为了他能回英国公府,现在他通过校阅,得赐金腰带,授锦衣卫从七品小旗,进宫当值,却依然不得回英国公,要在外租宅子?

张仑道:“别激动啊。我另立门户,说不定能封侯拜相呢。”

“胡闹!”徐永宁额头青筋暴跳,道:“不回英国公府就在这里住着。”

“我付租金了。再说,我姓张,哪能在这里久住?”张仑无奈了。兄弟啊,知道你有心,可你这样我很难做啊。

第46章 碰头

每当夜色降临,松竹馆丝弦之声便传得老远。头牌嫣然姑娘以舞姿出众闻名,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想一赌嫣然姑娘翩翩起舞的丰姿。

可惜大多数客人注定会失望,光有钱,身份地位不够,连远远见嫣然姑娘一面都办不到。

不过客人们不用担心寻不到乐子,松竹馆除了有舞姿出众的嫣然姑娘,还有很多会服侍人,又会跳舞的姑娘,这些姑娘只要有钱,就能让客人们为所欲为。

喜欢先欣赏一段歌舞,再做那调调儿的男人一窝蜂往松竹馆涌。因而,京城四大青楼,松竹馆的生意最好。

有文人因见不到嫣然姑娘,写诗嘲讽松竹馆有辱“松竹”之名。不过松竹馆的老鸨红姐自是不在意的,至于暗中有没有叫人收拾写诗的文人,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红姐年轻时也是一个美人儿,现如今年过三十,已是美人迟暮,但保养得极好,一张满月般的脸光滑细腻,弯弯细细的眉毛,一笑两只狭长的眼睛眯起来,别有一股风情。

这会儿,她在装修奢华的上房陪着笑,眯着眼,水蛇般的腰不停扭动。

她对面垫着软垫的椅上坐两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一个极亲善,见了谁都笑眯眯的,正是喜客来的幕后老板忻城伯赵荣。一个长相英俊,一双剑眉英气勃勃,却是张仑的三叔张岳。

红姐掐着水蛇腰陪笑道:“两位爷就别为难小女子了,今儿嫣然这丫头正在陪贵客,实在来不了。”

张岳剑眉扬了扬,道:“什么贵客?”什么人能在我英国公府面前称贵客?还是说你小小松竹馆不想开了?

红姐道:“这个,小女子可不敢乱说。明儿两位爷早点儿来,小女子让嫣然细细收拾一番,再跳一段波斯舞可好?”

各国朝贡使朝偶尔会带舞伎,来京时间长了,有些舞蹈慢慢流传出来。嫣然跳舞上极有天赋,只要看过一遍,没有不会的。这两年,她想尽办法,学了几种各国舞伎的舞蹈以取悦客人,波斯舞就是其中一种了。

这些具有异国风情的舞蹈,可不是什么客人都能看到,赵荣深知,凭自己小小一个伯爵,肯定看不到,人那是给英国公府面子呢。

烛光下,张岳似乎笑了笑,又似乎没有什么表情,语气平淡道:“嫣然姑娘在陪谁?”

他这么平平淡淡一句话,却让见惯风浪的红姐心里打了个突,想了想,压低嗓音道:“宁简郡王。”

“原来是他。”张岳恍然,道:“既是在陪他,爷们就不为难你了。一盏茶后,叫两个俊俏些的姑娘进来倒酒吧。”

红姐知道,除了嫣然,松竹馆里没谁的舞蹈入得了英国公府这位爷的眼,忙一叠声答应,自去安排。

装修奢华的房中只有赵荣和张岳两人,赵荣哪有一点和善的样子如同变了一个人,脸上笑眯眯的神色不见了,代之的是脸色铁青。他深深看了张岳一眼,道:“你那个侄儿不简单啊。”

张岳唇边噙了一丝冷笑,沉默一息道:“前晚家父唤我过去,把我训了一顿,说这小子轻轻松松通过校阅,我却辜负他的期望,一连三年未能通过。哼,分明是没事找事,看我不顺眼。”

对他的牢骚,赵荣没有一丝安慰,反而指责道:“你知道他带人砸我的场子吗?卷走赌客们的赌资,把赌客们吓得不轻。这两天我那赌场门可罗雀,不知道得损失多少银子。亏得没几人知道我是幕后东家,要不然脸面何存?”

张岳叹道:“这事我也听说了,大家都说他好威风霸气。他还赖了八千多两银子的帐吧?”

一提起这个,赵荣又是肉痛又是生气,一拍桌子,道:“什么八千多两?利滚利两万多了。这小子竟然把借条一把烧了还不肯,非逼着贾二那蠢货拿帐本出来,划掉这笔帐。”

两万多银啊,光想想就跟割了他的肉一般疼。

张岳默然五息,道:“你要得太狠了,当初我们说好,只要他一万两。”

“嘿。”赵荣突然笑了,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道:“你们英国公府底蕴深厚,两万多两算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这话张岳不爱听,道:“我二兄体弱多病,以后这英国公府就是我的了,你这是拿我的银子啊。”

“不会是你让臭小子这么干的吧?”赵荣狐疑,前天贾二向他哭诉之后,他派人约张岳,张岳却推托不来,今晚才派人约他。他本就怀疑,人家怎么说也是亲叔侄,打断骨头连着筋。

“我是这样的人吗?家父训斥,我不得在府里装装样子?”张岳怫然不悦道。他总觉得父亲的训斥毫无道理,心里又有鬼,自然要小心些,哪敢再和赵荣鬼、混?还是看这两天没什么事,晚上才敢约赵荣,向张懋请安后便溜出来。

殊不知,两人在房里说话,不远处的廊下,烛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不时朝这边望一眼。

这间房外站了八个护卫,都是武艺高强之人,身材瘦削的男人不敢靠近,只有躲在阴影里观察。他见老鸨红姐出来,挑了两个长相可人的姑娘,备好酒菜。从红姐出来到两个姑娘进去,足足有一盏茶那儿久。

这是预留给两人说话的空间吧?

身材瘦削的男人等了很久,才等到赵荣和张岳先后出来,两人之间隔了足足一刻钟。他一路尾随张岳回府,确认他在丫头的侍候下脱了外衣,才去张懋书房禀报。

“没听到他们说什么吗?”张懋已经睡下,不过很警醒,身材瘦削的男人以约定好的三长两短节奏敲门,门马上打开。

“没有。”身材瘦消的男人道。

张懋沉吟一息,道:“你去查赵荣名下有什么产业,小心些,别被人发现。”

身材瘦削的男人低低答应一声,纵身一跃,身影无声无息消失在黑暗中。

另一所院子,没有一丝醉意的张岳想了想,就是想不明白张仑为什么没死,为什么变得这么厉害。原来这小子在扮猪吃虎啊。他低声自语,翻了个身,只觉烦躁无比,喊外面的丫头:“倒茶来。”

第47章 花样拍马屁

虽然徐永宁不同意,但在张仑坚持下,只好无可奈何接受,吩咐小厮福康派些仆妇去灵境胡同打扫。

福康只有十四岁,长相俊俏,做事古板。徐永宁既说派仆妇去灵境胡同打扫,他便点了二十个仆妇,拿着抹布扫帚等物,连夜把宅子打扫好。

清晨,松香带上激动得一夜睡不着的清秋到新宅子,打开门一看,两人傻眼了,里里外外一尘不染,连院子那棵槐树下半截树干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估计要不是搭梯子够不着,恐怕每一片叶子都被擦得翠绿。

这,谁干的?

话痨松香张口结舌,第一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张仑进宫当值,刚走近小班房,郑文已满脸堆笑迎了上来,道:“大人,早上冷,卑职特地带手炉过来,你先暖暖手,再喝盏热茶,吃两块点心,歇一歇。点心是东城钟记买的,只是今早要进宫,卑职只好昨天下午去买。”

钟记点心铺是东城最有名的点心铺子,原主吃后,觉得不如英国公府的厨子做的糕点好吃。张仑突然有点怀念英国公府的吃食了,顶级豪门任何一道美食,都不是外面的酒楼铺子能比的。定国公府虽然也不错,但他这两天要搬了。

要不,留下?张仑有那么一刹那闪过继续厚着脸皮在定国公府住的念头,可随即轻轻摇头,把这个念头驱散。

他没有寄人篱下的习惯,任何时候都必须掌握主动权,任何时候都必须独立。

面对郑文近乎拍马屁的讨好,他微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个时代没有安检。郑文是隔一天要进宫轮值一次的锦衣卫,在进锦衣卫之前,往上三代都受到严格调查,确认身家清白。进宫时悄悄带一小包点心,和一个小小的手炉,不被人发现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

小班房里,李轩等三人上前行礼毕,圆脸微胖的校尉吕端鼓起勇气道:“大人,你腰间这条就是陛下御赐的金腰带吗?”

自从获赐金腰带,张仑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都没有解下。这是荣耀的象征,哪能轻易解下?

谁不知道张仑通过校阅,获赐金腰带,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英因公府进了锦衣卫,成为从七品小旗,成为他们的上司?上一次当值,郑文马屁是拍了,却没有提及金腰带,其他三人则对张仑有些畏惧,毕竟人家出身英国公府,说话不免有些拘谨,后来皇帝亲自来找张仑,他们更加紧张,就把金腰带的事给忘了。

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吕端这时提出来了。

自己是猪啊,这么好的拍马屁机会竟然一直没把握?郑文、李轩等三人愤怒得很,在心中大骂:“臭不要脸,赤果果地拍马屁!”

总算有人提这条腰带了。张仑心中小小得意了一下,面上却装作很淡然,只轻轻:“嗯”了一声,好象他轻轻松松就能获赐金腰带。而事实上,他一点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好的结果,只是凭着自己的良知,想把近现代的先进枪支带到这个时代,尽自己的努力让土木堡的悲剧不要重演,才写下这份卷子。

这一声“嗯”让吕端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只好讪讪地笑。

郑文适时递上温热刚好的茶,打开包点心的帕子。雪白的帕子里,四块点心叠得整整齐齐,两块绿豆饼,两块玫瑰糕。

看着那块帕子,张仑不知怎么的想起前世那些狗血古装剧,好象某个书生小姐偷情前,小姐必然会用帕子包这么一包点心,递到书生面前。

张仑打了个寒颤,赶紧赶走自己脑中那些可怕的桥段,招呼道:“都吃一点。”

只有四块,我们五人,郑文这马屁精明显是给你带的。李轩腹诽,陪着笑道:“卑职吃过了。”

郑文忙道:“对对对,这是大人的。”

其他三人侧目,我们可是一口没吃。

张仑出门时吃过丰盛的早餐,这时一点也不饿,看那四块点心一点兴趣也没有。他道:“先放着吧,下午饿了再吃。”

“好的。”郑文把帕子包好,放在桌上,警惕的看了同伴们一眼,似乎在防备谁嘴馋贪吃。

李轩彻底无语了,至于吗?

喝着茶,分派完任务,开始闲聊。四人都是家境殷实的百姓,接触不到什么高层次的人物,不过说些市井流言,初到明朝的张仑听得津津有味。四人见张仑感兴趣,更加说得热闹。

气氛热烈时,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陛下回宫。”

朱祁镇散朝回来了。第一轮站岗的李轩和郑文飞快就位,张仑待皇帝仪仗退下后才开始巡逻。

巡第二圈走到偏殿附近,李铁锁拉着脸迎面走来,张仑暗笑,小屁孩还在为上次没打赏记仇呢。没想李铁锁竟是直直朝他走过来。

张仑站住,看小太监要干什么。

李铁锁越走越近,脸越来越黑,鼻梁上两颗黑痣更是黑得发亮。他走到距张仑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下,翻了个大大白眼,没好气道:“张大人,陛下宣。”说完不管张仑听清没有,转身就走。

朱祁镇找我?又有什么事?张仑打了个问号,看李铁锁的样子,肯定不会说。他也不问,跟在李铁锁后面进了偏殿。

“卿来了,快坐。”

他刚进偏殿,还来不及行礼,朱祁镇已喜道。

张仑规规矩矩行礼道:“臣参见陛下,谢赐坐。”说完眼角扫了一下,发现王振依然坐在左侧下首,右侧下首的几案椅子空着,不知道是不是为他留的。

他在右侧下首坐了。

“卿这两天可曾去一家叫喜客来的赌场?”朱祁镇道。

张仑揣测他的神色,不像生气,倒似带几分笑意。他略沉吟,道:“臣发现这家赌场黑得很,因而去警告了掌柜的几句,只是很遗憾,不知道东家是谁。”

他故意没提忻城伯赵荣是赌场幕后东家。赵荣在勋贵圈中人缘极好,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张仑不想动手。

以已度人,张仑觉得,只要贾二不太蠢,就不可能告诉赵荣,他招出他。

第48章 王振奸计又不成

皇帝手握锦衣卫和东厂,知道张仑大闹喜客来并不奇怪。张仑以为,否认并不明智,反而会给皇帝一个此人不可信的印象,不如坦然承认。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朱祁镇拿起御案上一份奏章,扬了扬,笑道:“御史汪羽伦弹劾你欺压良善,致使到喜客来玩耍的百姓损失惨重。”

“臣害得百姓损失惨重?”张仑愕然,汪羽伦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我认识他吗?

一直没有出声的王振阴恻恻道:“你卷了赌客们的银子,他们岂不是损失惨重?”

“他们迟早会输光。要是这就叫损失惨重的话,那他们迟早损失惨重。”张仑毫不留情直指要害:“我帮他们迷途知返,免得他们输光又向赌场借高利贷。”

王振尖细的嗓音特别刺耳,道:“你是说你自己吧?”

你不就是欠赌场的银子被赶出府的嘛。朱祁镇笑了,十分认同王振的说法。

张仑脸不红心不跳道:“臣正是知道赌、博的危害,才帮他们戒赌,希望他们迷途知返。”

王振想说什么,朱祁镇笑出了声,道:“原来卿是好心。”

他这是调侃我吧?张仑见皇帝笑眯眯的,厚着脸皮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殿中静默一会儿,王振道:“陛下,既然汪羽伦弹劾属实,当收回金腰带,逐张仑出锦衣卫。”如果不是碍着英国公的面子,我早就收拾你小子了。

张辅是先帝托孤大臣,张太皇太后又对他礼敬有加,不动张仑,不是看张辅的面子,是看张太皇太后的面子。死老太婆老糊涂了,一直看他不顺眼,要是动张仑这小子,张辅到死老太婆跟前告一状,他这条命能不能保得住还两说呢。

唯一的机会,是趁张仑犯错,他才能借朱祁镇之手除掉他。先逐出锦衣卫,再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收回金腰带,逐出锦衣卫,不再是英因公府出色的子弟,张辅将不再关注他。一个被赶出府的小子,他要捏死他,很难吗?

不就是看卷子时,皇帝提到宣马顺进宫询问造遂发枪吗?这么记仇!张仑看了王振一眼,正想开口,朱祁镇笑笑道:“张卿推已及人,哪里错了?汪羽伦总是大惊小怪。”

皇帝这是对对御史这个群体不感冒,还是对汪羽伦这人有成见?张仑猜不出,转念一想,御史时刻盯着皇帝,只要觉得皇帝言行不符合他们的道德标准,便揪住不放,换作他也对这些人没好感。

王振微皱眉头,没再说什么。他眉毛又密又长,根根竖立,张仑恶超味地想,难道是因为身上少了零部件,没有胡子,眉毛才特别浓密?

皇帝叫他过来为了什么,张仑大致也猜到了,出宫得去查查那位汪羽伦是不是王振的走狗,要不然怎会胡乱攀咬?

张仑思维发散间,就听朱祁镇道:“卿不用轮值就去南镇抚司看看。”

一般来说,在宫里当值的锦衣卫,不用轮值就是放假,不用去点卯。昨天张仑去看了宅子,然后回定国公府,消磨掉剩余时间。

“是。”张仑道:“臣明天就去。”敢情你留我在锦衣卫,是为了帮蒋为造出遂发枪啊。张仑恍然,不知该不该为自己有利用价值而高兴。

朱祁镇对王振道:“拿块牌子给张卿。”

王振坐着没动,浓密竖立的眉毛皱成一团,像一团杂草,道:“陛下不可对他如此恩宠。他刚进锦衣卫便欺压良善,若是纵容他胡作非为,百姓非遭灾不可。”

是啊,你只糟践当官的。张仑气笑了,道:“王公公慎言,我又没规定进京的官员必须孝敬我,又没看谁不顺眼就拿谁下诏狱,不过是惩戒几个赌徒,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王振脸色大变,声音又高又尖,厉声道:“你说什么?!”

张仑两手一摊,道:“你听到什么,我就说什么。”

这小子竟敢在皇帝面前说这些!王振怒极,道:“陛下,张仑污蔑老奴,不将张仑逐出锦衣卫,老奴一世英名受损,无脸见人了。”

英名?你有这东西吗?臭名吧?张仑暗暗吐槽,表面却是一副我没说错的神色。

“好了,好了。”朱祁镇和事佬般道:“这里只有朕和你们两人,说什么外头的人哪知道?王先生多虑了。”

王振一脸气愤愤的神色。

张仑很想来一句:“有种你自杀好了。”转念一想,人家还真没种,身上缺零部件嘛。不过他也看出朱祁镇偏袒他,大概希望他能造出遂发枪吧。何况上次他也说了,造出遂发枪后训练部队的事,看来这些都戮中朱祁镇的爽点。

这位皇帝和史书上写的不一样啊。

张仑若有所悟。

又说了一些儿闲话,朱祁镇道:“今天就这样吧,朕要看奏章了。”这个过程中,王振一直阴沉着坐在椅子,没有出声也没拿牌子给张仑。

张仑起身告退,自去巡逻。

快晌午时,一个小太监迈步进了乾清宫,对廊下的李铁锁道:“太皇太后叫王公公过去说话。”

李铁锁入内传达,王振闻之色变,暗暗臭骂死老太婆三天两头叫我过去骂,是几个意思?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站起来恭恭敬敬道:“是。”

朱祁镇道:“你去吧,好生侍候祖母。”

“陛下,老奴等会再来侍候你用膳。”王振担心在慈宁宫久呆,赶紧道。

朱祁镇轻叹一声,道:“祖母总有一天会明白,你是为我好。”

“陛下英明。”王振说完行礼,一副慷慨就义的神色随小太监去慈宁宫。

张仑刚好巡到乾清宫门口,见三丈开外,面如死灰的王振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太监一前一后出宫而去,奇怪的是,小太监在前,王振在后。

不对啊。张仑好奇,追出宫门外张望了一下,他没看错,确实如此。嗯,有古怪。他走到偏殿廊下,悄悄问李铁锁:“那位小公公眼生得很,不在乾清宫侍候吧?”

李铁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过脸,不理他,然后见一只极好看的手伸过来,掌中放一锭银子。

第49章 又一天

“我是银子能收买的吗?”李铁锁不屑地扬起下巴,

还挺高傲。张仑笑了笑,银子在手里抛上抛下,道:“一锭银子太少?那两锭?”

能时常进宫,近在皇帝身侧的大臣勋贵们哪会这样赤果果地用银子打赏?肯定是用价值更高,更好看的东西,比如玉玦玉佩之类。

不是张仑不懂人情世故,而是那些东西他现在没有。唉,没经验啊,当时只捞赌资就走了,没搜一搜喜客来里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张仑感概。

李铁锁轻“哼”一声,继续作不屑状,眼角余光瞄了被张仑抛上抛下的银子一眼。

“不要算了。”张仑把银子拢在掌心,转身走人。

“哎!”李铁锁轻噫出声,跟了一步,又停下。

张仑回头笑道:“怎么?”

“没什么。”李铁锁又扬起下巴作不屑状。

逗小孩子嘛,张仑最拿手了。他又拿出那锭银子,抛上抛下,用引、诱的声音道:“要不要?”

“还是英国公府的呢,这么小气。”李铁锁嘀咕着一把抢过那锭银子,另一只手平摊伸出:“不是说两锭吗?”

张仑再拿出一锭递了过去。

李铁锁把两锭银子塞进别在裤腰带上的蓝布袋子里,指了指默默旁观的另一个小太监。

好吧,这里还有一个。张仑又取出两锭银子递过去,另一个小太监默默接过。

“那是太皇太后宫里的。”李铁锁眼望别处,轻声道。

太皇太后宫里的?刚才那个小太监是太皇太后宫里的?张仑想起史书中的一段话,顿是恍然,难怪那个小太监能走在王振前面,人家背后是太皇太后啊。王振这是去挨训吧?

…………

慈宁宫里,王振脸色苍白,额头汗水淋淋而下。他的前面,一个中等身材,年约四旬,长相普通,身着少监服饰的宦官正用尖细的嗓音训他。

上首,一个雍容华贵的贵妇身着家居常服,端坐椅中。这位贵妇年过六旬,隐约能看出年轻时是一个美人,如今风韵犹存,只是此时面如寒霜,眼神凌厉。

她正是仁宗的皇后,如今贵为太皇太后的张氏。

先帝驾崩时,朱祁镇只有九岁,由五位托孤大臣协理政务,张太皇太后主持宫闱。她看不惯王振的所作所为,时常唤他过来训斥。

张太皇太皇原想杀了王振,只是一来他没有大恶,二来皇帝苦苦哀求,才暂时放过他。不过时常警戒却是免不了的。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少监转身行礼请示:“娘娘,今天到此吧?”

“嗯。”张太皇太后示意少监退下,厉声道:“你若敢胡作非为,哀家定然不放过你。”

王振心胆俱寒,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颤声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心里不停诅咒,老天什么时候收了这乞婆去?

“出去吧。”

王振如蒙大赦,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出了慈宁宫。一点没意识到身后传来咳嗽声。

…………

魏国公别府,徐鹏举屁股上的伤已经结痂,只是依然只能在床上趴着,无法下床。

床边,一位十八、九岁的俏丽婢女把刚上市的李子去核,用银签插了,喂到他嘴里。突然他一把拍开婢女递到他嘴边的手,道:“三财呢?叫他滚进来。”

三财是他的小厮,长得眉清目秀,只是时常脸上会有青紫。

在门口候着的三财小跑进来,行礼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徐鹏举一把夺过婢女手里的银签,朝三财掷去,三财不敢避开,银签砸中他额头,扎破一丁点皮肤,掉落在地。

“南京来信没有?我祖父什么时候到?”

三财苦着脸道:“小的没接到信,要是接到信,不早交给公子吗?”

“饭桶!蠢货!你就不会去瞧瞧吗?”徐鹏举顺手把枕头扔了过去,枕头搁在三财脸上,遮住他的脸。

“小的这就去。”三财拿下枕头,放回床上,一溜烟去了。

去哪里看,自不用说。魏国公府的信,一向八百里加急。

…………

酉时正,张仑和李轩等人出宫,郑文再次提议去莳花馆,被张仑拒绝了。五人散了。

松香又在定国公府大门口等着,身后跟一个眉目如画,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正是清秋。

两人一见张仑回来,都抢了上来,松香上来牵马接鞭,清秋珠泪滚滚而下,呜咽道:“公子,奴婢总算见到公子了,呜呜。”

小丫头清秋平时闲着没事,除了吃点心还是吃点心,嘴就没停过,不吃点心的时候极少,要么哭,要么做手工,呃,就是绣些荷包鞋面的小东西。她的绣工师从英国公府最有名的绣娘,又青出于蓝,绣什么像什么。

张仑腰间那个有些娘气的荷包就是她绣的,盛开的牡丹几乎能以假乱真,含苞待放的芍药似乎散发着香气。

张仑下马,摸了摸小丫头柔顺的墨发,道:“好啦。”

“公子又弄乱人家的头发。”小丫头跺脚娇嗔,见张仑已迈过角门,进府去了,赶紧追上去。

松香把马牵去马廊。

有清秋在,屋里断断不会少了零食。张仑走进小院厅中,便闻到香气,桌上堆着好些用纸包着的物事,正是一包包点心。

在乾清宫走了一天,张仑还真有些饿了,随手拆开一包,拿起一块绿豆糕放嘴里,咬了一口,熟悉的感觉充塞口腔。他点头道:“从府里拿的?”

清秋前后脚跟进来,张仑吃绿豆糕的功夫,她已倒了茶过来,道:“公子,婢女不回府,公子到哪,婢女跟到哪。”

张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道:“哭了没?”

“哭了好多次。”清秋抹了抹眼睛道,看她眼圈发红,似乎又想哭。

“行了,以后就跟着我吧。”起码半夜饿了有点心吃。

松香进来道:“公子,不知谁把咱们的新宅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小的和清秋过去什么都没干就回来了。下午吃过饭后,小的和清秋雇了两个厨子,两个粗使仆妇,四个小厮,都安置在宅子里。”

第50章 搬家

没有看黄历,没有择吉日,张仑当即决定搬家。除御赐的金腰带和徐显宗送的飞鱼服,以及收缴的赌资外,他再没有别的家当。

直到此时,张仑才发现这些天换洗的衣服是徐永宁送的,中衣也是。

真穷啊。张仑感叹。

金腰带系在腰间,飞鱼服和两套换洗衣服清秋小丫头叠得整整齐齐,装在小小搭链中,由松香背在肩头。

徐永宁请了半天假,贺张仑侨迁。五箱收缴来的赌资由他的护卫放在马背上,带去灵境胡同的新宅子。

宅子洁净如新。

张仑很满意,徐永宁见张仑满意,他也很满意。

厨子、仆妇和小厮们拜见过主人,各自去忙碌了。

松香年龄虽小,到底是英国公府出来的,看人挑人还是有几分眼力劲的,别的不说,挑的小厮个顶个的精神,长得也好。张仑差点怀疑他是外貌协会的。

仆妇膀大腰圆,一个身板顶张仑三个,张仑问松香怎么挑的,松香理所当然道:“胖妇人力气大。”

“谁跟你说胖妇人力气大?难不成你要她们干男人干的苦力活?”张仑道。

徐永宁道:“我拨些人过来吧,你这里没有家丁护院。”

“不用。院子小,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张仑一口拒绝,微微一笑,道:“想来没人敢到我这里抢劫。”

他既是张辅的嫡曾孙,又是锦衣卫小旗,无论哪种身份都无人敢招惹。

徐永宁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不再说什么。

两人在书房坐下,徐永宁提议下棋。左右无事可作,张仑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徐永宁喜欢下棋,是勋贵圈中少有的高手。张仑侨迁,他送一副棋子和棋盘作为贺礼。这副棋盘由翡翠制成,墨翠是黑子,羊脂玉是白子。

墨翠是玉的一种,通体墨黑,只在灯光照耀下透出翠绿。因数量极少,价格昂贵。

这副棋子价值不菲,买下十座灵境胡同的宅子绰绰有余。

张仑本不想收下这么贵重的礼物,但徐永宁坚持要送,他又觉得,对他们这种纨绔来说,再贵重也只是一副棋子,拒不收下,不免让他怀疑。

张仑对钱的概念大多停留在现代穷学生的思维上,现在这具身体可是纨绔。张仑自嘲一笑,收下贺礼,和徐永宁摆开棋局。

原主会下棋,但棋艺一般。张仑前世虽是历史系学生,但对围棋没兴趣,只能根据原主的记忆下。

连输两局,张仑没有一丝羞愧之心地道:“你的棋艺越来越好了。”

徐永宁颇为自得道:“你是不是想在院子里种花?还是把原来院子中的花草移过来?得把院中的大树砍掉才成吧?”

砍掉树后,这座宅子的主人会有什么反应,完全不在徐永宁的考虑中,大不了把宅子买下就是。

我穿越不是为了来这里种花的好吧。张仑腹诽,端过棋盘旁的茶盏,喝了一口,道:“公职在身,哪有时间?”

徐永宁认同的点头:“正是。”

他劝过张仑多次,无奈张仑不听。再名贵的花儿有花匠培植,他们喜欢,欣赏一会就是,何用自己种?身为贵公子就该做贵公子该做的事。现在好了,好兄弟总算想通了。

两人下了半天,张仑没赢过一局,看时间不早,张仑留徐永宁在这里吃饭:“尝尝新来的厨子手艺如何。”

徐永宁微笑道:“好。”

两个厨子一个负责一日三餐,一个是点心师傅,松香出于私心,特地雇了他。京城中有从事各行各业的普通百姓,其中自然有厨子,之所以不是买,而是雇,因为松香挑中的人不是奴籍。

个子不高,上半身胖肥,有些壮的厨子到新东家后的第一餐饭做了四个菜:烧香菇、炒大虾、带冻姜醋鱼、田鸡腿,三个热菜一个凉菜,没有汤。

菜一端上来,徐永宁看出异常,叫松香过来问:“你没跟他说,你家公子吃饭非喝汤不可吗?”

这个时代上桌的,只有菜,没有汤。如果不是松香特别交待,厨子肯定不会做汤,或者基本不知道怎么做汤。

原来的张仑小时候吃饭时被噎过,因而养成吃饭必须有汤的习惯,对汤的要求倒不高,不过他和徐永宁的厨子水平都挺高,总能挖空心想变着花样做出一道道浓郁又美味的汤。

松香“啊”了一声,道:“忘了。”随即跑到厨房把厨子训了一顿。

院子地方本就不大,松香声音又响又亮,张仑和徐永宁听着他又脆又快地训人,相视一笑,小厮活出管家的感觉了。

壮厨子觉得委屈,没汤不是很正常吗?谁家吃饭非得有汤不可?再说你又没交待。可是他新来乍到,委屈向谁说去?

张仑倒不觉得没汤是多大的事,朝徐永宁笑笑,拿起筷子道:“看着色泽不错,我们尝尝?”

“好。”徐永宁当先夹一条炒大虾,剥壳去头尾放入口中咀嚼,点头道:“还可以。”

这是评价厨子的手艺。

张仑夹了一条田鸡腿吃了,入口微辣,有现代酒楼的水平,赞同地道:“还行。”

厨房里被训得灰头土脸的壮厨子苦着脸过来赔不是:“公子,小人不知道,小人马上做。”

“不用了。”张仑淡然道。你做好我们也吃完了。

松香在旁边狐假虎威:“以后切切不可忘。还有,徐小公爷在这里用膳,你怎么只做四个菜?显得公子很小气的好吧?”

你就这样当着徐永宁的面说出来,我很没面子啊。张仑有捂脸的冲动。

徐永宁微笑道:“没关系。”

四个菜被两人消灭得差不多,徐永宁漱了口,喝了一盏茶,起身告辞,临出门,道:“我拨十个家丁过来吧?”

“不用。我养不活那么多人。”张仑拒绝。

“你可是锦衣卫的小旗。”徐永宁笑着摇头:“随你吧。”

送走徐永宁,张仑看着卧房中五箱银子,有些发愁,这可是他全部的财产,万一被哪个不开眼的偷了呢?现在宅子里可是多了不少人。如果有钱庄就好了。他轻叹一声,历史上,要再过几十年才出现第一家钱庄吧?还只是雏形。

第51章 误会

“什么?他搬去灵境胡同?”张辅少有的露出愠色。徐显忠这小子很奸诈啊,利用两个小孩子的友谊,诓曹吉祥过府宣旨,得瑟完了,就把阿仑赶出去。

他忘了,张仑为什么会住到定国公府,又为什么要搬去灵境胡同。

九斤一张黑脸皱成包子,道:“小的遇到松香,他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搬去灵境胡同,松香没说。他为自家大公子担忧,赶紧报知公爷。没有英国公府庇佑,又离开定国公府,大公子的生活质量必然直接下降。

要质问徐显忠吗?还是暗地里给他教训?以张辅先帝托孤大臣的身份,很多军务必须从他这里过,能在很多事上卡徐显忠。

上门质问很没面子啊。张辅略一沉吟,但决定示意下属,在某些事上卡一卡,徐显忠自然明白。他若不明白,那就卡到他明白为止好了。

他挥手让九斤退下。

“公爷……”九斤想劝张辅把张仑接回来,见他挥手,不敢再说,摇头叹气退下。

…………

虽是租的宅子,但到底是穿越到这里后,真正意义上的家。张仑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那棵亭亭如盖的大树,想起家和父母,不免出神,直到被两个仆妇的说话声惊醒。

两个腰圆膀阔的仆妇一个像肉墩似的趴在地上抹地,一个用抹布擦着一尘不染的厢房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正宗的官话带凤阳口音,两人说的是京城土话,张仑听着费劲,不过多少听明白了。擦地的仆妇姓肖,担心没钱为女儿办嫁妆,只好出来找活干,最终被松香看中,成为张府的仆妇。

擦门的仆妇姓曲,丈夫是烂酒鬼,喝醉就打她,为了不挨打兼养活三个孩子,她通过人牙子,说服松香雇她。

仆妇们有月例,吃住在主家,算是包食宿。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张仑暗叹,回卧房睡午觉,醒后叫松香端热水进来泡脚。泡完脚看看时辰差不多,吩咐松香更衣,去了定国公府。

他搬出来还没有跟徐显忠说一声。住进去时,徐显忠没有任何表态,沉默得就像不存在,他通过校阅时,徐显忠先是出面接待曹吉祥,接着又吩咐徐永宁的厨子尽心侍候,张仑怎么都要承他的情。

昨天不向他告辞,是担心徐显宗会极力挽留,他坚持非走不可太不近人情,才决定搬出来后去说一声,造成既成事实,最多被埋怨两句。

徐显忠没有回来,徐永宁最近忙得天昏地暗,今天上午请假,估计今晚又得二更天才忙完。

张仑谢绝门子在花厅待茶的提议,在门房等了一刻钟,喝了一盏茶,徐显忠才回来。

行礼后,徐显忠奇道:“贤侄在这里等谁?”

张仑不清楚他明知故问还是真的不知道,微笑道:“小侄找到宅子,搬了出去,特来向伯父告辞。”

“什么?”徐显忠愕然一息,道:“为什么要搬出去?可是下人们不懂礼数?你们怎能对张公子无礼?”最后一句是对身后的亲随护卫说的,语气极为威严,让人相信,随时会有惩罚。

亲随们不敢反驳,颇有些委屈地低头准备请罪时,张仑含笑道:“伯父错怪他们了,我天还没亮要进宫当值,这里远了些,于是搬到灵境胡同。”

胡说八道也得有个谱好吗?亲随护卫们强忍着捂脸的冲动。定国公府世受皇恩,府邸算是离皇宫最近的几座之一了。

府邸离皇宫远近,和恩宠程度成正比。当年,徐增寿为给成祖递情报而丧命,成祖登基后追封他为定国公,同时命其子徐景昌袭爵,念念不忘这位小舅子的恩情。徐皇后更是时常思念去世的兄弟。迁都时,成祖特赐离皇宫最近的国公府为定国公府邸。

而今你竟说要搬到离皇宫近的地方?骗人也不是这样骗法好吗?

徐显忠猜测张仑怪他没有婉拒曹吉祥,落了英国公府的面子,才决意搬出去,没有挽留,笑笑道:“灵境胡同离这里不远,缺了什么和永宁说一声,到府里来拿就是。”

还好他磊落不客套。张仑微笑道:“谢伯父。”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两人站在照壁前说话,一直没有入内。目送张仑离去,徐显忠的亲随低声道:“这位张公子好不通人情。”

怎么说也是定国公府收留了他,竟不在花厅等候,就在门房等,见了徐显忠没有一丝感恩之情,随意编造一个借口,说完就走。最最重要的是,他搬出去后才来告辞,你都搬出去了,还说什么?

徐显忠叹道:“他不愿和我多有瓜葛。”

勋贵中也存在竞争,几十年过去了,皇帝换了三茬,祖上用命换来的恩情终归淡了,想维持顶级豪门的荣光,还须子孙争气。徐显忠无声叹息,张仑说到底是英国公的曾孙,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去英国公府。”徐显忠转身出府,让亲随牵马过来,扳鞍上马。

…………

张辅已经示意下去,身边都是跟了他几十年的老人,一向明白他的心意。至于去灵境胡同看看曾孙新租的院子?他想都没想过。

他前脚刚回府,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毛巾抹了把脸,徐显忠就来了。

“他来干什么?”张辅一肚子气,不客气地道:“就说我未曾回府。”

来禀报的九斤迟疑了一下,道:“定国公说,为大公子的事而来。”

如果不是他说为大公子而来,我才不会为他禀报呢。九斤气呼呼地想。

“为阿仑的事而来?”张辅把毛巾递给丫头,示意丫头把架子上的官帽拿来,道:“请他到花厅用茶吧。”

“是。”九斤转身走了,边走边嘀咕:“就知道公爷会见他。”虽然不明白张仑为何搬出去,但不妨碍九斤对徐显忠有意见。

徐显忠等了一盏茶时间,张辅才过来,脸色如常,看不出愠怒。双方见过礼,分宾主坐下,徐显忠道:“刚才回府,阿仑向我辞行,说搬到灵境胡同。这孩子,搬走了才告诉我。”

不是你赶他出府?张辅差点脱口而出,他绝对不相信徐显忠直到这时才知道,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地道:“他在贵府这些时日,你费心了。”

就知道你不是真的逐他出府。徐显忠心中大定,笑道:“两个孩子从小玩到大,说这些就见外了。”

第52章 肃纪

又是进宫当值的日子,在郑文的带动下,李轩等三人都带了点心,堆在桌上,份量还很不少。

张仑看了看用纸包着的一包包点心,哭笑不得,沉默五息,才板起脸道:“你们当是赶集吗?统统拿回去,以后不许再带这些东西进宫。”

幸亏他现在归蒋为管,要是还在吴用手下,连死字都不知道怎么写。说起来,昨天忙着搬家,呃,虽说不用他亲自动手,但他也得适应新环境不是,总之他没去找蒋为,没了解他从将作匠抽调多少人。不知道王振会不会为难他,毕竟将作监归王振管。等会儿皇帝会不会叫自己过去问这事,他要怎么答好?

张仑思绪发散间,郑文、李轩等人马屁拍在马脚上,一个个赶忙从桌上拿回自己的点心,揣在怀里,整理好,以免被看出身上揣了圆鼓鼓的物事。

大人今天心情不太好啊。郑文等四人暗暗揣测,小班房里一时寂静无声,直到张仑看了郑文一眼。

啊?郑文张了张嘴,飞快开动脑筋,思忖张仑看他做什么,就见张仑瞟了一眼桌上的茶盏。哦,忘了倒茶。

大人对我特别重视啊。郑文稍微心安,露出谄媚的笑容,抓了一把他高价买来孝敬张仑的好茶,放进茶盏里,倒上沸水,一杯茶香氲氤的茶就泡好了。

没有受过特别训练,这茶泡的,比松香差多了。张仑腹诽,微微颌首,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李轩等三人眼睁睁看着,不免心头苦涩,自己这是落后了吗?脸圆圆的吕端想说几句讨好的话,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他本就嘴笨。

张仑放下茶盏,严肃地道:“这是宫阙,你们夹带这些东西进宫,若让御史们察觉,少不了弹劾你们。本官也就算了,你们被弹劾,能保得住饭碗吗?”

弹劾?这么高端的事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吗?我们只是小小的校尉啊。四人无一例外地觉得,若真被弹劾一次,死了也值。

弹劾的对象,只有当官的,确切地说,官越大,被弹劾的机会越多,像他们这种处于锦衣卫底层的校尉,御史哪会为他们浪费纸笔?

不过郑文很快想到,或者御史大人会在弹劾自家张大人时把他们捎带上,自己几人或者连名字都不可能出现在弹劾的奏章上,只是一个代号,即“几个当值的校尉”。那就有点冤了。

李轩没郑文这么机灵,不像吕端那么木讷,平时大多数时候就事论事,想了想,道:“大人一片爱护之心,卑职没齿难忘,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去,太无耻了。被抢了先的郑文心里暗骂,脸色十分难看。

吕端却松了口气,李轩说的正是他想表达的内容,只是组织不出适当的语言。

另一个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眉头间距有点宽的校尉何守信道:“大人说得是。”

何守信话不多,每次都能说到点子上,张仑觉得,四个手下,他才是真正有心机城府那一个,不过时日尚短,暂时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妥。

张仑道:“知道利害就好。”接着分派站岗任务。这是他第三次进宫轮值,两人一组基本固定下来,分派的只是哪组先站岗。

不久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朱祁镇散朝回宫。

张仑一直担心朱祁镇要叫他过去问制造遂发枪的工匠定下来没有,幸好一直到酉时,朱祁镇都没有宣他过去。

难道他今天很忙?张仑有点好奇,想向李铁锁打听,又清楚小屁孩不会告诉自己,他每次巡到偏殿,李铁锁都没给他好脸色。拿我两锭银子还这副死人脸,真是够了。

…………

魏国公别府,徐鹏举身着黑色中衣,拥被侧坐。

肖太医天天过来换药,他屁股上的伤好得极快,棒伤轻的地方已经脱痂,露出粉红色的嫩肉,棒伤重的地方痂转为深红色,再过一两天便能脱落。

他也能垫着柔软的锦被侧坐。

床前,脸上又添青紫的三才把一张小几放床上,从古朴的食盒里取出一盘烹河豚放在小几上,还没直起身,脸上就挨了一巴掌。

眉清目秀的脸上,顿时添五道指印。

三才已经习惯了,不见丝毫异色地道:“公子可是要撤下这道烹河豚?”

公子喜食河豚,特别是三四月处于产卵期的河豚,常说这时的河豚无比美味。厨子投其所好,天天变着法子做河豚。公子这是吃腻了吗?

“蠢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吃不死你。”徐鹏举挥手又是一巴掌,打得三才更加懵逼了。什么时候?午饭时间啊,你不吃饭么?

徐鹏举见三才站着发呆,猛然拨高声音喝道:“还不快去城门口等候?”

三四天前,三才没从五军都督府打听到什么,这几天徐鹏举没收到任何信件,按说八百里加急早该到的,直到现在不见踪影,只有一种可能,祖父接到他的信,急怒交加,来不及写信,亲自到京城为他报仇。

他行动不便,只好让三才去城门口守着,一旦祖父回来,马上飞马来报。

三才不是他肚里的蛔虫,哪猜得到他的心思,茫然应了一声:“去城门口?”然后站着没动。好端端的去城门口干什么?

不怪三才不明白,他只是小厮,平时做些跑腿跟班的活,哪有徐鹏举的位面?

徐鹏举气得想再给他一巴掌,见他两边脸夹都有指痕,貌似没有落掌的地方,只好把这一巴掌拍在小几上。

三才笑了,公子就是心软,一次最多扇他两巴掌,从不会同时扇第三巴掌。

“笑什么笑?”徐鹏举一腿踹过去,差点碰到没脱痂的伤口,忍不住“哎哟”一声,道:“去守着二老爷,若是二老爷回来,马上报我。”

“二老爷要回来?”三才惊奇,公子在做梦么?他常在徐鹏举身边,知道的事挺多,从没听说徐承宗要来京城。

徐鹏举气:“我让你去你就去!”真是蠢货,怎么就说不明白呢。

“哦哦。”三才应着,喊日常侍候更衣的俏丽婢女过来侍候徐鹏举用膳,自己飞马而去。

第53章 蒋为的小动作

蒋为从南镇抚司的工场回来,吩咐校尉倒茶,从袖里抽出几张纸摊在桌上,正是张仑画的遂发枪零部件。

他摩挲纸上的纸条,陷入沉思,校尉将茶放在他抬手能拿到的地方,他没注意,直到有人在门外朗声道:“大人,卑职张仑求见。”

“张公子来了。”蒋为霍然抬头起身走向门口,道:“快坐。”

张仑出宫后没有回府,而是到南镇抚司求见蒋为,了解匠人筹备情况。

张仑行礼毕,在下首坐下,道:“卑职不知火器工场在哪里,只好过来请大人示下。”

火器工场属于需要严格守密的范畴,以张仑的职责,本无权知道,但他献了遂发枪和左轮,朱祁镇特命他协助蒋为制造。

蒋为露出一丝笑容,道:“明天你不用进宫当值吧?辰时过来,本官和你一起过去。”

张仑应道:“是。”同时多少有些好奇,明代的军工厂什么样?

“只需将这些零部件做出来,组装在一起,就能做出遂发枪?”蒋为拿起那几张纸,指着上面的各个零部件问。

对匠人们来说,这些东西不算什么,宫里贵人们的首饰比这些精细无数倍。

将作匠的匠人手艺精巧,再复杂的首饰都做得出来,但枪支和首饰完全是不同的概念,不可等同,不能掉以轻心。张仑道:“是。重要的是一毫都不能多,一毫都不能少,才能组装成一枝遂发枪。”

蒋为颌首:“说得是。”

看他没再说什么,又约好明天去火器工场,张仑起身行礼道:“卑职告辞。”

…………

三才在城门口站到城门关闭,还是没有等到徐承宗,只好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他不敢埋怨徐鹏举想当然,只是觉得自家公子太可怜,这是想大老爷想得臆症了。

徐鹏举得报没等到徐承宗,倒没打他,只是吩咐他明天一早再去城门口等。三才领命,自去厨房吃饭。

待三才下去,徐鹏举向来探望他,并在这里用晚膳的薛翰报怨:“平日里一个个的称兄道弟,真到有事,也就你上点心。”

自他挨军棍至今,纨绔们没一个上门探望他,就连袁瑄也在张仑通过校阅,御赐金腰带后不怎么过来。只有薛翰天天过来,或是说会儿闲话,或是一直陪他,吃完饭再走。他多次有感而发,说过患难见真情的话。

薛翰不好说袁瑄在观望事态发展,以便决定是否和他来往,安慰道:“令祖到京,事态必将反转,何用担心?至于那起小人,不必在意。”

“哼,待我伤好,绝不放过他们。”徐鹏举发狠道。

你所谓的不放过,不就是给纨绔们添堵吗?你看看人家张仑,不声不响凭自己实力得了金腰带。薛翰没接口。

他把校阅的卷子默写出来父亲看,父亲指出他立意压根错了,阐述的不过是这几年朝廷对瓦剌的政、策,难怪没有得金腰带。

张仑的卷子,父亲倒是托了人,只是一直没能拿到。

肯定有见识不凡的地方,还是得找机会和他走动走动啊。他想。

…………

辰时正,张仑来到南镇抚司,蒋为等在那儿,待张仑行礼毕,起身道:“走吧。”当先而行,上了停在门外的马车。马车平平无奇。

纨绔们出行大多骑马,官员们出行大多坐车或是坐轿,见蒋为坐车,张仑暗暗嘀咕,走向自己那匹黑马,刚解开缰绳,一个校尉过来道:“张大人,蒋大人请你过去。”

张仑只好把缰绳丢给校尉,向马车走去。

马车里传出蒋为沉稳的声音:“上车吧。”

要和我同车,是有话问我吗?张仑念头稍微转了转,应了一声,踏上放在车旁的小凳子,掀帘而入。

马车空间不大,只够容纳两人。他可是从三品大员,座驾怎会如此简陋?还是说,他为去火器工场,特地作了乔装改扮?张仑心里打个问号,在唯一空着的座位坐下。

蒋为敲了敲车壁,车夫甩动马鞭,车子驶离南镇抚司。

靓蓝色车帘遮挡阳光的同时,也遮挡住沿街风景,张仑伸手想把车帘扎起,蒋为道:“别动。”

“嗯?”张仑看他,这是防我知道怎么走吗?

蒋为抿了抿唇角,道:“我没带随从。”

没带随从?张仑怔了怔,才明白他怕遭受意外。可谁敢袭击锦衣卫同知?难道……

张仑思绪转动间,蒋为道:“火器工场地方隐秘,不方便带太多人,你以后过来,也是如此。”

“我以后过来?”张仑确认道。

“陛下让你协助造遂发枪,难道你以后不过来?”蒋为扯了扯唇角,眼中全无笑意,道:“或者我不能看到它造出来,这副担子得由你挑起。”

我们才第二次见面吧?你就跟我说这些?还是说你的调令已经下来,另有他任?作为新入职不到五天的小旗,张仑并不清楚锦衣卫内部的倾轧,慎重起见,他摆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马车辘辘向前,过了一阵,蒋为才道:“你既献遂发枪于陛下,当立志把它造出来,不能半途而废。”

怎么听着有点交待后事的意味?张仑道:“大人此是何意?”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答应我,一定把遂发枪造出来即可。”蒋为抿了抿唇角道。

上次在乾清宫没见他说话之前总抿唇角,这是他有负面情绪才会作的小动作,还是他一贯有这小动作,只是在驾前才强自克制?张仑决定以后继续观察,道:“大人放心,卑职造出遂发枪之心更盛于大人,要不然也不会献此物之图于驾前。”

我还盼着通过遂发枪反转土木堡的结局呢,怎会不希望它提前面世?只是怎么造,我也没有头绪。历史系学生张仑的动手能力并不强,更没有枪支弹药的制造经验。

蒋为点了点头,神态坚毅,目视前方。

车外不时有说话声传进来,有一段路叫卖声此起彼伏,明显经过闹市。张仑道:“工场中可有火药?”

蒋为颌首:“有。”

“既有火药,怎能置于闹市之中?”张仑俊脸难掩愤怒,道:“万一火药爆炸,百姓岂不遭殃?”

第54章 疑问

蒋为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无波道:“不在闹市中,不会爆炸。”

不在闹市中?马车明明经过闹市,难道只是从闹市通过?张仑想到一种可能,很有掀帘看一看现在马车行驶到哪里的冲动,不过想到蒋为先前的话,又忍住,后背往椅背一靠,学蒋为的样子,目视前方。

车声辘辘,街上人声渐稀,终于没有声音。

果然不在闹市,张仑瞟了蒋为一眼,刚好蒋为也望过来,两人目光相接,他道:“遂发枪最大的优势是不用点火吧?”

拿到图纸后,他研究了很久。

“解决点火装置的同时,节省装填弹药的时间。”

“府上的古藉可有提及如何解决连续射击的问题?”蒋为凝视张仑,充满期望。

蒋为现在没有抿唇角,是否意味着,他充满负面情绪时,便会无意识地抿唇角?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糙汉子抿唇角很滑稽啊,自以为发现蒋为的秘密,张仑微微一笑,道:“大人,左轮能连续射击,最多六发子弹。如果我们能造出左轮,这个问题就解决了。”

连续射击六发子弹,比一次只能射击一发先进太多了。

蒋为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几息后才道:“本官当竭尽全力。”

竭尽全力造出左轮?这需要先进的技术好吗?张仑腹诽,该有的表态还是必须有的,他道:“卑职自当协助大人。”

蒋为默默看他三息,沉声道:“张公子当记今日之言。”

好象哪里不对?朱祁镇原想把遂发枪交给马顺,为此自己遭王振忌恨。他有没有宣马顺进宫,马顺有没有在驾前出丑,不知道。最后交给蒋为实属正常,火铳本就由南镇抚司制造管理,可蒋为如此反常,为什么?张仑飞快在脑中把事情梳理了一遍。他还记得,朱祁镇宣蒋为时,自己觉得这是一个背锅的。

一般得事情败露才需要背锅的吧?马顺这么快就想把蒋为踹开?他不想造出遂发枪?想到王振和马顺一伙在历史上的所作所为,张仑切齿痛恨,随即想到在遂发枪这件事上,一切还是自己揣测,作不得准,须了解后再说,心绪才平静。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磕到什么,颠簸了一下,又再驶十几息,停了下来。

蒋为下车,张仑紧随其后。

好大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孤零零停着他们坐来的那辆马车,再没有别的物事。院子四周的墙用砖石砌成,比一般民居的墙高一倍有余,很有压迫感的同时,也让人畏惧。张仑再扫两眼,越看越觉得这样的墙像现代的监、狱。

在一般院子厅堂的位置有两扇很宽的木板门,蒋为推开,就这么走了进去。

知道他要来,里面的人拨下门栓,还是原本就没上栓?这可是军事重地。张仑猜测着随后跟进,犹豫了一下,把门关上,转过身刚好瞥见蒋为扭过头,继续往里走。

很大的车间,不,只能说初具车间的雏形。张仑打量所处位置,一间足有两三百平方的屋子,二三十个工匠各自忙碌。

来不及细看工匠们都在做什么,张仑跟上蒋为,走进另一个较小的门,通过一条长长的通道,来到一间光线明亮的屋子,相比第一间,不大,大概四五十平方。

屋子窗边放一张八仙桌,桌边坐了六个人,另有十六人散坐在四周的小板凳子上。二十几人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先后望了过来,看清走在前面的蒋为后,站起来行礼,动作声音参差不齐:“见过大人。”

张仑感觉到几道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和他的视线对上后,有的低下头,有的假装望向别处,很快视线又转了回来。

他今天穿的是飞鱼服。

这些人应该是将作匠的匠人,不可能不认得他身上的飞鱼服,会这样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不在乎。将作匠的老大是王振,那些将视线转回来对他探究不已的匠人是王振的心腹?

张仑念头转动间,就听蒋为道:“坐吧。”自行在仙人桌的上首坐下,示意张仑在他左下首空着的位子坐,道:“遂发枪是张大人从古藉中找出来的,你们有什么疑问,尽管提。”

合着当我是解说员啊。张仑暗暗吐槽。

八仙桌旁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匠人起身行礼道:“小老儿见过张大人。”

其他匠人见状,有立即跟着行礼的,也有迟疑一两息再起身行礼的,场面显得有点乱。

张仑道:“老人家不用多礼。诸位请坐。”

老匠人道:“小老儿认为,只要做好模子,这些物什并不难制造。请问张大人,只要造出这些部件,就能造出遂发枪吗?”

显然,老匠人是匠人们的头儿。

对一位六岁当学徒,在首饰这一行浸淫五十余年的匠人来说,造出图纸上的零部件再简单不过了,太精巧繁复的首饰都难不倒他,何况这些称得上简陋的零部件?老匠人想不出蒋为为何大张旗鼓叫他们在这里等张仑这个后生,话里话外有要他们听后生话的意思。

老匠人话音刚落,匠人们不约而同点头,深表赞同。

张仑颌首道:“老人家说得对,只要一分不差把这些零部件造出来,再组装,遂发枪就制成了。可是,所有零部件都必须遵循图纸上的尺寸,一毫不能多,一毫不能少。只要差之毫厘,遂发枪就组装不成了。这可不比别的东西,它们需要批量生产,每一款零部件的尺寸都必须一模一样。老人家能做到吗?”

右侧有吸气声,张仑循声望去,那儿坐一个三旬上下的精瘦汉子,眼角有深深的皱纹,刚才就是他和张仑对视后假装望向别处,视线又转了回来。

老匠人沉吟道:“张大人的意思是……”

“这是枪支,必须精准。”张仑强调。我知道以你们的手艺,这些拆分的零部件不算什么,可要做到每一个都精准无比,怕是有些难。

能进将作匠的匠人手艺必定非常好,这些人放在现代,肯定是大师级的人物,创作的作品必定充满艺术美感,可让他们当技术工,他们做得了吗?

第55章 结盟

张仑相信匠人们的手艺,但认为他们无法做到生产线的程度,组装成枪支恰恰需要生产线产品。难道要设计一条生产线?

蒋为感觉到他有些走神,道:“怎么了?”

张仑收敛情绪,道:“大人,卑职再强调一遍,任何零部件必须精准,要不然损耗必然很多。我们要的是能组装一支小型军队的枪支,不是贵人们戴的首饰。”

这话既是提醒蒋为,也是说给匠人们听,并不是能做出花纹繁复的首饰便能制造枪枝,否则还要军工厂做什么?让手工艺人去造核弹就行了。

蒋为道:“你们都听到了吧?张大人是唯一清楚遂发枪制造方法的人,你们不得自骄,须听张大人的。”

我只是在网络上看过这种枪的制造原理和尺寸好吗?不过,和现代长枪短炮相比,遂发枪确实简单很多。张仑暗暗吐槽,有些庆幸以自己的身份,不要亲临一线,最多当技术顾问,而他掌握的理论知识足够应付。

蒋为强力表态支技张仑,老匠人对这俊俏小后生再不屑,也不好说什么,沉默两息,勉强道:“谨遵大人吩咐。”

他们从将作匠来到这里,原有些不乐意,但他们清楚,这里是南镇抚司,想活下去,只能选择顺从。

张仑看出他很勉强,道:“遂发枪比火铳先进,说从火铳进化而来也不为过,大人为何不让制造火铳的匠人接手?”

找些首饰艺人,哦不,大师,来造枪支,不是让卖茶叶蛋的去造原子弹吗?张仑想到前世九十年代流行的笑话,差点笑出声。

老匠人眼神凌厉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睑,做出服从的状态,道:“张大人看不起我等么?”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不解。你们没接触过火器,不甚了解实属正常。”张仑坦然道。

刚才转回视线的精瘦汉子声音洪亮道:“那些只会捣鼓火药的匠人哪能跟我们比?宫里贵人们头上戴的,大多出自我们之手。”

张仑问蒋为:“大人,他们的户藉在将作匠还是南镇抚司?”

这是了解这些人彻底调到南镇抚司,还是借调。若是借调,张仑会提议由制造火铳的匠人研发。这些年,匠人们发扬研究精神,将火铳的应用做到极致,光是这份心就足够了。

蒋为道:“已转到南镇抚司。”

理由很简单,这是皇帝亲自过问的事,他点了这些人,将作匠少监马上连人带户藉一并带过来。

张仑轻笑一声,道:“看来诸位只有放弃继续为宫里贵人们制作首饰的梦想,全力以赴把遂发枪造出来了。大家还是端正态度吧。”

这心窝子戳的……匠人们默然。

蒋为唇角难得地上翘,语气温和不少,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制造遂发枪不是你职责之内的事吗?难道说,我才是真正背锅那一个?张仑差点失态。

蒋为对老匠人道:“一共五张图纸,分成五组,每组一张图纸,一个月后本官要看到实物。都出去吧。”

老匠人起身弯腰双手接过蒋为递过来卷成一团的图纸,行了一礼,带领匠人们出去。精瘦汉子走到门口,停住脚步,似乎有话要说,被老匠人瞪了一眼,垂下脑袋,最后一个出门。

老匠人果然是这些人的头。张仑印证了先前的猜测。

屋里只剩两人,蒋为仿佛一下子苍老十岁,抿了抿唇角,低声道:“本官性子耿直,难免得罪人,你出身英国公府,又得陛下钦点进锦衣卫,务必把遂发枪造出来。”

蒋为又抿唇角!张仑注意到他又做这个动作,这次是提及得罪人,得罪谁?谁能让一位从三品的锦衣卫同知像交托后事一样托付手头的工作?

答案只有一个,他得罪马顺。因得罪马顺而惶然,有不符合外貌长相的小动作而不自知。

张仑道:“陛下将遂发枪交给大人制造,只要大人把遂发枪造出来,便是功臣,得以封爵也不是不可能。”

封子爵就是贵族了。这并非不可能。朱祁镇善武,又有心北伐,若蒋为造出遂发枪,在北伐中发挥大作用,论功行赏时封最低等的子爵也在情理之中。

蒋为抿了抿唇角,苦笑道:“我出身贫寒,生性耿直,唉!”

出身贫寒,却能身居高位,还有和马顺对抗的勇气,这人不简单啊。张仑含笑道:“卑职只是一个小小从七品小旗,大人若不嫌弃,卑职愿为大人效力。”

他委婉提出结成同盟,蒋为若不太蠢,自会听出他话中之意。能做到从三品的人,想必不蠢。

蒋为眼眸猛地睁大,一眨不眨看着张仑,道:“张公子此言当真?”和他结盟的岂止是一个小小的从七品,那是英国公府的嫡系,校阅中御赐金腰带的勋贵子弟。

“大人不可称呼我为张公子。我只是一个小旗。”张仑微笑道:“又为家曾祖所逐,有家归不得,有府回不去。”

那是你没有遭遇危险,你若有危险,第一个站出来的必定是英国公府那位。蒋为露出笑容道:“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以后我便称呼你为阿仑如何?”

“好。”张仑和蒋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蒋为心情极好地道:“我最近会常来这里,你有空过来即可。”

我还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呢。张仑刚要问,蒋为接着道:“这里是祟南坊五里屯,你来的时候当轻车简从。”

祟南坊位于京城最东南,五里屯距城墙很近,确实远离民居。张仑总算放心,道:“好。”

“你先回去吧。”蒋为神态间亲热不少,脸上也有一丝笑容,黑红脸膛更增血色,没有来时那么黑。

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么?张仑起身行礼告辞,虽话说开,但该有的礼数还是得有。

匠人们在院子东侧靠墙而站,见张仑出来,都望了过来。老匠人上前行礼,道:“大人,我等于细微处甚是熟稔,大人不必担心。”

首饰再细微处的地方也难不倒他,何况这些简陋的东西?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

张仑还礼道:“有劳。”

第56章 证据确凿

走出工场大门,周围一片荒凉。虽说城墙离这里不远,但也不至于没有建筑人烟吧?这是把百姓都迁走了?如果这样,蒋为还算有点人性。

张仑准备走到有人烟的地方雇马车或是轿子回灵境胡同,刚辨明方向,没有门槛的角门无声打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车夫停车行礼道:“张大人,我家大人命小的送你回去。”

从这里步行到雇有车轿的地方最少得一个时辰,张仑没有推辞,道谢后上马车,卷起车帘,一边看外面的街景,一边记路,回到灵境胡同已是午后。

徐永宁今天休沐,半晌午过来,被告知张仑一早外出。确定张仑不用进宫当值后,他便让松香取来棋子棋盘,在树下摆起残局。

到饭点,松香请示了几次,他总是说:“等你家公子回来再用膳。”

松香觉得,徐小公爷吃棋子就行了,哪里用得着食五谷?

张仑一进门,松香就唠叨上了。徐永宁听到说话声,抬头望过来,道:“回来了?”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投下斑驳的影子,洒在徐永宁身上,让他看起来有种超凡出尘的味道。

他一向冷静理智,坐得住,研究残局再好不过了。张仑朝树下走去,道:“有点事。”

他没说去哪,徐永宁没有问。

张仑在石几另一边坐了,道:“还没吃饭?”

“你吃了吗?”

“没有。”张仑从工场回来,沿路没有吩咐停车,直接回府,怎么可能吃饭?他吩咐松香去南镇抚司牵回马匹,吩咐清秋叫厨子做几个菜,准备和徐永宁在树下小酌。

徐永宁道:“可查到喜客来的幕后东家?”

大闹喜客来的事,张仑不曾向徐永宁提及,不过此事传扬开去是可以预见的事,徐永宁知道并不奇怪。

张仑点了点头,道:“贾二当场就招了,我还没想好怎么收拾他。”忻城伯赵荣毕竟是世袭的伯爵,不是普通百姓,最重要的是,这几天张仑抽不开身,不是进宫当值,就是忙着搬家,家搬好了,又去工场。

皇帝交待下来的事,置之不理会出大事的。

而且张岳是原主的三叔,是长辈。

徐永宁问:“谁?”

不是张仑信不过徐永宁,而是家丑不可外扬,原主的嫡亲三叔竟然和外人勾结陷害原主,张仑能说什么?他沉默一息,道:“也是勋贵。”

勋贵圈就那么大,你说名字封号我肯定认识,这是信不过我?还是这人和我有关系?徐永宁把勋贵们在脑中过了一遍,猜不出是谁,于是平静地看张仑。

张仑道:“这件事,你别插手。”

如果不是牵涉到张岳,他早就把忻城伯府拆了,这几天没动手,是想静观其变,当时叫上九斤等人就有通过他们向张辅传递消息的想法,没想到几天过去,张辅没有动静。是九斤没禀报他,还是他偏向张岳?

再等两天,实在不行,只好自己动手了。张仑平静和徐永宁对视,一边盘算该从哪里下手。

两人眼神交锋一阵,徐永宁败下阵,垂下眼睑,把玩手里的棋子,道:“小心。”

既然连他都不能说,可见此事有隐情,出于对好兄弟的担心,他提醒一声。

张仑道:“好。”

“来一盘?”徐永宁提议。

“嗯。”张仑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一局很快下完,不出意外的,他又输了。就在两人重整棋盘,准备继续时,清秋带两个小厮手捧朱红漆盘,端着冒热气的菜肴过来了。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厨子快手快脚地做了几个菜。

撤下棋盘,收拾好桌子,放上菜肴,徐永宁瞟了小厮手里的朱红漆盘一眼,道:“新添置的?”

“可不是。”张仑笑。怎么说也是勋贵子弟,该有的家伙什得有,这是脸面。搬到灵境胡同后,全然不用他费心,松香带小厮们添置很多东西,让一切井井有条。有手下就是好,回家有人侍候,琐事有人处理。

张仑不好酒,松香买的酒极普通,度数很低,和现代的啤酒差不多。两人吃喝一会儿,徐永宁又提议下棋:“反正闲着没事。”

这是打算在这里消磨时间了。

剩下半天确实没什么事,张仑又在棋艺一道上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于是两人让小厮抬来矮几,并在石几旁边,边说着闲话,喝着小酒,边下棋。

一个赢得轻松,一个下得随意。直到太阳隐没在屋檐后,才收起棋盘。

徐永宁吃过晚饭才回去。

…………

英国公府烛火通明,亭台楼阁之间的路上,不时有手提气死风灯的婢仆来来往往。

张岳身着暗红色锦衣,腰系同色腰带,腰间的玉佩,帽子正中镶的珍珠,在在说明这是一位贵公子。

他年过三旬,保养得极好,要不是上唇留两撇小胡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

他出了所居的院子,从府后的侧门上了停在后巷的马车,马车悄没声息驶离英国公府。

马车下,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蜷缩成一团。

马车在潇洒馆门前停下,张岳进去,瘦削男子悄没声息下了马车,轻轻一跃,上了潇洒馆屋顶。

奢华的房间里,洪姐陪笑向张岳赔不是,道:“嫣然姑娘今儿不在府中,不能陪两位爷,两位爷明儿过来,嫣然姑娘一定让两位爷尽兴。”

赵荣先到一刻钟,早就听过洪姐这套说辞了。

张岳没有一丝笑意地笑了笑,道:“我们俩面子不够,嫣然姑娘不肯过来跳舞尽兴,原在情理之中。老赵,走吧,咱们去找面子大的人过来。”

“好。”赵荣很有默契地应着。潇洒馆归教坊司管,教坊司奉銮是正九品的小官,张岳真要找他麻烦,他还真没办法。问题是,为了一个头牌,至于吗?张岳不会做这样丢人的事,只能恐吓洪姐这个老鸨了。

洪姐什么客人没见过?当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嫣然姑娘即将成为宁简郡王的外室,两位爷怕是以后难得见她一面了。”

还有这事?张岳很意外。

此时,躲在屋顶,揭开瓦片目睹一切的瘦削男子放回瓦片,消失在夜色中。

…………

英国公府,张懋书房,张懋吩咐亲随:“去潇洒馆绑回三老爷。”

第57章 抓现行

拿宁简郡王朱祁锳压我?当英国公府吃素的吗?张岳冷笑道:“嫣然姑娘攀上贵人,看不上我等凡夫俗子,老子也不用给她面子,潇洒馆就等着关门吧。”

这几天他担心父亲派人暗中监视,谨慎为上,除了和几个同窗闲谈,便是在书房读书,哪也没去。要不是赵荣多次派人约他潇洒馆相见,他怎么肯出来?

他平时出行前呼后拥,今天怕惊动父亲,特地轻车简从,老鸨这是欺他没带人手么?哼,他要收拾潇洒馆,岂在今晚!

赵荣脸上依然笑眯眯一副亲善样子,对洪姐道:“不是我说你,宁简郡王既没为嫣然姑娘赎身,你何必一心高攀于他?眼前这位可是得罪不得。”

藩王没有奉谕不得离开藩国,不得进京,岂是英国公府这等世居京城,沐浴皇恩的豪门可比?

老鸨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二十年,哪会听不出赵荣明劝暗威胁的话,冷笑一声道:“我倒想呢,王爷这不是不放人么。”

开口闭口王爷,真当英国公府好欺负么?张岳心头火起,道:“阿荣,你即刻叫人回府召集家丁把潇洒馆砸了,有什么事我一力担承便是。”

叫我的家丁砸人?当我傻吗?赵荣笑眯眯道:“有话好说,不要动粗。”

要不是你让蠢货贾二当掌柜,张仑这傻小子能套出什么话?害得我这几天夹着尾巴做人。张岳本就憋屈得不行,只是强自克制,这下被赵荣一副好人嘴脸激得爆发,叫在外面侍候的心腹小厮,也是驾车的车夫:“回府叫人,把潇洒馆砸了。”

心腹小厮应声而去。

洪姐只是冷笑,并不阻止。

“烟儿啊,不是我说你……”赵荣一副怜悯的口吻劝着洪姐。烟儿是洪姐当头牌时的名儿,赵荣当年是她的入幕之宾,两人老相识。

赵荣劝了半天,洪姐有些意动,眼见房中气氛有所缓和,房门猛地被人推开,门口迎客的龟公慌慌张张冲进来,道:“洪姐,英国公府的人来了。”

来得好快。张岳惊喜,道:“在哪里?”

洪姐脸色白得像雪,随瞬强自支撑,底气不足道:“潇洒馆归教坊司管,是谁想砸就能砸的吗?”

话音刚落,四五个身材槐梧,一身杀气,明显上过战场厮杀过的汉子大踏步进来,没动房中的摆设,没理洪姐这个老鸨,来到张岳面前。当先一人一道刀疤斜斜从右眼角到唇边,整张脸烛光下十分狰狞。

看到这人,张岳脸色剧变。

这人向张岳行了一礼,道:“三老爷,世子命小的们请你回府。”

这位名叫苏二狗的亲随曾在战场上救过张懋的命,代价便是脸上这条刀疤,张懋当他是兄弟,他来,有如张懋亲临。

“父亲命你们来的?”张岳满嘴苦涩,父亲怎么知道我来这里?我来没一会儿好吗?

“是。”苏二狗面无表情看张岳,大有你自己走还是我们架你走的意思。

张岳无奈起身,苦笑对赵荣道:“家中有事,先走一步。”

他在苏二狗等人挟持下走向门口,临出门时,听到背后洪姐冷笑一声,道:“我就说么,英国公府家教极严,怎会纵容子侄混迹风月场所?想砸了潇洒馆,却不知英国公可同意?”

张岳气得脚步趔趄,差点没摔倒。

回府后张懋没有见他,而是下令禁了他的足,同时缴了他名下几处收租的庄子。

…………

张仑已经睡下了,恍惚听得外面有敲门声,不一会儿松香在门外轻声道:“公子,可睡着了么?”

这是有事?张仑道:“进来吧。”

松香推门而入,随手掩上门,道:“三老爷被禁足了。哼,早该这样啦,世子一定很生气。”说完结果,再说经过,松香恍然亲见,把张岳在潇洒馆被抓回来的事绘声绘色说了。至于回府后立即被禁足,倒说得不多,反正禁足就那么回事,没什么好说的。

张仑左手枕后脑勺,道:“谁传来的消息?”

“沉香。他得到消息,从狗洞爬出来,过来报信。公子,你很快就能回去了。”松香充满憧憬地道。

沉香是跟随张仑的另一个小厮,张仑被赶出府时,张辅严令任何人不得跟随,只有松香和他一起去喜客来,成为难兄难弟,一并被赶出府。

从狗洞爬出来……张仑无语了一下,道:“他人呢?拿两锭银子赏他吧。”

“他原想拜见公子,听说公子睡下,便回去了。公子可要追他回来么?”

追什么追啊。张仑道:“下次记得给他赏银。”人家特地爬狗洞出来,这份心真的很难得。

松香应了退下,关好门。

张仑眼望帐顶,猜测起这几天的事情,估计张辅得到九斤禀报后没有亲自出手,而是交给张懋。也对,张岳毕竟是张懋的亲儿子。然后张懋一直到今晚才出手,抓了现行,把去潇洒馆花天酒地的张岳抓回来。

松香没提赵荣,张岳自己去,还是和赵荣一块儿去?不知道。

张懋究竟查到了什么,才出手抓他?只是禁足未免处罚太轻。想到原主被陷害却落得被赶出府的下场,张岳是始作俑者,只是禁足,张仑莫名愤怒。

张懋是出于爱子之心,还是没查到张岳的劣迹,只是得知他混迹风月,于是叫人抓他回去?

英国公府又出一桩笑话,明天又会成为勋贵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啊。

张仑换右手枕后脑勺,悠然想,张辅治家极严,不在乎英国公府的脸面,贾二上门讨债时不息事宁人,而是不认这笔债,将原主赶出府,闹得满城风月;张懋更是在潇洒馆客似云来之际抓人,没等张岳回府后再将他禁足,似乎父子俩极有默契地向外界传递着什么。

他们都不在乎英国公府的名声,还是认为严惩子孙更加重要?这样做不仅无损英国公府的威名,反而更有利英国公府?

不就是禁足吗?我再添一把火,让你也尝尝被赶出府的滋味。张仑嘴唇勾了勾,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第58章 命令

又是一天清晨,小班房里,行礼毕的李轩等人在张仑坐下后,便争先恐后地邀请他明天去郊外踩青,去醉仙楼品尝美食,去莳花馆和姑娘们促膝谈心。

不让你们带东西进来,你们便换别的讨好方式?

我要去这些地方,用得着找你们么?张仑轻咳一声,所有声音立刻消失,四人眼巴巴看他,希望他采纳自己的建议。

张仑扫了四人一眼,道:“你们闲得很啊。既然这么闲,我给你们找事做。”

郑文谄媚道:“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卑职脑肝涂也会办好。”

又让这小子抢了先。李轩忍不住横他一眼,认为自己十分晦气才和他同一天当值。

唉,他反应快,口才好,我怎么学也学不会。吕端佩服地看他一眼,恨不能拜郑文为师,学一学拍马屁大法。

拍马屁有什么用,还是得凭真实本事。何守信掩饰心底那点不屑,眼望张仑,静待张仑示下。

张仑没理会郑文,道:“你们查一查忻城伯最近一个月做过什么,常和谁在一起,不能惊动他。嗯,他名下有一家赌场。”

锦衣卫本就是间谍,要查一个人,哪会查不出来?郑文谄媚地笑道:“大人,忻城伯有谋反之意么?”

要是扣上这顶大帽子,他们就能便宜行事了,运气好的话添置几所院子不在话下。

谋反!张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嘴角没抽蓄,要是能随便诬陷世袭的伯爵谋反,然后抄家灭族,他这小旗权力也太大了。哪怕马顺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也得揣测上意,在皇帝有意拿下某位大臣勋贵时,从谋反的角度寻找证据。

“不用,只查他名下有哪些产业,做过什么不法事就行。”

郑文有些失望,但很快露出笑容道:“好。”

自从进锦衣卫后,李轩还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命令。他的父母花费很多银钱把他送进锦衣卫,然后看他天天进宫当值站岗,不像别的锦衣卫那样拉风,很是失望。现在总算能利用这个身份嚣张一次,机会不能错过啊。那可是一位伯爵,光想想怎么把他踩在脚下,就让人兴奋。

吕端没那么多的想法,张了张嘴,最终说出的话只有一句:“卑职遵命。”眼前这位上司背景硬得很,跟他走总没错。

忻城伯怎么得罪张大人了?四人中城府比较深的何守信决定调查忻城伯做过什么的同时,顺便查一查他怎么和张仑结怨。

四人表态后,张仑道:“怎么查,你们自行分配好。后天当值禀报。”

这是要考我们吗?郑文谄媚地道:“是,大人。”

吕端想表态自己一定完成任务,张开嘴却只吐出三个字:“是,大人。”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别的地方学郑文就行,简单的话就不用学了。

何守信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

让只会站岗的弱鸡去调查老奸巨猾的赵荣,会不会出事?张仑不是没考虑过,一来他们都是锦衣卫,出了名不讲理的狠角色;二是张仑手头无人可用,英国公府的奴仆有一些忠于他,可更多的是忠于他的叔父堂兄弟,府里主子多,这些人真正效忠的对象难以分清,只有他院子里几个小厮才信得过。难道让这些十三四岁的孩子去冒险?

张仑怎么忍心。

思来想去,李轩等四人最合适不过了。

有了任务,四人或是把心思转到怎么从赵荣嘴里套话上,或是想像怎么从中谋取好处,或是想像怎么做才能更扬眉吐气,小班房中一时无人说话。

天色逐渐发亮,太阳被厚厚的云层所遮,打开窗户,小班房里光线还是很暗。张仑分派完今天站岗的任务,走出小班房,站在廊下,遥望偏殿的方向。

高大巍峨的乾清宫在这样的天气里,更加彰显皇权至高无上的威严。

“陛下回宫——”小太监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用张仑吩咐,第一拨站岗的李轩和吕端小跑出小班房,飞快到岗。

张仑躬身行礼,待长长的仪仗过去,迈开步伐开始巡逻,走不到十丈,李铁锁手肘别着拂尘,飞快跑来,道:“陛下宣。”

小屁孩越来越没礼貌了。不,他什么时候有礼貌过?张仑腹诽,道:“现在?”

“现在,快走吧。”李铁锁说着拂尘一拂,转身而去。

皇帝早起上朝,早饭吃得早,下朝后一般会吃些点心垫巴垫巴,张仑理解为,吃上午茶。一般这时不会宣臣子觐见。今天才进偏殿就着李铁锁来宣,会不会是李铁锁使诡计?张仑站着没动。

李铁锁跑了两三丈,没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顿时急了,跺脚道:“陛下等着呢,还不快走?”

小屁孩要敢玩我,看我怎么收拾你。张仑慢慢跟在后面,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李铁锁不得不再次停步回头,拉着脸道:“张大人,你想让陛下等吗?”

不像有诡计的样子。张仑加快脚步,很快越过他,道:“走吧。”

偏殿里,朱祁镇手握茶盏,面前摆着四样精致点心。右侧的几案上摆着一模一样的点心和茶盏。左下首的几案空着。

王振不在?张仑收回悄悄打量的视线,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卿来了,快坐。”朱祁镇微笑指右侧的几案,道:“卿早起进宫可曾用膳?”

这是关心我的生活?难道我昨天去火器工场,他已经得到消息?张仑心头微惊,很快又觉得这才正常。锦衣卫是皇帝亲卫,只须向皇帝负责,蒋为将他的一举一动向皇帝禀报并不是很让人意外的事。

“谢陛下关心,臣用过早膳才进宫当值。”张仑说着瞟了几案上的点心一眼,这可是名符其实的宫廷点心,和现代那些以此为噱头揽客的东西不同。

朱祁镇注意到他一闪而逝落在点心上的视线,微笑道:“这是朕赐卿的,卿尽管尝尝,若是不够,只管让李铁锁再拿些来。”

“谢陛下。”张仑道谢后拿起一块类似绿豆糕的点心放嘴里,一嚼,还真是绿豆糕,不过比外面的精致些,口感偏淡,没有外面的那么甜。嗯,比英国公府的更细腻。

第59章 张仑在御前

四更天起床洗漱吃早饭赶到皇宫,现在已是半晌午,再丰盛的早饭也消化光了。张仑确实有些饿,朱祁镇又有话在先,他没客气,四碟点心全吃光,端起茶一气儿喝了,然后把嘴一抹,打了个饱嗝。

大明朝最高权力中心,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突然响起一个饱嗝。

朱祁镇怔了一下,再看打饱嗝那位,好象发出不雅声音的不是他,神态自若对他微笑。

朱祁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要说这是在皇帝面前,就是在纨绔们面前,张仑也会装作不是我发出的声音。他强自压下尴尬,故作镇定,道:“陛下宣臣,有什么事么?”

挺会装嘛。朱祁镇嘴角微往上翘,道:“可挑出制造遂发枪的匠人了么?”

刚才打嗝的尴尬就这样化解了,张仑一本正经道:“是,将作匠已将二十二位匠人送到南镇抚司,这些匠人臣都见过了,他们对自己的手艺很自信。

臣以为,枪支的零部件和首饰不同,首饰需要匠人们发挥想像力,夸大或抽像化具有吉祥意义的动植物图案。而枪支的零部件却不需要创造力,它们必须不差毫厘,才能组装成一支遂发枪。”

朱祁镇听明白了,道:“你是说,将作匠的匠人做不好么?”

抽调将作监的匠人是他和王振共同作出的决定,张仑不是说制造难度很高么?将作监的匠人手艺精湛,想来再难也难不倒他们。

“臣已经将重点告诉他们了,恐怕得给他们适应的时间。”张仑实话实说。

不是将作监的匠人手艺不好,而是手艺太好了,再加上这些人都是行业内大师级的人物,发明创造跟吃饭走路一样简单,这样一来,反而难以造出零部件。

“要多长时间适应?”朱祁镇巴不得即刻造出来,关心的是时间。

“臣以为,一个月足够。”

一个月还可以接受。朱祁镇道:“卿多费点心,有闲多去瞧瞧,若他们做得不对,做得不好,马上换人。”

“是。”张仑应了。

为什么不启用南镇抚司造火铳的匠人?张仑猜测,火铳大多是铜枪管,因为炸膛炸伤自己人等问题,制造者们的能力多少受到质疑,而张仑一开始就说遂发枪的制造要求很高,朱祁镇才会调将作匠的匠人,他们制作的首饰,越是细处工艺越是繁复,越显出他们的技艺。

说完正事,又说了些闲话,朱祁镇道:“卿且去。”他要看奏章了。

张仑起身行礼:“臣告退。”

在接下来的巡逻中,张仑认真思考怎么才能在一个月内造出各个零部件,一次性肯定无法成型,必须经过多次试验和调整,才能造出符合尺寸的零部件,再进行组装。必须注意枪管能不能支撑发射时的高温。铅丸的研制必须同时提上日程。

要做的事情很多啊。张仑边迈步绕过后殿,边无声感概。

酉时,张仑和李轩、郑文等人出宫,宫门在他们身后落锁。

连续几次邀请都被拒绝,郑文的积极性受到打击,再说,张仑有事交待下来,只要查出忻城伯赵荣最近一个月做什么,和谁在一起,便能交差,比请上司去风月场被拒好太多了。

李轩等三人在站岗时一门心思盘算怎么完成任务,向张仑行礼后各自离去,郑文最是心切,辨明方向,径直去忻城伯府。

…………

应有德年近五十,头发夹杂丝丝银丝,上唇留两撇鼠须,下巴光秃秃。

他是忻城伯府的管家,因对奴仆们刻薄,被奴仆们起了个“应无德”的绰号。自从张仑大闹喜客来后,喜客来生意锐减,不说门可罗雀也差不多了,赵荣没了主要收入来源,心情极其恶劣,不免将火发作在他身上。

应天德几乎天天被训成狗。

眼看天色将黑,赵荣即将回府,应天德指挥奴仆们忙活起来,要不然赵荣回来,又会以贪懒的借口训他。

夜色笼罩,天色全黑,赵荣还没回来,应天德在府门口张望,门前的气死风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突然一人从墙后的阴影走出来,手拿一块牌子在应有德面前晃了晃,应有德没看清楚牌子的形状,来人已收起牌子,低声道:“走吧。”

昏黄的灯光照在来人脸上身上,应有德最先注意的是来人硕大的喉结,视线来不及望向来人的脸,手臂便被拽住,被拖向后巷。

忻城伯府位于马尾帽胡同中段,府前府后是一些占地不小的府邸院落,两府之间的小巷可容两人并行通过。

应天德反应过来时,已快被拖进小巷,同时发现嘴鼻被紧紧捂住,对方的力度大得很,他觉得呼吸困难,浑身乏力。

郑文把应天德拖进小巷,在他耳边低声威胁:“敢喊叫立即杀了你。”

这是哪来的杀神?他刚才真没看清那块牌子好吗?应天德眼露乞求之色,连连点头,不敢吱声。

郑文把他往地上一掼,一只脚踩在他的胸腹,确保他动弹不得,然后道:“忻城伯最近一个月和什么人在一起?”

冲伯爷来的?应天德怔了一下,也只怔了一下,不到一息,马上道:“和我家伯爷走得近的人是英国公府的张三老爷,应城伯,还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好汉不知,我家伯爷名下除了几家不怎么赚钱的铺子,只有一家赌场,唉,可惜最近赌场也不赚钱了。”

英国公府的张三老爷,那是谁?应城伯又是哪位?郑文用心记下,道:“三教九流都有些什么人?忻城伯是赌场的东家吗?”

“赌场有两位东家,一位是我家伯爷,一位是英国公府的张三老爷。不过张三老爷家底丰厚,不在乎赌场的收益。”应天德随即报上很多名字,都是赵荣来往那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郑文威胁他不准把今天的事说出去,随即踢晕他,从容离去。

第二天,忻城伯府一共有三个小厮在僻静处被人挟持逼问消息。光天化日之下,小厮们看清来人手持锦衣卫的腰牌。

伯爷什么时候惹上锦衣卫了?

第60章 必须查

又是一天清晨,行过礼后,郑文马上禀报“调查”结果:“大人,忻城伯府的管家应有德说,忻城伯和大人府上的三老爷合开赌场,走得近的还有应城伯,另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卑职细问,这些人大多是江湖人士。”

对锦衣卫校尉郑文来说,三教九流的江湖人不足为患,需要关注的重点是英国公府的三老爷和应城伯,特别是英国公府的三老爷,是张仑的至亲,按照辈份论,是他的长辈,这就有点麻烦了。

当今皇帝以孝治天下,那位三老爷再过份,张仑也不能对他怎样,人家分分钟可以长辈的身份压他。世道要求子女们对父母尽孝,对长辈敬重。

所以,张大人一直处于两难境地?

张大人出身英国公府,又通过校阅,得皇帝钦点进锦衣卫,成为从七品的小旗,前程远大自不待言。

郑文昨晚想了半夜,搅和进英国公府的家事风险不小,可收获也很大,比嘴头上讨好,送些点心吃食不知强多少倍。只要这件事办好,自己就是张大人的心腹了,到时背靠英国公府,何愁不飞黄腾达?

要说风险,做什么事没有风险呢?

郑文拿定主意,没有停顿,顺着往下道:“卑职以为,应查一查张三老爷。”

随时准备打断他进行补充的李轩吓了一跳,失声喃喃道:“查张三老爷?”你有没有脑子?那可是张大人的长辈,万一因此得罪张大人,你还想在锦衣卫混吗?

要查英国公府的人?张大人不是出身英国公府么?这是被赶出府,,对英国公心怀怨愤?吕端畏惧地看了张仑一眼,觉得张大人心眼忒小,以后得多向郑文学习拍马屁大法。

何守信表面没有任何情绪地看张仑,一副听吩咐的表情,实则和郑文一样,觉得这是成为心腹的好机会。如果没有替张大人做他不方便出面的事,又如何能成为他的心腹,背靠英国公府?

张仑得以参加校阅,显然并没有被开除谱族,这也是他们会想方设法讨好张仑的原因。他们相信,英国公张辅气消就会让张仑回去。

主动要求查张岳?张仑有些意外,又随即恍然。郑文等人是锦衣卫,虽说没干过诏狱那些下作事,但耳濡目染之下,胆子大不少,对“调查”张岳跃跃欲试并不奇怪。

张岳是原主的长辈,查他传扬出去有损自己的名声,这事要做必须换种方法。张仑微微颌首,语气平淡道:“张三老爷是我的三叔,此事就此作罢。”

不是不想查,而是碍于至亲的面子。

吕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松了口气是觉得张仑顾念亲情,顾念孝道,失望自然是没有立功的机会。“调查”忻城伯赵荣又没有抢到第一个汇报的机会,唉,他个性木讷,要出头很难啊。

只是因为对方是他的三叔,而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如果我悄悄把这件事办了,事后再向你禀报,你是不是就不会担上不敬长辈的名声?要成为大人的心腹,哪有那么容易,当然要能人所不能。郑文念头急转,道:“是,卑职谨遵大人吩咐。”

谨遵我吩咐?我让你不查,你就不查?那我要你们这些下属做什么?身为下属,就该有揣摸上意的本事嘛。我都暗示得这样明显了,你还谨遵吩咐?张仑腹诽,眼望黑蒙蒙的窗外,一副不提此事的样子。

李轩家中人口简单,又被父母保护得很好,一时没想到大家族中互相倾轧的情况,不免反应有些迟钝。

何守信道:“大人,张三老爷虽是你的长辈,但身为勋贵子弟,和人合开赌场,有损英国公府的名声。卑职以为,应该严查。”

这才对嘛。张仑精神一振,表面淡然望了过来,作出鼓励他往下说的神色。

李轩看到张仑认真倾听的神色,才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原来他们都看出来了,只有自己傻傻摸不清情况。为不落人后,他赶紧表态:“守信说得是,怎能让这样人抹黑英国公府的名声?”

郑文觉得自己猜得没错,这位大人大概率和叔父有矛盾,搞不好查忻城伯就是为了带出张三老爷。必须查,酉时出宫马上去查,嗯,要从哪里查起呢?郑文开动脑筋的同时,嘴也没闲着:“守信,大人都说此事作罢了,你咋还多嘴呢?”

要是你也去查,我怎么成为大人的心腹?

“对对对,郑文说得对。”吕端难得地赞成一次,却完全偏离轨道。

何守信没理两人,行礼恳切道:“大人,为英国公府的名声着想,还是查一查的好。”

勋贵们要维持贵族的尊严,花费必然很多,那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名下多少有些产业。可商人是贱业,提一提都侮辱了贵族们。于是勋贵们一边做出不屑做生意的嘴脸,一边隐居幕后,成为各商铺的幕后东家。

商铺雇经验老到的掌柜打理,勋贵们没什么事不会出面。

这是勋贵圈中公开的秘密,大家没有说破而已。

英国公府名下的产业自然不少,张辅严于自律,治家也严,名下产业多为正当行业,从不涉足赌场。不要说英国公府,稍微在乎名声的勋贵都不会涉足这些产业。

张仑只是去赌便被赶出府,张岳成为赌场的二东家,会有什么下场,可想而知。何守信和李轩十分清楚,查张岳,除了收集他参股赌场的证据之外,还要查他有没有涉及别的黑产业。

很聪明嘛,知道扣上英国公府的大帽子。张仑故意沉吟一阵,勉为其难道:“本官不方便查他,只要不影响当值,你们查或不查,本官自是管不着。”

傻子都听懂了好吗?何况四人都不是傻子。

郑文、何守信、李轩大喜过望,齐齐行礼道:“卑职遵命。”

吕端有些迟疑,慢一拍,慌忙跟着行礼表态。

张仑颌首,道:“两人一组吧。”

“是。”四人齐声答应,自是和当值时的分组一样。

第61章 豪门秘辛

应天德和三个被逼问的小厮哪敢把遭遇的事禀报赵荣?生怕死得不够快么?可就这样,他们还是或被踹或被骂。

每过一天,赵荣就烦躁几分,最让他受不了又深感无奈的是,张岳被抓回府后,再也联系不上了。

是的,联系不上了。不要说张岳本人,就是他的亲随护卫小厮,都像突然消失一样。

难道张懋杀人灭口?不至于吧?赵荣犹豫再三,决定借口顺路过府探消息,为了不让人生疑,当然要叫上应城伯孙杰。

孙杰的祖先孙崴跟随成祖朱棣靖难,因功封应城伯,传到他已经第四代。他不善经营,袭爵二十几年来收入渐少,花费却多,眼看维持应城伯府的体面应付为艰,心里不免焦急,寻思找些来钱快的问路,偶然得知赵荣和张岳合开赌场,便有些动心。因而最近和两人走得近。

什么生意都没有赌场来钱快啊。

赵荣派人去请,他马上过来,一起坐车去英国公府,可惜被门子拦住,连门都进不去。

…………

张岳被软禁,身边的随从奴仆尽皆打散,或充入军伍,或遣到田庄,李轩等人费了很大劲,才找到一个被充入五军营的护卫曲沧盛。

曲沧盛从小学武,艺成下山到京城,不久被英国公府招揽,最终成为张岳的护卫,已经跟随张岳近十年。张岳很多事没有瞒他,他也习惯了这种富足轻松的生活,突然被投进五军营,和那些半个月不洗澡,浑身散发臭味的军汉混在一起,不免十分痛苦。

他想逃走,又舍不得曾经享受过的生活,或者过段时间,张岳会叫他回去呢?安逸富足惯了,哪里能再回山上过清苦的生活?

从训练场中下来,他离那些真正的军汉远远的,准备提桶水冲洗一下,醒醒脑,他快被那些臭哄哄的混蛋熏晕过去了。

刚转过一株树,他便感觉身后有人。他沉步侧身,正面看向背后,只见一个皮肤白里透红,乍看像娘们的男人一只手停在半空,见他望过来,笑了笑,道:“身手不错嘛。”

李轩躲在树后,见曲沧盛过来,本想拍他的肩头,没想手刚伸出,便被发觉。

“这里是五军营,什么人敢到这里撒野?”曲沧盛警惕地道。难道张岳做的事暴露,英国公世子杀人灭口么?早知道应该一走了之。他有些后悔,脸色阴沉。

皮肤白哲,个头偏矮,微胖。李轩上下打量他两眼,拿出一块腰牌在他面前晃了一下:“锦衣卫办事,你是自己招,还是回诏狱招?”

这时,另一株树后转出一个中等身材,长相普通的男人,正是何守信,和李轩成夹击之势。

锦衣卫?不是英国公府?曲沧盛打量一左一右两个身着普通百姓衣裳的男人,道:“锦衣卫为什么找我?”

“你只需回答问题即可,若不肯回答,我们会带你去诏狱。别以为你是江湖人,有飞檐走壁的功能,我们既找到你,自然有抓住你的手段。”何守信虚张声势。

诏狱只关朝廷钦犯,不关普通百姓,不过曲沧盛是江湖人,懂不懂这个规矩还两说呢,何守信决定诈他一下,要被揭穿就以张岳犯事为由搪塞过去。

诏狱?曲沧盛跟随张岳近十年,多少听过诏狱的传闻,知道进去断无活命的机会,也听过普通百姓没资格进去的说法,奇道:“我没有犯事,不是官身,怎能去诏狱?”

“你是张岳的护卫,他犯事,你是从犯。”何守信不见慌乱,慢条斯理道:“我们现在要审问你,走,到那边。”

距这里不远是营房。军汉们刚训练完,一个个快累瘫了,大多数在树下阴凉的地方休息,也有一些去井边提水解渴。

“好。”曲沧盛想了想,同意了。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得罪锦衣卫。

三人一前两后朝营房走去,这个过程中,曲沧盛没有一丝一毫暴起发难或是逃走的想法。一来锦衣卫恶名在外,二是最多不为张岳隐瞒,至于张岳最终会有什么的下场,他已经顾不得了。

惹上锦衣卫,张辅能不能保他还得打问号呢。这个雇主就算不死,前程也毁了。曲沧盛觉得,自己还是想办法离开五军营,重新找一个雇主更明智。

进了曲沧盛在军营所住的营房,何守信掩上门,站在门口。

营房很小,放四张简陋的小床就没什么地方了,床上凌乱地堆着被子衣服,典型的男人居住房间。李轩视线扫了一圈,把敞开的窗户关上,示意何守信:“你来。”

他进锦衣卫三个多月,早看出何守信平时不声不响,实则很有城府。

何守信点了点头,上前两步,抬腿把最外一张小床的被子衣服踢落地上,大马金刀在床上坐了,道:“你是张岳的亲卫,熟知他的事情。他除了参股赌场喜客来,还有什么产业,做过什么坏事?”

“坏事?”曲沧盛露出回忆的神色,半晌摇头道:“如果逼良为娼,欺凌弱小这些,他没有做过。他只是常说英国公年事已高,他的长兄已故,二兄体弱多病,万一英国公驾鹤西去,世子袭爵,这新的世子之位理应归他。”

世子之位?竟牵涉到英国公府的继承权?何守信心里揣揣,知晓英国公府的秘密是祸是福?他下意识回头望了窗边李轩一眼。

李轩脸色苍白,眼露惶恐。

曲沧盛没有注意两位锦衣卫瞬间的惶恐,自顾自说下去:“他问过包太医,包太医断言,二老爷若调养得好,还可再活五年,若轻易怒动,也就是这一年半载的事。

二老爷不足为患,只是大老爷已故,却留下大公子。大公子生性纯朴,不闻世事,天天在院里种花种草,三老爷本以为英国公和世子不喜他,没想到三老爷请安时,故意在英国公面前抱怨大公子两句,英国公便训斥三老爷不念兄弟之情,说大老爷早逝,三老爷理该负起教导大公子的责任。

从英国公上房回来后,三老爷便动了除去大公子的念头。”

第62章 张岳的诡计

听到这里,何守信觉得有必要让张仑亲自审问。他没和李轩商量,自顾自道:“走吧,到别的地方说去。”

曲沧盛“嗖”的一下离开坐的小床,就要穿窗而出,随即想到这是五军营,只要眼前的两人喊一声,自己插翅难飞,又慢慢走回床边,道:“大人想怎样?”

不如出了五军营再逃。

何守信道:“跟我们走就是。如敢逃走,定灭你全家。你家在蔚州乡下,家里老母已故,只有一个老父,三个哥哥,两个妹妹,对吧?”

不愧是锦衣卫,这么快调查清楚。曲沧盛心下怆然,道:“大人怎能牵连无辜?”

“只要你老实招了,自会放你。”何守信示意李轩开门,示意曲沧盛走在前面。

唉,锦衣卫要是讲理,天下就没有不讲理的人了。曲沧盛哀叹一声,乖乖出了营房。

何守信和李轩能进五军营,凭的是锦衣卫的腰牌,守辕门的军士要禀报,何守信一番恐吓,只好唯唯放他俩进来。现在见他们带曲沧盛大摇大摆出门而去,不禁好生纠结,要不要禀报上官?

何守信知道曲沧盛武功高强,打,他俩是打不过的,不过这人重感情,只能用他亲人的性命相威胁,逼迫他听话。果然,曲沧盛一听家里情况被摸清,担心没有丝毫武功的亲人遭受不测,只好强压下逃走的念头,听从何守信的命令,来到灵境胡同。

曲沧盛在京城十年,不说对京城各处十分熟悉,该知道的还是知道的,起码知道锦衣卫不在这里。

张仑去火器工场刚回来,就听外面敲门声响,新来的小厮问了几句什么,很快进来禀报:“公子,一位姓何的,一位姓李的,说是你的下属,带一个军卒求见。”

军卒?这么快打听到消息了?张仑不动声色道:“带他们去花厅。”

曲沧盛打量小院子,越发疑惑,不过何守信一个冰冷的眼神过去,他马上把想问的话咽回肚中。

何守信和李轩也在打量院子,心情十分复杂,何守信暗暗感叹贵公子就是贵公子,哪怕被赶出府,住的地方也不差,李轩却觉得小院子配不上自家大人的身份,不过想来大人很快会回英国公府,在这里暂居而已。

三人没等太久,张仑踱步过来,进门视线先落在曲沧盛身上,然后再转向李轩和何守信。

两人齐齐行礼:“见过大人。”然后很有默契的由何守信禀报情况……

张仑越听表情越凝重,待何守信说完,道:“你们出去。”

两人松了口气,他们实在不愿意听闻豪门大族骨肉相残的戏码。何守信行礼道:“卑职在院中听令。”

李轩行礼道:“卑职遵命。”

然后两人先后走出花厅,在院中树下等候。

张仑吩咐在廊下侍候的松香:“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走近走廊。”

“是,公子。”松香应声,走开两步,在滴水檐下守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防备奴仆们走近。

张仑掩上门,随便在一张官帽椅坐了,道:“接着往下说。”

何守信复述的时候,曲沧盛不时点头,显然何守信并没有说错。不过张仑还是觉得他没有经验,要是有经验,应该让曲沧盛再说一次,两次进行比较,看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以此确认他是否说谎。

“是,大人。三老爷怂恿公子,说有一个院子特别适合种花,公子果然上当,一心想买下这个院子。”曲沧盛道。

这一点和松香说的相符。张仑面无表情地听着。

“那个院子只值三千两,三老爷虚报很多银子,又说他有一块转运玉佩,只要戴在身上,运气便特别好,逢赌必赢……”曲沧盛说到这里,偷偷看张仑的脸色。

又是玉佩!我跌落那个坑时,手指也在坑壁碰到玉佩,不知两者有没有联系,会不会因为两者有关系,才导致我穿越?张仑思绪发散,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接着往下说。”

曲沧盛从他脸上看不出愠怒,稍微放心,道:“是。三老爷把玉佩借给公子,带公子去喜客来。”

恐怕不是借吧?张仑有些恶意地揣测着,觉得用“租”更恰当。

曲沧盛见张仑依然面无表情,犹豫了一下,道:“公子输了。”

我很想知道原主带多少私房钱去赌,然后输得精光,反而欠下八千多两银子的巨款。张仑腹诽,可惜这是“他”亲身经历的事,不能问。

“接着往下说。”张仑继续面无表情道。

还说?曲沧盛怔了一下,道:“三老爷在公子旁边保证,只要再赌一把就赢了,喜家来掌柜贾二借公子银子,让公子写借条,公子写了,又不停输。外头说公子赌三天三夜,其实公子赌不到两个时辰。”

不到两个时辰!张仑微微一惊,强自克制才没有露出异色,依然面无表情道:“那三天三夜我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曲沧盛先是冒出这个念头,接着诧异,你不知道你去哪里?

他想了想,组织一下语言,道:“小的跟着三老爷,并不清楚。”

输光积蓄,欠下巨额债务,失踪了两三天,最后被徐永宁找到。嗯,得问问徐永宁,最后在哪里找到原主。哦,对了,这些松香怎么没说,他不是一直跟在原主身边吗?那么,原主失踪这段时间,他是否也跟着失踪?张仑心头电转,道:“接着往下说。”

“公子没回府时,贾二已经上门两次,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公爷和世子。三老爷吩咐门子,公爷回府务必禀报他。贾二一直在府门外候着。不巧得很,公爷回府不到半个时辰,公子回来了。

三老爷让贾二放心大胆讨债,一切有他。贾二求见公爷时,很是嚣张,公爷生气得很,刚好公子回府,公爷一气之下,便把公子和贾二赶出府。”

也就是说,张岳的目的是赶原主出府,那么原主怎么会死呢?我穿过来时,桌上半杯凉茶又是怎么回事?张仑突然想起,他并没有验证那半杯茶是否有毒。

第63章 原来如此

张仑收敛住发散的思绪,示意曲沧盛接着往下说。

曲沧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大公子,小的全招了,没有一丝隐瞒。”

“是吗?”张仑似笑非笑道:“三叔父只想把我赶出府?”就没有让你暗杀或是下毒?可惜不能直接问,要不然有诬陷长辈之嫌。

曲沧盛认真想了想,道:“三老爷只想赶大公子出府。杀人,他没那个胆子。”

这谎撒的没有半点水平。张仑差点没笑出声,道:“他没杀人的胆子?”

“是的。大公子,三老爷没有上过战场,也没有进过军营,手上更没有沾血。”曲沧盛直视张仑,严肃地为张岳分辨着。

不亏他拿你当心腹。张仑无声吐槽,道:“这是他亲口说的,还是你猜测的?”

“我,小的猜测,三老爷以为公爷暴怒之下会开祠堂,将大公子逐出宗族,为此选择世子不在京城时诱大公子去喜客来。没想到公爷虽怒,却只是将公子赶了出去。”曲沧盛道,神色间十分不可思议。

原来这样。难怪原主被赶出府,祖父张懋一直没有露面,敢情没有在京。张仑穿过来时没有这段记忆,松香又没有提起张懋,因而没有想到这一点。他还以为原主不得祖父欢心,又是没爹的孩子,才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

这个时代,再没有被赶出府更严重的了。身为嫡系,大概率不可能被逐出宗族。

“你有什么要求?”张仑状似漫不经心地道。

曲沧盛一下听懂了,忙道:“大公子,五军营实在太苦了,小的吃不了这种苦,求大公子放小的回归乡里吧。”

张仑点头道:“可以。”并不担心曲沧盛会把他调查的事告知张岳,如果这样,曲沧盛必须解释自己在锦衣卫严刑拷问之下怎么保住性命,而张岳身边的高手不止他一个,一旦张岳起疑,下令杀他,他很有可能逃不出英国公府,不如就此远走高飞。

“谢大公子。”曲沧盛神色复杂地行礼。曾经,他和众多护卫一样,以为长房这位足不出户的大公子是个窝囊废,没想到人家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哪怕他在五军营,照样躲不过。

张仑起身拉开门,站在门口对树下的何守信招了招手,待何守信走近,道:“你去五军营说一声,这个人蒋大人要了。”

蒋大人?怎么扯上蒋大人了?何守信暗暗嘀咕,表面却没有丝毫疑惑犹豫地行礼,道:“是。”转身去了。

不错,平时沉默寡言,关键时刻不掉链子。张仑发现下属中有一个可用之才。他没有关门,转身对曲沧盛道:“从现在起,你自由了。”

至于何守信去五军营如何交涉,怎样才能把曲沧盛的户藉落到蔚州乡下老家,张仑自是不管。他相信这么一件小事,何守信办得到,毕竟他是锦衣卫校尉。五军营虽是三大营之一,牛逼哄哄,也不愿惹上恶名昭著的锦衣卫。

这样就成?曲沧盛茫然,行礼道:“谢大公子。”

“换新住处跟松香说一声,过两天他给你送户藉文书。”张仑说着迈步出了花厅,走向树下,李轩一直朝这边张望,见张仑过来,赶紧迎上来。

“是,大公子。”曲沧盛行礼道,看来这事是真的了,真回乡下呆不惯,拿户藉文件回一趟老家,顺便瞧瞧老父兄弟,再去乡里开户引到京城吧。这么一瞬间,曲沧盛已经规划好未来。

张仑来到树下,对李轩道:“告诉吕端和郑文,不用查了。”

“是。”李轩道,目送张仑走进厢房,心想,大人相信姓曲的所说了?嗯,要是我也相信。

李轩和曲沧盛分别离去后,张仑吩咐松香上茶,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发呆,松香几次张口要说什么,都被清秋拉住,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别打扰公子?”

…………

三才在城门口蹲了两天,几乎快和守城军士混熟了,眼看天色将黑,城门即将关闭,突见远处烟尘遮天蔽日。

年过五旬,一直吹嘘自己去过草原,杀过瓦剌军士的守城军卒老铁眯了眯眼,道:“哪来的车队?”

十八岁的年轻军卒小铃当打趣道:“说不定是敌军呢。”

另外两个守城军卒和三才都笑了起来。在城门口这两天,没少听老铁吹嘘,三才觉得自己耳朵快生茧子了。

车队越来越近,最前那匹马上的男人五官面目越来越清晰,三才突的大叫一声:“二老爷!”解开拴在城墙边不远树下吃草的马,爬上马背,狂奔过去。

…………

高大的城墙越来越近,近到看清城门洞里进进出出的车马百姓,徐承宗吁了口气,一鞭挥在马屁股上,胯下骏马撒开四蹄朝城门洞狂奔,就见排队进城出城的人们飞快闪开,一区马狂奔出来。

城门口纵马对魏国公府来说,不算事儿,可来人分明青衣小帽,这就太嚣张了。

徐承宗有心拦下此人,问一问是哪府的,又想快点进城回府见孙儿,不愿多生事端,没想他念头这么转了一下,来人胯下的的青骢马直奔他而来。

小子不知死活。他大怒。

“二老爷!”眼看双方越奔越近,三才放缓马速,张开手臂边挥舞边喊。

“嗯?”徐承宗仔细看了看,觉得对面的小厮很是眼熟,很快想起来,这不是孙儿身边最得用的小厮吗?几个月不见,这小子又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难怪他刚才没认出来。

“二老爷,公子让小的到城门口迎接你老人家。小的这就回府禀报。”三才大喊,眼看两马之间只有二三十丈,随即拨转马头朝城门口飞奔而去。

…………

“祖父回来了?快快快,快扶我上车,哎呀,蠢货,还不快备车。”徐鹏举屁股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为了博得祖父的同情,坚决不能骑马。

小厮们手忙脚乱地备车,马车备好,刚扶徐鹏举进去,徐承宗也到了。

“祖父。”徐鹏举趴在车辙上大哭:“孙儿差点见不到你老人家了。”

第64章 当时的情景

徐承宗眼眸猛地睁开,死死盯着车辙上那个涕泪交加的少年。

这就是他的孙子?

他从小娇生惯养,没受过半点委屈的孙子?

徐鹏举边哭眼角边悄悄偷窥祖父的表情,见祖父像被施了定神法,双手用力捶打车辙,嚎得更大声了。

嚎哭声惊醒徐承宗,他强忍心头剧痛,喝斥马车周围行礼的小厮们:“还不快扶公子起来!”

三才反应最快,抢上搀扶,被徐鹏举用力推开,立足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

“祖父,孙儿被人欺负,生不如死,要不是想见祖父一面,孙儿早不活了。”徐鹏举脸上满是泪水,双手握拳把车辙捶得“砰砰”作响。

三才真心觉得,要不是车辙结实,早被捶散架了。

徐承宗很快控制住自己暴躁的情绪,喝道:“哭什么哭!”

祖父生气了?!他生气就好,生气才正常。徐鹏举心中大喜,表面委委屈屈由三才搀扶下车,道:“祖父,你老人家可要为孙儿报仇啊。”

“进去说。”徐承宗迈步进了书房,在上首坐了,看徐鹏举由三才搀着,一腐一拐进来,越看越是心疼,猛地一拍桌子,晚道:“你信中说,把你打成这样的,是成国公?”

“是,可是……”重点不是成国公,是张仑啊,祖父,你先把张仑这小子宰了。徐鹏举一肚子话没有说出口,就见祖父大踏步出门而去。

这是……他懵了。

…………

曲沧盛的话一句句在张仑心中缓缓流过,不知道张岳借给原主的玉佩和他在坑壁摸到的玉佩是不是同一块?抑或是一对?坑壁的玉佩显然不可能找到了,唯一的线索就是张岳借出的那块。

张仑记得很清楚,他醒后,身上什么都没有。房中除了那半杯凉茶,也没有什么玉佩。

会不会被松香收起来了?张仑想了再想,觉得不会。松香是他的贴身小厮,若收起玉佩,他要出门或是进宫当值,肯定会拿出来让他戴上。

那块玉佩很可能还给张岳了,可是还给张岳,他又怎么穿越在原来的张仑身上?张仑把松香叫进来询问。

“玉佩?是三老爷借给公子,说能转运那块吗?”松香一副公子上当受骗的表情道:“那里能转运?要能转运,戴了运气只会更差。要不是这块玉佩,公子怎会输光带的一千两银子,还向贾二借了八千两?贾二不是好人,公子明明借了八千,他非要公子在借据上写八千五。”

不管八千还是八千五,借据我已经烧了。张仑道:“我离开赌场后,玉佩呢?”

“玉佩?”松香努力回想中。

张仑提醒:“我离开赌场时有没有还给三老爷?”

借的东西当然要归还,就是不知原主输到崩溃,有没有想起这件事。

松香得到提醒,一拍额头,道:“小的记起来了,公子输掉借的八千两后,贾二劝公子借钱再赌,这次肯定能翻本,公子没听,拂袖而去。嗯,没还。”

“没还?你是说,玉佩在我身上?”张仑觉得这在情理之中,只是他穿过来后,翻遍全身,明明身无一物。

“是,公子没还。公子离开赌场后,一路狂奔,出城而去,小的怎么喊,公子都听而不闻,小的只好追上公子。”松香心有余悸地道:“公子出城后一路向南,走了一夜,突然晕倒。小的背公子回府,没一会儿就背不动了,只好歇一歇,就这样歇一会,背一会,走了两天,快到城门时,公子才醒。

可是公子回府,却被赶出来。”

松香越说越难过,伸袖抹了抹眼睛,道:“公子不说,小的竟忘了,要是记起这块玉佩,一定把它扔了。想来它会带来厄运。”

确实有古怪,原主为什么会一直出城往南走?为什么会晕倒?难道是因为身上带这块玉佩的缘故?张仑越想越觉有可能,道:“然后呢?”

“公子离开英国公府不到一箭之地,遇到徐小公爷,他力劝公子去他府上。公子不去,可走没几步又晕过去,徐小公爷就把公子扛上马,回定国公了。公子睡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醒过来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最后一句,松香没说。

接连晕过去,没有古怪才怪。张仑道:“玉佩你收起来了吗?”

“没有。徐小公爷听说公子离开英国公府,吩咐仆妇打扫院子让公子安置,小的服侍公子歇下,没见什么玉佩。公子不问,小的真忘了,难道是公子出城时掉了?”松香皱着眉头细想,最后肯定地道。

难道他借助玉佩穿过来,玉佩完成使用,碎了?张仑道:“你可看到碎玉或是别的什么?”

松香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一定掉路上了。唉,路上人来人往,又过这么多天,早就被人拾去了吧?公子,三老爷问你讨要吗?他说玉佩能转运,会不会借此敲诈你的银子?”

说到最后,松香很是担忧,显然他眼里的三老爷经常干这类事情。

张仑道:“你不是说,三老爷被世子软禁了么?”

“哦,对!”松香又高兴了,道:“世子英明。公子,日后三老爷要问起玉佩,你不认不就完了?”

“行了,下去吧。”

“哎。”

房门重新关上,张仑自言自语:“得想办法回府,问问他从哪弄来的玉佩。”

没有玉佩,他没办法穿回去。

要不要把曲沧盛的供词交给张辅呢?不知张辅会怎么处理?稳妥起见,还是先见张岳再说。

明天要进宫当值,张仑决定明晚夜探张岳,看看这位三叔有什么话说。

…………

张岳被软禁在书房,门口两位张懋的亲随守着,妻子想尽办法进不去,又带了八岁的儿子向张懋求恳未果,天天以泪洗面。

不过是去青楼,父亲最多软禁他十天,算不得什么事。张岳只是担心赌场生意,他和赵荣都不方便出面,赵荣阴人行,做生意可不行,他又出不去。难道坐等喜客来倒闭?

第65章 败露

张仑站在被杂草掩映的狗洞前,神色古怪地看松香。

松香挠了挠头,干笑道:“要不,公子在这里等着,小的给公子送信?”

怎么想的,让本公子爬狗洞?送信?你还指望张岳会回信?张仑在松香脑袋上敲了一下,转身走了,循着记忆的方向,来到侧门。

这时一更已过,二更未到,侧门已拴上,不知负责守侧门的老仆睡了没有。

“敲门。”张仑对身后的松香道。

松香想说忠伯已经睡了,可一看面前玉树临风的公子,脑海里浮现公子一身污泥,狼狈万分爬狗洞的画面,打了个寒噤,什么都不敢说,上前敲门。

敲了好一阵,里头传出苍老的声音:“谁?”

“忠伯,我,松香。”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苍老的声音才道:“松香?公爷准大公子回府了?”

“忠伯,你太耿直了,你能不这么耿直么?”松香嘀咕,老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他嘀咕的声音有点小,忠伯年老耳背,隔着门,哪里听到?哆哆嗦嗦爬起来,点了烛,打开门,烛光下见到张仑那张帅气的脸,不禁眼眶微湿,道:“大公子,你总算回来了!”

我回来会走侧门么?张仑腹诽,见老仆真情流露,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微笑道:“忠伯,我有事进府,你给我留门。”

“好……好,好。”原来公爷没让大公子回府啊,老仆有些失望,侧身让开。

张仑进门,松香还想叮嘱老仆几句,见公子走远,赶紧小跑跟上。

英国公府占地宽广,亭台楼阁,路径曲折,不过原主在这里生活十六年,张仑对府里还是很熟悉的,一刻钟后,来到张岳院子。

院门紧闭,院子里漆黑一片,没有灯火。

还要敲门吗?松香眼望张仑,等他示下。

我又没有飞檐走壁的轻身功夫,不敲门怎么办?张仑示意松香上前。至于被张辅发现,他倒不太在意,说不定他离开定国公府,搬到灵境胡同,张辅就派人监视他了呢。虽然他没发现被监视,但偶尔还是会这样想。

松香敲了半天,院里才亮起烛火,又过一阵,院门才开。开门的小厮看到张仑,脸色煞白,退后两步,道:“大公子,你怎么来了?”

张岳被软禁后,他这一房消息闭塞,他同样以为张辅准张仑回府,想到张岳以前对待张仑的种种,不免担心张仑是来找麻烦的。

张仑点点头,道:“三叔在家吧?”被软禁能不在家吗?

小厮侧身让开,道:“三老爷在书房,世子派人看守。”

在家,但你见不着。

张仑没有多说,迈过门槛,来到门房,门口看守的是张懋的亲随,两人轮值,这会儿当值的是一个中等身材,脸庞瘦削,皮肤古铜色,年约三十的男子。

张仑认识他,他是张懋的心腹亲随之一,名叫辛普。

“大公子。”辛普怔了一息,行礼问:“有事?”

“和三叔说几句话。”

“只是说几句话?”辛普想了想,道:“就在这里说吧。”

隔着门,你要在场?张仑道:“好。”

辛普扬声道:“三老爷,大公子来了。”

张岳躺在床上假寐,实则在筹思怎么向赵荣传递消息,把喜客来的生意搞上来。赌场的利息是他名下产业加起来的十倍,赌场日进斗金,这样的生意再做十年,他不知能置办多少产业。

张辅身体康健,再活十年完全没有问题,有这十年积累,他就有谋世子之位的本钱了。听到辛普的喊声,他整个人从床上蹦了起来,又重重落在床上,铺着锦褥的床板发出“呯”的一声响。

这是要拆房子吗?张仑看了辛普一眼。

辛普第一时间打开锁,闪身进门,见张岳好好地躺在床上才放心,张仑跟进去,他苦笑道:“大公子有什么话快说,三老爷软禁在此,不能和外人接触。”若是让世子知道,我肯定会受重责的。

张岳像见了鬼似的整个人跳起来,飞快躲到屋角,指着张仑对辛普道:“我不想见他,让他出去。”

张仑已经开始考虑原主的死是意外,现在见张岳条件反射,怕成这样,又怀疑上了,穿过来时桌上半杯凉茶确实让他如梗在喉。

“三叔好象很心虚?只是骗我到你开的赌场赌而已吗?没有做别的事?”张仑在房中的椅上坐了,勾了勾唇角道。

“我哪里心虚了?你是被祖父赶出府的人,怎么能进府?要是让祖父知道,还不打断你的腿?快走。”张岳心神稍定,挥手道。

“你和忻城伯合开赌场的事,要不要我告诉曾祖父和祖父?”张仑道。

“没有的事。”张岳断然否认,道:“你小子不敬长辈,血口喷人,我出去后,定然好好教训你。”最担心的事被揭破,张岳第一反应就是用长辈的身份压侄子,让侄子不敢吱声。

张仑笑眯眯道:“既然这样,就当我没说。”对听到隐秘呆若木鸡的辛普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候在院子里的松香跟上,道:“公子,这么快就说完了?”

张仑边走边道:“让曲沧盛写一份供词,再把户藉文书给他。”

户藉文件下午李轩下已经拿回来,在松香手里,明天给曲沧盛。

曲沧盛找了家小客栈住下,心里惴惴,度日如年,生怕张仑再找他麻烦,好不容易把松香等来,得知只要写供词就能拿户藉文件远走高飞,哪还有什么犹豫?

松香从小侍候张仑,张仑上学时他是书童,日常张仑有闲也会教他识字,看供词没问题。

确定曲沧盛的供词直指张岳,松香才把户藉文书交给他。

张仑拿到手,看完确定没问题,吩咐郑文换了普通百姓的衣服,在张辅下衙回府的路上,把装供词的小袋子扔进马车。

张辅年纪大了,上衙一般会坐马车。

看了曲沧盛的供词,张辅震怒,回府当即命人把张岳送到田庄,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出田庄一步。同时命人把赵荣叫来,当场勒命他把赌场关了,至于两人合伙的文书以及帐本,自然是一把火烧了。

第66章 徐承宗要说法

送去田庄了?

张辅真够偏心的,原主只是去赌场,便被赶出府,成为勋贵中的笑话。张岳是赌场老板,情节不知恶劣多少倍,却被悄悄送去田庄,恐怕不用多久就会回府吧?

张仑少有的愤怒了。

找到田庄,把张岳暴揍一顿?打长辈,那是大逆不道。

像上次走侧门一样,找张辅理论,诉说自己的不公?恐怕刚见到张辅,就被他喝令亲随押出府了。

再搜集张岳违反家规的证据?大概张辅看后会直接烧掉。

愤怒的张仑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干生气,一点办法也没有。

必须让张辅相信自己能为家族带来荣耀,得到他的重视,继而成为家族未来的接班人,才有话语权,才能对付张岳。不知过了多久,张仑紧绷的脸部线条逐渐柔和,对一直惴惴不安垂手站在屋角的松香道:“沏茶。”

“公子……你……没事了?”松香惴惴道。刚才公子的样子真可怕,脸都扭曲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张仑语气如常,心里却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趁当值的机会,和皇帝多接触,尽量取得皇帝的信任。

历史学生张仑无比清楚,在皇权当道的情况下,要为家族带来荣耀,首先得简在帝心。这是张辅开口准他回府的条件。

道理如此浅显,张仑以前并不是不清楚,而是一心寻找回去的办法,把自己当成这个时代的过客,嗯,游客,他就是到大明来观光旅游的。

现在心态不同,看法自然不同。原主是英国公府的嫡系,他占用这具身体,顶了这个身份,必须做点什么,不能一直得过且过,一心想回现代。

张仑边喝着松香新沏的茶,边盘算从哪里下手。朱祁镇对遂发枪寄予厚望,加快速度把遂发枪造出来,是不是能得到他的重用?不管能不能,先做点成绩出来再说。

一盅茶喝完,张仑盘算已定。

…………

书房里,徐承宗听了徐鹏举一番话,气得胸膛快炸了,用力一拍桌子:“魏国公府什么时候被人这样欺辱过?”

徐鹏举的话七分真三分假,被成国公打十军棍是真,不过他没说自己诬陷张仑,而是说张仑在成国公朱勇面前抹黑他,成国公才下令打他军棍。

既然挨军棍被赶出去,自然没能参加校阅,不可能拿到名次,有负祖父和伯爷的重望。唉,都怪张仑,要不是张仑,他定然进入考室,只要给他一展才学的机会,头名哪有张仑的份?自然是他的。

光溜溜被抬绕皇城走一圈也是真的,不过没说他和张仑打赌输了,而是说在徐永宁的胁迫下,不得不这么做。徐永宁胳膊肘向外拐,不帮自家人,太可恶了。

见徐承宗气得胡子根根倒立,一只大手把檀木桌子拍得直晃,徐鹏举窃喜,祖父生气就好,祖父生气才会为他找回场子。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道:“祖父,孙儿独自一人在京城……”

徐承宗怒道:“那又怎样?谁敢小觑我魏国公府?哼!”袍袖一拂,大步走了。

徐鹏举假意在后面喊:“祖父!祖父!”

徐承宗哪去管他,早去远了。

…………

成国公朱勇在衙门办公,突听外面喧闹,刚要让亲随去看,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风尘仆仆的老者冲了进来。老者头发凌乱,灰白相间,胡子沾满沙尘,脸上更是一层沙,像从土里钻出来似的。

朱勇一时没认出来人,仔细打量的功夫,那人几步冲到他桌前,拍了一下桌子。他一个激灵,道:“你是?”

很面善,就是叫不出名字。这人谁啊?

徐承宗暴怒,道:“公爷久伴帝侧,哪还记得小老儿这等乡野村夫。”

“嗯?”朱勇听他话中带刺,再打量两眼,总算认出来了,道:“你是,徐老二?”

认出来是认出来,语气还是不太确定。魏国公府的徐老二那是顶顶骄傲的一个人,什么时候都打扮得光光鲜鲜的,何曾这么狼狈过?

徐承宗冷笑:“是我。没想到吧?你打我宝贝孙子军棍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会来。”

所以,你是为孙儿出头?朱勇道:“为何一进门先拍桌子?”

“你可以打我孙儿军棍,我就不能拍你桌子?哼,拍桌子还是轻的,我定要到御前告你。”徐承宗说着又伸手一巴掌狠狠拍在桌面上。

朱勇静静看他一息,叹道:“你还是当年的脾气。”

他一直看不惯徐承宗飞扬跋扈的样子,两人年轻时没少冲突。朱勇为人严肃古板,处事一丝不苛,徐承宗这种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哪是他的对手?每次都败北。

朱勇有点怀疑他这么怒气冲冲,不是为孙儿找回场子,而是为自己找回面子,不过没证据的事他不会说就是了。

徐承宗冷哼一声,道:“别以为我远在南京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打我孙子这事,我跟你没完,这就去御前分说清楚吧。”说着伸手抓向朱勇胸口。

他虽没有袭爵,但历代皇帝看在徐皇后的面子上,对魏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子弟一向优待,递牌子进宫时,极少被拒。

朱勇伸手挡开他的手,趁势站起,退后两步,和他拉开距离,道:“这事何必惊动陛下?令孙信誓旦旦说英国公的曾孙张仑被逐出族谱,我让人查问后发现并无此事,为此耽误校阅一个多时辰。

耽误校阅,打他十军棍,该是不该?”

“我孙儿说得没错,你是为英国公府的弃儿才打他的。”徐承宗暴怒之下撸袖子,道:“来来来,我先和你打一架,再到御前告你一状。”

朱勇摇头:“我不跟你打。你要去告御状,随你。”

徐承宗鄙视:“你还像年轻时那样胆小。”

朱勇不为所动,道:“逞区夫之勇算什么?你既到京,还是好好管教你那孙儿吧。我听说他和人打赌输了,不得不被抬着绕皇城一圈。打赌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

对凡事讲证据的朱勇来说,“赌”是大忌,不管是赌钱还是打赌,都一样。这也是他听说张仑去赌场后看他不顺眼的原因。

张仑的卷子让他大开眼界的同时,寄予厚望,这才举荐给皇帝。这些天,他没少关注遂发枪的进展,听说已从将作监选拔工匠,对张仑的好感又增三分。

第68章 历史因此改变

历时半年,遂发枪总算做出来了,军士训练熟练,演示给朱祁镇看。演武场上硝枪弥漫,军士把鸡的内脏射没,端的厉害无比。

朱祁镇龙颜大悦,重重封赏,又命作坊日夜制造,让张仑组装一百人的小队,每天训练。

年事已高的太皇太后缠绵病榻两月余,终于药石无效,薨于慈寿宫。朱祁镇悲痛不已,张仑再三安慰。

年底,杨荣去世,过了年,杨溥又逝世,三杨去了俩,只剩杨士奇一人。杨士奇历经四朝,德高望重,偏偏长子杨稷被捧得太高,不给护面子失手杀人。王振一心想除去杨士奇,得到消息,以杨士奇教子无方,不配高坐庙堂为由,逼逼杨士奇请辞。

杨士奇无奈上奏章请辞去官职,王振利用自己是秉笔太监,替皇帝批红的机会批了:准。

张仑得到消息,赶忙告知朱祁镇,已经迟了。

朱祁镇在王振和张仑之中左右为难,最后只好默认既成事实,七十一岁高龄杨士奇黯然离去。

张仑为他送行,他对张仑道:“小心王振。”又叹息:“老夫三人都看走眼了,没看出阉人是披着着皮的狼。”

被他外表的恭顺蒙弊双眼,发现时已悔之太晚。

张仑应允,道:“老大人放心,小子绝对不会掉以轻心,定然为国除此巨奸。”

杨士奇点点头,带几个老仆上路回老家。

三杨尽去,王振大权独揽,无人制衡,不服从他的文官尽皆下狱,得罪他的勋贵也不能幸免,几次对张仑下手,却被朱祁镇所拦,奈何张仑不得。

张仑联合众勋贵子弟创办钱庄,朱祁镇占六成股份。只用一年,钱庄在京城蜀中初具规模,有汇通天下之势,朱祁镇将铁庄收归国有,封张仑子爵,五军都督府佥事。

一年时间,已训练千余神枪手,遂发枪上万枝,神枪营一半军士人手一枝。

张仑到五军都督府后,用新铠甲新武器武装军队,支持几个大马场,为和瓦剌作战做准备。兀良哈犯广宁,正好验证新军备,张仑随军出征,实实在在捞了一份军功。封伯爵。

一时间,张仑成了皇帝跟前的红人,被王振迫害的文官勋贵尽都求到张仑头上。张仑再次和王振对上。

王振发誓要将张他下诏狱,却几次自取其辱,气极之下派人暗杀,刺客被张仑亲卫手里的遂发枪射了个大窟窿,血流一地。

张仑被刺,虽然未遂,也是朝野震惊,皇帝震怒了。朱祁镇把王振叫过去,发了一通脾气。

王振恨张崙,却不敢再对张崙下手。

王振圣眷正隆,张崙只能暗中布局,为除掉王振作准备。

张仑献世界地图。朱祁镇眼界大开,原来世界这么大。他每天没事便站在地图前,一看一个时辰。为征战世界,造船之事提上日程,张仑建议在天津卫设造船厂。朱祁镇准了。

为向明廷销售羊毛和牛皮,瓦剌牧民大肆放牧,以致牛羊成灾,大量的牛羊以朝贡的名义被驱赶到京城,以致堵塞道路。加上勋贵看到牛羊的价值,大肆圈养,一时间,京城牛羊成灾。

明廷拒绝接受瓦剌的朝贡,也就是贸易,瓦赖使者一怒之下没向王振送礼,王振一气之下把使者抓起来,瓦剌太师也先怒起四路大军进攻明朝。

在张仑带领下,朝廷已经准备很久,明军装备精良,粮草充足,人人闻战而喜。

明朝皇帝历来有御驾亲征的传统,王振怂恿朱祁镇御驾亲征,文官们集体反对,武将们集体沉默,文官要张仑劝劝朱祁镇。

同时,朱祁镇向张仑问计,张仑考虑后,觉得可以御驾亲征。

皇帝出征,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时间也长。也先亲率大军进攻大同,以致大同失守,守将战死,也先一路长驱直入。幸好有精良的武器,其余三路大军一得胜,一战平,一战败。

王振和张辅争军队指挥权,在张仑的帮助下,朱祁镇任张辅为帅,王振怒而派人在张辅回府路上暗杀,张辅亲卫拼死救张辅回府。

张仑大怒,决定除去王振。

朱祁镇出征前三天,王振因谋反被凌迟于市,京城百姓争相啖其肉。

不知是不是历史的巧合,大军来到土木堡时,遇到突破大同防线,直指京城的也先大军。

明军在张辅指挥下,在瓦剌骑兵的必经之路设伏,以逸待劳,又训练精良,枪法精准,瓦剌军还没冲到跟前,明军便遂发枪齐发,一时间人仰马后翻,血流如同小溪。瓦剌军全军覆没。

也先大怒,再次约战,组织神箭手进攻,却依然遭遇明军的遂发枪,以致一败涂地。

双方接连战了三次,明军三战三胜,瓦剌军损失惨重。

朱祁镇喜不自胜。

也先孤注一掷,聚集全军发起冲锋,以致死伤无数,再败一次。

连败四场,兵力损失近一半,也先不得已只好退走。

明军得胜回朝,朱祁镇恩封徐悠悠为郡主,为张仑徐悠悠赐婚,封张仑为永安侯。张家一门一国公一公侯,仅次徐府,一时威赫无比。

土木堡一战,勋贵地位大升,文官人人自危,加上王振已死,没人威胁文官的安危,文官们摒弃成见,团结一致,捧杀张仑。

张崙自污,隐身幕后,由兄弟、手下出面,用利益和权力为饵,或拉或打压,层层瓦解文官阵营,达到削弱文官集团的目的,改变了明朝中后期文官大权独揽的局面。

朱祁镇真正掌控这个国家。

国力强盛,兵强力壮,武器精良,又准备良久,明朝开始向外扩张了。

朱祁镇先出兵征瓦剌,再将周边国家纳入版图,勋贵为将出征,文官论为筹备粮草的后勤。

商业税收很多,国库充盈,并没有因为战争而导致百姓贫困,相反,百姓生活反而越来越好。

张仑随军出征,足迹遍及四海。大军归来时,张仑封永安王。

一转眼十几年过去,张仑一直没有找到回现代的方法,但是他并没有放弃。

第83章 就依卿

自始皇至今,历朝历代的商贾一直没有地位,太祖更将商贾列为第四等。一千多年来,更从没有向商贾收税的先例,白白让无数银两流失。

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财富!

杨荣感叹不已,如果张宁不提议向商贾收税,惯性思维之下,谁会意识到这是一笔无法估量的财富?一半的数额可不少,这些银子充入国库,以后再也不用为国库空虚发愁了。

历经四朝,经历风浪无数,杨荣怎会不明白张宁以提高商贾地位为代价,向商贾收税的目的是为了军饷?他很快做出决定,开门出来,来到昭仁殿,道:“陛下,就依张大人,一半拨付军饷,另外一半么,充入国库,如何使用,再议。”

国库的银子总是不够用的。

朱祁镇大为高兴,道:“就这么说定了。”

只要国库有银子,怎么用再商量也无妨。

张宁似早已料定他会答应,微笑道:“杨大人不用担心,只要收十年商税,恐怕国库里面串铜板的绳索烂掉都没人重新串。”

史书记载,汉景帝时期,国库中确实存在这种现象。这是多么富裕的时代?朱祁镇和杨荣心生向往,轻笑出声,朱祁镇更道:“若真如此,都是张卿之功,朕自当封卿为侯。”

杨荣提醒:“陛下,张大人和太皇太后有三年之约。再说,十年后,张大人和安定郡主都不年轻了。”

张宁心头如被针扎了一下,勉强笑道:“只要收一年商税,陛下便清楚金额有多么巨大。只是收税的衙门须独立出来。嗯,得有一套体系保证收税人不贪污。这些人的俸禄也得定高些。”

这是张宁第二次提出另设收税衙门。杨荣斟酌道:“为什么一定要另设衙门?”

农税由当地衙门收取,各级官员有收税的任务,每年春收、秋收,田头总能看到收税的衙役,商税为何不交给衙役,而要另设衙门?

“为了防止贪污。商铺虽然没有交税,但平日对衙役的孝敬不会少,他们极有可能形成合作关系,不利于收税。”张宁道,现代法律规定纳税人到税务局交税自有它的道理,将这套方法拿来用,绝对没错。

杨荣道:“张大人,为何另设衙门后,衙役不和商贾串通逃税?”

他们熟了后,也会形成合作关系吧?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将税银揣进自己腰包?

“让他们自行去衙门报税交税啊。”张宁显然胸有成竹。

你这是痴人说梦吧?他们怎么肯每个月主动去报税?杨荣只是摇头,道:“张大人,不是老夫倚老卖老,你还是太年轻了。”

朱祁镇也一脸失望,周平上门收税,便成为众矢之的,让他们自行交税,怎么可能?

张宁笑道:“他们可以不交啊,只要被锦衣卫查出来,少则杖五十,多则秋决处斩。这轻重刑罚么,便有劳刑部诸位大人了。”

由锦衣卫缉查,逃税者处以极刑?杨荣眼前一亮,一拍大腿,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张大人之智,老夫等人不及。张大人,请受老夫一拜。”说着起身行礼。

张宁急忙起身扶他,笑道:“阁老大人,你这么夸我,我怎么受得起?”

“该夸!该夸!”杨荣抚须笑得见眼不见缝,道:“陛下得此英才,是朝廷之福,也是百姓之福。”

却是商贾之不幸。张宁无声给他补上一句。虽然此举能提高商贾的地位,但不见得每个商贾都领情,有些人或许只爱钱,无所谓社会地位高低。

朱祁镇早就坐不住了,这么一来,哪个商贾敢不主动交税,哪个衙役敢贪污?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岁月,银子跟长了腿似的,会源源不断流进国库。他道:“张卿实有大才,朕早预见。”

你是夸我还是夸你自己?张宁笑了,道:“这收税的衙门么,可以叫税务或是税衙,衙役必须懂得记帐,最好由各商铺的帐房充任。可以在各地衙门贴告示招人,通过考试择优录取。”

“还有呢?”杨荣道,只觉张宁的话为他打开一扇崭新的大门,这些,他这个历经四朝的老臣竟然从来没有想到,年轻人思维活跃,有想法,又敢于敢实践,世所难能啊。

“每年审核。由京城派人分赴各地审核不太现实,不如由州府派人审核,京城再派人审核州府的人员,一旦发现这些人员贪污,再查他之前审核的人员。这样虽然繁琐一些,但有效率。”

交通不便的情况下,若每年由户部派人审核各地税务,这些审核的人员恐怕到死都不能回京了。

“依你,全依你。”杨荣哈哈大笑,说完才想起应该问朱祁镇的意见,加上一句:“陛下以为如何?”

“朕准了。”朱祁镇笑得极是畅快,道:“就依张卿所言去做。只是这税衙么,是否要另外建,一地有两所衙门,会不会让百姓误会?”

“当然要另外建。不妨由工部画图纸,各州县按图纸建设。无论在哪里,税衙都一模一样,让人一目了然。建衙的费用不小,可以先在衙门办公,收一年半年商税后,再用收到的银子建税衙。”

这样,就不用朝廷拨款,也能把税衙建起来了。

还可以这样?杨荣已经不知道怎么夸张宁好了,设立新的衙门,却不用增加朝廷的负责,又能保证一个铜板不少的将税收上来。这是何等的智慧?

朱祁镇道:“快,杨卿把张卿所说记下来,再依法而行。”

你是担心杨荣做得不到位吗?张宁见皇帝这么信任自己,心情大好。

皇帝用朱笔,臣子哪敢借?杨荣道:“陛下放心,张大人说的法子,全在臣脑子里呢,臣若有不懂之处,或是有所遗忘,当再请教杨大人。”

“如此就好。”朱祁镇叹道:“有张卿这些办法,何愁国库空虚。”一叠声地让小太监去宣工部尚书、户部尚书进宫商议此事。

张宁道:“陛下别急,诸位大人弹劾周平之事尚未解决。”

说了这么多,只是远景,要实现,还得一步步来。

第钱84章 要钱要命

“卿想怎么做?”

朱祁镇就张宁的思路展开,觉得有太多方法处理弹劾的官员,不是只有将他们下诏狱一种办法。

杨荣也充满期待地看张宁,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杨士奇会对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赞不绝口,这么多奇思妙想,世所难能。

张宁微笑道:“他们不是为商贾张目吗?那就让臣派人去查,查清他们名下商铺,加征十倍的税好了。”

“加征十倍的税?”杨荣眉开眼笑,道:“那敢情好。”

现在他和张宁已是同盟,两人一扮黑脸一扮白脸,努力多捞银子,不,多征税。

这种感觉真好。

遇到这么好的事,杨荣最近一直隐隐作痛的后腰似乎也不痛了。他想,一定得多活几年,看看国库充盈的景象。

朱祁镇眯眼想了想,笑道:“一定很有趣。”

闹得越凶的臣子,名下的商铺越多,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真想看看他们听到这条消息的表情。

张宁起身行礼道:“臣这就让人去查。”

“去吧。”朱祁镇点头。真巴不得快点查出来,快点加征他们的税。至于罚十倍的税后,他们不肯交怎么办?不存在的,和进诏狱相比,谁都愿意交银子了事。

…………

一张名单交到姜文举手里,他看完名单上的名字,面无表情道:“是,大人。”

并没有问为什么查这些人名下的什么产业。

张宁对姜文举这种只做事不多话的性格还是很喜欢的,道:“三天内交上来。”

“不用三天。大人稍待,下官这就去查名册。”

“什么?”张宁先是不解,接着恍然,以锦衣卫对百官的掌控程度,怎会不将他们的身家查得一清二楚?他道:“好。”

姜文举行礼离去,张宁悠闲喝茶。刚才在昭仁殿说得口干,这会儿连喝三盏茶才觉得好些。

他放下茶盏,姜文举也回来了,递上另一张纸,道:“大人,这是他们名下所有的商铺和良田。”至于他们库房的古玩珍宝,密探们就不能尽知了。

“很好。”有效率了。张宁满意极了。

姜文举面无表情躬身行礼,不置一词。

…………

自从向东家禀报后,许有财便不将混混、衙役放在眼里了,刚才几个混混像往常一样来索要银两,被他赶了出去。

只要东家肯出手,怕混混们做什么?

他在里间哼着从茶馆听来的小曲,想着要是周平再来,就将他打出去,又可惜周平一个月只收一次税,这个月没能打他,只能下个月。不知道他们下个月还敢不敢来?大概是不敢的,东家出手了,小小的员外郎不充军流放,也得下狱,哪里来得了?

他要能来,才算本事。

他又哼了两句小曲,就听外头伙计道:“周大人,你……你怎么又来了?”

周平!他先是浑身寒毛直竖,接着大喜,来得好啊,巴不得你再来呢,你敢来,老子就敢让东家收拾你。许有财抢出去,果然见门前站一人,身着补子,脸色平静,道:“奉上谕,陈记布庄加收十倍商税,如若不交,马上将孔宇下诏狱。”

孔宇正是他的东家,那位威严的中年男人。

许有财笑容凝固在脸上,只觉脑子有些不够用。

周平对保持迈步姿态却呆在原地的许有财道:“你要不要补交税银?”

“……”许有财两眼呆滞地看他。

“喂。”周平喊了一声,见许有财有如雕像,便对随从道:“问问他。”

随从应声而上,推了许有财一下,推得他一个激灵,道:“周大人刚才说什么?”

“周大人说,你交不交税,不交税锦衣卫马上去拿人,将孔宇孔大人下诏狱。”

将东家下诏狱?许有财喃喃道:“你们怎么知道布庄是孔大人的?”

东家为示不屑和铜臭为伍,从来不肯让他白天过去,有急事大事找他,只能偷偷摸摸到后门求见,周平是怎么知道陈记布庄的东家是他?

亲随道:“别废话,交不交税银?”

“我,小老儿不是早就交了吗?”许有平低声道,户部这是不让人活了啊,回头得跟东家说说。

亲随道:“没听周大人传陛下口谕吗?反对交税的诸位大人,名下所有商铺加收十倍的商税。呶,陈记布庄加收这么多。”

亲随说着拿出帐册翻到某一页,指着一个数字给他看。

十倍!两千多两!杀了他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银啊。许有财哭丧着脸道:“陈记布庄小本生意,哪有这么多银子?”

周平接口道:“你们东家府上有,你可以去找你们东家要,本官在这里等着。”

找东家要!东家一定会赶他出陈记布庄。许有财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晕死过去。

…………

“什么?加收十倍商税!”威严的中年男人,刑部侍郎孔宇脸色大变,顾不上训斥许有财就这么过来,道:“周平真这么说?”

许有财眼泪涕流,道:“他就在布庄候着,要是今天拿不到银子,会让锦衣卫来拿人。”

“胡说八道。他怎么指挥得动锦衣卫?再说,要拿你,用得着锦衣卫吗?”孔宇一百个不信。要拿许有财这样的商贾,两个衙役足够了,哪里用得着锦衣卫?

许有财道:“是拿东家你啊。”

“拿我?”孔宇更加不信,道:“平白无故的拿我做什么?你去,告诉他,没有银子,他要敲诈勒索,你就去应天府告他。”

许有财还想说什么,孔宇喝道:“还不快去!”

许有财脚一软,不敢再说,连滚带爬出门而去。

…………

周平没有收到税银,并不生气,带几个亲随衙役平静离去。

许有财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将他打发,脚一软,坐倒在地,只觉浑身像散了架。

然而,一个时辰后,孔府那个为他开门的小厮连滚带爬跑来道:“快,快准备银子,把老爷赎出来,老爷被锦衣卫带走了。”

锦衣卫带走了老爷!天塌了。许有财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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