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权臣 - xp1024.com
《明朝第一权臣》


楔子

明正统十四年初春,一队由数千人组成的瓦剌使团神气招摇地进入了京城,他们名为“朝贡”,实则是索要赏赐。

原来元朝灭亡以后,退守漠北的蒙古人内部发生混乱,分裂为“鞑靼”“瓦剌”“兀良哈”三部。

自永乐年间始,三部分别臣服于大明,且每年都要向明朝献马朝贡。

永乐以后,瓦剌部日益强大,于宣德年间控制了鞑靼,正统年间又征服兀良哈,统一了蒙古三部。

瓦剌统一蒙古后,不断骚扰大明边境,成为明朝北方的严重边患,同时对于“通贡”一事显得愈加积极……

“通贡”一节,兹事体大,明英宗朱祁镇年少无知,内阁摄于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振的权势,又不敢擅自决断,因此这朝觐的折子便由司礼监太监毛贵从大臣那里领了,然后急匆匆地被送往文书房。

同为司礼监太监的王长随此时正躬着身子在门口守着,他伺候王振的时间久一些,因此一看见毛贵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便一把拽住他道,“老祖宗正闹牙疼呢,不小心扰了,准吃几个大嘴巴!”

“这是瓦剌朝贡的折子,刚递上来……”毛贵跟着一塌腰,额头上蹭得便冒出些汗来,“这是怎么说的?老祖宗怎么这个档口……”

“小心你那张臭嘴!”王长随一指毛贵,那平时总爱眯缝着的小鳖眼瞬间瞪得老大,“老祖宗就在里间……”

“小崽子们又在议论什么?滚进来!”伴随着王振尖利而刺耳的嗓音,一个青釉盘盏“咣当”一声便碎裂在了地上,吓得毛贵和王长随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老祖宗恕罪……”毛贵迈着小碎步跟在王长随身后,一进大殿里间便“咚”得一声趴在了地上,那揣在怀里的折子一时也不敢拿出来了。

王长随见毛贵不说话,不由回过身来溜了他一眼,却见毛贵只是躲在侧面,将头埋得低低的,看样子像是等自己先开口。

“这个王八蛋……”王长随在心里暗骂了一声,刚要仰起脸说话,却见王振手捂腮帮子盯着自己道,“冰窖去了没?怎么办个事儿还磨磨蹭蹭的……哎呦……”

“回老祖宗,已经吩咐人去了,想着应该是快回来了……”王长随说着,便自腰间解下一个精致的小香囊,“太医院的高御医听说老祖宗牙疼,亲自用车前草、两面针、甘菊麻等物熬了制成一味药,想着来孝敬老祖宗……”

“算他有心……”王振嘶咧两下,朝王长随招了招手,王长随立刻弓着腰将香囊捧到了王振跟前儿,“老祖宗,咬住了含在牙根后面……”

王振此时牙痛得厉害,也懒得接王长随那茬,直接抓过香囊往手心里一倒,掂出几枚看起来方正的,便赶紧塞到了嘴里。

“嘶……”王振闭上眼睛,直觉牙龈一麻,紧接着便感到凉丝丝的,牙痛还真的缓解了不少,“嗯……那个高……高什么来着?传话下去,以后御药房就归他管了……”

“老祖宗……”毛贵见王振心情好了些,忙向王长随投去感激的一瞥,尔后从怀中掏出折子来,“老祖宗,瓦剌朝贡的使团到了,这是此次的人名册子和礼品单子……”

“拿过来……”王振瞥见那厚厚的一沓子,不由得皱了皱眉眉头,“内阁那边是怎么说的?”

“回老祖宗,内阁还没看,说是先送到老祖宗这来请示……”毛贵瞄着王振的神色,语气也变得更加小心,“皇上的意思也是……些许小事儿,让老祖宗看着批……”

“这……这是多少人?”王振浏览着朝贡的人名册子,手不自觉地有些发抖,“不止两千人吧?”

原来按照一开始的规定,瓦剌每年到明朝的贡使不得超过五十人,但由于王振私下接受了瓦剌贿赂,并与瓦剌贵族进行走私交易,因此对这条并不加以限制,致使瓦剌近年来的贡使竟然增至两千余人,要知道明朝都是会按照贡使人数进行赏赐回赠的。

“他们报的是三千……”毛贵瞅着王振面色不善,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但底下人数了,至多也就两千五,应该是把数儿给报虚了……”

“哎呦,我的牙……”王振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一下子把嘴里的药全给吐了个干净,“这帮蒙古鞑子,胆儿是越来越大了,竟敢跑到皇城根下玩这套!”

其实王振如此动怒,并不单单是因为瓦剌虚报贡使人数,归根究底是他去年和瓦剌人做生意,结果收到了一批劣马,自然卖不上价钱,赔了好大一笔银子。

偏偏王振还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毕竟往漠北走私军用物资的事捅到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本来他是想着和气生财,买个教训,和那些瓦剌贵族把话说开了,这事儿也就过去了,可看现在这境况……瓦剌人要是肯老老实实的那才见了鬼!

“老祖宗千万别动怒,省得气坏了身子……”毛贵和王长随见王振发了大脾气,全都吓得战战兢兢,“跟那帮没见识的穷鬼置气,犯不着……”

“告诉礼部……”王振眯着眼睛,将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显然是痛得紧了,“按人头数,一个子儿也不多给他们!”

“是……是……”毛贵此时只剩一个劲儿地点头,好在此时有人将冰块送过来了,于是王长随赶忙用棉布裹好,然后低下头双手捧着,“老祖宗……”

王振抓过用棉布裹好的冰块,尔后小心翼翼地敷在腮帮子上,坐回座位直喘粗气,大殿一时间变得静悄悄的,连门外风打旋儿的声音都清晰可闻,“进贡的马怎么计价?”

毛贵没料到王振会突然有此一问,因此不由得一愣,直到王长随暗中一拉他的衣角,方才回过神来道,“回老祖宗,十两银子一匹,进贡了一千匹,一共是一万两。”

“一万两!他们还真敢要啊!”王振似是想起了自己被瓦剌贵族坑骗的事情,因此将这句话说得咬牙切齿,“传命给礼部,告诉他们按二两银子一匹结账!”

二两银子?买一匹南方的劣马也得四五两银子啊!毛贵张了张嘴,却被王长随暗中使了个颜色,于是咽口唾沫道,“老祖宗明鉴。”

“嗯……心里头舒坦多了……”王振按住冰块在脸上揉了揉,竟然笑了一声,“这些个蒙古鞑子,就是欠治!”

“老祖宗说得没错!”其实王长随心里头觉得王振这个决定有些冲动草率,但他哪敢多嘴,因此也只好顺着王振的心意吹捧,“估摸着他们下次再进京,就知道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地做人了!”

“是啊,老祖宗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牙疼兴许也好不了……”毛贵本是想跟着拍个马屁,却不料自己口笨舌拙,话说出来自己的心都跟着一跳。

“拿笔来!”王振牙疼减轻了许多,心情便好了不少,因此也没跟毛贵计较,“说起来多几百个贡使倒也不算事儿,可是……”

王振本想说“谁让你偏赶上牙疼的时候”,但话一出来就显得小气了,于是便改口道,“可也不能堕了咱大明的面子不是?”

“老祖宗说的极是。”毛贵嘴不讨巧,就只能拿出一个恭敬的态度来,只见他转过身去,将折子往背上一撂,便把“批红”用的朱笔递到了王振手里。

王振满意地点了点头,尔后轻点朱笔,蘸饱了墨水,在折子上便写下了一行工整的小楷:削其马价,按数领赏。

王振入宫前本是个有“秀才”功名的教官,从小便习得一手好字,虽然入宫做了二十来年太监,但好歹这个功夫还没落下。

“刚劲有力,不下颜柳!”王长随不懂得赏字,可还是高高地竖起了大拇指,虽然他没什么文化,但拍马屁的基本功力还是具备的,要不然能伺候王振那么多年?

“多嘴!”王振拿笔杆敲了敲王长随的脑袋,脸上的笑容却是不掩饰的,这是一种亲近的举动,王长随心里自然高兴。

毛贵在一旁也看得羡慕,只不过王振并没有要拿笔杆再敲他脑袋一下的意思,只是把折子递过去叮嘱道,“遣人先去支会皇上一声,然后盖上印就让礼部照着办吧!”

“诶!”毛贵点了点头,接过折子便恭敬地倒着退了出去,只不过一出大殿看见正候在门口的左都御史王文,那腰杆便跟着挺了起来,“王大人,这是礼部的事,您一个左都御史跟着凑什么热闹?想要讨好老祖宗也不是那么个法子!”

“毛公公说的是,这不正好赶上了?”王文尴尬地笑了笑,同时伸出手要去接那折子,却见毛贵把眼皮抬得老高,“正好省得我跑了,老祖宗刚交待完,就由王大人代劳去讨印吧!”

“诶,是!”王文点着头将折子接了,同时顺势往毛贵袖里塞了几锭金子,这手功夫做得熟练,旁人要不仔细看,还真瞧不见。

毛贵没瞅成色,只拿手一掂,脸上便添了些笑容,“成了,王大人,快些去吧,老祖宗那自然是担待着,要不然左都御史的位置早让别人抢了去!”

“毛公公费心!”王文哈着腰将折子一收,可待转过身去,那脸上的表情便登时僵了:想自己堂堂左都御史,论其地位来都可以与六部尚书平起平坐,可对几个司礼监的太监却要……

“哼!”王文捏紧折子,将袖中的拳头攥得死死的,“昏君!奸宦!乱世道!看你还能狂多久!”

是年,瓦剌寇边,民颇受其扰。

附注一:史载,王振略通经书,乃一落第秀才,后自阉入宫,见幸于明宣宗,得宠于明英宗,在正统后期擅权乱政,乃是明朝第一代专权太监。

附注二:王振当权时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司礼监掌印太监另有其人。一般来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权势高于司礼监秉笔太监,可也并无定制。譬如明朝后期的魏忠贤权势滔天,却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但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也听命于他,王振此时情况亦同。(说白了,看皇帝的宠信程度)

附注三:关于王振的称呼,此处进行统一确定:明英宗及地位相似的内朝人呼其为“先生”,地位较低的内朝人呼其为“老祖宗”,谄媚的王公大臣等而下之,呼其为“翁父”,中立的大臣呼其为“王公公”(含尊敬之意),正直的大臣呼其为“王大珰”(指有权势的宦官,无感情色彩)。不用记,但也别嫌麻烦,谁让人家王振大太监身兼数职,权势滔天呢?(多种称呼只为戏剧效果,如有疏漏,还望见谅。)

第一章:被亲醒了

京城之地,权贵颇多,位于东城片坊的豪宅更是鳞次栉比。其中西北角有一院落,门口修得稀松平常,只摆了两个大石狮子,可里面却是亭台廊阁,别有洞天,端得一副好风景!

此时已入了盛夏,府中的杂役婢女正端着水盆清扫消暑,有个身手敏捷的汉子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尔后直接攀到了树上去捉那聒噪不已的蝉儿,似是怕扰了人清梦。

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衫女子在底下见了,不由得仰起脸来道,“魏小七儿,你别白费那许多力气,反正少爷也是听不见的。”

树上被唤作“魏七”的汉子虽然长得有点显老,但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此时听青衫女子那么一说,不由得转过脸来,现出一副愤愤表情,把手中刚捉到的知了揉成肉团往地上一扔道,“没良心的白菱,少爷先前待你可是极好的!”

白菱被魏七那么一呛,再加上死蝉正好砸到她的小白鞋面上,于是她不由得后退两步,尔后一抻青衫衣角,委屈巴巴地道,“死人魏小七儿,我不过是……少爷先前就喜欢听知了叫,你偏要上树多事,还拿话来填对我!”

白菱说着,便跺了跺脚,抽噎着向屋门走去,“这小半年来,哪天不是我给少爷擦身子换衣服?你们谁又管过?不体谅也就罢了,净胡乱编排我……我就是受欺负的命!”

魏七见白菱像是真的有些恼了,心中不由得暗悔自己的莽撞,其实他又怎会不清楚白菱对少爷是一片真心?

单说少爷昏迷的这小半年来,都是白菱帮着喂粥灌水,有时候衣服上沾了秽物,那也得白菱亲自为少爷擦拭身子,换洗衣物,并非别人干不来,只是没有一个婢女像她似的那么用心罢了。

“白菱,你别生气……”魏七边说边从树上跳了下来,结果一个踉跄差点崴了脚,白菱倒是心善,即使刚被魏七怼过,可还是不由得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道,“你……你自己小心点,我先去帮少爷擦身子……”

白菱说罢,便一个人推门进了屋子,入眼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大堂厅,里面有掺了不少料的艾草点在铜盆里,散发着疏疏气味,闻起来有种淡淡的香。

厅中央挂着一副漆着雁翎断层的宝雕弓,是用水牛角、鹿腿腱和好几种木材复合制成的,下面桌子抽屉里藏着不少玉扳指,少爷一直喜好弓马,自然爱收集这些物事儿,所以白菱坚持将它们擦得一尘不染。

转到里屋,摆的都是一些瓷器小件,尤其桌上的文房四宝惹人注目,徽墨、端砚、貂鼠毛制的楠木毛笔,每日一换的宣纸,像少爷这样文武双全的人才,自然都得用最好的,只可惜……可惜少爷就这样一直睡着,沉睡了小半年儿……

白菱轻叹一声,这时候目光才移到正躺在榻上的那个男子:弱冠之年,正是像他这样的有为英雄建功立业的时候,谁知天公不作美,竟然让少爷在半年前陷入了昏迷,以至于一睡不醒!

白菱走到男子身边,像往常一样解开了他胸前的玄色丝带:少爷模样生得俊秀,鼻挺眸清,唇红齿白,平日里喜穿素色的衣服,走到大街上哪家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爱多瞅两眼,可现在他只能闭着眼睛躺在这里,本来健壮的身子也跟着瘦削下来,这可造的是什么孽啊!

白菱拿着湿毛巾,在男子胸前轻轻抹了两下,其实每天擦拭倒也干净,只不过少爷素来好洁,她可不愿有一日耽搁。

擦好了上半身,白菱便将目光瞄到了男子下面,其实一开始还有些难为情,慌手慌脚得总得让魏七在旁边帮着,不过现在倒是习惯了,只是……

白菱俏脸一红,将手在大腿上摩挲两下,尔后自言自语般地把木梳在盆里沾了水道,“还是先替少爷收拾一下头发吧!”

男子的头发又黑又密,即使在病榻上躺了小半年也不见稀疏,加上白菱打理得也勤,因此倒是没有一点油光。

白菱小心翼翼地替男子梳着头,忽得发现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了……唉,每次都喝不进去多少水,这也不是个办法!

白菱转身将桌子上的水碗端来,拿着小木勺舀了点,便往男子唇边送去,只可惜光湿了个嘴唇,大半都撒了出来。

“看来还是得……”白菱站起身来,用手绢替男子擦干,尔后自己喝了口水,便俯下身来,贴着男子的双唇往他嘴里送。

其实白菱本是自小由府中买来的丫鬟,平日里哪敢跟少爷有这种亲密举动,只不过贴身照顾的时日久了,连他身上都被自己来来回回看了个光,倒也就不在乎这许多了。而且也只有采取这种方式,才能让少爷多进补一点水。

嘴对嘴喂了大半碗,白菱终于感觉少爷的唇瓣有些湿润了,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可看看碗中的水还剩了一小半,不能浪费啊……

于是白菱闭上眼睛,灌了一大口水,然后用小手扶住男子的双颊,又撅着嘴巴亲了上去……

忽然,白菱感觉有些异样,准确来说是自己的嘴唇好像被舔了一下,紧接着是舌头……

白菱诧异地睁开眼睛,结果发现少爷也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而且他的目光,不解之中还有一点兴奋……

“啊……见鬼啦!”白菱呆愣片刻,忽得惊声尖叫连连,尔后直接拄着男子的胸口便爬了起来喊道,“见鬼啦!少爷……少爷醒啦!”

男子被白菱喷了一脸吐沫星子,又呛了口水,不由得咳嗽起来……这……这是怎么回事?鬼在哪?

男子想要从床上爬起身来,却觉又酸又痛,好似这肉和骨头架子都不是自己的,扭过脸看看屋子里的摆饰,这……这确定不是做梦?

“见……见鬼啦!”一声凄厉的哀嚎从房中传了出去……

附注:可能有些读者会觉得第一章和楔子没什么关系,嗯……楔子是一个故事背景交待,并起到一个总领的作用,因为整个故事都是因为楔子而起。当你看完整个故事,再回过头去读楔子,也许就会明白其中深意了。(楔子开头点明是“初春”,本章前面有一词为“已入盛夏”,说明这中间是隔着几个月的,特此提醒。)

第二章:重生官二代

用了好长一段时间平复心绪,男子体内的灵魂终于接受了自己穿越到古代的事实,这也……太恶搞了吧?

自己本来就是未来世界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一个年轻人:普通的出身,普通的相貌,普通的能力,然后过着普通的生活,怎么……怎么穿越那么扯淡的事儿就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本来自己正在未来世界做春梦呢,梦见和心仪的女孩激情热吻,结果……诶,是啊,刚才和自己亲嘴儿的小女孩呢?

一想到方才和白菱接吻的场景……啊!男子忽得一阵头痛,无数的记忆跟着涌入脑中……

现在是明朝正统十四年中,皇帝是明英宗朱祁镇,只不过他宠信宦官王振,嗯……这其中有好多的故事,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够交代清楚的……

自己叫纪凌,是后军都督佥事纪广的独子,弓马娴熟,文武双全,乃是新一代的“天之骄子”,只可惜半年前外出打猎的时候,不慎坠于马下,摔成了“植物人”,从那开始就昏迷不醒了。

然后自己就穿越到了……这个病秧子身上?难怪感觉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原来在床上躺了小半年啊……

等等!后军都督佥事?前世的自己对这个没有概念,但现在的自己可再清楚不过了,这是个大官,而且是很大的官啊!

原来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在还未称帝前,便设置了大都督府,节制中外诸军事,后考虑到其职权太大,便在洪武年间将其一分为五,即五军都督府: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右军都督府,前军都督府,后军都督府。

各都督府设左右都督(正一品)、都督同知(从一品)、都督佥事(正二品)等等官职。

原来自己的老爹是朝廷正二品大员!自己是妥妥的官二代啊!

而且现在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仍然非常大,总督军务,掌握兵戎、总兵之权,例如领军作战、特派任务、管理屯田、掌管军籍、推选将领等等职责,很明显地凌驾于兵部之上。

当然,那么有权势的官职,普通人肯定不用想,事实上五军都督府大多由公、侯、伯等爵位的开国将领及其后代掌握管理。

纪凌的便宜老爹纪广并非开国勋将的后代,他之所以能够担任后军都督佥事这个官职,是因为……他很早就交好献媚于大太监王振……

尽管纪凌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但自己的老爹纪广确实很早就和大奸宦王振“有一腿”,唉,这只能说明自己老爹是个识得实务的人吧!

反正自己是官二代!而且还是大官二代!一想到这点,纪凌就兴奋得想要拍床板,只不过碍于身子还不太方便动弹……

没关系!自己本来的身体素质还是很好的,只要稍加锻炼,肯定没问题啊!毕竟自己弓马娴熟,文武双全,哈哈哈……

前世自己普普通通,生活也是波澜不惊,这一世既然老天给了自己那么好的出身,那自己该怎样造作呢?

纪凌正美美地想着,忽然外面的门被人一推,魏七就轻手轻脚、探着脑袋走了进来,“少……少爷?”

“魏七,你这是做贼呢?”看着眼前这个五大三粗、呆头呆脑的年轻男子,纪凌顿觉一种扑面而来的亲近感。

原来这个魏七也是自小由府中买来与纪凌作伴的,虽然他看上去显得比纪凌老成一些,但实际上比纪凌要小两岁。

纪凌的父亲纪广本是武将出身,纪凌自然也从小练功耍枪,魏七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提高自己,同时也……挨了不少揍,毕竟他的身手比纪凌要差上不少,所以免不了做“人肉沙包”的结局。

不过魏七与纪凌虽然地位差别较大,但私下里感情还算不错,毕竟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加上魏七性子也老实,纪凌还是很喜欢这个“贴身家丁”的。

“少爷,你可算醒了!”魏七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他这并非是向纪凌行礼,而是向老天爷还愿,“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啊!老爷没白请那些法师啊!我和白菱没白往庙里跑啊!”

“行啦行啦,我都醒啦,不用这样啦!”纪凌瞅着方脸阔耳的魏七张着老大的嘴哭嚎,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唉,看这面相就知道是个老实人!

“有……有吃的没?”纪凌这小半年来躺在床上,一直靠喝水吃粥吊着命,自然是营养不足,浑身乏力,这都缓了半天了,也就刚能勉强动动手,真是恼人啊!

“有!少爷,有吃的!”还没等魏七答话,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便自他身后响起,原来是白菱跑进来了。她方才见纪凌突然醒来,不免心中惊吓,此时让魏七一试探,白菱才知道真的是老天爷显灵,因此又免不得喜极而泣了。

刚才白菱逃得像是一阵风,直到此时纪凌才真正瞧清了她的面容: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翘的小鼻子十分耐看,还有那丰盈红润的嘴巴……嗯……

白菱瞥见纪凌如此仔细地打量自己,再瞧他最终将目光落到了自己嘴巴上……哦……她羞得俏脸一红,连忙用整齐的贝齿咬住了下唇,然后低下头不敢看纪凌了……

“咳咳……”纪凌也并非流氓,他瞧着白菱面色羞赧,自然跟着不好意思,一想起自己刚才跟这样一个小美人儿……咳咳……嗓子紧紧的,还有点口干舌燥,“那个……有水吗?”

啊?还要喝水?白菱抬起头来,瞅着纪凌并没有调戏的意思,也是,躺在床上小半年儿,渴了也正常,于是连忙转身倒了碗茶,然后下意识地自己喝了一口……

魏七在旁边瞅着白菱没有给纪凌递水,反倒是自己先喝了一口,不由得一愣,而白菱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赶忙把含在嘴里的茶水给咽了,“我……我试过了,水温正好,不烫……”

纪凌瞅着白菱这副模样,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尔后朝她招招手道,“好了,菱儿,快给我吧,都渴死了……”

“哦……”白菱点了点头,忙上前将碗递到了纪凌嘴边,尔后端着让他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少爷,还喝吗?”

“不喝了……”纪凌摇了摇头,尔后抬起手来擦了擦嘴道,“谢谢你了,菱儿……”

“少爷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白菱嘴上虽是这样说着,但唇边的笑意是掩不住的,能得少爷一句感谢,自己这小半年儿来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此时白菱就站在纪凌面前,而且忍不住轻抿嘴唇、笑意吟吟地瞅了他一眼又一眼,这样一来她双颊上那两个不太明显的酒窝就更增俏媚了。

纪凌能够感受得到,自己醒来后,这个小丫头是真的开心,啊!这周身洋溢的青春气息啊!虽然她的脸蛋稍微显圆,但胜在皮肤白皙光滑,甚至连那若隐若现的婴儿肥都将她衬得甚是可爱,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陪在身边可真好!

“少爷是现在要吃东西吗?”白菱此时想起方才与纪凌亲嘴时四目相对的情景,心中不觉有些小鹿乱撞,便打算找个借口逃出去冷静一会儿。

“嗯,成,吩咐厨房做几个小菜,再熬点粥,尽量清淡一些,太油腻的我也吃不下……”纪凌说着,便尽可能地活动了一下四肢,并扭了扭身子……唉,还是太虚弱无力啊!

“好,是得多给少爷补补!”白菱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出去,临了还不忘提醒魏七一句,“魏小七儿,眼神活着点儿,把少爷伺候好!”

附注:明英宗朱祁镇刚刚登基的那一年(宣德十年,此时仍用他老爹明宣宗的年号,次年改元为正统)秋天,命王振偕文武大臣在将台阅武,纪广第一(这确实是真本事),王振随矫旨以隆庆右卫指挥佥事纪广为都督佥事。纪广此前投王振门下,此事为宦官专政之始。

第三章:便宜老爹

纪凌的身体还是太虚弱,下地时脚吃不上力,走路得让魏七扶着,一会儿的功夫就头晕眼花,这他娘的就是个废人啊!

营养不足,血液循环不畅,其实这些问题解决起来很简单,说到底就是个时间的功夫。

所以纪凌在吃了些东西恢复体力的同时,便尽可能地活动一下身子,让全身的血液继续有效地循环起来。

要说白菱也是真成,知道自己醒了想吃东西,便让厨房炒了十几个菜,甚至还有猪蹄酱肘子,油腻发光,让纪凌看着就反胃。

最后纪凌挑了些小菜就着馒头吃了,又喝了一碗搁了不少蔗糖的大米粥,话说自己现在还挺需要补充糖分什么的。

更为搞笑的是纪凌吃饭还是让白菱喂的,因为她坚持认为吃饭对于纪凌来说是一项体力活,好吧,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废人……

不过纪凌的身子骨还是挺给力的,在吃过饭歇息了一阵后,他便感觉有力气多了,头晕的症状也缓解了不少,于是他便自己在屋子里遛了起来。

这间房本就是纪凌的卧室,因此里面摆了不少古玩玉器,许多看起来都价值不菲,尤其墙上挂的那副宝雕弓,外面拿白虎皮包裹着,而且竟然没有一丝杂毛,弓弦上好像还每日都抹着松油,可真是难得!

纪凌瞧着觉得既好奇又熟悉,于是下意识地将宝雕弓取了下来,入手便觉一股凉意,看起来既古朴又通透,果非凡品啊!

于是纪凌熟稔地自抽屉里取出一枚玉扳指戴了,尔后很自然地举起重弓,拉满弦线……我的妈!拉不开!尴尬!

白菱在一旁瞅着纪凌咬牙切齿却又身形不稳的模样,连忙上前扶住他道,“少爷,你现在身子还虚,歇息两天再说吧!”

“好吧!”纪凌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顺手将宝雕弓扔到了白菱怀里,白菱双手捧住了,却也觉得有些重,踮踮脚想要把它挂到墙上,个子却又不够高。

纪凌见白菱吃力的样子,不由得扑哧一笑,尔后从她手中取过宝雕弓,很轻松地挂到了墙上,“这下可不能再嘲笑我了吧?”

白菱被纪凌那么一打趣,不由得羞红了面庞,尔后低下头绞着手指道,“我自然是比不得少爷的,少爷……少爷可是比武状元还要厉害的人物……”

比武状元还要厉害?那说明自己不是武状元……唉!不过看起来这个小妮子还挺崇拜自己的,瞧自己的眼神都有点……火辣……

纪凌笑嘻嘻地看着白菱,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房门被人一推,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便闯了进来,“儿啊,你终于醒过来啦!”

哦!原来这就是自己的便宜老爹纪广,并非想象中油腻的大腹便便,反倒看起来很壮实,下颌的胡须有些发白,但给黝黑而轮廓清晰的面庞平添了几分英武的味道。

“儿啊,爹都快担心死了!”纪广上前一把抱住纪凌,在他耳边哭得是荡气回肠,“爹每天都盼着……盼着……啊……”

“我这都醒了,您老就别……”纪凌的脖子被纪广紧紧环住,想挣都挣不开,不愧是武将,力气还真不小,“我……我快喘不上来气啦!”

“哦哦……”纪广听纪凌那么一说,连忙放开了他,尔后用粗糙的大手摩挲着纪凌的脸道,“儿啊,你要是再醒不过来,爹也不想活了!”

纪凌虽然被纪广如此亲昵的举动搞得有些别扭,但他看得出来纪广倒是情真意切,此时他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嘴角却满是欣慰的笑意……

唉,确实有些老啦,鬓间的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添了不少,想必这小半年来,纪广为自己操了不少心吧!

纪凌的记忆告诉他纪广确实很疼爱自己,自己是他的独子,素与他相敬如宾的母亲又在几年前去世了,因此他更是把感情都倾注到了自己身上。

纪凌很小的时候,纪广就逼他练功,陪他读书,一意将他培养成了一个文武全才,而且为了自己的功名他也是上下打点跑路,好在纪凌争气,倒是没让他失望,可谁知半年前竟发生了那种事情……

白菱在一旁瞅着纪广和纪凌父子情深,也不由得感动垂泪,抽抽搭搭地道,“少爷,你可要好好孝敬老爷,老爷这小半年来可是……唉,前阵子老爷听说潭拓寺的佛爷显灵,便亲自背着你转了整个寺庙,拜了寺里所有的佛像……”

“不用说啦,不用说啦!”纪广笑着搓了搓手,“这不是佛爷显灵了?回头我还得去寺里还个愿,省得佛爷再怪罪到凌儿身上……”

纪凌听白菱这样说着,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想自己已经是二十来岁的大小伙子,长得也壮实,可纪广已经年近半百,虽说是武将,但腰身腿骨终究比不过年轻人,他就这样背着自己转了整个潭拓寺,拜了所有的佛像……

潭拓寺很大,佛像也多,而且还是皇家修持,一般人根本进不去……纪凌几乎能想象到身为朝廷二品大员的纪广气喘吁吁地背着昏迷不醒的自己,一个个佛像的跪拜,一位位僧侣的撒钱,估计一天下来他得累个半死……

纪凌前世父母一直在外地打工,他感受到的亲情不多,此时再看到纪广那慈爱的目光和日渐苍老的面容,多种情绪齐齐爆发,不由发自肺腑地颤声道,“爹,辛苦你了……”

“诶,不辛苦,不辛苦……”纪广抽了抽鼻子,又抬手抹了抹眼泪,“只要咱家凌儿能醒过来,爹天天背着你去潭拓寺绕一圈都乐意!”

“爹!”纪凌激动地抱住纪广,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去他娘的,谄媚奸宦怎么了?反正他对我好,他就是自己的爹!

“诶,凌儿懂事了!”纪广抚着纪凌的后背,一时间泣不成声……

附注:明朝正统年间潭拓寺到底是不是叫潭拓寺,我也不太清楚,就先这样用着吧!

第四章:老天爷的恩赐

“哎呦……”纪广正和纪凌相拥痛哭,忽得抚着腰蹙起眉来,白菱见状,连忙上前用手轻轻去捶,尔后向纪凌解释道,“老爷前阵子背少爷去潭拓寺,回来后在家里躺了好几天,起来便落下个腰痛的毛病……”

唉!都是因为自己啊!纪凌在心中一阵自责,然后跟着白菱为纪广揉起了腰,“爹,你既然有腰痛的毛病,平日里就尽量不要抬重物,另外也不可久坐,没事儿多走几步,应该会有所缓解。”

“诶,凌儿懂事啦!”纪广笑着点了点头,同时站起身来,自己扭了扭腰道,“按说你醒来本是一件大喜事,只不过爹贪心不足,又觉得有些遗憾了……”

“哪里遗憾?”纪凌有些不解地看着纪广问道,同时自己也站起身来,跟着活动了两下身子。

“皇上本来是要今年秋末在将台阅武的,结果不知出了什么事,竟然把日子给提前了……”纪广边说边叹了口气,“爹去年跑上跑下,好不容易给你找了个名额,想着让你在那里露上一手,谋个险要官职……”

“可现在只剩下二十来天,依着你这个身子,怕是再怎么准备也来不及了……”纪广边说边笑着摇了摇头,“不过你能醒过来比什么都强,只要爹还在后军都督府,为你谋个显要官职自然是不难的……”

这话说得霸气!不愧是朝廷二品大员!话说朝廷对于武官的任职资格要求还是比较宽松的,或者说相对于文职,它仍旧保留了世袭恩荫等规则,毕竟文武不同嘛!

“多谢爹!”纪凌这句感谢说得倒是很真实,原来在古代做一个官二代简直不要太爽!谁说古代不好来着?古代好得很!给我来瓶可乐释放一下!诶,不对,古代还没有神仙快乐水……完了,不快乐了……

“傻小子,跟爹还说什么谢字!”纪广明显感觉到纪凌这次醒来后变得有礼貌多了,真是上天馈赠啊!

谁知就在这时,魏七忽得在门外敲道,“老爷,宣府那边又有军情,宫里来话儿传你赶紧过去呢!”

“嘿,怎么这个时候又有事?真是扫兴!”纪广看向门外,皱了皱眉头,“你先去备车马,然后等一会儿!”

“爹,您还是赶紧去吧!别耽误了事儿!”纪凌现在可不想让自己的老爹犯错误,毕竟还得抱紧这条大粗腿啊!

“嗯,好吧!”纪广点点头,估摸着信儿传得那么急肯定不是小事儿,于是便冲白菱叮嘱道,“好好伺候少爷,我去去便回!”

“知道了,老爷。”白菱和纪凌一起将纪广送出门去,一时间屋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少爷,您还吃东西吗?”白菱估计是把纪凌当猪养了,还以为吃多少东西就能补充多少体力啦?

“不用了,现在还有点撑得慌!”纪凌摆了摆手,忽感到一阵便意,于是冲白菱问道,“厕所在哪?”

“什……什么?”

“我……我要解手!”纪凌捂着肚子,忽得想到自己这小半年儿来到底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的呢?该不会都是白菱……我的妈啊!羞死个人啦!那自己岂不是都被她看光啦?

白菱瞅着纪凌的表情,估计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于是不由得羞红了脸嗤嗤道,“少爷,你……你要是不方便,我扶你过去也成……”

“不用了!”纪凌坚定地一摇手,妈呀,自己身上得脏成啥样啊?于是他赶忙对白菱说道,“快准备浴桶!我要洗澡!”

其实不消纪凌吩咐,白菱早已让人烧好热水,并准备了皂角猪苓等物,于是在纪凌“方便”了一通后,便赶忙来到了浴室,然后将自己剥了个精光。

只不过脱下衣服后,纪凌却没急着洗澡,而是细细打量起了自己的“英姿”:自己的个子还挺高的,放到现代大约是一米八左右的样子,可算是弥补了自己前世难以达到一米七五的遗憾。

身上倒是挺白的,只不过没有多少肉,好多地方都是皮包骨头,甚至有些下赘,不过换谁在床上躺小半年估计也是这个样子。

得抓紧锻炼啊!自己的基本身体素质倒是不错,估摸着恢复一段时间,就能重新长成“肌肉男”了,纪凌边想边骚包地举起胳膊摆了个姿势。

至于自己的脸嘛……那当然是相当满意啦!除了因为近段时间营养不良而造成的双颊瘦削和眼窝凹陷外,完全就是俊俏美男啊!要搁现代估计都能参加选秀了。

看来自己不仅重生成了一个官二代,还重生了一个高富帅,真是爽歪歪啊,老天爷干嘛要对人家这么好呢?真是不好意思,嘻嘻嘻……

纪凌正对着铜镜美滋滋的,忽然感觉到一阵凉飕飕的冷风,回头一看,原来是有人把门推开一道缝隙。

“谁?”纪凌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关键部位,尔后慌忙躲到浴桶后面道,“干什么的?”

“少爷,是我……”门外白菱娇俏的声音响了起来,“我想问问少爷,需不需要添点热水?”

“不用了……”纪凌心情稍缓,好在只是觊觎自己的“美色”,“如果有什么需要,我会叫你的。”

“是,少爷……”白菱的声音有些发颤,这小半年来她面对昏睡的纪凌,倒是可以“为所欲为”,不过现在纪凌醒了,自己也要注意男女之别了,唉!怎么想想还有点小失落呢……

纪凌瞅着白菱把门关好了,这才利索地跳进了浴桶,唔……水温正好,而且自己身上不怎么脏,看来白菱为自己擦洗得很勤啊!

念及此节,纪凌心头不由得一股暖流划过,这个小妮子……算了,那就抓紧时间清洗一下重要部位吧,估计这里会被遗漏……嗯?我的妈!好像也挺干净,尴尬了……

“少爷……”屋门再次被推开了,纪凌回头一看,便见白菱站在门口,满面羞色,期期艾艾地道,“你……你身子不方便,要不……我帮你洗吧!”

附注:之所以把主角设置成一个帅哥,一是满足读者朋友们的主角代入感,二是因为明英宗朱祁镇是个“颜控”,他特别欣赏长得好看的人,这一点我不得不注意。(嗯,昏君都是庸俗肤浅的。)

第五章:你长得很好看

纪凌看着站在门口扭扭捏捏的白菱,这么漂亮的小女孩……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美好的生活状态吗?

白菱见纪凌只是看着自己,却不予以回应,她本就心中羞惭,于是便撅起小嘴一转身道,“你要是不愿意便算了……”

“诶,你等等!”纪凌最不善于拒绝别人的好意,于是将胳膊往浴桶上一搭,有些臊眉耷眼地道,“要不……你过来帮帮我吧,这里洗起来……还真不太方便……”

“好吧……”白菱故意拉长尾音,显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少爷既然吩咐了,那我就帮你洗吧……”

嘿!咋还成了我强迫你了?不过纪凌嘴上倒没有说出来,因为白菱那副扮作无辜乖巧的模样……实在是太可爱啦!

古代没有藻花、香皂什么的,纪凌还有些不太习惯,只不过凭着记忆,他对古代的那些玩意儿也能用得得心应手,但白菱在自己身边,就只好由她代劳啦!

此时白菱那白嫩柔腻的小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抚着……嗯……纪凌不小心有点反应了……

但纪凌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得闭上眼睛,强自忍耐道,“菱儿,你……你大点劲儿……”

“嗯……”白菱点了点头,声音却颤得厉害,其实她也想大点劲,可奈何手上就是使不出力气来。

先前纪凌昏迷的时候,白菱为他擦拭身子,根本不用担心他会有什么反应,总之就当成一尊佛像来擦就好了,事实上白菱一直是那么想的……

可现在不成了,纪凌会动,会说话,会朝自己呼热气,会拿眼瞅着自己……哎呀,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这样下去怎么给他洗嘛!

当然,纪凌也被白菱搞得很不舒服,她小手在自己身上滑来滑去,这哪是帮自己洗澡啊!分明就是赤裸裸的挑逗啊!这样下去自己怎么受得了?于是纪凌便打算让她替自己随便搓一搓得了。

“你就帮我搓搓后背……”纪凌抓着白菱的手,却觉她下意识地一缩,再抬眼看时,便见她后退了两步,低着头一直在那里发抖。

此时屋里很热,氤氲的雾气让人看得不太真切,但纪凌还是能够清楚地观察到白菱脸上那涨红的血色和额头、鼻尖上细密的汗珠,看来这个小妮子并非不在乎……

“少…少爷,对不起……”白菱吸了吸鼻子,虽然自己只是个伺候丫头,可从小到大都没和其他男子有过亲密接触,此时让她面对散发着男人气息的异性躯体,她又如何能不紧张?

“我接着帮你洗……”白菱低着头再次走到浴桶前,却被纪凌一把拦住道,“算了,我自己来吧!”

纪凌说着,便自白菱手中取过澡豆,然后仔细地清洁起来,“菱儿,你今年多大啦?”

“我……我十五了……”白菱不知道纪凌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便捻着衣角老老实实地答道。

哦,十五岁……那还是祖国的花朵哇!纪凌赶紧收起脑中的邪恶念头,“菱儿,你先出去吧!”

“少爷……”白菱听纪凌那么一说,还以为他是想赶自己走呢,吓得她连忙抹鼻子哭了起来,“少爷,我错了,你别赶我走,我现在就给你洗澡……”

“啊?”谁说要赶你走啦?”纪凌见白菱哭得委屈,那朝上翘着的小辫儿都跟着一颤一颤的,不由得一阵心疼,连忙拉着她的手道,“别哭啦,我哪里舍得赶你走啊!我昏迷的时候,是不是你一直在照顾我?”

“嗯!”白菱撇着小嘴,带着些明显的泣音,“她们都嫌麻烦不愿管……每天都是我帮少爷擦身子换衣服……”

白菱这种年纪,自然不可能要求她做好事不留名,毕竟**同志还要写日记呢!更何况白菱的付出真的很多,受的委屈也不少,毕竟伺候一个昏睡不醒的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对啊,既然如此我怎么可能舍得赶你走?我恨不得一直把你留在身边……”纪凌边说边用手将白菱脸蛋上的泪珠抹干了,“好啦,我是嫌你给我洗澡的时候笨手笨脚的,你要是不愿出去,就在旁边给我递东西,好不好?”

“嗯……”白菱听到纪凌这样说,不由得又哭又笑,看起来还有些滑稽,“其实我帮少爷洗澡也成……”

“不用啦!”纪凌摆了摆手,“其实我身上也不脏,你之前帮我擦得倒是挺干净,真是辛苦你啦!”

白菱听纪凌这样说,再想起自己帮光着身子的纪凌擦拭身体的情景……哎呦喂,真是面红耳赤的,于是白菱也没咋说话,只是弱弱地摇了摇头,以表示自己不辛苦。

“不光是这个,你还帮我喂水喂饭的……”纪凌前世伺候过瘫痪的爷爷几天,尽管没有昏迷,那都累个半死,更何况面对一个植物人?于是纪凌越说越感慨,“而且我刚醒的时候,你正跟我亲嘴儿……”

“哎呀,少爷别说了……”白菱拿双手捂住了脸,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彻底不好意思了……

没有了白菱的“帮助”,纪凌洗起澡来倒是快了许多,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出了浴桶,自己拿毛巾擦好了,而白菱则全程都背着身子,一眼也不敢瞧,嗯……就是什么忙也没帮上,只是在最后帮纪凌递了个衣服。

“好了,走吧!”梳洗过后、穿好衣服的纪凌显得更加耐看,让白菱都不由得目光一滞:自家少爷……也太帅了吧!

“怎么?有什么异样吗?”纪凌见白菱瞪大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得凑到了她眼前,“不认识我了?”

“没……没有!”白菱赶紧摇了摇头,尔后羞羞答答得道,“我是觉得……少爷长得很好看……”

“你也长得很好看!”纪凌看着白菱那忽闪忽闪的长睫毛,不由得脱口赞叹道,尔后忍不住俯身在她白嫩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啊……少爷……”小妮子又不好意思了……

第六章:万恶的旧社会

纪凌可不敢再对白菱有进一步的举动了,毕竟人家是十五岁的祖国花朵啊!虽然在古代十五岁已经算是很大了吧……

牵着白菱的小手,纪凌高高兴兴地回了房间,此时天色已晚,纪凌抑制住化身为月夜狼人的冲动,冲白菱笑着说道,“菱儿,时间不早了,你也回房早点歇息吧!”

“嗯,好!”正在收拾东西的白菱点头应着,尔后冲纪凌回身一笑道,“少爷现在身子好了,我自然就不和少爷一起睡了。”

“啊?”纪凌身上一个激灵,惊得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这段时间一直和我一起睡?”

“是啊!”白菱很自然地点了点头,“我怕你晚上会有事情,所以便一直在这盯着,而且……万一你哪天晚上醒过来了,身边没人可不成!”

我的个妈呀!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竟然有那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陪着自己,“那个……你睡哪啊?”

“我睡地上啊!”白菱抬手指着屋内一角,“这不铺盖还在那呢吗?一会儿我得喊魏小七儿帮我搬走!”

“啊?你睡地上?”纪凌看了看那薄薄的铺盖卷儿,又看了看冰冷光滑的地面……这要是夏天还好,冬天冷的时候得怎么熬过来啊?

念及此节,纪凌不由得一阵心酸,就为了伺候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就要遭那么大的罪,这万恶的旧社会,可真是叫人……叫人没法说……

“你不要搬了!”纪凌皱皱眉头说道,“也不用叫魏七过来!不对,你叫他过来把这床铺盖卷儿给扔了!”

“啊?那我用什么啊?”白菱有些不解地看着纪凌,“而且你现在醒过来了,我睡这……也不方便啊……”

“我没想让你睡这……”纪凌皱着眉头解释道,“但我也不想让你回丫鬟房睡,旁边不是有间厢房吗?你就睡那里好了,一会儿我让人给你收拾出来!”

“可是那个房间……”白菱还想解释,但面对纪凌坚定的目光,她只好改口道,“最好还是先跟老爷说一声……”

“不用了,我在府中连这个决定都做不了吗?”纪凌拿出一副少爷派头,却见纪广忽得推门进来,笑呵呵地道,“我儿想做什么决定?说给为父听听……”

“爹!”纪凌见纪广来了,心中也有些高兴,于是上前两步道,“爹,我不想让菱儿回丫鬟屋住了,旁边那间厢房就腾出来给她吧,这样平常也方便照顾我……”

“成,只要你愿意就这么办!”纪广点点头,其实这种事当然不需要他来操心,“白菱这段时间是挺辛苦,本来我想着搭个床铺进来给她,不过孩子懂事,说是嫌麻烦,因此便作罢了。”

其实以纪广的身份和观念,根本不会去考虑一个婢女的生活条件,他之所以解释那么一句,不过是照顾纪凌的情绪罢了。

“那孩儿替白菱谢过爹了!”纪凌冲纪广感激地点点头,却见纪广仰头哈哈笑道,“这孩子……怎么现在和爹这么客气?成了,白菱,你就先去收拾收拾屋子准备住进去吧,我有几句话要和少爷说。”

“是!”白菱得了纪广应允,心中自然也是高兴不已,因此赶忙向他福了一礼,“老爷,少爷,婢子告退。”

在纪广面前,白菱的礼数还是很周全的,而纪广瞅着白菱关门出去了,方拉过一张凳几儿坐到纪凌对面道,“儿啊,为父今天替你办成了一件大事儿!再有不到一个月,皇上不是要在将台阅兵吗?结果这次又是王振主持!哈哈哈……这些日子你抓紧练一下,不过无须勉强,只要能正常地骑马射箭就成,到时候剩下的自有为父替你打点!”

其实纪广这样决定,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自己儿子能力的信任,因为若论起弓马功夫,他相信纪凌在同龄人中绝对是佼佼者,只不过运气不好,赶上了那么个坏时候。

但只要儿子得到了升迁,那便有他施展的机会,有时候过程不光彩没有关系,只要结果是好的就成了。

想当年自己阅兵是也是骑射第一,如果不是事先贿赂了王振,哪里能谋到后军都督佥事的职位?但自己坐上了这个职位,便有机会施展抱负,展现自己的才华,事实上自己也没有让人失望!

“爹,你放心,儿这些天一定好好练,到时候咱就算凭自己的本事,也能让人赏识!”纪凌之所以敢夸下如此海口,不过是这具躯体给他的自信罢了,因为记忆告诉他,纪凌真的是弓马娴熟,文武双全……

“傻孩子,就算你真得了骑射第一,爹要是不打点王振,你也升迁不了啊!”纪广笑着摇了摇头,“只要你升迁后能够无损于百姓,无愧于良心,就算对得起爹,也不辜负爹的这一片心血了!”

诶?自己的老爹纪广跟奸宦王振不是“一丘之貉”吗?怎么现在听起来……纪广似乎对王振颇有微词,而且还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好官啊!

“你现在已经大了,许多事情也该清楚……”纪广轻轻拍了拍纪凌的肩膀,登时便拿出一副长者派头,“你别看现在满朝文武都巴结王振,其实私底下恨着呢!但能怎么办?你不巴结他,就升迁不了。单说爹吧,当年要不是靠贿赂他谋了个后军都督佥事的职位,每天也就只能溜溜马,或者在城门外头巡视一番,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又能有什么用呢?”

“你就说现在的驸马都尉井源吧,正统元年将台阅兵的时候,他跟爹一样,也得了个骑射第一,结果呢?皇上当众赐了他一杯酒,就再没有别的赏赐……”纪广边说边叹了口气,似乎也在为井源鸣不平,“后来若不是他娶了嘉兴大长公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上现在这个位子!”

第七章: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也!

纪凌被纪广那么一点拨,心里登时也明白了七八分:其实并非自己的老爹纪广奸猾,而是世道逼得他不得不如此罢了!

“当时爹贿赂王振,谋了那么个职位,好多人都在背后骂爹,还为井源打抱不平,但后来呢?他们一个个都成了王振门下走狗,谁也不好意思再说谁了!”纪广冷笑一声,忽得又叹了口气,“其实谁都不容易啊,爹也理解他们。有些个王八蛋谄媚王振,求的只是升官发财,在任上就没干好事,这些人你一定要引以为戒,爹心里也瞧不上他们!”

“不过还有很多人,虽然他们表面对王振恭敬,但为的不过是有一个施展抱负的机会,如果没有他们的干练能力,老百姓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啊!”

“他们都很伟大,爹,您也很伟大!”纪凌发自肺腑地赞叹道,“不过要贿赂王振,得不少钱吧?”

“那可不是?”纪广苦笑一声,“王振这个没卵子的老东西,一喜欢听人吹捧、让人尊敬,哪个大臣要是叫他一声“翁父”,他便觉得这是可以倚用的人,说起来也都怪王佑那个王八蛋!”

原来王振得势后,便有一些大臣巴结谄媚于他,其中有个叫王佑的工部郎中最是恶心,为了讨好王振,竟然把在古代作为男子标识的胡子给割了。

于是王振就问他为什么没有胡子,结果王佑很无耻地答道,“老爷你没有胡子,儿子我怎么敢有?”

王振听后大喜,立刻将王佑提拔成了工部侍郎,从此以后王佑就改呼王振“翁父”了,一些大臣见状,也咬咬牙跟着喊了起来,一时间王振就成了好多大臣的“爹”……

而且王佑没什么本事,在工部只会贪污腐败,好多人私底下都骂他,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有王振那么一个“太监爹”呢?其实纪凌很想问一句,自己的爹纪广到底称呼王振什么……

“当然,要说王振最喜欢的还是钱,而且胃口是越来越大,现在给王振送礼几乎都成了一项定制了。当年我巴结他的时候,只送了一千两银子,就把那老东西乐够呛,结果现在呢,一万两银子送过去,他兴许也就抬抬眼皮,若不是拼着这张老脸,现在一万两银子哪办得成事儿啊!”

纪广这话说得也不夸张,比如著名的直臣于谦,正统十一年进京的时候坚持不给王振送礼,结果被胡乱安了个罪名,差点判了死刑,幸亏他在地方的官声很好,最终在晋、豫两省官民联合进京伏阙请愿的压力下,这才免了死罪。

于谦自那以后对王振更加愤恨,但也不敢在明面上硬杠了,由此可见王振气焰嚣张到了什么程度!

“王振做了那么多坏事,皇上怎么……”纪凌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纪广拿眼一瞪,瞬间便了然于心:如果不是明英宗朱祁镇宠信王振,他一个太监也不敢如此张狂!

“行了,这些话,也就爹和你在私室里说说,到了外面可得注意你那张嘴,和下人发牢骚也不成!”纪广一字一顿地叮嘱道,“现在锦衣卫也都是王振的人,一个不小心可就出了岔子!”

“孩儿记得了!”纪凌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为了我的前程,实在是让爹破费了……”

“傻小子这是跟爹说啥呢!”纪广笑着抚了抚纪凌的脑袋,“爹在外面挣得这些身家,不都是为了你小子?”

“嗯,儿子就是觉得……爹太辛苦了!”纪凌现在是越来越喜欢自己这个便宜老爹,对他的情感认同也越来越多了。

“只要你以后出息了,爹做什么都觉得值得!”纪广手上有不少厚厚的老茧,划在纪凌脸上其实挺不舒服的,但纪凌却一点也不嫌弃,因为他看得出自己这个便宜老爹是真的疼爱自己,“行了,你现在身子不好,早点休息吧,这几天宣府有军情,爹可能要过去一趟……”

“爹,您要出远门?”纪凌站起身来,跟着纪广走到门口,“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少则十来天,多则……多则……”纪广微微一笑,自己也说不上来了,“不用担心,你只管自己好好练功夫,等到了将台阅武的那天,爹自然会托人照看你!”

“孩儿恭送爹爹……”纪凌朝纪广行了个礼,看着他消失于茫茫黑夜之中,自己便回到了床上。

可刚才听了纪广那一番话,纪凌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现在的胸中就如同燃着一团火!

纪凌并非想要立刻除奸宦、掌天下什么的,他只是深刻体会到了权力这种东西是多么的可怕。

前世自己是一个小屌丝,于上层接触得很少,眼界自然也不开阔,可现在自己重生为人,竟然有那么高的一个起点。

纪凌不懂什么现代科技,自然也难以用未来的东西在古代吊打一切,至于人情世故嘛……目前看来自己的老爹和朝中那帮大臣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自己就是一枚小白!

但自己很年轻,有能力,有抱负,可以学习,谁不是那么一步步成长的?更何况自己此生有那么高的起点,要知道这可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好燃啊!纪凌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尔后走到地下,立于桌前,唔……自己现在确实是个文武双全的,之前还担心自己不会写繁体字什么的,可记忆告诉自己,自己已经继承了纪凌的所有能力。

于是纪凌提起毛笔,蘸墨挥毫,于纯白的宣纸上写道,“丈夫只手把吴钩,意气高于百尺楼。一万年来谁著史?八千里外觅封侯。定将捷足随途骥,哪有闲情逐水鸥?笑指卢沟桥畔月,几人从此到瀛洲!”

啊!一腔豪情,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也!

附注:纪凌写的这首诗,乃是清末的李鸿章于弱冠之年所作(没错,和主角现在差不多大)。我本人非常喜欢这首诗,并坚持认为它可以在清诗里面排前几名。此处不对人,只对事。

第八章:娃娃亲

纪凌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多吃、多补、多练功夫。虽说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但有了未来科学的锻炼方法,纪凌还是有信心能够很快恢复的。

没有蛋白粉?那就动物肝脏、酱肘子、大猪蹄补起来!不爱吃鸡蛋?忍着也得吃!幸亏纪凌是生在一个富裕之家,不然光吃东西这一项就能把一个家庭给拖累死。

至于仰卧起坐、俯卧撑、深蹲、蛙跳什么的更是不能落下,这些对力量的恢复训练很重要,只要注意别过度就成了。

而且纪凌很给力,对于弓马的娴熟程度简直不要太高,根本不用刻意去学,只要一上马、一摸弓,那种熟悉的感觉就立刻传遍全身……

于是进行了三天恢复训练的纪凌信心爆棚,朝魏七不屑地招招手道,“来!跟少爷我过两招!”

“少爷……”魏七傻笑着挠了挠头,露出一副为难神色,“你身子骨现在还是有点虚……”

“怎么?少爷我还打不过你是怎的?”纪凌感觉自己此时比前世强多了,因此根本不把魏七放在眼里,“来,只要你能胜得一招半式,少爷我重重有赏!”

要说魏七还是实在,一听说有赏,立刻两眼放光,举起双拳大喊着就朝纪凌冲过来了。

纪凌微微一笑,拳来以掌对,腿来用力踢,嘿!哈!结果几招之后,纪凌便捂着胳膊躺在了地上,“王八蛋魏七,你下手能不能别那么狠啊……哎呦喂,疼死我了……”

魏七从小陪着纪凌习武,身手自然比常人要高出许多,不过此时他见把纪凌打成了这样,也不敢讨赏了,连忙屈下身子把他扶起来道,“少爷,你看我就说……你身子骨还是有点虚吧……”

纪凌也不好意思责骂呆头呆脑的魏七,毕竟是自己主动讨打,可他刚站起身来,便听得不远处一声激动的叫喊,“纪凌!你……你终于醒了!”

纪凌抬眼望去,便见一个黄衫女子提着裙裾朝自己跑来,只见她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高挑,明眸皓齿,瑶鼻樱唇,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宜嗔宜喜,就连奔跑时贴在耳畔的那一缕秀发,都平添一抹诱人的风情,这也太好看了吧?简直就是小仙女啊……

纪凌看得有些呆了,结果那女子来到他面前,一把就将纪凌抱住,尔后喜极而泣道,“纪凌,我都快担心死了!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呜呜……”

此时纪凌的记忆告诉自己,此女名叫徐语杉,乃是已故兵部尚书徐晞的独女,打小便与自己订了娃娃亲,对自己是一心一意。

纪凌……你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人啊?运气也太好了吧?有白菱那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还不够,又多出来一个徐语杉这样的小仙女儿,这……真是太让人嫉妒,太让人气愤了!好在如今自己就是这个纪凌,嘻嘻嘻……

“语杉,没关系,不哭了哈……”纪凌试探性地回抱住徐语杉,然后用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我的乖乖,真是太罪恶了……

“你这个坏人,醒了都不知道遣人告诉我一声……”徐语杉啜泣两声,尔后抹抹眼泪,便离开了纪凌的怀抱,嗯……香香的,还有点舍不得……

“我……我这不是……”纪凌刚想说“我这不是不知道有你那么个人嘛!”,不过说出来就真麻烦了,于是赶忙改口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讨厌,什么惊喜……”徐语杉边说边将小粉拳在纪凌胸口轻捶了两下,我的天,这就是传说中的“小拳拳捶你胸口”吗?要不再多来两下吧……

不过徐语杉看起来倒也没有真的责怪纪凌,只是盯着他笑笑说道,“好啦,只要你现在醒过来就好了,不然的话……活着真是没什么意思了……”

哇塞,美人恩重,难以消受啊!于是纪凌赶忙趁机抓住徐语杉的手道,“傻姑娘,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就算是昏迷的时候,也一直想着要你好好活……”

要说纪凌拥有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就是不一样,那骚话说起来简直让人脸红心跳,于是徐语杉不由得垂下头去喜道,“偏拿这话来诓骗我,你昏迷的时候,哪里会想着我……”

“天地良心,真的有想!”纪凌竖起手指,就差对天发誓了,反正自己也不信那一套,还是“哄美女”比较重要。

“好啦好啦,我信你就是了……”徐语杉连忙抓住纪凌的手指,然后拽着放了下来,她可不想纪凌为了几句劳什子玩笑话发重誓,只要他能醒过来,就比什么都强!

“那……”纪凌本来想对徐语杉说“那接下来咱们是不是做一些情侣之间该做的事儿啦?”,但他又不确定自己和徐语杉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于是便给了旁边的魏七一个眼神暗示,让他回避一下,不要再做电灯泡。

谁知魏七傻不愣登的,一点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地位作用,反而上前两步大着嗓子道,“少爷,你还跟我练不练功夫啦?”

嘿!这个猪队友!纪凌狠狠瞪了魏七一眼,却见徐语杉朝他说道,“魏七,你先下去吧,手底下没轻没重的,我来陪你们少爷练功夫!”

“是,徐小姐。”魏七对纪凌的这位“青梅竹马”倒是挺尊敬,听她这么一吩咐,便老老实实地行礼离开了。

此时院中只剩纪凌和徐语杉两人独处,虽说是光天化日,但纪凌的心仍是怦怦直跳,只得忍住笑意尽力压抑道,“那个……语杉,咱俩接下来……要练什么功夫啊?”

“嗯?什么功夫?当然是基本的拳脚功夫啦!”徐语杉说着,便一撩秀发,然后拿脚往地上长枪一踢,将它高高扬起,随即用手顺势接住了,“按说你身子刚恢复,应该好好歇上一歇,不过我猜想你是要为二十天后的将台阅武做准备,所以我也只能全力支持啦!”

附注:嗯……事先解释一下哈,本书绝不会开启什么疯狂收女、无脑种马之类的东西,话说我还挺讨厌那种类型的,之所以这样设计,一是剧情需要,二是为了轻松欢快一些,增强读者朋友们的代入感嘛!(说,如果是你们穿越到纪凌身上,是不是也这个样子?总不会是柳下惠那种坐怀不乱的道学先生吧?哈哈哈……)

第九章:被“教育”

纪凌听徐语杉这样一说,便明白她绝不是那种只会撒娇卖萌的小女生,而是一个有能力、有想法、能够帮得到自己的“贤内助”啊!

不过要说也是,徐语杉乃是前兵部尚书徐晞的独女,自幼受的家庭教育肯定很好,加上她与纪凌青梅竹马,常常陪着他舞枪弄棒、骑马射箭,因此自然能够充当好“贤内助”的角色。

好!既然“准老婆”都那么督促自己了,纪凌又怎能不努力?于是他便自旁边的兵器架子上拿起一杆长枪,准备和徐语杉过上两招。

结果徐语杉瞧着纪凌这架势,忽得摇摇头放下长枪道,“算了,你身子还没恢复好,我刚才瞧着魏七都把你给打趴下了,咱们还是先练别的吧!”

嗬!被女人瞧不起!而且还是被自己的女人瞧不起!纪凌心里那个气啊,于是他扔下手中长枪,趴在地上哐哐哐连着做了五十个标准的俯卧撑,尔后爬起来拍拍手朝徐语杉笑道,“怎么样?厉害吧?”

结果徐语杉一脸诧异,不解地看着纪凌问道,“你……你这是在干什么?学蛤蟆?”

啊?好吧,看来不能以这种方式向古代女人展示力量,搞不好会被当成白痴……

“算了,咱们先不拆招,你多练练射箭,让我看看你的臂力恢复的如何,况且这也是阅武时的重点项目。”徐语杉说着,便走上前去,推门进了纪凌的屋子,看来很熟悉啊……

纪凌笑着跟在徐语杉后面走了进去,然后像个贼一样把门给关紧了,结果回过身来却发现徐语杉直接取下了墙上挂的那副宝雕弓,尔后递给自己道,“呶,就用你最喜欢的这副弓练吧!诶,你关门干什么啊?”

“没……没啥……”纪凌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含糊着接过宝雕弓,尔后转移话题道,“这副弓竟还一直有人打理,真是难得,不然的话非得糟蹋了不可!”

“那当然,若不是我给你细细打理,谁又有这个本事?”徐语杉一扬下巴,骄傲地说道,“还有那些你平时爱用的剑戟什么的,每次都是我亲自护理的,白菱可不会!”

徐语杉确实没说谎,虽说她不像白菱那样每天照顾纪凌的生活起居,但这半年来一直坚持着每隔几天就来看望纪凌一次,并帮他把之前喜欢的物事儿全都精心护理一遍。

徐语杉还是一个没出闺阁的大姑娘,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谁也不确定纪凌到底还能不能醒过来。

唉,这万恶的旧社会啊……实在是太让人感动了!纪凌看着眼前的徐语杉,除了觉得她好看以外,莫名又对她增加了一些别样的情感,“语杉,谢谢你!”

“好啦,人家做这些的时候,心里是很甜的。”徐语杉睃了纪凌一眼,又迅速把目光移开,欲语还休,最是销魂,这个小妮子可真是太勾人了!

“语杉……”纪凌情绪翻涌,忍不住想要上前和徐语杉做些亲密举动,结果却被她将宝雕弓一把塞入怀中,“好啦,快去和我练射箭吧!”

“好,那就先射……射箭……”纪凌咽口唾沫,接过宝雕弓随着徐语杉走了出去,“语杉,你要不要陪我一起射?”

“你先自己射……”徐语杉拉着纪凌来到离箭靶百八十步的地方,“从射击固定靶练起……”

“好吧……”纪凌见徐语杉指导得认真,倒也不敢嘻嘻哈哈,于是便搭箭上弦,瞄准目标……

唔,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涌向整个身体,背部挺直,两脚开立,双臂撑弓,前手腕平,后手肘平,与肩齐平,拉满弓弦,放松呼吸,射!

只见箭矢离弦而去,直插箭靶,可惜没有射中靶心。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毕竟距离不算近,而且纪凌使的是重弓,一般人都拉不开,比如前两天的他……

“嗯,力道是够了,但准头还不足……”徐语杉蹙眉摇了摇头,看起来并不是很满意,“再试一次。”

好吧,自己这个“准老婆”还挺严格,于是纪凌也不敢松懈,再次挽弓搭箭,射!

尴尬……又没有射中靶心,不过比上一次靠得近了些,应该算是有进步吧?纪凌以试探的目光偷瞄了徐语杉一眼,却见她轻叹了口气道,“唉,可能隔得时间久了,也就没那么熟了……”

徐语杉说着,便自纪凌手中拿过宝雕弓,尔后瞥了他一眼道,“瞧好了,我只给你示范一次。”

嗬!再次被自己的女人歧视!纪凌心里那个气啊,于是他抱臂胸前,立在一旁,等着看徐语杉的笑话……哈?还真射中了?而且正中靶心?

我的妈!尴尬……纪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结果徐语杉却一脸轻松地将弓递给了纪凌,“照着来一次。”

什么感觉?这是被教育的感觉啊!就好像小时候数学题算错了,同桌指着试卷大喊道,“2加3等于5啊,不是6,笨蛋!”……

气愤!一定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于是纪凌接过宝雕弓,深吸一口气,然后瞄准靶心……不要紧张,如果你射不中的话,这个老婆就不是你的!

“啊!好厉害!”徐语杉在一旁看着箭矢离弦而去,而且将靶心上的箭矢劈作两半,尔后深深插入了箭靶,不由得高声喊了出来……这得多大的力道啊……

“哼,小意思……”纪凌微微一笑,手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完了,劲儿用过了,有点抽筋……

“纪凌,你再试一次!”徐语杉兴奋地抓着纪凌的衣角,“你再射旁边那个箭靶试试!”

“那个……胳膊有点酸,今天练得太多了……”纪凌尴尬地苦笑一声,“要不然你再示范一次,激励一下我?”

“我胳膊也有点酸……”徐语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那个弓太重了,不是女人使的……”

附注:古代的弓有效射程大概就是一百米左右,注意,是有效射程,有时虽然能够射出二百步左右,但基本没有杀伤力,如果是“破重甲”的话,大概只能在五十米甚至三十米以内实现。

第十章:古代女子也太好骗了吧?

有了徐语杉从旁督促指导,纪凌觉得自己的恢复训练顺畅多了,总之比跟魏七那个大傻个子待在一块强!

而徐语杉瞧着纪凌的进步越来越大,自然也打心里眼儿里高兴,“纪凌,要不你歇一会儿吧,不然明天该起不来了。”

徐语杉边说边掏出贴身手帕帮纪凌擦了擦汗,“其实我只盼着你能痛快地歇上一段日子,但我心里也清楚,你肯定看重二十天后的将台阅武,唉,希望这些天的努力不要白费……”

纪凌本想说“不必担心,老爹已经替自己打点好了”,可一想起纪广那日的吩咐,他便又把话咽在了肚子里,尔后转移话题道,“语杉,等我进去把弓放下,咱们一块喝口水润润嗓子。”

“成,我和你一起进去吧。”徐语杉说着,便将那剩下的箭矢收拢到箭壶里,“外面的日头也大了,一会儿该到了饭点,你先进去躺着眯会儿……”

啊?这是在给自己什么暗示吗?纪凌惊喜地看了徐语杉一眼,却见她只顾背对着自己收拾东西,好吧,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进得屋子,把弓挂好了,徐语杉便给纪凌斟了杯茶水,“你到底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又是如何醒过来的?到现在也没和我说,真是讨厌!”

看来徐语杉还是挺在乎这个问题的,不过也是,人家女孩这半年来一直守着自己,结果自己醒过来了,却没有通知人家,换谁也会不高兴的。

“其实我刚醒过来没几天,所以家里也是手忙脚乱的……”纪凌喝口茶水,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过来的,所以也只能随口胡扯了,“当时我就梦见有个老神仙和我说,语杉一直等着你呢,你可不能丢下人家不管啊!我听老神仙这样说,心里肯定着急啊,然后我就想……我一定要努力醒过来……”

徐语杉没料到纪凌竟能编出那么有趣的理由,不禁被逗得咯咯直笑,纪凌见状,便说得更起劲了,“结果我还真就醒过来了,你猜怎么着?我一醒过来,白菱正给我嘴对嘴喂水呢……”

“什么?你还跟白菱亲嘴儿了?”徐语杉一听纪凌这样说,登时便止住笑容,把眼睛瞪得老大,“你……你还跟她干什么了?”

“没……我没跟她亲嘴儿……就是她用嘴给我喂水来着……”纪凌见徐语杉杏眼圆睁的样子,不由暗悔自己弄巧成拙,“而且我们俩真没干什么,你说我当时昏迷不醒的,能干个啥啊……”

徐语杉却不听纪凌解释,站起身来作势欲走,于是纪凌绕着桌子低声下气哄了半天,这才终于让徐语杉又笑了起来,“好啦好啦,人家原谅你了,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显得我好像是个小气的……”

其实徐语杉倒还真不在乎白菱会跟纪凌发生什么关系,因为她清楚以纪凌这样的身份,将来免不了是要纳妾的。

因此徐语杉在乎的,不过是白菱在纪凌心目中的地位罢了。换句话说,白菱天天给纪凌擦身子的事儿她也清楚,但即便如此,白菱也就只是个伺候丫头,或许将来能做个通房丫头、侍妾什么的,但绝不能取代自己的位置!

在徐语杉的旁敲侧击下,她确定纪凌没有娶白菱为妻的想法,这才消了怒火,把这件事给略了过去。

“其实我就是觉得白菱挺辛苦的,人也不能昧良心不是?”其实纪凌心里想的是“白菱现在只有十五岁,自己还不能摧残祖国的花朵”……

“你说的倒也在理,白菱是个挺好的孩子……”徐语杉说这话时,便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派头了,“其实我也明白,咱俩现在还没成亲,你要真跟白菱……我也不怪责你……”

打住!打住!千万不要再诱惑我摧残祖国花朵了,于是纪凌拉着徐语杉的手道,“语杉,其实我心里最在乎的只有你啊,我之所以没有立刻遣人告诉你,其实……其实是怕拖累你,我害怕自己会成为一个废人,配不上你!”

纪凌这个谎撒得实在成功,既点明了自己没有及时通知徐语杉的原因,又间接表示了自己对徐语杉的爱,真可谓是一箭双雕啊!

果不其然,徐语杉听到纪凌这样一说,立刻感动得回握住纪凌的手,尔后抽噎两声道,“凌哥,你千万不要这样想,咱们两个青梅竹马,我这辈子也不会离开你的!”

我的天啊!连称呼都变了,古代女子也太好骗了吧?自己要是写一本“泡妞秘籍”,岂不是能火遍全国?

不过看到徐语杉那副泪水涟涟的模样,纪凌还是有一丝丝愧疚感的,于是连忙用手轻抚着她的脸蛋道,“好了,傻丫头,不要哭了,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一定会好好为咱们的将来努力的!”

“凌哥!”徐语杉忍不住一把扑到纪凌怀中,哭得小肩膀一抖一抖的,话说泡妞那么容易的吗?怎么前世没有这种感觉啊!

此时纪凌将徐语杉拥在怀中,忍不住一阵心潮澎湃,如此丽人……我纪凌怎么如此有福气啊!于是他不争气地有反应了……

好吧,徐语杉已经十八岁了,没有什么摧残祖国花朵的罪恶感,于是纪凌的一双大手便顺着徐语杉的香肩向下滑去,同时在她的侧脸轻轻吻了一记。

徐语杉没料到纪凌会有如此动作,但她此时情动,也没有反抗,只是呢喃了一声“凌哥哥”……

我去,看来可以继续行动啊!于是纪凌的手在徐语杉身上不安分地乱摸起来,同时伸出舌头吻住了她的唇瓣。

这样一来徐语杉倒是有些大反应了,只见她先是不依地扭了扭身子,尔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就连身子也不自觉地有些发抖……看来她还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啊!

于是纪凌也不说话,只是在她耳畔轻轻吹了一口气,话说正当年纪,少男少女的谁不喜欢做点亲热的事儿?于是徐语杉便在纪凌的引导下慢慢沦陷了……

第十一章:吃饭了

此时徐语杉已经被纪凌拥到了榻上,而纪凌的喘息声则越来越重,话说面对徐语杉这样一个美人,谁能把持得住?

于是纪凌的力道渐重,徐语杉连小嘴都被他吻得有些肿了,“凌哥哥,你跟白菱……是不是也这样亲过嘴儿?”

我去,现在问这种问题很破坏气氛好不好?于是纪凌敷衍着答道,“没有,我也是第一次……”

“哦……好吧……”徐语杉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只是尽情享受纪凌的爱抚了,“凌哥哥,咱们还没成亲,不太好吧?”

就在纪凌伸手要解徐语杉衣带的时候,徐语杉忽得抓住了纪凌的手,一双大眼睛扑棱扑棱的,看样子紧张极了。

“额……”徐语杉这样一问,纪凌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毕竟古代的女子那么好骗,自己要随口编个什么“你不愿意就是不爱我啦”“我可能会被憋爆”之类的谎话,估计徐语杉就糊里糊涂地从了。

可那也太缺德了吧?纪凌在现代的时候就很看不起那种行为,毕竟这种事还是要讲究个“心无负担,两厢情愿”比较好。

“我一定会娶你的!”纪凌盯着徐语杉的眼睛,非常坚定地说道,他这绝不是撒谎,而且就算是在现代,这句话一般来说也比较管用。

“那也不成。”徐语杉坚定地摇了摇头,尔后直起身来道,“还是成亲之后再说吧,凌哥哥,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没事没事,咱们成亲之后再说。”纪凌刮了刮徐语杉的小鼻子,颇为宠溺地说道。

其实在明朝正统年间,程朱理学早已是深入人心,像纪凌和徐语杉这种举动,已经算很逾矩了。

纪凌当然不指望徐语杉会像现代女人那样开放,话说跟这样一个小美女只是亲亲抱抱也是极好的,只不过……现在确实有点憋得慌……

“少爷,吃饭啦!”正在纪凌和徐语杉相对尴尬的时候,白菱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了起来。

嗯,很及时,于是纪凌和徐语杉赶忙整理衣衫,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开门走了出去,只不过徐语杉那红扑扑的脸庞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的。

白菱偷瞄着两人的奇怪样子,再想起纪凌那天晚上突然亲自己脸蛋的情景……少爷刚才肯定和徐小姐做羞羞的事儿了……

这厢白菱领着纪凌和徐语杉去吃饭了,那边皇宫里明英宗朱祁镇也开始用膳了。

却说朱祁镇今年二十二岁,长得是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就连用膳看起来也是温文尔雅,颇有礼节。

与他坐一桌的是皇后钱氏,已经嫁给朱祁镇六年多了,两人之间很是恩爱,除了朱祁镇的老婆多一些以外,日常生活中还是很像普通夫妻的。

“陛下尝尝这青笋,炒得鲜嫩,而且也不油腻。”钱皇后说着,便夹起一块,放到了朱祁镇碗中。

其实宫中礼节繁多,若是换作别的妃嫔用自己的筷子给朱祁镇夹菜,朱祁镇早就不高兴了,可钱皇后于他而言是个例外,而且他也很享受这种被照顾的感觉。

“嗯,味儿是不错。”朱祁镇笑着点了点头,尔后自己又夹了几块放在碗里,看起来确实是很爱吃。

钱皇后见朱祁镇连夹了好几筷子,便将盘盏往他那边挪了挪,宫里吃饭花样儿多,菜量却小,因此只要碰见朱祁镇爱吃的,钱皇后便不再吃了。

尽管朱祁镇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但钱皇后宁愿让菜剩下,也不想让朱祁镇再夹一筷子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了。

“老奴参见陛下、皇后娘娘。”朱祁镇和钱皇后刚要把饭吃完,王振便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尔后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先生不必多礼!”朱祁镇见王振到来,连忙放下筷子,起身相迎。而且因着王振入宫之前有个“秀才”的功名,所以他从不直呼其名,更不会使用贬称,而是唤一声“先生”以示尊敬。

“陛下和先生商量要事,臣妾就先告退了。”钱皇后性子清静,每当朱祁镇和大臣或者近侍商量朝政的时候,她便要告退回避,这也是朱祁镇喜欢敬爱她的原因之一。

“老奴恭送皇后娘娘。”王振知道朱祁镇与钱皇后的感情很好,所以对钱皇后向来礼数周全。

朱祁镇笑着目送钱皇后离开,尔后命人搬了把椅子过来让王振坐下了,这才开口问道,“先生此次是有何事?”

“陛下,这是此次将台阅武的名单。”王振说着,便自怀中掏出一折册子,双手捧着递到了朱祁镇面前。

“哦,朕当是什么事呢!”朱祁镇由人伺候着漱了口,尔后朝王振摆摆手道,“不用看了,一切就都由先生安排吧,朕放心得很!”

“老奴谢过陛下。”王振似乎早就料到朱祁镇会做如此回答,因此很自然地将册子再次塞入了怀中,“老奴此次定会为陛下、为大明再多选几个将才。”

原来王振之前虽是个秀才,却心中尚武,因此一直反对开“经筵”、实施文治等大政策略,并时常劝朱祁镇用重典制御臣下,并建议发展军事,以武治理天下等等。

“如此便辛苦先生了。”朱祁镇此时从少年天子长成热血青年,自然有一股安邦定国的雄心壮志,加上他宠信王振,因此对“以武治国”颇为推崇。

只不过他的老爹明宣宗和爷爷明仁宗都崇尚文治,并缔造了历史上有名的“仁宣之治”,留给他的五位辅政大臣分别是杨士奇、杨荣、杨溥、胡濴、张辅。其中除了英国公张辅是武将外,其余四位都是文臣。

在这种情况下,文臣的势力自然是越来越大,而这,就是他王振想要竭力改变的,“回陛下,老奴一点也不辛苦。”

第十二章:王振的奋斗历程

“对了,前两天曹鼐上了个折子,说是瓦剌部似有异动,建议朕调兵增驻宣府和大同。”朱祁镇说着,便从旁边的桌子上翻找起来,“诶,朕明明记得放在这里……”

“陛下,曹鼐一个文臣,哪里懂什么兵事?”王振冷笑一声,语气中也有些不屑之意,因此朱祁镇干脆坐正身子不找了。

原来这个曹鼐乃是当朝内阁首辅,素为杨士奇看重,早在正统五年便进入了内阁,正统十年官至吏部左侍郎,杨士奇等人去世后,内阁事务便交由他处理参划,也是朝中为数不多能和王振周旋的几个人之一。

不过王振本人是很讨厌这些阁臣的,因为杨士奇、杨荣等阁臣曾经让他吃尽了苦头。

原来当初明成祖朱棣设立内阁后,阁臣的地位便不断上升,直到明宣宗时期,内阁大臣甚至隐隐有宰相之势。

后来明英宗朱祁镇少年继位,几位托孤大臣中杨士奇、杨荣、杨溥都是阁臣,他们合称“三杨”,素有贤名,张太皇太后(明仁宗的皇后)也很看重“三杨”,因此把朝中大事都交由他们处理。

更令王振难受的是,那个张太皇太后很讨厌他,不但没事就爱责骂警告他一番,甚至有一次还想要杀了他。

如果不是小皇帝朱祁镇替王振求情,估计王振早就身首异处了,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朱祁镇都得管张太皇太后叫一声“皇祖母”……

这种情况下,作为阁臣的“三杨”的地位自然也跟着逐步提高,因此王振不得不对“三杨”殷勤恭敬,甚至连到内阁送信儿传达皇上的旨意,都装成乖孙子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后来王振好不容易熬死了张太皇太后,又熬死了“三杨”,这才敢大施淫威,为所欲为,比如他甚至将明太祖朱元璋挂在宫门上那块“禁止宦官干政”的铁牌子给摘了下来。(此处笔者乱入一句,如果朱元璋泉下有知,依着他老人家的脾气,估计把王振凌迟处死一百次都不够!)

当然,王振敢这样做,自然离不开明英宗朱祁镇的支持,比如正统六年的时候,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重建竣工,朱祁镇在宫中大摆宴席庆贺,按照宫中制度,宦官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王振便对朱祁镇的侍者抱怨道,“周公辅助成王,为什么唯独我不可以到宴会上去坐一坐呢?”

结果朱祁镇知道后,非但没有怪罪王振自比周公,反而替他觉得委屈,于是便下令打开东华门大门,让王振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百官见此情景,自然明白明英宗朱祁镇的心意,于是纷纷向王振拱手庆贺,这种情况下王振又怎么可能不嚣张?不得势呢?

“其实陛下不用听那些文臣聒噪……”王振一边说,一边抱拳向右高举,“当初先皇在时,未尝对那些文臣没有忌惮,否则也不会让翰林学士在内书堂教像老奴这样的人读书了!”

王振这话说得模糊,可朱祁镇心中却听得明明白白,其实王振所指的,便是宣德元年,明宣宗下令设置“内书堂”,教宦官们读书的事儿。

原来随着皇帝政务繁多,有越来越多的事儿他们没有时间去亲自处理,开国皇帝朱元璋是个劳模,而且权力欲极重。所以他坚持一个人干,从不委于他人。

后来的明成祖朱棣虽然比不上他爹朱元璋,但也还算勤劳,因此只是设立了一个内阁帮忙,便完美地解决了自己不够时间处理政务的问题。

可到了明宣宗朱瞻基那里,他就更懒一些了,于是他便下令教宦官读书,然后让他们帮忙去处理自己的私人文件。

这个做法带来的弊端其实是非常大的,甚至某种程度上造成了明朝宦官乱政的严重现象。

因为朱元璋在位时,负责皇帝文书的司礼监太监一直不准与外廷的官署接触,就是为了防止宦官参与政事。

后来这一制度有所松动,但那些宦官也仅限于帮着皇帝收拾收拾文件,或者跑个腿送送信儿什么的,也造成不了什么危害,毕竟他们大多连字都不认识。

可到明宣宗这就不同了,他不仅教宦官读书识字,还专门设置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和司礼监掌印太监,让他们帮忙处理政务。

这样一来,那些司礼监的大太监某种程度上就成了皇帝的代言人,加上他们还识过字、读过书,俗话说的好,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宣宗皇帝倒还算是个明君,因此在他的掌控下,那些宦官也没敢闹出什么乱子来。

可是继位后的明英宗朱祁镇就不一样了,他不仅岁数小,而且一点也不英明。加上怠于政务,因此大太监王振便趁机攫取权力,利用职权上下其手,以至于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但明宣宗朱瞻基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找几个人帮自己分担政务压力吗?其实不是的,至少朱祁镇知道并不是这样,因为在自己小的时候,老爹曾说过这样一番话:

“父皇明白,教那些宦官读书,他们就有可能乱政,但父皇没有办法,因为自内阁设立后,文臣的权势越来越大,整个文官势力都被联系在了一起,父皇也不能完全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所以父皇才想找那些宦官帮忙,让他们来牵制文官势力,虽然他们处理政务的能力比不上文官,但他们永远是你的人,因为他们只是一个奴才!”

明宣宗朱瞻基说的没有错,那些宦官终究只是奴才,他们永远都是皇帝的人,他们的权力再大,永远也都是皇帝给予的,所以他们会一直帮着皇帝平衡文官集团的势力!

明英宗朱祁镇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他喜欢从小陪着自己玩的王振先生,而不喜欢那些整天只知道挑自己毛病的文官,所以他不由得站起身来,拍了拍王振的肩膀道,“朕理会得,这大明盛世,就由朕和先生共同创建!”

附注:这章历史知识点比较多,可能看起来有些枯燥,但考虑到后面的行文,我不得不讲清楚,而且我已经尽力写得很通俗易懂了,你们……应该都明白了吧?

第十三章:志在必得

“凌哥,小心!”徐语杉一边喊,一边挺着一杆红缨枪纵马朝纪凌冲了过来,可纪凌却只是微微一笑,尔后顺势从马囊中抽出一柄长刀,侧身避开的同时在枪杆上轻轻一磕,那枪锋登时就偏了。

徐语杉的控马能力没有那么好,因此力道被划开的同时不由得一声惊呼,然后紧紧拽住了马缰。

而纪凌却没有再给徐语杉第二次发起攻击的机会,只拿刀背在徐语杉所乘骏马的马屁股上重重一拍,马便如受惊般得奋蹄嘶鸣而去了。

旁边魏七瞅着徐语杉如此轻易地在纪凌手下落败,不由得大喝一声也朝着纪凌的方向冲了过来。

但纪凌对魏七可就没有那么怜香惜玉了,只见他纵马掠过兵器架子,顺手在上面抄过一杆长枪,尔后矮身伏于马背之上,不仅借着冲力将魏七的枪尖挑开,同时还顺势将手中长枪打了个横,直接撞到了魏七的肚子上。

魏七虽然穿着铠甲,但还是不由得闷哼一声,不仅手中长枪跟着掉了下去,自己也差点摔下马来。

白菱在一旁瞅着纪凌如此神武,不由兴奋地拍手大喊道,“少爷好厉害!少爷好厉害……”

徐语杉见白菱在不远处又跳又笑的,目光就一直在纪凌身上没移开过,不由重重地“哼”了一声,只可惜身下的战马实在不给面子,直到现在也没从受惊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根本不听使唤。

徐语杉心头一气,干脆跳下马来,然后提着一杆长枪便朝纪凌跑了过去,“纪凌,看招!”

纪凌瞅见徐语杉这副争强好胜的劲头,不由得苦笑一声:在马上你都打不过我,现在步战岂不是更吃亏?

于是纪凌干脆也翻身下了马,因为他实在害怕在马上伤到徐语杉,而且为了不让她输得太难看,纪凌干脆将手中长枪都扔掉了。

徐语杉知道纪凌有意让着自己,可她一想白菱看向纪凌那副含情脉脉的崇拜眼神便觉得气闷,于是直憋着一股劲朝纪凌的下三路攻去。

纪凌瞅着徐语杉事先把铁枪头折了,倒也不虞伤到自己,于是在灵活避让的同时,只是赤手空拳地向徐语杉接近。

徐语杉到底心疼纪凌,瞅着他没拿武器也不敢太过用力,这样一来倒是给了纪凌机会,只见他顺势抓住枪杆,尔后用力一拽,竟将徐语杉拉到了自己身旁。

徐语杉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纪凌从后面一把抱住,双腿未等发力,纪凌就用脚勾住了自己的鞋面,附在耳边轻轻道,“别打啦,你已经输了……”

徐语杉被纪凌抱得很紧,而且他还趁机在后面蹭来蹭去的,这让徐语杉不由得一阵羞恼,“哎呀,别闹……”

“亲你一口当做补偿……”纪凌说着,便笑嘻嘻地在徐语杉脸颊吻了一记,尔后将徐语杉扳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呶,输给我不许生气哦!”

白菱见纪凌和徐语杉在比武的间隙还不忘“秀恩爱”,不由得用双手捂住眼睛,撅着小嘴道,“少爷又和徐小姐在我面前做羞羞的事……”

不过白菱还是忍不住在小手的缝隙中偷看纪凌和徐语杉的亲密举动,嗯……少爷现在……越来越风流了……

是的!纪凌现在确实越来越骚包了!徐语杉也有同样的感觉:总是搞得自己脸红心跳,体内翻涌……不过还怪有意思的……

倒是魏七脑子一根筋,他刚才被纪凌一杆子闷得岔了气,此时刚恢复过来,却看到纪凌和徐语杉在那里抱上了,于是不由得挠了挠头疑惑地自言自语道:“我现在到底要不要冲过去打他……”

“少爷,你先喝口水擦擦汗吧!”白菱见徐语杉终于挣着身子离开了纪凌的怀抱,这才端着茶壶、茶碗走了过去,肩上还搭了条白毛巾,看这身行头,活脱脱一个酒馆里的小厮。

“嗯。”纪凌接过茶碗笑着点了点头,白菱又忙转向徐语杉道,“徐小姐,您也喝点水润润嗓子吧!”

“谢谢。”徐语杉到底是大家闺秀,自有一番雍容气质,就算刚才有点生白菱的气,但现在也不会做出样子,于是她很大方地接过茶碗,然后小口喝了起来,嗯……主要是太渴了……

白菱给他们倒完了茶水,便自肩上取下白毛巾,刚想踮起脚来给纪凌擦擦汗,余光却瞥见了旁边的徐语杉,于是动作便有些迟疑了。

但纪凌倒是不在乎,直接取过了白菱手中的白毛巾,尔后自己拿着擦了把汗,“菱儿,再给我续碗水。”

“是,少爷。”白菱自纪凌手中接过白毛巾,尔后赶忙给纪凌添了些水,接着又给徐语杉的碗里斟了一些,便又扮得一副乖巧模样老老实实地站在了一旁。

“一会儿到我屋里,给你看样儿好东西……”纪凌说着,便将手中茶碗与徐语杉的碰了碰,“干杯!”

“谁要现在与你交杯……”徐语杉羞红着脸低下头去,脑子中却只是纪凌那句“一会儿到我屋里,给你看样儿好东西”……

上次他就是用这种法子诓自己,结果到了屋里……哎呀,羞死个人了,于是徐语杉咬着嘴唇摇摇头道,“我不去,我不看……”

“诶,干嘛不去看啊?这可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纪凌笑嘻嘻地拉了拉徐语杉的衣袖,“就跟我去嘛!”

“嗯……不成……”徐语杉小声嘟囔道,同时目光不由得瞄向了纪凌身下……上次幸亏是自己意志坚定,不然的话……他可真不害臊,我也是够羞人的……

“好吧好吧,你不愿看便算了。”纪凌见徐语杉如此,也不再勉强,“正好我再练练功夫!”

“是啊,少爷还是好好准备吧,再有几天可就将台阅武了!”白菱急慌慌地在一旁抢白道。

“白菱说得没错,阅武的时候……那些人可不像魏七那么好对付……”徐语杉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实自己比魏七还要菜上一些……

“将台阅武嘛……”纪凌笑着拿大拇指一抹鼻尖,“小爷我志在必得!”

第十四章:将台阅武,我来啦!

明正统十四年七月,王振再次偕文武百官于将台阅武,而面对这一即将到来的时刻,纪凌不由得心潮澎湃。

将台坐落于京城西北,离皇宫和纪家府邸都有点远,因此纪凌起了个大早,吃了点东西补充过体力后,便由魏七赶着马车往将台行去。

这一路上越走越荒僻,不过纪凌倒是挺精神,在马车上一直擦拭着由徐语杉护理保养的剑戟,并不时摆弄几下他的宝雕弓。

快到地方的时候,驾着马车的魏七便被路障拦了下来,于是纪凌便命他于此等候,自己则在展示腰牌后往里面走去。

这个地方树木倒是不少,环境清扫得也干净,两边站着不少士兵守卫,一个个看起来都挺精神的。

越往里走,气氛布置便愈发庄严肃穆,直到行至一个木栅栏前,一个四面由女墙高高围住的大广场便出现在了纪凌的视野当中。

我去!看起来很气派啊!不过……自己接下里该咋办?老爹纪广说已经托人照顾自己了,可人在哪?直到现在也没见着啊!

正在纪凌踌躇之时,忽有一五十多岁的文官来到了他的面前,冲纪凌笑道,“贤侄,跟我走吧!”

纪凌定睛看去,只见此人面色黝黑,身形瘦长,两颊颧骨高高隆起,虽然脸上挂着笑容,可眉头却不自觉地蹙着,显然是个脾气暴躁不好惹的主儿。

纪凌的记忆告诉自己,这个人名叫王文,官至左都御史,此前也投靠了王振,但能力很强,政绩也不错,因此与父亲纪广的私交很好。

“哦,纪凌见过王大人!”纪凌说着,便恭恭敬敬地屈身朝王文行了个礼,估计自己的父亲纪广就是托的他,礼数一定得周全啊!

“贤侄怎的跟我如此客气?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伯父就好了!”王文虚扶一把,尔后哈哈笑了两声,引着纪凌走了进去,“前些日子我听说你醒了,心里高兴得紧啊!这小半年来我可没少为你担心!要知道你小时候可是我看着长大的!”

啥?你看着我长大的?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见过你几面?不仅我不记得,纪凌也不记得啊……而且你要是真的担心,怎么我醒了之后也不见你过来看看,送点礼物啥的……

当然,这种话纪凌也只能暗自腹诽几句,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客气态度道,“多劳伯父挂心!”

“应该的,应该的!”王文边说边笑着拍了拍纪凌的手,“贤侄大病初愈,今日又有机会在这里大显身手,实在是双喜临门啊!”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尬聊”?纪凌实在没有心思跟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扯淡啊!于是只得拱拱手道,“倒是有劳伯父在此久侯了。”

“我也刚来不久,没等多少功夫!”王文显然没有什么觉悟,仍然笑呵呵地和纪凌说着话,“咱们来的算早的,就先去那边等等吧!”

王文说着,便带领纪凌向一个无人的角落走去,而纪凌则顺势打量起了整个演武场:好气派啊!

只见辽阔的广场上,地面被修得异常平常,两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架子及数百匹战马。

广场正前方有一座高台,长方形夯土构筑,上面最起码能站几百人,两侧开凿有甬道,以半环路径通向高台,纪凌估计自己是没有资格上去的……

“贤侄啊,其实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小女一直甚是牵挂……”王文见左右无人,便又跟纪凌打开了话匣子,“本来小女还想去看望你,只不过……我考虑到影响不好,就把她给劝住了,贤侄该不会怪罪我吧?”

啥?怎么又多出来一个王文的女儿?之前到底是惹了多少风流债啊!难道这就是长得帅需要付出的代价?纪凌心中暗暗叫苦……

“不敢,不敢……”此时纪凌笑得实在有些尴尬,“多劳挂怀,受之有愧,受之有愧……”

“诶,小女自幼便属意于你啊!只不过你……”王文边说边笑着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们这些老头子也管不来……”

估计是王文和他女儿都知道自己和徐语杉相互倾慕,这才知难而退……哼,不管了,爱谁谁,反正肯定没有我们家语杉漂亮懂事……

正当纪凌和王文尴尬之际,忽见不远处一个中年将领带着一队侍卫走了进来,旁边的守备全都跟着挺直了腰板,紧接着便有人高声奏道,“成国公、太保朱勇到!”

要说这个朱勇可是大有来头,他的父亲朱能原是明成祖朱棣手下的第二号大将,于靖难之役立下大功,受封成国公,死后又被追封为东平王。

朱能死后,朱勇便继承了“成国公”的爵位,并随明宣宗出兵平定了汉王朱高煦的叛乱,同时在与蒙古人的交战中也数次取胜,如今五军都督府和京营都由他掌管,是军中的实权派人物,也是纪凌之父纪广的顶头上司。

“看见那个穿银色战甲的青年男子了吗?”王文指着不远处的一人说道,“那是成国公朱勇的长子朱仪,他这次也要参加将台阅武,是你的对手啊!”

我去,那么大的来头!纪凌瞄着那个朱仪也就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年纪,希望不要太难对付吧!

不过还没等纪凌继续细闻,便又有一队人走了进来,而且似乎来头很大,领头的竟然与朱勇交流得异常开心。

“那就是驸马都尉井源。”王文瞥了一眼纪凌,尔后笑着抚了抚胡子,“算是你父亲的老对头啦!”

可不是老对头嘛!当初纪广是宣德十年的骑射第一,井源是正统元年的骑射第一,结果就因为纪广提前巴结了王振,所以纪广从隆庆右卫指挥佥事升为后军都督佥事,井源……被明英宗朱祁镇赐了一杯酒,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嘿,还真是巧了,看见井源后面穿黑甲的那个青年男子了吗?”王文呵呵一笑,“那是井源独子井胜,看来此次也要参加将台阅武,估计也是你的对头啊!”

我的妈啊……纪凌一脑袋黑线……

第十五章:奸宦的场面

这次参加将台阅武的人,来头都太大了!而紧接着第三位,哦,不!是第三批地位权势足以让纪凌窒息的人来到了,因为他们是两个人!

张輗、张軏,朱棣手下第一号战将张玉的第二子、第三子,现在分别担任中军都督府右都督和前军都督府右都督。

虽然他们二人的官职比纪广高不了多少,但家世却大得吓人,因为他们的老爹张玉实在是太厉害了!

话说当年张玉随朱棣进行靖难之役,多次大败朝廷主力军,后为救朱棣,闯入敌军阵中,力竭战死。

朱棣称帝后,自然不会忘了张玉,于是追封其为荣国公,洪熙年间又进河间王,你说厉不厉害?

“那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将领,一个叫张斌,一个叫张瑾,分别是张輗和张軏的儿子,也要跟着参加将台阅武。”此时王文便充当了一个解说的作用,把纪凌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那……伯父,他们来头那么大,咱们是不是该过去见个礼?”纪凌不傻,总归明白事前攀关系的好处。

“呵呵,你有这个心思倒是好的……”王文对纪凌笑着点点头,似乎觉得孺子可教,“不过驸马都尉井源素与王公公不和,朱勇和张家兄弟仗着自己是勋贵,自然也不会上赶着去巴结王公公,所以嘛……现在就不要过去套近乎了,毕竟王公公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虽说这个王文和自己老爹的关系不错,但私下交谈时,仍敬称王振一声“王公公”,由此可见,此人处事还是极为谨慎小心的。

咋感觉他们一个比一个精呢?真是老谋深算,佩服,实在佩服!看来自己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啊!

正在纪凌感慨的时候,忽见旁边的王文蹭得端正神色,尔后将身子挺得笔直,低声提醒道,“王公公就要来了!”

纪凌听王文这么一说,也赶忙摆出一副肃穆庄重的样子,毕竟他没有必要去触王振的霉头,更何况他也想看看这个权倾天下的大奸宦到底是什么样子。

只见此时演武场上所有的文武官员全都躬身肃立,甚至没有敢乱说话的,就连朱勇、张輗、张軏等人也跟着放低姿态,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候王振的到来。

“闲人回避,全场肃静!”只见一个身穿飞鱼服,外面罩着大红蟒衣,腰间佩着绣春刀的人一边喊一边纵马行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一队人全都跟他一个打扮,看起来架势十足,显得异常招摇。

锦衣卫!纪凌脑海中忽然蹦出了这个概念,确实很骚包啊!不过大夏天的穿那么多,也不怕捂出痱子来……

原来骑马行在最前面的那个,就是现在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顺,同时也是奸宦王振身边的头号走狗,平日里没少为非作歹,背后自然也没少遭人骂。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有人敢去辱骂马顺的,只见他环视整个演武场,目光所及,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低下头去。

“嗯……”马顺满意地点了点头,尔后朝旁边的人吩咐道,“去把翁父请进来吧!”

得,又一个叫爸爸的……

完了,纪凌感觉整个演武场都出现了股低气压,搞得自己都不自觉得跟着屏住呼吸,他娘的,不过是来了一个奸宦,至于的嘛!于是纪凌长舒了口气,然后耸了耸肩膀来活动一下身子。

“别乱动……”王文垂低眼皮,低声提醒道,“出头椽儿先朽烂……”

好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于是纪凌咽口唾沫,再次将身体站得笔直,他娘的,奸宦就奸宦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翁父!”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早已翻身下马的马顺立刻往门口迎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见过翁父!”

他娘的!就你动作快!逼得我们不得不跟着喊爹!于是还没等纪凌看见王振的身影,一群大臣就都围了上去,一时间有叫“翁父”的,有叫“王公公”的,礼数行得极其周到,唯恐自己落了后。

“伯父,咱们要不要……”纪凌转过身来想要问问王文到底该怎么办,谁知那老家伙动作倒挺快,此时已经迎了过去,站在一群大臣后面跟着喊“翁父”,而且喊得满脸笑容,我的天啊!

“咱家已经知道列位大臣的心意了,可否先让咱家过去说两句话,好好地为陛下选几个忠勇的将士呢?”王振被众人围在中间,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一样,其实他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被人尊敬的感觉。

王振那么一说,众人自然不敢耽搁,于是纷纷向后退去,为王振让开了一条道路,直到这时,纪凌才真正看清了王振的样子。

只见他五十来岁,白白胖胖,看起来倒是一副慈祥的老人面容,而且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却难以想象背后竟是一副蛇蝎心肠,等到发起狠、犯起蠢来,实在是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此时他就慢悠悠地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自然是毛贵和王长随两个大走狗,他们正亲自扛着大华盖替王振遮阳呢!要知道走狗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而且王振用的这个华盖非常讲究,五尺见方,四角坠着铜龙首,垂五彩流苏,大都以黄色纹饰,换句话说,只有天子才能用这种规格的华盖,但王振宣称这是明英宗朱祁镇赐的,那别人又能说什么呢?

纪凌看着王振一步步地走上了高台,不由得跟着一阵心潮澎湃:虽说这是一个奸宦,可也太有面子了吧?

上面伺候的人早已为王振准备好了桌椅等物,虽然擦拭得极其干净,可看到王振上来了,仍故意拿袖子抹了两下以示忠心。

可王振却好似见怪不怪,直接一屁股坐了上去,这时候打扇的,倒水的,捏肩膀的,全都跟着忙活起来了……

第十六章:阅武开始!

今日的天气极其炎热,尤其是像纪凌这种等着参加阅武的人,好多身上都穿着铠甲,后背早就被汗水给打湿了。

可反观人家王振呢,不仅高台上面给他支了棚子遮阴,旁边还有冰袋、竹席等物供他纳凉。

拿冰镇着的各色水果自然是必不可少,而且毛贵、王长随等人换轮着给他打扇驱风,估计王振在那坐着都有点凉飕飕的……

这他娘的就是差别待遇啊!纪凌在心里头翻来覆去把王振那个死太监骂了个遍,可不自觉地又有点羡慕……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啊……

但王振看起来并不着急,只是往左右偏了偏头,尔后皱着眉头道,“英国公还没到吗?”

“好像还没有……”旁边的王长随点头哈腰,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就在这时,忽有一老年将领驰马冲入了演武场,尔后看了看台上的王振,声若洪钟道,“王大珰,实在抱歉,老朽年迈,腿脚不利索,来得晚了,还望王大珰见谅!”

王振见到这副情景,却一点也不恼,反而由人扶着站了起来,尔后笑呵呵地往台下走去,“英国公老当益壮,咱家可是比不了!”

原来此人便是英国公张辅,同时也是张輗、张軏的亲兄弟,只不过他是张玉的长子,本事最显,所以地位也最高。

而且张辅确实很有能力,他不仅随父亲在靖难之役中立下大功,还多次随朱棣远征漠北,并先后三次平定了交趾(今属越南)叛乱,可谓战功赫赫。

同时他也是明宣宗留给朱祁镇的五位托孤大臣之一,先前五军都督府和京营都是由他掌管,朱勇只能靠边站,不过现在张辅已经七十多岁,所以才退了下来,但在军中和朝廷的地位、威望,那是谁也比不了的!

只见张辅翻身下马,同时还自马上抱下了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王振见状,赶忙迎上去握了握他的小手道,“小家伙又长个啦!”

原来这个八九岁的小娃娃名叫张懋,是张辅的独子,而张辅老来得子,自然可以想象对这个小娃娃有多么疼爱了。

“王大珰,咱们别耽搁了,这就请吧!”张辅说着,便一抬手示意王振先行,看来即便是张辅,也要给上王振三分面子。

“英国公客气了!”王振谦让了一番,不过最后还是由他引着走到了高台上,“快去给英国公搬把椅子,没有眼力见儿的!”

纪凌懒得看王振和张辅打官腔,他只是很纳闷这个张辅既然和张輗、张軏是亲兄弟,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亲呢?

王文似乎看出了纪凌的疑虑,便笑笑说道,“爹只有一份遗产,三个儿子都想争,可最后只给了一个,其他两人肯定不高兴啊!”

这话解释得通透!纪凌会意一笑,同时心想这张辅和张輗、张軏看起来岁数上也差着小二十岁,不仅代沟多,而且古代总讲究什么长兄如父,估摸着张辅总是像爹训儿子似的骂他两个弟弟,那张輗、张軏肯定懒得搭理他,只是互相玩得好啊!

不过没等纪凌思考太多,王振便坐在高台上拍拍手道,“咱家说几句,今日咱家奉命替陛下阅武选将,这是为大明江山计,咱家肯定不能有什么私心,底下各位,有什么本事,现在就都亮出来吧!”

王振话说完,周围便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嗬!古代也讲究这个?那倒也是,你要是说完话没人反应,心里估计也不大得劲……

王振交代完这几句,阅武才算正式开始了,而张輗、张軏、朱勇等人刚才也没跟王振套近乎,只是在一旁干站着,此时才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示意他们好好努力。

第一个项目很简单,其实就是考校普通的骑射功夫,广场上最后面有三张靶,谁能骑着马将三个都射中,这就算是过关了。

这对于纪凌来说实在是小菜一碟,而有些人则愁眉苦脸,看起来并不是很有信心。

好吧,毕竟有几百人参加这场阅武,水平参差不齐自然也是正常的……

此时众人都移到了广场前面,把后方那一片地儿都空了出来,而纪凌等参加阅武的人则一个个排着队等候上场了。

纪凌的运气不太好,被编排到了最后面……他娘的,就这天气一直在大太阳底下晒着,等轮到自己还不得中暑了啊?

不过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得老老实实等着,好在众人的骑射速度都很快,无论是射的中,还是射不中,都是那么一眨眼的事儿,而且绝没有第二次机会。

令纪凌大开眼界的是,有些参赛人员的水平实在是太差了吧:百八十步的距离,骑着马要么只射中一个,要么一个都射不中……

就这水平还能来参加阅武?真不知道塞给王振多少钱……不过王振看起来倒不是很在乎,只是坐在那里惬意地吃着水果,偶尔还扭头和英国公张辅说笑两句。

总体来说,射不中的比较多,射中的比较少,只这一轮,就淘汰了大部分“参赛选手”……

不过客观来讲,纪凌觉得这玩意儿简单,实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因为骑射功夫实际上是很难练的,即便纪凌有很高的天赋,但还是付出了加倍的努力,这才有了如今这么俊的身手,只不过被某人捡了现成便宜而已……

张輗和张軏的儿子张斌、张瑾这哥俩倒是挺有趣,虽说骑射功夫不错,三个靶位都射中了,但也没有全部正中靶心啊!

结果这哥俩可倒好,待看到自己三靶皆中后,直接高高举起手中的弓箭,尔后纵马绕着整个场子跑了一圈,甚至还不时发出几声叫喊,怎么说呢……有点中二,毕竟这俩人都快三十岁了啊……

第十七章:初试身手

不过纪凌倒有些理解张斌、张瑾哥俩,因为他们虽然身为张輗、张軏的儿子,但几乎并没有享受到勋贵家族所带来的荣誉。

直到现在,这哥俩跟纪凌一样,仍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低级武官,品秩可以忽略不计。

而且纪凌略通经书,身上还有个“秀才”的功名,只是后来没有考中举人,这才由父亲纪广运作,跑到五军都督府担任了个很不起眼的职位。

可张斌、张瑾哥俩却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毕竟在明朝科举考试还是很严格的……

反观张辅的儿子张懋呢?虽然这小家伙只有八九岁,但人家现在就坐在高台上,刚才还被王振喂着吃了两块西瓜呢!能比吗?不能比啊!

所以这哥俩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他们要让大伯张辅看看,自己是很厉害的!一点也不比他那个小儿子张懋差!不过纪凌还是觉得他们太中二了……

“英国公,你这两个侄子还挺不错的啊……”王振由毛贵伺候着吃了个荔枝,尔后看向张辅笑着说道。

“呵呵……见笑,见笑……”张辅尴尬地拱了拱手,怎么说呢,他确实觉得俩侄子在底下又跑又叫的有点丢人,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大伯在这镇着,没准王振就让人把他们拖下去喂狗了……

紧接着便是朱勇的儿子朱仪上场,能耐确实很大,骑于马上搭箭上弦,没怎么瞄准就射了出去,三靶皆中,而且都射中了靶心,张氏兄弟惨遭打脸……

而且朱仪今年只有二十二岁……而且朱仪很稳重,既没喊也没跑,只是扬了扬手中弓箭,便安安静静地下场了……张氏兄弟再遭打脸……

朱勇坐在高台上倒是挺有面子,而且他似乎对儿子朱仪很有信心,看到朱仪的表现后,只是笑着点了点头,也没有和旁边的人吹牛,搞得张輗和张軏非常尴尬……

“换靶!”一个侍卫匆匆跑到后面的靶位处,高举双手大声喊道,“靶心处损坏,换新靶!”

原来朱仪的力气太大,竟然把其中一个靶位给射穿了,得,张斌和张瑾的脸更疼了……

换好了新靶后,又有一批人开始上场射击了,不过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全都本事平平,看得纪凌好不耐烦:这点水平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好不好?也省得我等得都快睡着了……

纪凌叹了好一会气儿,眼瞅着日头都快偏西了,这才终于轮到自己,于是纪凌打了个哈欠,便慢悠悠地上场了……

此时纪凌身上粘了不少汗,腻腻的实在不舒服,好在太阳没那么晒了,偶尔还有一丝风,吹在身上竟然凉飕飕的,嗯,看来还是等会儿比较好……

翻身上了马,纪凌接过侍卫递上来的弓箭,嗯……手感不是太好,可惜今日比试都是统一规制,自己也不好用宝雕弓欺负他们……

不过功夫在身,工具只是一个辅助性的东西,就算这把弓不太好使,也不耽误自己射中靶心!

于是只见纪凌纵马疾驰,同时自背后箭囊取出箭矢,“嗖嗖嗖”三箭射出,全部正中靶心,嘻嘻嘻,小意思!

“好!”王文一直等着观看纪凌的表现,此时见他如此英武,不由得高声喊了出来,“唉,自己这个贤侄还是有本事的,只可惜自己的女儿……”

“咱家看这小子不错……”王振在台上笑呵呵地看向张辅,这自然是一种暗示了,毕竟方才朱仪连中三箭,王振也没有说话。

“嗯,是挺不错的……”张辅回应着点了点头,纪凌在最后能给他一个惊喜,提他个官职倒也说得过去,毕竟今天的草包实在是太多了,“我记得这是后军都督佥事纪广的儿子吧?”

“英国公好记性……”王振冲张辅竖了竖大拇指,“而且这小子长得也挺俊,是个讨人喜欢的……”

结果王振话还没有说完,便见一人手挽弓箭,骑马上了演武场,乃是驸马都尉井源独子井胜!

原来井胜刚才一直没有上场,而是在后面悄悄地等着纪凌,直到他射箭完毕,井胜才上前展示。

因为井胜一直对自己的父亲井源在阅武中骑射第一、却没有得到任何升迁的事情耿耿于怀。

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也许父亲就不会迎娶嘉兴大长公主,那么自己身为妾室的亲娘也不会死那么早……

井胜无法去怪罪明英宗朱祁镇,也没本事去找奸宦王振报复,所以就只能将怨气撒到纪广身上了。

当然,这也算不得什么怨气,因为井胜跟他父亲井源一样,都是光亮磊落之人,他只是想要趁今天在大庭广众之下堂堂正正地打败纪广之子纪凌,好好羞辱他一番,这样也算解了自己多年来的心结!

于是只见井胜长舒一口气,尔后快速驱马上前,临近第一个靶位的时候,他没有射箭,临近第二个靶位的时候,他也没有射箭,直到第三个靶位,井胜忽得将长箭射出,直接将纪凌插在靶心处的箭矢劈作两半,和那天纪凌“教育”徐语杉是一模一样的情景!

紧接着井胜又调转马头,奔向最远的一个靶位,然后像刚才一样,将插在靶心处的箭矢劈作两半。

最后他停在了中间那个靶位面前,静止在原地瞄准,“嗖”得一箭射出,再次正中靶心,纪凌方才射出的那三支箭矢,全部被劈开了!

“好!”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而且是发自肺腑的,这也太精彩了、太厉害了吧?

就连王振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道,“小子有点意思,咱家看他也有点本事……”

驸马都尉井源立在台上,不由得一阵欣慰,他明白自己的儿子井胜这是在为自己争气啊!

甚至井源都能猜到,肯定是井胜故意托人将纪凌排到最后,然后自己悄咪咪地等着他,因为这样就不用担心有人换靶,就可以堂堂正正地羞辱纪广之子纪凌!

第十八章:后生可畏

井胜是高兴了,井源也欣慰了,甚至众人都跟着看了个热闹,可纪凌心里那个气啊!自己也太栽面了吧!

于是纪凌长舒一口气,跑到王文那里取过自己带来的宝雕弓,尔后再次翻身上马,朝靶位处的侍卫大声喝道,“换靶!”

侍卫看出纪凌这是和井胜较上劲了,而高台上的王振等人似乎也并无不允,并且好像正兴致勃勃地准备看一场好戏,于是便依言换上了三个新靶。

纪凌伸出右臂,以竖起的大拇指作为基准,仔细地瞄着三个靶的位置,尔后长舒一口气,纵马来到了边上。

井胜不知道纪凌想要干什么,却见他只是回身朝自己一笑,那笑中不含轻蔑,倒更像是一种尊重。

好像自己有些过分了,毕竟纪凌只是纪广的儿子,而且现在看来,纪广也没算做错什么……

忽然纪凌纵马出发了,于是众人全部屏住呼吸朝他看去,只见他掠过第一个靶位,尔后自箭囊中取出三支箭矢,全部搭在了宝雕弓上!

他要齐射三箭!怎么可能!井胜深吸一口气,而接下来的一幕便让他惊呆了:只见三支箭矢同时飞出,尔后分别射中了三个靶的靶心!

“好!”众人不由自主地喝起彩来,而且声音比刚才更大,甚至王振都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跟着一股热血翻涌,“好!咱家要为陛下选的,就是这样的将才!咱家要为大明选的,就是这样的将才!”

终于成功了!纪凌长舒一口气,尔后高高地扬起了手中的宝雕弓,刚想大喝一声,忽得想起了张斌、张瑾两兄弟,还是算了吧,太中二了,而且也显得不稳重啊……

张辅于高台之上也看得很激动,想当年自己也没练成这样的本事啊!于是一时间竟起了惜才之心。

他看得出井胜今天是故意要找纪凌的麻烦,但这两个人都是有本事的,还是能让他们握手言和、通力合作的好,这于大明也是一件幸事啊!

于是张辅便领着自己的小儿子张懋走下高台,朝纪凌和井胜两人呼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张辅的地位声望都摆在那里,况且又是著名的能臣,于是井胜和纪凌也不敢怠慢,赶忙屈身行礼道,“参见英国公!”

“小子们不必多礼!”张辅笑呵呵地握住纪凌和井胜的手,尔后回身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张懋道,“这两位都是英雄,你以后要向他们多多学习!”

张懋倒是乖巧,连忙点点头道,“知道了,爹爹!”

纪凌和井胜见此情状,连忙屈身单膝下跪道,“属下不敢!”

“诶,有什么不敢的?都是少年英雄,老夫心中高兴得紧!”张辅边说边再次握住了他们的手,尔后将他们从地上拉了起来,“俗话说得好,英雄惜英雄,可老夫最怕的就是,英雄总是看不惯别的英雄,这于我大明可是一大损失啊!”

纪凌和井胜当然听得出张辅的话外之意,于是连忙抱拳说道,“属下谨遵国公教诲!”

“行了,老头子就是随便说两句……”张辅边说边笑着拉过了张懋,他明白点到为止的道理,有时候如果强加逼迫,反而会适得其反,“人老了,话就跟着多……”

张辅说着话,纪凌和井胜也不敢插嘴,于是张辅笑着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样吧,我这个小儿子张懋平日里也喜欢射箭,还盼着你们平日互相切磋的时候,能让懋儿讨教一二。”

“国公折煞属下了。”纪凌和井胜一齐朝张辅抱了个拳,态度显得愈发恭敬,同时心中对张辅的好感度蹭蹭上升。

“懋儿,你也射几箭给两位少年英雄瞧上一瞧,让他们看看是不是可造之材!”张辅说着,便举起手朝靶位处的侍卫喊道,“换靶!”

国公爷吩咐了,侍卫自然不敢怠慢,于是赶忙换了新靶,而张懋则有模有样地挽起一把特制的短弓,站在离靶百八十步的距离处瞄准起来。

“蹭”得一箭射出,插入了箭靶,但没有射中靶心,于是张懋有些沮丧地看向自己的老爹张辅。

可张辅只是冲他微微一笑,目光中含着无限鼓励,于是张懋移动位置,朝着另一个箭靶瞄起准来。

正中靶心!虽然是站在地上射击,虽然使的是特制的轻弓,但张懋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这可太了不起了!

张辅见自己的儿子露了脸,自然也跟着高兴起来,“懋儿,还能不能再射中一次?”

“不可以了。”张懋摇了摇小脑袋,倒是还挺诚实,“爹,孩儿胳膊疼。”

“哦,胳膊疼就不射了……”张辅边说边爱怜地将张懋抱了起来,尔后冲纪凌和井胜笑着说道,“我家小儿子都能射中靶心,英雄又如何能不惜英雄呢?”

方才还有些尴尬的情境,瞬间被张辅的小儿子张懋给化解了,而纪凌和井胜心中也对张辅充满了感谢,于是共同向他恭敬地行了个大礼,尔后又相互抱拳行了个礼。

“好!好!”张辅抚着胡子,哈哈大笑两声,尔后抱着张懋回到了高台上,“还有什么项目?继续比试吧!”

附注:关于张辅抱张懋的这个细节,其实我是有考虑的,说起来很少有父亲会抱一个九岁的孩子,但张辅毕竟是老来得子,试想一个六十多岁的人突然有了一个大儿子,你还不得天天捧在手里?所以我觉得这样设计,也能凸显出张辅对张懋的疼爱,以便为后文做铺垫,特此解释。

第十九章: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接下来的项目也比较无聊,说白了还是一些基本的骑射功夫和力量考校,不过第二轮结束后,便只剩下六个人合格,分别是:朱仪、井胜、张斌、张瑾、纪凌,和一个已经被纪凌忘掉名字的人。

好了,我们就叫他配角a吧,因为他在接下来一对一的马战中被纪凌一枪拍到了马下,输得极其狼狈,从此江湖上就再也没有他的故事和传说了……

张斌和朱仪对战,张瑾和井胜对战,结果这兄弟二人不负众望,很快就输掉了比赛,自然也就没有骑着马绕场吼叫的机会了,嗯……脸疼……

因此最终的冠军、亚军、季军就要在朱仪、井胜、纪凌三人中分别产生了,本来井胜想要和纪凌进行第一战,可想到方才英国公张辅的教诲,他不禁又有些迟疑:如果自己主动挑战纪凌,会不会让英国公误会自己心中仍有怨气?

结果还没等井胜说话,纪凌便走到他的面前笑道,“井胜兄,方才小弟对你的骑射功夫佩服得紧,不如咱俩就先进行第一战,如何?”

“好!”井胜坚定地点了点头,此时他对纪凌倒没有什么报复羞辱的心思,只是想要和纪凌好好地比上一场,因为他现在对纪凌充满了好奇!

于是朱仪便退到一边,准备静静观看纪凌和井胜的比试了,啊!紧张!手心有点出汗了,果然还是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啊……

此时纪凌和井胜已经分别翻身上马,手中都拿着各自最趁手的武器:井胜使的是双刀,因为他的父亲井源善使双刀。

纪凌使的则是自带的一杆钢枪,白蜡的杆子,点铜的枪尖儿,杆头处一朵红绒随风飘舞,长短也和自己的身高相合,使起来非常顺手。

“驾!”井胜率先发难,挥舞着手中长刀便朝纪凌冲来。纪凌不敢大意,连忙握紧手中长枪,以势相迎,兵器相交,发出一阵令人牙碜的声音,而两人的第一回合就这样结束了。

两人一开始肯定都含着些试探的心思,此时甫一交手,便察觉到对方的力气、身手都不简单,于是不由得暗中加个小心,再次向对方冲去。

要想使好双刀,讲究的是一个全身性的配合,而要想使好长枪,最重要的却是一心一意,将力都汇于一点。

井胜手中的双刀可攻可防,并且不时还格住纪凌的钢枪,让他根本发不出力来。好在纪凌的枪术也精,虽然屡屡找不到破力口,但也没让井胜占到便宜。

此时十几个回合斗下来,双方都消耗了不少体力,加上天气炎热,纪凌脸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滴地往地上掉。

不能怂!一定要把他干掉!纪凌将枪换了个手,把衣服上抹了抹汗,尔后再次右手持枪朝井胜冲去。

此时井胜也累得不行,但他也要咬牙坚持,因此看到纪凌再次冲来,便又手持双刀朝纪凌袭去。

这次井胜将身子伏低了,双刀也往纪凌的腰腹间划去,这是战场上的杀招,一般比武的时候不用,可纪凌却看准机会,用长枪顺势往下一敲,便让井胜手中的刀瞬间失了力。

就是这个机会!纪凌将长枪刺向井胜肩头,井胜堪堪避过,却也躲得狼狈,就在这时,纪凌竟借势用武器将井胜缠住,让他脱不开身了!

钢枪长,双刀短,两人缠斗在一起的时候,纪凌是占便宜的,因此他便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大喝一声,用长枪将井胜手中的长刀挑落,尔后一杆将他掀于马下。

井胜跌落在地,却见纪凌竟纵马上前,他还以为纪凌想要用长枪刺伤自己,连忙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头部。

却见纪凌只是微微一笑,尔后自马上向他伸出手来道,“井胜兄,小弟侥幸得胜,还望见谅。今日小弟对你的功夫佩服得紧,想着有幸与你做个朋友,一起凭自己的本事挣个功名,为大明建功立业!”

“好!”围观的人看到纪凌这副表现,都不由得喝起彩来:功夫棒,人品也磊落,真是好汉子!

而一些女眷就更不用说了,看向纪凌的眼神完全就是花痴脸:不仅功夫俊,长得也俊,啊!我要给你生猴子!

但其中大部分女眷都是有老公的,因为她们能够入场,不过得益于自己的相公是现场的官员,但也有没成婚的,比如一些官员的女儿,明英宗朱祁镇的亲戚啥的……

想当年井源就是凭着在将台阅武的表现,得到了嘉兴大长公主的青睐,虽然当时只被朱祁镇赐了一杯酒,但日后却得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媳妇儿,其实这买卖可比纪广划算……

井胜此时也对纪凌的好感暴增,于是便拉着纪凌的手站了起来,尔后紧紧回握道,“井胜愿与你交个朋友,一起凭自己的本事挣个功名,为大明建功立业!”

“好!拿酒来!”此时张辅见二人如此和睦,不由得大为畅怀,于是再次下了高台,只不过没有带他的小儿子张懋,“今日就让老夫敬两位少年英雄一杯酒!”

张辅说着,便自己仰头喝了一杯,而同时纪凌和井胜手中也被侍卫塞了一杯酒,于是他们行了个礼,便仰头喝了下去,“谢过英国公!”

“不说废话,老夫继续看戏!哈哈哈……”张辅说着,便分别拍了拍纪凌和井胜的肩膀,尔后笑着走上了高台。

“你加油,朱仪可不好对付!”井胜冲纪凌笑了笑,便拿着武器退到了一边,而纪凌则将目光瞄向了跃跃欲试、准备上场比武的朱仪……

妈的,不公平啊!我体力还没恢复呢!就喝了杯酒,更饿了……不过纪凌也现在也不敢提出先吃点东西的要求,只得抓起长枪硬着头皮上了……

第二十章:必输之战

朱仪此时心中是存着一丝庆幸的,因为他看出纪凌刚才消耗了不少体力,这样一来自己的胜面就很大了。

虽然这样赢得不太光彩,但朱仪心中明白,若一开始就由自己和纪凌较量,恐怕自己也是要落败的……

好吧,还是“第一”的名次最重要!其他的就先不管了!反正是纪凌主动想要率先出场的,这可怪不得我!

如果自己在阅武中得了第一,老爹朱勇也有面子不是?朱仪想到这里,不由得将目光望向老爹朱勇。

而朱勇似乎也对儿子朱仪第一的位置志在必得,不由抚着胡子笑着点了点头:刚才还害怕自己的傻儿子会意气用事,率先出场,好在他没有这样做,这样一来第一的位置就稳了!

如今自己掌管五军都督府和京营,如果儿子在此次阅武中夺得第一,自己顺势提拔儿子一下,谁还能说个不是?就算他张辅也不能!

纪凌站在一旁,早把朱勇父子的眼神瞧了个明白:记得刚才王文说这个朱勇如今掌握五军都督府和京营,是自己老爹纪广的顶头上司……那可不能得罪啊!

看来自己必须得输给这个朱仪,而且又要输得很巧妙,不然一上来就被人家给打趴下,别人会知道你是故意的。这样朱勇父子面儿上也不好看,别人会说朱勇父子以势压人,自己反而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要怎么输得巧妙呢?毕竟方才自己的身手已经被众人瞧见了……好吧,一上来先跟朱仪真刀实枪地干,最后再装作体力不济,卖个破绽……

完美!自己可真是小机灵,哈哈哈……于是纪凌和朱仪分别都很有信心地上场了,一个是觉得自己必赢,一个是知道自己必输……

“纪凌兄弟,你的身手不错,我朱仪佩服,还望一会儿多多指教!”朱仪倒是挺有礼貌,和纪凌擦身而过的时候还见了个礼,和纪凌低声说了句话。

“嗯,你也加油!”纪凌朝朱仪笑笑,“你的身手我也很佩服,你很厉害!还望日后能交个朋友!”

好吧,你这是交朋友来了,跟你老爹纪广一样圆滑……不过我朱仪喜欢,哈哈哈……

寒暄两句,纪凌和朱仪便各自上马准备迎战了,而且朱仪使的武器与井胜又有不同,只见他手中拿的是一柄长槊。

马槊可是一种非常讲究的作战武器,堪称长矛的重型精品版,其中光槊锋就长达半米,远远长于普通的枪、矛等类武器。

而且马槊的槊锋上有很明显的破甲棱,朱仪使的这杆又是上好的槊,因此他的马槊槊锋竟然同宝剑一样有整整八个面,普通的鱼鳞锁子甲、明光铠等,估计都能被它一击而破。

隋唐时期许多大将都喜欢用马槊,例如程咬金、秦琼等人,只不过由于它的造价太高昂,而且练起来费劲,所以便渐渐地没人用了,没想到今天竟然碰上一个!

在武器上很吃亏啊!纪凌在心中暗叹一声,估计不用让,自己也打不过朱仪……

“纪凌,看招!”朱仪喊着,便挥舞马槊朝纪凌冲了过来,毕竟自己养精蓄锐了半天,一定要趁热打铁啊!

“干他娘的!”纪凌握紧长枪,同样大啸着迎了上去,没想到刚一接触,兵器上的劣势便瞬间显露:朱仪仗着槊锋长,直接打在了自己的枪杆上,搞得纪凌虎口一震,险些失掉长枪:我勒个去,这小子劲儿够大的啊!

不过自己总不能一上来就输吧?这也太丢人了!还怎么让王振给自己当众提升官职啊!

于是纪凌咬咬牙,调转马头再次向朱仪冲去,这次他取巧,避免与朱仪硬拼,而是凭借着马术优势不断与朱仪周旋,并借机恢复体力。

朱仪看出了纪凌的目的,便想要快速解决战斗,但无奈骑术不如纪凌精熟,一时间竟纵马和纪凌在场上绕起圈子来。

从旁人看来,纪凌明显是处于下风的,因为他的回击很少,而且一直被朱仪追着跑。

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儿还是为纪凌找到了借口:毕竟打了那么久,体力肯定跟不上,要是公平竞争,肯定能把那个朱仪给打趴下,更何况纪凌长得那么俊俏……咳咳,这好像跟长相没有什么关系……

但张辅却看出了纪凌的心思,于是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尔后和旁边的朱勇说道,“纪家这小子确实是挺聪明的……”

朱勇也看出形势不妙,可奈何自己那个傻儿子求胜心切,还是不够成熟,太焦躁了一些啊!

纪凌此时在场上也绕得差不多了,他用余光瞅着朱仪在后面追了上来,于是便勒马停住,同时翻转手腕一枪向后击去。

朱仪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此时见纪凌停下,连忙双手挥槊,用尽力气劈了上去。

可谁知纪凌忽得将长枪换于左手,然后变了个方向朝朱仪攻去,他竟然能够双手使枪!

朱仪万没料到纪凌还有这种招数,因此马槊劈空的同时,身形也跟着不稳起来。

于是纪凌看准机会,竟纵马上前一把抓住了朱仪手中的槊杆,然后将它夺了过来!

夺槊!这手功夫可是漂亮得很啊!不过朱仪也不是吃素的,就在纪凌夺走自己马槊的同时,他便顺势一拉纪凌的胳膊,然后将他拽到了马下!

这就算是“同归于尽”了,因为朱仪自己也保持不住平衡,所以跟着纪凌一块跌落到了地上。

好在纪凌手中抓着武器,因此拿它撑着没倒在地上,可朱仪摔得就比较狼狈了,直接来了个“狗吃屎”……

第二十一章:皇上驾到

纪凌看到这副情景,不由得心中大汗:你说你急个什么劲啊?我本来打算将马槊夺过的同时,便装作身形不稳,掉下马去。这样一来我既不失面子,最后也算是你赢了,现在可倒好,你说咋整?

可朱仪却不管这一套,他见自己摔下马来,连忙自地上抓过一把黄土,然后朝纪凌扬去。

这就算是市井流氓撒泼打架的招数了,朱仪倒不是发狠,而是一种下意识的保护动作。

结果纪凌也没想到朱仪会使出这种招式,连忙抬臂挡住,以防眯了眼睛。朱仪便看准这个机会,一记扫堂腿便将纪凌踢翻在地。

纪凌重重摔在地上后,直感觉屁股一阵生疼,可这时朱仪又起身朝自己冲来,于是纪凌连忙脚下用力,将其绊住,尔后口中大呼道,“朱仪兄,冷静,在下认输了!”

纪凌那么一喊,朱仪也瞬间恢复了理智,这才省悟到自己的招数确实有些卑鄙了。

本来就是一场比试,可自己将结果看得太重了,其实刚才被夺过马槊后,自己就已经输了。

念及此节,朱仪不由得暗悔自己的失状,同时又佩服纪凌的得体,加上他此时双脚被纪凌绊住,根本使不出力来,只要对方再一用劲儿,估计自己也就摔倒了。

于是朱仪便停住动作,高举双臂道,“我认输!今日的比武是我输了!”

纪凌没想到朱仪会主动认输,这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啊!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见周围的人全都跪了下去……

卧槽,不至于的吧?自己就赢了一场比试,你们何至于行那么大的礼?而且连王振那个死太监都跪下了,我当不起啊……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卧了个槽,原来是皇上来了,我说呢……于是纪凌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像众人一样跪在地上行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朱祁镇说着,便径直走到了纪凌面前,尔后点头赞道,“少年英雄,少年英雄啊!”

“臣……臣纪凌谢过陛下!”纪凌一紧张,连该有的礼数都忘了,毕竟他之前也没见过皇上啊!

此时张辅等人也赶忙从高台上走了下来,“不知陛下驾到,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成了,英国公……”朱祁镇朝张辅笑着摆了摆手,“朕在旁边偷着瞧了好一会儿,就是为了不耽误你们看比试,要是朕在这里,你们就没法专心致志地替朕好好选将才了!怎么样,今日的比试够不够精彩?”

“精彩,实在精彩,把老奴都给看呆了!”王振此时笑呵呵地站了出来,尔后指着纪凌道,“陛下,此人名叫纪凌,乃是后军都督佥事纪广的独子。”

不用说太多,话点在这儿就够了,王振是个聪明人,这种道理自然清楚得很,更何况今天那么多人看着,朱仪等人也都参加了比试,自己自然不好太过偏袒。

“嗯,少年英豪,不下于乃父!”朱祁镇看着纪凌,不由得点了点头,“而且面容俊朗,真是国之将才啊!”

啥?面容俊朗跟国之将才有什么关系?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而且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怎么说话跟我爹似的……

不过这种话纪凌也就只敢在心里念叨两句,算了算了,看在你还挺欣赏我的份上,就原谅你这个“颜控皇帝”吧!

“你现在身任何职啊?”朱祁镇此时越看纪凌越顺眼,便开口问了起来,看样子这是要赐官了。

“臣……臣现任都督府后军都事(注:从七品)……”纪凌有些尴尬地答道,因为自己这个职位实在不入流,在都督府里面一抓一大把,“不过……臣还有个“秀才”的功名……”

朱祁镇确实不知道那个什么后军都事是干啥的,不过一听说纪凌还有个“秀才”功名,不由得喜笑颜开道,“哦,还是个文武双全的!”

“陛下,大明社稷幸甚啊!”王振一听说纪凌跟自己“学历”相同,不由得生出一种亲近之感,“总有些个文官说,武人不知书,但今日看来,咱大明也有那文武双全的将才啊!”

王振向来看那些迂腐的文官不顺眼,此时他这么一说,旁边的文官全都望望左,看看右:我没说,反正我没说过……

“是啊,朕心甚慰!”朱祁镇边说边蹙了蹙眉头,似乎在想该授纪凌个什么官职比较好……

都督府的经历司经历只是个从五品,好像有点小了,但再往上都督佥事是正二品,又有点大了,总不能让他直接跟他爹一样啊!于是朱祁镇便下意识地看向了王振……

王振瞅着朱祁镇又看自己了,这才笑着缓缓开口道,“陛下,中军都督府还有个经历司经历的缺儿……”

中军都督府为五军都督府之首,在那里担任经历司经历,虽然也是从五品,但职权却要大上许多,于是朱祁镇不由得点了点头,“纪凌,自今日起,你就是中军都督府的经历司经历了!”

“臣纪凌拜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就升官了?纪凌还感觉有点晕陶陶的……

“你先好好干着,过段时间朕看你表现,再给你升官!”朱祁镇似乎对纪凌很满意,竟当众对他许下了这样的承诺,“樊忠,你觉得此子如何?若是你和他比,谁更厉害一些?”

朱祁镇说着,便看向了他身后的一个黑面汉子,只见他四十多岁,满脸虬髯,目光如炬,双手上竟然提着一对铁锤,实在是太吓人了……

第二十二章:紧急军情

“臣在他这个年纪时,定然比不过他!”被唤作“樊忠”的黑面汉子朗声答道,尽管是跟朱祁镇说话,但他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可真够硬的……

原来这个叫樊忠的是朱祁镇的贴身侍卫,乃世袭将官,因武力过人,且耍得一手好锤,因此颇受朱祁镇喜爱,一直在他身边担任护卫之职。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肯定比纪凌厉害啦?哈哈哈……”朱祁镇看着樊忠笑了两声,“若非天色已晚,朕真想让你们二人比试一番!”

王振素来看樊忠不顺眼,因为他看自己也很不顺眼,只不过碍于他是朱祁镇身边的亲近侍卫,所以没找着机会教训他,此时听朱祁镇这样一说,王振便想让纪凌替自己煞煞他的锐气,于是便在旁边煽风点火道,“陛下,樊将军向来使得一手好铜锤,本就难逢敌手,今日碰上了耍得一手好枪的纪凌,何不让他们两人较量一番,分个高下?”

纪凌听王振这么一说,心砰得就跳了一下:王大奸贼,你可千万不要害我了!我现在俩胳膊直发麻,别说耍枪了,能不能提起来都是回事!

你再看看那樊忠,长得是五大三粗,跟个黑阎王似的,看着就吓人,而且他拿的是大铁锤,使锤子的哪个是好惹的?你可千万别难为我了!

不过还没等纪凌说话,樊忠便将手中铜锤砰得一撞,尔后抱拳说道,“陛下,今日纪凌的气力已经耗得差不多了,臣要与他比试,实在是不公平,若是陛下真的想看,那臣就改日再向纪凌讨教!”

樊忠心里其实也是很为难的,他倒是不怕纪凌,只不过自己已经快五十岁了,年纪大了纪凌一轮有余,打赢了不光彩,打输了更丢人,更何况人家已经连胜三人,体力耗了大半,自己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试想四十多岁满脸大胡子的樊忠挥舞着大铁锤,追着二十来岁、长相俊秀的纪凌到处跑,嗯……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陛下,臣今日……”纪凌苦笑一声,张开手掌,满是红肿皮损,“今日实在是不方便……”

“那便算了,朕今日就不难为你了!”朱祁镇冲纪凌笑笑,尔后将目光转向朱仪道,“身手不错,而且拿得起,放得下,朕很欣赏!”

朱仪听到朱祁镇这样一说,慌得只知道行礼,好在他父亲朱勇及时走了过来,朝朱祁镇笑道,“陛下过誉,这小子……其实不太争气……”

“成国公,今日纪凌胜了你的儿子,你该不会不高兴吧?”朱祁镇看看朱勇,笑着问道,“要知道朕可是极为爱惜这些青年才俊的!”

“当然不会,能为陛下多选几个忠勇的将士,实在是社稷之福!”朱祁镇这话就算是一种敲打了,于是朱勇连忙行礼解释。

“哈哈哈,成国公不必在意,朕只是随口一句玩笑话罢了。”朱祁镇摆了摆手,尔后将目光再次放在朱仪身上,“你也不错,朕今日就授予你后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的职位吧!”

“臣谢陛下恩典!”朱仪此时刚回过神来,连忙向朱祁镇屈身行礼,这官升得……倒也还算痛快!

“哈哈哈,朕今日高兴得紧啊!”朱祁镇仰头笑了两声,尔后拿手一指井胜道,“你也不错,就去前军都督府经历司吧!”

“陛下,前军都督府经历司的缺儿已经满了。”王振睃了驸马都尉井源一眼,在一旁躬身说道。

“那……井胜,你就直接到你父亲麾下吧!”朱祁镇笑着指了指驸马都尉井源,“至于你的职位,就让你父亲看着安排,想必不会超过他自己吧!哈哈哈哈哈……”

一时间众人皆乐,只剩王振苦着一张脸:得,风头全被皇上抢了……

哦,对,张斌和张瑾两兄弟也不太高兴,怎么说呢,脸疼……

谁知就在此时,忽有一兵士纵快马驰入场内,待被人拉下来后,便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离朱祁镇不远的地方跪下来道,“陛下,有紧急军情!”

此时那些已经拔出刀来的侍卫全都望向了朱祁镇,而朱祁镇则下意识地看向了王振……

“把折子递过来给皇上看看!”王振说着,便有侍卫上前取过奏报,然后恭敬地交到了朱祁镇手上。

朱祁镇接过折子,快速地溜了一遍,尔后脸色大变,“先……先生,瓦剌部遣四路大军南下进攻,前方交战失利,如今……他们已兵至大同了!”

“什么?”王振听后,不由得张大嘴巴,尔后也不顾什么礼数,直接自朱祁镇手上抢过奏折,待仔细看了两遍后,他的心就更慌了……

原来瓦剌起兵的借口竟然是大明朝廷擅自削其马价,并侮辱朝贡使者……王振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牙疼的早上……自己为什么要那天牙疼啊!

不过朱祁镇倒没有怪罪王振,因为那件事自己也是同意过的,更何况瓦剌起兵的根本原因肯定不会那么简单,朝贡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陛下!”此时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忽然跪到了朱祁镇面前,只见他激动的白胡子都跟着一颤一颤的,“臣奏请陛下尽快发兵大同、宣府等地,以援助驻地将领据险以守,防止瓦剌部南下肆虐!”

原来这个老头名叫邝野,现任兵部尚书,为官正直忠肃。奈何王振当权,自己的许多建议都得不到采纳,但如今面临大事,邝野还是不会退缩的。

“这……”朱祁镇迟疑片刻,显得有些为难,于是又不自觉地看了王振一眼,“待朕思虑一二……”

“陛下不可迟疑!”忍了王振很久的于谦此时再次发声,只见他身形精瘦,但自有一股威严之意,“陛下越快发兵,便能越早阻止瓦剌的攻势,否则待瓦剌骑兵南下,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于谦如今担任兵部左侍郎,对此事发表意见倒也正常,不过王振一直看他不顺眼,只是摄于他官声太好,地方上的影响力也大,因此一直没找着机会打击他,此时见于谦又自不量力地“大发厥词”,王振立刻站了出来,指着他的鼻尖骂道,“出言不逊!你对皇上是何态度?实在该死!”

第二十三章:不打不相识

莫说王振早就看于谦不顺眼,天知道于谦忍了王振有多久!只不过自己上次被他整得太惨,加上同僚一直从旁劝阻,说什么识得实务才能继续报效陛下、为天下百姓做事之类的话,于谦这才尽量避免和王振再度“正面交锋”。

于谦并不畏死,更不会怕王振这样一个区区权奸,他只是不想让上次为了搭救自己而付出了许多钱财和努力的同僚好友失望而已。

可此时面对王振的如此“挑衅”,于谦心里那团小火苗又蹭得爆开了,于是他双目怒张,看起来恨不得冲上去打王振几拳。

邝野见于谦又要和王振“辩论”,忙在后面将他一把拉住了,“陛下,于侍郎失言无状,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镇倒是个好脾气的,自然不会因为那么一点小事就怪罪于谦,但此时瓦剌南下,他心里也乱糟糟的,于是便叹口气道,“其实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不过朕……”

王振看出朱祁镇有别的想法,他向来善于揣摩人的心意,尤其注意照顾朱祁镇的感受,又怎能让皇上在此犯难?

于是王振忙在一旁躬身建议道,“陛下,此处人多嘈杂,有些事情不如回宫再议。”

王振这话说得倒也没毛病,就算是有紧急军情,人家朱祁镇就想要现在回宫,于谦他们总不能拦着不让走吧?

朱祁镇欣喜于王振替自己解了围,忙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尔后点点头道,“兹事体大,恐在此泄露了机密,朕回宫之后再行决议……两位爱卿的话朕会考虑的,也会尽快给你们一个答复!”

朱祁镇说完这话,便由王振伺候着准备摆驾回宫了,而于谦等人只能在后面干望着叹气:唉!希望陛下真的能够尽早做出决定吧!

一场将台阅武,本是一件令人极为高兴的事情,可最终却因为瓦剌进攻的消息,闹了个不欢而散。

此时纪凌站在原地,倒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了,在他的记忆中,此时的明朝还是很强大的,而蒙古人的力量已经很弱小了,按说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吧?

嗯,一定不会的!纪凌长舒了一口气……唉,本来自己才是今天的主角,结果那么一闹,都没人搭理自己了,这些个该死的蒙古人!

“小子,好好努力!”正当纪凌失落的时候,张辅忽然走到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夫还有事儿,这就先走了!”

说罢,张辅便领着自己的小儿子张懋上了马,尔后挥鞭而去,看来这位英国公还是挺给自己面子的嘛,嘻嘻嘻……

“贤侄,你今日真是太威风了!”张辅刚走,王文便从后面笑着赶了过来,“哎呀,老夫早就说贤侄定能拔得头筹!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哈哈哈……”

怎么说呢?咋感觉这词那么熟?像是套的……估计你刚才赶着叫王振“翁父”的时候,心里是没有这样想的……

不过饶是如此,纪凌还是抱拳礼道,“今日多谢伯父,若非伯父从旁指引,我也……”

“诶,小事儿小事儿,应该的嘛!”王文哈哈笑了两声,尔后亲昵地拍拍纪凌的肩膀,“也不看看我跟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只可惜了小女……”

得,又来了……纪凌暗中翻个白眼,心里想着怎么能把这个话题给略过去,结果恰在此时,井胜突然朝自己走了过来,“纪凌兄弟,今晚有时间吗?”

王文见井胜竟然主动来找纪凌打招呼,不由得一阵诧异,尔后笑了笑道,“你们年轻人说话,我这个老头子就不跟着掺和了……贤侄,我还有些事,就先行一步了!”

“纪凌恭送伯父!”,纪凌躬身朝王文行了个礼,同时在心中长舒一口气道:终于不用讨论王文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儿了……

“哦,对了!井兄!”纪凌刚想起来此时旁边还站着一个井胜,连忙回身朝他行了个礼,“我今晚有时间,不知井兄有何吩咐?”

“纪凌兄弟客气了……”井胜朝纪凌拱了拱手,“吩咐不敢讲,只是我倾慕纪凌兄弟的本事和为人,想要今晚于城中设宴,请纪凌兄弟吃个酒,不知肯否赏光?”

啥?要请我吃饭?太客气了吧,早知道刚才对你下手就不那么重了……纪凌在心中嘿嘿笑了两声,尔后拱拱手道,“如此就多谢井兄款待了!我今年二十一,想来井兄应该长我几岁,以后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那好,哈哈哈……”井胜倒也喜欢纪凌这种直爽的性子,“对了,纪凌,今晚朱仪也要一起来,怎么样?可以吗?”

“那再好不过,正巧我也想跟朱兄亲近一下!”此时纪凌真的很开心,一下子就结交了两个勋贵,估计老爹纪广知道了也会夸自己的!

“如此便说定了!”井胜笑着拍了拍纪凌的肩膀,这就算消弭了方才两人之间的龌龊,“对了,你家住在哪里?”

“不用问了,我知道他家住在哪!”朱仪此时也提着自己的长槊走了过来,“离我家不远,我带你去找他!”

“嘿,我说你小子刚才下手还挺重!叫我一声哥哥,就当你赔罪了!哈哈哈……”朱仪边说边拍了拍纪凌的肩膀,这是一种示好的举动,纪凌自然不会在意,反而感觉三人的关系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此时纪凌、朱仪、井胜凑在一起,聊得倒是开心,三人因将台阅武而结缘,并对相互的能力、人品给予了肯定,加上年纪相当,心气儿也都很高,因此自然有一种相逢恨晚之感。

朱勇和井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三个人,倒也觉一阵欣慰:都是少年英雄,多亲近一下没什么不好,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个纪凌以后没准真是个有本事的。

只不过当张斌、张瑾两兄弟从旁边走过的时候,不由得一阵不服气: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忽视我们!哼!

第二十四章:京城三少

纪凌回府后,白菱便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询问今天的状况,待听说纪凌拿了第一后,就打听得更加起劲了。

不过纪凌倒没什么心思给白菱讲故事,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后,就只想躺到床上好好歇息一会儿。

白菱见状,也不敢打扰,只得闭上嘴巴,蹲在纪凌身边安安静静地给他揉揉胳膊、捶捶腿,盼着能帮他消除一下白日的疲惫感。

“语杉没有来吗?”纪凌正舒服地享受着白菱的手法,突然睁开眼睛问了那么一句,“她有没有到过这里?”

唉,自从徐小姐出现后,少爷就不怎么爱搭理我了,白菱撅撅小嘴,不由得有些失落,“徐小姐来过,不过后来她母亲遣人过来叫她回家,说是有什么事情,而她瞅着天色将晚,再留在这儿也不方便,于是就走啦。”

“哦,这样啊……”纪凌点了点头,尔后嘴角便沁出一丝笑容,“倒是难为她还想着……”

白菱看到纪凌这副模样,心中更加不高兴了:上次你还亲过人家,结果现在……唉,还是以前你昏迷的时候好,我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呸呸呸,少爷还是醒着好!

“少爷!”纪凌眯在那里刚要睡着,魏七忽然一骨碌闯了进来,“今天跟你一块回来的两个人过来找你啦,就那个什么国公的儿子和井什么来着……”

“那么快?”纪凌听魏七那么一说,赶紧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们在哪?马上带我过去!”

纪凌说着,便匆匆穿上靴子下了床,“菱儿,今儿晚上别做我的饭了,少爷出去吃!”

白菱看着纪凌匆匆出门的背影,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终归是少爷啊,我不该……不该痴心妄想的……

“魏小七儿,就你最讨厌!”白菱站起身来,狠狠瞪了魏七一眼,“跑那么急干嘛?要不少爷还能跟我多呆会儿!”

“这……”魏七看着白菱出门的背影,不由得搔了搔脑袋,“我又哪里做错了?我要是不快点,少爷又该骂我了……”

魏七可不知道自己这是为纪凌受的气,而“罪魁祸首”纪凌此时已经喜滋滋地准备前去赴宴了,“朱兄,井兄,两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行了,别说废话了,赶紧走吧!”朱仪笑着扬了扬手中马鞭,“我跟井兄可等得不耐烦了!”

“好嘞,这就走!”纪凌说着,便翻身上了由仆人牵过来的马,“本来我是准备了马车,没想到两位兄长……咱们这样招摇过市的,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爷们儿骑着马绕遍整个京城,谁敢说个不字?”朱仪到底是大牌的勋贵子弟,说起话来底气自然是足得很,“今儿你就跟我们走吧,爷们儿带你见识点好的!哈哈哈……”

“成,今晚我就跟两位哥哥混了!”纪凌说着,便自仆人手中接过一包银子,“京城我不太熟儿,还得仰仗两位哥哥带路!”

“银子别带了……”朱仪笑着指了指纪凌手中那包银两,“今晚我做东,谁也别跟我抢!”

“好,那就让朱兄破费了!”纪凌说着,便又将银子扔回给了仆人,他知道朱仪不差钱,如果抢着付账,反而会驳了他的面子。

“那就走了!驾!”朱仪见三人都整顿好了,便也不再叙闲话,直接扬起马鞭疾驰而去,而井源和纪凌则紧随其后,掀起一阵烟尘……

闹市之中,纪凌、朱仪、井胜三人纵马奔驰,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而视,纪凌不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勒马停住道,“朱兄,倒也不赶时间,正好看看这京城夜景!”

“好,那就听你的!”朱仪眼见周围越来越嘈杂,也怕纵马伤着人,于是便减缓速度道,“演武场上你小子总憋着一股劲儿,没想到私底下却是个老实的!”

“朱仪这是今天认识了你,所以才故意显摆……”井胜和朱仪的关系更亲近一些,因此说话也就不太在意,“刚跟我玩儿的那会儿,比现在还狂!哈哈哈……”

朱仪听井胜那么一说,倒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扬了扬手中马鞭道,“还是井兄了解我,成,那我就不装什么目无法纪的二世祖了!哈哈哈……”

其实刚才纪凌瞧着朱仪那副模样,还真觉得他能干出撞伤人后喊一句“我爸是朱勇”的事儿来,不过现在再看,方醒悟道这不过是一个有些骄纵的富家子弟罢了:虽然顾及面子,爱显排场,但心还是好的,对朋友还是讲义气的,这就足够了!

“咱仨今晚上就做一回放荡公子哥儿!”此时的道路宽,朱仪便与纪凌并辔而行,“别瞅井胜看着老实,他骚起来可是让人开眼!”

“去你的!”井胜此时也从后面赶了上来,拿着马鞭在朱仪肩上轻轻一抽,“咱们这叫“京城三少”!”

京城三少?还真别说,此时他们三个明显富家子弟打扮派头的年轻人骑着马在闹市上一走,确实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的目光,甚至还有几个打扮妖艳的冲纪凌抛媚眼呢!

自己现在就是完完全全的古代超级高富帅啊!有这种遭遇倒也正常,只不过京城三少……咳咳,“小弟还是觉得叫“京城四少”比较顺嘴儿……”

“京城四少?”朱仪笑着看了看纪凌,“还真别说,之前张斌、张瑾哥俩倒想跟我们组个“京城四少”不过我嫌他俩本事不济,不愿带他们!”

额……好吧,张氏兄弟无辜躺枪,纪凌跟着呵呵一笑,便见井胜抬手一指前方道,“你们看,“京城第四少”这不是来了嘛!”

第二十五章:纨绔子弟

纪凌抬眼一瞧,就看见满脸络腮胡的樊忠正扛着大铁锤、骑着黑色骏马向这边行来……嚯!京城第四少……

你说樊忠都快五十岁的人了?哪里跟“少”沾边?而且就他那个形象……没瞅见无论男的还是女的都避得远远的嘛!真是难以想象……

不过井胜那本就是一句玩笑话,他这样说,无非是对樊忠的家世以及身手、能力的认可罢了,至于外在嘛……那都是其次滴!

“樊将军!”纪凌、朱仪等人瞅着樊忠过来了,连忙拱手见礼,毕竟是朱祁镇身边的人,卖个好自然是必要的。

“嗬!你们仨这就聚上了?”樊忠的嗓门还是一贯的大,而且笑容极其爽朗,“今天的表现不错,皇上对你们都很赞赏!”

“承蒙樊将军照顾!”朱仪和樊忠显得倒是挺熟,话说得自然也亲近,“得不得空今晚一起喝几盅?我请客!”

“宫里头有事儿,我得去皇上身边伺候着!”樊忠晃了晃肩上的大铁锤,“说起来倒是可惜,如若不然,还真得跟你们几个小辈儿喝上一阵儿!”

“既是如此,那便可惜了!”朱仪虽是这样说,可脸上仍然挂着笑,看起来并不是很可惜,“樊将军是皇上身边的人,自然任务繁重,那我们就不打扰啦!”

“得!那我也先走啦!”樊忠毕竟跟纪凌等人有年龄差距,只不过是地位相近,所以才能聊上几句,但深交基本上是不怎么可能了,“纪凌,你身手确实不错,回头得了空,必须得向你讨教几招!”

“樊将军过誉了!”纪凌拱拱手,刚要说几句客气话,却见人家樊忠也不再搭茬,直接纵马而去了……得,皇上身边的人,高攀不上……

“行了,别瞅了,咱们走吧!”朱仪笑着拍了拍纪凌的肩膀,“今儿晚上的地儿,带樊忠可不方便!”

嗯?那是什么地儿?脑海中忽然冒出邪恶的念头……纪凌嘿嘿一笑,“不知朱兄将酒席设在了何处?”

“到了你就知道了!哈哈哈……”朱仪冲纪凌挑眉一笑,便跟井胜迫不及待地再次纵马前行了。

嗯……事情不简单啊……纪凌会意地点了点头,尔后快马追上去道,“朱兄,你银子带够了没?我现在可是身无长物啊……”

不一会儿的功夫,朱仪便领着纪凌和井胜来到了一处很开阔的庭院前,朱门洞开,但里面的情形却让人瞧不真切。

“嚯!倚红楼!”井胜抬眼一瞧上面的牌匾,那看向朱仪的眼神都跟着不一样了,“你今儿个这是下了血本,竟舍得请我们来这儿!”

“你这话算是亏了良心……”朱仪边说边翻身下马,将马鞭往在门口迎候的小厮怀里一扔,“哪次出去玩,我不是大把地掏银子?”

“三位爷里面请!”门口迎候的人一看纪凌他们的行头打扮,便知道这肯定是大恩客,因此态度愈发显得恭敬谦卑。

“把马牵到后院,上等的饲料喂着……”朱仪边说边自怀中摸出几粒碎银子来扔给了两个小厮,“若是出了差错,爷可饶不了你们!”

“这是自然……”小厮接过银子,顺势往袖子里头一收,腰弯得便更低了,“三位爷请好!”

此时朱仪也懒得再跟他们废话,于是直接迈过大门走入了庭院,三面围着四层高的楼阁,两边分别栽了几棵杨柳,花卉水池一样不少,装饰得倒还算精致华丽。

楼上人不算多,零零散散的几个男男女女,看上去倒也没什么猥亵不雅之姿,偶尔还有清丽的歌声传来,与纪凌对于青楼的印象大为不同。

“呦,这不是朱公子嘛!”朱仪显然是这里的常客,刚一进门,一个三十来岁、打扮妖艳的女子便扭着身子朝他走了过来,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老鸨了。

“有些日子没来,姑娘们可是想你了!”老鸨自知姿色不足,虽然靠得很近,却不敢真和朱仪有什么接触,“今儿个赶巧,正好轮着柳儿姑娘出阁……”

“不用啦,每次见她一面也是费劲!”朱仪摆了摆手,“今晚我不想支酒,也懒得打茶围,去找几个相熟的姑娘,小爷我是来庆功的!不想听那个什么柳儿姑娘唱曲儿!”

朱仪这话就点的很明白:自己今晚是要来荤的,至于那些吟诗唱曲儿的事儿,一概就都免了!老子就是图一个痛快!

“告诉她们,银子少不了……”朱仪站定身子,拿手一指老鸨,“可你得找几个好的,让我这俩兄弟满意!”

“那是当然的!呦,这不是井公子和纪公子嘛!”不得不说,老鸨的记性是极好的,只要是见过的人,她基本上都不会忘,要不然怎么能够干好这一行?

“来了几次便再也不见人,可是嫌老身照顾的不周?”老鸨这话讲得漂亮,不常来这肯定是因为钱不够啊!但人家又怎么能这样说呢?

井胜甫被老鸨认出身份,不觉一阵尴尬,而纪凌则是一阵懵逼:我……不是……纪凌也来过这种地方?没印象啊!好吧,估计见着熟人就有记忆了……

“你们俩……你们俩竟然也来过!”朱仪一指井胜和纪凌,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井胜,你每天装得那么正经,没想到……还有你,纪凌,你今年才二十一岁啊!”

二十一岁……二十一岁怎么了?你不也才二十二岁?想当年老子二十一岁的时候……不知道打了多少次飞机了!哼!

老鸨瞅着这三人关系倒是亲近,便也不好从旁打扰,只不过没想到朱仪很快就急慌慌地转向自己道,“你赶紧选姑娘吧!我们先进去摆桌酒儿!”

朱仪说着,便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去,似乎都是订好了的,而纪凌自然也赶紧跟在后面准备见识一番……

附注:对于青楼的描写,各家有各的说法,有的将它描述得特别高雅,并举例什么宋微宗当年第一次见李师师时还碰了一鼻子灰(这本来就是一个很奇葩的特例),有的则将其说得庸俗不堪(就像大部分电视剧里一样)。

特此统一一下,宋朝以后的青楼已经没有什么太高的格调可言了,卖艺不卖身的确实很多(清朝除外),但也不像一些资料上说得那般遥不可及,所以大家就正常来,感觉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必较真,还是那句话,不要低估金钱的力量,但也可以存一丝美好的幻想,毕竟这是小说,哈哈哈……

第二十六章:庆功酒

穿过前院阁楼,入眼便是一座如寻常人家的府邸,虽然地方不大,但亭台林廊一应俱全。

不过纪凌也顾不得欣赏其中景致,便被朱仪领着登上了个雅间,门面倒是挺宽敞,进去后布置得也有格调:

中间一个大堂屋,两旁都是耳房,只不过拿着屏风隔开了,正中央摆着一张大木桌,古铜炉里烧着龙涎香饼,壁上挂着四轴美人,按春、夏、秋、冬的顺序排了,总的来说,很不错!

朱仪也不谦让,喊着纪凌、井胜分别围着桌子坐开了,便有人把水果蜜饯、瓜子花生等磨嘴的零食都摆了上来。

“菜色得齐,老几样儿不能少!”朱仪拈个蜜饯仍在嘴里,朝伺候的人吩咐道,“最重要的是速度得快,爷可不想耽搁,对了,竹叶青、秋露白(酒名)什么的,全都来上点……”

“朱公子吩咐了,那就都麻利点儿!”老鸨话音未落,便领着几个女子走了进来,看起来得有七八个,“三位公子瞧瞧,都中意哪个?”

其实那几个女子一进门,纪凌的眼睛就跟着瞪直了:瞧起来一个赛一个漂亮,只不过……岁数都有点小,甚至其中有一个看起来也就跟白菱一般大,实在是太罪恶了……

“怎么着?你们先挑还是……”朱仪笑意隐隐地看着那几个女子,尔后一瞥纪凌和井胜道,“你们要是不好意思,我可就不客气啦!”

朱仪说完,也没等纪凌和井胜回答,便指了两个女子坐到他的身边,岁数都不大,其中有一个就是跟白菱一般的年纪,原来这小子喜欢萝莉……

“咳咳……纪凌,你……”井胜低着头,自己斟了杯酒以掩饰尴尬,“要不你先来……”

纪凌此时也在低着头,因为那几个女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火辣了,好像都巴不得让自己选她们,长得帅的烦恼实在是太多啦!自己都不知道该得罪哪个!

“就她俩吧!”纪凌抬手一指那两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子,一个大胸,一个大屁股,长得也还都不错,嗯……就是她俩了!

那两个女子可能也没想到纪凌会挑上自己,面色登时露出一股喜色,尔后笑容满面地坐到了纪凌的旁边,一个大胸,一个大屁股,嗯……都挺紧实的……

井胜不喜欢岁数大的,因此看到纪凌给自己剩下两个十八九岁的女子,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如此便多谢纪凌兄弟的美意啦!”

“估计他就喜欢这个调调的!”此时朱仪一手搂着一个漂亮的小萝莉,笑得好不得意,“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哈哈哈……”

老鸨见三人选择完毕,而且似乎都挺满意,便也不再打扰,只是躬身笑道,“三位公子好好玩,老身这便告退了。”

“去吧去吧!”朱仪冲老鸨摆了摆手,尔后掏出来一锭金子扔给了她,“有事儿我会吩咐你的!”

“多谢朱公子!”老鸨将金子攥在手中,然后向朱仪行了个礼,便关上门退出去了。

“先干一杯,以庆贺咱们仨的升迁之喜!”朱仪说着,便端起了酒杯,那六个陪坐的女子见状,也赶忙站起身来,“恭贺三位公子升迁之喜!”

“这位是井胜井公子,这位是纪凌纪公子,以后那都是朝廷的栋梁,你们赶紧巴结着!”朱仪放下酒杯,便指着纪凌和井胜开起玩笑来,“尤其是这位纪公子,别看他年纪轻轻,今日将台阅武的时候却是力压群雄,连胜数人,最后连我都败在他的手下!”

其实朱仪这样说,明显就带着几分打趣的味道,况且又是在欢场上,结果纪凌还就当了真,连忙端起酒杯敬道,“朱兄过誉,两位哥哥英武非凡,我是比不了的!”

众人看到纪凌这副认真情态,不由得都笑了起来,尤其是那几个女子,看向纪凌的眼神就更加暧昧了。

纪凌本就生得俊俏,而且家世也好,如今看起来更是前途无量,令人没想到的是,他竟还是这种性子,要知道欢场上的女子可是很喜欢纪凌这种羞涩大男孩的!

本来她们之前根本遇不到质量那么高的恩客,碰上朱仪和井胜这样的,估计都得偷着乐半宿,今日可让自己逮住了机会!

于是那挨着纪凌坐的两个女子把他搂得更紧了,嗯……好胸!好屁股!看来自己也要抓紧行动了,毕竟旁边的两个“禽兽”已经开始上下其手了。

“本来今天净是高兴事儿,若不是瓦剌进攻的那个消息……唉!”井胜在旁边两个女子身上摸了半天,竟又扯起了一个如此正式的话题,实在是让人佩服,“而且今天王振那个死太监……真是让人生气!”

“诶,井兄注意……酒不要喝太多啊!”朱仪皱了皱眉头,尔后看了看桌上几个陪坐的女子道,“爷们儿今天是来喝酒的,闲聊几句,当不得真,不过谁要是敢往外透了,我可饶不了她!”

朱仪这么一叮嘱,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子赶忙表明态度道,“几位公子放心,除了三位爷的吩咐,我们什么也记不住!”

“嗯,是个懂事儿的……”朱仪笑着端起酒杯,和女子喝了个对嘴儿,“看爷今晚好好赏你!”

“我是不怕他的!”井胜一拍桌子,犹自愤愤不平,“只不过靠着谄媚皇上罢了,其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今日竟敢对于谦于大人如此态度,还有邝大人……实在可恶!要知道朝廷上也不尽是他王振的走狗!还有好多正直的大臣早晚会将他……”

“嘿,井胜,你还没完了是不是?”朱仪一瞪眼睛,尔后用余光瞥了瞥纪凌,“你要是想今天这顿酒喝得痛快,就趁早闭上你那张臭嘴!”

第二十七章:负心汉

朱仪这么一点,井胜方才醒悟过来,纪凌的父亲纪广当初就是靠王振才得到的现在这个职位,他刚才的话,岂不是连带着将纪凌的爹也给骂了?

更何况朱仪的父亲朱勇虽然地位很高,乃是朝廷的实权派人物,但也对王振多有避让,因此朱仪自然也不爱听井胜说这话。

“井兄,朝廷的事儿咱们现在左右不了,但这颗为国为民的心,却能自己保持下去……”纪凌说着,便端起了一杯酒,“今天我和井兄说过,要凭这一身真本事挣个功名,建勋立业,现在我就再说一遍,我纪凌今后如若得势,必定上报社稷,下馈黎民!”

纪凌这话说得漂亮,同时瞬间将方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空,朱仪见状,不由得在旁边一拍桌子道,“好一个上报社稷,下馈黎民,就冲纪凌兄弟这句话,我也要敬你一杯!”

“刚才是我莽撞了……”井胜此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因此便赶紧倒了杯酒,尔后以一种歉意的目光看向纪凌道,“来,为纪凌兄弟的这个抱负,干一杯!”

三人同时举杯畅饮,又有几个漂亮女子在旁边缓解气氛,因此不一会儿的功夫,相互之间便又变得热络起来。

“其实啊,皇上年少登基,建功立业、开疆拓土的心思还是很重的……”,朱仪的酒量不太好,才几杯下肚,说话的时候舌头便有些大了,“咱们这些武人,以后有的是表现的机会!”

朱仪这说得倒不是虚话,朱祁镇正当年纪,胸中自然常有一腔热血,比如就在正统年间,大明先后四次发动了对麓川(笔者注:麓川是历史上傣族建立的位于云贵地区西部一个强大的地方政权)的征讨,甚至到了最后已经发动了十数万兵力,国库都快掏空了,以至于对北方蒙古人的防御都有所空虚,朱祁镇仍然加以支持。

“麓川战役嘛……”其实井胜一直对麓川战役持怀疑态度,并且认为它耗费了大量的民力财力,却没有什么大的意义,但朱祁镇一直将其当作功绩加以炫耀,他倒是不好多说什么了,“麓川现在已经是平了,只不过北方那里……”

“诶,小小瓦剌,又有何惧?”朱仪此时摇头晃脑的,一脸满不在乎,“你别看瓦剌这次又要南下,其实折腾不出什么动静……”

“你的意思是……这次没什么关系?”井胜皱皱眉头,一时间连旁边的漂亮女子都忽视了,“可我听父亲说,瓦剌大军此次分四路南下,似是准备已久,咱们在前线可是连连失利啊!”

“那是他们太怂包……”此时朱仪揽过旁边一个女子的腰肢,在她的大腿上不停揉捏着,“要是我朱仪过去,保证打得那些蒙古人找不着北!”

这就属于典型的吹牛了,但井胜也只是一笑而过,“好好好,你朱仪最厉害,来,我敬你!”

纪凌在旁边跟着举起酒杯来,却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在猜想自己父亲纪广的情况:他临走的时候说宣府那边有军情,该不会就是瓦剌部进攻的事儿吧?哎呦,自己的老爹可一定得平平安安的!

“纪凌,你多吃菜!”朱仪说着,便亲自给纪凌夹了一筷子,“这桌酒席可不便宜,你千万别浪费啊!哈哈哈……”

“多谢朱兄款待!”纪凌说着,便收起那些杂乱心思,转而一心一意地吃起饭来。

此时朱仪和井胜都喝了不少,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而他们的手也没闲着,旁边的女子已经被他俩搞得娇喘连连。

话说纪凌前世连kyv公主都没见过,更别说这种经历这种阵仗了,因此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过纪凌旁边的两个女子倒是挺直接,好不容易碰到那么一个前途无量的俊俏小郎君,她们又怎肯放过?

只见她们俩一人抓着纪凌的一只手,往自己的大胸前一塞,尔后冲他笑吟吟地道,“纪公子,你可千万别害羞啊!”

我去……这手感!纪凌不由舒服得闭上了眼睛……可不能让朱仪白花钱啊!于是纪凌也不再做那“正人君子”,直接将旁边的两个女子搂入怀中,尔后左右两下,一人一口,将她们亲得花枝乱颤。

“纪凌,你还没成婚呢吧?”此时朱仪直接将一个女子抱到了自己腿上,胸前的衣服都已经被脱掉了,“总不会有人来寻你吧?”

“我还没有成婚,只是……”

“没成婚最好,省得有人来找麻烦!”还没等纪凌说完,朱仪便打断了他的话,尔后将头埋在坐于他腿上的女子胸前一顿乱蹭……你说她胸那么小,你蹭个什么劲……

“纪公子,来嘛……”此时坐在纪凌身边的两个女子眼见其他人都快要“进入正题”了,便有些按捺不住,还没等纪凌动手,她们两个人便花样百出了。

只见其中一个女子搂住纪凌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一顿乱亲,尤其是她那对大肉球晃啊晃的,搞得纪凌眼花缭乱……

而另一个女子则坐在了纪凌的大腿上,用她那大屁股若有若无地触碰着纪凌的私密之处,我的妈啊,受不了啦……

怎么感觉现在的场面……有点淫乱呢……跟前世的时候看的某些岛国小电影一样……好吧,自己的衣服已经被那两个女子解开了……

朱仪此时抱起一个女子,正准备往屏风后面绕,当然,另一个则一直拉着他的裤子在后面跟着,显然是一个也不能少……

难道这一世自己要把珍贵的第一次交给眼前这两个女子吗?唉,衣服都被脱了,认命吧……

就在此时,房门忽得被人推开,一个窈窕女子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尔后看向纪凌,杏眼圆睁道,“纪凌,你这个负心汉!怎么到了这里,却不来找我?”

第二十八章:风流债

“嗯?”被那冲进来的女子当头一喝,纪凌连忙从眼前的“大肉球”上移开目光,然后打量起了她:

只见这女子二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浅红色织锦长裙,群褶上还绣着些金色花纹,一根玄紫色的宫绦系在腰间,倒衬出了她窈窕的身材。

虽然她的五官没有徐语杉精致,但胜在那股子风情,尤其是她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魅惑味道,瞬间显得身边的两个女子如同俗物了。

“李……柳儿姑娘……”此时朱仪倒先把她认了出来,只见他瞅了瞅李柳儿,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纪凌身上,“你……你们认识?”

啊!纪凌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个老鸨认出自己了,其实就因为自己和眼前这个李柳儿渊源颇深……啊!纪凌这些个风流债啊!为何都要由我来承担后果?

原来纪凌早就认识这个李柳儿,而且相识的方式非常独特,就是西门庆和潘金莲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场景:

有一天纪凌打马自街上路过,结果被一根从天而降的叉竿打中了肩膀,抬眼看去,便瞅见了正站在窗户前的李柳儿……

这两人女美男俊,一下子就看对了眼,加上纪凌当时年方十八,而徐语杉尚未长开,白菱更是一个跟孩子似的小丫头,因此纪凌便自管家那里支了一笔银子,跑到倚红楼来学着别人泡花魁了。

李柳儿本就对纪凌有意,后来打听到他家世也不错,约着见了几次面后,更觉得此人文武双全,性子也是讨人喜欢的,于是便偷偷引他做了入幕之宾。

李柳儿此举是瞒着别人的,甚至连倚红楼的老鸨也不知道,因为若是自己养着纪凌那么一个“小白脸”的消息流传开来,必然会自降身价,到时候自己在倚红楼的地位可就保不住了。

但纪凌当初找上李柳儿,无非就是青春男子图个新鲜,凭着他的身份家世,又怎肯跟一个妓女保持着偷偷摸摸的勾当?因此几个月后,两个人便彻底断了联系。

李柳儿纵然心中不舍,但也不敢声张,只好将这段感情深埋于心底,可谁知今天竟然看到纪凌再次出现在倚红楼,而且找了别的姑娘!

李柳儿本想等上一会儿,看看纪凌会不会回心转意来找自己,结果他可倒好,都快跟别的姑娘“睡”上了!

于是李柳儿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性子,更没有去考虑什么后果,直接怒气冲冲地跑来找纪凌了。

“纪凌,你……你当真要装作不认识我?”李柳儿抽噎两声,眼眶瞬间便红了,“我没资格怪你负心,可你……你当真就如此绝情吗?”

“柳儿……”此时纪凌想起了那档子往事,不由得一阵尴尬,于是连忙站起身来,却发觉自己衣衫凌乱……

“额……这个……这个……”纪凌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只得快速将衣服整理好了,“我……我没想装作不认识你……”

刚才陪着纪凌的两个女子早看出纪凌与李柳儿的关系不同寻常,她们哪敢跟倚红楼的头牌姑娘李柳儿抢男人?于是赶忙知趣地退到了一边,而朱仪看向纪凌的目光就满是佩服了:

兄弟牛逼啊!想当初哥哥我使了大把的银子,就只听李柳儿弹了几首小曲儿,然后趁机摸了她两下手,可你这……肯定有实质进展了吧!

当然,同为男人,井胜也对纪凌表示非常羡慕,嗯……自己这个小兄弟确实挺牛逼的……

此时李柳儿站在门口,看着纪凌连个屁也放不出来,而朱仪、井胜等人的异样目光更是让她觉得难堪,于是她不由得一阵心伤,抬手抹了抹眼泪,便一甩袖子走掉了。

“纪凌,你赶紧追啊!”朱仪边说边睃了纪凌一眼,“你要是今晚能把她给睡了,银子我出!”

“哦哦……我追!”纪凌说着,便推开房门,走入了一片夜色之中,而李柳儿好像在等着他似的,就站在前面不远处的地方。

“柳儿,你等等我!”纪凌一边喊,一边着急忙慌地向前追去,结果李柳儿一看纪凌赶过来了,自己也跟着往前走。

嗬!你说这都是什么毛病,刚才走得慢悠悠的,无非就是想让自己追过来。现在自己追过来了吧,你偏又让自己追不上……

不过女人都是这个套路,纪凌也无甚办法,只得轻叹一声,继续保持着不快不慢的速度跟在李柳儿后面,话说这种招数还是比较管用的……

李柳儿眼瞅着纪凌跟在自己身后,心下倒是消了不少气,于是便有意引着他向自己的住处行去。

李柳儿住的地方是倚红楼单独给她辟出来的,环境优雅,金漆篱门,朱栏内花木不多,隐约中只见一丛细竹开得茂盛。

进得院内,是一处茆亭,绕过去便看到了闭着的屋门,此时李柳儿已经走了过去,然后双手推开,回身睃了纪凌一眼,

这是很明显的提示啊!于是纪凌眉间一喜,赶忙走了过去,结果刚要说话,便见李柳儿冷哼一声,“咣”得一声把房门给关上了。

我勒个去,看来她等的就是这一刻啊!不过纪凌先前做了负心汉,自己总要替他把这个债还了不是?因此便轻叩屋门道,“柳儿,你把门开开,让我进去啊!其实……我真的好想你!”

“哼,不要在这里和我假惺惺了!”此时李柳儿就倚在门后,声音倒是听得真切,“你若是真的想我,当初为什么要……刚才又怎会……”

李柳儿说着,便隐隐现了些泣音,看来是真的伤心了,于是纪凌便扯了一个很不高明的谎,“柳儿,你不知道,当初我没再来找你,是因为我得了重病,于家中昏迷不醒,直到前些日子,我才刚刚醒来,却发现自己已失了大半记忆……”

纪凌的这个理由确实很扯淡,毕竟那是现代韩剧中才流行起来的元素,因此李柳儿不由得一阵纳罕,“那你……你是怎么……而且你明明还记得我!”

“唉!”纪凌重重叹了一口气,反而越编越来劲了,“若不是方才再次见到了你,恐怕我就无法想起咱们当初在一块儿的快活日子了!”

第二十九章:谎话连篇

纪凌很骚,非常骚,说起话来更骚,但李柳儿还偏偏就吃这一套,不过此时她还是拿捏态度道,“你……骗人……哪有人会昏迷那么长时间的?”

“天地良心,我纪凌在此起誓,绝没有撒谎!你大可以去问我任何熟识的人……”说完这话后,纪凌又换了副哀伤的语气道,“算了,柳儿,你若是真的无法原谅我,我心中也理解,只盼着你后半生平安喜乐,我便不再打扰你了!”

纪凌这招“以退为进”使得漂亮,激得李柳儿赶忙打开了房门,“诶,纪凌,你等等……”

其实李柳儿是个聪明人,她知道若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必会惹得纪凌生厌。

既然他肯给自己理由,就说明是想要回心转意的,自己本来就无法与他长相厮守,又何必要求那么多呢?

“柳儿……”此时纪凌背对着李柳儿,极力装出一副真诚的语气,“我知道自己当初做得不好,有时候真正失去了,才明白自己心中最想要的,如果我现在再恳求你的原谅,你还能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些现代的情话可谓博大精深,而且极其露骨,古人不好意思说,但纪凌偏偏讲得心如止水,纵使李柳儿在欢场呆得久了,也未听过类似的表白,因此不由得冲了出来,从后面紧紧抱住纪凌道,“你这个冤家,我若不是心中想着你,今日又怎肯去找你!”

好……好大的肉球!纪凌长舒一口气,尔后缓缓转过身来,回抱住李柳儿道,“柳儿,以后咱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好吗?”

纵使李柳儿心知纪凌只是哄骗自己,但在这一刻她宁愿相信纪凌的话是真的,于是她不由得点点头道,“冤家,当初若不是你抛弃了我,我又怎舍得离开你?”

“柳儿……”纪凌轻吻了李柳儿额头一下,将她抱得更紧了,我的天啊,自己这都是什么桃花运?感谢纪凌!

李柳儿与纪凌抱了一阵儿,方想起刚才的情景,于是便伏在他怀中嗤嗤道,“你……你还要不要回去?”

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暗示吧?自己怎么可以回去?于是纪凌看了看李柳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进去与你说几句贴心话……”

李柳儿瞧见纪凌那副臊眉耷眼的样子,便明白了他话中含义,于是便笑着撇了撇嘴,尔后拉起他的衣袖道,“你这个冤家……”

哎呦,我这个小心脏哦!纪凌笑眯眯地任由李柳儿拉着走进了屋子,尔后抬脚一踢,便将门给关上了。

李柳儿的房间装饰很有讲究,绮窗绣帘,锦壁素纱,卧室墙上挂着一幅单条古画,下设一张天然几,摆着个古铜花觚,内插几枝玉兰海棠。

宣铜炉内焚着香,案上摆着几部古书,旁边挂着一床锦囊古琴,兼之玉箫、象管,甚是幽雅洁净。

不过纪凌的目光还是很自然地瞄到了那张宽大的鸳鸯榻上,李柳儿瞥见了他的眼神,却没有点破,只是红着脸道,“你刚才吃饱喝足了,是不是来我这里也觉得无趣?”

“这是什么话?”纪凌不想表现得太过急切,便顺势坐到了旁边的一个凳子上,“只要与你在一起,做什么都是开心的,哪里又会无趣?”

“你这人,偏只会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李柳儿拿手绢往纪凌肩膀一搭,便顺势偎到了他的怀中,“你这冤家,怎么与朱仪等人厮混到了一起?”

“今日将台阅武,我和朱仪等人一同参加,便因此结识了。”此时纪凌揽住李柳儿的腰肢,不由得一阵心神激荡,“我运气好,险胜朱仪等人,拿了个骑射第一……”

“朱仪和井胜他们都败在了你的手下?”李柳儿有些诧异地看着纪凌,“而且你还是阅武第一?”

“那当然!”纪凌可不想在李柳儿这个大美女面前堕了面子,因此他不介意多吹两句,“而且皇上当场就给我升了官,咱如今在五军都督府,那也是数得着的人物!”

“小冤家,我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李柳儿说着,便撅起红润的丰唇,在纪凌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难得你赶上这得意的档口,心里竟然还记得我……”

“瞧你这话说的,我何时不记得你?”纪凌说着,便忍不住吻上了李柳儿的红唇,手也跟着顺势向下滑去。

“诶,你等等……”李柳儿正和纪凌激情热吻呢,结果忽然扳过他的脸来说道,“你刚才和那两个女子……今天不许你碰我!”

“我那不是……应酬嘛!而且那阵还没记起你来……”纪凌此时心急火燎的,哪里等得了片刻,“柳儿,若是方才有你这么个可人儿陪在身边,我又何必理会那等俗物!”

纪凌这话便说得有几分“卸磨杀驴”的味道了,可李柳儿身为一个女人自然爱听,“莫不是嘴馋得紧了,才跑到这来讨好我?”

“说不上嘴馋,但看见你就想活着口水囫囵吞下去!”纪凌说着,便将李柳儿打横抱起,“我弃了朱仪他们,眼巴巴地跑来找你,姐姐真就不可怜可怜我?”

李柳儿听着纪凌唤自己“姐姐”,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两人相识之际的那段幸福时光,于是不由得“母性大发”,搂住纪凌的脖子道,“冤家,姐姐就合该被你欺负一辈子!”

“姐姐!”纪凌瞧着李柳儿此时媚眼如丝,咬唇若怜,真真是勾人心魄,于是直接抱着李柳儿,将她扔到了鸳鸯榻上,“我今晚就不回去了,直接睡在你这,如何?”

“你这个冤家,人家为了你连面子都不顾,恐怕明个儿整个倚红楼就都知道咱俩的事儿了……”李柳儿边说边跪坐在鸳鸯榻边,为纪凌解开了衣带,“你说姐姐愿不愿意?”

“柳儿……”纪凌此时再也懒得说废话,直接将小衣一脱,光着膀子就把李柳儿压在了身下……

“你这冤家……”李柳儿躺在榻上,大口地呼吸着,体内汹涌的感觉让她一阵燥热,“当初还不是姐姐教你做人,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快活……”

第三十章:女徒弟

纪凌终于知道什么叫快活了,因为李柳儿的花样儿实在是太多了,尽管他此时身上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可还是紧紧地抱着李柳儿,一点也不愿意放开。

“冤家,你抱得人家都喘不上来气了……”李柳儿腻在纪凌怀里,拿发梢轻轻搔着纪凌的下巴,纪凌对自己的身体如此着迷,她自然开心异常。

“我就想这样一直抱着你,一会儿也不会撒手……”此时李柳儿呼出的热气灼着纪凌的脖子,搞得他一阵心痒,可惜实在是“无力再战”了。

“冤家,你就一直待在我这,你那个小相好会不会不高兴?”李柳儿显然知道徐语杉的存在,只不过她比徐语杉要大上八九岁,自然是拿她当个孩子了。

李柳儿那么一提醒,纪凌身子不由得一激灵,方才只顾着快活,却将徐语杉给抛于脑后了,不过……她应该不会在意的吧?毕竟她曾经还暗示过自己可以先把白菱收做填房……嗯,应该没有关系的……

“只要跟你在一块儿,我就想不起别人来了……”纪凌说着,便拱着嘴在李柳儿胸前一阵乱蹭,香香的,让人着迷,以至于欲罢不能。

“你刚才还说自己今天在将台阅武后都没了力气,结果……结果还这样折腾人家……”李柳儿微闭着眼睛,将纪凌的头抱在怀里,尽情享受着他的爱抚,“啊……你……”

“唔……”纪凌长舒了一口气,忽然趴在李柳儿身上不动了,“我真的不成了……”

“你这冤家……”李柳儿睁开眼睛,轻笑一声,尔后冲屋门外招招手道,“惜儿,热水准备好了吗?”

李柳儿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小姑娘走进来躬身道,“小姐,我和怜儿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备好了,您现在就可以去洗……”

纪凌听见这脆生生的声音,不由得转过脸来,便见一个小女孩抱着干爽的衣服立在门口,头上绑的是双髻儿,长得极其水灵,不过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显得比白菱还要小。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情况……纪凌赶紧扯过被衾把自己给盖住了,尔后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李柳儿。

“我前些日子新收了两个丫鬟,一个叫李惜儿,一个叫李怜儿,这个就是李惜儿……”李柳儿瞥了李惜儿一眼,笑着解释道,“她们两个都长得水汪汪的,人也机灵……”

从她俩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李柳儿其实是想收两个徒弟,把自己的本事儿都传给她们,毕竟自己岁数渐长,也不可能一直吃这碗饭。

“小姐,少爷,我伺候你们穿衣服……”李惜儿说着,便手捧干净的睡袍来到了鸳鸯榻边。

“诶,别,我自己来……”纪凌实在做不到在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面前光着身子,“柳儿,你让她先出去,咱们俩自己……”

“你有什么可害羞的,不用管她便是!”李柳儿笑着撩开纪凌身上的被衾,尔后将他自床榻上一拉,便把他给拽了起来,“走,咱俩一起洗去!”

纪凌已经在李惜儿面前“走光”了,便也不再遮掩,只是用手护住关键部位,尔后由李柳儿拉着绕过了屏风。

浴桶很大,即使纪凌和李惜儿一起进去,也没有觉得很挤,只不过他们两个人一起洗澡……其实是换了个地方“玩耍”而已……

李惜儿倒是乖巧,也不说话,就静静地守在纪凌和李柳儿跟前儿,要澡豆便递澡豆,要浴巾便递浴巾,以至于纪凌渐渐地在她面前也放得开了,两人自然就更无顾忌……

“你说的那个什么……李怜儿在哪啊?”纪凌趴在浴桶上,打眼瞧了李惜儿一番,“怎么这会儿只看见这个李惜儿,却不见那个李怜儿?”

“你可别打怜儿的主意,我是把她当成清倌来养的!”李柳儿将手搭在纪凌背上,看起来也有些慵懒,“你若是愿意,我回头让惜儿伺候你,但怜儿可不成。”

“我又不是禽兽,哪里会打她们的主意?”纪凌笑着从李惜儿身上收回目光,尔后反身搂住李柳儿道,“我只是纳闷,方才你说有两个女娃,可从头到尾,却只见了惜儿一个。”

“唉,说到底还是两人的性子不同罢了!”李柳儿轻叹口气,“怜儿自然是更合适做清倌,而且以她的才智天赋,根本没必要去做那掉价的事儿,至于惜儿嘛……只能看她自己以后怎样选喽!”

纪凌实在不愿意想象面前这个水灵懂事的李惜儿日后要做那承欢他人身下的皮肉生意,于是便不再问了,“我洗好了,要不咱们去睡吧!”

“成,正巧我也困了。”李柳儿打个哈欠,便扶着纪凌出了浴桶,尔后和李惜儿一起伺候着纪凌换上衣服,便回到榻上相拥而眠了。

“刚才不是说困了,怎么现在又不睡?”李柳儿瞅着纪凌一直睁着眼睛,不由得开口问了起来。

“方才确实是有些倦,不过洗了个澡便精神了。”纪凌翻个身,将手枕在头下平躺着,“睡不着就爱想事儿,脑子一活跃,就觉得这段时间的经历可真是奇妙。”

李柳儿自然不明白纪凌话中含义,于是便偎在他的身边道,“你若是睡不着,不如我叫怜儿过来给你唱个小曲儿,正好你刚才还想要见她。”

“这样也好……”纪凌笑着点了点头,“不过你刚才不是说想把她当清倌培养……”

“这倒没所谓,你穿着衣服,又没让她伺候你洗澡,只不过是唱个小曲儿罢了……”李柳儿说着,便让李惜儿把李怜儿叫了过来,“更何况我可没让她见过别的臭男人!”

第三十一章:厉害了,我的大兄弟!

李怜儿和李惜儿长得有几分相像,加上二人梳着相同的发髻,有着相同的打扮,因此纪凌一开始认得还有些恍惚。

“倒是一等一的美人胚子,长大了肯定不得了!”纪凌将目光从李怜儿身上收回来,尔后看向李柳儿道,“只可惜比你还要差上一点。”

“小冤家,偏你会哄人……”李柳儿的粉拳轻轻落在纪凌的肩头,尔后拽着他的胳膊靠了上去,“怜儿,把你最近新练的那首曲儿唱给纪公子听听,让纪公子也品评一番你的本事到底如何。”

“是,小姐。”李怜儿坐在凳几上,将琵琶揽入怀中,拿手指一勾弦儿,倒还挺有几分架势。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李怜儿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调子倒是挺好听,虽然还有些隐隐的童音,不过合着倒也和谐。

“嗯,是不错……”纪凌笑着点了点头,尔后重新躺回到了榻上,用手指和着旋律在身上敲打,琵琶弹得如何,他品评不出好坏,只是觉得整体的意境非常美,也许这便足够了……

李柳儿见纪凌听着听着,竟然响起了轻微的鼾声,连忙将手指放到唇边冲李怜儿示意噤声,然后轻轻地替纪凌掩好了被衾。

李怜儿没想到自己竟然把人家给唱睡着了,心头不由得一阵失落,可李柳儿却冲她轻拍了一下手,尔后用口型说道“还不错”。

李怜儿得了李柳儿的肯定,不由高兴起来,于是冲李柳儿行了个礼,尔后看了熟睡的纪凌一眼,便欢欢喜喜地去了。

李柳儿看着纪凌熟睡时安详的面容,忍不住俯下身去在他唇边印了一个轻轻的吻,尔后便躺到他的身边跟着一起睡着了……

纪凌虽然睡得晚,但他有早起练武的习惯,因此还没等天大亮,他便醒了过来,而此时李柳儿仍旧躺在自己身边,似乎徜徉在甜美的梦乡。

纪凌害怕吵醒李柳儿,于是便从榻上坐起身来,尔后轻手轻脚地准备下床,结果正要从李柳儿身上跨过去的时候,她却醒了过来。

“你要干什么去?是不是又想抛下我一个人?”李柳儿刚睁开眼睛,便下意识地抱住了纪凌,“我不让你走,我这次可不让你走了!”

“没有,我只是想要起床罢了。”纪凌被李柳儿揽住身子,便干脆躺到了她的身边,却见她眼角竟有泪痕,似乎刚才是被自己吓到了,看来她真的很怕失去自己啊……

念及此节,纪凌不由得一阵心酸,尔后用手为她拢起垂下来的发髻,轻抚着她白嫩的脸庞道,“柳儿,我是万万不会离开你的。”

“这可是你说的,大骗子……”李柳儿抽噎两声,将纪凌紧紧搂住了,“刚才人家做梦,梦见你又不要我了,我正哭得伤心呢……”

“傻丫头……”纪凌轻吻了李柳儿额头一记,再想起两人昨晚的癫狂情景……嗯,男人早晨刚醒的时候……

“你干嘛?”李柳儿察觉到纪凌的反应,不由得吓了一跳,“不会吧?你又来……每次都是这样,人家都被你折腾得吃不消了……”

“来嘛……”纪凌笑嘻嘻地正要往李柳儿身上凑,忽得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的吵闹声……

“糟了!好像是朱仪和井胜!”纪凌一骨碌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我竟然把他俩给忘了!”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李柳儿此时也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那么急的吗?”

“不是我急,我听着声音……好像是他们出了事情……”纪凌边说边从床榻上走了下来,尔后自己穿上了衣服,“你先在这呆着,我过去看看。”

“好吧。”李柳儿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冤家,你可别又骗我,一定要记得回来……”

“知道啦!”纪凌俯下身去,在李柳儿脸上轻轻吻了一记,然后便匆匆出门而去了。

倚红楼虽然很大,但路并不复杂,因此纪凌走了一会儿,便找到了喧嚣声音的来源,果然是朱仪和井胜二人……

“井兄,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纪凌见井胜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跟着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作势欲走,不由得上前拉住了他,“可是有什么麻烦?”

“唉,来不及解释了!”井胜挣开纪凌,冲他摆了摆手,“具体的你问朱仪,我先走了!”

井胜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着离开了,于是纪凌便将目光转向朱仪问道,“朱兄,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昨天不是有消息传来说瓦剌大举进攻嘛……”朱仪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显然昨晚是累坏了,“结果皇上昨晚下旨,说是让井胜的父亲井源领兵出战,可都尉大人找不着井胜,最后还是托人打听,才在倚红楼里把他揪了出来……”

纪凌听朱仪那么一说,便知道井胜肯定要倒霉,挨顿揍是肯定的,至于揍成什么程度……估计他父亲看在他还要随着出征作战的份上,也不会下太狠的手吧?

“行了,你先不用管井胜了,他是确定随军出战,不过咱俩……”朱仪说着,便又打了一个哈欠,“咱俩现在最好回府候着,不然指不定会有什么消息呢!”

“你说的没错!”纪凌点了点头,尔后叹口气道,“那咱俩赶紧收拾收拾各自回府吧,真要让人从倚红楼里揪出来,面子上也不好看……”

纪凌说着,便转身欲走,准备去和李柳儿道个别,谁知却被朱仪一把拉住,一脸神秘地问道,“你昨晚……真的跟那个李柳儿……睡了?”

“嗯。”纪凌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仍旧转身欲走。

“兄弟牛逼啊!”朱仪扯住纪凌的袖子,还是不想让他走,“多少银子?我替你出了!”

“不要钱。”纪凌摇了摇头,直接挣开朱仪的手转身走了。

“牛逼了,我的大兄弟!”

第三十二章:伟大的梦想

纪凌和李柳儿道过别后,便匆匆回到了府中,只不过目前看来,并没有什么消息。

“少爷,你昨晚去哪里了啊,怎么一宿都没回来?”白菱一看到纪凌,便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而且她有一个了不得的发现:纪凌身上有很浓重的女人香!

“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瞎打听……”纪凌说罢,便钻到了他老爹的书房,准备好好研究一下军事理论。

白菱看着纪凌的背影,不由得撇了撇嘴,“哼!还嫌我是小孩子……上次你亲我的时候,可不是那么说的!”

结果就在白菱发牢骚的功夫,徐语杉竟然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她的身边,“白菱,你们家少爷在哪?”

“哦,原来是徐小姐……”白菱抚了抚心口,似是被吓了一跳,“他刚刚去老爷的书房啦,我现在就带你过来……”

白菱说罢,便领着徐语杉往书房走去,其实她现在很想告诉徐语杉“纪凌昨晚彻夜未归、身上还有女人香”的事儿,不过考虑了一下后,她还是决定把话咽在肚子里。

“凌哥,昨天家里有事,我便提前走了。怎么样?将台阅武的事儿,还算顺利吗?”徐语杉脚还未踏进书房门槛,便开口问了起来。

“啊!语杉!”纪凌此时见到徐语杉,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我回来还问菱儿,你怎么提前走了,怎么样?家里尚好?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没事儿……”徐语杉摆了摆手,尔后一拢秀发,“你昨天将台阅武的情况到底如何?有没有升官儿?”

“骑射第一!”纪凌骄傲地伸出左手食指,“皇上当场就把我提成了中军都督府的经历司经历,五品!”

“厉害啊!我就说凌哥是最棒的……”徐语杉笑着走到纪凌身边,尔后忽得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你身上怎么那么香?而且……好像还是女人香……”

“啊?有吗?”纪凌装模作样地抬起胳膊闻了闻,嗯,是挺香,而且味道还很大,“诶,怎么回事?哦……我知道了……”

“菱儿,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自己的胭脂水粉要收好,别总到处乱丢……”纪凌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白菱,“你看,今儿早上我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打翻了你一个香水盒……没事没事,我回头再给你多买几盒,不过下次可不许乱丢了哦!”

“啊?好吧……”白菱垂下头撇了撇嘴,她感觉好委屈啊,因为自己从来就不用胭脂水粉……

“好了好了,少爷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纪凌拍了拍白菱的肩膀,心中也着实有些愧疚,嗯,回头一定要好好补偿一下这个小丫头!

徐语杉也没打算跟纪凌纠缠这个问题,其实说到底不过是他心虚罢了,于是便转开话题道,“我听说瓦剌又出兵南下了?”

“是啊,要不然我怎么会跑到这来翻兵书?”纪凌见徐语杉问起了别的,不由得感到如释重负,“不过皇上已经下旨让驸马都尉井源领军出征了,估计没我这个五军都督府的经历什么事儿……”

当然,这不仅仅是纪凌的想法,更是如今大多数人的看法,因为他们都觉得面对一个小小的瓦剌,井源率领几万兵马足可以对付了。

可众人不知道的是,此时的朱祁镇正在宫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先生,此次瓦剌大军分四路南下,朕只派井源一人领兵过去,能够彻底解决问题吗?”

王振早就看出来朱祁镇有别的心思,他向来迎合朱祁镇的想法,于是干脆在一旁拱手道,“陛下,老奴认为此次只派井源率军出战,实为不妥!”

“哦?那先生是何想法?”朱祁镇背过双手,拿眼神一直觑着王振,似乎是想要从他这里寻求一个支持,“若是只派井源不妥,那该由何人主持大局?”

“老奴建议陛下率军亲征!”王振沉吟片刻,终于长舒一口气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若是陛下能够御驾亲征,想他瓦剌多少人也难以抵挡!”

“哦?这……这未免也……”朱祁镇手指一僵,跟着竟微微颤了一下,其实这个想法在他心中也盘旋了一阵儿,只不过他没想到王振竟然能给点出来,“只怕底下那帮大臣不会同意的……”

“陛下何必要管他们?若是什么事儿都与他们商议,岂不是束手束脚?”王振嗤笑一声,看起来显得满不在意,“依老奴所见,陛下不如直接下道旨意,到时候谅他们也说不出来什么!”

“可是……朕怕太后也不会同意啊!”虽然朱祁镇的皇祖母张太皇太后死了,可是他的母亲孙皇后也是不容忽视的,“太后岁数也不小了,朕……”

“陛下,这可是功垂千古的大业,只要陛下说开了,太后又怎么会反对呢?”王振此时的态度显得愈加急迫,好像朱祁镇不亲征就无法打败敌人似的,“也只有那些个文臣,他们从不会为陛下考虑,只想着让陛下呆在这深宫里,看不到这悠悠天下,方便他们随意摆弄,这才是他们的小算盘!”

王振这话说得有些不敬,但显然触到了朱祁镇的点,于是他不由得攥紧拳头道,“先生说得没错,当初朕派兵攻伐麓川,他们就一直上奏说朕耗费民力,穷兵黩武,实在可恶!”

“只要陛下能明白过来这个理儿,老奴也就欣慰啦!”王振说着,便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睛,“那些个文臣的眼界也就那么窄,只想着能够过好自己那点小日子,可陛下的雄心壮志他们又置于何处?想当初宋真宗亲征,那也是在青史上留下了美名,可怎么到了陛下这里,就得让他们管束着?”

“远的不论,就说昔日成祖皇帝多次御驾亲征,打得蒙古人落荒逃窜,这是多大的功绩?为何陛下就不能有这个机会?”王振此时越说越激动,直接将朱祁镇心中的小火苗全部挑动了起来……

第三十三章:朕要亲征!

“朕决定了,朕要御驾亲征!”朱祁镇握紧拳头,将这句话说得荡气回肠,“朕这次绝不再听那些文臣聒噪!”

“那老奴提前恭贺陛下了!”王振说着,就真的跪了下去,一时间言辞恳切,“陛下真的长大了,老奴太高兴了,陛下终于也能建立像太祖、成祖皇帝那般旷古烁今的英雄伟业了……”

朱祁镇小的时候,王振曾教过他读书识字,所以朱祁镇一直称呼王振为“先生”,因此在朱祁镇心中,王振就相当于一个长辈,说出这种话来自然不会显得过分,反而让朱祁镇感到很亲切。

“只有先生才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只有他才肯实实在在地为自己着想!”一想到这里,朱祁镇心中不由得一道暖流划过,于是他屈身亲自将王振扶了起来,“先生放心,此次朕绝对不会再让那些文臣掣肘了!”

“陛下英明……”王振被朱祁镇扶着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过陛下最好还是先想想,怎么把话跟太后说明白了。”

“朕心中有数,这样吧,朕自己去禀明太后,明日早朝的局面就由先生代为应付……”朱祁镇说着便走到御桌旁,一拂袖子坐了下去,“朕现在就拟旨,再不给那帮阁臣们反对的机会!”

“诶,老奴为陛下研墨……”王振弓着身子走到了朱祁镇跟前儿,尔后拿起墨碇细细地研了起来。

只不过朱祁镇并没有注意到,王振的嘴角已经绽开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其实我王振也有一颗尚武的心,也有一个沙场建功的英雄梦啊!

当然,此时宫中的这个变故还没有人知道,比如纪凌和朱仪正悠哉悠哉地在京师京营驻扎的附近晃荡呢。

京师京营,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又称三大营,包括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战斗力可谓非常强悍。

其中五军营分为中军,左、右掖和左、右哨。军士除来自京师卫军外,又调中都留守司及鲁、豫、大宁三都司卫所马步官军轮番到京师宿卫和操练,称为班军。

隶属五军营的还有掌随驾马队官军的十二营,掌操练上直叉刀手及京卫步队官军的围子手营,以及幼官舍人殚忠、效义诸营,总之人数是非常多的。

三千营,几乎是大明最强的骑兵力量,分五司,出征时除了打仗,还要分掌皇帝的旗、舆服、兵仗金鼓、御用宝物等。

它之所以叫三千营,是因为组建此营时,是以三千蒙古骑兵为骨干的,当然后来随着部队的发展,实际人数远不止三千人,当初朱棣征伐蒙古的时候,最喜欢让三千营承担突击任务。

神机营,专门负责掌管火器,配备有许多火枪、火铳等物,同时也开启了世界上火器部队的先河。

其下亦分中军,左、右掖,左、右哨。中军分设四司,掖、哨各分设三司,掌铳、炮等项火器。隶属该营的还有五千营,掌操演火器及随驾护卫马队官军。

就是这三大营,堪称大明王朝的主力军,当年朱棣就是靠着它横行漠北,打遍天下无敌手!

“估计过上一阵子,咱们就得来这三大营里效力。”朱仪将双手往后一背,顿时一腔豪情盈满胸中,“想想就他娘的威风!我跟我爹说了,到时候去三千营,纪凌,你想去哪?跟我说一声!”

“你先别问我了,你问问他吧!”纪凌说着,便笑嘻嘻地抬手一指正往这边走的井胜,“你问问他这次在哪个营,哈哈哈……”

“呦,这不是井胜井把总嘛!小的给您行礼了!”朱仪边说边贱兮兮地走到井胜身边,“昨天挨没挨揍?打得疼不疼?”

“去你的!哪凉快哪呆着去!”井胜此时皱着眉头,看样子并没心情和朱仪开玩笑,“老子都要出征了,你也不说问候一声!”

“成成成,是我的不对……”朱仪见井胜如此,便也收起了那副玩笑态度,“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啊?怎么着不也得准备几天?”

“这次皇上催得急,估计后天就得出发了……”井胜看着眼前正在操练的士兵,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我爹也准备向朝廷请示呢……”

“那这确实有点仓促啊!粮草什么的估计都来不及运送……”朱仪蹙了蹙眉,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妥,“而且敌军情况未明,出兵那么快,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

“最关键的是这次算上大同方面的援军,总共也只有四万兵马……”井胜凑到朱仪和纪凌身边,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看这样子,皇上只是想往大同和宣府等地增援,而并没打算和蒙古人进行野战。”

“这样啊……”朱仪和纪凌相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不解,“井胜,既然如此,那……那你此次可要小心啊!”

“没事儿……”井胜有些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即便如此,一个小小的瓦剌也算不得什么,我相信只要我父亲出征……”

“井胜不可轻敌!”朱仪此时端正神色,似乎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我听我爹说,这次南下的不仅仅是瓦剌部,兀良哈部和鞑靼部也有所参与,而且昨晚刚到了军报……”

朱仪看看左右,确定旁边只有井胜、纪凌两人,这才附到井胜耳边道,“军报里说“敌军兵锋甚锐,大同兵失利,塞外城堡,所至陷没”,连大同的参将吴浩也在猫儿庄战死了!”

“那么严重?”井胜深吸了一口气,“瓦剌人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他们前些年不是还……”

“瓦剌太师也先能够在短短数年内统一蒙古各部,而且控制了女真、征服了西北的哈密等地,自然是不可小觑……”朱仪虽说平日狂放了一些,但如要认真起来,分析问题可谓头头是道,“总之,你万事小心……”

附注:关于明英宗朱祁镇亲征的原因,很多书都将原因全部归结于王振云云,我认为是不靠谱的,具体的在此不作分析,回头开单章详述,只说明一点,明英宗朱祁镇事先肯定也有亲征的心思。(在此鄙视例如《女医明妃传》那一类的傻逼电视剧,有些人不值得洗白。)

第三十四章:孙太后的母性

晨曦微亮,朱祁镇起了个大早,顶着稍带些寒露的湿气便匆匆赶往自己的生母孙太后的寝宫请安去了。

孙太后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由于丈夫明宣宗早逝,儿子朱祁镇亲政后也愈加繁忙,因此这个有些孤独的中年妇女休息的时间一直很少,加上睡眠也浅,因此往往天还黑着,她便已经梳洗起床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朱祁镇今天倒是挺精神,一进屋便恭恭敬敬地给孙太后行了个礼,毕竟是有求于自己的母亲,他自然要摆出一副笑脸来。

“皇帝不必多礼……”自从朱祁镇成年以后,已经很少来这里给自己请安了,所以孙太后此时见到朱祁镇,自然免不了一阵激动,赶忙离开座位,亲自把他扶了起来,“皇帝又长高了!”

“母后何必跟儿臣这样客气?”朱祁镇站起身来,搀着孙太后的胳膊走到桌旁,扶着她坐了下去,“儿臣还是愿意听母后叫儿臣小时候的乳名儿!”

“皇帝都长大啦,而且既为人君,不能再那样叫啦!”孙太后呵呵笑了两声,对于朱祁镇的这种亲近态度感到异常欣喜,“前阵子我还念叨了,说是有段时间没见皇帝了,想着去找皇帝,又怕耽误皇帝的事情……”

“以后母后若是想儿臣了,遣人支会儿臣一声,儿臣自然会来看母后……”朱祁镇说着,便自桌上的瓷盘里拈起一枚蜜饯放到嘴里嚼了起来,他今天起得急,还没有吃早饭,此时自然有些饿了。

“还和以前一样,是个贪吃的性子!”孙太后慈爱地看了朱祁镇一眼,尔后将面前的一盘糕饼往他跟前儿一推道,“吃吧,都是今儿早晨新上的,兴许还热乎着。”

朱祁镇此时心里头有正事,自然不愿意没完没了地吃零食,于是摇了摇头道,“儿臣先不吃了……”

不过想了想似又觉得不妥,毕竟确实有一段时间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了,于是朱祁镇便笑着问道,“母后可是进过膳了?要不儿臣跟母后一块吃点?”

“人老了,自然就没胃口,不过皇帝若是想吃,我便陪皇帝一块吃点儿……”孙太后说着,便朝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告诉御膳房,做几样儿皇帝爱吃的,尤其是油酥糕,一定要多炸几块。”

其实朱祁镇想说自己已经不爱吃油酥糕了,但这还不是因为自己很久没和母亲一起吃过饭了?于是便低下头闭口不言了。

“皇帝小时候爱吃橘子,就总是吃个不停,就连数九寒冬的,也吵着要吃……”孙太后说着,便自桌上捡了一个柑橘,然后亲自用手剥了起来,“然后我就吩咐着底下的人,每天都要在这预备一点,可惜皇帝来的次数却少了……”

孙太后说这话时倒不像责怪,而像是一位年长母亲的念叨,因为她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来,吃吧。”

孙太后说着,便将剥好的柑橘掰做两半,然后将其中一半送到了朱祁镇的嘴边,另一半则放到了他面前的盘盏里。

母亲总是这样,儿子喜欢吃的,便要给他一直留着,这无关贫穷或者富有,而只是一种为人母的心态罢了。

朱祁镇看着孙太后的举动,不由得一阵心酸,母亲真的老了,她的鬓角又添了些白发,可直到今天自己才注意到……

想着想着,朱祁镇那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出来了,因此便只是用手接过柑橘,放到了自己嘴里,尔后笑着嚼道,“真甜!”

“皇帝爱吃就好!”孙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又要伸手为朱祁镇剥桔子,结果却被朱祁镇一把拦住道,“母后,别剥了,儿臣不吃了。”

“其实儿臣今天过来,嗯……”朱祁镇尴尬地笑了笑,尔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也是想有件事情要请示母后……”

“哦,这样啊……”孙太后动作一滞,脸上的笑容登时便僵住了,原来儿子并非是来看望自己,而是有求于自己……

一想到这里,孙太后不由得微微有些失落,可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皇帝有什么事儿?”

“母后,瓦剌南下,边民颇受其扰,朕……朕想御驾亲征!”朱祁镇双手搭在桌沿上,紧盯着孙太后的眼睛,“不知母后可否应允?”

听到朱祁镇提出这个请求,孙太后先是一愣,尔后皱着眉头道,“瓦剌南下……派几个将领过去就是了,陛下何必要亲征?”

“母后,儿臣也想要立一番功业啊!”朱祁镇说着,便自座位上站了起来,“昔日太祖、成祖皇帝,哪个不是在沙场上建功立业?而且父皇生前也曾御驾亲征,平定朱高煦叛乱……母后,儿臣不想一辈子呆在这皇宫里当个守成皇帝,母后就答应儿臣吧!”

朱祁镇这话说得倒也有理,因为自大明开国以来,除了他的皇爷爷朱高炽身体不好,且在位时间较短(十个月),因此没有亲征先例外,就只剩下被朱棣夺了帝位的建文帝朱允炆没有御驾亲征过了。

朱祁镇正当少年,胸中自然有一腔抱负,孙太后明白,如果在这件事上反对他,恐怕会使得母子关系变得很差。

她素来疼爱自己的这个独子,当初张太皇太后在世时,对朱祁镇管教甚严,孙太后就一直不大高兴,后来张太皇太后逝世,孙太后便对朱祁镇更加溺爱了。

单说王振乱政这一点,其实曾经有不少人私底下向孙太后反应过,但孙太后一直置若罔闻,无非是不想与自己的儿子朱祁镇作对罢了。

所以尽管孙太后因着她的地位和经历,仍有着较大的威信和影响力,但她一直不会做出让朱祁镇不高兴的事情,她觉得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的爱。

但皇帝御驾亲征的事儿……孙太后终于还是拿不定主意,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探问道,“听闻瓦剌此次势大,皇帝御驾亲征,真的……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吗?”

附注:太后可以叫自己的皇帝儿子名字、小名、也可称“皇帝”,但绝不能叫“皇上”,特此提醒。

第三十五章:计划成功!

“母后放心,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朱祁镇异常自信地说道,“儿臣此次准备兴兵二十万,将京师京营和附近的军队全部都调过去,到时候定能将瓦剌大军一举铲除!据奏报,他们此次只有四万兵马。”

孙太后并不懂军事,因此被朱祁镇那么一忽悠,倒是稍稍放心了,“那朝政怎么办?皇帝御驾亲征,朝中大事该由谁来料理,濬儿现在只有两岁啊!”

孙太后口中的“濬儿”,指的自然就是朱祁镇的长子“朱见濬”了,一般来说皇帝亲征,自然要由太子监国,而朱祁镇虽然未立太子,但他现在是有儿子的,不过最大的儿子朱见濬也只有两岁,自然担当不了监国重任。

“此事儿臣考虑过了……”朱祁镇此番前来,自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儿臣打算让祁钰监国,代理朝政。”

朱祁镇口中的“祁钰”,指的便是他的异母弟朱祁钰,今年二十一岁,又素来与自己亲近,因此朱祁镇很放心让他代行监国之职。

“不成!”孙太后坚定地摇了摇头,朱祁钰并非她亲生,她自然是不愿意的,“我不同意,不能让朱祁钰监国!”

“母后,您就答应儿臣吧!”朱祁镇迫于无奈,便拽着孙太后的衣袖,使起了撒娇大法,“祁钰性情敦厚,对母后素来敬仰,而且儿臣很快就会回来的,最多一个月!一个月之内,儿臣必定得胜回朝!”

孙太后架不住朱祁镇的央求,加上他又说自己会很快回来,便叹口气道,“那就依皇帝的意思办,不过……皇帝必须马上册立濬儿为皇太子!”

孙太后提出这样的要求,可谓是老谋深算了,她害怕朱祁钰当监国时会有别的心思,但只要提前把朱见濬的太子名分定下来,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了:监国,注定只是一个监国!

“好,儿臣答应母后!”朱祁镇此时只想着让孙太后答应自己的亲征请求,至于其他的,他也就不在乎了,“儿臣回去之后,马上就把旨意发下去!”

“你啊,总是改不了这个毛毛躁躁的性子!”孙太后轻抚着朱祁镇的手,蓦地又生出一股亲近之意,这是自己的儿子啊,看着他从小长大,把他当成自己的全部希望和寄托……

“不过这件事儿……皇帝不和那些大臣商量一下?”孙太后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试探性地问了起来。

“儿臣不打算询问他们的意见!”朱祁镇坚定地说道,“母后,上次征伐麓川,他们就一直反对儿臣,甚至直到现在,一些大臣私底下还颇有微词……母后,儿臣不想受他们的委屈了……”

孙太后作为一个母亲,哪里见得了自己贵为皇帝之尊的儿子如此可怜巴巴的模样,于是赶忙哄道,“好……好……一切都依你!”

“儿臣谢过母后!”朱祁镇见自己的母亲彻底答应,不由得一阵兴奋,“母后,出征在即,儿臣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这就先走了,以后再来看您!”

朱祁镇说罢,便兴冲冲地跑出了屋门,连一个皇帝该有的威严礼仪都不顾了,孙太后在后面看着朱祁镇的背影,不由地张了张嘴:

傻孩子,刚才不是还说要陪我吃早饭嘛……孙太后轻叹一声,抬手抹了抹眼睛,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朱祁镇这边很轻松地就搞定了孙太后,可王振在朝堂上的局面就没有那么好应付了。

当王振宣读完朱祁镇将要御驾亲征的旨意,所有的大臣都惊愕了,因为谁也没有想到朱祁镇会做出御驾亲征的决定。

兵部尚书邝野和兵部左侍郎于谦自然是极力反对,甚至就连王振的一些党羽此次也不再对他表示支持的态度,因为这件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它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但朱祁镇不在,他们也只能是白费口舌,因为王振就静静地站在上面,不时发出一声冷笑,根本不理他们这个茬。

于谦看到王振的这种态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上前两步,指着王振问道,“王振,说!皇上下令亲征,是不是你怂恿的?”

王振没料到于谦竟然敢对自己如此态度,不由得瞪大双眼,“大胆!朝堂之上,如此无礼,来人,将他拖下去!”

邝野见状,连忙上前替于谦辩解道,“王公公,于谦只是……只是为国心切罢了,还望王公公海涵,想必若是皇上在,也能容下群臣的不同意见的。”

王振听得出邝野这是话中有话,无非是想拿皇上来压自己罢了,虽然他不当回事,但朝堂之上未经皇上旨意便处置于谦,搞不好会出什么乱子。

更何况此时底下的大臣不乏情绪激愤者,饶过一个于谦倒无所谓,如果要是耽搁了朱祁镇御驾亲征的大事儿,那可就不得了了。

于是王振便冷哼一声,将手中拂尘一甩,“皇上今日身体有恙,不宜早朝,诸位大臣有什么话,就留到明天说吧!”

王振说罢,便狠狠瞥了于谦一眼,似乎在说“你给我等着!回头我再跟你算账!”

群臣见王振作势欲走,也颇感无奈,谁知就在这时,英国公张辅突然站了出来,“王大珰,皇上龙体尚且安好?明日可否早朝?”

张辅这话,显然并非关心朱祁镇的身体情况,王振听得出来,他也想趁明天早朝的机会向朱祁镇提出反对意见。

张辅乃是四朝重臣,而且在军中威望极高,如果他也反对的话……王振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头痛,于是皱着眉头道,“皇上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御驾亲征,就算身体微恙,那也不可耽搁了行程!更何况是明日的早朝?”

王振说罢,便长舒了一口气,直接转身走掉了,而王振话语中的坚定态度,群臣自然听得分明:难道皇上这次真的是打定了主意,想要御驾亲征?

念及此节,于谦、邝野等人不由无奈地相互看了一眼,尔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附注:朱见濬,即朱见深,“朱见深”是后来改的名字,各位读者不要误会。另,朱祁镇现在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不得不感慨,这货真能造……

第三十六章:皇上的命令

“没想到皇上竟然要御驾亲征了!”刚从兵部衙门领完任职命令的纪凌不由得一阵感慨,“这事情变化得也太快了!”

“是啊,昨天我还说,没准过一阵子就被调到三大营了,这可倒好,你今天就去了三千营!”朱仪跟在纪凌身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把总到底管多少人?我到现在还不清楚呢!这也太草率了!”纪凌看着手中那张盖着兵部大印的纸,不由得苦笑一声,“诶,朱兄,你被授了个什么职位?”

“啊?我啊?我没职位啊!”朱仪哈哈笑了两声,“我爹说了,此次皇上亲征,有了功劳也都是王振那个死太监的,不如留在京师,多熟悉一下五军都督府的情况。”

我尼玛!既然如此,为毛要给我授个三大营的职务,让我随着御驾亲征啊?果然你朱仪是亲儿子,我纪凌……好吧,连干儿子都不是……

“那你过来干嘛啊?”纪凌没好气地看了朱仪一眼,“算了,我现在就去找井胜,你自己一个人去倚红楼里快活吧!”

“诶,纪凌,你小子可别翻脸不认人啊!是我告诉我爹把你调到三千营去的,而且你当把总的缺儿那么好空出来啊?别人可赶不上这种好事儿!”朱仪边说边一把拉住了纪凌,“而且把总管着不少人呢!一会儿我就带你去熟悉一下!”

原来三大营各设提督内臣、武臣、掌号头官统领,各军、各司分设坐营官、把总、坐司官、监枪内臣、把司、把牌不一,其中把总倒也算三大营里的高级军官了。

卧了个槽!原来是你小子的主意!而且还他喵的说是为了我好?那你怎么不自己去啊?纪凌一时间欲哭无泪……

“咋啦?”朱仪用肩膀撞了撞纪凌,“怎么瞅着你不太高兴?五军都督府的职位又没给你夺了,现在你拿双份儿的俸禄,多好!”

“高兴,我可太高兴啦……”纪凌看看朱仪,苦着一张脸说道。

其实纪凌并非不愿到三大营任军职,也不害怕出征打仗,他只是不愿意在接到任职命令、且不熟悉任何事物的情况下,就匆匆随军出征,这样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手底下那帮兵士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朱仪拍了拍纪凌的肩膀,“不过你不用想太多,把总不需要会什么调兵遣将,到时候只管听命令,带着手底下的人向前冲就好了……”

“我父亲可是很看重你的!”朱仪凑到纪凌身边,继续笑嘻嘻地说道,“他说你勇武过人,到了战场上自然也是一把好手……”

“行了,我知道啦!”纪凌冲朱仪笑了笑,“我知道你是好心,不过……我总觉得皇上御驾亲征的事儿不太靠谱,听说有好多大臣都反对呢,而且皇上压根就没跟大臣们商量。”

“论起朝堂上的事儿,你还是太嫩啦!”朱仪笑着摇了摇头,“皇上越不跟大臣们商量,就说明这个事儿越有谱,你想想,若是皇上坚持率军亲征,那些文臣能有什么办法?”

“而且兵部的人反对,但还不是得把任职令发到你的手上?”朱仪走下台阶,说着话就把袖子给卷了起来,看着颇为神气,“我父亲也一样,虽然今天群臣在大殿上吵作了一团,但整理军备、操练三大营的事儿自然不能落下,否则皇上怪罪下来,还不得自己吃亏?”

朱仪这番话倒是说得很有道理,连纪凌也不由得暗暗佩服:勋贵子弟确实不一样,看这种问题总要深刻一些。

“那照你的意思,皇上御驾亲征的事儿,是改变不了的啦?”

“我看悬……”朱仪跟着轻叹了口气,“不过此次既然是皇上亲征,那么三大营肯定都会出动,到时候小二十万人往北方边境上一摆,估计瓦剌那几万兵马吓也吓跑了。”

“没那么简单吧?”纪凌前世虽然不懂什么军事,但记忆中却存有很多兵法理论及其自我研究心得,看来纪凌之前还是很努力学习的。

通过那么多年的学习和研究,纪凌的直觉和本能告诉自己行军打仗绝对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绝对不是单比人数就能定输赢的。

例如现在大同和宣府的兵马就有数万人,可他们并没有击退瓦剌大军,反而是连连败绩,由此可见,这次的瓦剌进攻肯定没有那么好对付。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还能败在瓦剌人手上?”朱仪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笑,“成了,你就跟在我父亲身边好好立功吧!有他护着你,保准吃不了亏!”

“但我还是觉得此次的出征计划太过草率了……”纪凌有些担忧地摇了摇头,却被朱仪一拉袖子道,“走吧!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三大营的情况,别到时候上了战场,再两眼一抹黑!”

“诶,你看那不是井胜嘛!”纪凌突然一指不远处的那个人影,“走,咱们去问问他的情况!”

“井兄,你什么时候出发啊?”朱仪拉着纪凌跑到井胜面前,“事情果真有变,你父亲是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我父亲哪有说话的权利?”井胜苦笑一声,“既然皇上决定亲征,那我父亲就只能是个陪跑的!唉……本来都打算好明日出征了……”

“照你这么一说,皇上亲征的事儿就真定下来啦?”

“管他呢!又没咱们什么事儿!”井胜说着,便一拽纪凌,“对了,有你的事儿,因为你也得跟着出征,走吧,我带你去熟悉一下三大营的情况,别到时候上了战场,再两眼一抹黑!”

“卧槽,怎么觉得这话有点熟悉呢……”

附注:兵部在军队中虽有任免、升调、训练之权(不过各都司卫所需将所任命官员呈送五军都督府,因此某种程度上来说,五军都督府仍然掌握着武将官员的选拔任命权)(武官的世袭考核及任官比试,由兵部、五军都督府共同主持),但不统兵,而且当时的兵部并无权过问五军都督府各事务。

总之一句话,此时五军都督府的权力仍凌驾于兵部之上,或者说远远凌驾于兵部之上。

第三十七章:强烈反对!

此时吏部尚书王直的心中是有些纠结的,因为他历仕四朝,在永乐年间就受到重用,所以对于他看着长大的朱祁镇有一种特殊的情感。

记得有一次王振的走狗诬陷自己,将自己关到了狱中,结果皇上非但宽宥了自己,还将诬陷自己的王振走狗降了俸禄,由此可见皇上待自己还是很厚的啊!

可皇上御驾亲征的决定又明显草率,自己多年来身处朝廷,在礼部、吏部等衙门皆担任要职,如今更是掌管吏部,所以众大臣就把劝阻皇上的重任交到了自己手上,让自己来开这个口……

唉!为国为民,得罪奸宦王振又能如何?惹得皇上不高兴又能怎样?念及此节,王直不由得轻舒一口气,尔后叩响了于谦府邸的大门。

王直素来敬仰于谦的人品,又觉得他能力很强,加上于谦如今在兵部担任要职,因此王直觉得还是先和于谦商量一下比较好。

等了没一会儿的功夫,门便被打开了,而且走出来的竟然是于谦和邝野两个人。

“邝大人,于大人……”王直看到邝野出现在于谦的府邸,不由得有些诧异,不过旋即便明白了其中真义:看来邝野虽然身为兵部尚书,但遇到事儿还是习惯先跟于谦通气啊!

“哦?王大人!”三个老头相互见过了礼,而且他们当即便明白三个人都是为了同一件事而出现在这里。

“寒舍简陋,还请移步邝大人府中相叙吧!”于谦说着,便将手往前一伸,“离得不远,咱们正好路上也能说会儿话。”

于谦这话说得不假,因为他家确实是很寒酸,记得上次自己来,连个茶叶都是剩了好久的,因此王直也不在意,跟着笑了两声,便径直往邝野家走去。

“今天好多大臣私下里都找过我,打算联名劝阻皇上御驾亲征。”王直开门见山,一上来就把话题给挑明了,“不知两位大人意见如何?”

“当然是极力反对了!”于谦旗帜鲜明地表示出了自己的态度,“一个小小的瓦剌,根本犯不着皇上亲征,说到底都是王振那个奸宦蛊惑……”

“诶,于大人,人多眼杂,只对事儿,不对人。”王直在一旁呵呵笑道,自从挨了一次整后,他还是很小心翼翼的。

“嗯。”于谦点了点头,知道此时没有必要意气用事,“看来这次还是有很多大臣反对的,只要咱们一起坚持,没准皇上就能改变心意。”

“是啊,皇上亲征,非为良策,毕竟瓦剌此次只有区区几万兵马而已。”邝野长得胖,因此说话时便带了些喘息声。

于谦见状,便放慢脚步道,“何止并非良策?简直就是添乱!皇上又不懂兵事,贸然亲征,既将朝政置于不顾,随行将领又会遭到掣肘,这一路上照顾他还来不及呢!”

“诶,于大人噤声!”邝野见于谦又开始口无遮拦,连忙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袖,他知道于谦向来对皇帝朱祁镇没有好感,毕竟他宠信奸宦王振的事情让很多大臣心里头都不高兴。

不过为人臣子的,哪能对皇帝如此不尊敬?这是邝野和王直等大臣在心中一直坚持的道,但至于于谦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我就是觉得皇上亲征的事情过于草率了。”于谦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想说话了。

“王大人,现在有多少大臣打算联名上书啊?”邝野害怕于谦再讨论皇上对错的事情,便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有几十个吧……”王直边说边自怀中摸出了一张纸,“其中户部尚书王佐王大人也签名了……”

王直知道邝野这是在询问自己有分量的官员,因此连忙停下脚步,眯着眼睛找了起来,“还有……右都御史陈镒陈大人……”

“哦?我记得……陈大人给王振送过不少礼吧?”邝野看了看于谦,有些尴尬地笑道。

“给王振送礼也不见得就是王振的人……”王直边说边将那张纸揣入了怀中,“不瞒两位大人,我也给王振送过礼,有时候吏部重要的事儿就不给批,你们说怎么办?”

王直这么一说,邝野和于谦便沉默不言了。其实他们也明白,朝堂上没有多少人能够顶得住王振的压力,也许他们并不是想依附王振,而只是想做好自己的事情罢了。

就比如掌管都察院的左都御史王文和右都御史陈镒,两人的政绩都还算不错,你说他们给王振送个礼,拍他几句马屁,又有什么错?人家又没做什么坏事!

“连给王振送礼的人也反对他,我看这次亲征的事情肯定会作罢。”于谦在一旁叹了口气,有些哀伤地说道。

其实于谦与王文的私交倒还算不错,虽然于谦一开始看不上王文,但上次自己遭难,王文竟然主动伸出援手,后来两人经过深入交流,发现竟然有着相似的理想抱负,于是于谦便一改之前的看法,对王文的好感也渐渐多了起来。

“我看还是不成……”邝野有些担忧的摇了摇头,“胡濴胡大人怎么说?”

邝野口中的胡濴,指的便是明宣宗的五位托孤大臣之一胡濴了,他任礼部尚书二十多年,在朝中威望颇高,如果他也出言反对,想必还有点作用。

“胡大人年老体衰,我……还未登门拜访。”王直这说得显然是客气话,因为他知道胡濴的脾气秉性,前几年他就想着请求致仕了,如今更是能躲便躲,指着他来掺和一脚,实在是痴心妄想。

邝野也听出了王直的意思,便只得闭口不言了,可于谦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拉着王直的衣袖问道,“英国公张辅怎么说?王大人可曾问过他的意见?”

“哦……还没有!”于谦那么一提点,王直方才想起张辅来,因为他一直把关注点放在文臣身上,就没怎么注意武将,可张辅作为明宣宗五位托孤大臣之一,而且曾掌军多年,威望比胡濴要高上许多啊!如果他出言反对的话……似乎他今天在朝堂上就不太同意……

“走,咱们赶紧去找英国公!”于谦打定主意,立刻折返方向,急匆匆地向张辅的府邸行去,结果却被邝野一把拉住,“于大人,你年轻一些,体力也好,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受不了啦,待我叫下人备好马车,咱们一起去,也……也快些……”

“那太好了!我也想坐马车……”王直呵呵笑了两声,话说他这半天也累得够呛……

第三十八章:身后事

英国公张辅府邸,此时正迎来两位不速之客:他的二弟张輗和三弟张軏。

之所以称张輗和张軏是府邸的不速之客,是因为自他们俩成年分家之后,便很少与张辅来往了。

此时张辅正在客厅里考校儿子张懋的功课,因此看到突然出现的张輗和张軏,也不由得一阵诧异,“咦?你们两个人怎么来了?”

“大哥!”张輗和张軏相互看了一眼,共同恭恭敬敬地朝张辅行了个礼,“说起来这几年咱们各忙各的事情,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好好聚过了,正巧今天我们俩碰见,便想着来大哥这里看看。”

张辅什么世面没见过?自然不会相信张輗和张軏的规划,而且他料定这两人必定是有事相求,“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儿?只要不是太难为情,我会考虑一下的……”

“大哥这话不是见外了?”张軏的心思活泛一些,而且他是张玉最小的儿子,因此与这个大哥的关系也较张輗亲近一点,“难道没有什么事情,我们俩就不能过来看看大哥了?”

张軏说着,便朝张懋招了招手道,“懋儿,过来,三叔给你带了个好东西,看看喜不喜欢!”

张懋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张辅,尔后见他点头同意,便慢步走过去行了个礼,“见过二叔、三叔。”

“懋儿乖……”张軏笑着摸了摸张懋的头,尔后将手上拿的长弓递给了他,“三叔知道你喜好弓马,特地买了一把好弓给你,兴许现在还用不了,但过上几年,使起来一定称手!”

张軏这话倒没有吹牛,因为他送给张懋的这把弓,是用上好的拓木制成的,内侧用的是本白的牛角,而筋则是用鳄鱼胶熬制的,可以想象其造价不菲。

“二叔送了你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张輗此时也站到张懋身前,笑着向他示好,“是西北产的汗血宝马,虽然性子烈,但已经让人驯服了,你现在就可以骑!”

要说张輗和张軏为了选这份礼物,可是费劲了心思,毕竟张辅家不差钱,但还要送的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想来想去也只能把主意打到他的小儿子张懋身上了。

“谢谢两位叔叔!”张懋转过头再次看向张辅,待得到父亲同意后,便欣然收下了这份礼物。

“懋儿,你先出去吧……”张辅见张軏和张輗还要跟张懋说话,便先开口支走了他,“我跟你二叔、三叔……叙叙旧。”

“是,父亲。”张懋说着,便怀抱那张刚刚得到的长弓,准备去看自己的汗血宝马了,而服侍的夫人上完茶点后,也都知趣地退了出去。

“坐吧。”张辅冲张輗、张軏一伸手,自己便坐到了上首位置,“你们俩这次来,该不会是为了皇上亲征的事儿吧?”

“大哥果然心思澄澈……”张軏挨着张輗坐了下去,尔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这次和二哥来,就是想要问问大哥对于此事的看法。”

“我的看法……”张辅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嘬了口茶,“那你们俩对于此事是个什么看法?”

“我们俩……”张軏看了张輗一眼,没想到张辅竟和自己打起了太极拳,“我们俩能有什么意见,自然是……尊奉皇上旨意了。”

“哦?尊奉皇上旨意?”张辅将茶杯撂到桌上,动作有些大,这显然是一种态度表示,“那你们觉得皇上此举,妥是不妥?”

其实张軏和张輗已经看了出来,张辅对这件事情是极其反对的,而且并不打算改变想法,这可怎么得了!

张輗的脾气爆,率先按捺不住了,于是支起胳膊道,“大哥,皇上下令亲征,自然有其考虑,今天之所以没上朝,只不过是躲一下群臣,避避风头罢了,你又何必去触怒皇上呢?”

“糊涂!”张辅一拍桌子,很明显是动怒了,“身为臣子的本分是什么?你不敢言事,难道还不许我说话?”

“大哥,您先消消气……”张軏一拉张輗,尔后以一种非常歉意的眼神看向张辅,“二哥之所以如此,全都是为了咱们张家考虑啊!”

“哦?为了咱们张家考虑?”张辅冷笑一声,“你倒说说看,是怎么个为张家考虑法儿?”

张軏见张辅颜色稍霁,便继续开口道,“如今王振擅政,已成定局,他虽然不敢对大哥怎样,但大哥是否考虑过咱们张家的其他人?”

“换句话说,你在这件事上得罪了王振,那王振这个小人就不会心怀报复?小人最难防啊!”

“我难道还会怕一个王振不成?”张辅冷哼一声,依旧毫不在意,“他能奈我何?”

“是,他不敢对你如何,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和三弟?”张輗听到张辅这样说,再次忍不住了,“咱们张家这些恩惠,都让你一人继承了,为了害怕别人说咱们张家势大,这些年来我跟三弟夹着尾巴做人,直到现在,我在五军都督府里还……”

张輗说着话,便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原来当初为了防止流言蜚语,他们兄弟二人刻意与张辅走得很远。

而且张辅当年为了不让别人攻击张氏一家独大,甚至还在大殿上当众指责自己,就为了表现出兄弟三人不睦,结果目的是达到了,可张輗这些年来的仕途都很不顺利。

张軏见张辅有些沉默了,便在一旁继续煽动道,“大哥,不是我说,你看朱勇多聪明,老老实实的谁也不得罪,所以人家现在军权掌得很牢,而且……而且你就算不为了我和三弟考虑,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后事吧!”

张軏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张辅却听得明明白白,其实他所谓的“身后事”,指的就是自己的小儿子张懋啊……

第三十九章:倾斜的天平

张懋今年只有九岁,可张辅已经七十四岁了,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也是一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那就是自己死了之后,张懋该怎么办?

按说张懋可以直接继承自己英国公的爵位,一辈子享尽荣华富贵是肯定的,但如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呢?

换句话说,张辅顶多再活个十年八年,可王振那个死太监能活多久?朱祁镇又能活多久?张辅猜不到,但不出意外的话,肯定会比自己长,而且估计还长得多。

到时候张懋没有成年,于军中、于朝廷没有根基,谁来护着他?指望自己的两个弟弟张軏、张輗?别开玩笑了!他们不想着怎么夺走懋儿身上的张氏荣耀就是好事了!

一时之间,曾经威震四方、手握重权的张辅竟然迷茫了,不为别的,只因为自己老了,只因为自己的小儿子张懋以后没人照顾了……

张軏看出了张辅的神情变化,便在一旁叹着气说道,“大哥,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如果可以的话,自然该犯颜直谏,可没有用啊,皇上不会听,而且还会得罪了小人,殃及自身,你说何苦来哉?”

“不要说啦……”张辅颤着声音摆了摆手,“你们让我好好想想,好好想一想……”

“大哥,我们知道你为难,其实我们也为难……”笑话,你不让说就不说?张軏可知道趁热打铁的道理,“咱们张家的恩宠都归到大哥一人身上,我们没有怨言,但我怕的是张家恩宠不再,都归到其他家族……”

“我和二哥这些年来都没怎么受过重用,你那两个不争气的侄子张斌、张瑾也不算是有本事的,所以我们急啊,我们得想身后事啊!所以有些话就算想说,也不敢说了……”

“是啊,大哥!”张輗见张辅牵动情绪,也赶忙在一旁说了起来,“不瞒大哥,王振那个死太监是不敢对你怎样,但他今天私底下刚派了人敲打过斌儿和瑾儿,你说他们有什么错?他们也害怕啊!也想有机会为大明建功立业啊!”

“我知道啦!我都知道啦!”张辅仰起脸来,长叹一声,“我会考虑的,我不会再固执己见的……”

张軏和张輗见张辅如此表示,不由得一阵激动,谁知就在这时,忽有下人在外叩门道,“老爷,吏部尚书王直王大人、兵部尚书邝野邝大人、兵部侍郎于谦于大人前来拜访……”

张軏和张輗一听这三个人的名字,就知道他们来这的目的,连忙将急切且带有一丝恳求的眼神望向了张辅。

张辅自然明白他们俩的意思,于是便叹口气道,“告诉他们三人,说我今天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诶,等等!”张辅张了张嘴,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另外也通知他们一句,就说……我身体抱恙,明日的早朝也不去了!”

“大哥!”张輗和张軏见状,不由得起身离开座位,朝张辅抱拳道,“多谢大哥!”

“好了……”张辅背过身去,摆了摆手,“你们也先走吧,我……恕不远送啦!”

“大哥保重,那我和二哥……就先走啦!”张軏说罢,便一拉张輗的袖子,尔后匆匆离去了,可他们却没注意到暗门后面,一直有人偷偷盯着他们,那是张懋的眼睛……

等候在外面的于谦等人在得到下人的回复后,便明白了张辅的意思,诧异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心痛,“怎么回事?英国公……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就在这时,三人忽然注意到了从张辅宅邸中笑着走出来的张輗、张軏两人,于是他们瞬间理清了一切思绪,种种纠结全部化作了一声苦笑。

“这帮勋贵武将是靠不上啦!”于谦有些气馁地摇了摇头,“王大人,你现在立刻联系所有可能的文臣,最好将六部的大臣全都拉过来,明日在朝堂上,咱们一起抗争,就不信改变不了皇上的心意!”

说罢,于谦等三人便匆匆离去,不过这帮文臣武将忙得热乎,身为“军中新贵”的朱仪、纪凌等人却丝毫不把这当回事。

“这神机营很厉害啊!”纪凌看着这明朝时期的火器部队,不由得大发感慨,“比我想象得要先进得多……”

“先进?你想象?你做梦想的?”朱仪看看纪凌,依旧改不了他嘴贫的习惯,“你还是好好看看三千营吧,这才是你的地方!”

“不急不急,刚才我去转悠了一圈,他们也算跟我混了个脸熟,毕竟小爷我名声在外……”纪凌笑着摆了摆手,尔后继续向前走去,“我看五军营也很不错,而且他们这里也有骑兵啊!”

“废话,五军营是作战时候的主力部队,十几万人呢,能差得了?”朱仪用肩膀撞了撞纪凌,“要不我跟我爹说说,把你调到五军营去?”

“别了,我还是在三千营好好待着吧,毕竟骑兵也算是我的老本行……”纪凌摇摇头,尔后指了指前方问道,“怎么五军营不操练?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当然是运粮啦,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嘛!”朱仪笑着解释道,“照着皇上的意思,过几天就要出征了。”

“过几天?”纪凌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朱仪,“准备这么多兵马的粮草……应该需要挺长时间的吧?”

“按说是需要不少时间,当年成祖北征,有时候能准备几个月……不过情况不一样嘛,之前是你去打人家,自然想准备多久,就准备多久,可现在敌军打到家门口来了,等你再慢慢准备好,人家早都走了……”

“要说也是……”纪凌点了点头,“仓促准备,仓促出征啊,不过我听说京城外不是还有挺多粮仓的吗?”

“这倒是,新开口、西阳河那都有粮仓,不过真打起仗来,哪来得及运?战场瞬息万变,敌军要是把粮道给切断了,你什么办法都没有,还是随身带着的好!”朱仪说着,便拍了拍纪凌的肩膀,“小子,论起兵事来,你还是太嫩啊!”

“屁,老子要不是好多关键信息不清楚,不把你唬得哇哇转?”纪凌撇了撇嘴,不由一阵腹诽……

第四十章:谁敢反对?

朱祁镇已经预料到自己来上朝后,会面对些许的“狂风暴雨”,可他没有想到,底下这帮大臣的反应竟然会如此激烈。

先是兵部尚书邝野和兵部侍郎于谦一齐发难,什么大军准备不足啦,皇上不宜轻率出征啦,罗里吧嗦一大堆,尤其是于谦,说至激动处竟然捶胸顿足,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连邝野都不由得离他远了一些。

对于这种情况,朱祁镇就只有一种应对方式,保持沉默,直到最后于谦被他盯得不说话了,这才问了一句,“爱卿说完了?好,既然说完了,那还有没有别人有不同意见?”

于谦敢喷王振,却没法对朱祁镇不尊敬,因此面对如此情境,他也只能摇摇头退了下去,尔后给了吏部尚书王直一个眼神,意思是:你上!

王直没有辜负于谦的期望,即使他看出朱祁镇很不耐烦,但仍旧勇敢地站了出来,然后拿出昨晚费尽心思拟好的奏折,大声地念了起来:

陛下……如今秋暑末退,天气炎热,旱气末回,青草不丰,水泉犹塞,士马之用不甚充足。况且车驾既行,四方若有急奏,哪能尽快抵达?其他不测之祸,难保必无。万望皇帝取消亲征之令,另行选将前往征讨……

朱祁镇刚才听于谦哔哔了半天,此时王直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搞得朱祁镇不由得一阵头痛。

王振见状,忙上前两步,尖着嗓子道,“成了,各位大臣,皇上问的是还有没有不同意见,反对皇上亲征的,就不用说了!”

王直见王振阻拦,而朱祁镇显然也听不下去,便直接提高声音道,“陛下,这乃是六部大臣和内阁、都察院等群臣共同奏请!”

朱祁镇一听这话,脸都快绿了,连忙求助般地看向王振,而王振却只是冷笑一声,尔后冲朱祁镇点了点头,那意思好像是:没关系,小场面!

只见王振再次上前两步,一扬手中的拂尘道,“各位大臣的忠心,皇上都知道了,既然如此,此次皇上亲征,内阁、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等等,只要是这个折子上有涉及官员的衙门,全都选出一到两个人来,跟随陛下亲征,在身边伺候着!”

王振说罢,便冲朱祁镇回身一笑,尔后退了下去。而朱祁镇看到底下大臣那副错愕的表情,不由得心中暗喜,于是提高声音道,“一切便如先生所言,若再有反对朕亲征者,朕定不饶他!”

群臣见朱祁镇撂了狠话,便知道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了,于是不由得面面相觑,更有甚者直接小声哀叹了起来。

朱祁镇见群臣不再发言,便给了王振一个眼神,于是王振清清嗓子道,“成国公朱勇上前听命,皇上令你此次统率京师京营出关,另,三大营各官军操练者,赐银一两,胖袄裤一件,鞋两双……每三人给驴一头以负辎重……把总都指挥人加赐钞五百贯……”

“臣遵命……”朱勇嘴上应着,心里头却没记,因为他知道兵部一会儿就要把行文送到五军都督府,他心里想的只是一件事:看来此次小二十万的京师京营都要跟着全部出动了……

“两日之后,京师京营及周围边军共计二十万兵马,全部随朕出征!”

朱祁镇宣布完旨意后,便直接下朝了,而王振看向群臣的眼神,不自觉地又多了几分轻蔑:小样儿,还跟我斗!

邝野看着朱祁镇离开的背影,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尔后朝于谦说道,“于大人,此次随军出征,就由我去吧,你留在京师,专理兵部各项事宜。”

“这……邝大人……”于谦本想说“您都六十多岁了,就别跟着折腾了”,可话讲出来总归不好听,于是便改口道,“行军路途,颇多险阻,还是我去吧!”

“诶,于大人,正因为行军路上颇多险阻,所以我才要坚持去!”邝野说着,便抬头看了看大殿上那空荡荡的龙椅,“不然我实在放心不下啊,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可以豁出这张老脸,从旁劝谏……”

“邝大人……”于谦听到邝野这样说,不由得一阵感动,一时间竟是讷讷无语。

“兵部的事就托付给你啦!”邝野拍了拍于谦的手,尔后有些脚步蹒跚地向王直走去,“我去告诉王大人一声,让他选个年轻的去,这样也好留下来在京师帮助你……”

不过当邝野追上王直,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后,却见王直只是一阵苦笑,“别提了,两个吏部侍郎全跟我告了病假,说是去不了……呵呵,偏偏此时得病,可真会挑时候啊!”

“不成你就选个吏部郎中去,挑个年轻点的,腿脚利索的,我听说行军路上苦得很啊……”

“只能这样啦!”王直笑着叹了口气,“我记得有个叫李贤的郎中,今年好像也就四十岁,要不然就让他去吧……”

当然,关于谁跟随大军出征的问题,也不是每个衙门都能够很和谐地达成共识,比如都察院的陈镒和王文就都不是很愿意去。

本来王文的性子较为刚强,陈镒的性子却有些软,按说最后争论的结果应该陈镒屈服,可谁知由陈镒监管的秦晋之地竟然此时出了岔子,结果最后不得已只能由王文顶了这个缺儿……

当然,几乎每个衙门都因为决定由谁随行而产生了争执,但最终也用不了多少功夫就能决定下来,因为……官大一级压死人嘛!

附注:1都察院的官员常常会被下派到地方,巡按州县,专事官员的考察,举劾,比如陈镒就曾多次被派往陕xi,而且在当地官声很好。

2史载,都察院当初随行官员为右副都御史邓棨,此人很有气节,具体的我就不剧透了,可自行百度。(我之所以改成王文,因为王文是这本小说中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所以就多给他加了一些戏份,甚至于抢了一些“龙套”的戏份,还望诸君见谅,特此提醒。)

第四十一章:临行

朱祁镇率军亲征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尽管纪凌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不免一阵忐忑,毕竟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没多久,就要参加一场那么大的战争……

白菱得知纪凌要随军出征后,就跟个老妈子似的,拿着几个包袱皮在纪凌屋里,这个也想给他带,那个也想给他带,直到纪凌看见白菱往里面塞了一包蜜饯,这才苦笑着伸手拦道,“菱儿,我这不是去郊游啊,你带那么多东西,我也用不上啊!”

“啊?用不上吗?”白菱撅着小嘴,看看左右,“我这还觉得有好多东西没带够呢……”

“好了好了,我自己收拾吧!”纪凌心中狂汗的同时,将白菱归置好的东西全都一件件地给拿了出来,我勒个去,怎么还给自己带了笔墨纸砚,难不成我还要在路上练字不成……

白菱看着纪凌把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全都拿了出来,不由得抬手抹了抹眼,“少爷,你还没出征打过仗呢,一定……一定要小心啊!”

“知道啦!知道啦!”纪凌将自己要带的所有东西裹到了一个小包袱皮里,单手就可以拿着,终于满意地点点头笑了,“菱儿,你在家里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如果少爷回来后看到你瘦了,可是会伤心的哦!”

“多谢少爷!”白菱轻咬嘴唇,面上不由得露出一股喜色,话说自少爷醒来之后,他就对自己越来越关心了,自己当初的辛苦可真是没有白费啊……

“成了,你先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纪凌说着,便坐回了床榻,“明儿个晚点叫我吃早饭,我要睡个懒觉!”

“是,少爷。”白菱将目光瞥了桌上的包袱一眼,尔后转身关门走了出去,而此时此刻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经历着这种即将离别的难舍时刻。

不管是一个普通的士兵,抑或是勋贵权臣,甚至是贵为天子的皇帝,他们在此刻感受到的情绪,也许都是相似的

比如此时身处坤宁宫的朱祁镇,正在和妻子钱皇后说着夫妇间最普通的家常话儿。

“陛下如此急切地亲征,妾身自然是免不得惦念……”钱皇后边说边担忧地叹了口气,“行军路上,总归比不得在宫里舒服……”

女人都是爱唠叨的,钱皇后也不例外,不过离别在即,朱祁镇不介意听钱皇后多说几句话。

“朕这次如果在漠北瞧见了新鲜玩意儿,定会带来给你……”朱祁镇坐在榻上,心里对即将来临的远征充满了好奇和期待,要知道自出生至现在,他还没有出过京城,也不知道关外到底是个什么情景。

“那妾身先谢过陛下了。”钱皇后回身看了看朱祁镇,尔后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想来关外也没什么女人家喜欢的玩意儿。”

“呵呵……我也不清楚,到时候再说吧!”朱祁镇看着正忙忙碌碌收拾东西的钱皇后,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反正自己是皇帝,想带多少东西,就带多少东西,所以他倒没有纪凌那般的担忧。

“妾身把驱蚊的艾草单独装到了这个小盒子里,陛下谨记,别回头找不到了。”钱皇后边说边将手中的小盒子朝朱祁镇晃了晃,然后又装回了包里。

其实朱祁镇想告诉钱皇后,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蚊子了,尤其是更为寒冷的关外。而且自己身为皇帝,怎么会缺了驱蚊的艾草用呢?

不过朱祁镇还是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喜欢看钱皇后这样为自己辛勤忙碌的样子,自己那么喜欢钱皇后,不就是因着她的这份贤惠吗?

当初自己想要给她的家人封官,结果钱皇后极力推辞,自己平日里赏她的钱财首饰,她也几乎不用,甚至闲来无事还喜欢自己缝缝补补的做点东西,有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其实妾身理解陛下的雄心壮志,只盼着陛下这次能够快些回来,免得让宫人惦记……”钱皇后说着,便似想起了什么,又回身补了一句道,“明日早晨,妾身就陪陛下去给母后请个安吧!”

其实钱皇后此时代表了大部分女人的想法:她们既不舍与自己丈夫的离别,同时又在心中默默支持着丈夫的英雄梦。

“好,你要是不说,朕还真忘了……”朱祁镇边说边朝钱皇后招了招手,“朕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母后就托烦你多多看望照顾啦!”

“这自然是应该的……”钱皇后说着,便走到了朱祁镇身前,由他拉着坐了下去,“总是什么都想给你带着,可叹妾身不能跟随在陛下身边……”

“好啦,说得朕都有点舍不得了……”朱祁镇这倒是真情实感,只见他握住钱皇后的手,不由将她搂入了怀中,“朕这两天都会留在你这里,等朕回来后,也一准先来找你!”

“这可是陛下说的……”钱皇后将脸在朱祁镇胸前蹭了蹭,不觉有泪珠滑落,“自从嫁给陛下后,还没有过那么长时间的分别……”

“不会太久的……”朱祁镇抚了抚钱皇后的头发,“朕……朕将濬儿立为太子,你不会怪朕吧?”

原来朱见濬并非钱皇后亲生,事实上钱皇后与朱祁镇成婚近七年,却一无所出,因此她一直积极支持朱祁镇纳妃,并希望她们能为朱祁镇多生几个孩子。

而朱祁镇也非常喜欢钱皇后,因此虽然他现在已有三子,但仍未册立太子,为的就是想再等等看,希望钱皇后能为自己生下一个儿子,这样就能顺理成章地将其立为太子了。

“怎么会?妾身……妾身无能,自然盼着陛下能够皇嗣延绵……”钱皇后吸吸鼻子,说得异常恳切。

“咱们一定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的……”朱祁镇说罢,便拥着钱皇后躺倒在了榻上。

“陛下……”钱皇后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面前朱祁镇的脸庞,深情感慨地说道,“妾身会一直等着陛下回来的……”

附注:坤宁宫在明代也是皇后寝宫,不要某些清宫剧看多了,就下意识地以为坤宁宫是清朝的……

第四十二章:贴心话儿

日上三竿,纪凌美美地睡了一大觉,不过还未等他睁眼,便听白菱在外面轻声叩门道,“少爷,徐小姐来找你了!”

“嗯?语杉来了?”纪凌听闻此讯,一骨碌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菱儿,赶紧给我准备洗漱用具!”

纪凌说着,便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然后用青盐漱了口,又洗了把脸,并骚包地梳了梳头发,往铜镜前一照,简直是帅气满分啊!吾孰与城北徐公美?

自信地推开房门,纪凌打眼一瞧,便见徐语杉和白菱正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聊天呢,此时天气凉爽,加上有树荫堪可遮蔽,两人倒也惬意。

“语杉,好久不见!”纪凌招了招手,便朝那边慢悠悠地走去,“一大早起来便能看到你,可真是让人高兴!”

“咱们好久没见了吗?我记得前两天才刚见过啊……”徐语杉站起身来,样子倒还显得挺较真,“倒是你,怎么今日起得那么晚?还一大早儿呢,我都等半天了……”

“咳咳……这不是明日就要出征了嘛!我得保持精力充沛啊!”纪凌边说边笑着坐到了徐语杉旁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一想到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看到你,我这心里头就……”

“咳咳……”一听到纪凌和徐语杉肆无忌惮地说起了情话,白菱赶忙退到一旁,“少爷,徐小姐,我去给你们沏壶茶!”

“不用啦!”纪凌笑着冲白菱摆了摆手,“菱儿,你先去忙自己的事儿吧,我和语杉这里……就不用你照顾啦!”

“哦,好吧。”白菱听纪凌这样一说,便知道他是有意将自己支开:哼,肯定是又要和徐小姐干那羞羞的事儿……

徐语杉见纪凌出言将白菱支开,再瞧他一直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把头低了下去:肯定是又想和我做那羞羞的事儿……

果不其然,纪凌瞅着白菱走得远了,便一把握住了徐语杉的手,尔后红着脸说道,“语杉,外面有点晒,要不咱们进屋去,我与你说几句贴心话儿……”

说几句贴心话儿……徐语杉现在可知道纪凌的“贴心话儿”指的是什么,此时她的手被纪凌握着,不由得都沁出些微汗,于是嗤嗤说道,“凌哥,今个儿天气还不错,有什么话咱们就在外面说吧。”

“语杉……”纪凌拉着徐语杉的手,再次不要脸地使起了“撒娇大法”,“我明天就要出征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你就跟我进去呗……”

徐语杉听纪凌那么一说,心登时便软了下来,于是点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你可得依我……”

“放心,嘿嘿嘿……”纪凌见徐语杉答应,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尔后拉着徐语杉便向屋内走去。

进得屋内,纪凌倒也不像前几次那般猴急模样,而是先坐了下来笑道,“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来这里,我也会去找你的。”

“我怎么会不来找你呢?”徐语杉跟着坐到纪凌身边,“你要出征,人家心里也是惦记的。”

“不用担心,说是出征,其实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纪凌虽然自己心里头犯嘀咕,但他还是要说些话来宽慰徐语杉的,“此次皇上亲征,带了二十万大军,而且我的功夫又那么好,谁能伤得了我?”

“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也不要仗着自己功夫好就总冲在前面……”徐语杉看着纪凌的眼睛,非常认真地叮嘱道,尔后却又目光一柔,“我会一直想着你的……”

“我也会想着你的,语杉……”纪凌边说边握住徐语杉的双手,有个喜欢你、关心你的人可真好!

徐语杉此时眼波流转,不觉有些情动,却见纪凌竟迟迟没有动作,难道这是要和自己装君子不成?

于是徐语杉不由得轻咬朱唇,往纪凌身边靠了靠,同时睇了他一眼道,“你……你刚才不是有几句贴心话儿要与人家说吗?”

“哦?哦……是有贴心话儿要与你说……”纪凌呵呵笑了两声,没想到这个小妮子这次竟然会如此主动,于是心头大喜的他连忙揽过徐语杉的纤腰,然后轻轻吻住了徐语杉的樱唇。

“嗯……”徐语杉被纪凌吻得嘤咛一声,尔后忽得轻轻推开纪凌道,“对了,人家有件事儿差点忘了……”

纪凌还以为徐语杉不愿意了,却见她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道,“给你,这是人家到庙里替你求的,能保平安呢,你出征的时候一定要带着。”

“嗯,谢谢你!”纪凌接过玉佩,将它轻轻放到桌上,尔后抱起徐语杉,再次与她热吻起来。

徐语杉知道纪凌即将出征,心中未免挂怀,于是也不再像往日那般羞涩,直接紧紧搂住了纪凌的脖子。

纪凌能够察觉得到徐语杉的反应,于是他直接将徐语杉放倒在了榻上,进行着更近一步的试探。

不过徐语杉虽然爱慕纪凌,但心中仍存理智,因此当他要脱掉自己的小衣时,徐语杉连忙制止道,“凌哥哥,不成……”

“语杉……”,纪凌此时箭在弦上,免不得一阵央求,却听徐语杉端正神色道,“凌哥,咱们成亲之后再说,如果你实在忍不了……我闻得出来,你身上的胭脂味儿……不是菱儿的……”

纪凌被徐语杉戳破老底儿,不由得一阵尴尬,“语杉,我……”

“好啦,人家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理解人家……”徐语杉说着,便自榻上坐了起来,“接下来咱们说点真的贴心话儿吧!”

“嗯嗯,好!”纪凌点了点头,尔后与徐语杉并排坐在塌边,刚要说点土味情话,却听外面魏七咣咣砸门道,“少爷,你真要出征啦?我随你一起去吧!”

魏七!你他妈的!纪凌直接捡起地上的一只大黑靴子扔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徐语杉今天在纪凌家待了挺长时间,而且还和他一起吃了午饭,纪凌心情不错,便亲自炒了两个拿手小菜儿,话说他在现代的时候还是挺会做饭的。

徐语杉本来是抱着“试毒”的态度去吃的,可尝了两口后,却不由得大呼美味,于是纪凌很骄傲地把白菱也叫了过来,让她跟着一起吃,至于坏了自己“好事儿”的魏七,自然就没有份了,话说就他那饭量,估计这点都不够给他塞牙缝的。

用过饭后,纪凌本想和徐语杉再续些闲话,谁知京营那边又传来消息,要求此次跟随出征的将官紧急集合,纪凌只好与徐语杉告了个别,便着急忙慌地赶过去了。

其实集合后也没什么事儿,无非就是听朱勇训个话,宣布一些该维持的纪律,然后再和自己的下属武官交待一下情况什么的,不过却花费了很多时间。

因此等纪凌回到府邸时,天都已经黑了,徐语杉自然也提前回了家,于是纪凌便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准备上床睡觉了。

可谁知就在这时,“损友”朱仪再次登门,说是出征在即,要好好为纪凌送个行,地点就在……倚红楼。

其实纪凌倒是没有忘了李柳儿,只不过他今晚实在不敢过去,因为他害怕……第二天下不来床。

但架不住朱仪一番“花言巧语”,加上纪凌今日与徐语杉“未成其事”,自然更加想念李柳儿的魅力,因此便装作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出了府门,井胜已在外面等候,这让朱仪不由得大为惊诧,“你……你小子不是说不来吗?”

“你上来就说去倚红楼,当时就有人在旁边,你让我怎么答应?”井胜没好气儿地瞥了朱仪一眼,“提前说好了啊,我吃完饭就走,绝对不跟你在那留宿!”

“成,反正我也没准备那份银子!”朱仪边说边跟着纪凌上了马,“早知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出征了,咱们京城三少还能凑个伴,现在可倒好,就剩我一个人,都不知道跟谁耍去!”

“自己想要留在京城躲清闲,现在又来说这种便宜话……”井胜打马在前,速度倒是不快,“要我说,你就住在倚红楼吧,反正你爹也不在,等我和纪凌回来了,再把你扶回家。”

“去你的……”朱仪笑着冲井胜扬了扬马鞭,“算了,你们马上出征,我就不计较了……”

朱仪边说边自怀中掏出两把匕首,“你们俩去打仗,咱不能学那些娘们儿,但我总得有点表示不是?”

“正巧井胜今晚也来了,就省得让纪凌给你带着了。”朱仪说着,便将两把匕首分别扔给了井胜和纪凌,“这是我专门给你们打造的防身利器,上面还刻了你们的名字,够意思吧?”

“谢过朱兄了!”纪凌撇过刀锋一看,确实堪为上品,而且构造也精巧,倒算把称手的利器。

“算你小子有良心!”井胜将匕首揣进怀里,“等我要是在漠北捡到了什么好东西,一准儿送来给你!”

“谁稀罕!”朱仪笑着赶到井胜旁边,“你要是有能耐,就给我弄个蒙古妞儿回来,那也算你有本事!”

“一天到晚就没个正经!”井胜一扬马鞭,便加快了速度,“快点走吧,饿死我了!”

“就说你小子不讲义气!”朱仪笑着骂了一句,尔后跟着纪凌一起追了上去,“今晚,是属于咱们京城三少的!”

要说朱仪好色也讲究时候,比如今晚是给纪凌和井胜的送别宴,他就一个女人都没有叫,只是三个人坐在一个雅间里吹牛逼。

朱仪爱喝酒,但容易上头,因此几杯酒下肚,他的舌头就又不利索了,“这次……是你们……你们两个人立功,下次……就该轮到我!”

朱仪说着,便拿手一指自己,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活像一个傻子,“我不想……跟着大军走,以后我要……要自己带一支大军,灭了瓦剌,再灭……灭鞑靼!”

“你别吹牛,有本事……这次跟我们去!”井胜一拍桌子,显然也喝高了,“歼灭瓦剌,尽在此举!”

“这事儿只有咱们京城三少能干!”朱仪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一薅自己的头发大声诵道,“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井胜见状,也不甘落后,直接端起酒壶咚咚咚喝了几大口,然后往地上一摔,左摇右摆地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卧了个槽,怎么好好的送别宴让你们搞成了诗词大会,而且明天就要出征了啊,朱仪喝高了没事儿,井胜你可不成啊!难不成你忘了上次挨揍的事儿?

于是纪凌忙上前拉住井胜道,“别喝了!明天要出征呢!而且你自己还说一会儿要回家呢!”

“没事儿!”井胜挣开纪凌,用力摆了摆手,“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我勒个去,你他娘的还来劲了是不是?不就背诵诗词、吹吹牛逼吗?谁不会啊?

于是纪凌直接跳上凳子,挥着大衣袖高声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此时纪凌正沉浸于自己的情绪之中呢,没想到井胜却安静下来,呆愣愣地看着他道,“你……你念诗就念诗呗,跳到凳子上干什么?”

“啊?你不是喝醉了吗?”

“我哪能喝醉啊?明天就要出征了!”井胜仰头哈哈大笑道,“不过饮酒吟诗,不就是该有一股狂态吗?”

我尼玛,太丢人了……纪凌赶紧灰溜溜地从凳子上跳了下来……

哈哈哈……无妨!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第四十四章:哪个少女不怀春?

纪凌、朱仪和井胜这顿饭倒是吃得痛快,只不过最后因为朱仪耍酒疯儿砸坏了东西,又赔给人家不少银子。

井胜吃完饭便径自回家了,朱仪则把上次陪侍的那两个姑娘给叫了过来,看来他对她们俩还是挺满意的,这个萝莉控!

纪凌自然是要去找李柳儿的,反正现在整个倚红楼都知道他们俩的事儿了,再加上纪凌肯使银子,所以也没有人为难他。

李柳儿见纪凌肯在出征的前一晚来看自己,不由得喜上心头,一声“小冤家”喊完,两人便陷入了激情的缠绵之中。

不过女孩家好洁,因此李柳儿闻见纪凌那一身酒气,便非得让他先去洗澡,纪凌也只得笑着依了。

但李柳儿也没闲着,因为她在纪凌来之前刚刚沐浴过,所以便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扮一番,于是就让李惜儿去伺候着纪凌洗澡了。

由于李惜儿之前什么都见过,因此纪凌也不再扭捏,毕竟在古代呆了一段时间,他也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一个下人的伺候了。

这次李柳儿不在旁边,李惜儿的话便明显得跟着多了起来,“少爷,您这次是要去出征吗?”

“对啊。”纪凌之前还没怎么听过李惜儿说话,此时倒发觉她的声音有点沙哑,“你家小姐告诉你了?”

“没有……”李惜儿摇了摇头,踮着脚将手中纪凌的衣服搭到了架子上,“我自己偷听到的。”

“哦……”纪凌踩着垫脚凳爬进浴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便反问道,“你跟着你家小姐有多长时间了?”

“还差三天就整整八个月了。”李惜儿转过身来,走到纪凌旁边,踩在一个小凳子上站得与纪凌等高,“小姐说等到满一年的时候,就会正式收我为徒。”

“记得还蛮清楚的嘛!”纪凌轻笑一声,倒也没太在意,“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话刚问出口,纪凌便有些后悔了,来这里能有什么原因?无非就是穷呗,不过李惜儿答得倒是很平静,“我是被爹卖到这里的,我老家……在宣府那边……”

宣府……那里常年战乱,普通百姓确实不好过活,不过被自己的亲爹卖到这种地方……唉,想必她心里也不好受吧?

“那你还有其他家人吗?”纪凌将头仰在浴桶沿上,长舒了一口气,“我是说除了你爹……”

“我还有一个弟弟,和我一块被卖到京城里来的……”李惜儿边说边用澡豆为纪凌清洁起来,“现在在戏班子里学唱戏,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其实最悲惨的故事往往有着最简单的描述,面前的李惜儿无疑就是如此,于是纪凌的心情不免跟着低落起来,“惜儿,我的荷包里还有点碎银子,一会儿你自己揣了,买点好吃的去看你弟弟。”

“不成!”李惜儿赶紧摇了摇头,“小姐会骂我的,没准……没准还会打我的……”

不过李惜儿又觉得和纪凌说这些有点不妥,便又改口笑道,“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只要少爷在关外多杀几个蒙古鞑子,我就很感谢了。”

“小孩子家家的怎么……”纪凌笑着摇了摇头,可话还没说完,忽得省道她老家是在宣府……

“我娘就是被蒙古鞑子害死的……”李惜儿说及此处,语气忽得有些哽咽,“家里的东西也被抢没了,所以爹才会把我和弟弟卖到城里来……”

“唉……”纪凌长叹一声,忽得不说话了,大明和蒙古人征战不休,在朝廷和上位者看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所谓。

甚至纪凌刚才还跟朱仪、井胜一番豪情,梦想着要领军建功,殊不知那些在异族铁蹄下的边民遭受了怎样的屈辱与挣扎!

不过李惜儿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她见纪凌情绪低落,便转移话题道,“少爷是不是功夫很好?而且还是武状元?”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纪凌直起身来,自己撩了些水,殊不知自从他和李柳儿的关系公开后,整个倚红楼都把他的事迹给传开了,结果将台阅武的骑射第一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武状元……

“好多人都在说少爷很厉害……”李惜儿侧过脸去,忽得露出一番小女儿情态,“我和怜儿私底下都听了不少,小姐……小姐很喜欢少爷,她也很高兴……”

“呵呵……好吧。”纪凌笑了笑,也懒得和李惜儿解释那么多,“不过你放心,我这次到了关外,一定多杀几个蒙古鞑子,替你娘报仇!”

“多谢少爷!”李惜儿听纪凌这样说了,不由得一阵激动,“少爷……您可真好,小姐很有福气……”

李惜儿说着,便细心地为纪凌揉捏起了肩膀,“少爷,您说惜儿以后能不能遇到一个像您这样的人呢?”

纪凌耳听得李惜儿呼吸渐重,似乎有些不对劲,待转过脸看去,发现她竟然俯下身在自己肩膀上轻轻吻了一记。

纪凌一愣,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却见李惜儿忽得仰起脸来,有些生涩地吻上了自己的唇……

“惜儿……”纪凌向后一躲,连忙一把拉住了李惜儿,“你干什么?”

李惜儿见纪凌眉头紧皱,疑惑的神情似乎也带了些怒气,连忙一脸惊恐地跪到了地上,“少爷恕罪,我……我不是故意的……”

李惜儿说着,便给纪凌磕了一个头,“少爷,求求您,不要告诉小姐,小姐会打死我的,小姐真的会打死我的……”

纪凌见李惜儿如此,也不由得慌了神,于是赶忙伸手道,“你快起来,惜儿,快起来!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家小姐的……”

李惜儿听得纪凌这样承诺,方才抽抽搭搭地站起身来,可一看到浴桶中的纪凌,却又迟疑着不敢迈上垫脚凳了……

第四十五章:秘密

其实纪凌倒也理解李惜儿的心思,此时的她十三四岁,正是情窦初开、倾慕英雄的年纪,加上她身处这烟花柳巷,见惯了男女欢爱,自然更加渴望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人们常说年纪太小的时候不要遇见过于优秀的人,因为那时你涉世未深,又不懂得分辩情爱,正所谓“一见杨过误终生”。

而如今的纪凌则恰好成为了这样的角色,他生得俊朗不凡,又文武双全、前途无量,对于李惜儿这种女孩来说自然是难以高攀、只能仰望的存在,所以此时两人聊至兴处,又是在这种情境之下,李惜儿也难免会情不自禁了。

“不用害怕,我不怪你……”纪凌冲李惜儿笑了笑,似是在缓解她的恐惧情绪,“好了,我洗完了,去帮我把手巾拿过来吧!”

“嗯。”李惜儿见纪凌真的没有生气,便点了点头,转身去拿手巾,然后准备为刚出浴桶的纪凌擦身子。

不过纪凌此时也不愿再让李惜儿帮自己擦,便自己接过了手巾,,然后对她笑道,“我自己来吧,你先去帮我拿衣服。”

“嗯。”李惜儿此时也不敢违拗纪凌的意思,因此纪凌说什么,她便照着做什么。

等李惜儿把衣服拿过来后,纪凌也擦干了身子,然后便由李惜儿伺候着穿上了,“好了,不用想了。”

“今天的事情,是咱们俩的小秘密,谁也不准说出去。”纪凌屈下身子,冲李惜儿眨了眨眼,“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不必那么急……”

李惜儿见纪凌如此,不由得放下心来,可当她盯着纪凌那好看的眼睛时,又不由得牵住了他的衣角,自己真的好像陷进去了……

“少爷,等惜儿大了之后……可以吗?”李惜儿仰起脸来,眨巴着眼睛望向纪凌,似乎在接受着命令的审判。

“小丫头……”纪凌捏了捏李惜儿的脸蛋,并没有给她明确的回答,“记得,以后不许再和其他客人这样了。”

“我没有!”李惜儿摇了摇头,两个小发髻跟着一晃一晃的,“我除了伺候小姐和少爷,就再没伺候过别人。”

“好吧。”纪凌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却明白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过那结局,“记住咱们的秘密后,不许和别人说,我走了!”

纪凌说罢,便转身出了屋子,结果却差点撞上正站在门外的李怜儿,“你……你怎么在这?”

“少……少爷!”此时纪凌站在自己眼前,李怜儿也不由得有些慌乱,连忙躬身向纪凌行了个礼,“我上次弹的曲儿……少爷可还听得过去?”

李怜儿此时的打扮仍旧和李惜儿相似,只不过她的声音更为甜美,因此倒是好辨认了,“还不错,再接再厉。”

李怜儿没有察觉到纪凌语气中的敷衍之意,只是听得他夸奖,便不由得一阵欣喜,“谢谢少爷,我下次……下次弹更好的曲儿给您听!”

“小冤家,你还不过来?偏要逗弄我那两个丫鬟,真是没良心。”此时李柳儿那软糯糯的声音响起,让纪凌不由得身子一酥。

“来啦!我的小妖精……”此时对于纪凌来说,还是李柳儿这种成熟御姐更为勾人心魄,因此李惜儿和李怜儿也只得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了。

结果等到纪凌来到李柳儿的房间,不由得……卧了个槽!这……这难道是制服诱惑?虽说现在没有什么教师装、护士服的概念,可现在李柳儿身上穿的这件也……也太诱惑了吧?

难怪她刚才说要打扮一番,原来是存的这种心思,于是纪凌此时迅速脑补出许多岛国小电影的剧情……

“来嘛……”李柳儿此时斜靠在榻上,将白嫩的脚踝向罗帐旁一伸,整个人便隐在了若隐若现的粉红色床帘之中……

我的天啊,纪凌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尔后飞身跃到了榻上,“宝贝儿,我来啦……”

李惜儿和李怜儿耳听得吟呻阵阵,忙自觉得躲到了远处,可李怜儿看向李惜儿的神情,却不由得怪异起来,“惜儿,你要清楚咱们的身份,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不该想的事情……也不要想……”

“你……”李惜儿心下一跳,不由得咬住了嘴唇,“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我不信你不明白……”李怜儿将目光移到别处,似有些不愿开口,“我……我刚才都瞧见了。”

“你瞧见什么了?”李惜儿上前两步,一把攥住了李怜儿的胳膊,“你都看见什么了?”

“哎呀,惜儿,你放开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李怜儿下意识地挣了挣,“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之所以和你说,就是想要提醒你一句……”

李惜儿听李怜儿这样一说,方才放开了她,尔后换了副语气道,“怜儿,我的好姐妹,咱们都是苦命的孩子,何必要相互为难?”

“我知道,惜儿,我也拿你当好姐妹……”李怜儿点了点头,语气倒是极为真诚,“但我不想看你误入了歧途,你说纪公子那样的人物,哪里会看得上咱们?你若是一意痴心妄想,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李惜儿似是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可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只不过小姐……”

“小姐现在也并非长久之计啊!你觉得纪公子会娶小姐回家?”李怜儿边说边拉起了李惜儿的手,“你看我连这种话都和你说了,你还不相信我?”

“嗯,我信你。”李惜儿叹了口气,忽看着李怜儿的眼睛问道,“怜儿,你是不是也喜欢纪公子?”

“我……”李怜儿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便只得摇了摇头,然后再次将目光移开了。

“我知道你喜欢纪公子……”李惜儿笑了笑,向李怜儿凑得近了些,“呶,你喜欢纪公子,我也喜欢纪公子,这是咱们俩的秘密,谁也不准说出去……”

第四十六章:行军集合

天还在黑着,不过纪凌听到不远处打更的声音,便醒了过来,自己今日出征,他可不敢耽搁了,于是赶忙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李柳儿此时还在熟睡,纪凌也就没有叫醒她,昨晚两人忍不住几番癫狂……自己要是不赶紧离开,等到李柳儿醒过来,咳咳咳……

念及此节,纪凌便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然后回身看了李柳儿一眼,有些依依不舍地推门而去了。

李柳儿听着纪凌走了出去,方才睁开眼睛,尔后轻叹口气道,“小冤家,不知道这次又要多久才能再来……”

出了倚红楼,纪凌方感觉露气有些湿重,好在此时有了些光亮,倒是不虞看不清道路。

倚红楼离纪府不远,因此纪凌骑着马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到了,唤醒下人开了大门,纪凌也没得来及跟白菱、魏七告别,便匆匆忙忙地拿上包裹赶往北边的校场集合了。

校场在皇城之外,地处偏僻,因此纪凌为了尽快赶到,便尽量抄小路而行了,却发现原来皇城外面竟然有那么多的贫苦人家!

比如纪凌此时身处的这一片区域,相较于后世的贫民窟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纪凌很难将它们和“家”这个字眼联系在一起。

低矮破旧的棚户,是否能够遮风避雨暂且不提,单论那摇摇欲坠的模样,便让人一阵心悸,难道古时的穷苦人家过得都是这般日子?

此时天还不算大亮,可有不少人已经起来忙碌了,有那睡眼惺忪的孩童揉着刚被爹娘打了一巴掌的屁股,极其不情愿地噘着嘴出了门,可左看看、又望望却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也许自己被赶出来,只是为了腾块儿地方罢了。

还有一些孩子仍在睡梦之中,不过隔着草帘便能看见他们光溜溜的连床被子都没有,要知道现在的天气不算暖和,而他们躺在那里也不住地瑟缩着……

“唉,幸亏自己没有穿越到这里,可是……”纪凌长舒了一口气,不敢再往下想了。

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环境卫生的概念,因此这些地方简直是各种脏乱差,尤其是那臭气熏天的味道,实在是让人受不了,所以纪凌只能尽量加快速度,眼不见心不烦,这样也能好受一些……唉……

再往前面走,境况便好一些了,虽然房屋都是土的,但好歹齐整一些,甚至有的还搭了个小院儿,也许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安乐窝了吧?

纪凌行至此处,便也不由得放慢了速度,只见几个军户打扮的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纪凌看他们的装束模样,大约猜到他们并非三大营中的精锐力量,很可能是类似于后勤部队中的杂役人员,估计这次也要跟着随军出征的。

自己出征是为了建功立业,而他们出征……估计也是如此吧!毕竟这是他们唯一可以幻想的梦,尽管这个梦做得要艰难一些。

离别时刻,皆是不舍,此时那几个军户的家人都跟着送了出来,有白发苍苍的老娘,有相濡以沫的妻子,有仍在哭闹的稚儿。

古代的人们辛劳,日子却更为困苦,因此大都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显得更为苍老一些,那满是皱纹的脸庞和开裂的双手已足以说明一切。

军户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或者说唯一有能力谋生的男人,他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因此即使面对爹娘妻儿的痛哭流涕,他们仍要故作坚强: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而且会带着军功回来!

每个士兵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带着几分悲壮的意味,因为他们不是将军,在战场上没有人保护,只能以血肉之躯往上去填,因为……他们真的很可能回不来……

挥一挥手,他们带走的就是整个家的希望,只不过行至无人处,他们总要偷偷抹一把眼泪:谁让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兵!

“唉,老天保佑,让我们此次都能平安归来吧!”纪凌双手合十,于无人处小声祈祷道。

谁知还没等纪凌祈祷完,便见不远处一个孩子拉扯着一个男人,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要爹走,不让爹走……”

看那男人的样子,似乎也颇感为难,于是便在行军包裹里掏出一块干饼来,“给你吃,爹爹得走了,啊?”

每个兵士出征前都会随身带些干粮,量不多,但能救命,可纵使如此,还是止不住孩子的哭声。

“听话,再闹就揍你了!”孩子的母亲边说边用力将孩子拽到了自己身边,尔后吸着鼻子冲男人道,“当家的,你快走吧,干粮留着自己吃,别给孩子!”

“我……我走啦!”男人鼻子一酸,将干粮塞到了孩子手中,尔后决绝地转身挥手道,“皇上都说了,最迟一个月,我们就能回来……”

不忍心看了……纪凌嗓子堵得难受,直接扬起鞭子,趋着战马奋蹄而去,前方尽是坦途,可到底有多少人能走上这条回来的路?

路越走越窄,可前面汇聚的人也越来越多,毕竟三通鼓响,不到者斩,这条军令可不是闹着玩的。

此次出征,集合了近二十万的大军,先遣部队已经由驸马都尉井源率领着出发了,而纪凌身处的三大营属于主力作战部队,要护着皇帝朱祁镇和文武百官一起走,因此便会晚上一些,至于辎重后勤部队,则是最迟的。

不过纪凌身处的这支队伍人数最多,有将近十五万人,所以规模自然是最为庞大的,等他到了校场后,便只看到乌泱泱的一大片人,根本望不到头,比在现代学校组织升旗时可壮观多了。

当然,这支队伍也和现代那些班级一样,都有着很完整的组织建制,看起来并不混乱,只不过单那点名的声音汇在一起,就让人觉得嗡嗡得吵个不停了……

第四十七章:出征!

纪凌很快就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地方,然后开始对麾下人马进行清点,一个个到的倒是挺早,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数给报齐了。

此时的日头越来越大,看样子已经快到正午了,因此校场上的十数万人不由得跟着骚乱起来,而那么多的人一起说话,结果就只有一个:什么都听不清楚。

能解决目前这种局面的办法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朱祁镇,只要是他出现了,肯定就没人敢说话了,可问题是朱祁镇没有来,大军等的就是他。

结果就在纪凌暗暗骂娘的时候,成国公朱勇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同时对一个拿着彩色旗子的士兵吩咐道,“传令下去,命哨骑先行探路,神机营次之,三千营随其后,五军营除中军外,也全部跟着出发!”

“是!”接到命令的士兵重重点了点头,尔后挥舞着手中的旗子,一边喊一边以彩旗配合着来传递命令,于是骚乱的队伍终于安静下来,开始缓缓向前进发了。

“纪凌,你麾下的兵马都齐了吗?”纪凌刚要出发,结果被朱勇一嗓子叫住了,于是他赶忙翻身下马,恭敬答道,“回成国公,已经齐了。”

“嗯。”朱勇点了点头,脸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表情,“你先不要走,一会儿等皇上来了,率领你麾下的人马护着皇上和文武百官一起出发,皇上身边不能没有骑兵。”

“是!”这是给自己露脸的机会呢,纪凌心中当然高兴,就连他麾下的兵士一个个也都喜气洋洋的:长官有本事,咱也跟着沾光不是?

于是兴奋过度的纪凌便问了一句很蠢的话,“成国公,那皇上什么时候才能到?”

其实话刚出口,纪凌便后悔了,因为这本不是他该关心的,不过朱勇倒没生气,只是瞥了他一眼道,“皇上出宫前跟太后和众妃嫔告别呢,估计一会儿就到了”

“多谢国公。”纪凌见朱勇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唐突而发怒,不由得舒了口气,同时将礼数行得周全。

“你小子可别大意。”朱勇说着,便将手中的马鞭在纪凌肩上轻轻一甩,“眼神活着点儿!”

朱勇说罢,便纵马快速离去了,而纪凌瞧着他的目光则不由得含着些感激:看来朱仪真的是在他爹面前替自己说了好话啊!这个兄弟交得值!

就在纪凌感慨的档口,王文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跑到纪凌面前笑呵呵地道,“贤侄,原来你在这里!”

“哦……王……王大人……”纪凌此时看见王文,倒也是一脸惊诧,“您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都察院没人了嘛!”王文无奈地摊了摊手,“有资格的全都给调出去了,结果最后就剩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留在京师,那不是我能是谁?唉……”

纪凌见王文确实不太开心,便在一旁抱拳礼道,“王大人放心,有我扈从左右,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于是王文不由得笑着拍了拍纪凌的肩膀,“老夫就知道,有贤侄跟着,是一定不会出现什么问题的!哈哈哈……小女可是……”

得,又来了……纪凌暗中翻个白眼,谁知就在此时,不远处忽得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见前面的人都跪了下去。

我勒个去!这是皇帝朱祁镇来了吧?感谢你为我解围,于是纪凌连忙和王文等人一起跪了下去,“臣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面对这么多的人,朱祁镇肯定不可能站在马车车辕上让大家平身,因此纪凌等人跪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王振那个死太监的公鸡嗓,“行了,都起来吧!”

“谢陛下。”纪凌等人边说边站起身来,却见朱祁镇的车驾就停在前面不远处:卧了个槽,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仅仅是装饰豪华的问题,关键是面积也太大了,竟然是需要用六匹马来拉,这不就是一个行走的大房子吗?

纪凌真想看看里面是怎么配置的,不过估计自己没有这个机会,还是不要唐突的好,省得闯祸……

“成国公,人马都点齐了吗?”此时王振站在马车上,一副睥睨众生、威风凛凛的样子,“皇上可是急着出发了。”

“回王公公,先行军已经出发了,其余人马只待皇上一声令下。”朱勇站在马车前,立直身子恭敬答道。

“扈从的文武百官都到齐了吗?”王振将头一扭,四下望了望,“都给咱家站过来瞅瞅。”

朱勇没办法回答王振这个问题,因为他管得了大军的出勤,却没权力对那些文武官员呼来喝去,因此只好看着那些人慢吞吞地往车驾这边集合。

“都快着点!”王振把眼睛一瞪,一脸的不满,“谁最后一个站过来,看咱家怎么罚他!”

王振这么一说,那些官员全都赶忙加快了速度,其实也就不到一百个人,因此一个个数也来得及。

“咱家怎么瞅着兵部的人没来啊?”王振话音刚落,便见不远处邝野正提着袍子往这边跑,“等……等等我!”

王振瞅着胖乎乎的邝野跑得气喘吁吁的,不由得冷笑一声,“邝大人,咱们都等了你半天,连带着皇上也跟着受罪,您这是故意的?还是成心的?”

“皇上恕罪!”邝野扶了扶帽檐,扑通便跪了下去,“臣……臣的马车在半路上坏了……”

“哦,原来是马车坏了,那大军出征可没有富余的……”王振说着,便一甩袖子,瞥了朱勇一眼道,“成国公,给邝大人找匹马,让他骑着走!”

邝野知道王振这是故意为难自己,刚想要争辩,便听得朱祁镇的声音自马车内传来,“先生,出发吧!”

“是,陛下。”王振躬身应了一句,尔后回过头看了看邝野道,“邝大人,马得骑稳喽,出了事可没工夫等你!”

王振说罢,便一撩帘子,钻进了马车,而整个大队也开始徐徐移动了,是日,正统十四年七月十七。

附注:此处的七月十七,指的是农历,并非咱们现在的公历。如果换算成公历的话,大概是九月份左右,加上当时处于小冰河期,气候较现在更为寒冷,大家注意一下这个点,因为后文会涉及到一些天气变化。

第四十八章:皇上赏识

邝野今年六十五岁,干了大半辈子文官,加上老了之后体质虚胖,哪里骑得了什么马?因此抓着鞍鞯爬了半天,竟是连马都上不去。

王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甚至还专门撩开车帘子,笑着看了一眼急得满头大汗的邝野,这才把头又缩了回去。

那些官员看得出王振这是故意刁难邝野,因此都不敢施以援手,只是灰溜溜地上了各自的马车,生怕也被王振罚着去骑马。

只有英国公张辅实在看不过去,于是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将邝野扶上了马,“邝大人把脚蹬子踩稳了,马腹夹紧点,省得摔下去。”

“谢……谢过英国公……”邝野紧紧搂住马脖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不防马屁股一撅,又差点被甩了下来。

“纪凌,照看好邝大人。”张辅说罢,便叹了口气,尔后回到了自己的马车,即使威望如张辅,此时也不敢冒着得罪王振的危险让邝野上他的马车。

“是。”纪凌点了点头,再看了看一脸无奈与气愤的邝野,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邝大人,骑马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您先记住了,别抱马脖子,抓紧缰绳,脚蹬子踩稳了,走的慢点没关系,您自己保持住平衡就成。”

纪凌说罢,便让人将自己的战马牵了过来,尔后翻身骑了上去,“您不用担心,我在旁边跟着您……”

“谢谢你,纪把总。”邝野瞅着只有纪凌肯帮自己,看向他的眼神中不由得满是感激,“你是国之将才啊,以后一定要好好地为皇上、为大明效……效力……哎呦……”

纪凌见邝野话还没说利索,便又差点从马上摔下去,于是赶忙从旁边扶了一把道,“邝大人,您……您自己小心啊!我得……得扈从在皇上左右,也没法一直跟着您……”

邝野知道纪凌这并非是在有意与自己撇清关系,于是赶忙朝他挥挥手道,“纪把总赶紧去保护皇上吧!我自己一个人……没……没有问题,哎呦……”

“邝大人,您先别说话了,骑马的时候专心一些……”纪凌说罢,便嘱咐了旁边的一个小兵照看着邝野,然后自己则拍马向前去追赶朱祁镇的车驾了。

朱祁镇的车驾行得不快,因此整个队伍的速度也就跟着慢了下来,纪凌骑着马一晃一晃得跟在左右,竟有一种百无聊赖之感。

谁知就在此时,朱祁镇忽得将头从马车中探了出来,看着纪凌道,“纪凌,朕又见到你了!”

纪凌见朱祁镇竟然主动跟自己搭话,连忙在马上躬身答道,“臣纪凌参见陛下。”

“成了,行军路上,也不要有那么多的虚礼!”朱祁镇以手为拄,靠在上面,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架子,“朕上次阅武的时候看到你,心里便着实喜欢。”

卧了个槽!这算是和自己表白吗?难不成朱祁镇有……有那方面的癖好?我该如何拒绝他?我的天啊……

不过还没等纪凌反应过来,便听朱祁镇接口道,“你是咱们大明健儿的代表,此次出征,一定要忠勇果毅,多立功勋,让那些鞑子们好好看看咱们大明健儿的风采!”

哦……原来是夸奖自己……吓了我一跳,于是纪凌赶忙躬身表示道,“臣必定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王振在旁边看得出来朱祁镇很欣赏这个纪凌,朱祁镇喜欢的,自己肯定也要跟着吹捧,于是便笑眯眯地说道,“老奴恭贺陛下、恭贺大明又出了一位可以倚用的将才!”

“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啊!”朱祁镇笑着点了点头,尔后看向纪凌问道,“朕记得你上次说身上有个秀才的功名?那么四书五经定是烂熟于心吧?能吟诗乎?可读史否?”

这是要考校自己吗?如果答不出来该有多尴尬?于是纪凌便欠身说道,“臣只是……略通诗书,史记通鉴之类的……也就读过一点儿……”

“哦……这便足够了……”朱祁镇点了点头,看样子倒也没打算考纪凌什么,估计是他自己的学问也不怎么样吧,“略通诗书,朕就可以放心地把好多事儿都交给你,谅兵部的几个老头也说不出来什么!”

“朕问你,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是耶?否耶?”朱祁镇端正神色,看来还是打算试一下纪凌的成色。

这倒算是件好事儿,因为这恰恰说明朱祁镇想要重用纪凌,否则他才不会把头钻出马车,扯着脖子和人聊闲天儿呢!

此时朱祁镇是在测试纪凌四书中的《大学》,恰好纪凌倒是有点墨水的,于是便笑着答道,“回陛下,欲明明德于天下,自然要先治其国。不过欲治其国,先齐其家,欲齐其家,先修其身,欲修其身,先正其心,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欲诚其意,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话说自明朝开国以来,朱元璋便一直很推崇朱熹那套所谓的“存天理、灭人欲”以及“格物致知”的理论,四书中除了不喜欢《孟子》以外,对《大学》中的思想还是大力支持的,说白了,这就是一套洗脑的东西,你得先认同并学通了,这才算是真正的大明士子了。

朱祁镇显然对纪凌的回答很满意,不过仍旧继续追问道,“所谓诚其意,何所指?”

这就不单单是考背诵的功夫了,因为需要有自己的理解在里面,不过纪凌还是很轻松地答道,“成于中,形于外,君子慎独,诸如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不过是其表象罢了。”

这个回答算不上漂亮,只能说是规矩,于是朱祁镇继续问道,“隋炀帝三征高句丽,何以败?”

其实隋炀帝杨广三征高句丽失败的原因有很多,但纪凌不能像在现代学历史的时候一样,什么根本原因是封建统治的腐朽等等,最为关键的是,要能说到朱祁镇的心坎里,让他能够感觉得到一点借鉴意义,从而认定自己的话不是敷衍般的放屁,毕竟他现在也在劳师远征……

第四十九章:响亮的马屁

“回陛下,隋炀帝之败,一在好大喜功,二在骄纵轻敌,三在……”纪凌刚想说“三在宠信小人”,可此时王振就在旁边,要是让他听见了,再怀疑自己意有所指,那自己不是死翘翘了?

于是纪凌赶忙改口,引用《尚书》中的一段话说道,“三在隋炀帝没有做到……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朱祁镇听到纪凌的回答,不由得皱皱眉头陷入了沉思,其实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不过是没有经过验证的话不轻信,没有征询过众人意见的谋略不轻用罢了,但朱祁镇甫从军阵,对于这种既能当做治国名言、又能当做治军名言的句子实在是敏感。

说起来“好大喜功”、“骄傲轻敌”都是值得注意的点,虽然朱祁镇现在已经犯了这两个错误,但他自己是不承认的,反而觉得纪凌的话给了自己一个警醒,让自己能够避免犯这两个错误。

再加上朱祁镇以史考校,纪凌却以经作答,而且答得极准、极妙,这就不得不令人鼓掌赞叹了。

于是朱祁镇不由得抚掌大声赞道,“好!好!真乃大明将才也!若是再有十个纪凌,何愁瓦剌不平?”

这就算是一种非常高的评价了,于是王振赶忙在一旁添油加醋道,“陛下慧眼识英雄,只可惜兵部这次只授了纪凌一个把总的职位。”

“把总?”朱祁镇有些疑惑地看了看王振,显然不太明白这个职位代表着什么,“那就往上再提两级。”

“陛下,纪把总尚未立功,贸然升迁恐会惹人闲话,不如就先提上一级,去当坐营官吧!”王振在一旁笑着建议道。

“好,那就按先生的意思,先提纪凌当坐营官!”朱祁镇说着,便用手敲了敲车框示意旁边的侍卫道,“传朕命给成国公,告诉他现提任纪凌为三千营坐营官。”

自己这就升官啦?纪凌不禁感觉有点晕乎乎的,其实坐营官的职位已经很高了,能够独领一营,再往上就是掌号头官、提督内臣什么的,纪凌可是不敢想,而且如果一下子就升上去,很可能就会有一种被放在火上烤的感觉。

不过在兴奋的同时,纪凌也隐隐感觉有些担忧:大军刚刚出征,自己就被升任为了一营总管,可底下的兵还都不认识自己呢!这要是打起仗来……唉,真是不敢往下想……

但皇上的命令下了,你就得干!而且还得满怀感激地去干,所以纪凌也只得大声地谢了恩,同时对王振那个死太监更加忌惮了。

其实就这一会儿的工夫,纪凌已经能够看出王振在朱祁镇心中的地位和作用,他刚才只提了那么一句,朱祁镇立马就升了自己的官,接着再那么一句,朱祁镇就又把自己降了一级,你说可怕不可怕?

纪凌心中明白,王振这种举动,既含着一种施恩,即是我把你提上去的,你得心里头感激着,同时也相当于一种警示,即我能把你拉上来,也能把你踩下去!好吧,惹不起惹不起……

“纪凌,你刚才说自己也读诗,朕问你,你最喜欢什么诗啊?”朱祁镇倒是挺爱跟纪凌说话,转眼间又跟纪凌聊起了诗词歌赋,“是田园诗?还是边塞诗?或者是……是柳三变那种市井诗?”

呵呵……你都说他是市井诗了,我还敢喜欢吗?而且……我也不怎么喜欢诗啊!真说起来,我只能回答喜欢后世语文课本里面的诗……

其实纪凌刚才就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人家别的穿越者一穿越,就用自己的后世知识大杀四方,使得众人望风拜伏,自己可倒好,啥都不会,只能吃纪凌的老底儿……

纪凌,你就不要怪我啦!谁让我给予了你二次生命呢?再说像你这样的文武全才如果不好好利用的话,简直是一大损失啊!

于是纪凌便清清嗓子答道,“回陛下,臣喜欢的,自然是杜甫那样忧国忧民的诗,当然,苏轼和辛弃疾的豪放之作也不错……”

“嗯,果然与朕想得一般。”朱祁镇笑着点了点头,似乎很为得意,“而且朕猜你最喜欢辛弃疾的一句,应该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啊!陛下圣明!”纪凌装作一副非常惊奇的模样,“没想到臣的心思竟然都被陛下猜了去!”

“哈哈哈……若是猜不透臣子的心思,朕还怎么当这个君王!”朱祁镇仰头大笑三声,看起来非常高兴,“纪凌,此时你领兵出征,心中最感念的一句诗是什么?”

朱祁镇这样一问,纪凌就不敢轻易作答了,毕竟提到一个“最”字,谁都无法有一个标准答案,那么此时他要做的,就是趁机拍一波马屁,表一下忠心,这样最为稳妥!

于是纪凌立刻端正神色,换上一副沉痛表情道,“回陛下,臣……臣不敢说……”

“嗯?这有什么不敢说的?”朱祁镇有些好奇地看了看纪凌,“说吧,无论是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只当做一句玩笑话罢了。”

这便是朱祁镇的好处了,因为他确实是脾气温和,不太会轻易处罚大臣,因此纪凌表长舒一口气说道,“今日出征,当臣穿上战甲的那一刻,心中就只剩一种肃穆的感觉,当即脑中便涌出一句诗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纪凌说完这句诗,便立刻解释了起来,因为这句诗并非什么好兆头,“臣心中明白,此次陛下御驾亲征,瓦剌宵小定然胆寒而逃,大军或可不战而胜。但当臣跨上战马的那一刻,就知道臣是我大明的一个将领,也是我大明的一个兵,因此臣所想的,唯有以死报国而已!这样方上不负陛下、社稷,下无愧黎民百姓!如若能够让我大明的军队百战百胜,臣纵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有何妨?”

第五十章:你是朕的人!

听完纪凌这番话,朱祁镇不由得感动了,他是真的感动了:自古以来文死谏、武死战,可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对于一个君王来说,他最喜欢什么样的武将,那就是能够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武将!

而面前的纪凌无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毫不在意将自己的一腔热血洒向大地,甚至说出了“如若能够让我大明的军队百战百胜,臣纵使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又有何妨?”这样的话,如果所有的武人都存着纪凌这样的想法,那何愁打不赢瓦剌人?

纵使朱祁镇这些年来听过许多人拍马屁、表忠心,但这次无疑是最为舒服的体验之一,让人久久难忘。

情绪激动之下,朱祁镇甚至产生了再给纪凌升官的想法,而王振见纪凌竟然那么会说话,也暗暗感觉这是个前途无量的。

再加上纪凌年纪小,长得也好看,恰恰符合朱祁镇用人的胃口,因此王振忙在一旁惺惺作态道,“大明有此将领,真乃社稷之福啊!”

纪凌分辨得出王振是装的,但同时能看出朱祁镇是真情实感,话说这个皇帝还真好骗啊……自己不过是借鉴了井胜“耍酒疯”时念的诗而已……

想到这里,纪凌也怕把戏给演过了,于是赶忙抱拳礼道,“陛下,臣……臣情绪所致,偶有失言,还望陛下见谅。”

“无妨!”朱祁镇长舒一口气,心绪也稍稍得到了平复,考虑到如果再给纪凌升官的话似有不妥,于是便将此事作罢,但同时用一种更为让人羡慕的方式代替了,“纪凌,你上车来,与朕一起走!”

啊?这可算是大礼啊!要知道在整个大军当中,也只有王振这个死太监有资格跟朱祁镇同乘一辆马车,而英国公张辅这样的人物,也只能坐在自己的小马车里,我纪凌就这样上去,不太合适吧?于是纪凌赶忙抱拳道,“臣……臣不敢!”

“朕让你上来,你便上来,不用考虑那许多!”朱祁镇冲纪凌招了招手,态度显得颇为热忱。

朱祁镇看得上的人,王振向来态度恭敬,于是他便在一旁跟着笑道,“纪公子,莫非还得老奴亲自下车把您请上来?”

“诶,王公公,不敢……”纪凌连忙抱拳向王振行了个礼,话说他现在还是挺害怕得罪这个死太监的,“那……臣多谢陛下!”

“这就对了……”朱祁镇笑了笑,尔后将头缩回了马车,纪凌便只好翻身下马,然后由人扶着上了朱祁镇的龙撵,话说它可真的对得起这个名字……

撩开帘子进到车厢,纪凌不由得一阵惊诧,这里面也太豪华了吧!而且是分好几个房间的!

最外面的类似于客厅,整齐地摆放着朱祁镇的一些杂物,最中间的那套桌椅估计是接见官员的时候用的。

穿过客厅,里面才是朱祁镇的卧室,宽阔的床榻,地上还有摆满书籍的架子和放满衣服的柜子,真尼玛当成来郊游的了……

不过纪凌也不敢多看,只是稍微瞥了一眼,便赶忙躬身朝朱祁镇行礼道,“臣纪凌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行了行了,朕叫你进来,不是看你向朕行礼的。”朱祁镇说着,便朝里间招了招手道,“红儿,再拿个凳子出来。”

朱祁镇这么一喊,纪凌方才发现原来里面还有一个小房间,估计是朱祁镇方便用的……他竟然还有个独立卫浴,找谁说理去?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捧着一个小凳子跑了出来,待纪凌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尼玛……不是说大军出征不许带女人吗?怎么到你这都成了例外……

不过虽然心里这样想,但纪凌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恭敬态度:接过凳子,小心坐下了,然后再道一声“谢陛下”。

朱祁镇看纪凌将目光在那个叫“红儿”的小姑娘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笑着解释道,“太后总担心朕出征的时候,身边没有个细心伺候的,于是便从自己宫里拨了个小宫女过来,朕不愿让别人看见,所以就只能给她换身衣服了。”

这就算是点拨给纪凌了,于是纪凌便会意地道,“陛下身边是需要人照顾,臣……什么都没有看见……”

“哈哈哈……机灵得有些过头了……”朱祁镇指着纪凌冲王振笑道,不过语气中却没什么责怪的意思,“先生也坐吧,不然纪凌心里也不安生。”

“老奴谢过陛下……”王振笑着瞅了瞅纪凌,便坐到了朱祁镇为他特设的座位上。

此时朱祁镇坐得高,纪凌和王振却坐得低,因此朱祁镇跟他们说话时,便有一种俯视的感觉,不得不说,古代的这个等级制度确实是体现在方方面面……

“朕记得上次还说过,若是有机会,便要让你和樊忠比试一番……”朱祁镇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不过现在正行军打仗呢,朕也不可能看你们斗武取乐,否则不成了昏君?”

朱祁镇可以说自己是昏君,但纪凌和王振却不能接这个茬,于是就只得尴尬地摇摇头,“陛下说笑了。”

“说不说笑的吧,朕倒是有些饿了……”朱祁镇边说边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不过天色还早,朕总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的口腹之欲就让大军停下,直接等晚上再说吧!”

朱祁镇好像很喜欢若有若无地标榜自己的“明君”形象,而王振自然是投其所好,跟着拼命鼓吹,“陛下圣明,不过也不能苦了身子,正好暖炉上煨着一锅乳鸽汤,应该还热乎着,要不陛下凑合着喝点?”

“成,给朕端一碗过来吧!”朱祁镇说着,便卷起袖子,从旁边的小架子上取出一盒点心,尔后递到纪凌面前道,“自己拿一块儿,不过吃完了,你可就是朕的人了!”

第五十一章:凉凉

卧了个槽!什么叫吃完了就是你的人了?搞得纪凌的手本来已经抬起来了,却又凝在半空不敢动了。

端着热汤过来的王振见此情景,忙在一旁添话道,“纪公子,赶紧把点心接了,这是皇上抬举你呢!”

得,说是你的人,那就是你的人吧!反正全天下都是你的人……于是纪凌便随便拣了块儿点心谢恩了。

“好!”朱祁镇笑着点了点头,尔后往软塌上一靠,“你别看朝廷上那么多官员,可没几个真正是朕的人,因为他们心里都有着自己的小算盘,老家伙们都精得很啊!”

朱祁镇这是在跟纪凌说掏心的话,但纪凌却不能随便搭茬,毕竟一个不小心,就会得罪一大批人。

不过朱祁镇看样子倒也没打算让纪凌答话,只是自己在那里絮絮叨叨的,“但你不一样,你年轻,有能力,杂乱的想法也少,最为关键的是,你有一颗为朕、为大明效力的心!”

“朕看人准得很!几乎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朱祁镇边说边直起身来,还拿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样子看起来颇为神秘,搞得纪凌差点把嘴里的点心喷出来……

你快得了吧,你还看人准,我咋觉得就你眼瞎呢……纪凌好不容易忍住笑出来的冲动,却差点没让点心给噎死。

“你不必激动成这个样子……”朱祁镇见纪凌被一口点心憋得通红,还以为是自己那激励欣赏的话语起了作用,因此不由得一阵得意,“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不过你要是哪天起了别的心思,可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臣不敢……”纪凌抚着胸口缓了半天,方才把气顺过来了,“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好了,朕说过,一切都会看在眼里。”朱祁镇端着乳鸽汤喝了几口,便又放到了桌上,看样子并不是很饿,“其实朕此次御驾亲征,也是想亲眼看看咱们大明到底有多少忠勇的将士。”

“你说此次朕率军出征,大约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战事啊?”朱祁镇由王振伺候着擦了擦手,便又将话题扯到了兵事上,这还真是一个健谈的人。

“这……瓦剌人马虽少,但都是骑兵,如果他们一味躲避隐藏的话……”其实纪凌在这种问题上倒不敢瞎掰扯,毕竟是人命关天的事儿,总不能只顺着朱祁镇的心意说。

不过还没等纪凌说完,朱祁镇便“会意”地点点头道,“朕明白,瓦剌人胆子小,如果他们看到大军的这副阵势,便望风而逃,还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彻底消灭他们,只不过是打一个意料之中的胜仗罢了。”

哈?你是咋从我的话中推导出那么一个结论的?自信过头了吧?纪凌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古人行军打仗的时候,都讲究一个谋而后动,可朕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朱祁镇看着纪凌,洋洋自得地介绍着自己的感悟,“朕这几天把成祖当年征伐漠北的资料全都翻了个遍,发现也不过如此,说到底拼的就是兵力和国力罢了。朕此次起兵二十万,且对外宣称五十万,粮草充足,尽为三大营精锐,又岂有不胜之理?”

原来朱祁镇的自信便是来源于此,但纪凌也不能说他没有道理,可当年曹操在赤壁之战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不过纪凌还不能把这种话说出来,因为他并没有什么根据,加上这又是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搞不好就会被安上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因此纪凌也只好尴尬地笑笑,“天威所至,瓦剌自然臣服,但是……还是不要太过轻敌的好……”

“这是自然!”朱祁镇笑着点了点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朕也明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道理……只要最终是稳赚的胜仗就好!”

听见朱祁镇说这话,纪凌不由得暗中嗤之以鼻:如果你看到那些兵士和家人告别的场景,也许就不会把话说得那么轻巧了……

谁知朱祁镇正说到兴头上,樊忠忽得在马车外报告道,“陛下,成国公朱勇询问今晚车驾次于何处?”

“知道了,朕待会儿回给他。”朱祁镇朝外面说了一声,尔后冲王振笑笑,“朱勇到底是个懂事儿的,知道朕在这,就不敢擅自做主了。”

“这是正理,陛下既然御驾亲征,一切自然要听从陛下指挥。”王振点点头,将话说得极其自然。

“可有些人不这样想啊,他们巴不得朕只当个吉祥物,什么都不要掺和。”朱祁镇说着,眼神中竟闪过一抹厉色,“可朕这次偏要让他们看看,朕到底能不能行军打仗,到底能不能创下一番功业!”

“老奴这次一定要为陛下争口气,让那些文官都把嘴给闭上!”王振说着,便从旁边取过一张地图,摊在了桌子上,“陛下选个地儿,看看哪合适让大军在晚上驻扎。”

朱祁镇瞥了一眼地图,登时便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挥挥手道,“先生看着选个地吧,这等小事就无须朕操心了……不过一定要告诉朱勇,万事皆需向朕报告,切不可擅自决断!”

“是!”王振一边躬身答着,一边拿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道,“陛下,前面是唐家岭(今属昌平地区),要不就定在这吧!”

“成,传命下去吧!”朱祁镇冲王振挥了挥手,王振便高高兴兴地钻出马车去传口谕了。

朱祁镇瞅着王振出去了,便小声凑到纪凌面前道,“实话告诉你,朕还不太懂兵,所以万事都得靠王先生操持着。”

卧槽,你不懂兵还不让朱勇他们做决定,偏偏把权力给那个死太监?纪凌简直想要骂娘了。

但人家朱祁镇刚才不说了嘛!人家要用的是自己的人,王先生就是自己的人!呵呵……

“其实你别看先生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可读的兵书却不少……本来这次朕还有点犹豫,最终就是先生坚定了朕的决心。用先生的话说,咱们二十万人打他们四万人,就算是打野架,四五个人围着一个打也不能输了!哈哈哈……”

卧了个槽!这就是读了那么多兵书的觉悟?纪凌瞬间有一种凉凉的感觉……

第五十二章:小宫女

大军在晚上果然按照王振的吩咐,在唐家岭驻扎歇息了。话说纪凌陪着朱祁镇聊了一下午的天儿,此时终于也能自己安静一会儿了。

把自己的营帐收拾好,又将麾下兵马的驻地巡视了一圈,纪凌便又跑到了朱祁镇那里,当然,这并非他自愿,而是其职责所在,毕竟他要保护皇上嘛!

朱祁镇的营帐早就让人搭好了,大得简直不像样子,根本不是纪凌那个小帐篷可以比拟的,真是羡慕嫉妒恨!

更为可气的是,没有朱祁镇命令的情况下,纪凌还只能站在外面干守着,话说晚上还是挺冷的啊,想到这里,纪凌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正在无聊的档口,纪凌突然发现朱祁镇的营帐中走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尔后四下瞅了瞅,挑了个没人的地儿坐了下去。

纪凌心下好奇,便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结果才看清楚原来是白日里那个叫“红儿”的小宫女,于是绕到她身后笑着问道,“你干什么呢?”

红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像个小兔子似的从地上蹦了起来,待看见是纪凌后,便赶紧朝他行了个礼道,“纪……纪公子……”

“你别害怕,我就是……就是皇上身边的一个侍卫。”纪凌边说边坐到了地上,尔后朝红儿招招手道,“来,过来一起坐!”

尽管纪凌这样说,但红儿仍旧有些迟疑,只见她撵着脚步摇了摇头道,“我就是皇上身边的一个伺候丫头,你……皇上很喜欢纪公子……”

红儿言下之意,便是点明两人之间的身份差距了,但纪凌却仍旧朝她笑道,“咱俩现在都守在外面,有什么不一样的?过来坐这陪我说会儿话,不然我可就生气了。”

纪凌这话说得并不凶,而且还带着明显的笑意,于是红儿便点了点头,坐到了纪凌的身边,但还是有意与他隔出了一段距离。

“你刚才在做什么?”纪凌笑着看向红儿,故意摆出了一个很悠闲的姿势,“怎么偷偷摸摸像在做贼似的?”

“没有……”红儿摇了摇头,赶忙解释起来,“我刚伺候皇上洗完脚,王公公要和皇上商量事儿,所以才让我出来的……”

“哦,对了……”红儿说着,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连忙四下瞅了瞅,尔后看到了旁边的一个小瓷碗,便小心翼翼地将它端了起来,捧在手里,“这是皇上白天里喝剩下的乳鸽汤,都赏给我了,不是我偷的。”

纪凌看到红儿这副急于辩白的紧张模样,不由哈哈笑了两声,“你可真有趣儿,你今年多大啦?”

“我十四岁。”红儿边说边用鼻子在汤碗上嗅了嗅,仿佛对纪凌也不害怕了,因为他给人的感觉确实很亲近,这是之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其实我入宫时虚报了一岁,过了年才刚十四。”

“哦,原来还是个孩子。”纪凌点了点头,心中一片了然,其实他早看出这个红儿岁数不大,长得也瘦瘦小小的,估计太后派她来照顾朱祁镇,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吧,毕竟如果找个成熟丰满的漂亮宫女跟过来,估计……朱祁镇就把人家给临幸了,这样大军的队伍也不好带不是?

“我都在宫里伺候两年了,可不是小孩子!”红儿提高了些声音,非常“骄傲”地纠正道,“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皇上……不想让别人看见我……”

“我知道啦!”纪凌笑了笑,同时坐得离红儿近了些,“你说你入宫两年了,你老家是哪的?就在京城?”

“不是……”红儿边说边小心翼翼地嘬了口汤,“你知不知道有个地方叫怀来(笔者注:今属张家口)?我家就在那附近。”

哦……原来是在关外啊……纪凌会意地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怎么……你又进宫了?怀来离京城可不近啊!”

“鞑子总在老家抢东西,日子过不下去了呗。”红儿说这句话时,脸色倒显得很平静,“家里托关系把我送到宫里的,使了不少银子,还冒了别人的姓,所以我现在只能姓万,叫万红儿。”

哦……原来是个和李惜儿有相似经历的,不过她倒是比李惜儿幸运的多,因为她们虽然都在老家遭逢战乱,但李惜儿被亲爹卖到了青楼,可这个万红儿却能进宫当侍女,这境遇简直就是天差地别啊!尽管李惜儿长得比万红儿好看不少,看来长得好看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

“不过就因为我冒了别人的姓,结果认识了一个好姐妹……”万红儿边说边放下瓷碗,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手帕,“她叫万贞儿,呶,这上面还绣了她的名字,这帕子就是她给我的哦……”

此时万红儿和纪凌的话不自觉得便多了起来,要说也是,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整天被憋在一个地方,闷也闷死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说话的,自然会哔哔个不停了。

纪凌见万红儿打开了话匣子,而且说的话……还都挺幼稚,于是便指着地上的瓷碗笑道,“你赶紧喝汤吧,一会儿就该凉了!”

“哦,对了!”万红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尔后端起瓷碗,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其实汤早就凉了,上面漂着一层油腻子,偶尔有一两块肉渣,万红儿便都直接吞到了嘴里,连骨头都嘎嘣嘎嘣嚼了,纪凌看着不忍心,便自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打开了,是一块糖饼,白菱亲自烙了带给自己的……

“吃吧,很好吃的!”纪凌将糖饼撕作两块,然后将其中一块递给了万红儿,“出来前刚在暖炉上煨了,还有点热气,就着汤吃。”

“谢谢你。”万红儿笑着接过糖饼,看起来非常高兴的样子,“纪公子,你可真好,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哈哈哈……知道我好就成了!”纪凌边说边自地上站了起来,“我也不与你说闲话了,该去巡视了,你自己一会儿也进去吧!”

“嗯!”万红儿点点头,也跟着站了起来,“纪公子,你赶紧去忙吧,毕竟你是要保护皇上的!”

“呵呵……我不仅仅要保护皇上……”纪凌笑着摸了摸万红儿的头,“我还要保护你,要尽可能保护所有可以保护、值得保护的人……”

附注:明朝宫女取自良家子,良家子即非医、非巫、非商贾和百工,一般来说都是农户家的女儿。万红儿托关系、冒身份进的,说明她并非良家子,而且老家在怀来那种四战之地,又有点银子,说明她的家人很可能类似那种乡村大夫,这都是细节啊,朋友们,后面可能会用到的!

第五十三章:臭皮匠谈兵

朱祁镇一夜好眠,第二天便起了个大早,于是整个大军也都跟随着他的作息进度,提前整理好东西,准备出发前往居庸关了。

越往北走,天气便越冷,加上四周都是旷野,根本没有什么遮蔽物,因此军服并不厚实的兵士们偶尔竟会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当然,一直窝在龙撵里的朱祁镇是察觉不到这一点的,加上万红儿跪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捶着腿,因此他竟还舒服得哼起了小调儿。

“陛下,您要是困了就睡会儿……”王振边说边亲自往小暖炉里夹了两块炭,“前面离居庸关还得有一段路程,且走着呢!”

“不用了,老在马车里呆着,身子就跟着倦了。”朱祁镇边说边冲万红儿摆了摆手,然后自己站起身来,“朕出去透口气,总感觉有点闷得慌。”

朱祁镇说着,便慢悠悠地穿过车厢,尔后撩开帘子,不由得吸了口冷气,“今儿个外面的天挺寒啊!”

“是有点冷……”王振说着,便拿了件外袍给朱祁镇披上了,“今儿早上下了场霜,气温就跟着降下来了。”

“也不知道京城怎么样了……”朱祁镇跺了两下脚,往手上哈口热气,“在这种情况下行军,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都是一帮穷苦军汉,这对他们来说也算不得什么苦……”王振在旁边呵呵一笑,说得倒是异常轻松,“数九寒冬的照样不得打仗杀敌?说起来这也算是个好天气了!”

“这样啊……”朱祁镇瞅着车驾旁边的一些兵士都不由得缩着脖子,而且有的还跟着打起了喷嚏,便起了些恻隐之心,“传朕命下去,赏这些将士每人一碗烈酒,让他们暖暖身子。”

“陛下,人太多了,凑不齐酒水啊……”王振在旁边瞄着朱祁镇的神色,便明白这又是他的“明君心思”在作祟,于是便添了一句道,“要不就赐陛下旁边这些扈从军士每人一碗酒水,虽然只有几百人,倒也算是陛下的一份心意了。”

“成,那就这样办吧!”朱祁镇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建议还不错,毕竟他只是看不得眼前的人受苦而已,“传令下去,扈从朕的这一营兵马,每人赏一碗烈酒暖身子。”

“是。”王振在旁边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想必这些将士都会感念陛下的恩德的。”

樊忠在旁边听着朱祁镇和王振的对话,不由得大皱眉头:行军打仗的时候,饮酒都是明令禁止的事情,皇上怎么能够……

可当樊忠瞥见朱祁镇那副做了“好事”之后兴高采烈的模样,话便又说不出口了:一碗酒就一碗酒吧,反正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就当作给军士们暖暖身子了……

“纪凌,外面冻得慌,上来与朕说会儿话吧!”朱祁镇倒是真把纪凌当成了朋友,只要自己无聊了,便想着与纪凌一起玩会儿。

对于这种恩宠,纪凌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只能依言上了马车,“臣多谢陛下恩典。”

“其实朕叫你上来,是想问你些事情……”朱祁镇回到榻上,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朕这两日一直在想,咱们的二十万大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向大同进发,可万一蒙古鞑子知晓了咱们的动向,转移阵地,躲避锋芒,那该如何是好?”

我的妈啊!你总算是想到这个问题了!激动得纪凌都想要撸起袖子,好好地给朱祁镇上一堂军事理论课,“陛下,只要鞑子不退兵,他们总会想办法与我们交战,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们或设伏、或诱敌,而咱们的任务,就是找到他们,依靠强大的阵型力量和人数优势与其进行决战,从而毕其功于一役……”

“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分兵?”朱祁镇经过一番思索后问道,“将大军分为几路,从各个方向进发,让那些蒙古鞑子无所遁形……”

“万万不可分兵!”纪凌没想到朱祁镇竟然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赶忙伸手阻拦道,“陛下,如果贸然分兵的话,定会将咱们的优势损失殆尽……”

王振见朱祁镇竟然征询起纪凌的意见,心里登时便有些不高兴,此次自己费劲巴力地将朱祁镇劝出来亲征,为的就是利用此次机会施展一下自己的军事抱负,怎么能够让这个小子坏了好事?

于是王振便垂下双手,在一旁笑呵呵地道,“陛下,兵者,诡也。虽然纪公子说得有道理,但也得讲究个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事先是谋划不出来一场大战的,纪公子,你说对吗?”

这……我能说不对吗?要不然赵括能纸上谈兵,你这个死太监随便说两句莫若两可的,我还真就没法反驳,于是纪凌便点点头道,“王公公说的……也有道理……”

“嗯,先生确实是个懂兵的……”朱祁镇看了一眼王振,似乎还真的对他的军事能力颇为赞赏,“其实朕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行军打仗竟有那么多的规矩,当朕看见这十数万兵马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我勒个去,你现在才知道是不是太晚了?你不清楚还御驾亲征?服了……

谁知就在纪凌一阵无语的时候,王振却在一旁拍着胸脯自信道,“陛下不必如此消极,所谓掌兵,收的不过就是一个人心而已,方才陛下还赐了麾下兵士一碗烈酒,他们又怎能不心中感激,奋勇杀敌呢?”

“嗯,朕也是那么想的……”朱祁镇笑着点点头,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的吵闹声,于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先生,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王振见有人敢在皇上的车驾前撒泼,也不由得一阵恼怒,于是便躬身道,“是,陛下,老奴这就去看看……”

“算了,朕亲自去看……”朱祁镇听着声音越来越大,竟直接站起身来,尔后看了看纪凌道,“走,咱们一起出去看看!”

第五十四章:大军不好带啊!

等到朱祁镇和纪凌、王振出了车驾,才知道原来是有士兵打架闹事,结果被朱勇逮着了准备当众处罚。

而这些士兵之所以会打架闹事,究其根本还是朱祁镇赐的那一碗御酒惹的祸,因为不公平嘛,有的人喝着了,有的人就没喝着。

没喝着的就想要拿东西换,换不着的便要冷嘲热讽几句,结果酒劲儿挺大,脾气就上来了……

更有甚者瞅着皇上脾气好,竟私自离队打了点野味儿,想要几个人晚上凑一块儿喝点儿……

朱勇平日里治军还是挺严的,放在他手底下绝对不会有这档子事儿发生,但这次是仁慈厚德的皇上亲征,要是不放纵一把就对不起自己了,毕竟皇上都赐了酒啊!

可朱勇哪里容忍的了这种情况的发生?因此直接把那十几个犯了纪律的士兵给抓了起来,准备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就在这个时候,王振却站了出来,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成国公,咱家看这处罚就暂时免了吧!”

“王公公,这……”朱勇有些为难地看了王振一眼,“功必赏,过必罚,况且这些人犯的可不是教训两句就能过去的小事儿……”

可王振却并未与朱勇理论,而是转过头向朱祁镇躬身说道,“陛下,阵前戴罪立功,是自古而有之的事情,陛下若是能够宽宥这些士兵,想来他们一定会心念陛下恩德,好好为陛下效力的。”

其实王振这样说,并非是真的想要饶恕这十几个犯错的士兵,而是存了与朱勇对着干的心思。

他要通过这件事让朱勇明白,在这支大军里,只有自己和皇上朱祁镇说了算,其他人根本没有发号施令的资格。

用一件小事儿来定规矩立威,这是王振惯常使用的手段,而且非常有效,因为他有朱祁镇那么一个大靠山。

果然,王振这么一说,朱祁镇立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道,“先生说得没错,成国公,这次就饶了他们吧,想必这样做的话,他们就更知道好好为朕效力了。”

听到朱祁镇这样说,纪凌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你在人家面前把话说得那么明白,谁还愿意心甘情愿地为你效命啊?(此处请允许我做一个捂脸哭的表情)

朱勇听到朱祁镇这样说,也颇感无奈,但又无法因此而争辩,只好拱拱手道,“是,陛下。”

那十几个犯了错的士兵见状,一阵磕头谢恩后,连忙一个推一个地跑走了,而朱祁镇也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不由得点头笑道,“成国公,你看,这不就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

事既如此,朱勇还能说什么呢?因此他也只能尴尬地笑道,“陛下圣明。”

拍马屁王振肯定是永不落后的,于是便在一拍插话道,“老奴恭贺陛下,常言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想来行军打仗和治国也是一个道理,若这二十万兵马人人都怀着为陛下拼死效命之心,又焉有不胜之理?”

得,王振直到现在还怀着只要人多且兵员素质不差、那么基本就能取胜的想法,理儿倒是那么个理儿,但如果碰上你和朱祁镇这两个棒槌,把打仗当做儿戏,又有什么能说得准呢?

“哈哈哈……但愿如此吧!”朱祁镇听着王振的吹捧,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都是我大明的将士,朕自然是要多多体恤了,继续行军吧!”

“诶,对了……”朱祁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连忙站定身子,冲王振说道,“传令下去,务必使各营人马约束好自己的纪律,大军要做到秋毫无犯,令行禁止!”

“是!”王振暗中朝朱祁镇竖了竖大拇指,仿佛是两人的默契一般,“陛下先是这么一抬,紧接着再那么一压,那些个将士们肯定是心悦诚服了!”

纪凌瞅着王振和朱祁镇这种毫无来由的洋洋得意,不由得一阵恶心:话说人能自信到这种程度?军队的纪律很大程度上是靠严格的惩罚制度来施加其影响力的,可刚才你生生就浪费了一个好机会,无论再怎样做,都会使得队伍更加难带!

忍不了了!于是纪凌见朱祁镇又要准备出发,便在一旁礼道,“陛下,臣总在车上呆着也不是个事儿,麾下的将士没人管,我对他们也不太熟悉,所以臣准备趁现在去巡视一番,也能好好了解一下情况。”

其实纪凌之所以提出这点,主要是因为他看出来王振对自己有所忌惮了,每当朱祁镇和自己讨论兵事的时候,纪凌就能够注意到王振有些不太高兴,因此纪凌便打算先不跟朱祁镇呆在一起了。

俗话说得好,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反正我也改变不了你们两个棒槌的想法,那我干脆管好自己手下的兵算了,这比什么都强。

诚如王振所说,自己这边好歹不是占着一个人数优势吗?如果手底下的士兵真的足够争气,估计也输不了的吧?

朱祁镇见纪凌这样说,一时间还有些犹豫,可王振却在一旁劝道,“陛下,纪公子说得没错,他刚刚升官,是该好好和底下的人熟悉一下,否则也做不到令行禁止啊!”

王振这么一解释,朱祁镇瞬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点点头道,“你先去吧,朕回头再找你。”

“是,陛下。”纪凌嘴上答着,心里却想:你快别找我了,你再找我,王振那个死太监就该找我麻烦了……

当然,王振此时看向纪凌的眼神,是颇有几分欣赏的意味的,因为这个人懂事理,脑子也聪明,因此不由得留了个心思:回到京城后,一定要好好拉拢提拔一下他!

朱祁镇上了马车后,纪凌不由得暗暗舒了口气,看向旁边朱勇的眼神也跟着尴尬起来,“成国公……”

不过朱勇却很真诚地对纪凌笑了笑,尔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做得不错,跟我一块走走吧!”

“是!”纪凌抱拳应了一声,便纵马跟在了朱勇身后,而朱勇也不说话,只是那么静静地往前行去,待到了一个无人之地,方才没头没脑地感慨了一句道,“大军不好带啊!”

第五十五章:文官的风骨

纪凌明白朱勇此时心中的苦衷,如若不是憋闷坏了,他肯定不会对自己发那么一句类似于牢骚的话。

其实行军打仗本是一件极其艰苦的事儿,当初明太祖朱元璋和明成祖朱棣打仗的时候,哪像现在养尊处优的朱祁镇那么娇贵?

后来的明宣宗朱瞻基虽然也曾御驾亲征,但叛乱的汉王朱高煦就呆在自己的驻地,朱瞻基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只要带着大军过去,然后让人把城池攻下来就可以了,事实上朱高煦怂得还没等到攻城就出来投降了。

但这次不一样,大明的敌人是瓦剌部,他们行踪不定,且机动力极强,怎么找到他们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更别提打败他们了。

反观朱祁镇呢,这货什么都不懂,但却事事都得听他的。就像一位大爷,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净给你添乱子,你说朱勇能不堵心得慌?

“成国公,皇上亲征,自然是想要……”纪凌想说的是“朱祁镇想要锻炼证明自己”,可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有拿二十万人的性命来练手的吗?

“我没事,只不过……我还是觉得那几个士兵该受到惩罚罢了。”朱勇看了看纪凌,叹口气说道。

朱勇很聪明,他不可能不对纪凌存着防备之心,因此他不会把话点透,从而留下什么把柄。

但朱勇实在是气愤不过,所以也只能和纪凌说几句模糊的话了,毕竟自己很看重他,而他又与自己的儿子朱仪交好,想来情感上还是亲近的吧!

朱勇现在很难受,自己在军中被架空了,甚至连处罚士兵这种小权力也被剥夺了,更为关键的是,这些权力竟然都转移到了那个死太监王振手中!

给别的将领也就罢了,可王振那个没卵子的东西哪里懂兵啊?这不是把二十万人马都给祸害了嘛!

有苦说不出,这种感觉最苦,即使此时面对纪凌,朱勇也只能把千言万语埋在心中,然后尽可能地交代一句还算管用的话,“纪凌,既然皇上喜欢你,遇见事儿的时候……就劝上一劝,人啊,不能总想着自己,毕竟得有点良心不是?”

“好了,我就说那么多!”朱勇此时就像教导一个小辈儿似的,显得极为语重心长,“希望我没有看错你!”

“我知道了!”纪凌重重点了点头,尔后朝朱勇说道,“成国公,也许我说自己能够舍己为人,您可能不相信,但拔一毛而利天下的事儿,我想没几个人不会做吧?毕竟……是二十万人……”

“嗯。”朱勇拿眼盯着纪凌,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好小子!以后多学着点儿吧!人活不易啊!好多道理……我讲了也没用,总得你自己经历了才能懂,去吧!”

朱勇说罢,便自己一个人骑着马走了。但此时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在哀叹,那些文官也始终在相互试探着寻找机会。

当然,怨气最大的肯定是吃苦最多的邝野,他被王振惩罚不许坐马车,只能骑马,这一路上好几次都差点掉下来摔死。

就邝野这个岁数,也没法指望他能学会骑马,因此也就只能伏低身子在马上慢慢晃悠了,只可惜他的老腰……是真的疼啊……

户部尚书王佐瞅着邝野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于是便让车夫趋着马车赶上前去,撩开帘子冲邝野说道,“邝大人,您要不偷着坐上来歇会儿?”

“不用啦……”邝野喘着粗气摆了摆手,“谢谢王大人好意,我就不连累你了……”

“唉……停车!”王佐深深叹了一口气,尔后直接叫停马车,自己走了下来,“邝大人,你这比走路也快不了多少,干脆咱们两个老头子下来溜溜弯吧!”

“诶,好……”邝野知道王佐这是有意照顾自己,因此心中不由得一阵感动,只见他让人扶着从马上爬了下来,可落地时还是忍不住一踉跄,差点直接倒在地上。

“活受罪,活受罪啊!”邝野扶着自己的腰揉了两下,笑得异常尴尬,“没想到老了老了,竟还学上骑马了,呵呵呵……”

“邝大人慢些走……”王佐说着,便上前扶住了邝野,尔后看向前方道,“说起来咱们也中不上什么用,到现在都是随行,可前面……就快到居庸关了啊!”

邝野听得懂王佐话语中的暗示,只要大军一出居庸关,就再也无险可守了,到时候皇帝朱祁镇……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邝野绝对不能放弃!于是他停下脚步,立在原地道,“只咱们两个人的力量恐怕不够,其他大臣的意见都问过了吗?”

“很多人都死心了……”王佐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征前有不少人都被王振暗中穿了小鞋儿……不过有几个人还是可以争取的……”

“谁?”

“内阁首辅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王永和……”王佐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数道。

“行了,够了……”邝野看看左右,制止住了王佐继续往下说,“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发动起来,不愿意出面的,就让他们签名……”

邝野说罢,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虽然我一开始不同意皇上亲征,但总觉得起码能带动士气吧?可现在看来……唉……”

一声叹息,邝野不再往下说了,再往下说就是不敬,可如今的境况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儿:朱祁镇率军亲征,有弊无利,没有这位祖宗跟着,二十万大军赢起来还是很轻松的,有这位祖宗在旁边瞎捣乱,而且还跟着一个王振,那就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了……

“成,我先去联系那些大臣吧!”王佐听明白了邝野的意思,却也没法跟着批评什么,只能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径自上了马车。

“辛苦王大人……”邝野朝王佐招了招手,自己也再次艰难地爬上了战马,眼瞅着周围这徐徐向前的陌生面孔,邝野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叹:都是我大明健儿啊……

第五十六章:什么委屈没受过?

当邝野和王佐拦住车驾,并颤巍巍地将奏折递给自己时,朱祁镇不由得一阵心烦意乱,不用看,他就知道奏折上写的是什么。

而王振在旁边瞧着邝野和王佐想要劝朱祁镇撤军回京,更是恨得牙根痒痒:自己好不容易把朱祁镇给说动了,怎么能让你们这几个老头子坏了好事儿?

结果还没等王振说话,朱祁镇就先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们的心思……朕都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陛下,这……”邝野见朱祁镇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折子后,竟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得就着了慌,“这折子上的话,全都是老臣的肺腑之言啊!陛下,出了居庸关……”

“够了!”朱祁镇一拍车辕,罕见地在人前对大臣发了怒火,“朕出京之前,你们就再三劝阻,此时到了这里,竟然还要加以为难!是存心不想让朕立尺寸之功耶?”

邝野和王佐见朱祁镇这副态度,连忙跪伏在地上不住磕头,“陛下恕罪,臣只是……只是害怕陛下……”

“害怕什么?”朱祁镇拿手一指邝野,连指尖都有些发颤,“害怕朕打不过那些蒙古鞑子?害怕朕这二十万大军会败于瓦剌之手?”

其实邝野等人害怕的当然是这件事情,但他们又怎能对朱祁镇说出来,因此也只能尴尬地讷讷无语。

“哼!”朱祁镇愤愤瞥了邝野和王佐一眼,尔后将他们呈上来的折子往地上一扔,“朕要继续行军了,你们愿意跪,就一直跪在这里吧!”

朱祁镇说完这话,便转身钻进了马车内,而王振看到邝野和王佐那副狼狈模样,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冷笑了两声,尔后扯着尖利的嗓音喊道,“起驾!继续行军……”

马车隆隆,卷起一阵烟尘,邝野和王佐听着朱祁镇的车驾渐渐远去,却始终没有把头抬起来……他们抬不起头来啊!

“邝大人,起来吧……”王佐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终究堵得难受,“咱们都起来吧,别跪了……”

“我是能站起来,可……可……”邝野摇了摇头,和王佐互相搭着胳膊扶了一把,“可我怕有人再也站不起来了!”

“被皇上训斥一顿倒没什么,老头子六十多岁了,什么委屈没受过?你说……什么委屈没受过?”邝野说着,便转过头看了看渐行渐远的车马队伍,一时间两行浑浊的老泪竟顺着脸上的皱纹流了下来……

而责骂了阻止自己的邝野和王佐一通后,朱祁镇的心情顿时舒畅多了,因此话也就跟着多了起来,“先生,如果情报无误的话,现在那些蒙古鞑子应该还在大同吧?”

“按说应该还在大同,跑不到别处去……”王振一边说,一边拿着床小被替朱祁镇把腿脚给盖上了,“虽说前一阵子大同的参将吴浩在猫儿庄打败仗战死了,但大同的驻军多,守将也一个比一个厉害,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问题。”

王振这说得倒是实话,为了防备逃到漠北的蒙古人,大明自开国以来,一直很重视大同和宣府的军事建设,因此不仅在这两地派了数万驻军,守备的将领也都是公认的很有能力的人。

比如仅大同一座城池,就有五位高级将领坐镇,分别是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郭登、都督同知石亨。

一个侯爵,两个伯爵,都督佥事郭登之所以还没有爵位,是因为他爹还没有死,而他的爷爷就是武定侯郭英,跟朱元璋一家子世代联姻、活到最后的那位开国功臣。

至于石亨,虽然没有那么显赫的家世,但他的能力是很为朝廷认可的,自正统元年就屡立战功,虽为偏将,但朝廷视其为大帅。

当然,宣府的守备力量也不弱,管事儿的四位将领同样很拿得出手,分别是左都督、总兵官杨洪,都督同知朱谦、都御史罗亨信和纪凌的老爹纪广。

首先总兵官杨洪就是一个大有来头的人,他守备边关四十余年,战功赫赫,甚至迤北诸部都尊称其为“杨王”,今年都快七十岁了,无论是战功还是资历,都是正统年间首屈一指的人物,你说厉害不厉害?

都督同知朱谦和都御史罗亨信同样都是历仕永乐等四朝,身上的资历和立下的功劳一只手简直数不过来。

至于纪凌的老爹纪广,嗯……和他们一比倒是差了那么一些,不过也是很厉害的,毕竟相较于他们,纪广还年轻一些嘛!

因此王振那么一宽慰,朱祁镇也颇觉有理,“既是如此,朕就不那么担心了,到时候这二十万兵马与大同驻守一合围,那些蒙古鞑子想逃也逃不掉了!”

“陛下,老奴认为目前最大的问题倒不是如何尽快赶到大同,而是怎样能让这二十万兵马坚定心思,不再有别的想法。”

“哦?先生这是何意?”朱祁镇绷直身子,似是想到了什么,“先生是怕那些文官……扰乱了军心?”

“老奴正是此意!”王振点了点头,笑得有些阴恻恻的,“要说那些文官有自己的主意倒也罢了,就怕他们跑到武将耳朵边上聒噪,所以老奴认为……不如派个监军到成国公身边去。”

其实宦官监军有着很悠久的历史,明朝在永乐年间也确定了这一制度,但此时朱祁镇亲征,就没想着再专门派一个监军,可此时王振提出来了,他便又觉得有些道理。

“那就依先生所言。”朱祁镇点了点头,还没等再说话,便见王振积极表示道,“老奴手底下有个叫刘僧的少监,外派过几次,倒也有点经验,要不陛下现在瞧瞧……”

“不必瞧了,先生选定的人,朕十分放心……”朱祁镇冲王振摆了摆手,尔后往榻上一倚,“就是那个叫刘僧的了,让他现在过去吧!”

“是,陛下。”王振得了朱祁镇的应允,连忙兴奋地走出了车厢,尔后向候在外面的那个同样白白胖胖的太监招了招手,两人脸上的笑意都是不加掩饰的……

第五十七章:出居庸关喽!

朱勇很生气,他没想到朱祁镇竟然会给他派过来一个叫刘僧的监军,而且跟王振一样,长得白白胖胖,笑起来十分恶心。

更为可恶的是,这个刘僧仗着自己是王振的亲信,竟然还敢在朱勇面前端架子,张口闭口的就是“咱家在……如何……”

朱勇真想一巴掌拍醒他:老子率军打仗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给人端尿盆呢!

可现在刘僧有王振这个死太监撑腰,朱勇还真不敢把他怎么着,只能自己跑到一边去躲个清净。

纪凌如今也不敢再往朱祁镇的车驾跟前儿靠近了,因为他害怕被朱祁镇叫上去,从而惹得王振不高兴,于是很自然地就和朱勇凑到了一起。

“怎么不在皇上身边?”朱勇一看见纪凌,便打马行了过来,“找机会多和皇上说会儿话,皇上也许就能听进去点儿东西……”

“并非我不想跟皇上说话,只是……”纪凌尴尬地看了看朱勇,尔后压低声音道,“皇上总想跟我探讨兵事,可……旁边有人听着不高兴,我也就插不上话了……”

“哦,这样啊……”朱勇笑着叹了口气,尔后很理解地说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也知道进退……仪儿就不成,被我娇惯坏了,心里只要憋闷了口气,就总得发出来,其实这样容易吃亏。”

“朱兄人是很聪明的,他教会了我不少东西……”纪凌此时当着朱仪老爹的面儿,自然是要将话说得客客气气的,“朱兄以后肯定会有大本事的。”

“做父亲的,哪个不盼着自己的儿子能成才?”朱勇冲纪凌笑了笑,话说得倒是挺诚恳,“既然你和朱仪都相互看得上眼,那以后就要多多扶持才是,以后你们身处朝中,少不得要人帮衬。”

“这是自然的。”纪凌点头笑了笑,同时朝朱勇一抱拳道,“多谢成国公的教诲!”

“不必客气,叫我伯父就好了……”此时纪凌和朱仪越行越慢,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落在了大队伍的后面,“其实谁也不会上赶着没事儿就给人讲一顿大道理,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些,只不过是看得上你,这都是你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

朱勇说着,便很感慨地叹了口气,“我年轻的时候,有好多人都愿意亲近我,当时我觉得那些长辈人很好,可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图我父亲的名气罢了,因为有些和我一起的玩伴儿,并没有感受到那种善意。”

“你父亲没给你挣来那么显赫的家世,可你自己足够争气,所以说这是你的本事儿……不过肯教你东西的人,心里也要怀着份感激。”

“伯父的话……我谨记在心。”其实朱勇要是不说,纪凌还真没感觉有什么,可朱勇这么一点出来,纪凌瞬间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自二世重生以来,纪凌一直觉得有好多人都愿意帮助自己,教导自己一些人生经验,比如面前的朱勇,比如那个喜欢把“小女”挂在嘴边的王文……

之前纪凌还以为是古代人热情,可现在才明白不过是自己的地位发生了变化而已,试想朱勇、王文等人会去搭理一个路边的乞丐吗?

前世自己还是一个小屌丝,除了看一些演讲视频,根本没有类似的成功人士给自己传授经验,而实际上那些成功人士也不会公开传授自己真正成功的秘密。

可如今不同了,许多人都觉得自己有能力,家世也还算过得去,因此就愿意结个善缘,帮助自己,殊不知他们偶尔的几句点拨,实际顶得上纪凌在后世时看无数本成功学的书籍,因为这都是他们人生浓缩的经验啊!

难怪成功者越成功,失败者越失败,久而久之便会形成难以逾越的阶层断裂,想必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你记得就好,更多的还需要你自己去体会……”朱勇晃了晃手中马鞭,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等这次战事结束了,你就直接到我府上坐坐,也省得老和朱仪往倚红楼跑了……”

“伯父,我们……”纪凌此时被朱勇戳破了这种私密事儿,自然是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儿,都是男人嘛!而且都在这个年纪,我理解!哈哈哈……”朱勇仰头大笑两声,尔后以手遮阳,望了望前方道,“前面就到居庸关了,咱们得过去了!”

哦?这就到居庸关了!其实纪凌前世去爬过居庸关,而且还是在一个下雪的天气,当时站在那块“天下第一雄关”的匾额下拍照时,冻得直打哆嗦。

结果体力不济的自己爬了一下午,最后也没能到达最高处,而且下来的时候几乎是趴在地上的,因为实在是太陡了,尼玛连个护栏都没有!

当时自己就想,如果在这里打仗,那可真的是不敢想象,吓也吓死了,没想到穿越到了古代,自己还真的要经历这番阵仗。

“过了居庸关,前面就是平坦的草原了,于我军不利。”朱勇瞧了纪凌一眼,却见他仍将目光在四下瞄着,“怎么?第一次来居庸关?”

“哦…是,是第一次来,呵呵……”纪凌虚口敷衍着,尔后转脸一问道,“伯父,就算出了居庸关,咱们应该也能打赢瓦剌吧?”

“差不多。”朱勇不在意地点点头道,“毕竟咱们有二十万的大军,而且三大营的战力都摆在那里,如果中途不出什么岔子,打赢瓦剌是没有问题的。”

“那就好,那就好……”纪凌点了点头,却听见前面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是一阵接一阵:出居庸关喽,出居庸关喽……

附注:1 有“天下第一雄关”之称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嘉峪关,一个就是居庸关,山海关那块牌匾叫“天下第一关”。

2纪凌前世爬居庸关那个事儿……是笔者的真实经历,因为当时就在昌平区上学,离得比较近,真的好陡啊,吓死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第五十八章:大同败报

出了居庸关之后,大军的行进速度便快了起来,而纪凌经过这连日的行军,也不由得有些疲惫。

只不过晚上躺在营帐里,纪凌因着重重的心事,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偶尔几声寒鸦夜啼,都在耳中听得格外分明。

朱祁镇的营帐离纪凌不远,但并不需要他时刻去照看,因为随着大军出了关外,早已将朱祁镇身处的这块地带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根本不需要纪凌带着手底下的几个人操心了。

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纪凌忽然听到隐约的歌声传来,虽然不算真切,但似乎离自己很近,于是纪凌不由得坐起身来。

好像是女子的声音……是万红儿!纪凌下意识地想到,于是他直接穿上外套走出了营帐。

“每日沉沉,晓夜思量咂口唇,懒把身躯整,羞对菱花镜。嗏!到老也无心。使尽金银,奴奴心不顺,受尽诸般不称心……”纪凌循着歌声寻去,便看到了正坐在自己营帐后面的万红儿。

“不羞,大晚上的跑到外面来想男人……”纪凌突然出现在万红儿身后打趣,不出意料地把她给吓了一跳。

“啊!纪公子……”万红儿慌乱地站起身来,脸庞瞬间变得通红,“我没有……我随便唱着玩的……”

“紧张什么?和你开玩笑呢,哈哈哈……”纪凌笑着坐到了万红儿身边,尔后拍拍地面道,“难不成真有哪个相好的,离宫久了心里便熬不住了?”

“哪有?在太后身边我可不敢……”万红儿瞅了瞅四下无人,便快速坐到了纪凌身边,“专门瞅着没人了,我才敢出来透透风,没想到还让你给碰上了……”

噗……你跑到我营帐后面唱歌,不让我碰见还能让谁碰见?纪凌笑着摇了摇头,尔后“自作多情”地问道,“你是不是故意跑到我营帐后面,就想唱给我听来着?”

“想得美……”万红儿听出了纪凌的玩笑语气,不由朝他作势扬了扬手,“这是我家乡的歌儿啊,小时候我娘教我唱的,当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是你家乡的歌啊,怎么都是情情爱爱的……”纪凌刚要再问些什么,忽得神色一愣,“你……你上次说你老家是哪的?”

“怀来啊,就是咱们现在呆的地方,怀来城西……”万红儿冲纪凌眨了眨眼,尔后轻叹一声道,“可惜地都荒了,人也没了……”

“好了,别想啦!你把自己照顾好,就什么都好啦!”纪凌见万红儿神色间蓦地现出一抹忧伤,不由得开口劝慰起来,“回头你在宫里头把太后伺候好,没准就能得个什么恩旨。”

“那恐怕是很难了……”万红儿抬头看了看一片黑漆漆的夜空,尔后重重叹了一声道,“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万红儿此时不过十三四岁,因此在纪凌眼中,她还是一个实打实的孩子,所以当纪凌听到万红儿这番故作高深的喟叹后,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人小鬼大,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说的是真的!”万红儿挺直腰板,那一本正经的表情让纪凌更想笑了,“我小的时候就总想喝肉汤,可常常喝不到,后来进了宫总能喝到肉汤了,我却想那些小时候的玩伴儿了,因为宫里头的规矩可真没趣儿……”

纪凌听万红儿说的话虽然幼稚,但也不乏道理,于是便想了想答道,“经历的多了,你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是吗?”万红儿看了纪凌一眼,尔后歪着小脑袋问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啊?我?”纪凌见万红儿竟反问起了自己,不由得愣在了那里,说实话,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此时一阵寒风吹过,纪凌不由得一阵哆嗦,而万红儿则冻得直接打了个大喷嚏,纪凌见状,便岔开话题道,“今晚又降温了,你赶紧去多添点衣服吧,回头把身子冻出毛病来就坏了。”

“嗯……好。”万红儿捂住嘴巴,估计是真的嫌冷了,“那我就先走了,纪公子,回头再聊。”

呵呵……还回聊,看来这个小丫头还真把自己当成朋友了……于是纪凌也很正式地朝她点了点头道,“万小姐,回头再聊,哈哈哈……”

看着万红儿几步一回首地朝自己道别,纪凌却是忍不住的一阵困意涌了上来,于是再打过两个大大的哈欠过后,纪凌便赶忙钻进了营帐。

是真的冷啊!纪凌搓着手哈口热气,连忙又往铜盆里添了点炭火。钻进被窝美美地睡一觉哦!没准一早起来又是一个好天气!

这次纪凌倒是很快地就进入了梦乡,可一些上了岁数的官员却在凌晨最冷的时候被冻醒了,“怎么回事儿?怎么关外的天气那么诡异?”

而就在此时,大太监王振也醒了,只不过他不是被冻醒的,而是被一个消息被惊醒的:大同前线又传来败报了!而且是大败:就在大军出征的七月十七日,宋瑛、朱冕、石亨三人率军在阳和口(今山西阳高西北)与瓦剌大军作战,结果遭遇大败,宋瑛、朱冕两人战死,仅石亨一人逃回了大同。

“宋瑛、朱冕、石亨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王振一股怒气无从发泄,直接将折子掷到了前来报告的刘僧脸上,“还有你,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挑个时候!朱勇知不知道这件事儿?”

“老祖宗,我这不是怕耽误了……”刘僧刚要解释,却被王振狠狠瞪了一眼,于是赶紧闭上嘴巴回答问题了,“我一接到信儿,就赶紧截过来了,还没让朱勇知道……”

“嗯……”王振轻哼了一声,尔后沉思片刻道,“把这个消息一定给捂住了,别让任何人知道!”

“说到底不就是大同城外打了场小败仗,能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王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折子扔到炭盆里给烧了,“传命下去,明早提前一个时辰出发,咱家非得让所有人知道,这大军中到底是谁说了算!”

第五十九章:动摇

王振最终还真的把大同兵败的消息给瞒了下来,因为他害怕会动摇大军和朱祁镇行动的决心。

可惜等王振带着大军到了宣府,消息便在私底下悄悄地流传开了,毕竟死了那么多人,想要彻底瞒住确实是不太容易的。

而朱祁镇似乎也听说了什么,因此看着营帐外头变幻莫测的天气,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先生,这个地儿叫什么名字啊?”

“回陛下,这叫鸡鸣山,也算个险隘……”王振做了亏心事,态度自然是愈发恭敬,“这个地儿跟几十里外的土木堡互为犄角,再加上榆林,可以说是拱卫京师的三大关隘。”

“哦,看来离大同还有一段距离啊!”朱祁镇眼神悠悠地望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朕听说……大同又打了败仗,而且连西宁侯宋瑛都战死了?”

“老奴也听着有那么回事儿……”王振皱着眉头,心里便盘算起来该找谁背锅了,“宋瑛误国啊!损失了朝廷近万兵马,尤其是那个石亨,最为可恨,竟然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回了大同,他这一个临阵脱逃,不知害死多少同僚……”

王振这样说,远在大同的石亨肯定觉得颇为委屈,因为他并非临阵脱逃,而是打到最后身边都没人了,为了保命这才拼死拼活地逃回了大同,其实人家心里也难受着呢!

不过朱祁镇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他听王振那么一说,便认定这是事情的真相,于是拍案大怒道,“这个石亨!枉朕如此看重他!”

王振见朱祁镇发了大脾气,还想着要不要保石亨一命,毕竟他也算朝廷的一员大将,而且还给自己送过不少钱,结果朱祁镇倒是好脾气,压根就没往那方面想,“这个石亨必须严肃处理,不然朕咽不下这口气,也无法在军中立威!先生,你说将他降为什么职务比较好?”

啥?只是降职就完事了儿?王振不由得一阵目瞪口呆,好在石亨事先给他送过不少钱,于是王振便在一旁建议道,“陛下不如将石亨降为事官,让他募兵自效,也好将功赎罪。”

“也好,就按先生说得办吧!”朱祁镇点了点头,似乎对此并不算太关心,“那大同的军务就先交给郭登和刘安吧,不过……怎么这次瓦剌那么厉害?竟连宋瑛和朱冕都败在他们的手上……”

糟了,王振最怕的就是朱祁镇生了退却之心,可事情终究是发生了,于是他赶忙在一旁劝慰道,“瓦剌人并没有那么可怕,只不过是宋瑛、朱冕等人能力不足,且骄傲轻敌罢了,陛下不必为此担忧。”

朱祁镇听王振那么一说,心中倒是稍稍宽慰了一些,“宋瑛和朱冕乃是开国功臣之后,却有负圣恩,实在可叹。”

“身为臣子作战不力,将担子压到了陛下身上,确实是罪无可恕,可反过来一想,这恰恰是陛下大展身手的机会!”王振朝朱祁镇凑得近了些,又开始对他进行“洗脑”了,“瓦剌此番于阳和口大胜,气焰必然是极其嚣张!陛下若能在此时率军将其击溃,那将是不下于成祖皇帝的文治武功!”

王振只那么两句话,便一下子将朱祁镇心中那团小火苗给挑动起来了,“朕不敢自比于先祖,可堵住那帮文臣的嘴是一定的!区区瓦剌,朕就不信三大营这二十万兵马灭不掉他们!不就是在前线输了几仗嘛!我大明还拿得出这个本!”

朱祁镇刚说完这话,便听得外面忽得响起一声惊雷,紧接着一道大闪电自空中划过,将快要黑下来的天儿照得明晃晃的,直接映出了王振那惨白的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朱祁镇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跑到营帐门口,刚一撩帘子,一阵寒风便迎面扑来,吹得他直接闭上了眼睛,差点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

“哎呦,陛下小心……”王振见状,连忙跟了过来,然后一把将帘子给放了下去,“这天儿变得太快,陛下可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这……这是在预示着什么吗?”古代人都极其迷信,作为皇帝的朱祁镇自然也不例外,“怎么突然出现了那么一个鬼天气?”

“陛下不用多想,关外的天儿本就多变,况且又赶上那么个时候……”王振说着,便取了件大氅要给朱祁镇披上,可朱祁镇似乎嫌热,竟然向前走了两步给躲开了。

“朕突然心烦得很,先生,你……”朱祁镇话还没有说完,便听营帐外面有人奏报道,“启禀陛下,兵部尚书邝野邝大人、户部尚书王佐王大人求见……”

“这两个老头子……”朱祁镇眼睛一眯,忽得将手给攥紧了,“先生,你去替朕将他们给打发了,朕不想见他们……朕现在谁也不想见……”

“陛下,那他们打算奏报的事情……”王振这话看似是询问,实则是想要挑起朱祁镇的怒火。

果然,当朱祁镇听到王振这样问的时候,眉头立刻就拧成了一个疙瘩,尔后不耐烦地摆摆手道,“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除了动摇军心、动摇朕的心思,他们就不会干点别的!去,只要先生能让他们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一切随你怎么办!”

“是,陛下……”王振得了朱祁镇这等允诺,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声,尔后撩开帘帐,趾高气扬地便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冷风肆虐,王振刚一走出去,便灌了一嘴的冷风,连鬓角绑好的头发都被吹得乱糟糟的,旁边几个高个侍卫见状,立刻四下围了过来,将王振护在中间给挡住了。

不过邝野和王佐等几个大臣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他们此时被这阵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寒气直往骨头里钻,可当他们一看见站在朱祁镇营帐外的王振,便立刻来了精神,直接连招呼也不打,跑过去就是一句话,“我们要见皇上!”

附注:笔者之前去过一次张北草原,晚上降温的时候是真的冷,即便北京城里还是可以穿牛仔裤t恤的那种天气,张北草原那里就得穿薄毛衣御寒了,所以诸位读者朋友不要觉得夸张惊奇,尤其是那个妖风啊……哎呦喂,而且现在还不是小冰川时期,没有那么冷,所以真是不敢想象那个时候。

第六十章:老天爷,睁开眼瞧瞧吧!

王振瞅见邝野、王佐等人被寒风吹得这副狼狈模样,不由得摇头笑了笑,“皇上岂是你们想见就能见的?现在外面天那么寒,风那么大,还想让皇上出来见你们?”

王振说着,空中便又炸起一个响雷,无形中给他的话语增加了几分威慑力,让邝野等人都跟着一阵心悸。

“我们要进去见皇上……”邝野大声喊出了这句话,却被风吞噬掉了一半的力量,于是他再次喊道,“现在就要见皇上!”

“不要喊了!御前喧哗,实在是无礼至极!”王振抬手一指邝野,风也跟着小了下来,只不过天色变得更阴沉了,“皇上现在正歇息呢,谁也不见!”

“你……你不能不让我们见皇上!”邝野这次似乎是下了决心,态度也比以往强硬了不少,“天气如此变化无常,难道你就……”

“住口!”王振将眼一瞪,立刻声色俱厉,“蛊惑军心!这天象如何,岂是你能判断妄言的!”

此时风渐渐地小了下来,王振的话也就听得更清楚了些,不过邝野等人并没有打算就此屈服,“王公公,前线败报已经在军中流传开了,而且大军行至宣府,天象如此……”

“所以你们就想要劝皇上撤军是不是?”王振阴冷一笑,将身上的袍子紧了紧,“所以你们就想要皇上此次劳师无功对不对?”

“王公公,这话是怎么说的……”邝野此时可不敢让王振把话给带偏了,从而引出一个“对圣上不敬”的嫌疑,“我们只是想……想要劝皇上重新考虑,慎重出发……从宣府把大军撤回去无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那就没错了!”王振把手一摊,忽得变了脸色,“跪下!你们两个全都跪下,就跪在这里!”

“你……”邝野和王佐见王振竟然发出这等命令,心中愤怒的同时,又有一阵惊诧,“你怎可……”

“怎么着?觉得咱家没资格命令你们,没资格让你们跪在这儿?”王振将袖子一抖,便把身边的那几个侍卫给推开了,“咱家要说这是皇上的命令,你们跪是不跪?”

“王公公,你这……”王佐见邝野情绪激动,便走两步站到了他的前面,“你总得给个说法……”

“成,想要个说法是不是?”此时狂风渐止,天色变得更加阴沉,那乌漆漆的云仿佛是要压下来一般,“皇上说了,只要你们上奏建议皇上退兵,那就一直跪在这里,跪到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为止,这个说法……成吗?”

邝野此时已是被气得胸口一阵起伏,可踮脚往不远处的营帐瞅瞅……似乎也是没有什么希望……

“怎么着?难不成还想把皇上叫出来给你们评理儿?”王振将双手往后一背,眼皮子搭得仿佛看不见人,“跪下,现在就给咱家跪下!”

王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尔后直接撩开袍裾跪了下去,可邝野仍紧盯着前方的营帐,似乎是在坚持。

“邝大人,跪下吧……”王佐暗中拉了拉邝野的袖子,冲他小声道,“在这跪着,没准还能把皇上给等出来……”

“邝大人,难不成你还想以下犯上?皇上的命令你都不听了?”王振几乎是压着嗓子说出的这句话,看样子是下最后通牒了。

跪!邝野一咬牙,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骑了那么长时间的马,他的腰已经有些受不了了,此时又突然跪了下去,他感觉身子有些地方痛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唉,幸亏是自己来了,如果让于谦跟着的话,以他那副刚烈的性子,还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看着于谦和王佐在自己面前都跪了下去,王振心中不由得涌起了一阵强烈的快感:想当年自己也是寒窗苦读,可到头来就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

反观邝野、王佐等人,进士登科,金榜题名,自己跟他们相比,完全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可现在呢?这些曾经的天之骄子都要跪倒在自己脚下!都要跪倒在自己这个曾经只有秀才功名的教书匠身前!没有人清楚这中间我付出了多少!

当初朝中一些识趣的大臣向自己行跪拜礼,还会被邝野、王佐这些人暗中鄙夷,可现在呢?你们不一样也要跪倒在我王振的脚下!

长舒一口气,王振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只不过当他转眼看到还有一帮大臣畏缩在另一个营帐后面时,怒火便不受抑制地迸发了出来,“你们几个,都给咱家过来!”

那帮大臣见自己被王振给发现了,便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去,结果还没等站定身子,便听王振劈头盖脸地喝道,“你们几个,也是来劝皇上撤军的?”

内阁首辅曹鼐刚才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心知此事已无力挽回,便随口编了个其他理由道,“这……这不是要变天儿了,我看着要下雨,所以想来给皇上请个安。”

说来也巧,曹鼐刚说完这话,天空中便真的落下了雨滴,掉在了他的脸上,一片湿漉漉的。

“原来是这样……”王振见这帮大臣屈服,不由得意地扫了他们一眼,结果正好发现左都御史王文也藏在后面,于是皱紧眉头喝道,“王文王大人!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我……我也想给皇上请个安……”王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寄希望于此次能够蒙混过关。

“你也想给皇上请安?咱家看你是想要造反!”王振见素来依附于自己的王文竟然在这件事情上也反对自己,跟那帮大臣站到了同一阵线,不由得一阵恼怒,“过来,你也在这跪着!不跪明白了不许起来!”

“诶,是,王公公。”王文低眉顺眼地跪了过去,心中却是一阵气苦:怎么偏偏就找上了自己!

“你们跪着吧,咱家可要进去了……”王振边说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这三个人,“这都下雨了,诸位大臣就回去吧!”

“是……好……”曹鼐等人见王振这样说,连忙一哄而散,连句话都没顾得上跟邝野等人说。

此时豆大的雨滴落在邝野等人身上,三人一时间竟成了难兄难弟,相互看了一眼,不由得大声苦笑起来:老天爷啊,睁开眼睛瞧一瞧吧!

顷刻间,暴雨如注……

第六十一章:三个老头的友谊

自从王振让邝野、王佐、王文三人在朱祁镇的营帐外冒着大雨跪了一晚上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向朱祁镇提出撤军的建议了。

大军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宣府,而朱祁镇在离开之前,还专门把守卫宣府的大将杨洪召了过来。

杨洪今年已经快七十岁了,不过老头的精神很好,体型依旧魁梧,笑声依旧爽朗,因此朱祁镇不由得大大褒奖了他一番。

其实杨洪此次来见朱祁镇,也暗中含了劝慰的心思,甚至提醒一下他此次瓦剌军势颇大、万不可骄傲轻敌也是好的。

可朱祁镇却很强烈地表现出了自己与瓦剌决战的心愿,因此他那种跃跃欲试的态度让杨洪立刻打消了劝说的想法。

要知道杨洪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不仅仗打得好,对于人情世故也是颇为熟稔:既然皇上已经下定了决心,那自己必然是多说无益,不仅会触了他的霉头,一不小心还要得罪王振。

杨洪并非诤臣,所以他绝不会像邝野等人那样,他需要做的,就是守卫好宣府,从军事上给予朱祁镇最有力的支持。

可惜朱祁镇对于行军打仗实在是一窍不通,他竟提出让杨洪率军随驾扈从的要求。

这就关系到自己的切身问题了,于是杨洪立刻给朱祁镇讲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再加上王振也害怕由于杨洪跟从而抢了自己的风头,于是便在一旁极力帮杨洪说项,最终朱祁镇就同意了杨洪留守宣府的意愿。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只是可怜了邝野、王佐、王文三个老头,大晚上风吹雨淋的,还不能睡觉,王佐和王文体格倒还算好,邝野可就倒霉了,刚回营帐没多久,便直接一病不起了。

不过同时也因为这点,邝野倒是不用骑马行军,反而得到了坐马车休息的赦令,也说不清楚是不是因祸得福了。

“王大人,这……这是到哪了?”邝野躺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可眼前仍有些发黑,“皇上还没改主意?”

“哎呦,邝大人,您终于醒了!”王佐长舒了一口气,又赶忙给邝野头上换了块湿毛巾,“这都到了怀安(笔者注:今张家口西北)了。”

“哦……到怀安了啊……”邝野望着马车顶篷,眼神中有些恍然的空洞,“那这不是离大同挺近的了吗?”

“是啊,别想了……”王佐撩开帘子看了看窗外,又把声音压得低了些,“这大军都走了好几天了,你也昏迷了有一阵子。”

“不中用啦……”邝野尴尬地苦笑一声,“既然都走了好几天,怎么就行了那么点路程?是有什么事儿耽搁了吗?”

“倒是没什么事儿,只不过这鬼天气越来越诡异,行军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王佐说着,便抬手指了指窗外,“你看,这不是又要变天?估计一会儿又得下雨。”

“是啊,那天晚上雨下得可大,都把人给浇透了……”邝野挣扎着坐起身来,往车壁上一靠,“王文王大人还好吧?他也跟着咱们遭了不少罪……”

“我还凑合,一把老骨头能活……”邝野话音刚落,王文便一撩车帘子,恰好出现在了眼前,“邝大人这是醒了?可喜可贺啊!”

“呵呵……这还说曹操、曹操到呢……”王佐笑着冲王文伸出手,将他一把给拉了上来,“不怕让别人给瞧见?”

“不要取笑我啦!”王文摆了摆手,脸上却没有什么不悦的表情,“回头咬咬牙多送点银子就成了,再说那天一块儿跪了一晚上,还怕现在见一面不成?”

王文这说得确实是实话,那晚三人一起跪于雨中,倒也算同甘共苦了,后来深夜雨停,三人于旷野之中一番畅聊,友谊自然也跟着加深起来,而旷野和王佐对于王文的一些看法嫌隙自然就变淡了。

此时三人脑中印象最深的,不过是凌晨虫鸣,昏昏欲睡,可身下草色却是翠绿欲滴,空气中充满着泥土的芬芳,殊不知这一切不过是三个老头对于人事更迭的趋同罢了。

“哈哈哈……只可惜邝大人病得不轻,不然老夫真想一起饮一杯浊酒啊!”王佐给王文腾出了个座位,自己则向里靠了靠,“皇上这两天一直走走停停的,该不会是真的起了什么心思变化?”

“应该是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是因为最近几天风雨失调而已……”王文边说边叹了口气,“大军好多车轱辘都陷在泥坑里了,想走也走不快啊!而且冬衣没带够,有些地方都冻出冰碴子来了……”

“有那么严重?”邝野偎在车厢一角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能不能再劝上一劝……”

“邝大人,你快得了吧……”王文一听邝野这样碎碎念,立刻下意识地出言阻止道,“皇上有自己的主意,咱们就别跟着瞎掺和了……”

“呵呵……王大人怕了……”王佐笑着指了指王文,尔后自己叹口气道,“其实谁也别笑话谁,我呢……也不打算劝了,邝大人也只管好好养身体吧!”

“诶,是。”邝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老骨头想动也动不了喽,到了大同,一切看天意吧!”

当然,在这种恶劣的鬼天气下,抱怨的不仅仅是文官,那些骑着战马行军的武将心里同样不舒坦,包括此时被溅了一身泥点子的纪凌。

“纪凌,估计再有几天就到大同了,到时候真打起来,咱俩可一定得把皇上给护好了!”樊忠见纪凌一个人落了单,便纵马从别处赶了过来,“而且你的话皇上可能听得进去,打仗的时候你尽量把皇上劝到大同城里……”

“知道了,不过就怕我的话没那么管用。”纪凌瞥了一眼前面朱祁镇的车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和这个忠心耿耿的樊忠说些什么,“前面就到阳和口了吧?听说那场大败仗就在附近,也不知道会不会在那遇见什么情况……”

“这倒不会,毕竟已经发生过一场激战。”樊忠说着,便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那些死去兄弟的尸首,到底有没有人收啊……”

第六十二章:终于到地儿了!

自大军进入山西地界后,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寒了一大截,并非因为这变化多端的鬼天气,而是因为在阳和口看见的那副可怖场景。

到处都是死尸和鲜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残断的肢体,散落的盔甲,破旧的旗帜……无一不在诉说着数日前这里惨烈的情景:有数万人将生命丢弃在了这个地方,而且放眼望去尽是曾经的大明健儿,或许有的还是这大军中某人的好友兄弟……

纪凌仍旧记得自己看到第一具明军尸首时的情景:他的手中仍旧紧紧握着一把长刀,可脸庞已被冻僵发青,没有蚊蝇围绕,但盔甲上的污血泥垢真的让人想吐,并非嫌弃,只是无法坦然面对这样一个死去的人,他还睁着眼睛,仿佛随时都能够活过来,甚至跳起来,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永远地躺在那里,然后被这片大地埋葬,被所有的人遗忘。

朱祁镇看到这些,心中同样是感慨万千,甚至矛盾的他不知道该下令将所有死去的将士火化烧掉,还是躲避似的选择性遗忘。

整个大军就这样默默地走过了阳和口,尽管所有人一再小心,可还是会出现不经意间踩到死人尸身的情况,他们的精神都快要崩溃了,因为他们害怕这将会是自己的明天。

“陛下,您不必太过心忧,虽然宋瑛他们在阳和口败得惨了些,但好歹大同的战局是稳住了。”王振瞅着朱祁镇面色不善,便赶紧在一旁宽慰起来,“现在陛下亲率大军而来,想必那些瓦剌人也就走到头了。”

“要给那些死去的将士报仇啊!”朱祁镇深深叹了一口气,面色显得颇为阴沉,“朕一定不能放过他们!”

“陛下说得没错。”此时离大同越近,王振心中越不安分,好像一面鼓在上下敲打,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感受,“等到了大同,老奴定尽全力与陛下一起筹划战局,只盼能将瓦剌杀得片甲不留!”

“等到了大同……”朱祁镇将手指在角桌上不断敲打着,眉毛也越拧越紧,“先生现在可是有歼敌的好法子?朕……朕现在心里头有些乱……”

“可能是这连日来的破天气,也可能……可能是在这阳和口刺激到朕了……”朱祁镇将手臂拄在案上,不停地用大拇指揉着眉心,“朕现在乏得很,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这是生了退却之心了啊!王振暗中攥了攥拳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因为他现在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说起来朱祁镇亲征进行到现在这个地步,很大程度上靠的是王振与他相互打气,可现在朱祁镇动摇了,更为可怕的是,本来信心百倍的王振看到那真正的战场后,心中也涌起了莫名的恐惧。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由不得朱祁镇和王振退缩了,并非因为他们不好向群臣交代,而是因为他们过不去自己心中那道坎。

当然,现在纠结的不仅仅是朱祁镇和王振,还有身处大同的监军太监郭敬和守备将领郭登、刘安。

郭敬之前一直在京城里伺候王振,因为深得其信任,成为其心腹之一,所以才被委派到大同担任监军。

可惜郭敬运气不好,正巧碰上了瓦剌南下进攻,而且就在前不久的阳和口之战,他也是作为监军随行出征的。

结果明军大败,宋瑛、朱冕也死于阵中,高级将领中只有石亨凭借着自己不错的身手单骑逃回了大同,但令人惊叹的是,郭敬竟然活了下来!

当然,郭敬能活下来,并非因为他也会功夫,更没有人拼死去保护这个权宦,事实上只是因为郭敬够不要脸:他装成死人躺在了草丛里,这才躲过了一劫。大多数武人不屑于此,可郭敬装死却装得很从容。

不过郭敬虽然活了下来,而且依靠着他主子王振的保护逃脱了罪责,让石亨一个人背了锅,但大同的危险境况却是暂时无法摆脱的,事实上瓦剌大军此时就在离大同不远的地方虎视眈眈。

郭登、刘安、石亨三人作为战斗经验丰富的猛将,他们都能够看出来瓦剌这是要设伏诱敌:瓦剌人此时早已将大同以北的那块区域全部按自己的意愿布置好了,而大明军队对那里却不甚熟悉,这种情况下,就很可能中了他们的圈套。

可他们又清楚朱祁镇此次率军亲征的决心,如果皇上仗着二十万京营就要在大同以北和瓦剌开战,那谁也不敢说个不是。

但万一要是失败了,不仅朱祁镇会有危险,整个大同也会跟着遭殃,毕竟皇上一到,大同守军的御敌政策就得跟着变化:到时候就算他们不想主动出击,也得被逼着反守为攻。

所以想来想去,郭登等人就只能把主意打到郭敬身上:他是王振的心腹,所以让郭登去劝说王振,而王振的话在朱祁镇那里又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因此只要把王振说动了,没准皇上就真的改变心意了。

只要皇上率着二十万大军一走,然后郭登等人再采取坚清壁野的方式,那么瓦剌必然不战自溃,因为他们长于野战,却不善于攻城。

事实上郭登等人早就跟宣府的杨洪等人通过气了,对于此次瓦剌的进攻,他们采取的方式就是收缩兵力,集中到重要堡垒,然后组成坚固的防线来耗走瓦剌人。

虽然这种战法不太光彩,但无疑是有效的,因为此次瓦剌的攻势确实很强,几场野战下来,他们已经摸清了对方的实力:那是一群经历了血与火的百战之士,不是自己手下这些忙时种地、闲时训练的军户所能对抗的。

不过朱祁镇肯定不会承认这一点,更不会同意这种对敌方式:我堂堂大明怎会不可与区区瓦剌一战?必须要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击败他们!

没有人能改变朱祁镇这种骄傲的心态,因为他是大明的皇帝,所以众人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郭敬:郭公公,您是王公公的心腹,就发发慈悲跟他老人家说一声呗!

其实郭敬早就在心里怕死了,上次侥幸躲过一劫后,他就再也不想上战场了,所以此时面对众人这种恳切的神情,郭敬便顺水推舟地点点头道,“好!我去跟老祖宗说!”

第六十三章:大同迎驾

天气有些寒,刘安和郭登不由得将手缩到了袖子里,踮着脚往远处瞅了半天,却仍没有看见大军的影子,于是站在城门口迎接的他们态度也跟着松懈下来。

“也不知道瓦剌那里情况如何……”刘安瞅了瞅身旁的郭登,随之呵出些白色的雾气来,“告诉石亨再盯紧点。”

“这不是来了嘛!”郭登朝左边挑了挑眉,“既然皇上还没到,直接把他叫过来问问就成。”

刘安顺着郭登的目光看过去,便一眼瞅见了刚下马的石亨:只见这个长着大方脸的汉子手里提着一柄大刀,一把大黑胡子在胸前挂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学关公,反正那凶恶的面相实在是让人无法恭维。

“石亨,过来吧!”刘安冲石亨招了招手,说实话,他现在看着五大三粗的石亨因惧怕朱祁镇切责而扭捏躲避的样子实在是别扭,“给我说说瓦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石亨听见刘安叫自己,连忙快步跑了过去,他虽然从军多年,但还不到四十岁,而刘安和郭登的岁数都不小了,再者他们在军中的资历、官职也皆高于自己,因此石亨肯定是要拿出一副恭敬的态度来,“广宁伯,瓦剌那边没动静,大同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情况。”

“那就好,那就可以安安心心地迎接圣上了。”刘安笑着点了点头,却忽得听到不远处响起一声声嘹亮的奏报,“圣上驾到,圣上驾到……”

“哎呦,这还真来了……”刘安说着,便和郭登慌忙跪倒在了地上,却瞥见石亨竟然转身欲逃,于是赶紧一把拉住他道,“你逃个什么!皇上要是想训你,你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待会儿皇上来了,你诚心实意地认个错,我们在旁边再帮你说几句,事情也就过去了。”

石亨听刘安这样说,便叹口气应了一声,尔后跟着跪在了后面,耳听得喧嚣阵阵,几声炮响,紧接着便是车马隆隆,这便是在前面开路清道的先锋骑兵了。

于是在城门迎接的众人立刻伏在地上,大声拜道,“……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诸礼皆毕,朱祁镇方才由王振亲自扶着下了马车,只不过环视了四下一圈后,他却并没有让众人起来,只是幽幽叹了一声道,“朕是从阳和口过来的……”

这就算是怪责之语了,于是城门迎接的众人立刻将身子伏得更低了,其中尤以石亨为甚:此时他的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阳和口败得惨啊!朕心里看着不舒坦……”朱祁镇说着,便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石亨呢?朕有话要问他。”

石亨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朱祁镇点到,吓得腿都软了,但最终还是强撑着走上前来,尔后扑通一声跪下去道,“陛下,臣有罪,臣该死!”

“就算朕现在将你治罪处死,那些死去的将士也活转不过来了。”朱祁镇面色冷峻,但情绪倒是平静了许多,“朕降你为事官,罚你募兵自效,这几日做得怎么样了?”

“臣这几日一直亲自在外巡查,许多失散和受伤的士兵……都被臣收拢到了大同城内……”石亨抬头看了一眼朱祁镇,回答得颇为小心翼翼。

“以你犯的错误,皇上足可以将你下狱论死,可皇上仁慈,才给了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王振在这种情况下惯于唱黑脸,他不介意为了捧高朱祁镇而多得罪几个人,“你若是还不能好好地为皇上效力,咱家第一个就饶不了你!”

“多谢陛下,多谢王公公!”石亨边说边切切实实地磕了几个头,说实话,目前这种处罚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面对石亨的谢恩,朱祁镇没有再予以回应,只是转身看向刘安和郭登道,“广宁伯、郭登,朕将防守大同的重任交与你二人,可以让朕放心吗?”

“臣定当以死效力,不负陛下重托!”别看刘安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跪起来那叫一个迅速,连旁边的郭登都没有反应过来。

郭登见刘安表决心那么快,而且脸上的表情甚是悲愤,就差点要流出眼泪来了,于是也不甘落后的跪了下去,“臣无所求,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矣!”

“好!如此朕便放心了!”朱祁镇舒一口气,看了看身旁的王振一眼,“那就进城吧!”

“诶,好。”王振点了点头,尔后仰起脖子高声喊道,“皇上起驾!”,大军便跟在朱祁镇的车驾后面缓缓进城了。

郭敬等人退到一边,瞅着朱祁镇的车驾渐行渐远,心里不禁又犯起了嘀咕:皇上这事儿……到底劝还是不劝啊?

不过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从后面赶上来的朱勇便一磕马腹,朝他们笑道,“两位一块进城吧,大同御敌的事儿……咱们还得商量着来啊!”

“成国公……”刘安和郭登虽然岁数比朱勇小,但无奈爵位比不上人家,因此礼数上必须得行个周全,“那咱们就……进去商议?哈哈哈……”

郭登说着,便和刘安一起翻身上马,随在朱勇后面进了大同城,这样一来,被落在一边的石亨就更显孤独了。

谁知就在这时,忽有一俊朗青年纵马行到他身前,朝他拱手笑道,“石将军,在下纪凌,现任三千营坐营官,还有点事情想向您请教。”

石亨一听纪凌的官职,不禁吓了一跳,年纪轻轻就担此重任,来头很大啊!虽然他向来瞧不上纪凌这种长得好看的武官,但此时还是很谦卑地躬身答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现在就是一个小事官,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事儿?”

“我想问一下阳和口之战的情况……”纪凌说着,便翻身下了战马,“阁下不必误会,我只是想了解一下瓦剌的战力,以便做出应对之策。”

“哦,原来如此……”石亨看出纪凌并非有意讽刺,便收起了脸上的不悦神色,“那好,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第六十四章:奴才心思奴才命

屋子里的光有些暗,但王振觑着朱祁镇鼾声渐起,在亲自添了几块炭火后,便把厢门关上退了出来。

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在外间等了有一会儿,此时瞧着王振终于出现了,连忙上前几步拜道,“老祖宗……”

“嘘……”王振蹙着眉头将手指竖于唇边,尔后拿眼瞥了瞥里间,以嘴型骂道,“没眼力见儿的小兔崽子,跟咱家再往外面走走……”

郭敬挨了王振的骂,却不敢有丝毫的不悦,反而抬手轻轻掌了自己一个嘴巴,尔后跟在王振身边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最里面的一个小屋。

王振疼爱朱祁镇确实是情真意切的,这点郭敬等人心里都十分清楚,虽说其中含着几分谄媚的心思,但那时日颇久积累下来的感情却也是实实在在的。

单说朱祁镇这些日子受了不少行军之苦,大晚上的就只能睡营帐,因此到了大同城,王振肯定想让朱祁镇先好好休息一阵,若真让郭敬给吵着了,打一顿都是轻的。

“到底什么事儿?搞得这样神神秘秘的……”王振往火炕上一坐,那威严劲儿登时就显出来了,“若是说不出来个一二三四,咱家非得好好整治一下你这个小崽子。”

王振这样训斥郭敬,郭敬心中反倒觉得高兴,因为这说明王振心中对自己亲近,你看看毛贵、王长随哪个没挨过王振的痛骂?

反倒是那些王振压根不愿搭理的人,往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毕竟王振连骂他们几句都觉得是浪费感情。

“老祖宗,今天我说得确实是正事儿……”郭敬往门口瞅了一眼,尔后凑到王振身边近了些道,“北边可不能去了,瓦剌人在那里设了伏了!”

“什么?”听到郭敬这话,王振悚然一惊,“瓦剌人想要在大同以北埋伏咱们?你怎么知道的?”

“刘安和郭登天天派人往那边去瞧,瓦剌人却一直没有动静,本以为他们想要撤军,可再经过仔细勘察,才发现他们一直在那设套呢!”郭敬此时说得绘声绘色,全没把王振的神情瞧在眼里,可等到他抬头再一瞥见王振的脸色,这才突然张口结舌起来,“所以……想……想劝老祖宗……是不是……把大军给撤回去?”

“你想让咱家撤军?”王振拿手指了指郭敬,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把目光定在了门口外面,“你想让皇上撤军?”

“我……我就是想给老祖宗把情况说一下……”郭敬此时摸不清楚王振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因此也不太敢直接表达自己的态度,“说起来就是个建议,因为瓦剌这次……”

“你当咱家出去旅游呢?”王振咬着牙,一脚直接蹬在了郭敬肚子上,“皇上带着二十万大军出来,溜一圈直接回去?”

郭敬挨了王振一记窝心脚,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可他也不敢叫痛,只是捂着肚子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老祖宗,我没……没这个意思,就是怕老祖宗不知道情况,这才……才多了句嘴。”

其实王振踹郭敬这一脚,并非恼恨于他建议自己撤军,而是困窘于他现在的无可奈何。

说实话,在京城的时候,王振一直觉得自己很厉害,脑海中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指挥着二十万兵马将瓦剌大军杀得狼狈败逃的场景。

可此时到了大同,听郭敬讲了这么一番话,再加上一路行来所见种种,王振心中是真的有些崩溃了,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对付瓦剌人,即使现在自己手中有二十万的兵马。

“咱家问你,在阳和口打仗的时候,瓦剌人的战力如何?”王振长舒了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郭敬,“照实了说,一句瞎话也不许有!”

“瓦剌人……确实挺厉害的……”即使是面对王振的重压,郭敬还是说出了这个结论,“宋瑛和朱冕也不是没有本事,只不过那些瓦剌骑兵真的太强了,不知道从哪就冒了出来,直接把咱们的战阵给冲散了,然后就是一顿乱砍乱杀……我……我装死才躲过去了……”

郭敬说着,好像是又想起了当时的心悸场景,难过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我当时就害怕再也见不着老祖宗了……”

“行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王振指着郭敬骂了一句,自己心里却跟着犯起了嘀咕:那帮蒙古鞑子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其实郭敬这话倒也没有太夸张,因此这个时候的大同驻军和此次南下的瓦剌大军还是有着不小的实力差距的。

却说正统年间明朝频繁在南方用兵,因此便忽视了北方的边境建设,诸如军费供给、修筑操练等方面都不太到位。

反观瓦剌部,他们不断地对周围部落进行攻伐战争,在增强自身实力的同时,也使得兵员素质得到了很大提高,因为战争是最好的演练方式,能够活下来的都是以一当百的勇士。

再加上宋瑛、朱冕等人犯了骄傲轻敌的错误,因此也难免会遭此大败了,而这自然引起了王振的思考和警醒。

“你说,这二十万京营与瓦剌一战,是胜,还是败?”王振突然盯住郭敬,非常严肃地问了起来。

“这……老祖宗,我可不敢胡说啊!”郭敬现在是真的害怕了,虽然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拍王振的马屁,可到时候大军要是中了瓦剌的埋伏,自己估计就得被愤怒的王振大卸八块了。

“行了,咱家也不问你了……”王振心烦意乱地朝郭敬摆了摆手,“你走吧,今天咱家跟你说的话可别漏出去……”

“诶,知道了,老祖宗……”郭敬点头应着,同时抬手擦了把头上的汗,便小步退了出去,却不知王振此时陷入了何等的为难境地……

“对了,纪凌……”王振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得眼中精光一闪,“把这小子找过来,也许就能把皇上给说通了……”

第六十五章:或许这是天意吧!

“纪公子,咱家跟你说的这些话可都记清楚了?”王振笑呵呵地将身子往前探了探,“皇上待会儿要是问起来,咱俩可别说出了岔子。”

“诶,王公公,都记下了。”纪凌笑着应了一声,心里却纳罕不已:说实话,他真的没有想到王振竟然会主动提出劝朱祁镇撤军的建议。

不过王振此番说得倒是言辞恳切,什么瓦剌有所埋伏,大军准备不足,近来天气异常等等,反正当初坚定的“主战派”王振就像是换了一个人,现在只想着怎么劝说朱祁镇撤军了。

纪凌当然是乐得如此,因为他也觉得朱祁镇的这一军事行动太过冒险,加上他在仔细询问过石亨阳和口大战的概况后,更加确定瓦剌此次是有备而来,绝对不容易对付,所以保险起见,还是撤军比较好,毕竟朱祁镇的军事指挥能力实在堪忧,不如让郭登、杨洪等人单独打一个漂亮的防守战,也省得受朱祁镇掣肘。

“成,那咱们就进去吧!”王振话音未落,便听得里间的朱祁镇喊道,“先生,朕都收拾好了,你刚才是说有什么事儿?”

“诶,老奴来了……”王振应了一声,便带着纪凌走了进去,而那些伺候朱祁镇梳洗的人则在行过礼后,就赶忙退了出去。

“先生,一应物事儿可都备齐?”朱祁镇端起茶杯,用手指蘸些茶水,尔后往额头上点了点,“朕准备就这几日与瓦剌决战了。”

“陛下……”王振下意识地与纪凌对视一眼,尔后有些犹豫地说道,“老奴想着……陛下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嗯?考虑什么?”朱祁镇放下茶杯,眼神顿时变得清明起来,“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得,自己当初种下的苦果,现在就算长出来坨屎,也得闭着眼睛吃下去!于是王振露出一脸苦相,重重叹了一口气道,“陛下,瓦剌于大同以北设了埋伏,如若大军轻进,就正好中了他们的圈套啊!况且连日阴雨,士气益显低落,老奴认为……不宜轻开战端!”

“先生……怎么说出了这等话……”朱祁镇的语气中倒没有什么责怪意味,只是那眉头紧皱的样子却让王振和纪凌心中咯噔一下,“朕还想着……两日之后便要出兵呢。”

王振听见朱祁镇这样说,不由得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都怪老奴,是老奴考虑不周,轻敌不察,以至于让陛下如此犯难……”

“好了,先生,您不必如此……”朱祁镇拉了一下王振,接着长舒了一口气,“郭登和刘安是怎么说的?那些武将又都是怎么建议的?”

“他们……他们倒是并不怯战,只是觉得不宜与瓦剌正面交锋……”王振小心观察着朱祁镇的表情,尔后朝纪凌使了个眼色,“他们说的好多话,纪公子也觉得挺在理。”

嗬!王振你这个王八蛋!转折得还挺自然!纪凌在心中骂了王振几句,尔后朝朱祁镇躬身答道,“陛下,成国公、广宁伯他们有些看法倒是与臣类似……”

王振一听纪凌这开头,就不由得在心中暗笑两声:这小子就是有心眼儿,一上来就知道得先拉上几个垫背的,够坏,我喜欢……

“瓦剌此番南下,集结了大量久经战阵的骑兵,足与我三大营相抗……”纪凌此时也在瞄着朱祁镇的神色,生怕哪句话说错了,“而且他们提前熟悉了地形,咱们的大军不能仗着人数多,就在后面一味猛追,最好还是能够找到有利于我军开战的地方……”

王振听着纪凌这样说,不禁有些着急:不是说好了劝皇上退兵吗?你怎么又给皇上提如何开战的建议了?

不过还没等王振开口,纪凌便话锋一转道,“不过这终究是下策,最好的办法还是能够耗其兵,削其势,古语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咱们的大军避免与瓦剌正面接触,就让他一直待在野外,那么他们攻城而不得,欲寻决战而不可,久而久之必定是士气低迷,等到那时候我们再出奇兵给其致命一击,战局估计就稳了。”

朱祁镇听纪凌分析得确实很有道理,因此不由得点了点头,可紧接着便转口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等着?任其在外面嚣张?朕终究觉得憋屈了一些。”

“陛下,并非如此,如若大军贸然出击,岂不是正中瓦剌人下怀?像这般遂了他们的心意,最后才会觉得憋屈呢!”纪凌说着,便一拱手道,“陛下圣明,万不能中小人之计!”

纪凌这就算是给朱祁镇台阶下了,而朱祁镇也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很对,不过……那些文臣是怎么看的?”

纪凌不敢轻易回答朱祁镇的这个问询,因为王振事先交代过,千万不要提及文臣的态度。

之前一帮文臣极力劝谏朱祁镇撤军,朱祁镇心中早就烦躁不已,如若此时再拿文臣的态度来压朱祁镇,只会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不得不说王振看人还是很准的,而且他深谙弄巧成拙、适得其反的道理,因此赶忙在一旁抢着答道,“陛下,那帮文臣的看法算得了什么?他们又不懂兵事,关键还是那些武将的看法啊!”

“嗯,这话倒是没错,说到底朕也不会因为他们的聒噪而屈服。”朱祁镇还是好面子,之所以强调这点,只是一种自我安慰罢了,“就算朕今日撤军,那也是为大军胜败考虑,而和那些无意义的纠缠没有关系!”

“陛下说得没错,咱们不过是想让将士们好好歇息一下罢了。”王振见状,忙在一旁帮腔,“这次劳师远征确实有些失策,再加上一路上风雨不绝,那些兵将们的士气也就提不上去了……”

王振说着,便又暗中朝纪凌甩了甩袖子,示意他也多说两句,没想到就在此时,忽得一阵急雨倾下,直打在窗上啪啪作响。

于是纪凌便走过去关上了窗户,尔后朝朱祁镇笑道,“陛下,又下雨了,注意多添两件衣服。”

可朱祁镇却只是摇了摇头,尔后叹息一声道,“或许这真的就是天意吧!”

第六十六章:皇上面前的红人

当朱祁镇下令回师京城的诏命传下来后,那帮文臣都惊呆了,可诧异之后,便是手舞足蹈的欢欣: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啊!

尤其邝野、王佐等人,更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一路上谏言了那么多次也不管用,结果到了大同,皇上自己竟改变了主意!

直到后来有人传出消息,说是纪凌求见皇上并对其进行了一番劝说,皇上这才下令撤军,于是那帮大臣瞬间把这当作了真相:

纪凌这小子厉害啊!身手俊,能力强,而且直言敢谏,有那么股子文人的风骨,比他老爹纪广强!

最为关键的是,纪凌说的话,皇上能够听得进去,因此不管是意图巴结的,还是真心看重的,和纪凌见面时总要热情地打个招呼,甚至有些人还故意拍拍他的肩膀以示亲近:好小子,继续努力!以后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尽管找我!

纪凌没想到自己竟然以这种方式成为了“皇上面前的红人”,估计是王振那个奸猾老鬼故意放出的消息,为的不过是拿自己当“挡箭牌”罢了,这个王八蛋啊,明摆着是想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嘛!

但纪凌偏偏还不能否认,只能笑着接受众人蜂拥而来的善意,同时行事也愈发低调,以表示“那都是你们自己的看法,我可什么都没说过”。

结果众人见纪凌如此,更加确信他是个有前途的:藏而不露,高人!实在是高人啊!

啊!结交了一颗“政治新星”,皇上又听从建议下令撤军,简直是双喜临门啊!人生不要太美好!

不过这帮大臣如此兴奋,朱祁镇却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坚持亲征的是自己,如今下令撤军的还是自己,这不是打脸吗?唉……

王振瞧得出来朱祁镇的失落,便端着碗小吃凑上前来说道,“陛下,这是荞面河捞,看着挺新鲜的,闻着也香,要不要尝尝?”

“不了……”朱祁镇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外面,尔后叹了口气道,“朕没胃口,先放桌子上吧。”

王振见朱祁镇如此,也不再勉强,只是将吃的放到一边,尔后跟着站到了朱祁镇旁边,“外面的天儿放晴了。”

“是啊,不下雨了,天晴了。”朱祁镇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转身看向王振道,“先生,朕想祭祀天地。”

“这……陛下想要祭祀天地?”王振现在能够体会得到朱祁镇的矛盾与纠结,既然不打仗,又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干嘛还要祭祀天地?不甘心呗!

“先生是不是觉得朕有些可笑?”朱祁镇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可立于阴影处的他轮廓却显得有些模糊,“朕执意率军进到大同,可如今……如今却又不发一矢,徒劳无功地回到京城。”

“哎呦,陛下可不敢这么想……”王振瞅着朱祁镇的那副委屈神情,不由得涌起一阵心疼,“哪个王八蛋要是敢说一句不好听的,看老奴不撕烂他那张嘴!”

“朕并非畏人言啊,是朕自己心里不好受。”朱祁镇撇了撇嘴,终究在王振面前暴露了自己软弱的一面,“朕想要做点事情,可……可到底是没有做成……”

王振听着朱祁镇话语中竟隐隐现出了些泣音,不由得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陛下不必自责,太祖、成祖皇帝立下那万世功勋,其间也经历了不少挫折,这次不成,咱就下次,陛下……陛下定能成为一代明君的!”

“真的可以吗?”朱祁镇今年二十二岁,说小不小,可说大也不大,自然有着属于这个年纪的迷茫与困惑,“朕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甚光彩。”

“打了大胜仗自然是扬眉吐气,可根据情势判断利弊,做出最正确的选择来,那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儿。”朱祁镇小的时候,王振算是他的半个老师,曾亲自教过他读书写字,所以对于王振的这种说教,朱祁镇并不觉得反感。

“当初太祖皇帝打天下时,不也忍了那个私盐贩子张士诚好长时间?最后等到消灭了陈友谅,这才腾出手来把张士诚给解决了,陛下如今身处瓦剌的困局,也是一样的道理。”

其实这种道理谁都会讲,关键是看从谁嘴里说出来。如果是那帮文臣上奏,朱祁镇肯定下意识地感觉他们就是在胡扯大道理,跟放屁一样,一个字都不愿意听。

可要是王振讲出同样的话来,朱祁镇就愿意花心思去琢磨了,单从这点来看,也不能武断地认为朱祁镇过于昏庸,因为这乃是人性通病,任谁都喜欢听亲近人的建议,只不过朱祁镇亲近的这个人确实是让人诟病。

“先生说得有道理,朕……朕理会得。”朱祁镇点了点头,脸上也跟着有些笑意了。

“这不就对了?”王振笑着一摊手,心里轻松了一大块,“昨个儿我跟纪公子讨论兵事,还顺嘴提了那么一句,觉得颇有道理。大军西进,未见瓦剌一兵一卒,可他们也一直没有退回漠北,何也?肯定是打定主意想要算计咱们!咱们能中他的圈套吗?不能啊!”

“好了,先生,咱们不说这件事儿了。”朱祁镇摆了摆手,顺势从窗户前面走开了,“回京的路线定好了吗?朕这次不想再从阳和口那里过了,将士们看了心里也会不好受。”

“这是自然的,回去的时候绝对不走阳和口了……”王振笑着点了点头,尔后伸手一指桌上的地图道,“这次咱们走紫荆关,路也近,估计有几天就能回京了。”

“好,那就走紫荆关吧!”朱祁镇坐到座位上,将地图推到一边,“朕可不想再看见它了,今个儿研究了半天地图。说实话,真要在大同以北和瓦剌开战,朕心里还真没谱。没有合适的地形啊!咱们的战阵优势发挥不出来。”

“陛下圣明……”王振边说边将地图收了起来,“而且走紫荆关那条路啊,顺道还能去看看老奴的老家,老奴先前就住在蔚州呢!正巧得过那儿……”

“别看老奴先前住的那个地方小,好吃的可是不少,懒豆腐、糖麻叶、还有虎皮丸子、银丝肚组的八大碗儿……”

王振说着,便想起了自己在蔚州当穷教官时的日子,当时自己有老婆,还有一个女儿,女儿嘴馋,总吵着要吃好东西,自己却给她买不起……

后来娘儿俩得瘟疫死了,自己也入宫当了太监……现在权势滔天了,却不知道该把好吃的买给谁吃了……

还能给谁啊?给眼前的朱祁镇呗!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自己只是一个死太监,可自己一直把对女儿的爱倾注到了朱祁镇身上。

王振把朱祁镇当作儿子来疼,来待,这个秘密他永远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自己的女儿当年没死,恐怕现在也是像朱祁镇一样的年纪……

第六十七章:朕不想走紫荆关!

朱祁镇在大同祭祀完天地,又磨蹭了一日后,终于率大军踏上了回京的路程,而文武百官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好险,这位祖宗没变卦……

说实话,经过这些天的折腾,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全都没有了打仗的心思。至于那些小兵子……废话,他们就更不愿意打仗了,因为打仗就意味着有可能会死啊!

所以说朱祁镇下令回京的命令,还是很得人心的,只不过令人不太愉快的是,当大军行到滴滴水(附注:地名,今山西境内,具体是哪没查到)时,又下起了如前几日一般的暴雨,直让一帮人抱怨这个破地名儿有问题。

纪凌此时已经顾不得爱惜自己的衣服了,时不时得就得跟着众人下马推推车啥的,话说要想富、先修路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就这泥泞坑洼的,谁没事儿愿意走啊?

“加把劲儿!”樊忠此时跟在纪凌旁边,和他一起把朱祁镇的车驾从泥坑里往外推,就他这需要六匹马拉的移动大房子,真的是走到哪就陷到哪啊!

“再使把力!”纪凌大吼一声,紧接着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马车给推了出去,只不过再看看自己和樊忠身上,就只能相对而笑了,两个在兵士面前高高在上的武官,此时竟然如泥猴儿一般。

“别骑马了,走走路吧!”樊忠说着,便将大铁锤往后一背,尔后自己牵起了缰绳,“马儿也需要人来疼哦!”

纪凌见状,也牵起马跟在了樊忠旁边,尔后笑着向他搭话道,“樊将军,刚才我看地图,从紫荆关走倒是挺近的,不过那里多山,不适合大军行进啊!”

“我也知道那里多山,成国公更知道那里多山……”樊忠看了看左右,尔后凑到纪凌身前拍拍他的胸口道,“这不是想让皇上快点回京嘛!”

“哦,原来如此……”纪凌会意地点了点头,同时压低声音问道,“那怎么来的时候不走紫荆关呢?我看那条路近不少呢!”

“从居庸关到大同的路上堡垒比较多,驻军还是很方便的,紫荆关这边却不好照应。”樊忠说着,便神秘地笑了笑,“可现在不一样了,大部分人都想着赶紧回京,紫荆关这条路要近一小半儿,而且据情报探查,敌军在宣府附近有零散出现,那谁还愿意走?”

“哦,确实如此哦!”纪凌现在终于明白了其中真意,不禁感叹玩政治的人心眼儿就是多,“到底是谁出的这个主意啊?”

“你别管是谁的主意,反正最后是皇上拍板定的。”樊忠端正神色,以一种很正经的口气和纪凌说道,“小子,不该问的事儿别问,你如今在风头上,更该明白这个道理。”

“诶,明白了。”纪凌知道樊忠这是在教育自己,为了自己好,因此眼神中不由得含着些感激,“谢谢樊大哥!”

“行了,上马吧!”樊忠看得出纪凌“很上道”,因此也愿意和他多交流,“驸马都尉井源的儿子井胜与你私交很好?”

“嗯,还算不错。”纪凌翻身上了马,便和樊忠并行着聊起天来,“上次将台阅武认识了,脾气秉性倒是相投。”

“嗯,都是少年英雄,不错!”樊忠点了点头,语气中颇为赞赏,“前天在大同城里,我远远地看着你和他打招呼,就知道你俩关系很好,一起上过战场,一起睡过女人,那交情肯定浅不了,哈哈哈……”

“樊大哥,这……”纪凌感觉很尴尬啊,怎么古人对于这种玩笑反倒不忌讳呢?真是奇怪……

“行啦,你们去逛倚红楼的事儿我都知道,井胜那小子还被他老爹揍了,哈哈哈……”樊忠说这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避人,引得旁边的兵士全都往这边看,把纪凌给羞得啊……

“不过井胜是个好小子,这一路上就靠他率军在后面盯着瓦剌人呢!大明需要的就是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啊!”

“樊将军过誉了……”纪凌笑着朝樊忠拱拱手,“为国尽忠、无愧于心,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罢了。”

“好!好!”樊忠听得连连点头,尔后一磕马腹道,“我先去前面护着皇上了,咱们回头再聊。”

“嗯,好。”纪凌朝樊忠挥了挥手,便赶到后面去巡视大军队伍了,但他不知道的是,马车内的朱祁镇已经憋了一肚子的火。

“什么破天气,刮风又下雨,路还那么难走!”朱祁镇愤愤发了几句牢骚,尔后又撩开帘子看了一眼,“是谁选的紫荆关这条破道!”

王振看得出朱祁镇气不顺,便在一旁安慰道,“陛下息怒,这不是想着能快点回京城嘛!”

“谁想要快回京城了?”朱祁镇一变脸色,少见地对王振吼了起来,“朕难道还怕了瓦剌不成?”

“是,陛下怎么会怕瓦剌宵小……”王振知道朱祁镇这是犯了小孩子脾气,因此也只能在一旁赔笑,“可老奴不是想着陛下能去蔚州看两眼?”

“哼!”朱祁镇听王振这样说,倒也不好再发脾气,只是将目光撇到一边道,“进军的时候是这种鬼天气,回京的时候还是这种鬼天气,谁若再敢拿天象瞎联系,朕定不饶他!”

万红儿见朱祁镇情绪如此暴躁,便也不敢靠近,谁知躲也不是办法,就在她畏缩于角落的时候,忽得一个盘盏飞了过来,直接砸到了她眼前的地面上,“紫荆关……朕不想走紫荆关!”

附注:关于明军回师路线的选择,好多史料记载是因为王振想让朱祁镇去他的老家蔚州,这才走了紫荆关,此为史料的疏漏之处(或者说著史者刻意为之)。等到写完整个土木堡战役,我会写一个单章统一解释大部分疑点,并在评论区画一幅地图供诸君参考,也许到时候你们就能分辨出哪种说法是正确的了,要知道我可是翻了好多史料记载,才得出了自认为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啊!

第六十八章:改主意

帮睡着的朱祁镇盖好了被子,王振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这两日眼前的小祖宗一直闹脾气,可让人好生担待!

可还没等王振彻底放松下来,朱祁镇便又忽得睁开眼睛,盯着王振问道,“先生,这是到哪了?”

“回陛下,这是到洪州的方城(附注:今属张家口市阳原县)了…”王振在旁边躬着身子答道,“再有两天,估计就能到蔚州。”

“这样啊……”朱祁镇轻舒口气,倒也没有别的表示,“先生,朕想与你说件事儿。”

“哦?陛下想说什么事儿?”王振给了万红儿一个眼神,她立马躲到了里间那个小屋子里,然后把那扇小门也给关上了,“只有老奴一个人在这听着。”

“先生,我……我不想去蔚州了。”朱祁镇伸出手来,一把攥住了王振的胳膊,“我不想走紫荆关!”

“啊?那陛下的意思是……”王振有些疑惑地看着朱祁镇,“要是陛下这次不想去老奴的老家了,那就下次再找机会。”

“朕并非不想去先生的老家,只是不想走紫荆关了而已……”朱祁镇有些为难地小声嘀咕道,“先生,朕要是现在下令走居庸关,可以吗?”

“什么?陛下的意思……是要走来时的那条道?”王振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大军这都走了一阵儿,照说还得折回去一段……”

“那就折回去!”朱祁镇看着王振,异常坚定地说道,“反正已经把阳和口给绕过去了,大军也看不到那的惨烈景象了!”

“这…这是为什么啊!”王振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因为他觉得朱祁镇是在胡闹,“紫荆关的道近,而且走居庸关也不安全啊!瓦剌还没撤兵呢!”

“朕不想要安全,朕不甘心!”朱祁镇摇摇头,很明确地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朕不想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朕要和瓦剌一战!”

“陛下改主意了?”王振叹口气,大致也猜到了朱祁镇的心思,“可命令早就传下去了,这要是再变,恐怕于军心无益啊!”

“朕知道,所以……朕想央先生一件事儿,先生能不能想个法子,帮朕……把这件事情办妥了?”

王振明白朱祁镇的意思,他这是想要找自己替他背黑锅,而这些年来,王振确实为朱祁镇干了不少类似的事儿。

朱祁镇身为皇帝,在很多事情上都与群臣处于对立面,因此当他想要绝对贯彻自己的意志时,就需要有人来帮自己唱黑脸,借而顶住文官集团的压力,这也是当初明宣宗朱瞻基一力培养宦官集团的目的。

事实上不仅朱祁镇会这样做,大多数皇帝都会这样做,他们需要养一条像王振这样的狗,然后适时地放出来咬人。

就像这次朱祁镇御驾亲征,王振就帮他顶住了不少压力,所以朱祁镇信任王振、亲近王振,对于他为所欲为的乖张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某种程度上他们的关系中也含着一种利益交换。

“陛下,这次的事儿可不小啊!”王振坐到朱祁镇身边,长舒了一口气,“老奴挨骂倒不要紧,就怕到头来陛下的事儿也办不成。”

“先生,朕梦见父皇了……”朱祁镇知道王振这次很难做,所以他下意识地展开了“感情攻势”,“父皇说对朕很失望,朕……朕自己也觉得很丢脸,哪有一个皇帝率着几十万的大军出征,最后还要因为惧怕而回师?朕会被后人笑话死的!朕没脸再做这个皇帝!”

“哎呦,陛下可不能这么说……”王振心疼地抚了抚朱祁镇的后背,其实有时候在他眼中,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

其实他理解朱祁镇的难处,也许从旁人看来,这只是一个对错问题,可放到朱祁镇身上,这就是一个面子问题,而且还是很大的问题。

试想你若是九五之尊的朱祁镇,却要在血气方刚的年纪落得一个怯懦之名,心里会好受得了?年长的人做事讲求利益最大化,可年轻人做事凭的就是那么一股劲,确实不对,但王振能理解。

再者自己的孩子心里委屈,自己又怎能袖手旁观?更何况自己的一切都是他给的。若是没有朱祁镇在背后撑腰,自己算个什么?不过是一个干杂活、没人瞧得上的死太监罢了!

可现在呢?自己权势滔天,百官趋附谄媚。要想保住这一切,自己就不能惜名,做了那么多的坏事儿,难道还差这一件?

于是王振舒口气笑道,“好,陛下放心,老奴去办这件事,咱们不走紫荆关,就走居庸关!”

“谢谢先生!”朱祁镇激动地晃了晃王振的手臂,“朕这两天一直研究呢,宣府那边有些地方特别适合跟瓦剌开战,朕一定能够击败他们!”

“好,陛下英武。”王振笑呵呵地应着,尔后替朱祁镇掖好了被角,“成了,一会儿老奴去跟那帮大臣们说,陛下先好好歇会儿,养足了精神,再去打瓦剌!”

“朕不困!”朱祁镇坐起身来,光着脚踩在地面上,“朕现在激动得睡不着觉,先生,你是最好的……”

王振看着朱祁镇此时眼神中流露出的那副纯真模样,不禁又想起了十多年前朱祁镇还小的时候,自己和他发生的唯一一次矛盾。

当时朱祁镇只有十岁,跟着一帮小宦官在宫廷内击球玩耍,恰巧杨士奇等阁臣经过,于是王振立刻跪下奏道,“先皇帝为了球子,差点误了天下,陛下今天复踵其好,是想把国家社稷引到哪里去!”

“三杨”见此情状,都不禁感慨王振是一个识大体、忠心耿耿的好太监,而张太皇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儿后,也对王振改观了不少,但这却使得朱祁镇对王振产生了误会。

于是年幼的朱祁镇冲王振发脾气,还打了他好几个耳光。王振就抱着哄他,给他讲故事,给他当马骑,朱祁镇终于高兴了,当他偎在王振怀中睡着的时候,不由呢喃着说,“先生,你是最好的……”

那一刻,王振觉得很幸福……

附注:有读者朋友看完这章,可能觉得我在为王振洗白。澄清一点,我绝对不是为他洗白,王振是个大奸宦,而且于擅政之时干了不少缺德事儿,这在小说一开始就成了盖棺定论,我肯定是对这个人没好感的。

但是,将土木堡之败归咎于王振一人,绝对是史官的春秋笔法,深究起来是极其不合理的,因为朱祁镇并不是一个有智商缺陷的木偶皇帝。如果有读者朋友仍觉不满,我会在写完土木堡战役之后专门开一个单章,解释一下所有的相关问题,届时欢迎讨论。

第六十九章:伴君如伴虎

当王振当众宣布自洪州方城改道白登(今大同市东北马铺山),过宣府、经居庸关回京时,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不是开玩笑嘛!

而且王振的理由也很奇葩:秋收在即,大军过蔚县,恐踩踏了农家庄稼,所以绕行没有什么人烟的宣府、居庸关一行路。

这尼玛就是扯淡啊!现在都八月份(附注:农历八月)了,哪还会有什么没收的麦子?你这很明显的就是折腾人嘛!

不过纵使百官如何反对,王振只把眼睛一瞪,“这是皇上的命令!”,一句话就把众人给怼了回去。

有王振这个凶恶的太监在那里镇着,众人也只得听从吩咐了:好歹是回京,爱走哪条道,就走哪条道吧!别回头把皇上逼急了,再改了主意!

于是大军就这样折向往白登去了,而朱祁镇的一颗心也就此放了下来,“先生,把纪凌叫来,朕有些事儿吩咐他。”

王振听朱祁镇这么一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看来皇上这是真把纪凌当成心腹了啊!这么重要的事儿竟然也要交给他去办!

不过纪凌还不知道这其中曲折,等到他见了朱祁镇的面儿,这才发觉有些异常,“纪凌啊,朕要交给你一个重任!你可千万不能透露给别人!”

“哦?还请陛下吩咐……”纪凌此时自然是不能多问,这是樊忠不久前刚教给自己的,“臣万死不辞!”

“哈哈哈……什么死不死的……”朱祁镇笑着示意纪凌起身,尔后挥手让万红儿给纪凌搬了个座位过来,“你可得好好活着,朕还要重用你呢!”

“臣……臣遵命,臣一定好好活着,为陛下做事。”纪凌挨着万红儿搬来的凳子坐了下去,态度却依旧恭敬。

“哈哈哈……好!这是咱们君臣之间的约定!”朱祁镇笑了几声,尔后缓缓开口道,“其实呢,就是那么件事儿,朕想要派给你一支兵马,与殿后的井胜策应,随时打探着瓦剌的动向……”

“好,臣定不辱使命!”纪凌满口答应道,“不过……就算咱们的大军改了道儿,瓦剌也不一定有胆子追过来啊!”

“他们一定会追过来的!”朱祁镇斩钉截铁地说道,“走紫荆关他们会顾虑重重,但走居庸关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朕已经遣人问过井胜了,瓦剌还没有退兵,既然如此,他们肯定是怀着尾随而行的目的,毕竟贼不走空嘛!而且据朕推测,他们现在应该离咱们的大军不远!”

我去,分析得还挺有道理,只不过……怎么听起来你好像特别盼着瓦剌人能追上来啊……

“朕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朕一定要在此地消灭他们!”朱祁镇一攥拳头,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朕要引着他们到圈套里,既然他们能设伏,那么朕也能设伏,朕要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我勒个去,原来朱祁镇真是这样想的!他果然还是想要与瓦剌大军决战,但纪凌也没有办法劝阻朱祁镇,只得躬身问道,“那陛下是如何打算的?臣能做些什么?”

“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朱祁镇满意地点了点头,“和你说话就是痛快,不像那些文臣一般!”

“多谢陛下夸奖。”纪凌此时真的是哭笑不得,估计那些文臣要是知道自己是这副态度,肯定会戳着脊梁骨骂奸臣,可自己有什么办法啊?

“朕是这样打算的……”朱祁镇边说边抻过旁边的一纸地图摆到了桌案上,“你负责率军替朕侦测瓦剌大军的动向,最好能把他们按照咱们的路线给引过来……”

啊?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引狼入室”?虽然想法不错,但纪凌总觉得有些问题,于是便很正经地问道,“陛下是否考虑过在何处用兵?对瓦剌的动态又能否进行全面的掌控?”

“朕这几天一直在细细筹划,你看……”朱祁镇边说边指了指地图上的几个角落,“咱们接下来要在这么几个地方驻扎,同时也是有可能动兵的地方,这里是万全峪(笔者注:今张家口左卫镇)……”

“这里不太好……”待朱祁镇详细说完,纪凌思考片刻后,便摇摇头否定了,“这里河川太多,丘陵和山区也不少,瓦剌的骑兵队伍倒是展不开,可咱们的战阵也难以发挥优势。”

“哦,这样啊……”朱祁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能够听得进去纪凌的意见,“那这里呢?怀安城(笔者注:今张家口怀安县南部)西怎么样?”

“这儿还可以,虽然沟壑纵横,但河谷、盆地多上一些……”纪凌将手指在地图上细细描着,“若是将一部分大军布于城内,另一部分在城外设伏……但怀安城终究是有些小……”

朱祁镇听纪凌说又要将大军往城里退,便干脆摆了摆手道,“那便算了,但是……这样一来,就只能在宣府附近决战了。”

“在宣府决战还是很稳妥的,既有宣府城作为背靠,而且若是发生意外情况的话,还能从居庸关内……”

“诶,没有这个必要,现在有战力的大军都在朕的手上!”朱祁镇看着地图,长舒了一口气,“若是你也觉得宣府附近比较好,那朕就这样决定了。”

“额……陛下,于关外与瓦剌决战的事儿,要不要先跟其他大臣商量一下?”纪凌看着朱祁镇,小心翼翼地探问道,“毕竟他们都还没有准备,臣怕到时候军心会受到影响。”

“大可不必,后备既足,其他的事情那些兵士早知道晚知道都没什么所谓,否则气憋长了也容易泄劲儿……”朱祁镇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至于那些大臣……你知道的,整天叽叽喳喳提不出点有用的东西,朕不愿意问他们。”

朱祁镇这样一说,纪凌倒也不好多嘴了,但心里却盘算起来怎样才能让大军有更好的抵御防备。

可就在这时,朱祁镇忽得端正神色对纪凌说道,“朕今日对你说的这些事情,你可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你知道那后果……”

唔……伴君如伴虎,即使是面对脾气相对温和的朱祁镇,有些线也是不能碰的,于是纪凌只得躬身答道,“臣遵命。”

第七十章:朕要在这里决战!

“嘿,没想到这一路行军,终于有机会跟你小子说上话了!”井胜远远地看见纪凌纵马行来,忙小步跑着迎了上去,“我说你小子不在皇上身边伺候着,老往我这跑什么?莫不是想我了?”

“别扯淡了,若不是有皇上的命令,我愿意一趟趟的这样来回跑?”纪凌边说边翻身下马,尔后直接蹦到了井胜旁边,“你怎么样?在后面也没人管,一定美滋滋的吧?”

“谁说没人管?”井胜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正骑在战马上的一个黑脸大汉,“那是恭顺侯吴克忠,我现在就归他管。”

却说这个吴克忠乃是一个蒙古人,当初朱棣在边境剿抚并用,有不少蒙古人都前来归附,吴克忠的老爹也算其中一位,并且陆续立了不少战功,因此被朝廷敕封为恭顺伯。

后来吴克忠的老爹死了,吴克忠便直接承袭了恭顺伯的爵位,而且这个吴克忠比他的老爹更猛,多次率军攻打蒙古部落,并取得大胜,因此被进封为侯爵,说来也算是一位奇人了。

吴克忠的名头很大,纪凌亦有所耳闻,于是便拍了拍井胜的肩膀道,“那你好好地在恭顺侯手底下效力吧,我得赶紧回去给皇上报信儿了!”

“诶,你等会儿,我问问你!”井胜见纪凌要走,连忙一把拉住了他,“皇上是不是想要率军和瓦剌决战?”

“你怎么知……”纪凌突然被问到,差点一下子就说顺嘴,待反应过来,连忙压低声音改口道,“你听谁说的?”

“这还用听谁说……”井胜也知道事关重大,便下意识地拉着纪凌往旁边避了避,“皇上这几日绕来绕去,今儿走三十里,明儿走四十里,过怀安时耽搁一阵,到了万全峪又要仔细勘察,这不明摆着是要等机会与瓦剌决战嘛!”

卧了个槽,分析得好有道理!可纪凌还是按捺住情绪问道,“你……你是这样想的,还有谁这样想?”

“好多人都这样想啊。”井胜摊摊手,答得稀松平常,“皇上这两日提拔了好几个武将的官职,而且还命你东跑西跑的,估计就是想要侦测瓦剌动向吧?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到吧?”

“这……好多人是指的多少人?”纪凌抓着井胜的胳膊,问得异常严肃,“这可关乎兄弟的身家性命啊!”

“没事儿,你不用担心,这事情都是明摆着的……诶,不对,难道你很早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这不是被皇上叮嘱了不许往外说嘛!”纪凌叹口气,尔后望了望远方的行军队伍,“咱俩关系好,我才透给你这个事儿,我得赶紧回去了,别一会儿发生了什么意外,皇上再怪罪到我的头上!”

纪凌说着,便转身欲走,井胜见状,便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看来皇上是极其看重你的,你小子好好努力,不过别忘了咱们当初相互的承诺!”

“放心,忘不了!”纪凌回身冲井胜一笑,尔后直接翻身上马,挥鞭而去了,“我的老天爷,那帮文臣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吧?别到时候问题没解决,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啊!”

结果等纪凌赶到朱祁镇车驾前时,发现一切都已经晚了:邝野那个老头如今正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抹着眼泪往回走……

原来邝野及一干文臣也发觉了朱祁镇的作战意图,经过一番商量后,便由邝野出面上奏,建议朱祁镇率军疾驰进入居庸关,同时由成国公朱勇率军殿后,以抗瓦剌。

结果朱祁镇又是沉默以应,王振则在旁边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汝腐儒,安知兵事,再言必死!”

邝野被王振那么一骂,脾气也上来了,于是便激愤地回应道,“我为社稷生灵而言,何得以死惧哉!”

王振一路上算是被邝野这个老头烦够了,真没想到上次罚他跪了一夜,竟然还那么有种儿,于是一时间骂得更难听了,到最后竟然让人把他给拉了出去。

此时被赶出来的邝野看到纪凌后,想要上前说两句话,可又怕会连累了他,于是便装作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但同时也暗中给了纪凌一个眼神,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纪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因为他现在最担心的,是朱祁镇会把泄露消息的责任怪罪到自己头上。

不过等纪凌一进营帐,朱祁镇便打消了他心头的疑虑,“那帮文臣已经看出了朕的心思,朕现在也不必遮掩了!瓦剌的消息打探得怎么样了?”

这就算是直接把自己的嫌疑给撇开了?纪凌暗中舒了口气,尔后上前躬身答道,“回禀陛下,瓦剌的先头部队已经赶在了咱们的前面,不过大军还压在后面,看这个情形,应该是存了迂回包抄、以在宣府附近进行决战的心思。”

“好!瓦剌人终于上钩了!”朱祁镇激动地攥了攥拳头,尔后将纪凌召到身前道,“朕已经选好了地方,就在这里,雷家站(笔者注:今怀来县新保安镇)!”

“从宣府东南到雷家站的这一段路皆是狭窄山沟,地势险要,大军无法展开,可只要过了这里,到达雷家站,就全是开阔的野地,而且北边是八宝山,无定河(今永定河)就从山谷汇集到这里,取水也方便……朕选的这个地方怎么样?”

说实话,朱祁镇选的这个地方确实不错,可纪凌还是谨慎地建议道,“陛下,此地虽好,但如果能够将大军调入宣府城内……”

“诶,不进城,朕就要在野外与瓦剌决战!”朱祁镇坚定地摆了摆手,“昔日太祖、成祖皇帝,哪个不是在茫茫漠北解决的蒙古人?如果要朕进城的话,还不如直接回京师等蒙古人来打呢!那样岂不是更方便?京师的城池可比宣府坚固多了!”

朱祁镇态度如此坚定,纪凌也无法进一步劝谏,只得看着他自信地朝王振吩咐道,“先生,告诉守备宣府的杨洪前来见朕,朕有事情要吩咐他!”

第七十一章:计划定了不能变!

“纪凌,朕要在雷家站布阵的事情,你没有泄露出去吧?”朱祁镇此时正呆在营帐内查看地图,突然望向纪凌来了这么一句。

“臣万万不敢!”纪凌被朱祁镇这么一问,额头上登时冒出些冷汗来,“陛下说的所有话,臣都谨记于心,但从未宣之于口。”

“不用紧张,朕就是随便问问……”朱祁镇轻笑一声,“只不过是朕让先生提前想好了幌子,如果你把话泄出去了,先生难做,朕也难做。”

“那陛下……打算什么时候宣布在雷家站作战的消息?”纪凌没想到朱祁镇会把消息压得那么严实,这可有些不妙啊!

“到了雷家站再说……”朱祁镇毫不在意地回答道,“兵法上不是有句话,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好像也不太贴切,总之到了雷家站,见到了敌军,朕手下的将士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放心吧,朕已将一切安排好了!”

这……我能放心吗?你真的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纪凌一阵无语……而朱祁镇也看出了纪凌的担忧神色,便冲他点头笑道,“朕只是不愿意让那些文臣瞎掺和罢了,他们不懂兵事,容易坏了朕的计划。”

“这……陛下,臣有一个建议……”纪凌看了看旁边桌案上的地图,咽了口唾沫,“不知当讲不当讲……”

“尽管说……”朱祁镇走到桌案旁边,拿手指敲了敲地图,“让朕听听你有什么良策。”

“陛下请看这个地方,此处是鹞儿岭(笔者注:今宣化县半坡街村附近),地势险要,如若能派一支大军在此地驻守埋伏……”

“不妥。”朱祁镇摇了摇头,一下子就否决了纪凌的建议,“如此虽能遏制住瓦剌的攻势,但他们也不会再钻进朕的圈套了,朕此役并非是想要防备瓦剌,而是彻底消灭他们!”

朱祁镇话音刚落,还未等纪凌回答,王振便恰好走了进来,“陛下,总兵官杨洪到了。”

“哦?还请杨将军进来!”其实从朱祁镇对于杨洪的称呼,就能看出他对杨洪的看重与尊敬,因为大明朝能够身佩将军印的武官不多,有时候私底下可能会互称一声“将军”,但皇帝是不会轻易喊你将军的,而杨洪却是其中一个。

“臣杨洪参见陛下!”年近七十的杨洪老当益壮,礼数行得也周到,而王振则赶忙在一旁将他扶了起来,“皇上之前都说过了,杨将军不必多礼!”

“臣……臣有罪……”杨洪似是做了什么错事,此时面对朱祁镇,竟是一脸的愁容,“臣的儿子杨俊……防守不力,现已失了怀来!”

“什么?怀来城没了?”朱祁镇眉头紧皱,一下子就走到了杨洪身前,看起来情绪十分激动,“那怀来附近的城堡……也都跟着失守了?”

“臣罪该万死!”杨洪说着,便重重跪了下去,“臣本是想收缩兵力,集中于宣府一地,伺机将瓦剌歼灭,可没想到敌军攻势太猛,竟然……竟然没能守住怀来!”

其实杨洪这样说,明显是在为自己的儿子杨俊开脱罪责,因为杨俊并非是作战不力,而是怯战私逃。

当初杨洪确实是想收缩兵力于宣府,与大同一起建立防线,相互呼应,但同时也很重视怀来的城防力量,所以才把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身为参将的儿子杨俊。

可杨俊面对瓦剌先头部队的强势进攻,再加上明军在前线连连失败给他造成的巨大心理压力,最后竟然因为怕死而带兵逃回了宣府,直接弃守了怀来等重要据点。

但杨洪是不能这样说的,因为如果要是让朱祁镇知道了真相,那么自己的儿子杨俊必死无疑,因此想来想去也就只能给他背一个“作战不力”的锅了。

可这仍然让朱祁镇愤怒,甚至连旁边的王振都听不下去了,“杨将军,这怀来是皇上从宣府过居庸关回京的必经之路,现在怀来城没了,不就等于大军的后路让人家给断掉了,皇上还怎么经居庸关回京啊?”

“臣罪该万死!”杨洪又朝朱祁镇磕了一个响头,事实上他现在也说不出来别的话了。

“杨俊呢?”朱祁镇面色一冷,显然没打算轻易放过这件事情,“让他亲自来见朕!”

“陛下,臣已将他重责了八十大板,并关在了宣府的狱中,待陛下大胜瓦剌、顺利回京后,臣定亲自将杨俊押往京师,供陛下知罪!”

这就是杨洪的聪明之处了,他明白如果现在让朱祁镇看到杨俊,那自己的宝贝儿子就算死罪可免,也是活罪难逃。

但如能将这件事情沉淀上一段时间,让朱祁镇冷静下来,然后再给王振多送点礼,那么自己的儿子杨俊估计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儿了,毕竟朱祁镇也算是一个好脾气的皇帝。

“哼!杨将军……”朱祁镇瞥了杨洪一眼,似是有些气结,“这次你把宣府给朕守好了!若是再出差错,朕定将你父子二人数罪并罚!”

“是,朕定竭尽全力,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绝不……”

“行了,别给朕说晦气话!”朱祁镇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这次你就负责给朕把宣府守卫好,以待朕的大军在野外将瓦剌一举消灭!”

“陛下,陛下不若退入宣府城内,如今宣府城长二十余里,有城门七扇,足可应对瓦剌大军……同时若能在宣府城内驻扎一支……”

“不必多言!你只管守好宣府!”朱祁镇此时已有些隐隐作怒了,“朕最后说一遍,朕一切自有筹划,无须旁人多言!”

杨洪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他见朱祁镇如此态度,自然不敢再多说一句话,只得磕了个头道,“臣一定为陛下守好宣府,无论如何,也绝不退出宣府城内一步!”

“好了,先生,把杨将军送出去吧!”朱祁镇给了王振一个眼神,王振立刻将杨洪扶了起来,然后引着他出了大帐……

“陛下……”纪凌见事情有变,忙上前一步,准备说些什么,可谁知朱祁镇只是朝他一摆手,尔后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失了怀来城也无所谓,原计划不变,仍旧在雷家站附近会军,一举歼灭瓦剌!”

第七十二章:瓦剌的阴谋

过了宣府往东南而行,路便越走越窄,而且北侧紧贴山麓,南侧又有洋河川流不息,因此整个大军都只能纵列行进,根本无法有效展开。

就在众人都纳闷朱祁镇为何挑了这么一条破路的时候,他们便来到了雷家站,紧接着整个地形也变得开阔起来。

雷家站北边是八宝山,南边是一片宽敞的野地。野地南缘,洋河从西北的山谷潺潺而来,桑干河从西南的山谷汩汩而至,汇合为无定河(永定河)。

这种地形,便于大部队展开,是与瓦剌兵决战的好战场。所以,朱祁镇决定在这里停留下来,诱使瓦剌兵发动攻击,伺机将其歼灭。

不过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朱祁镇的这一想法,因此当大军在这里停下后,很多人都颇为不解。

这个时候王振便出面了,“大军即将经居庸关回京,辎重却远远落在了后面,恐出意外,所以大家先等上一等,待辎重队伍赶上来了,大军再出发不迟!”

几乎所有人听到王振这话,都气得想要骂娘了:既然都快到居庸关了,干嘛不进去?就非得等那个辎重队?

不过恰恰因为此处离居庸关不远,也就没有人再去提出反对的意见:反正再有两三天就能入城回京了,干嘛要去操那份闲心?得罪王振这个大太监?

于是大军就在雷家站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三大营则在朱祁镇的命令下按照驻扎队列严阵以待。

要论起三大营为何如此厉害,朱棣在远征漠北的过程中不断对其进行军阵建设可以说是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神机营、三千营、五军营作为火力部队、骑兵部队、步兵部队,分别各司其职,通过相互间的配合来发挥其巨大的效力。

就算是皇帝亲征驻扎时,三大营的排布也有着很大的讲究:作为火力部队的三大营居于最外侧,作为骑兵部队的三千营待在中间,作为步兵队伍的五军营处在最里面,将朱祁镇及文武百官团团围住。

所以也难怪朱祁镇会有如此自信,在三大营如此强大的战力和先进的阵型作战思想的配合下,他觉得在野战中没有理由不胜利。

这也是他拒绝在鹞儿岭、宣府城南等地驻军设伏的原因,那样的话,自己还怎么有与瓦剌正面交锋、将其彻底歼灭的机会?

昔日太祖、成祖皇帝,不都是这样一战成名?而自己也要做到那样的丰功伟绩,成为超越父亲的一代圣君!

众人就这样跟随朱祁镇静静地等待着,而纪凌的心中却愈发焦躁,因为他事先知道了怀来等地失守的消息。

之前纪凌奉命打探瓦剌动向的时候,还纳闷为何瓦剌一定要派先头部队往前面赶,现在他才明白,瓦剌这是想取得先机,断掉大军回京的后路,如此看来他们也做了充分的准备啊!

虽然纪凌暂时还想不到瓦剌大军到底是何打算,但他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否则不会在人数处于极大劣势的情况下,就这样一路尾随而来!

纪凌的猜测没有错,瓦剌确实是有备而来,而且此次主导南下征伐的瓦剌首领也先已经在心中酝酿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也先,全名绰罗斯也先,现为蒙古瓦剌部首领。他的父亲绰罗斯脱欢之前已经统一了蒙古东部地区,而也先在正统四年父亲去世、继承了瓦剌首领的位置后,又相继征服女真,统一了蒙古三部,并顺势降服了朝鲜,可以说是一位能力非常强的猛人。

当然,此时的蒙古大汗并不是也先,而是一个叫脱脱不花的蒙古人,因为他是正宗的黄金家族子孙,但也仅限于此了。

因为在也先的强大压力下,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傀儡,同时将也先封为“太师”,并把所有的权力都交于也先之手,甚至就连这次南下攻打明军,脱脱不花也是被胁迫而来的,可以说是有点丢人了。

而且也先还有两个很厉害的弟弟:老二伯颜帖木儿和老三赛刊王,他们在帮助也先篡夺权力、征伐其他部落时,也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

此次南下攻打明军,这三兄弟竟是一同出马,由此可见也先对于这次战争的重视,天知道他筹备了有多久!

不过也先心里也清楚,此时的蒙古已不复当年的荣光,而大明王朝于己而言则是一个异常强大的存在,因此也先并不敢轻举妄动,每一步行动都走得小心谨慎。

直到明军在也先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并且于阳和口一役折损上万人,也先才发现明军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强大。

因此也先的胆量逐渐大了起来,他开始策划打败明军三大营这二十万的精锐力量,而不是像往常一样抢点东西就跑。

于是也先将大军退伏塞外,准备在那里给予明军致命一击,不过明军没有上当,而是挥师打算返回关内。

不甘心的也先就这样跟在后面,打探虚实的同时也在寻找着明军的漏洞,于是他惊喜地发现,这支明军表面强大,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难以对付。

因此也先派自己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提前夺取了怀来等重要据点,断掉了明军回京的后路,同时逐渐收缩兵力,企图与这支明军来上一场真正的决战。

“大哥,明军在雷家站停下了,但防守很严密……”一直在前面充当先锋的赛刊王打探完消息后,立刻禀告给了也先,“不过他们的辎重部队还落在后面没有到……”

赛刊王剃着光头,脸上满是浓密的胡须,很正经的蒙古人打扮,也先一直觉得自己这个三弟“表里如一”,有勇无谋,但这次他将情况打探得那么清楚,也先倒是觉得很满意,“好,既然如此,那就先解决掉他们的殿后部队!”

“另外,你先去把无定河的水源给占了,然后听我的命令适时断掉,我这次一定要让他们的数十万大军有去无回!”也先看着赛刊王,异常自信地说道。

第七十三章:计划乱了

此时站在营帐门口的朱祁镇有些焦躁,“纪凌,你说瓦剌的大军什么时候能过来啊?他们该不会因为害怕而不来了吧?那朕岂不是白布置了?”

纪凌是不太能体会朱祁镇那种急于与瓦剌大军交手的心思的,事实上纪凌就盼着瓦剌人不要过来,这样自己和其他二十万人马就可以安安全全地回到京城了,不过朱祁镇肯定是不愿意这样的。

“陛下再等一阵子吧,如果瓦剌退兵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纪凌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心里巴不得瓦剌能够将大军撤回去。

“应该不会不来吧?朕都引了他们一路了……”朱祁镇此时心中确实是很纠结,如果瓦剌撤兵的话,自己率军追过去确实不现实,最后也就只能沿着居庸关无功而返了。

结果就在朱祁镇惆怅喟叹的时候,井胜忽然从远处骑着战马赶了过来,“报……有紧急军情!”

朱祁镇远远地瞧着井胜往这赶,腾得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结果转眼之间便见井胜从马上滚下,摔到了自己面前,“陛……陛下,后军遭袭,死伤惨重……”

“什么?瓦剌没来这里,反而攻袭了大军后方?”此时井胜身上又脏又破,还带着不少血迹,朱祁镇便知道情况一定很糟糕。

这确实是出乎朱祁镇意料的,也一下子就打乱了他的作战方针,而后军又有不少粮草辎重,如果损失殆尽还是极为麻烦的,因此他必须重视起来。

纪凌在旁边听着这个消息,心一下子就慌了: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朱祁镇就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人家瓦剌的大军怎么会全都按照你的意图来呢?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后路被瓦剌大军给断掉,侧翼又遭到袭击,等着人家钻到你的埋伏圈是不可能了……

王振平日里自诩颇通兵事,而且此次出征也怀了一显身手的心思,此时他见瓦剌人已经逼到了面前,便立刻挺身上奏道,“陛下,后军此时已与瓦剌陷入苦战,如果我们能够派一支劲旅过去,攻其不备,那么必定能够大获全胜!”

“好!朕也是这种打算!”朱祁镇激动地看了王振一眼,却被纪凌在一旁提醒道,“陛下,如今我军处于被动,要严防瓦剌埋伏啊!”

“朕知道,所以这次朕要多派人过去……”朱祁镇一卷袖子,一时间显得豪气冲天,“而且兵贵神速,朕这次要把三千营和五军营中的骑兵全都派过去!”

“先生,去把朱勇叫过来……”朱祁镇说着,便又看向井胜道,“井胜,你把那里的情况好好给朕讲一讲……”

“是,陛下……”井胜朝朱祁镇行了个礼,随即被纪凌扶着进了营帐,“陛下,恭顺侯本来是想要全速进军来雷家站会合的,却没想到瓦剌的大军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立刻将咱们的辎重部队截作两段……”

“大军是纵列行进的,一时间无法有效展开队形,便瞬间陷入了混乱……恭顺侯后来率军拼命抵抗,却陷入重围,生死不明,臣……臣只得前来求援!”

“哦……原来是这样啊……”朱祁镇有些颓丧地点了点头,一时间突然开始迷茫了,因为战争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副样子,甚至于有时候人多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儿,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调度了!

就比如这一次,他将前军在雷家站布好,却忽略了殿后部队可能遭受到的危害,而且他现在也觉得这无可避免,因为人太多了……

之前朱祁镇读历史时,看到韩信对刘邦说“陛下用兵,顶多十万,可臣用兵,却是多多益善”,他还感觉非常不理解,甚至当时就觉得韩信该死。

可现在朱祁镇却理解韩信了,因为他深刻地体会到,指挥十万兵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比如此时他就感到一阵头大。

不过还没等朱祁镇想出具体的应对策略,朱勇就一撩帘子走了进来,“臣朱勇参见陛下!”

“成国公快请起!”朱祁镇此时仿佛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上前将朱勇扶住了,“后军遭遇瓦剌突袭,朕想让爱卿速速提兵前去救援!”

“哦?瓦剌的大军已经追上来了?”朱勇蹙了蹙眉头,瞄了一眼身后的井胜,“何处遇伏?”

“鹞儿岭附近。”井胜站起身来,喘口气答道,“而且敌兵足有数万,恐怕是四路大军合兵一处了。”

鹞儿岭!纪凌一听这个地名,身上不由得跟着一抖,前日自己就曾提醒过朱祁镇,最好设一支伏兵在那里,可却被朱祁镇拒绝了,没想到如今竟被瓦剌人给抢占了!

朱祁镇确实是不懂兵,他不明白打仗要考虑许多因素,而不是像他想象中一般,双方大军摆好阵势,直接干上一架,谁的力量强谁就获胜。

“那敌军有无火器配备?除了骑兵外,是否存在步兵队伍?”朱勇还想问得再详细些,结果却被朱祁镇在一旁催促道,“成国公,来不及了,后军如今已陷入险境,早一刻前去救援,就早一分胜利的希望啊!”

“这……好吧……”朱勇点了点头,尔后朝朱祁镇说道,“陛下,臣此次前去,还想向陛下讨要一将!”

“何人?”

“永顺伯薛绶,他也是蒙古人,臣有好多地方用得到他!”

“好,一切依你!”朱祁镇双手叉腰,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就差原地暴走了,“你现在赶紧将三千营和五军营中的骑兵点齐,然后立即出发!”

“是!”朱勇朝朱祁镇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出去,纪凌见状,连忙上前奏道,“陛下,臣身为三千营坐营官,特请命随成国公一起前去救援!”

“这……朕还有些事情想与你商议……”朱祁镇有些为难地看了纪凌一眼,尔后又舒口气道,“算了,你去吧,正好也能替朕打探一下敌军的情况……井胜,你留下,再给朕好好讲一讲,让朕也想想应对之策!”

纪凌见朱祁镇同意了自己的请求,便也不敢耽搁,行过礼后就直接走出了营帐,却恰巧看见王振那个死太监,正指指点点地向监军刘僧吩咐着什么……

第七十四章:愚蠢的监军

纪凌很快就随着朱勇率领的四万大军赶往鹞儿岭救援了,由于大军几乎全都是骑兵,因此几十里的路程倒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出于谨慎,朱勇一直刻意压着行军速度。

监军刘僧此时就骑着战马行在最前面,白白胖胖的他惯于捧王振的臭脚,因此跟着得道升迁,可这同时也养成了他对底下人颐指气使的臭毛病。

所以就算现在面对的是朱勇,他也改不了那副爱显摆的脾气嘴脸,“成国公,照着咱家说,是不是该加快速度了?老那么慢悠悠地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刘公公,不是我不想走快,而是需要前军把路给探好了,以防瓦剌埋伏。”朱勇倒算是个好脾气,加上他也不愿意得罪王振,因此说话时都尽量显得客气一些。

“咱家听着成国公这话可没道理。”刘僧摇了摇头,非但没有意识到朱勇话语中的抬举,反而更加得寸进尺,“瓦剌现在没准正跟咱们的后军队伍打着呢,若是现在迅速赶过去的话,正好能给瓦剌人致命一击,可要是拖得久了,呵呵……路是探清楚了,瓦剌的埋伏也布好了!”

此时永顺伯薛绶就跟在刘僧后面,只见他从外表上看来,与一般的汉人无异,但身上的一些细节打扮,却能表露出自己蒙古人的身份。

比如他的身上没有穿着重铠,腿脚上绑的也是打紧的毛皮圈,但这并非是提醒自己蒙古人的身份,而是习惯于这样行军作战罢了。

薛绶平日里是个暴脾气,而且一直看不上王振那群宦官,所以此时听着刘僧又在这里指手画脚,大放厥词,便毫不客气地说道,“皇上把行军大权交到了成国公手里,哪轮得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刘僧没料到敢有人这样填对自己,不由得回身瞪了薛绶一眼,尔后怒气勃发道,“嘿!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跟咱家这样说话?”

“我是先皇亲自敕封的伯爵!”其实像薛绶这些前来归附的蒙古人,朝廷给他们的待遇还是很优厚的,所以他说这话时也带着一股底气,“倒是你算个什么东西?连马都骑不利索!”

“你……”刘僧一听见薛绶这样说,顿时气得张口结舌,尔后看向朱勇道,“成国公,你来评评理,咱家身为监军,他跟咱家这是什么态度?你就看着他这么欺负咱家?”

其实朱勇心中早就厌烦透了刘僧,可又不得不给王振留上几分薄面,于是便出声调停道,“刘公公息怒,永顺伯说话是急了一些,可也都是为国家、为大军计,还望刘公公见谅则个!”

“不成!咱家咽不下这口气!”刘僧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竟是执意不依不饶,“若是成国公评不了这个理儿,那咱家回去就跟老祖宗说,让老祖宗替咱家做主!”

朱勇听着刘僧竟然把王振搬出来抬压人,恨不得上去就给他几巴掌,因为这个人不识趣儿啊!

其实有时候政治讲究的就是一个妥协,即便如王振、朱勇等人,也要给对方留上几分面子,这样才能和平相处,说起来就是把握好一个度。

所以身处官场最怕遇见像刘僧这样的蠢人,因为他倚仗权势不知道收敛,面子这个东西都是互相抬起来的。你不给我留点余地,我自然也要让你脸上挂不住,真把人逼急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可刘僧显然不懂这个道理,他对王振无底线地谄媚逢迎,换来了如今的权势,自然就要把威风耍出去,谱得摆足了!

在刘僧看来,朱勇对自己态度那么好,就是因为他害怕王振,却不明白那只是没有人愿意为了些许小事儿而去拼自己的底牌罢了。

若是朱勇被逼得拿出所有的身家性命死磕,王振都得吓一跳,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刘僧呢?

王振明白这个事理儿,所以他对张辅、朱勇等人都得留着几分面子,无奈的是他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刘僧竟是这样一个蠢货。

“成国公,你倒是说句话啊!”刘僧见朱勇一直沉默,心里就更不得劲了,“难道咱家来这儿,就是让你们欺负的?”

“刘公公,如今大敌当前,就先把这些个人恩怨放一放吧。”朱勇皱皱眉头,终究是有些忍耐不住了,“何况又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好!好!”刘僧看了朱勇一眼,尔后冷笑一声道,“咱家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武将都是穿一条裤子的!”

其实在刘僧出发之前,王振就专门给他交代过,一定要在大军里把话语权给抓住了,这样才能在皇上面前抢功劳。

而抓权的方式是什么?那就是立威!刘僧把这句话记得很牢,所以他决不允许现在这种情况的发生!

自己把这次的事儿办漂亮了,就能替老祖宗在皇上面前长宦官的脸,到时候得到重用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于是刘僧陡然生出一股气势道,“成!没人管咱家,咱家就自己走!反正这离鹞儿岭就还十几里地!”

“你们几个,带着手底下的人跟咱家走!”刘僧说着,便抬手一指跟在自己身后的几个军官,他们都是靠依附王振起家的,当然会听自己的话,“咱们去前面给大军开路,回头立了功劳,老祖宗跑不了你们!”

刘僧说罢,便一马当先,带着大队人马直接向前冲去。朱勇见状,忙在后面喊道,“刘公公,那些都是轻骑兵,没有火器,摆不了阵法!”

“咱家要的就是能走得快的!”刘僧的话此时被风吹得忽近忽远,“成国公,这次有了功劳,那可都是咱家的!”

附注:在此稍微解释一下,希望大家对监军有一个正确的理解。首先,大家不要觉得监军就是一个陪衬,其实监军的权力真的很大(因为他们某种程度上算是皇帝的触手和代言人,皇帝设置监军,很大程度上是为了防止武将在军中专权),比如唐朝时期作为大将的高仙芝,就得受监军边令诚的管制,并且后来也可以说是死于边令诚之手(这个很让人气愤了,大家可以去查一查相关史实)。

明朝的太监监军虽然没有那么夸张,甚至权利变化范围很大,但不外乎以下怪圈:朝中太监得势,他们跟着权力大,朝中太监不得势,他们跟着权力小。此时王振在朝中可以说是炙手可热,而朱勇又一直对王振有所结交避让,所以对刘僧自然是要保留几分的。

第七十五章:埋伏

碰见刘僧那么个监军,朱勇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可他身为行军统帅,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军就这样分开来,于是便朝薛绶叹口气道,“快点走就快点走吧,反正也没什么所谓,不过你赶紧派人去后面传话给纪凌,一定把速度给压住了,万事全靠他策应。”

薛绶见朱勇和刘僧因为自己起了纷争,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可到底也还是不服气,“成国公,这……总不能就这样……”

“我能怎么着?我一巴掌拍死他啊?”朱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心里自然有个度,前面马上就到鹞儿岭,大军行军的同时,也都打起警惕,就算没法保持作战队形,也注意别遭了敌军暗算!”

“是!”薛绶抱拳朝朱勇行了个礼,“我会在侧翼好好护着,不过……鹞儿岭那边地形窄,大军怕是展不开……”

“成了,等到地儿再说吧!”朱勇此时心里也有些烦乱,便一甩马鞭,直接扬蹄而去了,“驾!”

薛绶见状,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尔后朝后面一挥手道,“大军跟上,往鹞儿岭进发!”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等大军赶到鹞儿岭后,刘僧已经命他们燃起火把了,“成国公,这儿路窄,走不开,你若是害怕,咱家就先跑到前面去看看!”

“刘公公,前面地势险要,数处生有密林,恐怕瓦剌会在此设伏,咱们还是等后军到来,保持作战队列前进比较妥当。”

“成国公这是在说玩笑话?”刘僧不屑地看了朱勇一眼,似是在嘲笑他的胆小,“被围困的后军队伍有三万人,瓦剌哪能那么快解决?估计现在正陷入胶着呢!皇上的话说得没错,早一刻过去,就早一分胜机!”

刘僧说罢,便扬起马鞭,作势欲走。朱勇见状,赶紧一把拉住了他,“刘公公,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咱家也没跟你闹着玩!”刘僧冷笑一声,一把就睁开了朱勇的手,“咱家也不是不懂兵事,前面林子那么静,能有什么埋伏?你要是真想耽搁咱家立功,回头皇上和老祖宗那可有的说了!”

“有种儿的都跟咱家一起上!”刘僧朝后面一挥手,那几个听命于他的军官立刻向前冲了过去,诚如刘僧所说,过了鹞儿岭,那就离敌军不远了,到时候满眼都是立功的机会!

朱勇看着刘僧率领大军一拥而前,不由愤愤往地上啐了一口,刚想骂两句脏话,可又觉得不值当的,于是便跟着进了鹞儿岭的隘口。

此时的鹞儿岭出奇得静,静得让朱勇感到诡异,可走了一大半的路后,他又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情况,于是便只能归咎于自己多疑了。

可就在这时,高处的灌木丛后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紧接着便是成群结队的瓦剌骑兵啸叫着向下冲来:糟了!中埋伏了!

朱勇心中大骇,可由于队列太散,加上天黑看不清楚,大军一下子就被冲垮了,场面登时一片混乱。

朱勇想要组织起有效的抵御,但大军已经被截作好几段,根本和薛绶联系不上,因此一时间便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纪凌一直压在后面策应大军,以防意外情况的发生,但他没想到朱勇真的会在鹞儿岭中了埋伏。

怎么办?纪凌此时陷入了艰难的抉择,跑回去报信儿是不可能的,直接冲过去救援也没有万全的把握,毕竟敌军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

打仗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这是第一次真正上战场的纪凌切身体会到的道理!

没有人能给纪凌意见,或者与他商量,纪凌只能自己进行决断,可就在这时,队伍后面突然传来骚乱:来时的路已经被瓦剌人给堵住了!

果真是个大埋伏!而且此时后面乱糟糟的兵士一直往前面涌,再这样下去免不得落一个自相踩踏的境地,于是纪凌只能率军向鹞儿岭的隘口内冲:与朱勇的大军会合,也许能够倚仗人数优势,突出重围,再寻胜机。

可还没等纪凌冲进隘口,便见两旁的高地突然冲出许多的瓦剌士兵,对着后面的队伍乱箭齐发,一时间死伤无数。

纪凌来不及组织抵御,只是趁机掩藏到一块大土石后面,这才免于受伤,可那些毫无遮拦的士兵全都死在了瓦剌人的箭矢之下。

这就是战争!原来自己面对的是如此可怕的敌人!可眼睁睁地看着麾下兵士死于敌人之手,实在是太难受了!

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纪凌都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大规模的杀戮,而且状况极为惨烈!

闻着空气中那浓重的血腥味儿,纪凌有点想吐,但他此时更抑制不住的是流泪的冲动,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伤心:就在刚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可现在却成了躺在地上的死尸,所有人在战争面前都是如此的脆弱!

到处都是呐喊声与惨叫声,纪凌的身上在发抖,他现在就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屠宰场,只不过每个人都可能成为猎物。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让自己成为最强的猎杀者!纪凌咽了口唾沫,用手握紧缰绳,尔后提着长枪便冲向了人群当中。

火光遍地,鲜血横流,纪凌不经意间想起了他在阳和口看见的那副可怖场景,原来他们在死前经历的都是这些,让人无奈,也深感悲凉。

我要活下去!凭着这股信念,纪凌骑着战马左突右冲,眨眼间便刺死了好几个瓦剌士兵。

可他仍旧逃不出这个屠宰场,甚至他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就是上位者幻想中的千秋功业,都是用人命一条条堆出来的!

朱祁镇想要的是青史留名,可那寥寥几个大字,是无数家庭的破散和无数士兵的挣扎,他们要不起功名,他们只想在这个称不上美好的世界中活下去!

第七十六章:败仗的滋味

纪凌一直在逃命,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只是感觉自己的双臂早就微微发麻。

好在纪凌终于找到了朱勇所处的大部队,可朱勇的神情却无比颓丧:败了,这次是彻底败了!

整个大军已是溃散的不成样子,死的死,逃的逃,再也无法有序地组织起来了,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活命的事情,包括现在的纪凌。

而且当纪凌和朱勇好不容易率领一支人马冲出了包围圈,打算与被围困的殿后部队会合作战,却震惊地发现由恭顺侯吴克忠率领的三万人马早就一败涂地:满是明军尸体的战场,甚至连吴克忠自己也兵败身死。

这次的瓦剌大军动作好快!而且实力太强了!探作不是说他们这次只有几万骑兵吗?怎么能够搞出那么大的动静?

可还没等朱勇、纪凌感慨完,瓦剌的大军便又追上来了,而且此时永顺伯薛绶就被他们追得冲在最前面。

朱勇、纪凌见状,下意识地对视一眼,便赶忙冲过去救援了,有薛绶这个猛将做帮手,逃命的机会也更大些。

薛绶平日治军甚严,因此他手下的亲兵卫队一直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可此时也已经死了七七八八,只剩下那么十几个人还在拼死护卫。

但当朱勇和纪凌率领一种人马冲上去后,追击的瓦剌人立刻怂了起来:因为其中有人亲眼见过纪凌的威猛,甚至差点就死在他的长枪之下。

薛绶被朱勇、纪凌救了下来,却也来不及道谢,只是手挽弓箭向后瞄准,并不时射落几个将要追上来的瓦剌士兵。

却说薛绶射技非凡,在军中素有一个“神箭手”的美誉,和纪凌倒是有得一拼,因此在薛绶的这种威吓之下,那些瓦剌士兵的追击速度也慢了下来。

“往小路走,那里有林子堪可遮蔽!”朱勇也来不及与纪凌等人商量,只是一马当先往前面行去。

纪凌见状,便纵马紧紧护在了朱勇身后,谁知薛绶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道,“往小路走也没用,此次敌军不光有骑兵,还有大量的步兵,我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什么?”朱勇有些惊愕地回身看了薛绶一眼,尔后长叹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成国公……”此时纪凌根本没时间感叹,只是集中注意力仔细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以免再遭袭击,“后面好像又有骑兵追过来了,咱们最好弃马上山……”

“什么?”朱勇回身看去,恰见不远处一阵烟尘,还他娘的甩不掉了,真是阴魂不散啊!

“成国公……救救咱家……”此时刘僧突然从小路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样子极其狼狈,不过这个死太监竟然现在还活着,倒也算是奇迹了。

结果还没等刘僧跑出几步,后面几个瓦剌兵便举着大刀追上来了,看来薛绶说得没错,他们确实还有很多的步兵。

“成国公……纪将军……”刘僧此时吓得鼻涕、眼泪全都流了出来,与昨日他那副嚣张神情迥然不同,可并没有人去多看他一眼。

“咱家……”刘僧还要再做垂死挣扎,结果被一个追上来的瓦剌士兵一刀砍中了后背,直接栽倒在了地上,紧接着数匹战马疾驰而过,直接将他给踏成了肉泥。

“继续沿着路走,高处应该已经被瓦剌给占了!”朱勇冷笑着瞥了已经死透的刘僧一眼,随即放弃了上山的打算,“我记得前面有个岭子,冲到那应该就能躲过去!”

“好!”纪凌此时也不再犹豫,直接跟着朱勇往前面冲,可朱祁镇那边到底知不知道这里的境况,会不会再派援兵过来呢?

此时纪凌等人已经跑出了很远,那些瓦剌人基本已经放弃追击了,毕竟后面还有很多逃窜的明军,杀掉他们也是功劳。

可纪凌等人刚送了一口气,便不知道又从哪里冒出来一队蒙古骑兵,“抓住他们!他们是明军的高级将领!”

虽然纪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从他们杀气腾腾的眼神当中,纪凌便知道自己的境况很危险,他妈的,就只能这样逃命!

“看来他们是想捉住他们几个立功!”薛绶虽然整日与汉人为伍,但蒙古话还是能够听懂的,“纪凌,你护着成国公往前面的大岭子逃,到了上面一定要把铠甲脱下来,换成普通士兵的衣服!”

“永顺伯,你……”纪凌见薛绶故意放慢了速度,不由得一阵惊诧,“你的战马受伤了?”

“不,我要留下来拦住他们!”薛绶边说边自背上箭囊中取出两支箭矢,“纪凌,你一定要逃出去,把消息报告给皇上,不然整个大军就危险了!”

“这……”纪凌刚要说话,却见敌兵越追越紧,于是只得转口道,“我知道了,我一定护着成国公逃出去!”

纪凌知道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生死之间谁有功夫去争论那些谁去牺牲的问题?谁抱了必死之心,谁就会主动提出来,如若再去虚伪地劝说,那就活该跟着一起死!

“这些箭矢你收好!”纪凌边说边将马囊中的箭矢全都逃出来递给了薛绶,“你一定要小心!”

“嗯!”薛绶点点头,尔后接过箭矢,再无话语,直接朝身后的追兵射去,箭无虚发,瞬间就有好几个瓦剌士兵倒在了他的箭下。

可无奈追兵太多,薛绶一人实在抵挡不住,到了最后箭矢射光,他只能以空弦吓唬敌军。

饶是如此,那些瓦剌士兵还是吓了一跳,不敢离他太近,可等过了一会儿发现真相后,全都恼怒地追了上来。

“够本了……”薛绶长舒一口气,眼见纪凌和朱勇已经逃得不见身影,终于调转马头与那些瓦剌士兵厮杀起来。

可薛绶终究是一人之力,加上身负战伤,结果片刻功夫后,便倒在了战马之下。

追击的瓦剌士兵为了泄愤,在杀死薛绶后,竟然残忍地肢解了他,可在这个过程中才发现他竟然是一个蒙古人。

“原来是我蒙古男儿啊!难怪英勇若此!”亲自追击的赛刊王长叹一声,尔后下令道,“厚葬此人吧!”

第七十七章:决意赴死

纪凌和朱勇终于逃到了山上的密林,并且为了保命,他们脱掉了扎眼的将军铠甲,同时换上了两件瓦剌士兵的衣服。

有些丢人,但不处于现在的境况,是无法体会他们做出这种举动时的无奈,毕竟生命要比无人时的面子来得更实在一些。

“纪凌,沿着这下去是无定河,但现在应该已经被瓦剌给占了……”已经快六十岁的朱勇此时脱掉了光鲜亮丽的铠甲,已不复往日威严,甚至和一个垂垂老者无异,“不过你可以用它来判断方向,然后回到大营报告消息。”

“成国公,你不和我一起走吗?”纪凌听着朱勇的这种口气,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咱们俩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不了……”朱勇苦笑着摇了摇头,“数万大军丧于敌手,我责无旁贷,回去了也是徒为他人笑柄耳,我……我无颜再见圣上!”

“成国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纪凌情急之下,竟一把拉住了朱勇的袖子,“更何况此次完全是刘僧那个王八蛋闹的,我可以作证!”

“没有用的……”朱勇推开了纪凌的手,尔后忍不住哈出几口热气,“无论如何我也是有罪的,毕竟我是大军统帅……”

“这就是报应啊!”朱勇背过身去,声音忽得有些哽咽,“十数年来我小心谨慎,对于王振那个奸宦也不时逢迎,可没想到最终……”

“这就是我的错,是我太懦弱,是我能力不足,我该死!我万死难辞其咎,可……可……”

“成国公,皇上会原谅你的……”纪凌听出朱勇话语中有轻生之意,不由得一阵焦躁,“交战失利确实……但罪不至死,比如石亨,皇上也只是降了他的官职。”

“不一样的。”朱勇感激地看了纪凌一眼,但眼神中已满是落寞,“我今年已经五十九岁了,其实活到我这个岁数,自己的命倒是无所谓,更为看重的其实是其他一些东西……”

“皇上也许不会处死我,但朝堂上的文官一定不会放过我,毕竟是失职败兵的大事儿,而且某种程度上还将皇上的大军置于险境,要知道大部分骑兵可都在咱们手里。”

“就算我活着回去了,军权是一定会被剥夺的,而且要忍受各种白眼和屈辱,说不定……说不定连仪儿也要跟着我一块抬不起头来,我们朱家整个家族就完了。”

“可是……如果我战死沙场的话,爵位便不会被剥夺,仪儿也能从我手中接过家族的荣誉,然后握到自己手里。”

原来一切都是为儿孙计、为家族计,纪凌理解朱勇的想法,但也从中体会到了无限的悲凉意味。

“成国公,这一切真的……真的值得您这样做吗?我猜朱仪也不愿意您这样……”

“以后你和朱仪要好好地相互扶持啊!”朱勇没有接纪凌的话,只是转而拍了拍纪凌的肩膀,“我没法再护着你们啦!”

“成国公……”纪凌的声音已不自觉地有些哽咽,“我没法和朱仪交代。”

“你……是啊……该给他一个交代的!我该给仪儿一个交代的……”朱勇说着,便自内衣领口处扯下一截布块,尔后咬破手指写道:爹身死无憾,朱家荣誉系于汝一身。

“给,替我把这个交给仪儿……”朱勇将布块卷好,随即塞到了纪凌手中,“他若是问起,你便将事实告知与他,让他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

纪凌接过布块,手却止不住地有些颤抖,“只有这一句话吗?还有没有什么话需要我特别交代朱仪的?”

“那……”朱勇想了想,尔后展开布条,又在上面添了四个字:切勿自误。意思很明白,他不想让朱仪因为自己而做错事情。

“好的,我一定交给朱仪。”纪凌说着,便要伸手去接布条,结果朱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将手抽了回来道,“我再添一句!”

朱勇此时对纪凌也不避讳,而纪凌则亲眼看着朱勇郑重地又在上面添了四个字:好好活着。

“来不及了!这些够了!”朱勇说罢,便将布块塞入了纪凌手中,尔后一拉他的胳膊道,“走,我现在马上护着你逃回去传消息!”

纪凌此时任由朱勇拉着,脑海中只剩下朱勇写的那最后四个字:好好活着,难道这就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后的期许吗?

父母在的时候,总是会督促我们干这干那,教导我们一定要成为有本事的人,殊不知这一切其实都只为了一个目的:让我们好好活着。

“纪凌,下了这个岭子,你就往东南方向走……”朱勇说着,便给纪凌指起了路,“别看咱们绕来绕去的,实际上也就是几十里的路,往前走应该就是鸡鸣山,过了鸡鸣山你应该就能找到雷家站了。”

“现在天还没黑,你尽量挑小路走,等天暗下来了,你就赶紧往雷家站赶,路上寻匹战马应该不难……”朱勇说着,便察觉到身后一阵异动,于是赶忙一推纪凌,“赶紧走,好像有人追上来了!”

朱勇说着,便猫着腰跟纪凌一起往下面跑,干枯的灌木丛划在身上,蹭过脸庞,鼻端尽是草腥味儿,可纪凌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记住了,一会儿有危险,你就赶紧跑,老夫现在的任务就是护着你!”朱勇说着,便攥住了纪凌的手腕,“看见前面那条河了吗,咱们往那边奔,然后顺着那个方向找小路走……”

纪凌就这样懵懵懂懂地听着朱勇的安排,直到跌跌撞撞得不知走出了多少路程,朱勇忽然附到纪凌耳边道,“你会游泳吗?”

“会……”纪凌也没多想,直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却忽得被朱勇推了一把,“那就下去吧!往南边游,天一擦黑儿就出来!”

朱勇说罢,便自己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不远处是几个瓦剌士兵,他们正往这边急急地追寻着。

“他在保护自己,他要为自己吸引敌兵!”纪凌此时半个身子已经没入了河里,眼泪也跟着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想要返身去救朱勇,尽管这听起来很英雄,但实际上很愚蠢,因为那样会白白浪费了他的牺牲。

一个猛子扎入河里,纪凌感到一阵冰冷,没想到自己人生参加的第一场战役,就只教会了自己怎样逃命,当然,它也让自己明白了战争的残酷和愚蠢的代价……

第七十八章:怼你个死太监!

又困又饿,可纪凌仍在咬牙坚持,他感觉得到就快到雷家站了,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了!

此时已经到了后半夜,朔风呼呼得直往骨子里面钻,加上衣服还有些湿漉漉的,因此冻得纪凌不停地打哆嗦,谁能想到自己这几个时辰是怎么过来的?简直如同地狱一般!

纪凌已经不想再去回忆,自己成功地活了下来,这就足够了,更为惊喜的是,他已经远远地看到了明军大营!

“我是三千营坐营官纪凌!有紧急军情!”纪凌此时骑在战马之上,虽然为了避嫌已经把瓦剌士兵的衣服脱掉了,但他仍旧害怕被误会成奸细,所以离得很远时便开始自报家门。

好在纪凌这段时间在军中风头无两,因此巡夜的士兵拿火把一照,便把纪凌给认了出来,于是赶忙搬开栅栏,让纪凌进去了。

守备的将士看到快速经过的纪凌这副模样,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这是要有大事儿发生啊!

不过纪凌此时根本顾不得去看其他人,只是打马直向朱祁镇的营帐冲去,结果待快要接近的时候,便被几个侍卫挺枪给拦了下来,“何人闯营?近前者死!”

“我是三千营坐营官纪凌!”纪凌边说边跳下马来,“有紧急军情要报告给皇上!”

虽然纪凌没带腰牌,但这些侍卫倒是认得他,因此互相看了两眼后便抱拳说道,“纪营,皇上现在正睡着呢,有什么情况要不早上起来再说?”

“等不及了!”纪凌心急火燎地走到侍卫身边,一把扶住了他们的胳膊,“成国公率领的几万大军……”

纪凌刚想说出朱勇兵败身死的消息,可又害怕影响军心,因此只好改口说道,“总之是紧急军情,一刻也耽误不得,出了岔子咱们都得掉脑袋!”

几个侍卫听纪凌这样一说,便赶忙让开了道路,而纪凌则继续跌跌撞撞地向朱祁镇的中军大帐处跑去。

“纪营,您这是……”几个在朱祁镇营帐外巡夜的士兵见了纪凌,连忙一齐凑了过来,“您怎么回来了?”

“快去把皇上叫醒!”纪凌喘两口大气,身子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立刻叫醒,我现在就要见皇上!”

“这……”几个士兵颇感为难地相互看了一眼,“纪营,要不还是您亲自去叫吧!”

“好!那我就自己叫!”纪凌说着,便一把推开了几个士兵,尔后在营帐外大声喊道,“臣纪凌求见陛下!臣有要事上奏!”

经过纪凌这么一番折腾,朱祁镇想醒不过来都不成,要知道一般人都是有起床气的,更何况朱祁镇身为皇帝,熟睡时被人吵醒肯定不高兴啊!于是他在里面捣鼓了半天,方才沉着声音道,“进来吧!”

听到朱祁镇答了话,纪凌连忙一撩帘帐走了进去,尔后跪在地上说道,“陛下恕罪!臣有要事上奏!”

“说吧!”此时朱祁镇倚在一个小靠枕上,眼睛迷迷糊糊的还没有完全睁开,“诶,不对,朕不是派你随军去救援吴克忠他们了吗?”

我勒个去!难道你是刚想起来这件事儿?不过纪凌已经懒得吐槽了,只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陛下,大军败了!我们率兵赶到前,恭顺侯吴克忠就已经战死了!成国公和永顺伯也糟了埋伏,殉国了!”

“什么?”听到纪凌这么一说,朱祁镇瞬间清醒了过来,“你……那可一共是七万大军啊!都败了?”

结果还没等纪凌回答,王振便突然进入了营中,“陛下,是有什么事儿?什么败了?”

“都败了……朕的七万大军全败了……”朱祁镇看看王振,有些恍惚地答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王振听着朱祁镇口中含糊不清的回答,再看到满身血污、跪在地上的纪凌,瞬间便明白了七八分,于是立刻俯身看向纪凌问道,“纪公子,成国公现今如何?敌军又到了哪里?”

“成国公殉国了,七万大军……被屠戮殆尽……”纪凌哆嗦着嘴唇答道,“瓦剌不仅有数万骑兵,还有大量的步兵,人数非常多,我们……在鹞儿岭中伏了!”

“七万大军都没了?”王振一听到这个消息,瞬间也慌了神,“朱勇无能啊!他这一败,也将陛下置入险境了啊!”

“这不是成国公的错!”纪凌恶狠狠地瞥了王振一眼,“全都怪监军刘僧,他不听成国公的劝告,一意孤行,哨骑不设,作战队形也不顾,非要率领前军突进鹞儿岭,这才致大军遇伏……”

“纪公子,这话可不能瞎说!”王振一听纪凌把责任往刘僧头上推,瞬间就不乐意了,“这大军的统帅可是朱勇,刘僧可是在他手底下听令!”

“但刘僧根本不听命令!而且……而且成国公怎么管得了他?”纪凌想到数万袍泽惨死的境况,再也压不住心头那一股怒火,直接跟王振撕破了脸,“总之大军败亡,罪在刘僧,我纪凌永远可以做这份证!”

“纪凌,咱家向来看重你,也敬你身上的这份本事儿,你怎可……”王振冷冷地瞪了纪凌一眼,脸上也现出些怨毒神色,“照你这么说,七万大军都败了,其他将领也都殉国了,你怎么自己个儿逃回来了?”

“我自己个儿逃回来?你想说我贪生怕死呗?”纪凌蹭得从地上站起身来,直接把上衣给脱掉了,“要不是为了给皇上、给大军报信儿,我会这样冒死回来?你可知我这一路上遭了多少罪?你看看这身上的伤口,哪个不是新受的?若是你觉得我不该活着站在这里,那我干脆现在抹脖子死掉算了!”

第七十九章:别打了!退兵吧!

朱祁镇见纪凌越说火气越大,似乎就要和王振吵起来了,连忙出言制止道,“纪凌,你不要放肆,先生无论如何也算你的长辈,不能和先生这种态度。先生,你也消消气,纪凌没有别的意思,打了败仗……谁心里都不好受……”

朱祁镇这么一劝,王振和纪凌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虽然心里仍旧会骂着对方,但表面上还是要行个礼道,“是,陛下。”

“去,搬两个凳子过来……”朱祁镇指了指在一旁伺候的万红儿,尔后自己也跟着坐直了身子,“为今之计,该怎么办?”

王振知道现在的事情很麻烦,但朱祁镇问策,他又不得不说,因此只好硬着头皮答道,“陛下,咱们手上现在还有十数万人,仍然占有很大的优势,只要能够把军心给稳住了,仍可与瓦剌一战。”

“可敌军行踪不定啊!谁知道接下来瓦剌会怎么办?”朱祁镇有些无奈地叹道,“如果他们不往雷家站来,那朕也不可能率领大军一直驻扎在这里啊!”

“陛下,现在雷家站已经不能呆了!”纪凌在一旁恳切地建议道,“咱们的骑兵力量大多陷于鹞儿岭,如果瓦剌大军来到这雷家站的话,一片平原旷野……咱们就算是有神机营,那也是抵挡不住的啊!”

王振本来是想要下意识地反对纪凌的说法,但稍稍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毕竟瓦剌的骑兵队伍那么一冲过来,自己也没地跑啊……

但王振又不能明确地对纪凌的建议表示赞同,那样一来岂不是显得自己屈意讨好?太掉价儿了啊!于是王振便清咳两声道,“陛下,附近还有云州、永宁几座堡垒可供大军驻防,如若将大军挪至……”

“王公公,这几个地方应该也都被瓦剌占据了……”纪凌现在并非想和王振抬杠,而是发现如果不把这个死太监给吓住了,他还真指不定想出什么损招来,“总兵官杨洪前时说,怀来城已失,怀来既失,云州、独石、永宁这几个堡垒肯定都保不住的!”

“这……”王振看得出纪凌并非存心和自己作对,因此态度也就没有那么急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将大军撤回关内!”纪凌郑重说道,“同时迅速派人前往宣府和居庸关内,通知其属下骑兵前来护驾,不然整个大军没有骑兵的保护,就会成为瓦剌大军的活靶子!”

“有那么严重?”王振见朱祁镇神色有些不悦,也跟着在一旁皱起眉头来,“咱们可还有十几万大军呢!”

“在关外作战,十几万的大军缺少骑兵,根本没有任何优势!”纪凌再次恳切地看向朱祁镇,“望陛下郑重考虑!”

“朕知道了。”朱祁镇点了点头,尔后看向王振道,“先生,立刻派人传信到宣府和居庸关,让杨洪他们派骑兵前来护驾,告诉他们多派一些!”

纪凌听见朱祁镇这样说,顿时松了一口气,尔后抱拳礼道,“陛下圣明!如果咱们行动够快的话,现在大军退到居庸关内只需要两三日的路程,虽然怀来没了,但咱们可以走小路绕开,这样瓦剌的大军也……”

“行了,朕心里都有数!”朱祁镇摆摆手,打断了纪凌的话语,“你先下去歇息吧!红儿,你去照顾一下纪凌!我和先生商量点事儿!”

纪凌见朱祁镇下令让自己离去了,只好朝他行了个礼,尔后由万红儿扶着出了营帐,而朱祁镇和王振则由凑到桌子前嘀咕了起来……

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之后,纪凌的情绪很是低落,万红儿见状便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替纪凌把铺盖收拾好了。

“有吃的吗?”纪凌看了万红儿一眼,“我太饿了,你帮我弄点吃的来吧!我这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再多弄点水!”

“嗯,好!”万红儿点了点头,转身便跑到营帐外面去帮纪凌取吃的了,可等回来后才发现纪凌已经躺到铺盖上呼呼得睡了起来。

“他想必是累坏了吧!”万红儿温柔地看了一眼纪凌身上的血痕和污渍,便又跑到外面去帮他找纱布和药膏了。

纪凌就这样沉沉地睡着,而万红儿则在旁边轻手轻脚地帮他擦拭着身上的血污,好在纪凌身上没受多少伤,而且大多在浅表皮,用纱布轻轻一裹就好了。

等到帮纪凌清理完身上的伤口,万红儿也困得直打哈欠,于是干脆猫在纪凌身边跟着睡着了,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纪凌的一声喊叫惊醒。

“你……你怎么在这?”纪凌看了看万红儿,又瞥了一眼自己身上包裹好的纱布,“这是你帮我弄的?”

“对啊,不过你当时正睡着,我怕吵醒你,所以好多地方都没裹好……”万红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我再帮你好好裹一下吧!”

“不用了,本来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纪凌说着,目光便瞥上了放在一边的吃的,“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我也不知道,天应该亮了……”万红儿爬起身来,端起盘子上的吃食,“我去给你热一热。”

“不用了,直接吃就成了!”纪凌说着,便一把抢过了餐盘,然后拿起吃的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你……你要不要……嗝……要不要来点?”

“不用了,我刚睡醒,不想吃东西。”万红儿看着纪凌嚼得腮帮子鼓鼓的,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你慢点吃,不急……给,你再喝点水……”

“嗯!”纪凌点点头,尔后接过水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大口,“昨晚我身上是不是特别脏?真是辛苦你啦!”

“还好啦……也没费多大事儿……”万红儿低下头去,拿手指头揉搓着衣角,“你快点吃吧!”

唉,真好,总是有这样的人照顾自己……纪凌不由得又想起了白菱,想起了徐语杉,想起了李柳儿……自己一定要好好地回去啊!

第八十章:退驻土木堡

纪凌吃了不少东西,灌了一大壶水,且昨晚又美美地睡了一觉,终于感觉力气恢复了过来,因此看到自己身上缠的那些白布条就有些不顺眼了,“你这……缠得也太夸张了,难怪我说昨晚睡觉那么硌得慌……”

“我这不是怕吵醒你嘛!而且你睡觉还不爱翻身,我都得等半天……要不我再重新给你包扎!”万红儿说着,便站起身来,环视了帐篷一圈,“诶,昨晚纱布用光了?我记得还剩下一点啊……”

“不用了,你裹得跟木乃伊似的,衣服都穿不上了……”纪凌说着,便把自己身上的纱布给拆了下来,“都是小口子,还是透透气比较好,这样裹着反而容易化脓……”

“什么木乃伊?”万红儿看着纪凌三下两下将自己身上的纱布给拆了下来扔到地上,不禁撅起了小嘴,“人家昨晚好不容易弄的……”

“好啦,谢谢你。”纪凌笑着摸了摸万红儿的头,“不过你看,这伤口不都长好了?再裹着纱布也没作用了!”

万红儿此时瞅着纪凌身上那些小口子都长死了,而且有的地方还开始结痂了,心倒是稍稍放了下来,但还是撇着嘴道,“那也该小心点才是……”

“诶,你看,你胳膊上的伤口又往外渗血了……”万红儿看了看被纪凌随手仍在地上的纱布,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手绢道,“来,我给你包上……”

“诶,你不是说……说这是你那个叫什么万……万贞儿的好姐妹送你的?拿它给我包扎伤口没事吧?”

“哦……”万红儿手上动作一滞,尔后低头咬着嘴唇道,“一急就给忘了,没事儿,你……只要你没事儿就好……”

纪凌听万红儿这样一说,心头不由得一股暖流划过,“红儿,谢谢你,等回到京城,我请你吃好吃的!”

“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万红儿笑着看了看纪凌,“不过……恐怕到时候出不了宫呢……”

“那我就给你带到宫里面去!”纪凌说着,便刮了刮万红儿的鼻子,“你才十三岁,还是个小孩子呢,没人会怪罪你的!”

“我不是小孩子!”万红儿听到纪凌这样说,忽得有些生气了,“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子!哈哈哈……”纪凌也没在意万红儿的情绪,直接站起身来,自包裹里取出一套新内衣,然后将朱勇给自己的布块儿收好了,“一会儿我得去皇上那问问情况,估计再有几天就能回京了。”

“嘿,你给我身上擦得倒是挺干净,都能直接换衣服了!”纪凌笑着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其实也没什么伤口,昨天脱下来吓王振的时候挺唬人,其实大多是别人的血和污渍罢了,“你看,我穿上了这身干净的内衣,不就跟裹了纱布一样?也不用担心感染伤口了!”

万红儿见纪凌光着身子在自己面前乱晃,不由得捂住了眼睛,“哎呀,羞不羞,你快点穿上!”

“小屁孩儿,还挺在意……”纪凌笑着瞥了万红儿一眼,其实他倒真没把万红儿当成一个异性来看待,“我身上又不是一点东西都没穿。”

“我不是小屁孩!”万红儿大声纠正道,“还有,你说了要请我吃东西,不许说话不算数!”

“净想着吃的,还说自己不是小屁孩……”纪凌笑着穿好了衣服,却忽然听到外面号角声响,紧接着便有人在帐篷外喊道,“紧急集合,鞑子要攻营了!”

纪凌一听到喊声,立刻领着万红儿冲出了营帐,这才发现外面日头高照,原来自己竟然一觉睡到了正午!

“走!赶紧去找皇上!”纪凌说着,便拉起万红儿往朱祁镇的营帐跑,殊不知朱祁镇现在也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臣纪凌求见皇上。”虽说是非常时期,但纪凌还是不忘君臣礼节,这样也省得让王振抓到把柄。

“快进来!”朱祁镇的声音中明显得透露出一股焦躁,“朕刚才还想派人去叫你过来!”

“陛下,瓦剌开始进攻了?”纪凌一进营帐,便发现王振正围在地图旁边打转悠,但还是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

“对,哨骑探报,瓦剌大军正在向这边靠拢。”朱祁镇揉揉眉心,似是已烦到了极点,“更糟糕的是,瓦剌人把咱们给封锁住了,去往宣府和居庸关报信儿的人大都给拦了回来,虽然有几个绕路冲了出去,但情况如何……犹未可知,援军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了!”

此时朱祁镇是真的想要退兵了,其实就在昨晚,他心里还偷偷存着召集宣府与关内的骑兵力量,然后在此地与瓦剌进行决战的打算,可如今已经被现实狠狠打击了:想打胜仗已经不可能了,还是保命要紧!

“什么?情况那么严重?”纪凌有些诧异地看向朱祁镇,却听他接着说道,“而且你猜得没错,怀来、独石、云州等地皆失,咱们已无险可守,只能盼着报信儿的能够快点喊来援兵,以解今日之困局!”

“那现在怎么办?就算报信儿的顺利冲过了瓦剌防线,但调来援兵也需要好几天啊!”纪凌摇着头摊了摊手,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瓦剌可就要攻过来了!”

“朕知道!”朱祁镇重重地一拍桌案,“怎么打个胜仗就那么难!朕怎么就立不下这万世功勋!”

朱祁镇现在确实是很狼狈,就在前几日,他还想着能够效法祖宗,可现在却只顾得保命了,估计这就是传说中的“脸没露成,却露出屁股”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振突然转过身来,冲朱祁镇兴奋地说道,“陛下,老奴找着地方了,咱们就去这!土木堡!这里离得近,地势也高,如果咱们在此地修筑工事,瓦剌人的骑兵就发挥不了任何优势!”

纪凌听王振这么一说,不由得耸然一惊:乍一听倒是没错,此时缺乏骑兵的情况下,选择一个地势高的地方驻军,然后再以神机营和五军营守军,确实能够阻住瓦剌骑兵队伍的进攻,可……怎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呢!

但还没等纪凌想出来,朱祁镇便赞同地点点头道,“好,传令下去,让神机营即刻进驻土木堡,并在当地挖沟建壕,以备瓦剌到来!”

第八十一章:那个孩子

朱祁镇一声令下,部分神机营和五军营中的围子手营、十二营立刻向土木堡进发,准备在当地修筑工事,以阻御瓦剌大军。

而朱祁镇则将剩余的大军集合起来,以作战队列撤出雷家站,准备前往土木堡驻防。

由于朱祁镇的不断催促,大军仅用了一个时辰便集合完毕,并收拾好了一概物事儿,而纪凌胸腔中却一直咚咚得跳个不停,仿佛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一般。

“陛下,瓦剌的前军出现在麻峪口,侧翼部队遭到袭击!”井胜这两日一直担任着巡防任务,因此麾下一发现异常情况,便立刻赶来向朱祁镇报告了。

“什么?麻峪口?这不是已经很近了吗?”朱祁镇将头探出马车外,似有些成了惊弓之鸟,“现在情况如何?”

“他们的人数不多,应该只是试探,那里现在由效义营的人在拼死抵抗,陛下还是快快撤往土木堡吧!”

“唉!”朱祁镇恨恨地拍了拍马车车厢,尔后大喝一声道,“停车!快给朕停下来!”

纪凌还以为朱祁镇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谁知他快速跳下马车说道,“传令下去,除了武器粮草,其他的一概丢弃,大军立刻全速前进!”

“先生,把这辆破马车弃了!费事又费时!”朱祁镇说着,便指着旁边的几个武官道,“你们几个,把这六匹马卸下来,每人一匹,快点!”

王振见朱祁镇竟然要将这辆皇家马车丢弃,脸上不由得有些可惜,“陛下,这车里面的东西……”

“不要了!全都扔掉!”朱祁镇愤愤地挥了挥手,“都什么时候了,还舍不得这些个破玩意儿!”

“也好,要不然这马车太扎眼了,确实也危险……”王振扶住朱祁镇,在一旁自我安慰道,“那陛下……陛下怎么走啊?”

“朕骑马!朕又不是不会骑马!”朱祁镇说着,便由人扶着乘上了一匹战马,“先生,你先到英国公的马车里去!告诉那帮大臣们,把没用的东西都丢掉,谁若是杂七杂八得都带着耽误了行军,朕绝不饶他!”

朱祁镇说着,便一扬马鞭,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打仗的时候都有个觉悟,到了土木堡上,没铺盖就直接睡到地上,若是睡不惯,就到朕身边来,看着朕睡在地上!”

王振知道朱祁镇这是动了真格的,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声是,然后灰溜溜地赶往了张辅的车驾上去。

纪凌看着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的万红儿,便冲她伸出手道,“陛下,就让臣带着她吧!”

“别,你带着她太耽误事儿,朕还要你从旁边护着!”朱祁镇说着,便瞥了一眼正呆呆望着自己的万红儿,“红儿,你跟着先生一起,去英国公的车驾!”

“是,陛下。”此时万红儿的女娃身份已暴露无疑,但似乎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陛下保重龙体。”

万红儿行过礼后,便转身去往了旁边的马车群,可她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张辅的车驾,最终还是户部尚书王佐好心,将她叫上了自己的马车,然后让邝野跟王文去凑合一辆马车了。

此时朱祁镇也不敢再耽搁时间,直接挥鞭继续行军了,而纪凌和樊忠就紧紧护在朱祁镇的身旁,以防有意外情况发生。

雷家站离土木堡并不远,满打满算也就三四十里的距离,走路两三个时辰就能到,但如今情势危急,朱祁镇和整个大军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

更为可气的是,瓦剌人连这两三个时辰都不愿意留给明军,很快他们就突破了麻峪口的防线,直接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

虽然大军此时还保持着阵型,但很多人都没有了战意:他们只想着快点逃上土木堡,至于土木堡上能不能保住性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且瓦剌的骑兵队伍有着很大的冲击优势,而明军这边的骑兵力量已然不多,只能靠着神机营抵挡一阵,然后再让五军营的步兵结阵阻挡,实在是艰难得很。

但这确实为朱祁镇所处的中军争取了不少时间,从而使得他们很顺利地来到了土木堡上。

不过由于还有很多的步兵没有赶过来,纪凌等人只得率领为数不多的骑兵继续返回去组织阵型,同时让土木堡上的兵士加快修筑战壕。

此时在瓦剌大军的冲击下,许多地方的队伍都已乱作一团,所属将官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御。

因此纪凌和井胜只得率领人马冲到最前面,与瓦剌的大军正面相抗,从而为撤退的士兵们争取时间。

“纪凌,我这里快顶不住了!”此时井胜和纪凌越靠越近,情势也越来越危急,“天开始擦黑了,瓦剌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赶紧趁这个时候撤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路看不清楚,就来不及了!”

“好!”纪凌也不愿傻乎乎地去为国捐躯,能够活下去自然是最好的,“你率领一支人马绕到侧翼,以作疑兵,我一会儿也趁机撤走!”

“好,你小心!”井胜此时也没有时间去和纪凌争执由谁殿后,只是按照安排快速去执行,好在瓦剌人忌惮于明军也人数优势,一时间也不敢过快突进,因此纪凌等人终于顺利退到了土木堡上。

下面还有一些零散的明军往上跑着,站在高地上的纪凌也没有时间再去管他们,只是吩咐守在栅栏处的士兵务必守好,只要有瓦剌人靠近,一概射杀!

谁知就在这时,纪凌突然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也在往这里跑着,而且一边跑一边招手,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穿着军装,显得是如此的扎眼,是万红儿!

她怎么会落在后面?纪凌心中一阵诧异,他并不知道的是,王佐的车驾在混乱中被冲散了,王佐自己都跑丢了,至于万红儿自然也就没有人管她了。

弱小的万红儿就这样成了弃子,她只能随着人流的方向一起奔跑,可无奈体力不足,又无人帮扶,因此便落到了最后面……

第八十二章:她只是个孩子

“诶,快过来!”纪凌看到万红儿那熟悉的身影,立刻晃着手臂往下冲,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大队的瓦剌人马冲了过来。

纪凌刚要出声,守在下面的士兵便齐齐地发射弩箭,结果万红儿一下子就跌撞在了地上,然后被冲过来的瓦剌骑兵纵马踏过……

“我操你们妈!”纪凌忍不住破口大骂,可一切都已经晚了,万红儿的笑脸不再,她的尸首已经隐没在了瓦剌骑兵的铁蹄之下。

“放箭!射死他们!”纪凌大声吼着,同时拽过一匹战马就要冲过去,结果被井胜一把拦住,“你小子疯了!”

“我操他妈……”纪凌怔怔地望着远处,鼻涕眼泪一时间都流到了嘴里,虽然方才那一瞬间,他根本看不清楚万红儿的脸,可他就是感觉万红儿在向自己呼喊,在向自己求救……

“她还是个孩子,她还不到十三岁……”纪凌跪倒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我说过要保护她的……”

井胜不知道纪凌指的是万红儿,还以为他是在为下面那十几个落单的士兵而伤心,便拍拍他的肩膀道,“行了,别难受了,他们都是为国捐躯,全都是好样的……”

“你懂什么!”纪凌站起身来,一把推开井胜,却发现那些意图冲击的瓦剌士兵已经退去了,只是试探,他们只是想要试探土木堡的防御够不够坚固……

“让开,我要下去!”纪凌走到栅栏边上,说话间便要跨过去,结果被追过来的井胜一把拉住了,然后一下子就把他推倒在了地上,“你有病啊!死了那么多人,你现在才矫情上了!哭给谁看啊!”

“雷家站那里死了好多兄弟,麻峪口也死了不少!再往前数,鹞儿岭、阳和口……都……都是人……”井胜说着,自己便也哽咽了起来,“咱们是侥幸活下来的,心里的苦互相都清楚,你要不好好活着,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兄弟,将来怎么为他们报仇?我……我他娘被你弄得也想哭,都是在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兄弟,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纪凌见井胜如此,情绪倒是冷静了不少,但看着不远处那些散落的尸首,他的心中仍感悲怆:万红儿她不该死在这里,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我都在宫里伺候两年了,可不是小孩子!”

“鞑子总在老家抢东西,日子过不下去了呗。”

“纪公子,你可真好,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人这一辈子啊,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小的时候就总想喝肉汤,可常常喝不到,后来进了宫总能喝到肉汤了,我却想那些小时候的玩伴儿了,因为宫里头的规矩可真没趣儿……”

……

此时关于万红儿的记忆在纪凌脑中纷至沓来,他仍记得那个就着凉了的乳鸽汤吃糖饼的小女孩,那个在旷野的星空下哼着家乡小调儿的小女孩……

风吹草木,一切似乎都归于寂静,可纪凌仍能闻得到那股血腥味儿,碎屑沙土随着远去的铁蹄由空中散落到地上,但万红儿的笑脸该往哪里去找?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是否醒来有面包当早餐再喝碗热汤?农夫被烧毁土地和村庄终于拿起枪,她却慢慢习惯放弃了抵抗……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是否院子里有秋千可以荡口袋里有糖,刺刀的光被仇恨所擦亮在远方野蛮,而她却微笑着不知道慌张……

纪凌看着万红儿系在自己胳膊上的那条手绢,一时间泪如雨下……

不过除了纪凌,没有人会去关心万红儿的死活,包括刚刚逃上土木堡、仍旧惊魂未定的朱祁镇。

此时他正被一群愁眉苦脸的大臣围在中间,呆愣愣得不知所措,“瓦剌人的进攻都阻住了吗?”

“回陛下,阵型已成,防御堡垒也都修得差不多了,加上咱们又有地形优势,瓦剌人应该攻不上来。”樊忠在一旁拎着大铁锤,努力安抚着朱祁镇的情绪,“而且刚才又派出去一拨传信儿的,想必总能冲出去几个……”

“英国公,为今之计,该怎么办?”朱祁镇此时也不去询问王振了,反而将目光望向了素有威名的张辅,“咱们现在有没有什么可以反击的对策?”

张辅听到朱祁镇这样问,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声:你早干嘛去了?现在才问我有个屁用!

不过张辅心中虽是气愤,表面上还是要耐心劝导道,“现在大军缺乏骑兵力量,不可轻举妄动,最好还是在这土木堡上固守待援,反正这里地势高,瓦剌人的骑兵也发挥不了什么优势。”

朱祁镇听到张辅也这样说,方才舒了口气,“也是,咱们还有十几万人,瓦剌也拿咱们没办法!”

不过朱祁镇身为一个年轻人还有股子底气,邝野、王文那帮老头可就只剩长吁短叹了,“孟辅(笔者注:王佐字孟辅)何在?孟辅何在!”

王文跟着行军本就一直提心吊胆的,此时见王佐于乱军中失踪,也不由得跟着垂起泪来,“往土木堡走的时候,我明明还看着王大人的车驾,可后来情势太乱,我就……唉!”

内阁首辅曹鼐见王文竟然哭了起来,也不知道他是在为王佐的死难而伤心,还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叹,只是在一旁轻抚他的后背道,“各位稍安勿躁,我去请示一下皇上,看看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曹鼐说罢,便慢悠悠地走到了朱祁镇的旁边,然后躬身说道,“陛下,各位大臣已经都安顿好了,不知陛下接下来有何吩咐?”

“朕没什么吩咐,告诉他们不要急躁,一切等着听安排。”朱祁镇有气无力地看了曹鼐一眼,尔后将目光转向王振道,“天都黑了,还没吃饭呢吧?告诉火头军赶紧做点东西吃吧,朕也饿了。”

朱祁镇这么一说,王振立刻把事情吩咐了下去,只不过逃命的时候丢了不少东西,因此也不指望现在能做出来多么美味的饭食了,事实上能够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过英国公张辅现在是没有什么心情吃饭的,他只是坐在地上望着满是星星的夜空发呆,尔后对身边的驸马都尉井源幽幽叹道,“告诉纪凌和井胜,在下面一定要严加防守,晚上三班倒,一趟也不能少,以防瓦剌夜袭!”

第八十三章:没水喝了!

纪凌终于知道当初觉得别扭的地方在哪了,那就是当瓦剌的大军将无定河的水源断掉后,处于较高地势的土木堡上根本就没有水!

昨天晚上做饭时倒还好说,虽然大军逃命时不会有人带着大水桶,但好歹许多人身上都有个水壶、水囊什么的,因此凑合着也能用。

不过到了第二天早上,许多士兵奉命挖掘地下水,却发现土木堡上根本没有地下水源时,整个大军就都陷入绝望了。

驸马都尉井源一开始还不信这个邪,可是当他在深坑里挥舞着铁锹,亲自跟着一群士兵往下又挖了好几米时,才发现土木堡上是真的没有地下水源。

完蛋了,没有水源,粮食带的不够多,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十几万人就这样陷入了绝境!

“先生,现在该怎么办啊!”朱祁镇此时在土木堡上已是急得团团转,“再这样下去,军心必乱!”

“陛下,为今之计,只有固守待援啊!”王振此时已经被吓怕了,反正他有水喝,所以也不担心口渴的事情,“瓦剌的攻势太凶,如果土木堡的阵势再被破了,咱们就无路可逃啦!”

谁知就在此时,英国公张辅和驸马都尉井源突然走了过来,俯身拜道,“陛下,营中有不少军士因为缺水而晕倒,恳请陛下允许臣率领一营兵马下去抢占水源!”

“哎呦,英国公,使不得啊!瓦剌人现在正给咱们下套呢!只要下去了,肯定会中了他们的埋伏!”王振此时近乎于草木皆兵,在他看来可谓能拖一刻便是一刻,至于那些因缺水而晕倒的士兵,他才不会在乎呢!

“那也得下去抢水!”张辅看看王振,坚定地说道,“现在有好多士兵都偷着杀骡马放血来喝,若是再这样下去,别说守住土木堡了,咱们连几个有体力的士兵都找不到!”

“陛下,等到山穷水尽之时,就算咱们想冲也冲不下去啦!”井源在一旁极力帮腔道,“无定河被断掉水源的地方应该离这不远,也就七八里的路程,臣一定把他们堵住水源的墙垒给掘开一道口子!”

朱祁镇听张辅和井源这样一说,觉得确实也有些道理,毕竟现在专属于他的饮用水也不多了,他身为皇帝都得省着喝,更何况底下那帮人呢!

于是朱祁镇便点点头道,“那好,朕就派一支人马下去抢水!不过……英国公,你就不要去了,还是让井源去吧!井源,你需要多少兵马?”

“臣……请调三万!”井源紧盯着朱祁镇,目光中不无恳切,“陛下,臣想彻底占住水源地,否则就算掘开了口子,也会被瓦剌人再次堵上!”

“不行!太多啦!”还没等朱祁镇说话,王振便在一旁否决掉了,“瓦剌之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就是忌惮土木堡上人多,咱们的骑兵本来就少,你又一下子带下去三万人,万一敌军前来进攻,你将陛下安危置于何处?”

其实说到底,不过是王振自己害怕罢了,只有让这剩下的十来万大军把自己围在中间,他才会觉得有安全感。

井源听见王振这种混蛋言论,便要出言反驳,谁知朱祁镇却在一旁率先开口道,“先生说得有道理,井源啊,朕给你两万人马,不算少了吧?你只要能掘开一道口子,让咱们的大军这几天有水喝就够了,其余的就算再被堵上,也就无所谓了!另外,传令下去,再发现有杀骡马取血者,一律处死!”

张辅本来还想在旁边帮纪凌说两句,可听见朱祁镇这么一发话,他也就只好闭口不言了。

“好!两万就两万!”井源咬咬牙道,“陛下,那臣就从五军营里的左、右掖点兵了!”

“成,一切都依你。”朱祁镇此时就静静坐在地上,似乎想要尽量节省体力,“一路小心!”

“是!”井源冲朱祁镇一抱拳,便器宇轩昂地转身离开了,可王振看着井源的背影,心里终究有些不舒服,于是便小声嘀咕道,“其实也不一定非得下去抢水,前些天还光下雨呢,万一这两天又来一场大雨,还能缺了水喝?”

张辅听见王振这样一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便出言反驳道,“这都八月中旬(附注:注意,是农历小冰川时期)了,哪还能有雨水?你来求吗?”

王振被张辅这么一怼,不禁愣在了那里,尤其当他看到张辅那充满怒火的双眼时,竟下意识地不敢说话了。

“怎么……怎么都对咱家那么不尊敬了……”王振在心里默默叨咕了一句,却忘记自己本来就只是一个奴才。

朱祁镇和王振这边倒是暂时安静下来了,不过驸马都尉井源风风火火地点完兵,架势看起来可是大得很。

那些被点到的士兵虽然知道此行的任务很危险,但一听到是要下去抢水,大多数还是没有犹豫的,因为他们确实很渴,就算被瓦剌人杀死,也比待在上面活活渴死好啊!

井源很快就带着这些兵士下去了,只是当遇到自己的儿子井胜时,还是免不了叮嘱一番,“一会儿你和纪凌在这里盯好了,一旦河里有了水,你就赶紧派人过去收集,能多取点就是点!”

“纪凌,你眼神活,到时候就担任驻防任务,井胜派人取水的时候,你就在旁边结阵防御,别让瓦剌人趁机偷袭!”

“是!”井胜和纪凌双双抱拳,眼神中满是坚定,“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好样的!”井源拍了拍井胜和纪凌的肩膀,尔后叹口气道,“土木堡上挖不出水来,就只能靠着底下这条小破河,可真是麻烦啊!”

井源说着,便又将目光转向井胜道,“这几年为父对你不够关心,你……你不要怪我!”

“父亲!”井胜没料到自己的老爹会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得攥住了他的手,“您不要这样说,您……您一定要小心!”

“好了!不婆婆妈妈的了!”井源将手抽了出来,尔后冲身后的兵士一扬道,“众将士听令,稍后随我沿无定河河渠结阵进发,不求歼敌,只管突围,最后必须要冲到水源断掉的地方,给它豁开一道口子!”

第八十四章:血水

自从驸马都尉井源率军离开后,井胜就一直怔愣愣地盯着无定河那干涸的河渠发呆,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其实井源和井胜的父子关系算不得特别融洽,尤其是井源娶了嘉兴大长公主以后,井胜和井源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

后来井胜的生母郁郁而终,井源对井胜心有亏欠,便总想着在他的前途上多多补偿他。

井胜当然不愿意领父亲的这份情,因此心中就一直默默地憋着一股劲儿,想要在日后的成就上超过父亲。

可随着井胜年纪渐长,经历的世事愈多,他便越发理解父亲井源的苦心和不容易,最终也和父亲互相取得了和解。

只不过因着两人的性格,他们从来不会把心里的话宣之于口,所以刚才井源对井胜那样说,井胜才会感动成现在这个样子。

“嘿,想什么呢!”纪凌走到井胜旁边,顺势将一根杂草扔到了他的头上,“不用担心,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不是这个……”井胜清了清有些发堵的嗓子,不想让纪凌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我是觉得仗打到了现在这种地步,心里头不太好受。”

“谁能好受得了?”纪凌坐到井胜身边,把他头发上的杂草给揪了下来,“本来都是想要建功立业的,这可倒好,连命也给丢了!”

“幸亏朱仪那小子没来,要不然……唉……”井胜叹口气,自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他送我的这个还留在身上呢!不过我是给他带不回去什么了。”

“别提朱仪了!”纪凌搓一把脸,直接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都不知道回去后该怎样见他,他……唉!”

“行了,成国公的事儿不怪你!”井胜拍拍纪凌的后背,同时也能体会到他心里的痛苦,“朱仪……他还挺坚强的!”

“坚强个屁!”纪凌将手从脸上移开,尔后往大腿上重重一拍,“本来还说回去一块喝酒,照这样下去,能不能喝得上还他妈得另说!”

“行了,别那么悲观!”井胜往手上哈口热气,尔后用力搓了搓,“咱们一定能够回去喝上那顿酒的!”

“我当然得回去!我可不能死在这……”纪凌说着,便将挂在脖子上的那块玉佩朝井胜晃了晃,“呶,我未婚妻给我求的,羡慕吧?”

“呦呵,你这未婚妻不错啊!”井胜睃了一眼玉佩,想要伸手摸摸,却被纪凌给掖回了衣服里,于是不由得摇摇头笑道,“小气!”

“嘿嘿,不是我小气,是我未婚妻不让别人摸的,她说让别人摸过就不灵了,哈哈哈……”

“瞅把你小子给能的!”井胜笑着瞥了纪凌一眼,尔后也从衣服里掏出一块玉佩来,“这是我媳妇儿给我求的!”

“我去,你还有媳妇儿啊?我怎么不知道?那你……你还跟我们逛倚红楼?”

“你还有脸说我,你不是也去了?”井胜笑着将玉佩塞了回去,“而且我比你们大几岁,肯定该娶妻了啊!”

“那这次回去,也让我见见嫂子呗!”纪凌笑着睃了井胜一眼,一时间倒是忘记了眼下这种令人发愁的境况。

“成,回去了请你跟朱仪一块吃顿饭。”井胜点点头,将目光望向了远方,“她出身不好,到现在也没孩子,其实我当初娶她,也有跟父亲赌气的成分。”

纪凌明白井胜的意思,他不忿于自己的父亲去当驸马,所以才要坚持娶一个贫家女,不过现在讨论这种话题不合时宜,于是纪凌便转口道,“我看看嫂子给你的那块玉佩,没准跟我的一样,都是在一个寺庙里求的,哈哈哈……”

“怕你看了之后就不灵了,哈哈哈……”井胜笑着看了看纪凌,尔后叹口气道,“我娶了她过门后,却一直对她不够好,想想也挺不是东西的。这次回去了,一定抓紧时间跟她生个孩子……”

“你这……呵呵……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小子别跟我装!”井胜说着,便自怀中摸出一个小壶扔给了纪凌,“喝两口暖暖身子,别让其他人看见!”

“我去,你这……”纪凌看看左右,尔后美美地嘬了两口,“你竟然还藏着酒,我这连水都喝不上呢!”

“小点声……”井胜说着,便从纪凌手里把酒壶抢了过来,尔后用手晃了晃,“没多少了,咱俩都喝了吧!”

说罢,井胜便和纪凌将这壶中美酒一人一口喝光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没想到老子这次却拿酒解了渴!”

“恢复点体力也好,没准一会儿还得打仗呢!”纪凌说着便搓了搓手,果然觉得身子暖和多了,“诶,好像真有情况!”

“纪营,河渠里真来水了!”一个士兵急匆匆地跑到纪凌和井胜面前,随即抬手一指不远处,“上面有水下来了!”

“快,组织人手取水!”井胜蹭得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纪凌,你赶紧带着其他人去组织阵型,防止瓦剌偷袭!”

“我知道了!”纪凌点了点头,尔后跟其他人一样快速行动了起来,这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一刻也耽误不得。

“怎么样?水多吗?”井胜急匆匆地赶到河渠边上,却发现并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波涛涌汹”,于是便赶忙对身边的人催促道,“动作快点,能取一点是一点,别回头水没了!”

井胜说话的功夫,河渠里干燥的土壤也湿润了起来,紧接着便有涓涓细流缓缓划过,终于有水了!

井胜忍不住俯下身来,用手捞了一把,尔后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嘴边……嗯?不对!这水怎么……

“有血啊!这是血水!”正在取水的士兵不由得尖叫起来,“这水变成红色的了!里面是血!”

“啊……快点取水!这水流又小了……”河渠边顿时一片喧闹……

第八十五章:也先的野望

王振亲自用瓦罐将水荡了好几遍,可还是去不掉其中的血腥味儿,因此将其递给朱祁镇的时候,他的动作就显得特别小心,“陛下,凑合着喝两口吧!好歹别渴坏了身子。”

朱祁镇面无表情地接过瓦罐,可刚端到嘴边,便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朕不想喝!”

王振瞅着朱祁镇似是要把瓦罐扔到地上,连忙双手捧了过来,然后紧紧搂在了自己怀中,“陛下,好不容易取来的。”

“你自己喝吧!”朱祁镇没好气地瞥了王振一眼,尔后直接把身子扭了过去,“朕想要自己静一会儿!”

“陛下……”王振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只是挨着朱祁镇坐得更近了,尔后捧着手中的瓦罐怔怔发呆。

王振知道朱祁镇心里不好受:派过去的两万大军全部有去无回,水倒是流过来一点,可没取多少,便又被瓦剌人给堵上了……

面对现在这种境况,王振是真的绝望了:是,自己就是个奴才,不该在朱祁镇身边煽风点火,更不该起了领兵作战的心思,可……可我现在只想活下去啊!

不仅仅是朱祁镇和王振,土木堡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没了生气,更遑论许多因为缺水而体力不支的士兵,毕竟取回来的水不可能够那么多人饮用。

当然,最难受的还是井胜,当他看到河里的水掺杂着很多血的时候,整个人几乎就傻掉了。

接下来他就一直在盼望着父亲井源平安归来的身影,可一直等到第二天早上,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自己的父亲井源真的战死了!

纪凌尝试过去劝慰井胜,可却发现无论自己说什么,井胜都呆愣愣地连看都不看自己,甚至到了最后还默默地流起泪来,因此纪凌也只好走到一边让他自己冷静一下了。

此时土木堡上有很多士兵都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就算是长官责骂也爬不起来,当然,长官也没法继续责怪这些士兵,因为他们自己的嘴唇也是干裂的,能少说几句话就少说几句吧!

纪凌倒是不渴,因为当初取水时他抢了不少,不过现在也没剩下什么了,一来他真的不好意思私藏。

就从昨晚开始,有不少士兵在接马尿喝,甚至有的人偷偷的在喝自己的尿,因为实在渴的受不了了。

二来是纪凌对那些抢来的水也有心理阴影,每当他想到那水里殷红的血渍……甚至有好多死尸漂浮在上面……他就有一种想吐的冲动。

所以纪凌只能在晚上找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将水烧开了,才敢勉强喝上几口,当然,他也不会忘了自己的好兄弟井胜。

“诶,赶紧喝两口水吧,我也没剩下多少了!”纪凌走到井胜身边,拿手指捅了捅他,“煮开了消过毒的,没有味道。”

“纪凌,我没有父亲了……”井胜转过头来,木讷地看着纪凌,眼眶中却满是泪水,“他刚刚跟我说过……”

“好了,别难过了……”纪凌用手将井胜搂入自己怀中,“想想朱仪,想想那些死去的兄弟,咱们都不容易,咱们一定要活下来……”

“我没有父亲了!”井胜将头闷在纪凌胸前,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尔后放声大哭起来,响彻整个土木堡上……

此时没有人还存着作战的心思,尽管许多人在出征前都想要建功立业,但其中有很多人都没有真正打过仗,他们的理想,都建立在一种不切实际的向往上。

就像此时哭得泣不成声的井胜,之前可以一边喝酒一边高声吟诵“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但当他看到了这种杀戮,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喝掺杂着人血的河水时,他就不会再有那番豪情了,每个人的血液里都藏着怯懦和软弱,这是无可避免的。

如今土木堡上是这样一番乱象,可围在下面的瓦剌大军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连日来的强力作战,对他们造成的损耗也是很大的。

比如昨日虽然他们消灭掉了由井胜率领的两万大军,可那也是因此许多明军体力不足,同时出现秩序混乱、失控抢水的场面,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他们也死掉了好几千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此时瓦剌的首领也先正坐在一堆篝火旁,将手中的刀直接戳在了被烤得滋滋冒油的肉块上,“老二,咱们现在还剩下多少人?”

“七万左右,其中还有三万骑兵。”伯颜帖木儿此时就坐在也先旁边,面色看起来也十分凝重,“不过这阵子缴获了不少战马,可以分给底下的儿郎们。”

“骑术不精的不要给,否则也是浪费!”也先的话不多,但每个字音都被他咬得极重,“能够全力作战的有多少?”

“六万不到。”伯颜帖木儿用小刀割下些肉片,夹到了烤好的馍中,“不过很多人伤势不算重,凑合着也能打。”

“有些难。”也先双目微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忽然间他睁开眼睛,看向伯颜帖木儿道,“跟明军讲和吧!”

“什么?为什么要跟他们讲和?”伯颜帖木儿有些不解地看向也先,“咱们现在明明处于上风啊!完全有机会彻底消灭他们!”

“不是真的讲和。”也先睃了伯颜帖木儿一眼,态度显得不焦不躁,“他们的援军快要来了……”

伯颜帖木儿听也先这么一说,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是想把他们从土木堡里诱出来?”

“嗯。”也先点点头,同时下意识地忘了远处一眼,“土木堡地势高,他们的阵型严密,强攻伤亡太大。”

“确实是这样,如果能够将他们从土木堡引出来,事情就容易多了。”伯颜帖木儿笑了两声,尔后又无不忧虑地蹙眉道,“不过咱们提出讲和,他们会相信吗?”

“他们不是缺水吗?”也先将刀从烤肉中拔了出来,尔后割下一大块直接塞到了嘴里,“而且他们做的蠢事已经够多了。”

“现在就派人过去!”也先用嘴咬开壶塞,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烈酒,“明天日落前,一定要让他们走出土木堡!”

第八十六章:议和

也先派了使者过来讲和,这确实叫人难以置信,但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因此由不得人不产生怀疑。

首先提出反对的自然是兵部尚书邝野,“陛下,瓦剌此次必为诡计,他们如今处于上风,何必与我们讲和?由此可见,他们肯定是存了别的心思!”

朱祁镇此时非常狼狈,吃不好也睡不好,甚至连基本的饮水需求也无法保障,因此他早就受够了,巴不得赶紧跟瓦剌人讲和退兵,至于出征前的那份雄心壮志,早就灰飞烟灭了。

可邝野这个时候还要唱反调,朱祁镇的怒火自然是抑制不住了,“一天到晚就是诡计,若不是你们这帮大臣误事,朕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

“陛下,臣等知罪,但是……”邝野见朱祁镇不听事儿,只能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得磕头,“但是臣确实是为陛下安危计啊!援兵应该就快要到了,只要咱们在这里保持住局面,万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啊!”

“哪里有援兵?你告诉朕,援兵什么时候到?”朱祁镇一脸愤恨地看着邝野,估计是渴得厉害,也懒得与邝野再做争执,干脆一瞥旁边的大臣道,“礼部官员何在?”

众人知道朱祁镇这是要往瓦剌大军那边派使臣了,一个个的都把头低了下去,生怕被朱祁镇点到名,而此次随军的礼部左侍郎杨善更是把眼睛一闭,直接躺在地上装死了。

杨善今年已经六十多岁了,是一个著名的老滑头,平日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官声并不是很好,但众人又不得不承认他的本事确实很大。

因为杨善跟王振一样,都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连举人都没考上,结果却在文官系统内从一个从九品的芝麻小官,爬到了礼部左侍郎的高位,实在是让人佩服!

本来杨善可以说是出使瓦剌大军最合适的人选,但偏偏这位老人家胆子小,一路上已经被吓怕了,现在根本不敢去。

有些看不惯的大臣想要拆穿杨善的把戏,可无奈人家刚才就一直躺在那里半死不活的,你也没法指责什么,最后还是王文买个好,指着杨善说道,“陛下,礼部左侍郎杨善杨大人体力不济,已经昏倒了。”

朱祁镇听王文这样一说,便将目光瞄向了他,而王文生怕会被朱祁镇指名代替杨善去,连忙一眯缝眼,用手托住脑袋装成一副没有力气的样子,企图能够蒙混过关。

朱祁镇看到手底下这帮大臣如此懦弱,心头不由得一股闷气,但他也没法赌气逼着他们去,因为把事情办砸了还是自己倒霉,谁知就在这时,邝野忽然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愿前往瓦剌大军出使,顺便也可以探测一下敌情!”

本来有人主动愿意去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可这个人偏偏是邝野,谁知道他是过去讲和还是把事情弄僵?因此朱祁镇心中是非常拒绝的,“算了吧,朕用不起你!”

邝野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为大明做点实事,因此被朱祁镇否定后,他的心中很是受伤,不过紧接着内阁首辅曹鼐便站了出来,朝朱祁镇行礼道,“陛下,臣愿亲身前往!”

曹鼐是宣德年间的状元,而且岁数小,才四十多岁,长得也是一个帅大叔的模样,因此朱祁镇还是很喜欢他的,“好!果然没有辜负朕对你的厚望,那你收拾收拾赶紧过去吧!记住了,说话一定要客气,但也不能堕了咱们大明的威风!顺便……也看一下敌军的情况如何。”

“是,臣定不负陛下重托!”曹鼐向朱祁镇躬身行了一礼,想一想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便由几个侍卫护着直接转身离开了。

纪凌很快就得知了朱祁镇准备派使臣过去议和的消息,说实话,他也觉得此次议和有诈,可无奈朱祁镇深感陷入绝境,谁也劝不住他。

因此当曹鼐率领着几个侍卫走下土木堡时,纪凌忙上前叮嘱道,“曹大人,瓦剌多计,您到了那边,一定要仔细查看他们的阵型部署以及伤亡情况,千万不要只听他们的一面之词。”

曹鼐一介文臣,确实是不懂什么兵事,但纪凌这样说了,他还是得笑着拱手道,“多谢提醒,我一定不会中了瓦剌奸计的!”

曹鼐说罢,便昂首挺胸地走下了土木堡,而纪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也只能寄希望于瓦剌的大军是真的到了强弩之末了。

“喂,你还有水吗?”井胜在伤心了整整一天后,终于无奈地接受了自己的父亲井源为国捐躯的事实,这时候倒开始有生理需求了。

“最后几口。”纪凌说着,便偷偷塞给井胜一个小壶,“赶紧喝,别让其他人看见。”

井胜接过小壶,用手逛了两下道,“一人一口吧,也别婆婆妈妈了,你要是不喝,我怕一会儿还忍不住跟你要!”

“好!”纪凌点点头,看着井胜仰头灌了一口,尔后接过水壶把剩下的那一点给喝了,“痛快,不过他娘的这下子就真没水了!”

“马上就要有了。”井胜抢过纪凌手中的水壶,往嘴里控了控,却只倒出来几滴水,不由得看着他笑骂道,“你他娘的喝得还挺干净。”

“但愿能有吧!”纪凌颓丧地坐到地上,捡起一块土坷垃扔向远处,“你现在还吟得出来那首诗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他妈的!”井胜将水壶扔到地上,愤愤地踹了两脚,“我现在只想回家!”

“呵呵……那就守好这一小块地方吧!”纪凌说着,便枕着双手躺了下去,“我先睡一会儿,你看好了,等曹鼐回来,一定要叫醒我!”

“好!”井胜点了点头,却瞥见纪凌真的睡了起来,也许都累了吧,可自己就是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父亲井源的音容笑貌……

井胜就这样一直发呆到了太阳偏西,终于看到曹鼐带着那几个侍卫急匆匆地回来了,于是赶忙推了一把身边的纪凌道,“快醒醒,曹大人回来了!”

第八十七章:去喝水!

曹鼐带着与瓦剌的议和文书回来了,条件谈得也很明确:明廷允许瓦剌继续朝贡,并给予瓦剌五万两白银和一千匹绸缎的封赏,而瓦剌则即刻退兵,让明军顺利回到居庸关内。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战争赔款,但只要将它说成了一种自上而下的封赏,朱祁镇心里就能够接受了。

五万两白银和一千匹绸缎换十来万人的性命,值不值?太值了!就算只换自己一个人的性命,朱祁镇也觉得很值,因此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可这个时候,邝野再次跳出来表示了反对,“陛下,瓦剌不可轻信,大军不可轻易移出土木堡啊!咱们好不容易在这里建立了坚固的军事防御,一旦下去,就守无可守……”

“你这个腐儒!”朱祁镇站起身来,恨不得一脚把邝野踹趴在地上,“大军不出土木堡,难道要朕眼睁睁看着这些将士被活活渴死吗?有很多人整整一天都没有喝水了,你知不知道?”

“陛下,臣是怕瓦剌有诈啊……陛下……”邝野此时跪伏在朱祁镇脚下,忍不住痛哭流涕,“万一大军移出战壕,瓦剌却不守信用……”

“闭嘴!”此时朱祁镇根本不愿去想象这种可能性,或者说根本不敢去想象这种可能性,但他还是谨慎地看向曹鼐问道,“朕问你,瓦剌伤亡几何?他们是否按照约定撤军?是否又暗中存有戒备?”

“臣……”曹鼐对于这种事情哪敢妄下决断?因此只好撇清责任般地说道,“臣都是按照瓦剌人的指引走的,路上倒是看到不少伤兵,而且瓦剌首领也先说之所以想要讲和,就是因为己方伤亡太大,已经无力再战了……”

“谎话!”英国公张辅刚才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时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若果真如此,他们又怎会对你明说?”

张辅这话可谓一针见血,而曹鼐也赶忙躬身解释道,“臣说的只是表象,至于他们不想让臣看到的,臣也看不到啊!”

曹鼐这话说得倒是很真诚,他作为使臣,看到的也只能是瓦剌想让他看到的,因此他也分析不出来个所以然。

“那……”其实朱祁镇本来是想满口答应瓦剌的请求的,可被张辅等人这么一反对,他又不得不有些犹豫了,“那瓦剌退兵是真是假?这点总骗不了人啊!”

“臣在回来的时候,也先确实当众下了撤兵的命令……”曹鼐说着,便睃了一眼张辅,然后赶忙添了一句道,“但他们是否真的撤兵,臣也不敢确定!”

王振在旁边听着众人争执个没完,心里早就不耐烦了,话说他在这土木堡上又渴又饿,而且还吓得睡不着觉,真可以说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于是便在一旁插话道,“陛下,瓦剌是否撤军,派几个哨骑下去打探一番就是了!”

王振这么一提醒,朱祁镇立刻欣喜道,“对啊,朕即刻派人下去打探!”

“陛下,老奴现在就去找人!”王振生怕张辅等人从中捣乱,立刻主动请缨,然后亲自挑了几个武官下去查看情况了。

结果不一会儿的功夫,那几个前去打探的武官就回来了,并当众大声宣布道:瓦剌已经退兵,而且目前已撤到了数里之外。

“陛下,如今还有什么可犹豫的!”王振见状,立刻在一旁添油加醋道,“无论如何,也得先让这数万将士喝点水吧?无定河的水源就在几里外的地方,顷刻即到啊!”

王振这么一说,朱祁镇的喉头立刻下意识地咕哝了一下,他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喝水了,现在都渴极了,话说自己从小到大哪受过这份罪啊!

其实不仅仅是朱祁镇和王振,现在有很多士兵、大臣都想要赶紧去无定河补充水分,再这样下去,就超越生理极限了啊!

王振看出了众人的心思,便一叉腰看着那些仍旧反对的大臣说道,“成,既然有人不愿意喝水,那就留在这里,老奴倒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陛下,赶紧下令吧!”

“好!”事已至此,朱祁镇再不犹豫,直接站起身道,“传朕命令,大军即刻移出土木堡,到无定河取水撤兵!”

“陛下,此次就让老臣来组织吧!”张辅知道自己无力阻止,因此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来尽到自己的最后一份责任,“大军就算是取水撤兵,也要保持作战队形,以防瓦剌偷袭。”

“嗯,好!”朱祁镇点了点头,“那此次就由英国公来组织吧!先生,赶紧把将士们都集合起来!”

军令既下,众人都跟着忙活起来。樊忠就只是紧紧跟在朱祁镇的身旁,竭力护住他的安危,众大臣则由邝野和曹鼐组织着,跟在朱祁镇后面有序向下出发,至于张辅则要将所有的人马都统一调配到土木堡的西侧,并准备在那里移驻撤防。

纪凌和井胜自然成了张辅的好帮手,他们俩在张辅的吩咐下,负责将大军整理成型,同时分列左右保护好侧翼的安危。

只不过那些将士倒是等得不耐烦了,话说现在他们就想要喝水,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规矩?只不过碍于张辅治军极严,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张辅等人才将整个大军整顿完毕,至于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全都被丢弃在了土木堡上。

向无定河进发!终于可以喝到水了!此时骑在马上的王振一阵激动,虽然他还有点晃晃悠悠的坐不稳,但心情就是莫名的好!由死到生,人就是那么容易满足啊!

“诶,陛下,那……”王振指了指前方无定河渠的对面,“那是不是咱们的援军?他们都穿着咱们的盔甲……”

经王振那么一说,朱祁镇也赶忙睁大了双眼,尔后兴奋地嚷道,“是咱们的援军!瓦剌人不可能穿那样的盔甲!”

“援军来啦!”此时走在最前面的队伍也发现了河渠对岸的异常,忍不住一阵激动,“兄弟们,赶紧到无定河边上喝水啊!”

“有水啦!跑啊……”大军一下子陷入无序的混乱,而压在队伍后面的张辅瞬间便变了脸色……

第八十八章:手中的刀

大军陷入混乱的那一刻,张辅就知道回天乏力了,紧接着他便看见身后漫山遍野的瓦剌人冲了过来,原来他们早就埋伏好了的!

“不好,中计!”井胜大叫一声,刚想要组织抵御,却发现手下的队伍一哄而散:他们全都跑到无定河边上去了,临死也得先喝几口水恢复一下体力不是?要不哪有劲儿打仗?

可最先跑到无定河边上的士兵此时也倒了霉,因为他们发现对面那些穿着盔甲的人根本不是明军,而是瓦剌人假扮的!

原来也先为了加强蛊惑效果,故意让人从战场上捡拾了一批明军盔甲换上了,然后适时地出现在无定河对岸,为的就是扰乱明军的军心!

事实证明也先的计策成功了,而对面那些穿着盔甲的瓦剌人见明军陷入混乱,立刻结成阵型,齐齐发射箭矢,瞬间就将无定河边上的明军射死了一大片。

“不要乱!不要乱!结成阵型!保护皇上!”张辅仍旧在队伍的最后面竭力维持着,但同时已经有大批的瓦剌骑兵冲到了他的面前。

此时神机营已经来不及发射火炮,英国公张辅为了激励士气,直接跨上战马,带着手下的骑兵队伍冲了上去,并于马上发出了最强的怒吼,“为国捐躯,就在今日!”

张辅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可当他纵马冲入瓦剌人的战阵时,仿佛回到了靖难时期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的光景,彼时自己只有二十多岁。

当时自己的父亲张玉为了营救朱棣,在东昌战死,于是自己接替了父亲的职位,随着朱棣辗转夹河、藁城、彰德、灵璧等地,立下汗马功劳。

朱棣登基之后,封自己为信安伯,后来在朝中诸将的一致推举下,又将自己进封为新城候,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现在仍能清晰的浮现于脑海之中。

两个瓦剌士兵举着长刀朝张辅冲来,想要把这个白须飘飘的老人砍落于马下,可张辅却毫不在意,将手中长槊一挥,两个瓦剌士兵便瞬间摔到了地下,同时脚却仍旧绊在马镫中,被一下子拖出了好远。

几个小娃娃一样的人,还想和老夫较量,想当年自己率领八十万大军,破鸡陵,取新福,下安南,那是自唐朝灭亡后,独立达四百余年的交趾再次被纳入中国版图,也是那时候,自己被进封为英国公,并被给予了世袭诰券。

所有人都知道英国公张辅的赫赫威名,这个七十余岁的老人曾经四征交趾,几乎所有交趾人听到张辅的名字,都会吓得发抖。

此时他们看着张辅在瓦剌战阵中左冲右杀,全都毫不犹豫地跟着纵马冲了过去,战亦是死,逃亦是死,死于国事可乎?

围在张辅身旁的瓦剌士兵越来越多,可张辅没有惧怕,当初自己随着先帝远征漠北,将蒙古宵小杀得大败而逃,又何惧眼前的这些人?

张辅以槊为刀,越杀越勇,每一次挥出,都必有一个瓦剌士兵倒在地上,血染红了他的白发,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那么痛快的厮杀过了。

被护在最中间的朱祁镇早已注意到了张辅那年迈的身影,他大声呼喊着“英国公”的名号,可张辅始终没有回头,倔强地将所有的功名抛在了身后,就像一个士兵一样去战斗。

自己一生历仕四帝,明成祖、明仁宗、明宣宗,还有现在的明英宗朱祁镇,你们当初把这个小娃娃托付给了我,我就必须护着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张辅这样想着,手上的力气也跟着长了一些,只见他手起槊落,竟然在眼前杀出了一片空地。

没有人相信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会如此勇武,可张辅就是做到了,纪凌和井胜更是疯了一样像张辅的方向冲,可他们冲不过去。

“为国捐躯,就在今日!”张辅嘶吼着喊出了这最后一句话,可脑海中想到的却是自己那九岁的独子张懋,他还太小,不知道以后谁能疼他。

“英国公!”朱祁镇跪倒在地上,几乎是哭喊着吼了出来,而身旁护佑的侍卫全都抽出刀来,左手高举,向这位老英雄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英国公张辅,字文弼,明朝重臣、名将,正统十四年,随明英宗朱祁镇北征瓦剌,于土木堡之役中阵亡,年七十有五。

离张辅更近一些的井胜几乎是亲眼看着这位老人被人刺于马下,然后隐没在了乱军之中,他那掉落的头盔,染着鲜血、迎风飘扬的白发,就此成为生命中最后的画面。

“英国公!”井胜脸色通红,青筋尽显,拼了命地挥舞着手中双刀,朝张辅死难的方向冲去。

此时保护朱祁镇的中军已经被冲散了,朱祁镇和一干大臣也开始四下慌乱地逃命,可井胜并没有去保护他们,他只是挺着手中双刀在瓦剌大军的战阵中冲杀,能多杀一个就是一个,这就是此时他心中真正的想法。

在走下土木堡之前,井胜的心中无疑是恐惧的,谁都不想死,尤其是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和血腥后。

平日里那份“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浪漫豪情,只是于太平时节喝酒舞剑的陪衬,那是读书人不切实际的梦想!

可就在这场漫长的战争中,自己的父亲井源死了,英国公张辅死了,无数的袍泽兄弟死了,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了吗?

身处于这片充满了刀光血影的战场,井胜心中已无任何想法,他确实比平日里多出了一份血性,因为他不再考虑死亡的事情。

几个瓦剌骑兵一起围了上来,井胜一手一把长刀,用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手起刀落,他随着自己引以为傲的两把长刀掉在了地上。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我现在只想回家。”

铁蹄踏过,井胜的手中仍旧握着他的两把长刀不肯松开,他们手中的刀,保护得了国家,却保护不了自己。

第八十九章:诛奸宦

鹞儿岭一役,纪凌亲眼见证了数万明军的死亡,并且学会了逃命,可在这土木堡一役中,他将再次面临同样的情形,而且一样的无能为力,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纪凌并不想去救朱祁镇,事实上他希望这个混蛋皇帝最好死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但他想要救邝野,想要救王文,想要救无数无辜的大臣和士兵,这个世界上值得自己守护的人太多太多,可自己的能力又太小太小。

此时的土木堡下已经成了瓦剌大军的屠宰场,几乎所有的明军士兵都在逃命,他们缺乏水分,没有力气,更重要的是没有士气!

随着张辅等人的战死,他们都只想着自己能够活下去,所以他们拼命的四散奔逃,只盼着敌军的屠刀不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嘿,樊忠!”纪凌此时突然于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挥舞着铁锤的大胡子,于是赶忙朝他招了招手,“赶紧跟我往南跑!”

樊忠听见纪凌那么一喊,也迅速朝他冲了过来,只见他双目赤红,身上的铠甲满是血污,“你看见王振了吗?”

“你干嘛?”纪凌听见樊忠这样问,不由得一阵纳罕,“难不成你还想保护那个死太监?”

“我要杀了他!”樊忠说着,便一锤凿扁了一个冲到他面前的瓦剌士兵,“此番大败,全都是因为这个奸宦!”

“哎呀,先别管这个了!”纪凌其实想要告诉樊忠,如果真想杀的话,最该死的就是朱祁镇,“赶紧逃命要紧!”

纪凌说着,便拉着樊忠往人少的地方逃,可樊忠却是一脸倔强,“不成,我一定要找到这个奸宦,必须要杀了他!”

卧槽!那……那不是……纪凌有些惊愕地指了指前方,“你看前面那个……是不是王振?”

虽然王振此时已经脱掉了最外面那件扎眼的袍子,但他那白白胖胖的身躯和没有胡子的大脸是很好辨认的,因此纪凌一眼就找到了他。

“奸贼,哪里逃!”此时樊忠就像是发了疯一样,举着一对铁锤便朝王振冲去,而王振见状,连忙哭喊着跑开了,“救命啊……”

纪凌抢过一匹战马,手持长枪冲到了王振面前,王振抬眼一看,扑通一下子就跪了下去,“纪公子救命,咱家可待你不薄!”

“待我不薄?当日鹞儿岭一役,都是因为你和刘僧那个死太监!”纪凌说着,便将手中长枪一刺,一下子就将王振给钉在了地上,“若不是你在旁边煽风点火,万不会有今日之败!”

此时王振的腹间鲜血淋漓,痛得他险些呼不过气来,可还没等他骂出声,樊忠便冲了过来,举起手中铁锤,用尽力气将他脑袋砸了个稀烂,“吾未国家除此奸贼矣!”

“樊将军快逃,不然真的来不及了!”纪凌说着,便指着旁边的一匹战马道,“快骑上去,咱们一起往南冲!”

“你自己走吧!我要去找皇上!”樊忠说着,便一手举着一个铁锤,看样子真的想要往回跑。

卧槽,他不会是杀上了瘾,想着连朱祁镇也一锤子凿死吧?结果还没等纪凌问出口,樊忠便长舒一口气说道,“我要去保护皇上!”

“自求多福吧!现在哪里还找得到!”纪凌朝樊忠摆了摆手,“别啰嗦,赶紧上马!”

“这是我职责所在!”樊忠坚定地看了纪凌一眼,“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你什么,不过……纪凌,你一定要记住了,今日土木堡之败,乃是我大明之耻!若你能够平安回到京师,一定要报了这钻心剜骨之辱!”

樊忠说罢,便手持铁锤,再次跑回了那片混乱的战场,而纪凌也只好摇了摇头,自己直接纵马离去了: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回去救朱祁镇的!

其实朱祁镇现在的情况确实很危险,因为他就在战场之中,根本逃不出去,并且也没有几个人像樊忠一样,还想着用自己的生命来救他。

话说这个时候谁比谁的命贱?就算你是皇帝,挨一刀也得死,我就算只是一个小兵,家里还有老娘孩子等着养,谁他妈的上赶着去救你?可去你妈的吧!

要说朱祁镇还算有点骨气,他知道自己这副身子骨肯定是逃不了了,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直接就一副等死的样子。

可怜樊忠提着一对铁锤左突右冲,好不容易才望到了朱祁镇的身影,赶忙发了疯似的往那边跑。

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瓦剌士兵死在了樊忠的铁锤之下,可就在他冲到离朱祁镇不远的地方时,忽然有一队瓦剌骑兵冲了过来。

樊忠下意识地抡起铁锤,可那些瓦剌士兵看出了樊忠的英勇,根本就没有向他靠近,而是朝他齐齐举起了弓箭。

一时间乱箭齐发,樊忠根本抵挡不住,耍了几十年的铁锤掉在地上,砸到了自己的脚面,可樊忠根本来不及呼痛,就重重地倒了下去,他至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樊忠,武力过人,一腔忠勇,于土木堡之役中诛杀奸宦王振,最后为保护皇帝朱祁镇而殉国,年四十有九。

不过朱祁镇并不知道有樊忠这样一位忠勇的侍卫倒在了自己的不远处,他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那里,而冲过来的瓦剌骑兵也发现了这个衣着华贵的人。

事实上绝大部分的文武大臣都没能逃过瓦剌大军的屠刀,因为他们专挑身份高的人杀,至于那些普通的士兵倒是没有人在意了。

而面对朱祁镇这样一个看起来绝不普通的人,这些瓦剌士兵自然是不会放过的,于是他们全都啸叫着冲了上去。

“他身上的玉佩是我的!”

“他身上的金子是我的!”

“……”

这些瓦剌士兵用朱祁镇听不懂的话呜哩哇啦地叫喊着,而不远处也先的三弟赛刊王则注意到了这个穿着明黄色衮服的人:好像在礼仪繁多的中原,只有皇帝才能穿这种颜色和样式的衣服吧……

第九十章:俘虏

“住手!”就在冲过去的瓦剌士兵对朱祁镇举起长刀的那一刻,赛刊王突然出声制止了他们,“都让开!”

赛刊王说着,便迅速冲到了朱祁镇身边,尔后用并不流利的汉话看着他问道,“你?明朝的皇帝?”

朱祁镇刚才被那几个瓦剌士兵给吓坏了,虽说表面还算镇定,但实际上谁不怕死啊!此时惊魂甫定,便又看到了一脸凶相、满身横肉的赛刊王,吓得他连手都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你……你是谁?”

“我在问你!”赛刊王用刀背毫不客气地拍了拍朱祁镇的肩膀,“快说!”

“你……”朱祁镇此时思忖片刻,倒是冷静了下来:他们没有立刻杀掉自己,一定是忌惮自己的身份啊!

于是朱祁镇便咽口唾沫,竭力保持住一副镇定神色道,“你是也先?还是伯颜帖木儿?或者是赛刊王?”

朱祁镇这样一问,赛刊王更加觉得他大有来头,于是便对身旁的士兵说道,“把他带回大营!”

此时的战场已经渐渐安静了下来,十来万明军死的死,逃的逃,已经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

而也先为了保存实力,也不再让手下士兵追杀,反而下令将那些投降的明军俘虏即可。

就这样,十来万明军,死了一半,逃了一半,还有一小部分做了瓦剌人的俘虏,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朱祁镇这个俘虏。

因此当这个身穿明黄色衮服的年轻人被带到也先的大帐时,这个年近半百的蒙古英雄都不由得一愣,“你是……明朝的皇帝?”

朱祁镇此时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价值,干脆将脖子一扭,一脸的倨傲神色,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赛刊王向来脾气暴躁,因此看到朱祁镇站在那里装逼,就想过去给他脑袋上拍一大刀板子,结果被也先伸手制止住了,“去叫两个明军的俘虏过来,让他们辨认一下此人的身份!”

“好!我这就去!”赛刊王估计是看不惯朱祁镇装模作样,因此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后,便直接走了出去。

也先的二弟伯颜帖木儿此时也意识到了此人的重要性,于是打量了朱祁镇两眼后,便凑到了也先身前,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的功夫,赛刊王便带着两个人进来了,一个名叫袁彬,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侍卫,不过别看他是一个武人,长得却是慈眉善目,忠厚老实,尤其那一对大招风耳,看起来跟庙里的佛爷似的。

另一个名叫喜宁,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长得精瘦,一进营帐那双小眼睛就不住地乱瞟。

伯颜帖木儿的汉话比较好,因此便主动上前,指着朱祁镇问道,“你们两个好好看一看,这个人是谁?”

袁彬一眼就看到了被绑缚着双手的朱祁镇,于是立刻跪在地上大声哭喊道,“臣袁彬参加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是臣等无能,竟让陛下承受了这种屈辱!”

喜宁看到袁彬这副哭天抢地的模样,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看了一眼朱祁镇,尔后点点头道,“这是大明的皇帝。”

伯颜帖木儿得到确认后,便朝也先点了点头,而当也先听到自己真的把明朝的皇帝给俘虏了之后,激动得眼睛瞬间就瞪大了,“这是上天赐予我们的吗?”

一旁的赛刊王更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之前挥了挥手中长刀道,“大哥,咱们报仇的时候到了!当初咱们蒙古人被明廷赶到漠北,几十年来颠沛流离,受尽了屈辱,不如现在就杀了这个明朝的皇帝,以告慰祖宗之灵!”

伯颜帖木儿听赛刊王这样一说,连忙上前阻止道,“老三不可,咱们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逞一时血性,杀了这个明朝的皇帝,不过是图一阵子的痛快,可如果留下他一条性命在我们手里,作用会大得多!”

伯颜帖木儿多智,也先向来喜欢听取自己这个二弟的意见,于是便蹙着眉头问道,“什么意思?照你看来,咱们应该怎么做?”

“大哥,你想一想,中原人向来重视礼节,现在他们的皇帝在咱们的手里,他们还不得对咱们惟命是从?往轻了说,咱们可以向他们索要大笔的钱财,如果运气好的话,没准明廷还会向咱们俯首称臣呢!”

也先听伯颜帖木儿这样一分析,也觉得颇有道理,于是朝他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没错,那就先留着这个明朝的皇帝,然后用他来要挟整个明廷!”

也先、伯颜帖木儿和赛刊王在这里用蒙古话叽里咕噜地说了半天,朱祁镇和袁彬也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太监喜宁是女真人,小时候生活在辽东,也粗略地学过蒙古话,因为倒是大致听明白了这三个人在商量些什么。

当喜宁听出面前三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瓦剌首领也先和他的两个弟弟时,他心中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反正再留在朱祁镇身边当太监也没什么前途,搞不好哪天还会被杀掉,不如现在就投降蒙古人,没准以后还能成为他们的大功臣!

于是喜宁立刻跪在地上,用蒙古话大声说道,“各位大王,我也是蒙古人,只不过自幼随父沦落中原,但我每日都盼着能够重回家乡,恢复昔日黄金家族的荣耀!”

喜宁这么一拜,也先等人都愣了,不过伯颜帖木儿还是非常谨慎地问道,“你是何人?我们为什么要接受你的投附?”

“三位大王,我叫喜宁,是宫中的内侍,常年在明朝皇帝的身边伺候,知道明廷的许多内幕,正好为三位大王效力!”

也先等人听喜宁这么一说,顿时喜笑颜开,“好!既然你有心归附,那我便接受了你的投诚!”

喜宁见也先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自己,不由得趴在地上咚咚磕了好几个响头,一时间又哭又笑,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那样子活脱脱一只跪求主人骨头的舔狗……

第九十一章:落魄皇帝

朱祁镇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可一看到喜宁那副摇尾乞怜的恶心模样,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此时朱祁镇心中是非常伤心的,因为他并不认识那个叫袁彬的侍卫,可对这个叫喜宁的太监却是印象深刻。

朱祁镇对宦官的态度是出了名的好,尤其是这个常年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喜宁,就算是他犯了错,自己都很少责骂他。

可现在如何?被俘虏之后,喜宁迫不及待地就投降了蒙古人,反倒是那位自己都不知道名字的袁彬,看起来却是忠心耿耿。

果然,奴才就是奴才,一条狗就是一条狗!朱祁镇感觉自己多年来的观念瞬间崩塌了。

“喜宁!”朱祁镇终究还是年轻气盛,此时自然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于是忍不住瞪着喜宁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杀才,朕往日可待你不薄!”

喜宁此时投附了也先,自然不把同为俘虏的朱祁镇放在眼里,于是不由得一扬下巴,以一副睥睨神色看着朱祁镇,故意用蒙古话大声说道,“你这个昏君,活该沦落至此,难道我喜宁还不能重新寻找一个英明的主人吗?”

伯颜帖木儿见喜宁刚刚叛变,转过脸来就对朱祁镇这种态度,心中不由得一阵厌恶,不过也先却不在乎这些,反而用脚在喜宁腰腹间磕了磕,尔后笑着赞了一声,“好小子!”

“大哥,此人终归是明朝的皇帝,咱们还是对他客气一些比较好,毕竟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伯颜帖木儿也怕朱祁镇在营帐中再起争执,便想着赶快将他送出去。

“也好。”也先点了点头,看了赛刊王一眼道,“把他的绳子解开吧!然后给他找个营帐,弄点吃的,别回头把他给饿死了!”

赛刊王听到也先这样吩咐,便将绑缚在他手上的绳结给解开了,尔后推了他一把道,“走吧!给我老实点!”

袁彬见朱祁镇这样被人为难,连忙在一旁跪伏道,“各位大王,请允许我在皇上身边随侍!”

伯颜帖木儿也怕手无缚鸡之力的朱祁镇被人暗中欺负,因此便点点头道,“好吧,以后就由你来伺候你们明朝的皇帝了!”

“多谢大王。”袁彬朝伯颜帖木儿磕了个头,尔后站起身来,抹着眼泪跟在了朱祁镇的身后。

“老三,就由我来送这个明朝的皇帝吧!”伯颜帖木儿说着,便将朱祁镇拉到了自己身边,“你先和大哥商量接下来的事儿,我随后就到!”

“嗯,好。”赛刊王也不愿跟长得像小鸡崽子似的朱祁镇多呆,便点点头答应了,“那你快些回来!”

“好。”伯颜帖木儿点了点头,便再无话语,直接一撩帘子走了出去,而朱祁镇和袁彬就这样默默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是伯颜帖木儿?”朱祁镇跟在后面走出了一段距离,突然开口问道,“朕猜得没错吧,你就是伯颜帖木儿。”

“你怎么猜到的?”伯颜帖木儿的态度看起来倒是很和善,甚至还回过头冲朱祁镇微微一笑,“你听得懂蒙古话?”

“听不懂,但是朕素闻瓦剌太师之弟伯颜帖木儿为人儒雅,颇似汉将……”朱祁镇看得出伯颜帖木儿对自己的态度较为友好,因此说话便大胆起来,“因此依朕猜测,你便是伯颜帖木儿,而刚才一直对朕大呼小叫的,就是你的三弟赛刊王了。”

伯颜帖木儿听朱祁镇这样一说,不由得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们明朝的皇帝也会拍马屁吗?”

“刚才谢谢你。”朱祁镇没有在意伯颜帖木儿的玩笑,只是自腰际接下来一块玉佩,然后递到了伯颜帖木儿面前,“这个送给你了,我叫朱祁镇,很高兴认识你!”

“呵呵……这是贿赂我吗?”伯颜帖木儿笑着看了朱祁镇一眼,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是朕……是我作为朋友的馈赠,请收下吧!”朱祁镇的笑容很真诚,由不得伯颜帖木儿拒绝。

“那好吧。”伯颜帖木儿笑着接过玉佩,尔后背过双手道,“不过无论如何你还是我的俘虏。”

“我知道。”朱祁镇点了点头,看起来似乎毫不在乎,不过就在他想要继续说话的时候,伯颜帖木儿突然站定了身子,指着一个矮小的帐篷对朱祁镇说道,“你就先呆在这里吧,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吃的过来!”

结果还没等朱祁镇回答,突然从旁边冲出来一个明军侍卫,跪在伯颜帖木儿面前,用流利的蒙古话说道,“大王,请允许我随侍于皇上身边!”

伯颜帖木儿看着眼前这个方脸大耳、长着浓密黑胡子的人,不由得一阵诧异,“你……你是蒙古人?”

“是,不过我乃大明侍卫!”这个人昂首挺胸地看着伯颜帖木儿,“我叫哈铭,请允许我呆在皇上身边,这样也好与人沟通!”

伯颜帖木儿一想,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毕竟朱祁镇身边有个会蒙古话的人就方便多了,于是点点头道,“好吧,你既然愿意的话,就呆在他的身边,不过……你万不可再对人提起你是蒙古人的事情了!”

“好!”哈铭点了点头,尔后站起身来,朝伯颜帖木儿一抱拳道,“多谢!”

“嗯。”伯颜帖木儿拍了拍哈铭的肩膀,尔后便转身走了,而朱祁镇看着眼前这两个曾经陌生的人,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慨:没想到时至今日,就只剩下两个忠勇之士!

“陛下,此人名叫哈铭,我认识他,完全可以信任!”袁彬害怕朱祁镇芥蒂哈铭的蒙古人身份,连忙在一旁解释道,“我们都会忠心耿耿地服侍陛下的!”

“好!好!”朱祁镇感动地点了点头,眼眶中不由得渗出了些热泪,“以后朕身边……就只有你们两个人啦!”

“陛下!”哈铭和袁彬跪在朱祁镇面前,一时间泪流不止……

第九十二章:逃亡路上

纪凌此时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记忆中就只是在逃命,纵马狂奔的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可惜身下的这匹战马也已经快吃不消了。

“驾!”纪凌扬起马鞭,重重挥下,可这匹陪着纪凌跑了整整一天一夜的战马终于支持不住,沁出一口鲜血后,便倒毙在地上,不住地口吐白沫了。

“啊!”纪凌跟着栽倒在地上,手抚着起伏的马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贼老天,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他忘不了土木堡上那人间炼狱般的场景:喷涌的鲜血,惨叫的哀嚎,砍钝的长刀,残破的盔甲,被染红的河水,和那一双双睁得很大、却再无生气的眼睛……自己是从地狱里逃了出来!

张辅、井胜、樊忠……一个个英雄,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屈辱地埋于他乡,虽然自己活了下来,但心中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一路逃亡,纪凌数不清楚自己到底杀了多少瓦剌士兵,他只知道自己手中的钢枪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上面满是血腥的味道,无论如何也去不掉。

跌跌撞撞地走到一条小溪旁,纪凌往脸上猛扑了几把冷水,这才让心情稍稍平复了一些。

水中的自己,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浑身上下满是血污,纪凌一拳砸下,掀起阵阵涟漪,他终究是抹不掉那段惨痛的记忆。

在溪边将钢枪洗净了,以防它黏糊糊地粘在手上,然后又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上冲洗了一下,纪凌这才站起身来,结果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个人也站在溪流边。

那个人此时也发现了纪凌,连忙像见了鬼似的转身逃窜,可刚跑了两步,却又回过身来,向纪凌这边望了两眼,然后又喊又叫地就朝纪凌跑了过来。

纪凌见状,连忙握紧手中钢枪,戒备地看着这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结果还没等跑到自己跟前,那个人便高举双手道,“纪公子,我不是瓦剌人,我是自己人啊!”

纪凌见他认出了自己,倒是稍稍放松了警惕,紧接着便见他朝自己走了两步,哑着嗓子道,“纪公子,我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

纪凌听李贤报出了名姓,这才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发现确实有点眼熟,之前应该见过,只是没有说过话罢了,“李郎中,在下纪凌!”

“我认识纪公子,纪公子英雄了得,能够遇见纪公子,实在是太幸运啦!”李贤此时看起来颇为激动,要说也是,他一个瘦弱的文臣在逃命的途中遇见了纪凌这样一个功夫高强的人,要说不兴奋那是假的。

“谬赞……”纪凌看了看李贤,发现此人也就四十来岁,长得倒是挺方正,即使脸上脏兮兮的,但嘴角一直都带着笑,尤其下巴处那一撮胡子,梳得是一丝不苟,看起来倒像个精细人,也难怪能够从战场上活下来。

“不知是否有幸与纪公子同行?”李贤此时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朝纪凌作了个揖,便把自己的目的给说了出来,毕竟这样的大好机会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纪凌听李贤这样说,倒是没有立刻答应,其实在逃亡的路上,纪凌也遇到过其他明军士兵,但出于谨慎心理,纪凌并没有与他们同行。

一是害怕被奸细算计,二是不愿意被他们拖累,毕竟人数太多了目标就大,自然也容易吸引瓦剌追兵的注意。

虽然说起来有些不地道,但经过这一番生死逃亡,纪凌早就没有了什么圣母心,生死之际,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难道为了几个普通士兵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就很光荣了?我也有自己爱的、需要守护的人啊!

就像后世的那些键盘侠,批评起别人来头头是道,俨然一个个毫无瑕疵的道德圣人,可真要让他们去做事,估计比谁都龌龊。

纪凌做不到轻易地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但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底线,经历过生死的人,遇见事情都会下意识地先去考虑自己的利益,纪凌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丢人的,人这一辈子,最不能对不起的就是自己!

不过眼前的这个李贤……他是一个年纪轻轻且有着较好前途的大臣,如果自己拒绝了他的请求,那么回头他若是真的活着回到了京城,朝堂上见了面打招呼也尴尬不是?

更何况李贤绝对不会有叛变的可能,自己不用担心什么奸细问题,再加上他年纪不算大,也不用自己照顾,没准关键时刻还能帮自己一把,于是纪凌便点点头道,“好,既然李郎中愿意,那纪凌便有幸与您同行了!”

“哎呦,不敢当!不敢当!”李贤见纪凌同意,连忙笑着朝他拱了拱手,“正巧我认识这路,遇见荒地了,倒是可以给纪公子指指!”

纪凌听李贤这样说,不由得高兴了起来,他确实对这条路还不太熟悉,如果有个人帮忙指认,那就好办多了,于是赶忙问道,“李郎中,咱们现在这是在哪里?”

“刚过怀来,快到居庸关了……”李贤仰头望了望天色,“不过咱们应该都是绕了一个大圈才走到的这里,毕竟怀来堡被鞑子给占了,我可不敢走那儿。”

纪凌听李贤这么一解释,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遇到的瓦剌追兵少了,原来是误打误撞绕了一个大圈,倒也算自己运气好了,于是纪凌便朝李贤挥挥手道,“李郎中,天色渐晚,咱们赶紧走吧,争取明天天亮前赶到居庸关!”

“好!”李贤点点头,便小步跑着跟到了纪凌身后,“纪公子,其实我也会骑马,一会儿若是能找到两匹马,咱们可以骑马去居庸关!”

“那再好不过了。”纪凌望着西沉的斜阳,心中突然充满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发觉自己有些变了。

记得自己刚刚出征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一腔热血与抱负的,真要在战场上,提着长枪便毫不犹豫地去冲杀,即使在鹞儿岭战役之后,自己也没有退缩过。

所以当土木堡之变发生时,纪凌将所有的一切都抛诸脑后,只想着挽回局面,如果不成顺势多救几个人也是好的。

可当真正目睹了张辅、井胜等人惨死的境况,纪凌的意识中便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开始更多地去思考自己的父亲纪广,徐语杉、李柳儿、白菱……还有很多很多人……

很多道理都需要沉淀后才能明白,比如逃亡的这段时间里纪凌就想了很多:张辅、井胜、樊忠,这些人都是英雄,但自己绝对不能像他们一样,因为这个皇帝不值得,因为这个朝廷不值得……

第九十三章:进入居庸关

经过一夜的跋涉,纪凌和李贤终于在天亮之前赶到了居庸关,可到达之后,他们才发现了一个严峻的问题,那就是居庸关的守军不让进。

此时有很多从土木堡逃回来的士兵都聚在了居庸关前,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有瓦剌的奸细?因此居庸关的守军也只好谨慎为之。

纪凌自远处看了一眼被拦在关外的明军士兵,似乎足有数千人,因此无不担忧地叹道,“该不会到了家门口还被拦住吧?”

“没事儿,无论如何也能进去的!”李贤倒是显得胸有成竹,甚至说话时还有模有样的整了整衣冠,只不过破破烂烂的看起来有些滑稽。

纪凌见李贤如此有自信,便跟在他身后走到了居庸关前,这时候那些刚刚死里逃生的士兵早已是人声鼎沸,“把关口打开!我们还不容易活着回来,还想让爷们儿去送死吗?”

其中尤以最前面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喊得声音最大,“把你们居庸关的守将叫出来,让他亲自来见我!”

纪凌打远处一瞧那个振臂高呼的老头,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不是那个装病以逃避出使瓦剌大营的杨善吗?怎么现在那么有劲头儿了?

“让一让,我过去跟他们说。”纪凌拍了拍身前一个士兵的肩膀,结果却被几个眼尖的给认了出来,“诶,纪营!这不是纪营嘛!”

“纪营!小的参见纪营!”那些士兵一看到纪凌,仿佛是找到了评理的人,全都气势汹汹地冲到了他的面前,“纪营,这些王八蛋不让咱们进……”

“好了好了,都别激动,有话好好说……”纪凌和李贤由着众人让开了一条小道,然后顺利走到了最前面,结果却被杨善一把拉住,“纪凌,你应该认识老夫吧?老夫是礼部左侍郎杨善啊!结果这帮王八羔子说老夫是骗子!”

杨善此时情绪颇为激动,连颌下的山羊胡都跟着一颤一颤的,加上他脏兮兮的脸上皱纹也多,看起来就更可怜了,怎么说呢……喷了纪凌一脸……

其实倒也不怪人家守军不认杨善,因为他为了逃命,早就把自己身上那件正三品大员的官服给脱了下来,然后不知从哪找了身破斗笠给穿上了,而且一只脚还光着,看他现在这副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刚从河里爬上来的老渔夫嘛!

不过纪凌也挺纳闷的,你说就杨善这精瘦的老身板儿,是怎么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呢?就算天天坚持锻炼跑步也不成啊!老人精,果然是老人精,佩服!

“杨大人,稍安勿躁,咱们马上就能进去……”纪凌拉着杨善的手,尽力安抚着他的情绪,结果就在这时,突然从居庸关的城防内走出来一个挺着大肚腩的将领,“都吵吵什么?没个纪律了是不是?”

纪凌瞅着此人五六十岁的模样,肥头大耳的,长得倒是颇为壮硕,和杨善完全就是两极分化,而且嗓门也大,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很不好。

原来此人名叫罗通,时任兵部员外郎,奉命驻守居庸关,曾经因为贪污受贿被贬过职,所以快六十岁了仍旧担任着一个从五品的小官。

只见罗通此时双手一叉腰,瞅着眼前这些人大声嚷道,“你们一个个的从战场上当逃兵,还有了理了?我要是放你们进去,回头也少不了你们一顿处分!”

好吧,原来是把我们当成逃兵了,看来他还不知道土木堡战败的事情啊!我们算是溃兵,不是逃兵!

纪凌刚想和罗通解释,却发现人家连瞅都不瞅自己一眼,看来不认识啊!这可不好说了。

而杨善刚才还嚷着要见居庸关守将,此时也不吭声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不认识这个罗通。

要说杨善在官场上混了好几十年,认识的人确实很多,但无奈罗通长期在地方任职,而且又一直在低级官阶上起起伏伏,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因此也难怪他和杨善相互间都不认识了。

“罗大人,可还记得我!”此时李贤突然走上前来,朝罗通拱了拱手,“我是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啊!”

“啊!原来是李郎中!”罗通打量了李贤两眼,终于把他给认了出来,“哈哈哈,怎么会不认识?当初我的官凭还是李郎中给签发的!”

吏部的官员确实是厉害,毕竟掌管着人事大权,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得从他们手底下过一遍,所以也难怪吏部被称为“六部之首”了。

加上李贤为人向来亲和,每个从吏部走程序的官员,无论大小,李贤都喜欢跟他们聊聊天、唠唠嗑,所以大多数官员都对李贤的印象还不错。

“不过……这是怎么回事?”罗通上下打量了李贤两眼,脸上不由得一阵纳罕,“李郎中这是……”

“唉,别提了!”李贤摇头叹了口气,“十数万大军皆败于土木堡,我们这是刚从战场上死里逃生……”

“啊?大军竟然败了?那皇上……”罗通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下,忽得闭口不言了,“唉!若是我能随军前去……”

“罗大人不要再说啦!”李贤知道罗通爱说大话,于是赶忙制止了他,“如今连皇上都不知去向……都怪王振那个死太监!”

罗通见李贤竟然当众骂起了王振,不由得一阵惊诧,紧接着便听李贤说道,“幸亏他已经死了,真是死得好!”

啊!原来王振死了!难怪“老好人”李贤敢这样骂他,于是罗通也跟着骂了两句道,“死得好!老夫早就看那个奸宦不顺眼,以前就一直恨不得双手撕了他……”

纪凌可是不愿听罗通吹牛了,于是便在一旁拱手道,“罗大人,在下三千营坐营官纪凌,还请罗大人赶紧放我等入关,否则瓦剌兵至,又是一场祸事。”

“哦,好!”罗通听纪凌这样说,赶忙点了点头,“不过……万一混进来奸细怎么办?”

杨善在一旁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于是便在一旁插嘴道,“哎呀,这里大部分人都互相认识,那些不认识的你就让他们多说几句汉话,说得好的自然也就跟着放进去了……”

“哦……好办法!好办法!”罗通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尔后立刻组织人手将纪凌等人放进了居庸关内……

附注:罗通是在土木堡兵败之后才被升任为兵部员外郎,前往守备居庸关的,不过此处为了行文方便,就提前写了,望诸位读者见谅。

第九十四章:回不来的人

进了居庸关后,众人便安心多了,但他们还是拼了命地往京城的方向跑,因为已经被瓦剌人给吓怕了,只有进入了京城,才能让他们在身心上获得真正的安全。

纪凌和李贤倒是不着急,因为罗通给他们俩配备了一匹马,因此行起来就快得多了,只不过跟他们结伴而行的杨善就没那么舒服了,因为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并不会骑马,而罗通又没办法给他配备一辆马车,结果最后直接给了杨善一辆拉军粮的小板车让他坐在上面。

此时杨善苦着脸坐在那辆脏兮兮的小板车上,而纪凌就骑着马在前面拉着,那画面真是要多搞笑有多搞笑。

“杨大人,您坐在上面不颠吧?”纪凌忍住笑意,回头看了杨善一眼,“若是不舒服,您就说一声,我再慢一点。”

“没事儿,还好。”杨善此时双手抱膝,缩在角落,活像一个刚被儿媳妇骂完的老头,“此行可真是谢谢纪公子,也谢谢李郎中了。”

杨善为人客气,没有一点架子,而且很会说话,这是半天处下来后,纪凌对杨善最为中肯的评价,所以他对这个小老头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不过……我还挺纳闷的,您到底是怎么从战场上逃出来的?说起来……还真挺厉害的……”纪凌问这个问题时,忍不住和李贤笑着对视了一眼,其实也就是三个人现在熟识了,纪凌才敢问杨善这种问题。

“能怎么办?装死呗!”杨善对这个问题倒是不避讳,只不过说的时候一直低着头,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把官袍脱了,身上贵重的东西扔了,我一个干瘦的小老头,他们干嘛为难我?”

听到杨善这个回答,纪凌和李贤差点笑喷出来:这也太实在了吧!怎么啥都往外说啊……

杨善一下子把底儿都给交了,杨凌倒不好意思继续问了,于是便岔开话题道,“算了,能逃出来就好,其实都挺狼狈的。”

“那可不……谁也别笑话谁……”杨善说着,便又换了个姿势继续蜷缩着,“纪公子,咱们现在到哪了?”

“刚过龙虎台,估计再有一会儿就能到德胜门了。”纪凌说着,便仰头朝前望了望,“这不是前面有民居了,应该快到了!”

纪凌说着,便不自觉地加快了些速度,可待行了一段路程后,他的心情突然沉重了起来,因为他发现在这片民居旁边,有许多老人、女子和孩子在痴痴等待着他们心中的那个人回来。

原来大军于土木堡战败的消息已经渐渐传开了,所以家中有男人出征的都开始担心起来,于是他们自发地走出家门,来到野外,希望能够看到家中的顶梁柱归来的身影。

纪凌几乎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殷切目光和摇头离开的那种失望眼神,他们是多么盼望纪凌就是他们心中等待的那个男人啊!

纪凌和李贤都承受不了眼前的这种氛围,于是他们只好把头低下去,然后尽量默默地行过他们身前。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一个老妪颤巍巍地走到纪凌旁边,一把抓住他的脚脖子道,“这位军爷,你看见我儿子了吗?”

纪凌最害怕被人拦住询问这种问题,尤其是当他对上老妪那浑浊的泪眼和皱纹遍布的脸庞,他嘴唇忍不住就哆嗦了起来,“大娘,您……您儿子叫啥啊?”

“我两个儿子都上战场了,大儿子叫大虎,二儿子叫二虎……”寒风吹乱了老妪稀疏的白发,可她根本顾不得去拂,只是抬起干瘦的手抹了把眼泪,“等了半天了,一直没见着人影儿……”

“我……我也不认识,对不起啊,大娘……”纪凌吸吸鼻子,将脸仰起,以防眼眶中的泪水落下来,“您再等等吧,没准儿……一会儿就回来了……”

“诶,好,谢谢这位军爷……”老妪出于对纪凌身份的尊敬,忙弓着腰朝他作了个揖,“军爷好福气,老天保佑啊,让我两个儿子也能平安回来……”

“听说去了二十多万人,怎么才回来这么点儿啊……”两个妇女凑在一块,一边叹气一边小声的抱怨着。

“怎么就是等不到啊,该不会是……”

“……”

嘈杂的私语在纪凌耳边不断地响着,方才那个老妪佝偻的背影仍在纪凌的脑海之中,他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李郎中,你身上有钱吗?借我点……”

“身无分文……”李贤摇了摇头,说话时也带着些鼻音,“要是有钱,刚才早给了……”

杨善已经六十多岁了,刚才那个老妪给他的情绪冲击更大,于是他忍不住拍着板车大声哭喊道,“老天爷,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啊!造的什么孽啊!”

“驾!”纪凌长啸一声,扬起长鞭驱赶着战马疾驰而去,身后是一阵阵孩子的哭声,“娘,我要爹,我要爹回来……”

呼啸的寒风拍打在纪凌脸上,眼眶中的热泪早已随之洒向空中,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出征前看到那些士兵与家人离别的场面。

“我不要爹走,不让爹走……”

“给你吃,爹爹得走了,啊?”

“听话,再闹就揍你了!”

“当家的,你快走吧,干粮留着自己吃,别给孩子!”

“我……我走啦!”

“……”

他们都没能回来!都没能回来!没了儿子的老娘,没了丈夫的妻子,没了父亲的孩子,他们要怎么继续活下去!

“纪公子,慢点,我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杨善紧紧地抓住车辕,在后面喊得哭天抢地,“我真的要掉下去了……”

纪凌这才想起后面还拉了一个杨善,于是赶忙放慢速度道,“啊……不好意思,杨大人,我忘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老夫理解……”杨善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尔后叹口气道,“纪公子不要伤心啦,这种事情……都是无可避免的……”

无可避免的?真的是无可避免的吗?纪凌抬头望向天空,长舒了一口气:好好活下去,为了不让爱我的人伤心,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第九十五章:活着回来了!

接下来的路程,纪凌等人走得异常沉默,而且刻意避开了有人的地区,毕竟他们再也不想经历刚才的那种场景了。

“纪凌,前面应该快到德胜门了吧?”李贤看得出纪凌的情绪很低落,便主动开口说起了话,“咱们马上就能回家了。”

“是啊,快回家了。”纪凌点了点头,依旧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谁知就在这时,杨善突然在板车上直起身来,指着不远处道,“你们看,那……那好像是……”

“王文王大人!”李贤的眼神挺好使,一下子就把王文给认了出来,“你们看那是不是都察院的王文王大人?”

“确实是。”纪凌点了点头,立刻翻身下马朝王文跑去,“伯父,是你吗?我是纪凌啊!”

王文听到纪凌的呼喊声,连忙站定了身子,甚至还下意识地有些瑟缩,可待看清是纪凌后,两行热泪便忍不住地流了下来,嘴唇哆哆嗦嗦的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伯父!”纪凌来到王文身前,却见他比当初的杨善还要狼狈,一头灰白的头发乱七八糟的不说,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血刺呼啦的,一看就是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脚上穿的两只鞋子也不一样,一大一小,一只黑靴子,一只黄草鞋,简直比要饭的叫花子还要不如。

“纪凌……”王文此时嘴唇乌青,脸上也青一块紫一块的,显然是冻坏了,而且还遭了不少罪,“你怎么才来啊!我路上一直找你,就是……就是没有找到你啊!”

王文说罢,便抱住纪凌的肩膀放声大哭起来,而纪凌也很理解王文,这个老头一路独自从土木堡走到这里,个中艰辛又有谁能体会?

待王文哭了一通后,纪凌这才将他扶了起来,尔后缓缓说道,“伯父,赶紧回家吧,咱们就快到德胜门了。”

“诶,好!”王文点了点头,却不防脚下一跌趄,差点一下子摔在地上,纪凌见状,连忙把王文扶住了,尔后拽着他的肩膀走向了板车。

“杨大人,你们挤一挤吧!”纪凌看了看狭小的板车,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王大人如今腿脚不太利索。”

“成,应该的!应该的……”杨善说着,便冲王文伸出了手,“王大人一路上辛苦啦!”

王文此时低着头,一直不敢去看杨善,只是攥住他的手,然后由他拉着登上了板车,“谢过杨侍郎。”

“王大人客气了!”杨善尽量给王文让出了一大块地方,尔后笑着问道,“王大人这是怎么逃回来的?”

听到杨善这么一问,王文的身子下意识的一哆嗦,尔后将目光瞥向一边道,“跑回来的……”

杨善向来善于察言观色,他见王文这副表情,便知道人家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别人也不可能都像自己似的,那么坦荡荡就把自己糗的不行的经历给说出来。

“是啊,都跑的不容易……”杨善笑呵呵地点点头,便也不打算多问了,而王文则一时间把头垂得更低了,“是,都不容易……”

王文确实不打算告诉任何人自己死里逃生的过程:事实上自从变乱发生的那一刻,他就在努力寻找纪凌保护自己,可两人就是阴差阳错地失散了。

于是王文只得独自逃生,这一路上装过死,卖过惨,甚至为了在几个瓦剌士兵手底下求活,王文咬着牙将衣服脱光了,值钱的东西都掏了出来,然后向他们磕头作揖,这才让他们笑着饶过了自己一命,这种事情自己能对谁说?

此时想着想着,王文又忍不住流下了屈辱的泪水,杨善见状,连忙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王大人,不要再伤心了,一切都过去了!”

一切都过去了?能过得去吗?王文擦擦眼泪,尔后叹口气道,“以后土木堡之事,任何人勿在我面前提及!”

杨善听到王文冷不丁地蹦出那么一句话,在旁边不由得一愣,其实他平素与王文的关系还算不错,加上在土木堡自己装病逃避出使时,王文还替自己说过话,因此杨善对他更为感激,可他没想到王文竟然是这样衣服冷冰冰的态度。

不过杨善倒也理解王文,估计是在战场上受了刺激吧?过一阵子就好了!杨善这样想着,便只是朝王文点了点头,尔后也不再说话了。

“都怪王振这个奸宦!”王文一拍板车,忽得发起狂来,“若不是这个王八蛋,十数万人也不会在土木堡上死于非命!”

看来都知道王振死了,这才敢当众大声叱骂,于是杨善也跟着呸了两口,“对,都怪王振这个奸宦!”

“老夫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王文仰天大喊两声,将板车拍得更响了。

杨善听王文这样说,倒是不好跟着表态了,于是便在一旁拉了一下他道,“王大人,不必如此激动……”

“我没有激动!”王文用力一挣,看向杨善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老夫说的是心里话,而且一定会说到做到!”

“好,说到做到……”杨善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在一旁笑着点了点头,尔后将话题转开道“纪公子,前面应该快到德胜门了吧?”

“到了……”纪凌停下马车,朝前面一指,“你们看,这不就是吗?”

杨善和王文听到纪凌这么一说,连忙转过身去,便见好几百号人跪在德胜门前,又叫又喊,又哭又笑,那样子看起来真是要多疯狂有多疯狂……

“啊!回家了……”王文此时就像中了魔障似的,直接从板车上跳了下来,尔后光着脚跑到前面,往地上一跪,高举双手大声嚷道,“老夫终于回来了!终于活着回来了……”

是啊,我们都活着回来了,纪凌看着眼前的德胜门,一时间竟然也情不自禁地湿了眼眶:我爱的人啊,我终于活着回来了……

第九十六章:回家了

王文变了,而且变化很大,比如这一路上他就没有笑过,而且再也不向纪凌提及他的宝贝女儿。

这样沉默寡言的王文让纪凌不太适应啊!话说当初那个笑呵呵给自己指这指那、话痨个不停的王伯父到哪里去了?

战争真的会改变很多人啊!其实也包括自己,只不过纪凌现在还没有彻底察觉到罢了。

因此进了京城后,纪凌也没再与王文、杨善、李贤过多接触,只是互相道了个别,然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纪凌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白菱等人,因此一路上是纵马飞奔,结果引得行人纷纷侧目而视:小伙子长得挺俊俏,怎么穿得破破烂烂的?我勒个去,这不会就是刚从土木堡回来的溃兵吧……

可纪凌并没有人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他只是尽可能快地往家的方向奔去,直到看见门口的那两只大石狮子,他的心方才安定了下来。

没有任何犹豫,纪凌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然后迅速跑到大门前咣咣地砸了起来,“开门!快开门!”

没有人回应,过了好一会儿门边才响起了动静,纪凌定睛一瞧,原来开门的竟然是魏七。

“怎么那么慢?少爷我回来不高兴是不是?”纪凌一看魏七那副哭丧的脸,不由得笑着用手一磕他的下巴,尔后直接把马鞭子扔到了他的怀里,“门外的马牵进来好好照顾着,回头我还得给人家还回去!”

魏七此刻真的是大为震惊,自听说了大军于土木堡战败,十数万人死于非命的消息后,魏七的心中就七上八下的。

虽说魏七一直安慰自己少爷功夫好,肯定没有事儿,但他心里也明白,身手棒在战场上也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因此刚才开门时,他仍旧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之中。

可此时活生生、脏兮兮的纪凌就站在面前,他的心情真的是只有一个词能够形容,“少爷!”

白菱听见魏七这声杀猪般的哀嚎后,立刻就往这边跑了过来,而且一边跑一边哭哭啼啼地道,“魏小七儿,你再给少爷哭丧,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少爷要真是……真是有什么事儿,那也是你给闹的,我非得找人抽你几个大嘴巴……呜呜……”

结果当哭得梨花带雨的白菱走到纪凌身前时,也不由得一愣,尔后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惊得连嘴巴都没合上,随后便以一种比刚才魏七还高八度的嗓门大声哭喊道,“少爷!”

“我的妈啊,你们这是干啥啊……”纪凌知道白菱和魏七是真的关心自己的安危,因此心头不由得一道暖流划过,“少爷我回来了,你们还不好好……”

“少爷!”白菱一下子扑到纪凌怀中,哭得身子不住地发颤,“我还以为……以为你回不来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纪凌此时抱着白菱,眼眶也不由得一阵湿热,“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少爷,我都担心死了……”白菱仰起头来看着纪凌,哭得小脸一抽一抽的,“刚才我祈祷了半天,你才醒过来没多少日子,我还没和你待够呢……呜呜……”

“少爷,我也跟着祈祷了半天,我也没跟你待够……”魏七咧着大嘴,走过来拉住纪凌的胳膊,大方脸上同样挂着些泪痕,虽然有点滑稽,但同样让人暖心。

“好了的,都不哭了!”纪凌一手搂住白菱,另一只手拍了拍魏七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有的是好日子等着我!”

“嗯,一定会的!”白菱点了点头,搂着纪凌的身子就是不肯撒手,“以后我们都跟着少爷一块享福……”

“哈哈哈……好!”纪凌仰头笑了两声,尔后抚了抚白菱的额头道,“先让我洗个澡吧,我身上都脏死了。”

“嗯!”白菱点点头,尔后吸吸鼻子松开了手,“我闻着少爷身上味儿也挺大的。”

“那你刚才还抱着不放……”纪凌看着白菱的这副可爱模样,不由得笑了起来,“走,跟少爷一块去洗吧!”

“哪有……”白菱红着小脸,瞬间又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还是先伺候少爷洗吧。”

白菱说罢,便赶紧张罗着为纪凌准备热水等物了,而纪凌让魏七去把马登记还了后,也赶紧钻到浴室里准备洗澡了。

白菱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把东西都给准备好了,而纪凌也不避讳,直接在白菱面前就脱起了衣服。

“呀,少爷,我还没避开呢……”白菱红着脸瞟了纪凌一眼,赶忙把身子背了过去。

“有什么可避的?你又不是没见过……”纪凌说着,便把自己穿在最外面的那件脏袍子给脱了下来,“我可实在受不了自己身上这股味道了!”

“少爷,我帮你吧!”白菱见纪凌也不在乎了,干脆转身走到了纪凌面前,“这一路上遭了不少罪吧?”

“嗯。”纪凌点了点头,尔后自怀中把朱勇交给自己的布块掏了出来,递到了白菱手里,“把这个收好了,千万别过水,上面有字!”

白菱听纪凌这样吩咐,便也不敢耽搁,赶忙将布块攥到了手里,尔后放到一边的桌子上小心收好了,“少爷,你……你怎么不脱了?”

“我……我想起了一些事情……”纪凌此时突然瞥到万红儿给自己包扎伤口的那块手绢,心情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心里头难受……”

“少爷不要难过了,你活着回来,可比什么都好。”白菱看得出纪凌脸上的悲伤神色,便握住他的手小声安慰了起来,“你要是难过,哭两声也好……”

“菱儿,有一个比你还小的小女孩,她死在了战场上,我……我没能救她……”纪凌此时看着眼前的白菱,瞬间便泪眼朦胧,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万红儿那纯真无邪的笑脸,“我活着回来了,可他们……却都死了!”

“少爷……”白菱踮起脚再次抱住纪凌,轻抚着他的后背以示安慰,却不防被纪凌紧紧抱住,尔后搂住她的头便放声大哭起来……

第九十七章:我可是有未婚妻的人!

纪凌哭了好一会儿,这才松开白菱平复了情绪,而白菱一时间都被他搂得喘不过气来了。

“菱儿,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待你!”纪凌伸出手轻抚着白菱的脸蛋,尔后把手绢从胳膊上解下来递给她道,“把这个洗了,跟那个布块一起收好。”

“嗯。”白菱点了点头,还以为纪凌刚才的话是在对自己许下别的承诺,心不由得怦怦跳了起来,而待她将手绢收好后,纪凌已经脱光衣服钻进了浴桶。

“少爷,你肯定吃了不少苦吧?”白菱很自然地走到纪凌旁边,然后仔仔细细地为他清洗起来,“听说死了不少人呢……”

“别提了……”纪凌将头发搭在浴桶边上,让白菱为自己轻轻梳洗着,“不想回忆了,太痛苦了。”

“嗯,那我不问了。”白菱点点头,尔后转开话题道,“老爷没有事儿吧?听说老爷也去了战场?”

“我也不清楚……”纪凌闭着眼睛,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战场上了画面,“爹一直守在宣府,应该没什么事儿。”

“哦。”白菱也不懂什么军事,反正听到纪广安然无恙就好了,因此接下来就只管安安静静地为纪凌洗澡了。

可就在这时,徐语杉也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纪府,“魏七,白菱,出来!你们少爷回来了吗?纪凌?纪凌!你出来啊!”

正在浴室内的纪凌和白菱是听不到喊声的,结果刚从马厩里出来的魏七便撞上了徐语杉,“诶,徐小姐,你怎么来了?”

“废话!我能不来吗?”徐语杉冲到魏七身前,尔后竭力压制住哭腔道,“你们家少爷呢?有他的消息吗?我听说……呜呜……”

徐语杉捂住嘴巴,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他回来了吗?他应该……应该会回来的吧?”

“回来了啊!”魏七看到徐语杉这副伤心模样,反而没心没肺、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少爷刚回来的!”

“什么?他回来了?”徐语杉这下子可是惊呆了,自己刚才还伤心欲绝呢,结果……

“他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徐语杉气得直接抓住了魏七的肩膀,“他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少爷刚回来的……”魏七没想到徐语杉竟然会对自己发飙,吓得他赶紧把脖子缩了缩,“现在正洗澡呢!”

“那也带我过去!”徐语杉冲魏七吼了一嗓子,已经不在乎自己的淑女形象了,“我现在就要见他!”

“好……少爷就……就在浴室……”魏七话音未落,便见徐语杉直接松开了自己的肩膀,然后一溜烟就跑走了。

“纪凌!”徐语杉跑到浴室门口,一下子就把门给推开了,结果便看到纪凌正呆在浴桶里,瞪着惊愕的大眼睛看着自己。

“语杉,你怎么来了……”纪凌咽口唾沫,终于回过神来,“我还想着洗完澡就……”

“凌哥哥!”徐语杉此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直接冲到纪凌身前,一把就将他给抱住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语杉!”纪凌此时的情绪也被撩拨了起来,直接不顾自己身上湿漉漉的,紧紧地反抱住了徐语杉,“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凌哥哥……”徐语杉仰起脸来,也不顾白菱正在旁边看着,直接吻上了纪凌的唇,“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语杉……”纪凌用力地吻着徐语杉的樱唇,似是将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全部思念都倾注其中,“我爱你……”

“少爷和徐小姐这次竟然在我面前做羞羞的事儿……”白菱用小手捂住眼睛,刚才看到徐语杉和纪凌那副亲热模样,可都把自己给惊呆啦!不成,我得偷着看一下……白菱想着,便又将手指悄悄挪出一个小缝隙来……哎呀,太羞人了,还是不看了……

纪凌和徐语杉吻得忘情,直到两人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相互松开了,可身上依旧残留着对方的气息和温度。

“凌哥哥……”徐语杉此时眼眸湿润,似蕴含着无限的深情,“你能回来,我真是太高兴了……”

“一定会回来的!”纪凌说着,便拿起挂在脖子上的玉佩朝徐语杉晃了晃,“一直戴着呢!”

“凌哥哥……”徐语杉见纪凌如此,又忍不住想要抱他,可此时才发觉他是在浴桶中赤身裸体,而且白菱就站在旁边,因此便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能回来,比什么都好……”

“我当然会活着回来啊!”纪凌笑着刮了刮徐语杉的鼻子,“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有个白胡子老头对我说,你一定要回去啊,语杉可还等着你呢!估计那个老头就是从玉佩里钻出来的……”

徐语杉听到纪凌这样胡诌,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之前他就用这种谎言诓过自己,可自己却更爱他了……

“好了,你先洗澡吧,咱们一会儿再说……说点贴心话……”徐语杉低垂着头,含羞带怯地睇了纪凌一眼,“我先出去了。”

“嗯,好!”纪凌兴奋地点了点头,尔后嘿嘿笑了两声,“咱们一会儿就到我屋子里说贴心话儿……”

徐语杉此时看着赤身裸体的纪凌,也感觉不好意思了,于是便朝白菱点了点头,然后关上门自己出去了。

“少爷……”白菱见徐语杉出去了,这才走到了纪凌身边,尔后看了他一眼道,“你平常都是跟徐小姐这样亲嘴的吗?”

“哎呀,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多问!”纪凌此时趴在浴桶边上,正美美地幻想着一会儿和徐语杉说贴心话的场景……

“那咱俩上次那样,算不算是亲嘴?”白菱忽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

“啊……不算……”纪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那好吧……少爷,你身上怎么这么热啊?啊!少爷,你那儿是怎么回事?肿……肿起来了……”

第九十八章:桃花连连

完了,以后在白菱面前,自己是再无威信可言了,此时洗完澡的纪凌看了一眼正背对着自己忙活的白菱,不由得叹了口气。

自己这个小兄弟也太不会挑时候了……好吧,自己本来就是年轻火力壮嘛!更何况憋了那么长时间了……

其实不仅仅是纪凌,白菱现在更不好意思,她之前哪见过男人那样……以后再也不伺候少爷洗澡了!

“菱儿,记得把那两件东西收好……”纪凌自己穿好了衣服,也不好意思再和白菱多说什么,“我……我就先出去啦!”

“嗯,你快出去吧!我一会儿就收拾好了。”白菱此时根本不敢去看纪凌,话说自己的脸蛋现在还热热的有点烫,真是太羞人啦!

此时气氛尴尬,纪凌也不好再多呆,于是便推门走了出去,而徐语杉估计在门外等得久了,一看到纪凌出来,便立刻凑了过来,“走,咱们去你屋里吧!”

“嗯!好!”纪凌点了点头,顺势便拉住了徐语杉的手,“你这次……依不依我?”

“到屋里再说……”徐语杉听纪凌这样一问,瞬间便羞红了脸,“人家是想你呢!那么长时间没见,你又是死里逃生的,人家能不担心吗?可你整天就知道想那事儿……”

“那事儿是指的什么事儿?”纪凌正准备再逗徐语杉两句,结果魏七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道,“少爷,外面有一位小姐找您。”

“小姐?”纪凌蹙了蹙眉头,下意识地看了徐语杉一眼,“是哪位小姐?”

“她说自己姓李,长得……还挺漂亮的……”

李柳儿!一定是她!纪凌心头一喜,可当余光瞥到身旁的徐语杉时,他的表情立刻糗了起来:怎么偏偏就撞到一块了啊!

纪凌不是那种没良心的人,他知道李柳儿此时从倚红楼赶到这来,一定是担心极了,如果自己将她拒之门外,那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结果还没等纪凌开口,徐语杉便阴阳怪气地看向纪凌道,“是哪位李小姐啊?而且还长得挺漂亮的?”

“咳咳……语杉,这位李小姐……应该是我的那位朋友……”纪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起徐语杉的手,“她应该是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赶来看望一下,你先去我的屋子里好不好,我一会儿就去找你。”

“朋友?”徐语杉娥眉微蹙,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了纪凌两眼,“我怎么不知道你有那么一位朋友?既然她肯来看你,用不用我出面感谢一下她?”

“语杉……”纪凌撒娇似的晃了晃徐语杉的手,“你就不要为难我了嘛!我马上就回来……”

徐语杉见纪凌如此,瞬间便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虽然她平日里装作大度,可知道自己喜欢的男子与其他女子亲近,任谁心里也不会好受。

于是徐语杉撇了撇嘴,尔后挣开自己的手道,“那你去吧,不过一会儿回来了,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徐语杉说罢,便一甩袖子,将脚底下跺得山响,故意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明显是在耍小脾气嘛!

不过纪凌此时也顾不得了,拆东墙补西墙呗!于是他便跑到徐语杉面前朝她作了个揖,然后就迅速跑走了。

纪凌几乎能够猜到此刻的徐语杉是怎样一副气愤模样,因此他也不敢回头,直接一口气就跑到了大门口。

门口的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装饰得不算豪华,但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家用的,于是纪凌赶忙跑了过去,“柳儿,是你吗?”

“纪凌!”李柳儿将身子从马车中探了出来,眼泪一下子就止不住了,“我的冤家,还好你没事儿,可担心死我了!”

“好了,别哭了……”纪凌抬起手为李柳儿擦了擦眼泪,“我也是刚回来,本想着今晚就去倚红楼看你。”

“难为你有心……”李柳儿用手摩挲着纪凌的脸庞,眼神中满是关切与爱意,“你没有受伤吧?我可是听说……”

“没什么大碍!”纪凌说着,便原地蹦了两下,“我福大命大……”

“我的冤家,总算我那些经文没有白念……”此时身在外面,李柳儿和纪凌也不敢有什么过分举动,就只是这样互相痴痴望着,“总之你没事就好,我也放心了。”

“嗯,难为你还专程跑一趟……”纪凌点了点头,尔后拉住李柳儿的手道,“要不你进去坐会儿?”

纪凌这么一说,李柳儿倒还真动了心意,不过她向来善于察言观色,因此一眼就看出纪凌神情中的为难:这个小郎君啊,终究只是和自己客气一下……

于是李柳儿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纪府,尔后笑着摇摇头道,“好了,我就不进去了,知道你平安回来就成了。”

“嗯,那好吧!”纪凌本就没打算让李柳儿进去,因此刚才心里还在担忧如果她一口答应,自己倒是不容易办了,好在李柳儿是个懂事儿的,不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局面。

“小冤家,那我可就先走了……”李柳儿轻咬朱唇,不舍地看了纪凌一眼,“人家这段日子……很想你……”

“嗯,回头一定去看你!”纪凌说着,便踮起脚在李柳儿脸颊轻轻吻了一记,“好了,你先回去吧,现在外面也冷,千万别冻坏了身子!”

“那好,我就先走了。”李柳儿说着,便俯身钻回了马车,可仍旧掀起帘帐一角,依依不舍地看着纪凌。

而另一边李惜儿和李怜儿也偷偷趴在窗户那里,一起默默地注视着纪凌:上天保佑纪凌少爷平安……

此时骏马打着响鼻,呼出一团团白气,可马蹄就是在原地逡巡着不愿离开,不过赶车的马夫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因此转身朝李柳儿打了个招呼,便赶着马车离去了。

“柳儿,我一定会去看你!”纪凌站在原地,朝着离开的马车用力招了招手,可待转过身来看到纪府时,又不由得重重叹了口气:果然,桃花运太多了也是一件麻烦事儿!

第九十九章:送命题

徐语杉确实很有风度,因此她不会做出跟在纪凌后面去偷偷查看的事情,事实上在纪凌与李柳儿见面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徐语杉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纪凌的房间里,一步也没有动。

哦,不对,说徐语杉一步也没有动是不准确的,因为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纪凌的房间内暴走。

虽然徐语杉控制住了自己偷窥的欲望,但她没法不去想纪凌到底与何人见面、和她又是什么关系等等事情。

直到纪凌推门进来,徐语杉才坐回座位,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轻声细语地问道,“回来了?倒是挺快的哈?”

“诶,回来了。”纪凌讨好性地一塌腰,然后赶忙小步溜到了徐语杉身前,“等急了吧?”

“不急。”徐语杉冲纪凌莞尔一笑,可纪凌总觉得她的笑容有些怪怪的,“那就说吧,尽量说得详细点。”

“说什么啊……”纪凌握住徐语杉的手,脸上一副装傻充愣的笑容,“我这不是想要进来和你说点贴心话儿……”

“别跟我耍滑头!”徐语杉瞪大双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敛住了,“那个姓李的长的很漂亮的姑娘到底是谁?你们又是什么关系?”

“我刚才不说了嘛,就是……朋友……”纪凌的手猛地被徐语杉甩开,把他给吓了一跳,“而且之前早就认识了,你也没说什么……”

“朋友?纪凌,你当我是傻子吗?”徐语杉负气转过脸去,直接不再看纪凌了,“之前我可以装不知道,可现在……现在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让我如何无动于衷?”

徐语杉这话说得有些委屈,纪凌倒是不好回应了,因此只得在一旁低声下气道,“语杉,我也没料到她会来……你不要生气嘛,对不起……”

“纪凌,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徐语杉此时背对着纪凌,肩膀一抖一抖的,连语气都带了些啜泣声,“我对你越好,你便越放肆,可怜我连个帮衬的都没有……”

纪凌哪受得了徐语杉这副样子,于是连忙在她身前又拱手又作揖,“语杉,我错了,我错了,你千万不要哭,都是我不对,我是王八蛋……”

徐语杉见纪凌认错态度如此积极,卖惨装怂可谓不遗余力,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便转过身来拉了他一把道,“你……你别这样,我也没有……那么生气。”

要说古代的女子在这点上就是好,你认错态度稍微诚恳一些,她就感觉很满足了,要搁在现代,大嘴巴子搓衣板都是轻的……

“语杉,我真的错了……”纪凌确实很喜欢徐语杉,所以看到她那么伤心,他自然感觉很难受,这一点倒也不是装的,“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们都对我很好,我不想辜负任何人的好意,我……是我太贪心了,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

“你打我吧!”纪凌说着,便抓起徐语杉的小手往自己胸口上捶,“你若是真的生气,就狠狠打我一顿!”

古代男子很少有像纪凌这样认错的,尤其到了明朝,那简直是“以夫为纲”,因此徐语杉见纪凌如此,气也就消了大半,“好啦好啦,我不生气了……你刚刚死里逃生,我本不该拿这种事儿为难你……”

“语杉,你对我可真好!”纪凌见徐语杉如此通情达理,不由得紧紧搂住了她,“谢谢你!”

“可是……你让人家该怎么办?”徐语杉抱着纪凌,将下巴在他的发丝间来回蹭着,“她是哪家的小姐?你和她……又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这……这叫纪凌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自己早就和她上床了吧?那徐语杉肯定不高兴啊!于是纪凌便压低嗓子说道,“她是……倚红楼的花魁,我和她……熟识了有段日子……”

徐语杉一听说了李柳儿的身份,立刻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你……你该不会是打算娶她过门吧?那伯父……会同意吗?”

“我们……还没有谈及此事……”纪凌看着徐语杉的眼睛,同时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语杉,你相信我,我最爱的人是你,没有人能够代替你在我心目中的位置!”

“你惯会用俏皮话哄人,这次我可不信了。”徐语杉虽是嘴上这样说,但心中却已经释然了,因为她最担心的,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地位问题。

虽然徐语杉的父亲徐晞曾经做过兵部尚书,但如今已然作古,权势地位自然就不在了,所以如果是哪家的高门小姐看上了纪凌,自己还真担心争不过人家。

但如果对方是一个欢场中人,徐语杉就不必担心了,遑论纪凌最喜欢的还是自己,就算他被那个狐狸精迷了心肺,他的父亲纪广也不会同意的。

不过今天的事儿到底是给徐语杉提了个醒,于是她便清清嗓子说道,“凌哥,咱俩自小就定了亲,本是说好了等你年及弱冠,咱们便把亲事办了,可之前恰巧赶上你重病昏迷,事情也就这样耽搁了下来,可如今……你该不会是嫌弃我家道中落吧?”

“怎么会?我……”纪凌此时一副急于解释的模样,话说他怎么会嫌弃徐语杉呢?喜欢还来不及呢!

“你若是不信我,咱俩现在就拜堂成亲!”纪凌说着,便将徐语杉搂到了怀里,“我心心念念想要娶你,只是不知道……唉!那么麻烦,你若是担心,咱们尽快就将亲事给办了!”

“好啦,知道你的这份心就够了,其实我也没有那么急……”徐语杉自然看得出纪凌的诚恳态度,所以此时偎在他的怀里自有一股幸福之意,“等到伯父回来了,你先将事情告诉他,然后……再到我家去向我母亲提亲……”

“嗯,好!”纪凌点点头,尔后在徐语杉脸颊轻吻了一记,“我一定会娶你的!而且会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把你给娶回来!”

“偏你会哄人……”徐语杉笑着回吻了纪凌一记,尔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看着纪凌的眼睛问道,“纪凌,我和那个李小姐,谁更漂亮一些?”

第一百章:难以面对的人

我和那个李小姐,谁更漂亮一些?这……这是一道送命题啊!好在纪凌心思机敏,脸皮够厚,于是他毫不犹豫的答道,“当然你漂亮啦!语杉,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你!”

“真的吗?”徐语杉睇了纪凌一眼,“回头有机会了,我自己去瞅一眼,看看那个花魁到底是何方神圣!”

“哎呀,语杉,那都是男人去的地方,你就不要去啦……”纪凌说着,便撒娇似的抱住徐语杉道,“你怎么那么没有自信呢?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这不是一个小仙女嘛……”

“瞎说!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咱俩还都穿着开裆裤呢!”徐语杉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还小仙女,你可真会编……”

纪凌此时才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徐语杉和纪凌第一次见徐语杉可不是一个时候,于是便低头红着脸道,“就是小仙女,反正我觉得就是小仙女……”

徐语杉最受不了纪凌这样和自己“耍无赖”了,每次他一这样,自己仿佛什么事儿都能原谅他……这可不成,回头把他给惯坏了,他还不得变着法地“欺负”自己?

于是徐语杉也装出一副可怜模样,抽抽搭搭地道,“凌哥,你可不能坏了良心,我一个清白人家的女孩子,几乎什么都给了你,你若是不要我,我可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其实往往女孩子越是这样说,男的就越容易肆无忌惮,不过纪凌倒不是那种没良心的,因此当即竖指发誓道,“语杉,我纪凌定不会负你!若是他日有负于你,我定然……”

“哎呀,好了,不要说了……”徐语杉见纪凌要赌咒发誓,连忙用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相信你便是了。”

“语杉……”纪凌顺势握住徐语杉的手,尔后轻抚着她的脸庞道,“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凌哥……”徐语杉此时眼波流转,目光中也充满了无限深情,要的就是这种气氛,于是纪凌一下子就把徐语杉拥倒在了榻上,“小仙女儿,赶紧让为夫好好亲亲你……”

“哎呀,你整天就知道想这事儿……”徐语杉此时被纪凌压在身下,不停地大口喘着粗气,“不成,今天不准你碰我……”

“又怎么啦,不是说好了嘛……”纪凌扮得一副猪哥相,在徐语杉脸上一顿乱亲,“小仙女儿,你今日就从了我吧……”

“哎呀,我不愿意……”徐语杉说着,便用双手将纪凌的脸给捧住了,“等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了,咱们再……”

“好吧。”纪凌见徐语杉如此,倒也不好再勉强,于是便爬起身来道,“那就等咱们成亲之后再说!”

“你可别不高兴啊……”徐语杉由纪凌扶着坐了起来,尔后看了他一眼道,“反正你也有地方偷嘴吃,我不管你就是了,不过你切莫忘记对我的承诺。”

“放心,我一定不会忘的……”纪凌说着,便想趁机再亲徐语杉一口,谁知这时魏七突然在外面敲门喊道,“少爷,外面又有人找你,这次说是姓朱……”

“啥?姓朱?我……我真不认识什么朱小姐啊……”纪凌一脸苦相地看向徐语杉,尔后冲门外的魏七喊道,“你再问问,是不是找错门,认错人了?”

“没有,我之前还见过他呢!就是那个成国公的儿子,叫什么朱仪朱公子的……”

原来是个男的……那你不把话给说清楚了……朱仪?纪凌心中突然咯噔一声,再也轻松不起来了,自己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他……

“魏七,赶紧把朱仪给迎进来……”纪凌说着,便匆匆忙忙地把鞋子给穿好了,“不对,你直接把他接到书房……”

“语杉,你先避一下,或者直接就呆在这个屋里也成,我有些话得单独跟朱仪说,你在旁边听着不方便。”纪凌说罢,便也不再多做解释,直接走出门去找白菱要朱勇给自己的布块儿了。

朱仪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噩耗,因此当他抬脚迈进纪凌的书房时,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笑,“纪凌,早知道你小子是个命大的!来,让我瞅瞅,看看还能不能与我一战!哈哈哈……”

纪凌能够看得出来,自己从战场上平安归来,朱仪是十分高兴的,可是面对此时的朱仪,纪凌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了?干嘛哭丧着一张脸?”朱仪笑嘻嘻地将手搭在纪凌的腰间,尔后还开玩笑似的乱摸了几下吧,“让哥哥我检查一下,是不是丢了什么零部件……”

纪凌见朱仪这样没心没肺地跟自己玩闹,那到了嘴边的话一时间倒不好意思说出来了,于是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多亏了你送的那把匕首……”

“怎么了?在战场上吓傻了?”朱仪见纪凌没有反应,心中下意识地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知道打了败仗……你心里不好受,但你能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强嘛!”

“那个……井胜呢?他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吧?”朱仪说着,那抓住纪凌的手便不自觉地握紧了,“我刚才去了他们家一趟,发现他和他父亲都还没有回来,应该……是落在后面了吧?”

“他们……”话未出口,纪凌便一下子回想起了那可怖的画面:被鲜血染红的河水,井胜挥舞着双刀不肯放手的倔强情形……

“他们都战死了!”纪凌咬着嘴唇,可声音还是带了些哭腔,“是我没用,没能保护他们……”

“什么?怎么可能?”朱仪倒退两步,身形已有些不稳,“井胜……他的功夫很好啊!怎么会……”

“不管用,不管用的……”纪凌痛苦地摇了摇头,“连英国公张辅都战死了,我亲眼看见的……”

“那……那我父亲呢?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井胜抓住纪凌的胳膊,忽然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来。

“也……殉国了!”

第一百零一章:一辈子的好兄弟

“纪凌……你若是跟我开这种玩笑,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兄弟……”朱仪后退两步,似是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我说的是我父亲……朱勇,成国公朱勇!”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纪凌长叹一声,闭上了双眼,“成国公奉命率领四万兵马前去救援殿后的队伍,结果却在鹞儿岭遇伏……我当时也在里面……”

“不可能!”朱仪用力挥了挥手,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就算……就算我父亲遇伏,他手上还有四万兵马……四万兵马啊!而且……二十多万大军都归我父亲调遣,他怎么会……怎么会……就算是别人都死光了,我父亲也不可能死啊!”

“但问题是那二十多万大军不归你父亲管!甚至就连那四万多兵马也不归你父亲管!皇上御驾亲征,一切事情都由他和那个死太监王振说了算……成国公当初……就是因为一个叫刘僧的王八蛋监军一意孤行,才会中的埋伏!”

“啊……我不信!我不信……”朱仪冲到纪凌身前,像疯了一样捶打着纪凌的胸膛,“你为什么不管?既然当时你在旁边看着,为什么不救我爹?为什么你自己活着回来了,我爹却死了……”

朱仪一边打一边哭,尔后便直接跪倒在地上,将双手插入发丝间,吼着嗓子大声哀嚎起来。

“我是王八蛋!我不该活着!我也该死在那里!”纪凌听朱仪这样说,不由得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我现在去死好不好?我回土木堡去死好不好?他们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你当我心里好受?啊?”

“纪凌……”朱仪抱住纪凌的大腿,像个孩子一样哭得满脸鼻涕,“我父亲死了!我没有父亲了!当初我为什么没有去?为什么我没有去土木堡?啊……”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纪凌见朱仪如此,也没有阻止,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反正我的眼泪早都流干了……”

朱仪就这样一直哭着,直到嗓子都有些哑了,这才站起身来,看着纪凌道,“那个叫刘僧的监军呢?死太监王振呢?老子这条命不要了!老子要跟他们拼了!”

“都死了!”纪凌舒一口气,冷冷说道,“刘僧也死在了鹞儿岭,被刀砍伤后,直接被瓦剌人的战马踏成了肉酱……王振死在我和樊忠的手里,也没能留下全尸,不过……樊将军也死了……”

“好!死得好!”朱仪握紧拳头,哑着嗓子道,“可恨刘僧和王振这两个王八蛋没有死在我的手里!”

“没有用,这两个王八蛋的贱命,哪抵得上我大明十数万将士的性命?”纪凌咬紧牙关,脸上也现出些戾气,“若是有机会,真该将他们千刀万剐!”

“皇上呢?”朱仪此时紧紧盯着纪凌,眼神说不出的阴森可怕,“他带着二十多万大军出关,如今却是损兵折将,成了我大明百年之辱……”

“我不知道……”纪凌摇了摇头,似是有意制止朱仪的话语,“当时太乱了,我也没顾得去救……樊将军就是因为这个死的……”

朱仪撇了撇嘴,也没再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咱们为什么会输?瓦剌只有几万人,可咱们……”

“朱仪,一场战争的胜败,岂是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情就能完全决定的?不要再想这些了……”

“可我父亲的仇……该找谁去报?”朱仪攥紧拳头,眼神中已透露出一股杀意,果然,知子莫若父,朱勇的担心确实不是多余的。

“那就不要报!若是真的想报,那就找瓦剌人去报!”纪凌说着,便将嗓音刻意压低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成国公……是决意赴死的!”

“为什么?”朱仪不解地看着纪凌,“他……我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你!为了你们朱家的荣耀!”纪凌说着,便将朱勇亲自用血书写的布块取了出来,“成国公本可以不死,但是他心中明白,若是活着回来,你们朱家的荣誉就保不住了,你也要跟着成国公受尽白眼,所以他才选择去死!”

“这是成国公临死前写的,你好好看看吧!”纪凌说着,便将布块塞到了朱仪手中,“看完了之后,再决定自己将来该怎么办!”

朱仪看着纪凌塞到自己手中的布块,尔后双手哆嗦着打开了:爹身死无憾,朱家荣誉系于汝一身,切勿自误,好好活着!

这是朱勇用自己的血书写的,每个字背后都含着千钧的力量,看得朱仪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啊!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朱家!

朱仪双膝重重地跪在地上,尔后忍不住一声长啸:自己的父亲一生都在为维护朱家的荣耀而操劳,所以他交好于权宦王振,所以他在官场上轻易不得罪人,所以他一直在为自己默默铺着路……

父亲啊!是儿子不孝,是儿子无能啊!朱仪啜泣得不能自已,因为他理解父亲朱勇的苦心:他知道自己战败归来,权势地位就保不住了,所以只能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将所有的东西留给自己……

切勿自误,好好活着……父亲了解自己的性子,所以才会特意这样叮嘱自己……

“你知道自己今后该怎样做了吧?”纪凌拍了拍朱仪的肩膀,尔后长叹一声道,“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成国公的苦心。”

朱仪并没有回答纪凌,只是猛地站起身来,尔后迅速向屋外跑去,纪凌见状,连忙将他给叫住了,“朱仪,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知道了!”朱仪站定身子,转过来朝纪凌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不会……不会让我爹白死。”

“那就好。”纪凌舒了口气,却听朱仪继续看着自己问道,“纪凌,咱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吧?”

“嗯,是!咱们会是一辈子的好兄弟!”纪凌重重点了点头,却见朱仪只是深深地望了自己一眼,尔后捏着布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一百零二章:瓦剌来信儿了!

朱仪离开后,纪凌身上仿佛是脱了力一般,直接瘫倒在地上不动了,他不知道朱仪要花多长时间去迈过心中的那道坎,如果这就是他成长的代价,那未免也太重了些。

徐语杉方才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因此便走了进来,蹲在纪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难受了,我知道……你们都很不容易……”

“语杉……”纪凌抬起头来,握住了徐语杉的手,“今日……我实在高兴不起来了,要不你先回家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嗯,好。”徐语杉很理解地点了点头,尔后轻抚着纪凌的脸庞道,“你若是实在想不开,便多找我说说话……”

“嗯,谢谢你……”纪凌感激地看了徐语杉一眼,尔后扶着她站起身来,“委屈你啦!”

“一点也不委屈。”徐语杉踮起脚来,在纪凌脸颊处轻吻了一记,“我先走了,有事找我,没事儿了……也要来找我。”

徐语杉说罢,便冲纪凌粲然一笑,尔后转身离开了,而纪凌则向上薅了一把头发,直接坐到座位上发起呆来。

当然,不仅仅是纪凌和朱仪,随着大军在土木堡战败的消息传了回来,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悲伤乃至恐慌的氛围。

而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左侍郎于谦等大臣连发泄情绪都来不及,便趁着天色未晚匆匆赶到了皇宫。

此时朱祁镇的弟弟、监国朱祁钰就坐在大殿上,看着下面乱糟糟的大臣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来来回回地转个不停,吵闹无休。

吏部尚书王直多年来掌管人事大权,在朝中素有威望,所以此时好多大臣都围在他的身边,向其询问建议。

可王直此时头都大了,哪里还想得出什么办法?于是便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于谦道,“于侍郎,您给拿个主意呗!”

其实于谦方才一直在思考策略,奈何就没有几个人问他,所以此时他见王直主动开口询问,便赶忙清了清嗓子道,“依在下所见,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几个从战场上回来的官员,向他们询问一下土木堡的具体情况,毕竟我们只知道打了败仗,却不清楚来龙去脉,甚至到现在连战损几何也没有弄明白。”

“问题是现在根本不知道有哪些人从战场上回来了……”王直无奈地摊了摊手,“内阁的陈循陈大人在统计殉国名单,目前已知……绝大部分都已经殉难了。”

王直这么一说,周围的人都跟着叹起气来,谁知就在这时,吏部郎中李贤突然走进了大殿,“王大人,我……我还活着!”

王直一看到李贤,不由得一阵惊喜,“李郎中!你竟然还活着?快给我们说说土木堡的情况!另外你回来的路上,还看到了哪些大臣?”

“唉,我回来的路上,只看到了礼部的杨侍郎,和都察院的王文王大人,其他的……一概没见到啊!”李贤重重叹了一口气,尔后摇着头说道,“至于土木堡的情况……”

此时几乎所有大臣都凑到了李贤身前,于是李贤便绘声绘色地讲起了北征的具体经过,只不过为了掩盖掉朱祁镇的责任,李贤便把那些缺德事儿一股脑地都推到了王振头上。

当李贤讲到兵部尚书邝野不断劝谏,结果却被王振大声呵斥、甚至被罚在草丛里跪了一夜时,众大臣无不愤恨得咬牙切齿。

当李贤讲到王振多次更改路线、做出错误决策,结果导致大军被瓦剌人追击包围时,众大臣全都跟着扼腕叹息。

当李贤讲到成国公朱勇兵败鹞儿岭、十数万大军在土木堡毁于一旦时,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奸宦误国!奸宦误国啊!”于谦在听李贤讲述的过程中,便多次愤愤举拳以抒情绪,此时更是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老天啊,因为一个权宦,竟误了我十数万大明健儿,可悲啊!”

此时许多大臣都跟着在大殿上又哭又骂,甚至连一些王振的党羽都加入其中,毕竟王振已经死了,还有谁会怕他呢?

没人理会的朱祁钰看着底下这帮大臣不住地哭闹,心里早就烦腻透了,要说自己这个监国当得实在丢脸,因为根本没有人拿自己当回事儿啊!

不过朱祁钰倒也不在乎这些,因为他自幼不受重视,也知道自己与皇位无缘,所以便只管老老实实过自己的小日子,至于其他的,他也没有过多想法。

就算是此次担任监国,朱祁钰也是看在自己哥哥朱祁镇的情谊上才答应的,只不过在这期间他既没干什么事儿,那些大臣也基本上只是在他面前走个过场,很少有事情会真正请示于他。

本来朱祁钰想着等朱祁镇率军回来了,自己就回去再安安心心做自己的郕王,可谁知竟然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怎么办?朱祁钰不知道,而且也没有人打算询问他的意见,因为在众大臣眼中,自己只是一个摆设而已。

可谁知就在这时,朱祁镇的亲生母亲孙太后突然由人搀扶着来到了殿前,“皇帝回来了没有啊?皇帝回来了吗?”

众大臣看见孙太后竟然亲自来到了大殿,连忙跪下行礼,结果孙太后却一脸愁苦地叹道,“都起来吧!别跪了,皇帝到底在哪啊?”

孙太后这样一问,众人都懵了:刚才讨论了半天,土木堡的事情搞清楚了个大概,王振也被骂得透透的,可是……好像没有人主动提出过朱祁镇的事情啊……

可孙太后问了,众人也不能不回答,最后还是吏部尚书王直硬着头皮站出来道,“回太后,皇上现在……下落不明。”

“这是怎么说的……”孙太后听王直这样一说,直接瘫倒在了地上,尔后抹着眼泪道,“皇帝率军亲征,结果却下落不明,哪有这样的事儿啊!”

确实是没有这样的事儿,不过纵使孙太后此时如何痛哭,众大臣也没法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好在此时大殿中突然闯进来一个侍卫,跪在地上磕磕巴巴地道,“启……启禀太后,瓦剌那边……来信儿了!”

第一百零三章:猛人于谦

瓦剌那边确实来信儿了,而且还专门派了一个使者过来,此人便是先前投靠瓦剌的太监喜宁。

当然,喜宁不可能在这大殿之上宣称自己已经投靠了伟大的瓦剌首领也先,所以他的态度还是极为恭敬的,“奴才喜宁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你起来吧!”孙太后舒了口气,也由人扶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哀家问你,皇帝现在何处?皇帝……现在没有事儿吧?”

喜宁看得出众人眼中的急切,因此他便将双手一叠,故意慢悠悠地说道,“回太后的话,皇上如今就在瓦剌军营之中,尚且安好。”

“那皇帝有没有受伤?”孙太后听到喜宁说朱祁镇还活着,顿时松了口气,“皇帝在瓦剌的军营中……没有受委屈吧?”

喜宁很享受现在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因此他在说话的时候故意仰着头不去看任何人,“回太后,皇上安然无恙,太师也先将皇上照顾得很周到。”

“哦,那就好了。”孙太后倒是实在,喜宁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甚至还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口,“那瓦剌人说过什么时候把皇帝送回来吗?”

喜宁听到孙太后这样问,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他还是竭力正色道,“太师也先说了,他会把皇上送回来的,只不过……需要朝廷赏点儿东西。”

周围的大臣听喜宁这样一说,不由得纷纷变了脸色:这哪是要赏赐啊?这分明就是威胁嘛!

可孙太后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喜宁话语中的含义,反而欣喜地点点头道,“好说,好说!不知瓦剌人想要什么赏赐?”

喜宁没想到“谈判”会如此顺利,因此便清咳两声道,“白银十万两,绸缎两千匹。”

我勒个去!这是狮子大开口啊!众大臣听喜宁这样一说,不由得纷纷议论了起来。

其实刚才有些大臣听说朱祁镇还活着,心里就不大得劲,因为对于现在的朝廷来说,朱祁镇死了比活着好。

因为朱祁镇死了,大不了就再重新立一个皇帝,可现在他还活着,就等于有把柄捏在了瓦剌人手里,这不是现在就被人威胁了?

孙太后听到喜宁开出了“价码”,便看了看众大臣道,“户部尚书何在?”

“回太后,户部尚书王佐王大人殉国了。”李贤在一旁小声答道。

“那……户部侍郎何在?”

“回太后,户部右侍郎陈循陈大人正在统计殉国名单。”王直上前两步,高声说道。

“哦,这样啊。”孙太后蹙了蹙眉头,尔后看了王直一眼道,“王尚书,你能不能跟户部打个招呼,让他们先支点银子出来……”

于谦听孙太后这样一说,立刻暗中朝王直摇了摇头,而王直则会意地道,“回太后,万事都得先走程序,遑论臣并非户部官员,就算臣任职户部,想要支十万两银子出来也不是一件随便的事情。”

“可现在……现在这是大事儿啊!”孙太后听王直这样说,不由得有些着急了,“这不是得让瓦剌人把皇帝给送回来嘛!”

“太后,瓦剌无信,就算是咱们把银子送了回去,他们也不一定会把皇上送回来。”

“那你也得先把银子给送过去啊!”孙太后愤愤地一摊手,“你不把银子送过去,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把皇帝送回来?”

“太后,此次北征,所费甚巨,户部已经没有银子了。”王直见孙太后逼迫越紧,干脆跟她耍起了太极拳,“太后还是先回宫吧,等我们商议出了结果,自会遣人禀明太后。”

“哀家今天哪也不去!”孙太后说着,便坐在了由人搬过来的座位上,“哀家今天就看着你们把事情给解决了!”

于谦见孙太后态度如此坚决,便冲王直点了点头,尔后上前两步,看向喜宁道,“喜宁,我问你,你如今在瓦剌军营中是做什么的?他们为何要派你前来?”

喜宁当然不会说自己已经成了瓦剌人的奸细,此行的目的是来拐骗钱财,并且顺道查看一下京城的防务情况,于是便耷拉着眼皮道,“我如今就在皇上身边伺候着,瓦剌人之所以派我来……我要是不过来,你们怎么知道皇上的情况?又怎么让瓦剌人把皇上送回来?”

喜宁这个回答还是挺漂亮的,但于谦却不把他当回事,只是当众厉声呵斥道,“你一个小小奴才,竟然在大殿之上逞耍威风,真是胆大妄为!你身为大明子民,却替瓦剌人传送消息,且神色倨傲,毫无辱国之感,来人啊,给他拖下去!”

孙太后见于谦如此,立刻就站了起来,“大胆,这个喜宁是来传信儿的!你把他给罚了,谁回去照顾皇帝?”

喜宁刚才被于谦吓得腿都软了,此时听孙太后这样说,倒是暗中松了口气,可也站在那里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太后,这必定是瓦剌人的诡计!他们这次索要钱财,如果朝廷给了,那么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永远也不会放了皇上的!”

“你……大胆!”孙太后瞪着于谦,连手指都气得有些发颤,“口出狂言,污蔑皇帝,实在该死!”

“太后恕罪!”于谦听孙太后这样说,连忙跪了下去,“禀太后,我朝开国以来,向无垂帘听政之事,还请太后回宫!”

众大臣听于谦这样一说,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个于谦是真猛啊,啥话都往外说……

孙太后听到于谦这样说,也不由得一愣,尔后一甩袖子直接转过身去,“好,哀家就先回宫,看你们能商量出个什么结果来……啊……我可怜的儿啊!”

附注:我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个使者是一个叫“梁贵”的千户,但此人并无其他记载,后面也没有什么戏份,因此我便将其直接替换成了喜宁。

历史小说,我的原则是先小说、后历史(当然,是在有着基本考据的情况下,绝不会胡写乱写),所以为了更好地塑造人物,不浪费笔墨在不重要的人身上,这种不太重要的细节我就擅自篡改了,各位读者见谅哈!

第一百零四章:婆媳

今晚孙太后的宫殿内没有点多少香烛,显得一片昏暗,因此当钱皇后走进来时,便感觉因长时间痛哭而酸涩的眼睛更加难受了。

孙太后看见钱皇后由人搀着进来了,连忙起身相迎道,“怎么回事?是把腿给磕着了?”

“没,多谢母后挂念。”钱皇后摇了摇头,可一看见孙太后,眼泪便又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今天我在西厢房的佛像前面儿跪的时间长了,腿有点发麻。”

“哎呦,可别哭了,哀家看着也心疼……”孙太后说着,便和钱皇后相互搀扶着坐到了座位上,“你看这眼睛哭的,都肿成桃子了……”

“来人啊,拿两条热毛巾过来,再煮个鸡蛋把皮剥了……”孙太后用手绢为钱皇后擦去脸蛋上的泪水,尔后叹着气说道,“你自己也得注意,回头把身子搞坏了,皇帝看着也心疼不是?”

钱皇后听到孙太后这样说,连忙吸了吸鼻子,努力把泪水给止住了,然后啜泣这说道,“是臣妾不对,让母后担心了。”

“不用想哀家,先心疼你自己个儿吧!”孙太后说着,便接过宫女递来的热毛巾,亲自拿着敷在了钱皇后的眼睛上,事实上对于自己这个儿媳妇儿,孙太后还是很疼爱的,毕竟她与自己的儿子朱祁镇感情甚笃,对自己向来也恭敬孝顺。

“多谢母后。”钱皇后也不敢真让孙太后伺候,便赶忙自己接过了热毛巾,然后用手扶在了眼睛上,“臣妾刚才从后宫里筹措了些珠宝,母后看看够吗?”

钱皇后语罢,身后的婢女便端着好几个镶金带银的木盒摆到了桌子上,打开之后,里面全都是零零散散的珠宝首饰。

原来钱皇后知道了瓦剌派使者前来索要钱财的消息后,便立刻将自己这几年来存下的值钱玩意儿全都收拢到了一起。

不过钱皇后生性简朴,平日里也不肯多要朱祁镇的赏赐,因此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所以她便发动后宫的其他妃嫔一起为朱祁镇凑钱赎身。

其他妃嫔虽然伤心于朱祁镇的不测,但一来她们没有那么多钱,二来她们与朱祁镇的感情也没有那么深厚,本来存点东西就是为了以后做打算,现在又怎么舍得全都拿出来?因此几乎每个人都显得非常抠唆。

钱皇后脾气好,平日里连和别人大声说话都是很少的事情,因此她见其他妃嫔如此,也没有办法,只得不停哭诉,同时给她们讲一些虚无缥缈的大道理,甚至到最后都快要跪下了。

其他妃嫔如何不明白朱祁镇对于自己的重要性,如果朱祁镇回不来了,自己这个妃嫔不就成了摆设?

但她们心中更明白,朱祁镇不可能成为自己永远的倚靠,可手底下存的钱却是实实在在的,因此到最后实在看不得钱皇后的可怜模样,这才拿出了一点东西,不过还是把最值钱的都私自留了下来。

钱皇后不奢望她们能像自己一样,因此看到她们肯出一把力,也不由得感激涕零,最终满后宫的乱转,这才好不容易凑齐了几盒子珠宝首饰来。

孙太后看着眼前这金灿灿、明晃晃的几盒子东西,再瞥一眼钱皇后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任何珠宝首饰,便明白她已经是尽了全力,因此不由得抚着她的脸道,“哀家的乖儿媳妇儿,可是苦了你啦!”

“母后!”钱皇后此时看着业已生出白发的孙太后,再想起深陷危难的朱祁镇,竟是忍不住情绪,直接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儿!”孙太后见钱皇后如此,又哪里忍得住心中悲戚?因此直接一把搂过钱皇后,然后一齐哭了起来。

两人哭了一阵,这才想起还有大事儿没办,于是便相互对着抹了抹眼泪,尔后对旁边的一个老太监说道,“金英,那个喜宁叫过来了吗?”

这个叫金英的老太监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自永乐年间便在宫内伺候着,已是历仕四朝,明宣宗生前最宠信的太监就是他,而且还将他升任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不过后来明宣宗去世,朱祁镇继位,改而宠信王振,因此司礼监大权便都被他给夺了去,自己堂堂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竟然被王振那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狠狠压了一头,怎么想怎么让人生气!

好在王振现在已经死了,自己又可以成为朝中的第一号大太监了,想到这里,金英心中便忍不住一阵兴奋,“回太后,人请过来了,现在应该就在外面候着。”

“那就赶紧让他进来吧!”孙太后说着,便回身让人把自己筹措来的钱财首饰也拿出来摆到了桌子上。

喜宁在外面等了有一会儿,因此进来后不由得舒服地打了个呵欠,尔后便跪在地上礼道,“奴才喜宁叩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喜宁没给钱皇后见礼,而且态度也不怎么恭敬,不过孙太后此时也来不及挑他的毛病,只是将桌子上那几个木盒子往前一推道,“赶紧起来吧,你看看这些东西够不够?可能离十万两银子还差一些,但只要瓦剌人肯将皇帝送回来,那么银子就不可能短了他们的,我大明向来言而有信!”

喜宁一边在心中感叹老太太可真好骗,一边起身礼道,“太后,奴才这就把东西收拢了送到瓦剌大营去,总归不能让他们委屈了皇上。”

孙太后听喜宁这样一说,便也放下心来,于是朝他摆摆手道,“那你就赶紧回去,快点让他们把皇帝给送回来!”

“诶,是!”喜宁看着几个小太监把首饰盒全都装到了一个小箱子里,尔后推到了自己面前,心中忍不住一阵兴奋,“奴才这就回去给皇上报信儿。”

“喜公公……”钱皇后可能还有些不放心,便将手腕上戴的那个大婚时朱祁镇送给自己的翡翠镯子摘了下来,然后起身递到了喜宁面前,“你把这个收好了,这是给你的,一定……一定要把皇上给照顾好了!”

喜宁见钱皇后如此,也不由得一阵感动,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他就忙不迭地把镯子接了过来,然后塞到怀中道,“谢皇后赏!”

孙太后见钱皇后竟把这个镯子都拿出来送人了,心中也免不得一阵悲戚,便朝喜宁摆摆手道,“你赶紧走吧,等明儿天亮了让那些大臣看见,可就不好办了!”

“诶,是!”喜宁点了点头,尔后一个人拉着那个装满了珠宝首饰的箱子,极力忍住笑意向外行去……

第一百零五章:殉国名单

八月的天儿(附注:农历),夜有些长,可那些大臣根本顾不得黑,便早早地让家仆驾着马车往皇宫赶去。

落了锁的宫门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时间开启,可大臣们却是等得不耐烦了,等到大门被打开了,全都一股脑地涌了进去。

“王大人,我今儿早上听说……后宫让人给那个叫喜宁的瓦剌使者送钱了?而且还送了不少?”于谦蹙着眉头看向王直,“你知道这事儿吗?”

“知道了。”王直叹了口气,尔后看了于谦一眼道,“这都是小事儿,你不让太后往朝堂上掺和,还能管得住她私自给瓦剌送钱?”

“这倒也是。”于谦将手往袖子里一缩,尔后哈口热气道,“不过户部得盯紧了,一个子儿也不能给瓦剌送!这个口子一开,以后就收不住了!”

“明白,不过今儿朝堂上可别提这事儿……”王直抬手一抹眼睛,目光悠悠注视着前方的奉天殿道,“内阁的陈大人已经把土木堡的殉国名单都统计出来了,人很多……”

于谦听王直这样一念叨,便也不再言语了,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尔后抬手一指前方道,“走吧,一切等上了朝再说!”

进得朝堂,监国朱祁钰已经打着哈欠坐在龙椅上等着了,他这点就是好,比较守时负责,虽然从来不发表什么意见。

众大臣也没有集体向监国朱祁钰行礼,只是陆陆续续地向他行了个礼,尔后便埋头聚在一起讨论事情了。

朱祁钰明白自己就是个摆设,因此也没打算过多询问,只是坐在那里等他们的结果,因为自己的唯一作用,就是等他们决定好了,然后由自己点头批准,自己仿佛就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手中的那方大印。

“殿下,土木堡的殉国名单已经统计完毕,还请殿下过目。”内阁次辅、户部右侍郎陈循上前两步,捧着一个小册子说道。

“念吧!”朱祁钰再次打了个哈欠,尔后招了招手示意众人可以上前发言了,嗯,自己还是有一点作用的。

“截至目前确认殉国者……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恭顺侯吴克忠,泰宁侯陈瀛,驸马都尉井源,永顺伯薛绶,平乡伯陈怀,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陈埙,修武伯沈荣,左都督梁成、都督同知王贵……”

众大臣听陈循这样念着,都不由得一阵心悸:怎么……都死了啊!要知道这些人可都是大明朝的高级武将,五军都督府和三大营几乎就是由这些人掌管的,如今他们死了,那朝廷的军事防务力量就等于空缺出来了啊!

尤其是英国公张辅和成国公朱勇,他们怎么也遇难了啊!唉!国之不幸,国之不幸啊!虽然他们早就听李贤说了张辅和朱勇身死殉国的消息,可此时听陈循念了出来,他们还是免不得一阵感慨……

“户部尚书王佐、兵部尚书邝野、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曹鼐、刑部右侍郎丁铉、工部右侍郎主永和、翰林院侍读学士张益、通政司左通政龚全安、太常寺少卿黄养正、戴庆祖、王一居、太仆寺少卿刘容、尚宝少卿凌铸、给事中包良佐、姚铣、鲍辉、中书舍人俞拱、潘澄、钱禺、监察御史张洪、黄裳、魏贞、夏诚、申佑、尹竑、童存德、孙庆、林祥凤、郎中齐汪、冯学明、员外郎王健、程思温、程式、逯端、主事俞鉴、张塘、郑瑄、大理寺副马豫、行人司正尹昌、行人罗如墉、钦天监夏官正刘信、序班李恭、石玉……”

等众人听陈循念完遇难文官的这一大串名字,都不由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合着除了礼部的杨善,吏部的李贤和都察院的王文,其他人全都死了啊!

要说也是,这些个文官大多年龄很高,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也很少有人像杨善那么滑头,王文那么屈辱,所以在战场上死了并不奇怪。

只不过这个损失未免也太大了些,因为这里面有不少朝廷重臣啊!现在这么一副烂摊子,剩下的这些文臣,没几个人能够支得起来啊!

待陈循哽咽着念完这份名单后,早已是泣不成声,其他的大臣更是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他们确实是真情实感,因为这里面很多人都是他们的同僚,他们的朋友。

坐在上面的朱祁钰听完这些名字,也忍不住一阵悲戚,毕竟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怎么……怎么有那么多人?”

“殿下!大明危矣啊!”陈循捧着人名册子,直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据前线奏报,瓦剌大军在漠北蠢蠢欲动,如今已开始攻打居庸关,他们是奔着京城来的啊!”

“大明危矣!大明危矣啊!”许多大臣都开始不顾形象,直接坐在地上,一边拍腿一边大哭,“祖宗显灵吧!”

朱祁钰见众人如此,也不由得一阵头疼,“你们……如今该怎么办?你们倒是有个说法啊!”

朱祁钰这么一问,有不少人都安静了下来: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其实以这些大臣的精明,他们怎么会不想办法?

事实上从昨晚开始,就有不少大臣暗中聚在一起商量对策,结果很一致:南迁都城!

如果把都城迁到金陵(附注:今南京),自然就可以避过瓦剌之祸,因为以瓦剌的兵力,很难打到金陵去。

当初明成祖朱棣迁都北平,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天子守国门”,可如今的这帮大臣为了保命,竟然轻易地想出了南迁的法子,若是朱棣泉下有知,估计会很伤心吧?

就在这时,便有一个大臣站了出来,大声说道,“殿下,臣夜观天象,对照历数,发现如今天命已去,只有南迁才可以避过此难!”

发言者,徐珵是也,现任翰林院侍讲学士(注:从五品),身材短小精悍,多智数,喜功名,凡天文、地理、兵法、水利、阴阳、方术之书,无不研究……

附注:其实当时从土木堡逃出来的文臣,还有大理寺右寺丞萧维桢等人,不过都不重要,后面也没什么戏份,所以为了增强戏剧性效果,我干脆就给砍掉了。

还是那个原则,在保证基本考据的情况下,先小说,后历史,对于一些不太重要的细节、人物,我可能会稍加改动,望各位读者见谅。

第一百零六章:宣纪凌觐见!

徐珵作为一个小小的侍讲,却敢当众跳出来说这样一番话,其实是有着自己深远的考虑的。

话说这个徐珵在宣德八年便中了进士,且因为名列前茅被选做了庶吉士、授翰林编修,可谓前途无量。

可在接下来的十几年里,同榜进士大多步步高升,只剩自己在原地踏步,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讲。

徐珵也并非不上进,在正统七年还精心上了一道奏疏陈兵政五事(即《武功集》),皇帝朱祁镇看了之后非常欣赏,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如此一来,徐珵只能将心思放到其他杂学上,平日里还爱给人算算命,甚至在此次大军出征前,还私下里对家人说过:我观天象,此战必败。

结果事情还真让徐珵这张臭嘴给说中了,所以徐珵才敢在大殿之上说出那番话:臣夜观天象……

而且徐珵心里清楚,好多大臣都主张南迁,但他们不敢在大殿上第一个提出来,无他,怕被喷而已。

比如刚才的内阁次辅、户部右侍郎陈循,一看他那个样子就是主张南迁,但这个老人精就等着别人先说,到时候自己再加以依附、一锤定音,这样既能坐享功劳,又不至于成为反对之人的众矢之的。

但徐珵不怕,自己就是一个侍讲学士,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喷我又能怎么着?

况且如果南迁之议通过了,到时候自己就是当之无愧的意见领袖,受到同僚的尊重拥护自不必说,没准还能官运亨通,受到重用,岂不美哉?

于是小小的侍讲学士徐珵站了出来,第一个提出了南迁之议,无他,为了后半生的功名利禄搏一把而已!

果如徐珵所料,当自己提出南迁的建议后,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一些大臣开始窃窃私语,甚至暗中不住地点头,不过等了半天,也没有第二个人站出来对徐珵表示明确支持。

就在这一过程当中,在大殿的角落里一直有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徐珵,那属于兵部左侍郎于谦。

事实上自从他确定了兵部尚书邝野遇难的消息后,他的情绪便已激动到了极点:这个老人既是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的朋友。

他一直明里暗里地保护自己,在北征途中也多次对朱祁镇极力劝谏,尽到了身为一个臣子的责任,

另外最令于谦痛心的是,当初本应该由身为兵部左侍郎的自己随军出征,可邝野却坚持亲身前去,他是替自己死的!

一想到邝野临行前对自己那期冀的目光,于谦的心中就像燃烧着一团火,于是他直接站了出来,在大殿上高声喊道,“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这一声振聋发聩,使得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于谦:这个身形偏瘦的官员并不特别高大,但他的气势威严却盖过了任何人,而且最为关键的是,他的眼中好像燃烧着一团火,细细看去,同时又有些亮晶晶的东西,那是不能轻易掉下来的泪水。

说完这句话后,于谦便再无话语,只是站在原地,将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扫过,刚才所有意欲南迁的官员全都在他的逼视中将头低了下去。

“殿下,如今绝不可南迁!”吏部尚书王直本就不同意南迁之意,此时见于谦率先反对,也立刻站出来对自己这位老朋友表示了支持,“定都京师,乃是天子守国门,今众人南迁,将百姓置于何地?是要将我大明的子民全都推向异族的铁蹄之下吗?”

礼部尚书胡濴身为四朝重臣,且是如今唯一的先帝托孤大臣,本已不愿再参与政事了,可面对如今这种局面,他还是主动站了出来,眯缝着眼睛颤巍巍地道,“文皇帝(朱棣)把陵墓安排在这里,就是向子孙表示不再迁都之志。”

于谦、王直、胡濴,一个比一个有分量,话说得也一个比一个重,这时候谁还敢再提出南迁之议?

孙太后那天被于谦怼了一句,倒是不愿在朝堂上露面了,可面临如此大事儿,她心中也焦急万分,因此一直在大殿后面听着状况。

此时她听到于谦、王直、胡濴等人接连反对南迁之议,倒是心下稍安,于是便指了指身后的金英,示意他出去把事情给定下来。

金英得了孙太后的授意,立刻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尔后往大殿前面一站,将手中拂尘一甩道,“太后懿旨,意图南迁者,是欲仿效南宋旧事耶?”

孙太后这个帽子扣得更大,谁敢让大明朝步南宋后尘?那可是汉人几百年的耻辱啊!于是一个个的全都不做声了。

此时坐在上面的朱祁钰知道该轮到自己发言了,于是便清清嗓子道,“额……以后南迁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朱祁钰说完,这个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可于谦并没有打算就此结束,而是走到徐珵面前,看着他冷冷问道,“你为什么想要南迁?”

徐珵本就生得个子小,换算成后世的身高,也就一米五几,因此在于谦的这种威吓之下,他显得更加手足无措,“我……我算命算出来的……”

徐珵这么一怂,有几个大臣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而站在殿前的大太监金英更是看他极为不顺眼,直接抬手一指道,“滚出去!”

“诶,好,我滚出去……”徐珵点了点头,便在众人嘲弄的眼光中灰溜溜地逃了出去。

不过于谦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见徐珵出了大殿,便转过身来看向朱祁钰道,“殿下,如今紧迫之事,是我们需要找一个从土木堡上生还的武将,向他询问一下瓦剌大军的具体情况。”

吏部郎中李贤早就和于谦商量好了,今天就把纪凌给叫到大殿上,让他给众人讲一下瓦剌的具体情况,于是便赶忙站出来道,“启禀殿下,后军都督佥事纪广之子纪凌,现任中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兼三千营坐营官,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

“宣中军都督府经历司经历、兼三千营坐营官纪凌觐见!”

第一百零七章:背后捅刀子

此时纪凌正被左都御史王文引着向皇宫深处行去,而王文也不忘向自己这个前途无量的子侄提点几句需要注意的话:谈及瓦剌之事,不可胡编乱造,不可夸大其词,不可逢迎贬抑,务必实事求是……

纪凌看着王文那严肃的表情,便知道此事极为重要,因此一直在心中仔细盘算着说辞,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官员凑上前来道,“王大人,那么巧,您也刚来?”

“哦?原来是江学士。”王文朝此人拱了拱手,不过脸上并没有什么笑容,一看就是在敷衍其事。

其实也难怪王文对他不热情,因为官场上向来讲究论资排辈,王文如今已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而这个姓江的官员江渊却和徐珵一样,只是一个从五品的侍讲,加上江渊和王文之间也没有什么私谊,所以关系也就止步于见面打个招呼而已了。

而且细说起来这个江渊比徐珵还要倒霉,因为他是宣德五年的进士,比徐珵还要早上三年,奈何他一直结交重臣,想要寻求进步,却无论如何都升不上去,可以说是非常难受了。

“其实我今天也是起晚了,好在时间没那么紧,晚到会儿倒没事儿。”江渊看得出王文对自己的态度很冷淡,但他的脸上始终都挂着笑,仿佛毫不在意一般,毕竟官位比人家低那么多,受冷遇倒也是正常的。

纪凌见这个江渊如此示好,在旁边也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开口说道,“江学士,在下中军经历司经历纪凌,很高兴认识你。”

“哦,原来是纪公子!”江渊见纪凌主动结识,脸上立刻便堆满了笑容,“将台阅武那天,我也有幸在场,得见纪公子英姿,实在是敬佩得很啊!”

纪凌被江渊这么一夸,倒觉得有些尴尬,看来人要是太热情了,也不是一件好事情,于是便只得笑着拱手道,“过奖,过奖……”

“时用(注:江渊字时用)!”江渊刚要继续跟纪凌说话,结果却被迎面走来的徐珵一嗓子叫住了,“时用,今天我在朝堂上……可是闯了祸了!”

“哦?元玉(注:徐珵字元玉),发生了什么事情?”江渊看见徐珵哭丧着脸朝自己走来,立刻主动迎了上去。

他和徐珵年岁相近,又同为侍讲多年,平日里总爱互诉一下郁郁不得志的衷肠,因此关系还算亲密,某种程度上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唉,都怪我今日在朝堂上提出了南迁之议……”徐珵叹口气,便将自己在朝堂上提出南迁,结果遭到于谦、王直等人反对,最后被大太监金英斥责出殿的事情一股脑地都说了出来。

“其实好多人都同意南迁,昨晚还私下议论了,可今日却没有人站出来帮我……”徐珵说着,便忍不住抹了把眼泪,他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很委屈,“唉,今日实在是太丢人了!”

“元玉不必担心,今日之事必为误会。”江渊说着,便像个老朋友似的拍了拍徐珵的肩膀,尔后轻声安慰他道,“待我到朝堂之上,必为你分辩一二!”

“如此便多谢时用了!”徐珵朝江渊拱了拱手,尔后又向旁边的王文、纪凌行了个礼,便哭哭啼啼地转身走了。

王文见徐珵离开了,不由得摇了摇头,尔后撇撇嘴道,“真是个蠢物,难怪有今日之祸!”

江渊见王文背后咒骂自己的老朋友徐珵,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口询问道,“看来如今的情势很危急啊!”

“是挺危急的。”王文见江渊总是跟自己搭讪,倒也不好一直沉默,便开口应了一句,“所以于侍郎、王尚书他们才让我把纪凌叫过来,让他在大殿上当众讲一讲瓦剌大军的情况,他刚从土木堡逃回来。”

“哦?纪公子竟然生还……”江渊话未说完,便已发觉到了自己的问题,于是赶忙改口道,“纪公子真乃人杰,能够从土木堡……”

“好了好了……”纪凌可不愿听江渊这种无意义的马屁吹嘘,于是赶忙伸手制止道,“江学士,咱们还是赶快进殿吧!估计其他大人已经等急了。”

“哦,是,耽误不得,耽误不得……”江渊说着,便小步走到了前面,尔后似是带路一般,引着纪凌、王文便向奉天殿走去。

纪凌这是第一次进宫,因此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可谁知进了奉天殿后,江渊却走在前面像报路似的,直接大声说道,“中军经历司经历纪凌到!”

众人听江渊这么一喊,全都把目光投向了他这里,可江渊却没有让开身子,而是直接上前两步继续说道,“臣江渊参见殿下!殿下,臣有本奏!”

朱祁钰见江渊一进来,就好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便赶忙直起身子问道,“你有何事要说?”

“殿下,臣今早进殿之前,便风闻有些大臣提出南迁之议,可在臣看来,南迁断不可行!”江渊说完,便抬起头来,非常严肃地看向了朱祁钰,那副模样真是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

纪凌听江渊这么一说,直接就愣在了那里,尔后愕然地和王文对视了一眼:这小子也尼玛太鸡贼了吧?

不过朱祁钰和其他大臣并不知道江渊和徐珵方才在殿外的那段对话,因此一时间都对江渊的这种态度极为赞赏。

尤其是于谦和王直,看向江渊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没想到一个小小侍讲,竟有如此胆识!比刚才那个叫徐珵的可是强多了!

江渊见戏演足了,便立刻趁热打铁道,“殿下,臣主张固守京城,并于昨晚连夜想出了想出了应对之策!”

其实江渊昨晚哪里想了什么应对之策,只不过都是方才在路上随意拼凑的,而且他打定了主意朱祁钰不会当众询问自己。

果真,还没等朱祁钰说话,于谦就率先站了出来,“好!江学士果真不似腐儒之见!至于应对之策,稍后再说也无妨,让殿下先询问一下纪经历,让他给咱们讲讲瓦剌大军的概况!”

第一百零八章:此子可用

纪凌还没有从江渊方才的举动带给自己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不过王文倒是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对眼前的这一切仿佛毫不在意一般,果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臣纪凌见过郕王殿下……”纪凌照着王文之前的吩咐,对待朱祁钰的礼节也不敢有一丝马虎,可朱祁钰仿佛是很欣赏纪凌似的,一看见他便坐直了身子,尔后笑着抬手道,“你莫要多礼,赶紧说说瓦剌那边的情况!”

纪凌见这个朱祁钰一直看着自己不停地笑,心下不禁有些纳罕,可他也没工夫多想,便拱手说道,“臣随军北征以后……”

由于纪凌在北征途中,一直被朱祁镇召见,因此知道其中的很多内情,不过他也明白朝廷关节,因此对于朱祁镇做的糊涂决策要么避而不谈,要么直接转移到了王振身上。

经过纪凌这一番讲述,众人对大军北征的情形了解得更加透彻,这并不是作为一个局外文官的李贤所能比拟的,不过众人对瓦剌大军的担忧程度也随之加剧了许多。

“纪经历,照你如此说来,瓦剌的军力很强啊!”王直方才就一直皱着眉头,此时听纪凌说完,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难道他们的战力,非我大明健儿可比吗?”

王直的这个问题提得很尖锐,但纪凌真的很想实话实说,那就是论起战力,现在的明军还真的比不上瓦剌大军,这是一个纪凌很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如今的明军三大营战力日益低下的原因有很多,例如久无战事、疏于操练,军费不足、器械老化,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明朝长期以来实行的军户制度,让这些士兵缺乏作战的积极性。

每个问题都很严峻,而且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事情,所以纪凌不打算现在提及,只是想要着眼于解决现在的问题,“王大人,瓦剌虽强,但并非不可战胜。”

“各位大人,依我纪凌看来,那也是要决意守护京城,不可南迁!”纪凌说着,便拱手朝众人环了一圈,“我军虽败于土木堡,但必须要认清事实,不可自视甚高,也不可妄自菲薄。”

“依照目前的情形看来,瓦剌的军力确实比咱们当初想象的要强得多,但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此次兵败土木堡,主要在于情报有误和决策失误,当然,其中一些人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认为瓦剌并非不可战胜,甚至我们本可以避免土木堡之败……”

“郕王殿下,诸位大人,我纪凌相信,只要我们能够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够打败瓦剌大军!”

“好!”听到纪凌这一番分析,于谦不由得喊出声来,“分析得透彻,且有理有据,既无轻敌之心,又能清醒地看到自身的问题……”

于谦说着,便快步走到纪凌身前,尔后朝他拱手问道,“纪经历,不知道你有何御敌良策?”

“于大人客气了!”纪凌朝于谦拱手还了个礼,尔后冷静地分析道,“首先,我们要搞清楚瓦剌那边的状况,此次瓦剌大军南下,一开始的情报是四万人,可据我在后来的交战中估算,大概在八万人到九万人左右,至多不可能超过十万人……”

“我军被围困于土木堡之上时,瓦剌大军迟迟不敢发动强攻,只能以计诱伏,这说明他们的兵力也出现了不足的情况,因为我军虽然占据着地形优势,但已经被他们切断了水源……”

“嗯,有道理……”于谦在旁边听得连连点头,同时看向纪凌的目光也不由得含了些敬佩的意味,“还请纪经历接着分析……”

“我军纵使遭遇惨败,但瓦剌大军也不可能没有损失,因此据我估算,经土木堡一役,瓦剌的能战之士大概在五万人左右……”

“如今瓦剌连番大胜,这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劣势,因为他们士气虽高,但未免会出现轻视之心,更为重要的是经过这连番作战,他们的大军定现疲态!”

“不过需要注意的一点是,我们在战场上丢弃了不少骡马武器,这些应该都被瓦剌人缴获了,所以他们在这方面的资源应该是很充足的,这就是瓦剌大军的大致情况了……”

于谦、王直等人听了纪凌这一番头头是道的分析后,不由得面面相觑,脸上都不约而同地写满了一句话:此子可用。

纪凌看得出于谦等人对自己的激赏之意,于是便继续说道,“如果瓦剌南下攻打京师,我们据城防守,胜算还是很大的,因为瓦剌长于野战,却不善攻城,更为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们的骑兵就很难发挥优势……当然,我们接下来必须要做好以下几点……”

“第一,分别调派得力将领前往居庸关、紫荆关等重要据点驻守,并晓谕大同、宣府守将一定要守好城池,万不可失!因为此次土木堡大败,怀来、独石城等据点的丢失是很大的原因,如果他们能够在关外组织好防线,就能够给予我们非常有力的支援。”

“第二,必须即刻调遣军力进入京师组织防备,咱们的人手太少了,要想守住京城,不能少于十五万人!另外此次大军出征,有很多人并非战死,而是逃散了,我们应该立即将那些兵士召回来,组织他们登记造册……”

“神机营的大部分兵器也都遗失在了土木堡,我不知道瓦剌人有没有打扫战场的习惯,不过咱们最好还是派人过去探查一番,将遗落的武器盔甲都收拢回来,也算是一笔大的收获……”

“第三,就是安抚人心,将城中流民和百姓一齐发动起来,至于粮草等细节问题,还要仰仗各位大人多多参划……”

纪凌此时说得很粗,但将大致框架都描绘了出来,因此众人的心都跟着安定了不少,于是坐在上面的朱祁钰终于使用了监国的权力,发出了第一道独属于自己的命令,“现由兵部于侍郎、礼部王尚书、户部陈侍郎共同组织京城防务,另中军经历司经历纪凌协助参谋,诸位可有意见?”

“没有异议!”

第一百零九章:这算是金手指吗?

糊里糊涂地被委任了大权,现在又被朱祁钰单独留下来接受召见,纪凌的心里仍旧有些懵。

不过还没等纪凌有接下来的想法,朱祁钰便笑着朝他走了过来,“嘿!纪凌,你小子现在可真是好本事!”

朱祁钰说罢,便将手握成拳头,在纪凌胸口处轻轻捶了一记,“听说你现在功夫很不错,有时间教教我!”

卧了个槽!这……这不该是一个王爷该有的举动吧?纪凌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怎么?本事大了,不愿跟我玩了?”朱祁钰见纪凌呆愣在那里,不由得蹙了蹙眉头,“还是我现在做了郕王,当了监国,你就不愿与我做兄弟了?”

朱祁钰这么一说,纪凌忽得一阵头痛,紧接着他便想起来纪凌与朱祁钰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原来朱祁钰在父亲明宣宗朱瞻基去世之前,一直随母亲吴氏居住于宫外,名分也未得到正式确认,而之所以会这样,都是源于他的母亲吴氏尴尬的身份。

说起朱祁钰的母亲吴氏,那可真是一位传奇人物:她本是朱棣之子汉王朱高煦的贴身侍女,后来朱高煦叛乱,明宣宗朱瞻基御驾亲征,前去平叛,在这一过程中便结识并看上了吴氏。

不过由于吴氏的身份问题,朱瞻基便一直将她安排在宫外居住,但常常前去临幸。

吴氏也非常争气,在宣德三年便为朱瞻基诞下一子,即朱祁钰。朱瞻基高兴之余,便将吴氏封为吴贤妃,但仍旧让她在宫外居住。

直到宣德十年,朱瞻基病重,这才将吴氏母子二人召入宫内,承认了他们的身份,并托自己的母亲张太后照顾他们。

张太皇太后没有食言,在朱瞻基去世后,便封朱祁钰为郕王,并专门修建了王府供他们居住。

也正由于朱祁钰长期居住在宫外,这才有机会认识纪凌,至于真正原因嘛,说起来也是很传奇的。

原来当初吴氏刚生下朱祁钰时,一直缺乏奶水,于是朱瞻基便遣人偷偷为朱祁钰寻找家世清白的奶妈。

恰巧当时纪广的老婆刚刚生下纪凌,奶水非常充沛,加上纪广心思活,暗中早已探知到了吴氏的身份,因此便贿赂宫使,让自己的老婆去做了朱祁钰的奶妈。

而纪凌当时尚在襁褓之中,因此纪凌的母亲去喂养朱祁钰的时候,便会把纪凌带在身边,喂完了朱祁钰便喂纪凌,喂完了纪凌再喂朱祁钰,于是幼小的纪凌和朱祁钰就这样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虽然后来朱祁钰年岁渐长,不再需要奶妈了,可他和纪凌毕竟是吃一个人的奶水、和同一个院子的尿泥长大的,因此关系就这样一直保持了下来。

直到后来朱瞻基去世,朱祁钰被封为郕王、有了专门居住的王府,这才和纪凌慢慢断了联系,你说这段友谊伟大不伟大?

此时回想起了这一段记忆,纪凌不由得咽了口唾沫:这……就是传说中的“金手指”吧?

再看看面前朱祁钰那笑眯眯的眼神和故意装出来的生气表情,纪凌赶忙行了个礼道,“郕王殿下,臣……”

“诶!别和我那么疏远!”朱祁钰说着,便重重拍了拍纪凌的胳膊,“这是在私室,又没有别人,你忘了咱俩小时候打架,你总掐着我的脖子逼我叫你凌哥的事儿了?”

卧了个槽?我还干过这种事啊?纪凌一阵头大,他突然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

“成了,别和我那么拘谨!”朱祁钰说着,便拉起纪凌的袖子一块儿坐到了台阶上,“这几年咱俩见得少了,不过我一直记得咱们小时候一块玩儿的事儿!”

“可能你觉得我当了王爷之后,日子就快活了许多,其实并非如此……”朱祁钰说着,便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唯一的亲兄弟是当朝皇帝,母亲又时常教导,说我身份特殊,须得谨言慎行,不许和外人过多接触,结果自从搬进了郕王府,除了几个伺候的小太监,就没人和我玩儿了!”

“可那几个小太监呆头呆脑的,那比得上咱们两个人玩得有趣?”朱祁钰说着,便看了纪凌一眼,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段欢快的时光,“你记不记得,我有好几次偷着跑去找你,结果被我母亲派人抓了回去,还被关在小屋里罚着不许吃饭呢!”

朱祁钰这么一说,纪凌也越来越有印象了,看来自己与朱祁钰之间的情谊确实很深啊!只可惜他是个王爷,而不是皇帝,唉!

“我都记得……”纪凌见朱祁钰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便也笑着应和起来,“没想到咱们一晃都那么大了。”

“是啊,一晃都那么大了!”朱祁钰看着前方殿门,脸上的表情满是感慨,“不过你也别怪我的母亲,其实母亲很喜欢你呢!她常常夸你文武双全,要我多向你学习……还有奶妈,母亲一直说奶妈人特别好,只不过……母亲也有自己的顾虑,我理解的……其实不仅是我,母亲平日里和别人也没有什么接触……”

附注:关于朱祁钰母亲身份的问题,《明史》记载其为明宣宗朱瞻基当太子时的侍女,但这一点应该是不靠谱的,因为无法解释吴氏一直居住在宫外,且朱祁钰身份在朱瞻基死前未得到正式承认的事情。

所以最靠谱的推断是朱祁钰的母亲为罪臣女眷,这样按照封建礼法,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

不过《罪惟录》提出了一个说法,就是吴氏乃是汉王朱高煦府邸的侍女,然后……(朱高煦是朱瞻基的叔叔,这个作者也是够敢编,哈哈哈)

说实话,对于这一说法,我自己是不相信的,但是……小说嘛!(话说好多人并不把《罪惟录》当史书看,而是把它当小说看,毕竟是私家编纂,做不得真)不求最合理的,但取最猎奇的,况且又是细枝末节的事情,不影响大致脉络,因此我就取了《罪惟录》的说法喽,这样也能做出来更多戏份,希望你们看得开心,哈哈哈……

第一百一十章:我们是兄弟!

纪凌看到朱祁钰叙说时的这副落寞模样,心中竟不由得涌起一阵怜惜之意,于是便冲他说道,“好了,咱们现在不是又可以在一起见面玩耍了?”

“是啊,现在没事了,母亲也不怎么管我了。”朱祁钰笑着摊了摊手,“可惜咱们都大了,哈哈哈……”

“大了也有大的玩儿法……”其实纪凌想说我可以带你去逛倚红楼啊!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你现在每天都在干什么?”

“能做什么?治国理政的书母亲肯定是不让我看的,所以我每天就只能读读诗词,偶尔出门骑马打打猎,对了,我还斗蛐蛐,可有意思了,父皇生前就很喜欢,回头你要不要一起试试?”

“好!”纪凌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他几乎能够想到朱祁钰平日里一个人的寂寞,正因为他的尴尬身份,使得他很难像自己一样去结交真正的朋友,所以也难怪他看到自己会如此兴奋,以至于呜哩哇啦地说起来没完了。

“我还可以带你去打猎!”纪凌冲朱祁钰笑着一挑眉,“我的弓马功夫可是很厉害的!”

“我知道你厉害!哈哈哈……”朱祁钰此时越说越高兴,不由得仰头笑了两声,“可惜将台阅武那天我没有去看,不然也能一睹你的风采!诶,对了,纪凌,你现在成婚了吗?”

“啊?还没,我才二十一岁嘛!”纪凌到现在还认为二十一岁在古代是一个很年轻的岁数,且不宜婚娶……

“我都娶了两个老婆了……”朱祁钰拍拍手笑道,“你还记得之前住在我家旁边的那个小女孩吗?就是……汪美麟!咱俩小时候一块抢她的糖吃,结果把她给逗哭了,想起来了吗?”

额……原来我小时候还干过抢小朋友棒棒糖的这种缺德事呢?真是丢人啊……结果纪凌还没来得及忏悔,便见朱祁钰撞了撞自己的肩膀道,“我四年前就和她成婚了,现在她是郕王妃!”

我勒个去,小时候抢人家的棒棒糖,大了之后又把人家娶了当老婆,你们这些封建社会的王侯也太欺负人了吧?

不过纪凌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笑呵呵的表情道,“恭喜恭喜……不过你另一个老婆是哪个?”

“另一个啊……你不认识,我之前也不认识。是母亲两年前替我挑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姓杭,长得还挺漂亮,就是不爱说话。”

“厉害啊!那么快就娶了两个老婆!”此时纪凌和朱祁钰聊得开心,话语间也就渐渐地没了顾忌,“打算什么时候娶第三个?”

“娶什么第三个……”朱祁钰冲纪凌撇了撇嘴,“其实我和美麟的关系还是很好的,只不过母亲嫌她生不出来孩子,这才做主为我纳了杭氏。杭氏倒也争气,去年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我还亲自给他娶了个名字,叫朱见济……谁知今年美麟也为我生了一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儿,但我也挺喜欢的。”

纪凌听得出朱祁钰言语间透露出的对汪美麟的感情,于是便拍拍他的肩膀道,“可以的嘛!儿女双全,也算是人生赢家了!”

“什么人生赢家啊……”朱祁钰笑了笑,尔后低头叹口气道,“你都不清楚我现在心里有多烦躁,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却被推出来做了个什么监国。你说要是皇兄顺利回来,我自然就能赶紧离开了,结果……出了那么档子事,我想走都走不成……”

朱祁钰说着,便用双手拄起下巴,看着前面悠悠说道,“现在我就只能整天瞧着那帮大臣又哭又闹,没有人听我说话,而我却得一直操心这些烂事儿,好烦啊……我都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美麟、见济他们了。”

纪凌见朱祁钰神情真挚,确实不是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便知道他是真的不想做这个监国,于是在一旁轻声安慰道,“别想这些了,没准再过段时间,皇上就能回来了,到时候你就能回家陪老婆孩子了!”

“期望如此吧!”朱祁钰点了点头,尔后看向纪凌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于谦、王直等人主管京城防务吗?因为他们都是坚定的主战派,性子又刚硬,而母亲平日里总说我性子有些怯懦,所以我要是把事情都交给他们处理,正好弥补了我的短处,自然也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纪凌听朱祁钰这么一说,觉得此人还真是一个“甩手掌柜”,便在一旁衷心建议道,“那你也不能什么都不管,毕竟好多事儿都需要你来拿主意。”

“哪里是需要我拿主意啊,明明是他们想好了,然后由我来点头通过罢了!诶,对了……”朱祁钰说着,便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折子,“方才吏部的王尚书还特意叮嘱过我,一定要把此次作战不力的将领革职查办,第一个提到的就是大同的守将石亨,我还得把折子发下去,让人把石亨从大同给押回来。”

纪凌听朱祁钰谈及石亨,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与石亨在大同交谈的情景,于是便在一旁蹙眉说道,“其实这个石亨还挺有能力的,战败之责也不在他的身上。”

“那……我也没有主意……”朱祁钰无奈地摊了摊手,“只能照着他们说的办喽,先押回京城再说吧!”

“就盼着哪天事情解决了,你能带我去郊外打打猎,我总觉得这几日身子不太得劲儿,想要活动活动……”朱祁钰说着,便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胳膊,“正好我现在是监国,还有权力提升一下你的官职,也算是假公济私啦!”

“郕王殿下!”纪凌跟着站起身来,尔后朝朱祁钰恭敬地一行礼道,“我现在不盼着升官,我只想要报仇!守卫好这京师!守卫好这无辜的百姓!”

朱祁钰见纪凌说得正经,便也现出一副严肃态度道,“好!那此次就由咱们一起努力!保卫好这京师!保卫好这无辜的百姓!”

第一百一十一章:重建领导班子

土木堡兵败之后第五日,奉天殿内在于谦的主持下,召开了第一次正式的军事会议。

与会人员不多,但论起分量来,个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郕王兼监国朱祁钰,吏部尚书王直,兵部左侍郎于谦,户部右侍郎兼内阁次辅陈循,礼部尚书胡濴,左都御史王文,还有……中军经历司经历兼三千营坐营官纪凌……

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作为内廷的代表,也参与了这个会议,但其他大臣都明白,金英更多代表的是孙太后的身份和意思。

会议内容第一项,便是对相关人员进行责任调配,毕竟太多文武重臣都死在了北征途中,因此必须要有人来填补这项权力空白。

兵部左侍郎于谦很自然地被提升为兵部尚书,而户部右侍郎兼内阁次辅陈循则被提升为户部尚书兼内阁首辅,估计老头是非常开心了。

吏部仍由王直掌握,礼部则继续由胡濴掌握,都察院当然继续由王文掌握,至于刑部和工部就懒得管了,反正尚书没死,战时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待分配好了这些职务,于谦又继续向朱祁钰建议道,“殿下,臣觉得当日极力反对南迁的侍讲学士江渊可用!既然陈大人进为户部尚书,不如将户部右侍郎一职就授予江渊!”

陈循没料到于谦竟然会主动提出这个建议,毕竟是户部的事情,自己还没有说话呢,这难道不是一种变相的越权吗?

不过此时于谦风头正劲,陈循也不打算触他的眉头,便在一旁以一种讨好的语气附和道,“臣也觉得江学士可用,不如就将他进为户部右侍郎。”

朱祁钰见于谦和陈循二人皆如此建议,便点头应道,“那好,就将江渊进为户部右侍郎吧!”

当然,此时的江渊还不知道此事,若是他听说了自己从一个小小的侍讲学士一下子就升为了户部右侍郎,估计得高兴得背过气去:果然没有白坑徐珵啊!

“殿下,石亨等一干作战不力的将领可是发下敕令处罚了?”王直此时也站了出来,对自己关心的问题进行询问,“若是没有,须得尽快了,不然无法对京师守军形成威慑。”

“我已经发下去了。”朱祁钰点了点头,“王尚书不必担心,石亨等人不日即可押解至京师。”

于谦听见王直这样说,不由得蹙了蹙眉,刚要张口发言,可似是想到了什么,便又把头低了下去:唉,还是与王大人私下商量一下,统一意见才好!

礼部尚书胡濴还是那个老人精,不关他的事,他向来不肯多说一句话,因此他就一直坐在那里眯着眼睛,仿佛像是要睡着似的。

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见状,便清咳两声道,“各位大人,咱家好多事情比不上诸位明白,但眼下有件要紧事儿,太后心里也是发慌的……五军都督府的那些勋将大多殉国了,现在总得组织起来不是?要不然三大营归谁管?”

于谦听金英这样一说,立刻将头抬了起来道,“金公公,现在都督府还有人在管事儿……”

金英见于谦竟然出言反驳自己,心里登时就不大高兴了,“于大人,五军都督府倒是还有人,不过哪个能主的了事?他们要是能打仗,皇上早就把他们带到北边去了,干嘛还把他们留在京城?”

金英说着,便上下睃了于谦一眼,尔后撇撇嘴道,“于大人如此阻挠都督府的重建,难不成是想趁机把兵权全都抓到兵部手里?”

金英那么大一顶帽子扣了过来,于谦心里肯定不舒服:朱祁镇当政期间,把这些太监惯得胆子太大了!

王文在旁边见于谦眼睛一瞪,似乎又要跟金英吵起来,便赶忙一拉他的衣袖,尔后抢先发言道,“殿下,都督府是该提拔几个有能力的,中军经历司经历纪凌文武双全,智谋超群,臣请进其为中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王文这个建议提得可谓巧妙,既间接化解了金英和于谦的矛盾,某种程度上又讨好了仕途新星纪凌,更为重要的是,他还说到了朱祁钰的心坎上。

朱祁钰本就想要提拔纪凌,可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此时王文主动提出升迁纪凌的官阶,朱祁钰自然是很高兴的。

朱祁钰本想要一口答应,可一想到自己的监国地位,便又耐住性子看了于谦等人一眼道,“诸位大臣以为如何?”

金英见王文的这种提议也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回应,于是便点点头道,“咱家看得出来,这位纪公子是个有本事的。”

于谦本就对纪凌非常赏识,再一想都督佥事只是正二品,上面还有正一品的左右都督和从一品的都督同知,升迁得也不算太离谱,于是便和王直对视一眼道,“臣以为此议合理。”

“好!那就即日升任纪凌为中军都督佥事!”朱祁钰笑着看了纪凌一眼,“这样你协助起诸位大臣来,也显得方便一些!”

纪凌早就猜到自己今日会升官,但没想到会升得那么高,正二品的中军都督佥事,合着现在自己的品秩和老爹纪广一样,而且按照规矩老爹纪广还得归自己管……

更为重要的是,如今成国公朱勇、左都督梁成、都督同知王贵等人都已经战死了,管事儿的没剩下几个,甚至名义上比自己品秩高的都能用一只手数过来,这不就等于暂时把五军都督府交到自己手里了嘛!

天哪!太激动了!于是纪凌赶忙拱手朝众人礼道,“多谢郕王殿下,多谢诸位大人,多谢金公公。”

“嗯,纪督有礼数了,呵呵……”金英点头笑了两声,心里对纪凌的好感度增加了不少,于是便继续开口问道,“你需不需要找几个人手帮你参划一下?”

哈?我还有这个权利?好!既然你主动问了,我不说白不说!于是纪凌便再次拱手道,“郕王殿下、诸位大人、金公公,成国公朱勇之子朱仪,素通兵事,负有大志,且其父战死鹞儿岭,他一腔热血,悲愤不能言,惟盼杀敌灭贼,以报国仇家恨,臣奏请进朱仪为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这是一场所有人的战争!

金英方才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纪凌竟然还认认真真地举荐起来,因此心中不由得一乐:这可真是个妙人。

于谦、王直等人也没想到纪凌自己的官位还没做热乎呢,却开口保举起了别人,同样一时间愣在了那里。

不过朱祁钰却不管这些:自己的好兄弟提的,肯定就是好的!于是便笑着点头道,“好,那就依你所言,进朱仪为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

于谦见朱祁钰一锤子就把这件事给定了下来,生怕他们一会儿真把五军都督府的人事缺儿给胡乱填满了,于是赶忙在一旁拦道,“殿下,当务之急,并非重建都督府,而是重建京营,以增强京师的防备力量。”

朱祁钰听于谦这样一说,倒也省起了轻重缓急,因此便一抬手道,“还请各位大人建言献策。”

“在臣看来,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守住两关及以外的重要隘口……”于谦说着,便下意识地看了纪凌一眼,“目前宣府由总兵官杨洪等人镇守,大同由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郭登等人驻守,这两点倒是无虞,至于居庸关嘛,臣建议仍由罗通驻守,并进其为兵部郎中。”

王直一直于谦这话,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于大人,这个罗通……有过贪污受贿的劣迹啊!”

“王大人,关键时刻,就不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了。罗通虽然有过劣迹,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能力,在我看来,守备居庸关一事,没有人比罗通更合适了!”

王直见于谦这样坚持,便也不再言语了,因为他相信于谦的判断:于谦此人在私德方面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任用举荐时,却只看能力,几乎不怎么在意人品,王直一开始对这点还很纳闷,后来也就见怪不怪了。

“至于紫荆关嘛……臣建议派兵科给事中(正七品)孙祥前去……”于谦皱着眉头想了想,便又添了一句道,“为了许其便宜行事之权,最好提前将其擢升为右副都御史。”

朝堂上的官员,朱祁钰根本就认不过来,因此他见于谦如此热心,安排得也很到位,便点点头道,“那好,一切便依于大人。”

朱祁钰答应得如此痛快,金英在旁边听着却有些不乐意了,“于大人,咱家听着有些不对劲啊,合着去镇守两关的都是文官,最后你们兵部的七品小吏都给抬了出来,却连一个武将都没有?这不合理啊!文人哪打得了仗嘛!”

金英这一句话,把旁边几个老头全都得罪了,但于谦碍于紧要关头,也不好冲金英发脾气,便耐着性子解释道,“金公公,行军打仗,并非只有武人才能行,只要指挥得当,文官照样能够胜任,昔日信国公文天祥、雍国公虞允文等人,不就是很好的例子嘛!”

金英讲道理自然是不在行的,于是便侧过身子一撇嘴道,“反正咱家觉得不妥当。”

王直怕于谦和金英再吵起来,于是便在一旁说道,“如今都指挥韩青就驻守在紫荆关附近,到时候由他和孙祥一起商量着来吧!”

王直这样一建议,于谦和金英便相互妥协了,朱祁钰见状,也在一旁和稀泥道,“好了,人员安排就先这样定下来了,”那接着该怎么办?

“调军!”于谦斩钉截铁地答道,“两京和中原的备操军、沿海的备倭军、江北及京师附近的运粮军,全都立刻调到京师来!再加上从土木堡溃逃回来的士兵,大概就能凑到……二十万人左右!”

二十万人!纪凌不得不佩服,在中央集权的封建政治体制下,办事效率就是高,本来不算那些从土木堡溃逃回来的士兵,京城里就只剩下两万多人,可让于谦那么七拼八凑地一合计,瞬间就调来了二十万人!我大中华就是人多!

“好!人力,物力……”朱祁钰此时身处这种情境,也不免跟着激动起来,“那军粮器械等物呢?”

当初的户部右侍郎、如今的户部尚书陈循听朱祁钰这样一问,心里也着慌起来,“是啊,供应京师的粮食如今都储备在东郊的通县,一时间也运不过来啊!”

(提前附注一下:当时的京城范围大约在如今的二环及以内,在交通并不发达的古代,离通州还算挺远的。)

“要不干脆直接烧掉吧!”左都御史王文非常严肃地说道,“若是被瓦剌的大军利用,那可就麻烦了!”

其实王文这样建议,并非丧心病狂,甚至陈循等人也对此举持赞同态度,因为在他们看来:烧掉也比留给敌军强!

“不可,通县的粮食足可供京师军民食用一年,怎么可以说烧掉就烧掉?”于谦颇为心疼地说道,“我看不如这样,所有入京勤王的部队全部绕路通县,然后由士卒各自取粮,运至京城,你们觉得如何?”

“好!”还没等群臣表态,朱祁钰便率先鼓起掌来,这简直是天才之举啊!一时间他在心中对于谦更为倚重了。

王文等人听到于谦的这个办法,也不由得附和起来。确实,这样省去了征调民夫的时间,也能防止途中受到瓦剌前军的骚扰劫持,不得不说是一个一举两得的办法。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传令通县百姓,有自发运粮至京师二十石以上者,除运费外,另发白银一两,以资鼓励。而且运粮过来的百姓,还能留下守城,各有奖赏!”于谦说罢,便看了陈循一眼,“你们户部能拨出来这部分银子吗?”

“可以,没问题!”陈循点了点头,尔后继续朝于谦问道,“不过京师内的器械兵甲不足,我昨日派人下去查过,目前仅有一成士兵还有盔甲可用。”

“我已经下令了,现在正有队伍前往土木堡等地收集盔甲武器等物。”朱祁钰举着手说道,“相信不日就能运送回来很多。”

“那也不够……”于谦蹙了蹙眉头,“告诉工部的官员加紧赶制,另外把金陵库存的盔甲武器等物全都运送过来。”

“另外,将京城及附近的木工、石匠、瓦匠全都征调过来,加紧修筑城池,这是一场所有人的战争!”

第一百一十三章:无定河边埋枯骨

黢黑的夜晚,没有星星,一灯如豆,朱仪纵马出了京城,来到了无定河(今永定河)边(附注:无定河经怀来一路流入今门头沟区、石景山区、丰台区,没在关外,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不要误会)。

跌跌撞撞地翻身下马,朱仪手中仍旧攥着父亲朱勇留给自己的那块儿血布:爹身死无憾,朱家荣誉系于汝一身,切勿自误,好好活着!

自己已经升任为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而且也暂时放下了仇恨,先想着保全好自身,保护好朱家的荣耀。

爹,儿子听话了,这些你都知道了吗?

沉默的无定河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朱仪,四下里只能听着呼啸的寒风打着旋在耳边肆虐,于是他忍不住跪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爹!他们都欺负我!

是的,自从朱勇战殁的消息传来,朱家的门庭竟鲜有人上前慰问:他们都知道朱勇兵败鹞儿岭难逃罪责,他们都对朱家这棵曾经的大树避之不及,他们都怕自己会因为靠得太近而沾上晦气……

而且朱勇死后,本应由朱仪继承爵位,可当朱家把奏本递上去后,竟然久久没有回应,朱仪明白,礼部官员这是准备对自己做无视处理。

更令朱仪害怕的是,偶尔会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朝廷不仅要剥夺父亲朱勇生前的荣誉,还要削掉父亲成国公的爵位……

爹,是儿子无能啊!朱仪双手捧着那块血布,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时间痛哭流涕。

对,自己确实当上了前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可这都是因为好兄弟纪凌的一力保举,如果不是他,别说升迁任用,自己连朱家现有的荣誉都保不住!

父亲死了,井胜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自己现在只有一个好兄弟纪凌可以信任,也许这已经足够了,可朱仪仍旧想哭!

爹,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会以朱家荣誉为己任,我会好好活着!朱仪直起身来,看着茫茫夜空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爹,我向您发誓!我一定会成为一代权臣!”朱仪竖指于天,对着望不到尽头的无定河大声喊道,“我要让所有人都依附于朱家!我要让所有人都抢不走咱们朱家的荣誉!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朱仪誓罢,便对着汹涌奔腾的无定河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但他始终没有注意到,在不远处正有一双浑浊的泪眼盯着自己,那是朱勇的眼睛!

朱勇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他只记得因重伤而晕倒在鹞儿岭的自己睁开眼来,看到的便是数不清的死人和遍地发臭的鲜血,那画面和味道令他作呕。

于是朱勇像个乞丐一样去赶路,而且由于伤重在身,他用了六七天才走到了土木堡,结果看到的是比鹞儿岭更加惨烈的景象,他趴在地上大哭了一阵,可是没有用,他们全都活不过来了。

朱勇已经不敢去回忆他是如何来到这京城之外的,他滚,他爬,他为了不让人认出来,砍掉了自己所有的胡子,还把脸上搞得全都是血,疤痕遍布,自己不再是成国公了,自己就是一个废人。

天可怜见,竟然让自己在这里遇到了儿子朱仪,要知道自己那么拼命地赶回来,为的不就是看一眼儿子朱仪吗?

老天厚待,竟然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可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做上前去与儿子相认,然后同他一起回家吗?

可是当朱勇看到朱仪拿着火折子,一边流泪一边将自己给他的血布烧掉时,朱勇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自己回去做什么?给儿子朱仪添乱吗?给朱家抹黑吗?自己已经不配再做一个父亲,一位家主,看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鬼样子!

自己如果真的疼爱儿子,怜惜朱家的声誉,就该如同死了一样,再也不要出现!别忘了自己现在是一个废人,自己唯一剩下的就是死去的尊严。

刚才隐隐约约听到儿子朱仪的誓言,朱勇心中是多么高兴啊!可遍体的伤痛也在提醒着他:自己命不久矣。

老天爷让自己活到现在,于临死前见了儿子一面,就已经是一种恩赐了,不要再贪心了!当朱勇看着儿子朱仪上马离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朱家荣誉系于汝一声……好好活着!朱勇仰头苦笑一声,尔后纵身跃入了冰冷的无定河水之中……

朱勇死得并没有错,因为此时兵部尚书于谦正匆匆来到吏部尚书王直的家中,准备对其进行最终的命运审判。

“不知于大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啊?”此时王直和于谦已经成为了非常亲密的“战友”,因此也不需要过多客套,两把椅子,两杯清茶,两个人就可以愉快地交谈任何事了。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于谦叹口气,将一封折子往王直面前一推,“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派人从宫里面传出消息来,说是此次跟随北征的文武大臣,总也逃脱不了一个劝谏不力、护驾不周的罪责……”

“劝谏不力?护驾不周?”王直冷哼一声,“于大人,你是知道的,邝大人当初因为劝谏被王振那个死太监骂成什么样子,大晚上的在草丛里跪了一夜,这还叫劝谏不力?而且……而且大部分人都死在了北征途中,难道还要指责他们护驾不周?”

“宫里要的就是一个说法!”于谦拿手指点了点桌子,“京城现在定下来了,好多大臣就坐不住了,接二连三地上奏请求处置此次北征的有罪官员,到最后谁也不处罚,难不成是皇上有罪?”

“皇上……皇上自然是无罪的,可……”王直有些为难地看了于谦一眼,“这是不是太后的意思?”

“那肯定啊!要不然金英也不会让人给我递这个折子过来,明显的就是得罪人嘛!”于谦说着,便重重地叹了口气,“咱们想把罪名都怪到王振一个人头上,可王振毕竟是皇上任用的,你骗得了自己,却瞒不过天下的臣民百姓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各有算计

“那于大人的意思是……”王直把折子一推,做甩手掌柜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谦倒不介意把锅都背在自己身上,于是便将折子攥到手中道,“既然不能一棍子打死,就只能将屎盆子往某几个人身上扣了。”

“你都不知道有几个大臣多过分,竟然把殉国的英国公、邝大人、井驸马等人都牵连了进来,所以依我看啊,这个事情要是不早点解决,指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那就请于大人有话直说吧!”王直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茶水,“只要能将事情平息下来,我肯定全力支持!”

“活人的罪自然是让石亨担着,至于死人的罪嘛……”于谦嘬口茶水,似乎也显得有些为难,“我问过礼部的杨侍郎和吏部的杨善,英国公、井驸马等人都是壮烈殉国,若说他们有罪,于理不公,也不足以服人,不过……”

“成国公朱勇掌管京营,率五万大军却轻易遇伏,致使骑兵力量尽毁,皇上也因此才陷入险境……”于谦放下茶杯,打眼紧盯着王直,“我意,削除朱勇爵位,追究其作战不力、损兵折将、护驾不周、致使大军陷入险境之责。”

“可是纪凌说了,那是因为监军刘僧……”

“可只有纪凌一个人这样说!”还没等王直说完,于谦便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别忘了纪凌一力保举朱勇之子朱仪的事情!而且就算刘僧一意孤行,但五万大军损失殆尽,那也是他朱勇的能力问题!”

“但我总觉得这样做对朱家不太公平,而且……朱仪也不会接受啊!”

“但事情只能如此!咱们只能把责任推到勋贵武将头上!”于谦说着,便一把攥住了王直的胳膊,“王大人,这可是咱们文臣的大好机会啊!”

“此话何解?”

“我朝自开国以来,太祖、成祖皇帝无不重用武将,轻视文臣,何也?国家未定,边境未平耳!可如今呢?四方靖平,皇上却听信王振小人,以武治国,这对百姓来说是多大的灾患?”于谦说着,便用手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就说此次皇上亲征,那些武将为何不劝阻?他们想要立功,想要保住武臣在朝廷上的地位,这才有了今日之祸!”

“而且如今英国公等能战之士都已经殉国,剩下的那帮勋贵都是什么货色?张軏?张輗?你难道指望着咱们大明的军事掌握在这些人手里?他们没有这个能力啊!长此以往,那些武将会越来越没本事,最后终将害了大明!”

“难道你一直拖延都督府重建之事,就是因为……”王直看着于谦,忽然不做声了,“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其实王直也明白,每一个朝代中期,武将的地位都会随着战事减少而愈趋下降,因为皇上也不喜欢有能力的武将一直执掌军权,这对自己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威胁,所以文重于武在每个朝代中后期都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

比如在“仁宣之治”时期,文臣的地位就显著提高,武将的地位已有些下降,而土木堡之变这一事件的发生,恰恰加快了这一历史趋势的进程。

“你若是觉得这样对成国公不公,那么再过几年,等事情定下来了,咱们可以为成国公平反,但现在必须这样做!”

“好,那就听你的!”陈循点了点头,尔后叹口气道,“真要说起来,还是打压一些那些宦官的嚣张气焰才好,虽然王振死了,你看看现在的金英……”

“诶,王大人,这你就不懂了……”于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说到底,都是取决于皇上的心意,就像太后现在需要金英来传话是一样的道理。先帝之前,哪个宦官也没能得了势,可王振这才几年?他就反了天了!不过爬得快,摔得也惨,估计后来者……会长点教训吧,但咱们无论如何是无法避免的。”

“好吧,那明日朝会上……这件事就由你来安排?”

“放心,我已经找好人了!”于谦和王直笑着点了点头,却不知二人这一段谈话,将会对后来的大明朝产生多大的影响……

当然,此时不仅仅只有于谦和王直在秘密商量着,刚从地方巡视回来的右都御史陈镒同样匆匆赶入了左都御史王文的府中。

“哎呀,王大人,我是真没想到国事如此啊!”陈镒一看见王文,脸上便充满了悲痛之情,“幸亏你平安归来,不然我……”

“好了,先不要说这些了!”王文伸出手制止了陈镒的抱怨和废话,“直接说吧,陈大人深夜赶来有什么事情?”

陈镒没料到王文现在谈事情竟是如此直来直往,便叹口气说道,“我听说王振死了,而且……好多大臣准备上奏弹劾他……”

“不是准备上奏,是已经上奏弹劾这个死太监了……”王文平静地说道,“而且还有人提出要清算王振党羽……”

陈镒听王文这样一说,脸立刻就苦了起来,“王大人啊,你我心里都清楚,咱们私下可都给王振送过不少钱啊……”

“我知道,不过这次清算王振党羽……我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王文笑着看了陈镒一眼,“北征途中,我因劝谏皇上触怒王振,被罚在草地上跪了一夜,好多人可都看见了。”

“王大人,这……”陈镒一着急,说话就不利索了,“那……你我共事一场,总得替我想想办法啊!”

“陈大人不必心急,我事先和于大人通过气,此次追查王振党羽,是不会较真的,毕竟朝中和王振有私交的人太多了!”王文说着,便忽得停了一下,“不过陈大人若是想要趁机立功,我倒是有一策……”

“王大人不要绕圈子了,快说吧!”

“你明日早朝,可以……”王文压低声音,在陈镒耳边一番细细交代,听得陈镒颌下的白胡子笑得不停发颤。

因为陈镒在地方官声颇好,所以在百姓中流传了一个“胡子爷爷”的美名,不过此时再看他那一缕白胡子,可就有点猥琐意味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朝会风云(一)

正统十四年八月二十三日清晨,这是一个普通的早上,众臣全都在规定的时间内来到了奉天殿,准备进行新一天的朝会。

朱祁钰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重复性的安排,因此当他端坐于大殿之上后,很熟练地给了站在旁边的大太监金英一个眼神,于是金英便一甩手中的拂尘,大声宣道,“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殿下,臣有本奏!”金英话音刚落,当初的侍讲学士、如今的户部右侍郎江渊便站了出来。

话说对于江渊这个政坛新星暴发户,众人简直是各种羡慕加嫉妒啊:未免升迁的也太快了!只不过已经被剥夺了上朝资格的徐珵心中对他就只剩下恨了。

“何事?”朱祁钰一抬眼皮,还显得有些懒洋洋的,“说吧。”

“臣参劾英国公张辅、成国公朱勇、驸马都尉井源、兵部尚书邝野、户部尚书王佐等近百位文武大臣劝谏不力、护驾不周之责!”江渊说着,便用手中的笏板将自己的脸给挡住了,因为他知道自己踩了大雷。

站在上面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听到江渊这样一说,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最前面的于谦,尔后冲他会意一笑,点了点头。

金英心中明白,江渊敢这样上奏,肯定是于谦私下指使的,否则江渊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当众往茅坑里丢下那么一大块儿石头。

而且江渊自一个从五品的小官爬到了户部正三品的高位,完全是拜于谦所赐,这难道不该是他投桃报李的时刻吗?

金英猜得确实没错,江渊之所以会上这个奏本,就是于谦吩咐自己的,目的就是配合他演一出戏,只不过自己要事先唱黑脸,最后由于谦唱红脸。

虽然江渊心中不情愿,但他也没有办法,毕竟自己是人家提拔起来的,唉!天底下没有白捡的便宜啊。

果不其然,江渊此言一出,朝堂上立刻一片哗然,一些气愤的官员当即站了出来,慷慨激昂地为张辅等人申辩,最后还不忘骂几句江渊哗众取宠之类的话,羞得他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杨善、王文、李贤这三个从战场上死里逃生的官员自然也对江渊这番言论恨得牙痒痒,因此更是对着江渊一顿猛喷,接着又哭诉起了战场上的惨烈以及自己的不容易,结果最后还是王直站出来安慰了半天,这才平复了三人的情绪。

当然,态度最为激烈的,还得数户科给事中王竑,因为死在战场上的户部尚书王佐是他的老爹,脾气暴躁的他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揍江渊一顿。

“殿下,江渊此举,乃是投机取巧,以博取功名,实在是罪大恶极,说不定他就是王振党羽,这才极力为奸宦王振的罪责开脱申辩,臣请诛此贼!”

江渊听王竑这么一说,不禁被吓了一跳,怎么自己就成了王振的党羽了?于是他连忙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于谦。

于谦自然很满意现在这种场面,于是他便笑呵呵地看向了金英,眼神中的意思也很明显:不是我不帮忙,而是这帮大臣的态度太激愤。

于谦知道金英想要按照孙太后的心意为朱祁镇开脱罪责,而一些王振党羽害怕事后清算,更是将脏水泼到了所有人身上。

可于谦今天就是要让金英和那些王振党羽看看,你们想把脏水往其他人身上泼,这是不成的!大多数人都不会同意的!

不过于谦也不敢完全忤逆孙太后的意思,因此为了帮朱祁镇逃避责任,便主动站出来道,“诸位大人冷静一下,江侍郎的言辞虽然过于激烈,但有些人在北征途中作战不力、护驾不周,致使皇上陷入险境的事情确实是存在的,如果不处理……不足以平民愤!”

于谦如今在朝堂上的威势可谓无人能比,因此当他说完这话,众人都默默地不做声了,而江渊也暂时得到了保护,只不过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委屈:不是兄弟我飘了,是我得替于尚书扛大刀了……

于谦见自己的话那么有分量,便清咳两声继续说道,“据悉,邝尚书、英国公等人在北征途中不乏劝谏,只不过为奸宦王振所阻……况且他们已经壮烈殉国,实在不宜追究罪责。”

“不过……大同参将石亨等人兵败阳和口,先前已被皇上降职为事官,如今殿下又命人将其押解进京,倒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再者,成国公朱勇兵败鹞儿岭,致使骑兵力量尽毁,大军也因此不得不退驻土木堡观时待变,以致最后发生惨状……因此,我建议削其爵位……”

朱仪方才听于谦提到了自己老爹的名字,眼中便已冒出了一团怒火,刚要上前理论,便被纪凌从身后一把拉住,“不要激动,由我来说比较合适。”

“于大人,我认为此议不可!”纪凌上前两步,顿时吸引了一片目光,“前时我已说过,成国公兵败鹞儿岭,是因为监军刘僧不听命令,一意孤行,这才冒进中伏……王振的权势你们是知道的,刘僧作为他的心腹,威吓着十数个校尉跟随其身后而行,成国公又如何阻止?是,成国公作为主帅,也应负有一定责任,可是他已身死殉国,为何要将所有责任都集中到其一人身上?难道就因为他无法在此申辩?”

“真要论起来责任,奸宦王振诱胁圣上,屡出昏招,他才是最该死的!甚至万死难赎其罪!”

“还有宣府总兵官杨洪及其子杨俊,防守不力,致使怀来、独石城等十余座堡垒陷于敌手,这才致使大军陷入重围,退无可退……”

“纪都督!”于谦见纪凌越说越激动,连忙走到他的身前,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尔后附在其耳边低声道,“杨洪及其子杨俊目前就率军驻扎在宣府,兵权尽握于他们父子二人之手,你该明白其中利害!”

纪凌听于谦这样一说,心中瞬间了然,于谦并非不知杨洪他们父子二人的罪责,但是依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根本就无法处置这两人,因为他们手中有兵,因为宣府要靠他们来守着!

第一百一十六章:朝会风云(二)

“那我也觉得不公平!”纪凌看着于谦,在殿中大声喝道,“成国公身死殉国,乃是壮烈之事!土木堡之败最大的罪人是奸宦王振,他应该被千刀万剐,为何现在却要削除成国公的爵位?难道诸位大臣真的要屈从于已经死了的奸宦之威势,而寒了忠臣良将的心吗?”

纪凌说罢,便跟着朱仪一齐重重地跪了下去,“我是亲眼看着成国公壮烈殉国的,还请于大人收回成国公之议!”

于谦见纪凌态度如此坚决,不由得露出一副为难神色,尔后歉意地看向了大殿之上的金英:金公公,不是我不帮忙,而是纪凌这小子不懂事儿啊!

其实金英现在心里头也不高兴:本来好不容易把矛盾转移到了成国公朱勇身上,却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搅了局,早知道就不让他升迁得那么快了!

要是朱勇不替皇上背这个黑锅,难道让皇上自己来承担?回头还得向天下臣民下个《罪己诏》不成?那可真是丢死人了!

老是把责任都往王振一个人身上推,说得我金英不想搞臭王振一样,可那也得挑时候啊!

现在把王振推出来背锅,可王振是谁提拔的?绕来绕去还不得绕到皇上头上?天下的臣民又不傻!

可孙太后和金英显然低估了群臣对于王振的仇恨力量,于是就在此刻,右都御史陈镒突然站出身来,高声宣道,“王振祸国殃民,作恶多端,害得皇上身陷敌营,如此恶行,不灭族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愤!”

这就是王文昨日给陈镒出的主意了:既然害怕被人划成王振党羽、追究罪责,干脆就率先跳出来清算王振的事情,到时候谁还会说你是王振的党羽?

不得不说王文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只这一点,就比那些心存侥幸、还想着通过包庇王振、往别人身上泼脏水的大臣聪明得多!

殊不知王文这也是通过血的经验得来的教训,因为自从他在草地上跪了一夜,就发现许多大臣都不把他当作王振党羽来看待了。

陈镒此言一出,立刻引得群情激奋,一时间无论大官小官、老的少的,全都纷纷复议,其中尤以杨善、李贤、王竑等人的态度最为激烈,因为他们都是幸存的最大受害者。

王文见情形如此,便知道自己的计划差不多了,其实他让陈镒先开口,就是想让他先替自己试探一下众人的态度。

不得不感叹官场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精,王文无论如何是不会干这种出头鸟的事情,可现在自己必须站出来了,因为自己要引领风潮,确立地位,“殿下,臣奏请杀王振同党,灭王振全族!”

坐在大殿上的朱祁钰见众人如此,不由得耸然一惊,其实刚才于谦提出削除成国公朱勇的爵位时,他心里就已经吓了一跳:你们这些大臣也太会玩了吧?我还只是个监国啊!

可看看现在大殿中的情形,骂人声、哭闹声此起彼伏,简直就像个菜市场一样,自己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烦啊!好烦啊!这哪是监国干的事啊?皇上也没那么累啊!于是朱祁钰下意识地望向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和兵部尚书于谦,只可惜……这两个人此时此刻也处于懵逼当中……

于谦确实没想到自己的老朋友王文竟然策划了那么一出好戏,得!现在都开始声讨王文,我刚才那出戏也白演了!

朱祁钰现在被这帮嗡嗡乱闹的大臣搞得有些头痛,于是他便暗中向金英摆了摆手,金英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尔后用尽力气尖着嗓子嚎道,“百官暂且出宫待命,此事今后再议。”

要说金英这门功夫确实没有白练,即使大殿上乱成这个样子,他一嗓子嚎出来,众人也都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他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当然,他们安静并不是因为摄于金英的威势,而是想要得到朱祁钰一个更明确的回答,就在此时!

朱祁钰此时被文武百官恶狠狠地盯着,吓得脸都发白了:我可没做错什么啊!你们干嘛一副想要吃了我的样子?

纪凌看得出眼前正是一个大好的机会,只要今日把罪责都推到王振一个人头上,那么朱勇就安全了,于是他立刻上前大声哭喊道,“殿下,王振以威势恫吓群臣,北征途中,对百官动辄责骂,而且屡屡蛊惑欺瞒圣上,使得大军数次陷入险境,王振该死啊!”

群臣听纪凌这样一说,情绪全都被调动了起来:自己这七八年受了王振多少欺负?给他送礼,向他谄媚,而且多少忠直大臣死在了他的手里?现在也该算算总账了!

想自己寒窗苦读,终有出头之日,可你王振这个死太监就只有一个“秀才”的功名,却爬到我们头上来作威作福,是可忍孰不可忍!

“把王振千刀万剐!”好几个大臣一齐振臂高呼,仿佛是在喊口号。

“把王振千刀万剐!”又有好几个大臣一齐跪了下来,哭喊声响彻大殿。

“把王振千刀万剐!”纪凌和朱仪跪在人群之中,得意于计划的成功:终究将朱家的荣誉保住了!

朱祁钰简直头痛欲裂,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也不知所措,只好以求助的目光望向了于谦,却发现他也跪在了人群之中:其实于谦比任何人都要恨王振!他恨不得亲手将王振千刀万剐!

至于朱祁镇……哼!要不是为了应付孙太后,保全皇家的颜面,自己才懒得折腾刚才的事儿!

谁知就在此时,锦衣卫指挥使马顺突然走进大殿,气势汹汹地冲群臣嚷道,“你们都在干什么?想要造反吗?赶紧滚出去!殿前失仪,实在该死!”

其实马顺刚才在大殿外听了半天,心里早就不顺气了:竟然想要处置王振党羽,所有人都知道王振是我马顺的干爹!这要是真清算起来,自己肯定第一个倒霉!

而且好多缺德事儿都是自己替王振干的,如果王振彻底倒了,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于是马顺现在呵斥群臣格外卖力,“赶紧都滚出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朝会风云(三)

经过多年来的积累,锦衣卫的招牌确实很硬,即使现在比不过司礼监,但凭着锦衣卫的那一身行头,也是能让许多人闻风丧胆的。

所以马顺现在敢于这样耀武扬威地呵斥众人,但他却没有发现在这一片沉默之中,正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在自己身上,那是户科给事中王竑的眼睛。

他的父亲王佐曾经因为得罪王振而进过锦衣卫的诏狱,那就不是人待的地方,蚊蝇虫鼠,刑具遍布,自己的父亲不知道在那里遭了多少罪,以至于自己去接父亲回家时,竟忍不住哭了出来。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王佐看到锦衣卫都会下意识地发抖,所以此时王竑看着大殿内的锦衣卫头子马顺,眼睛中几乎都能冒出火来。

受够了!现在就是报仇的机会!于是王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马顺面前,拿着手中的笏板直接扇向了马顺的大脸,同时口中还配着台词道,“看我打不死你!”

马顺没料到竟然有官员敢在朝堂上打自己,因此一下子被扇蒙了,而王竑见马顺的帽子被自己打掉了,则看准机会一把拽住了他的头发,然后抡起巴掌朝着马顺就是一套行云流水的王八拳。

马顺好歹是锦衣卫指挥使,平日里也是有点功夫底子的,而王竑虽然只有三十多岁,但到底是一个文官,打架是很不在行的,因此待马顺反应过来后,一把便将王竑给推开了,同时顺手就要去抽自己腰间的绣春刀,“他妈的,还反了你了!”

纪凌见马顺想要抽刀砍人,生怕发生血溅朝堂的惨剧,于是立刻冲上前去,一把夺过了马顺手中的绣春刀,尔后照着马顺抬腿就是一脚。

纪凌的身手可是有目共睹的,基本上他这一脚下去,对方是非残即伤,因此马顺也不例外,他挨了纪凌一脚后,就只剩下躺在地上哼哼的份了。

可王竑却不罢休,刚才被推倒的他此时见马顺摔在了地上,再次冲上前去,尔后直接坐到马顺身上,照着他劈头盖脸地便扇了下去。

王竑对着马顺这一通暴打,把众人都给看蒙了,不过并没有人上去阻止,因为许多人都被狐假虎威的马顺欺负过,侮辱过,此时都巴不得王竑能把马顺给打死。

更有那脾气暴躁、且在马顺手下受过委屈的年轻官员,直接跟着冲上前去,对着地上的马顺就是一顿猛踹。

王竑此时坐在马顺身上,也怕被其他官员的拳头波及,于是便站起身来,可临了还不忘在马顺脸上狠狠一啃,直接给他咬下一块肉来!

朱祁钰坐在大殿之上,看着站起身来的王竑嘴上全都是人血,吓得差点晕了过去,而其他官员见朱祁钰不管事儿,一时间全都冲了上去,把对王振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马顺身上。

哀嚎求饶的马顺渐渐地没了声响,他就这样在朝堂之上被众人给打死了,而刚刚参与了这场群殴的官员们也已经丧失了理智,直接冲到朱祁钰身前,冲着他大声嚷道,“殿下,赶紧下令把王振所有的同党都交出来!”

朱祁钰见这一大帮子官员全都朝着自己来了,吓得不住发抖,好在这个时候自己的好兄弟纪凌冲上前来,手持绣春刀挡在前面道,“不得对殿下无礼,全都退后!”

那些官员可不敢像打马顺一样对纪凌对手,更何况又都是自己人,于是便只是振臂高呼道,“交出王振同党!交出王振同党!”

眼看局面就要控制不住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却是机灵,直接让人把毛贵和王长随这两个王振的走狗给叫了过来。

可怜毛贵和王长随两人迷迷糊糊的还不知怎么回事呢,便被金英推着一脚给踹到了殿下。

王文看到毛贵和王长随两人,第一个就先忍不住了:想当初自己讨好王振的时候,这两个王八蛋太监可没少给自己脸色看!

有怨报怨,就在此刻!于是王文直接冲上前去,挥舞着手中的象牙笏板,对着两人就是一顿猛削!削不死你!

其他官员也不甘落后,七手八脚地凑了过来,把毛贵和王长随围在中间,像猛虎捕食一样把两人打得惨叫连连。

毛贵和王长随就只是个太监,哪里有什么还手之力?因此不一会儿功夫,这两个人也没有了气息。

礼部左侍郎杨善是个态度和善的小老头,平日里都没跟人红过脸,可此时身处这种场景,再一想自己从土木堡一路逃回来受的那些苦,心里也不由得气愤起来,便用手提着肥大的袍子,颤巍巍地走到王长随和毛贵的尸首前,咣咣也踹了两脚,一不小心把乌纱帽都给蹭掉了……

纪凌没想到这帮大臣会如此疯狂,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而朱祁钰更是作势欲逃:天知道这帮大臣会不会把自己也给痛殴一顿,他们现在不是人,都是狼!

而候在殿外的锦衣卫见这帮大臣闹到了这种地步,一个个得都咬牙切齿:竟然合伙把自己的老大马顺给打死了,真是该死!

当然,此时锦衣卫为首的两人更是又怕又怒,因为他们都是王振的侄子,一个叫王山,现任锦衣卫指挥同知,一个叫王林,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

这两个不学无术的街头混混自七年前投奔了王振后,可是风光了好一阵子,平日里陷害大臣、强抢民女,总之缺德事儿没少干,要是王振今日真的被定了罪名,自己肯定跟着完蛋!

于是此时王山和王林蓄势待发,直等着朱祁钰一离开大殿,就冲进去把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大臣全都抓起来,然后关进诏狱让他们尝尝爷们儿的厉害!

此时一帮子锦衣卫在王山和王林的带领之下,全都围在大殿之外,用手扶住腰间的绣春刀,恶狠狠地往里面盯着。

那些大臣见状,方渐渐恢复了清醒,也明白了此时此刻的危险局面:刚才朱祁钰还没有下令,自己就在朝堂之上打死了人,这……这让锦衣卫直接抓起来也不好申辩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朝会风云(四)

此时众大臣全都将目光望向了殿上的朱祁钰,期待他能发声做出一个裁决,可朱祁钰胆子太小,只想着赶紧逃离,以避免祸事降临到自己头上:我可不想死啊!

纪凌看得出殿外的那帮锦衣卫似乎准备行动了,于是赶紧冲到门口,手持绣春刀盯着他们喝道,“郕王殿下还在里面,你们这是何举动?想要造反吗?”

于谦这个时候最为冷静,他知道如果朱祁钰现在离开,局面一定会陷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于是赶忙推开身边围绕的群臣,然后快步跑到朱祁钰身前,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道,“殿下,马顺是奸宦王振的党羽,诬陷忠良,作恶多端,罪大恶极,理应处死,还请殿下声明百官无罪!”

朱祁钰猛地被于谦拉住,不禁吓了一跳,可待听完他所说的话,心中方才醒悟过来,再加上刚刚群臣的行为实在给了他巨大的震撼,于是便结结巴巴地道,“马顺是奸人,罪有应得,百官此举……无咎!”

朱祁钰这样一说,殿内群臣顿时松了口气,殿门之外凶神恶煞的王山和王林也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脸的无奈表情。

纪凌见状,便冲二人大声喝道,“殿下已经下令,百官无罪,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赶紧离开!”

就在此时,王文突然跪倒在地,高声奏道,“殿下,锦衣卫指挥同知王山、锦衣卫指挥佥事王林乃奸宦王振之侄,素来胁从作恶,皆应处死,还请殿下明断!”

王文现在是拼了老命了,他心中明白,此事由自己率先发难,如果不趁机将王振的那几个鹰犬给解决掉了,以后没自己的好果子吃!

王文这么一跪,其他人全都明白了过来,于是陈镒、王竑等人立即跪了下去,“殿下,还请给奸宦王振定罪,并处死奸宦余党!”

于谦看了一眼自己的老朋友王文,心想此人果然怀有急智,于是便拱手高声喊道,“还请殿下给王振及其余党定罪!”

朱祁钰现在能怎么办?他只能照着群臣说的办啊!于是便咽了口唾沫,尔后平复一下情绪,提高声音宣道,“王振罪大恶极,理应处死,现……抄没其家,眷属全部下狱……”

“殿下,还有王振的侄子王山、王林……”于谦瞥了一眼朱祁钰,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哦,对……”朱祁钰点了点头,仿佛一个傀儡一般,“王振既死,则由王振之侄王山、王林代其受刑……”

朱祁钰说着,便又将目光瞄向了于谦,仿佛是在询问他的意见,而于谦则背对着众人以口型向朱祁钰传递了信息。

“王山、王林本就是王振同党,作恶多端,理应判斩,现由此二人代王振受刑,数罪并罚,凌……凌迟处死,三日后……行刑!”

“好!罚得好!”跪在地上的众大臣听到朱祁钰如此判定,全都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

而站在殿外的王山、王林则瞬间全身冰凉,大脑一片空白,他们还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纪凌听见朱祁钰这样宣判,便抬手一指王山、王林二人道,“来人啊,把他们拘起来,即刻下狱!”

纪凌这样说了,对面的那帮锦衣卫却不敢行动,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心里终归有点怕不是?

纪凌见状,便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飞起一脚,把王山、王林二人都踹趴在了地上,“还不快押下去!”

此时朱仪见纪凌一人挡在前面,生怕他有什么闪失,于是连忙赶上前去,捡起王山、王林掉落在地上的绣春刀,冲那帮锦衣卫嚷道,“汝不欲奉旨耶?”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锦衣卫见状,立刻将脚踏到王山、王林二人身上,尔后冲身旁的锦衣卫吩咐道,“赶紧将这两人绑起来!”

这个锦衣卫一说话,那些手下全都跟着活动起来,于是眨眼功夫便将王山、王林五花大绑,随后直接押到了诏狱。

纪凌见事情了结,便冲那个出声的锦衣卫点了点头,谁知他却主动走上前来,冲纪凌行礼道,“在下卢忠,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

纪凌知道他这是想要报功,便冲他点点头道,“我记得了,你先下去吧,我会奏明殿下的!”

卢忠听到纪凌的承诺,便欢欢喜喜地下去了,而朱祁钰此时的情绪也平复了下来,知道怎么做才能够安定群臣之心,便昂头高声宣道,“现将马顺、毛贵、王长随三人尸首悬于东华门外,示众三日,以泄民愤!”

群臣听到朱祁钰的谕令,全都激动不已,于是不由得拱手拜道,“殿下英明……”

朱祁钰看到眼前的这帮大臣终于不再疯狂,便长舒了一口气道,“如此……可否退朝了?”

“殿下千岁……”众大臣一齐向朱祁钰行了个礼,尔后便成群结队地走了:痛快啊!原来手刃奸人是这种感觉!真是痛快!

王文、王竑等大臣可能觉得还不过瘾,直接亲自上前拉住了马顺等人的尸首,尔后将他们拖往东华门去了:既除了奸人,又长了志气,一舒心中愤懑,这真是最痛快的一个早朝!

对,群臣是痛快了,可朱祁钰心里就不大得劲了,当他看到群臣陆续走出了大殿后,浑身就像是脱了力一般,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

纪凌和朱仪见状,连忙凑上前来,“殿下,您没事吧?”

“无妨。”朱祁钰苦笑着摆了摆手,“刚才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要……”

“殿下放心,他们不敢!”纪凌说着,便将手中的绣春刀扔到了一边,“好了,这件事就算完了,估计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情形了。”

“嗯,但愿吧。”朱祁钰咽口唾沫,摇了摇头,尔后看向朱仪道,“你放心,你父亲的爵位,我是不会削除的,而且……照现在的形势看来,他们应该也不会再追究你父亲的责任了,毕竟事情都定了,气也撒出去了。”

“臣朱仪谢过殿下。”

“诶,你不该谢我。”朱祁钰冲朱仪笑着摆了摆手,尔后一指纪凌道,“你应该感谢的是他!”

“嗯。”朱仪看着纪凌,深深地点了点头:我当然知道应该感谢的是纪凌,他可是我一辈子的兄弟!

第一百一十九章:绑匪

京城奉天殿内发生的疯狂情形,在关外的瓦剌首领也先是丝毫不知情的,他现在只觉得很烦躁,因为京城内的那帮明朝大臣竟然不理会自己手中的这个皇帝朱祁镇!

一双粗糙的大手抚过珠宝匣子里那一件件玉器,也先心中的怒火更甚,于是他抑制住砸烂那些女人首饰的冲动,恶狠狠地看向一边的喜宁道,“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太师恕罪!”喜宁见也先不悦,连忙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他们说好了给赎金,这些个珠宝玉器……您也都见了……”

“那现在为什么不送了!”也先将手在桌案上重重一拍,吓得喜宁不由得一哆嗦,“他们的皇帝还在我的手里!”

“太师,中原人向来诡计多端……”喜宁小心瞄着也先的神色,“咱们……可能被骗了。”

“他们竟然敢骗我?我一定要让他们长个教训!”也先说着,便嚯得站起身来,冲营帐外大声喊道,“老二,进来!”

伯颜帖木儿听到也先的喊声,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一撩帘帐走了进来,“怎么了?有什么事儿吗?”

“明廷迟迟不派使者前来,咱们肯定是被他们给骗了!”也先看着伯颜帖木儿愤愤说道,“居庸关战况如何?”

伯颜帖木儿听到也先这样一问,脸上的神情便黯淡下来,“阿剌已经回来了,让他自己说吧!”

伯颜帖木儿语罢,便有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将走了进来,只见他目光炯炯,身形魁梧,颌下的胡子已经白了大半,此人便是伯颜帖木儿口中的阿剌了。

阿剌,在也先手下长期担任知院,因此也被人成为“阿剌知院”,追随也先日久,劳苦功高,为也先手下第一大将。

“居庸关没有打下来,将士们都太累了!”阿剌边说边叹了口气,“大汗(指脱脱不花)说得没错……”

“不要找理由!”也先听到阿剌提及脱脱不花,不由得怒气勃发,“脱脱不花凭什么指手画脚?难道他还以为自己仍旧是黄金家族的皇帝?”

也先比他的父亲本事大,脾气也更为暴躁,阿剌心中清楚这一点,所以并不与也先顶嘴,只是低下头默默地不说话。

“你不是说京师防备薄弱,有机可乘吗?”也先有些话不好训斥阿剌,便将火发到了喜宁身上,“莫不是你也学那些中原人骗我?”

喜宁听到也先这样指责,连忙躬身解释道,“奴才不敢,只是……京城现在确实没剩下多少人了,大部分都已死于太师之手,撑死了也就几万人,不过若是从外地调军……”

“大哥,咱们现在的人手确实不足……”伯颜帖木儿看得出也先的急迫心态,便在一旁低声劝慰起来,“儿郎们连日作战,死伤不少,现在的可战之士已不足五万。”

也先对于自己这个二弟向来信服,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若是此时退兵,岂不错过了大好时机?”

“大哥,若是明军调来了大量外援,到时候危险的可就是咱们了,还望大哥三思。”

“明军软弱得像是一群绵羊,就算再多我也不惧。”也先虽是这般嘴硬,但伯颜帖木儿的话他也不得不加以考虑,“若是此时退兵,着实可惜。”

“大哥,咱们不如先回塞外休整一番,再寻战机。”伯颜帖木儿见也先心思动摇,便在一旁加紧劝慰起来,“更何况他们的皇帝还在咱们的手中。”

“说得没错,不过……总不能让脱脱不花以为我是听了他的心思。”

伯颜帖木儿知道也先处处想要架空脱脱不花,包括打压他的大汗权威,便笑着说道,“暂时退兵塞外乃是太师之议,与任何人无关。”

“好,那就先退兵吧!”也先点了点头,语气之间似乎仍有些可惜,“不过还是要继续往京城派使者,让他们送银子过来!”

也先这样说,伯颜帖木儿也只能虚口应着,但他心中明白,明廷肯定是不会再送钱来了。

上次大明后宫凑了一大堆珠宝钱财送过来,也先收下之后倒是很高兴,可转脸一变,不仅不放人,还继续向人家索要,大明的官员又不是傻瓜,他们要是肯再送钱过来才怪呢!

就在这时,喜宁突然站了出来,冲失意的也先建议道,“太师,我有一计,既然明朝的皇帝在咱们手中,咱们不如于回师途中以明朝皇帝的名义,命宣府的守将把城门打开,这样一来,宣府重镇定能不攻自破!”

也先听到喜宁这样说,不由得眼前一亮,“诶,好办法!好办法!”

伯颜帖木儿听到喜宁的这个法子,也觉得很可行,毕竟在明朝人眼中,礼法还是很重要的,就算是皇帝深陷敌营,那也是他们的皇帝!

喜宁见也先赞同自己的这个法子,忙像个猫儿似的把身子一蜷,尔后在一旁笑道,“太师过奖。”

不过也先却没有功夫搭理喜宁,而是直接冲伯颜帖木儿挥挥手道,“老二,你赶紧去看看那个明朝的皇帝,咱们即刻拔营,前往宣府!”

伯颜帖木儿听到也先这样吩咐,便点了点头,尔后直接出了营帐,前往朱祁镇那里去了。

不过朱祁镇却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在思念着自己远方的家人:母亲、妻子、儿子……

听说瓦剌派使者去京城了,而且母后她们还筹措了一批钱财珠宝送过来,她们肯定很伤心吧?

谁知就在朱祁镇陷入回忆之时,伯颜帖木儿突然一撩帘子走了进来,“收拾收拾,准备拔营了!”

“伯颜!”朱祁镇站起身来,手中一直攥着临行前钱皇后亲自绣给自己的香囊,“我的家人……她们还好吗?使者是怎么说的?”

“你放心,她们……都很好。”伯颜帖木儿看了一眼面色沧桑的朱祁镇,“你先把自己照顾好吧!”

“嗯!”朱祁镇重重点了点头,尔后哽咽着说道,“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帮忙告诉她们,我……我也很想她们!”

第一百二十章:文武博弈

朝堂之上,一番闹剧,可对于参与其事的诸位大臣来说,这肯定是自己英雄气概的体现,于是回到家后,都免不得跟自己的老婆吹嘘一番。

可怜的就只有马顺、毛贵和王长随三人,不仅被当场群殴致死,尸首还被挂到了东华门外供众人展览,而且估计马顺当锦衣卫指挥使时作恶不少,竟有不少百姓跑到那里围观,然后朝他身上吐口唾沫、扔点石子儿之类的东西泄愤。

至于王山和王林,早就吓得不省人事,而且为了防止他们提前自杀,卢忠特地命人将他们绑了起来,嘴里还给塞着破布块儿。

如今他们二人呆在这个昔日自己用来逞威风的地方,也只剩下相对痛哭的份了。

吏部尚书王直虽然心中高兴,但他更记得于谦今日在朝堂上的奋勇表现:如果不是他冲过去拦住朱祁钰,让朱祁钰为众人的行为正名,王山、王林等锦衣卫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

于谦了不起啊!在那种场面之下,竟然能够保持冷静,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以一己之力将众人的危险灾祸消于无形,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啊!至少在场的人中只有于谦一个人做到了!

因此散朝之后,王直特地在府中设宴,然后遣人向于谦郑重地递了请柬。而于谦面对王直的邀请,则于百忙之中抽空前来赴宴,因为他同样有许多话要对王直说。

“于大人,今日朝堂之上,可都多亏了你啊!”王直此时坐在于谦对面,忍不住站起身来,亲自为于谦倒了一杯酒,“若是无阁下主持大局,恐怕又是另一番情景!”

“王大人言重了。”于谦起身捧住杯子,以示对王直的尊敬,“今日朝堂,瞬息万变,说实话,我心里也一直在发慌。”

“不过终究是控制住了局面啊!”王直笑着坐了下来,“只可惜没想到群臣竟然不约而同地对王振发起了声讨,倒把于大人的计划给扰乱了。”

“不约而同嘛……”于谦呵呵笑了两声,似是心中有话,“搅乱了倒是无妨,反正给王振定了罪,也就不用找其他的替罪羊了。”

“可是……咱们不是准备趁机提高一下文臣的地位嘛!”

“已经提高了啊!”于谦漫不经心地夹了口菜,“今日朝堂之事,还不足以证明咱们文臣的地位吗?武将已经不需要打压了,因为他们自己个儿出了毛病,你看看现在还有几个武将能顶得上事儿?都得咱们文臣来做,这样一来二去的,咱们的地位自然是越来越高。”

“于大人说得没错,只不过太后那边的意思就不好照顾了……现在把罪名都安到王振一个人身上,皇上总也得担个失察之责……”

“难道皇上没有失察之责吗?难道此次北征大败,皇上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于谦看了王直一眼,眉毛瞬间就拧了起来,“如今身处私室,咱们大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

王直知道于谦对朱祁镇的态度,便只得笑着虚应道,“于大人之前不也是得了太后的授意?咱们做臣子的……”

“可我现在不想再听太后的授意,也没有必要再听太后的授意!”于谦坐直身子,肃穆说道,“咱们做臣子的就要为皇上掩饰所有的错误?皇上犯了那么多大的错误,咱们就必须避而不谈,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

“于大人,您这话说得……”王直对于皇权向来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感,因此忙喝了口酒以压制自己心中的情绪,“皇上要是被天下百姓嚼了舌根,咱们做臣子的脸上也无光不是?”

于谦也不想因为这件事跟王直吵起来,便按下态度道,“王大人说得也有道理,所以对于王振党羽之事,就不要再追究了,因为查得越多,就会发现大部分旨意都是皇上下的,这要是牵连起来,恐怕皇上脸上才会无光呢!”

“于大人说的是,太后估计也是这个意思……”王直见于谦有意让步,连忙跟着笑了起来,“王振一事就到此为止吧,再查下去也没意思,反正王山、王林皆已伏诛,当初那些谄媚的大臣不过是迫于形势,如今也不会掀起什么风浪了。”

“哼,倒是便宜他们了!”于谦冷笑一声,心中却也决定对王振党羽一事不再追究了,“其实你别看纪凌没把话点透,其实他也明白,此次北征大败,皇上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点咱们遮着,也只能是自欺欺人。”

“于大人是明白人,可臣民百姓却糊涂着呢,你怎么说,他们便怎么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啊?”

“我知道,所以我也没打算追究皇上的不是……”于谦端起杯子抿了口酒,“说起来纪凌这小子还真不错,其实我不打算再在成国公朱勇的事情上做文章,也有他的影响。”

“于大人想要提拔他?这小子可是武人出身……”

“武人出身怎么了?有能力就好……”于谦放下酒杯,眼中登时变得澄澈起来,“我看不起的是张輗、张軏那些勋将,什么本事都没有,却意图凭借祖上恩荫掌握朝政,这才是大危害,也是咱们文臣需要抵制的!可像纪凌这种有能力的武将,咱们大明还是越多越好啊!”

“于大人说的是啊!”王直见于谦是这种想法,也不由得高兴起来,“纪凌能谋善断,也素有勇力,虽说没能阻止土木堡之变,可那也不是他一个小武官能够左右的,可听听他回来后在朝堂上的那番分析,没几个武人能有这种眼光!”

“最关键的还不是这个……”于谦拿手指一点桌案,“我最看重的是这小子的品性,无论时局乱成什么样子,他总能保持冷静。当日京城内人心惶惶,纪凌说誓死守卫京师可不是闹着玩的,我看得出来,那是他的心里话!还有今日朝堂上,他反应得比我还快,知道跑过去先把郕王给护住喽!所以他跟我较劲儿保护朱勇的时候,我心里乐着呢,这小子明是非啊!不是个屈从于威势的软蛋,这是作为一个武将最重要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一章:文官之首

王直听到于谦对纪凌这一番毫不掩饰的赞许,不由得笑着问道,“那于大人是准备把兵事交到他的手里?”

“诶,那可不成!”于谦摆了摆手,否定得很坚决,“他还太年轻,担不起这个重任,只不过现在京城里面缺人手,我才先让他锻炼锻炼!”

“那都督府和京营……于大人准备让谁来主事儿?”

“都督府就先不要管了,这不是一两个人就能重建起来的,总不能为了凑制,把张斌、张瑾那种废物都提上去吧?”于谦说着,便看了王直一眼,“至于兵事嘛……我觉得就让咱们文臣先管着,挺好的!”

“兵部这些年一直让都督府压着,之前邝大人想看一下都督府的军籍都没资格,现在嘛……也该改改这些弊端了,毕竟都督府已经没有人主事了。”

王直见于谦如此,无不担忧地在一旁说道,“这样算不算是违了祖制?就怕会有许多人反对。”

“并非违了祖制,而是势该如此。开国初期重武那是迫不得已,可到了太平时节,皇上也不愿意让那些武人掌权,就说现在军中,都是武官说了算,甚至连那些宦官都能去监军插两句嘴,咱们文臣却什么都管不了,你说这合理吗?”

“先帝设巡抚为常制,可也仅限于督理税粮,抚治流民……现在这正是一个机会,王大人,您明白吗?”

“于大人,我已经老了,许多事情都中不上用了……”王直说着,便叹了一口气,“一切都仰仗于大人安排了!”

王直的话意思很明白,于谦主张的这些事情,他并不想掺和,同时他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绝对支持,而且不会暗中拖你的后腿。

王直今年已经七十岁了,于谦倒也理解他的选择,因此于谦便拱拱手道,“既是如此,那我正好有件事要与王大人商议。”

“何事?”王直此时已经定下了力推于谦为文臣之首的心思,态度便也愈发地客气起来,“于大人请讲吧!”

“如此我便直说了!”于谦放下筷子,长舒了一口气,“皇上暂时回不来了,可朝中有许多大事需要有人来做决议,就比如今日朝堂之上……”

“于大人想要另立新帝?”王直身子一挺,声音立刻就拔高了。

“没错,正是此意!”于谦很坦然地回答道,“皇上如今身处敌营,终究是个麻烦事儿,万一哪天瓦剌以皇上的命令往京城传信儿,你遵是不遵?”

于谦这样一说,王直也不禁犯起嘀咕来,好多事儿他想得没有于谦透彻,但于谦点出来,他心里也能有个度,不过思虑再三,王直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太子(注:指朱祁镇之子朱见濬)还小……”

“所以不立太子。”于谦摇了摇头,“我准备尊郕王殿下为帝。”

“这……这可是件大事啊!”王直咽口唾沫,似是没了主意,“太后能同意吗?群臣的意见又咨询过了吗?”

“都察院的王大人和内阁的陈大人都已经通过气了,他们表示极力赞成,至于礼部的胡大人……他没有明说,但看意思是不会反对的。”于谦手拄桌案,笑着看了王直一眼,“只要咱们把意见给定了下来,想必太后是会遵循众人之意的。”

王直看着于谦此时的神情,才明白他早已将一切都运筹帷幄,于是便叹口气道,“我跟礼部的胡大人一样……”

于谦听得出王直仍有疑虑,便在一旁严肃劝慰道,“王大人,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如今处于多事之秋,必须得有个拿主意的,太子是一个两岁的小娃娃,如果立他为帝,那就跟没有一样,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让郕王殿下来主持大局,古语有云,社稷为重、君为轻啊!”

王直听于谦这么一说,方醒悟是自己有些迂腐浅陋了,于是便拱手礼道,“还是于大人考虑得周到,不过如今圣上仍在北狩……”

王直的话说得很隐晦,但于谦听得懂其中之意,不过是指朱祁镇还活着,怎么着也得把名分搞清楚了。

“尊其为太上皇!”于谦向上拱手说道,“兄终弟及是自古以来的规矩,如今圣上仍在,传位于弟也合乎礼制,郕王殿下之权柄来源于圣上,因此郕王继位,圣上自然当为太上皇!”

“好吧!”王直点点头,“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想必其他人也就没有理由反对了。”

“而且立郕王为帝,尊圣上为太上皇,才是对当今圣上最好的保护!”于谦见王直有些不解,便笑着向他解释起来,“王大人您想,瓦剌之所以将圣上扣住,不过是想利用圣上的身份向我们索取好处罢了,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放了圣上,除非咱们将大明的江山拱手相让。”

“可如果圣上不再是圣上,而变成了太上皇,说句不敬的话,一个太上皇对瓦剌来说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因此他们还不如将其送还回来,既能与我们交好,还能趁机索要一大笔银子,因为这部分钱咱们还是会给的。”

“可万一他们要是对上皇……”

“放心吧,不会的!”于谦坚定地摆了摆手,“瓦剌人不会蠢到拿一位上皇泄愤,而且……只要有了皇上,其他的事儿就无须咱们操心了吧?”

王直听于谦这么一说,不由得心中一震:不得不说,于谦的胆子是真的大啊,什么话他都敢往外说。

不过王直也了解于谦的这副性子:他一直以信国公文天祥为榜样,而且当年赴京赶考时,还于途中作诗一首:拔剑舞中庭,浩歌振林峦。丈夫意如此,不学腐儒酸!

不学腐儒酸!于谦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可自己不成,不知是岁数大了还是如何,身上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酸腐气,所以才会对很多事情都持保守态度。

太祖皇帝对《孟子》一书有诸多不满,可于谦就敢说出“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来,他确实将家国天下放到了第一位。

未来是于谦的啊!不是自己这帮酸腐儒的!王直看着慷慨激昂的于谦,在心中默默想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抄家

纪凌此时的心情有些兴奋,因为朱祁钰任命他和户部右侍郎江渊为正、副使者,前往王振及其侄王山、王林家中抄没财产,尽数充公。

这可是一个好差事啊!因此纪凌起了个大早,天刚刚亮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人手前往王振生前的府邸去了。

王振的宅子不少,不过他放置私藏最多的,却是位于京城西郊的一座豪宅,离纪凌的家还挺远,因此倒是让他纵马走了好一会儿。

户部右侍郎江渊刚刚升官,知道自己根基尚浅,因此即使自己的年龄比纪凌大了一轮有余,但还是提前就恭恭敬敬地候在了王振的府外,“纪都督,到得早啊!”

“呦,江大人候得久了,恕罪!”纪凌到底年轻,因此赶忙上前朝江渊行了个礼,“路有点远,不要见怪。”

“纪都督是正使,何必跟我如此客气?”江渊说着,便将手往前一伸,“纪都督请了!”

“江大人有礼了!”纪凌见江渊如此谦让,便也懒得与他再做推辞,直接大步一迈,便当先走入了王振府中,而里面执行任务的锦衣卫早已排成两列等候吩咐了。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见过纪都督,见过江大人!”卢忠此时刚刚升任了锦衣卫指挥使,虽然贵为正三品,但他知道自己的实际地位不高,因此对纪凌和江渊自然异常客气。

“卢指挥客气了!”纪凌和江渊笑着朝卢忠还了个礼,“还未恭贺卢指挥高升,此次便辛苦了!”

“纪都督哪里的话,若非纪都督从中美言,又哪里有我卢忠的机会?”卢忠倒是聪明,看得出纪凌前途不可限量,忙凑到跟前儿来拉进关系,“今后还要仰仗纪都督多多关照了!”

“卢指挥大有可为,咱们相互关照!”纪凌此时已经适应了大明官场上的那一套,因此不介意多和卢忠等人说几句漂亮话,“也别耽搁了,这就开始吧,城里的事儿还多着呢!”

“好,遵纪都督的令!”卢忠朝纪凌一抱拳,便转身朝手下那帮锦衣卫颐指气使道,“赶紧行动吧!不过有一点须得注意,手脚一定要干净,回头要是让我发现谁脑子里进了猪油,非得把他大卸八块不可!”

那几十个锦衣卫听到卢忠这番警告,也都不敢马虎,忙齐齐高声喊道,“遵指挥使令,廉洁奉公!”

纪凌见到这副情景,差点笑喷出来,于是忙用手捂住嘴道,“行了,都忙活起来吧!”

纪凌这么一吩咐,那些锦衣卫立刻轰然而散,话说对于抄家这种事儿,大部分人还是很有热情的。

“哎呀,没想到王振这个死太监那么有钱啊!”纪凌说着,便走在前头巡视起了王振的宅邸,“比我家可阔气多了!”

“多少官员给这个死太监送过银子!他能不富吗?”江渊一边愤愤说着,一边打眼在园子里到处乱瞧,话说王振府中这副豪华气派,真是把他给震惊到了,王府修得也不过如此了吧?

“呦,这个湖修得还挺大,旁边的花草树木养得也茂盛……”纪凌驻足停住,抬眼望去,却觉不远处的亭台楼阁似是望不到头一般,“江大人,那个假山上的石头也是有讲究的吧?”

江渊之前为侍讲学士,学识自然渊博,因此听到纪凌这样问,便眯缝着眼瞧了起来,“这里的石头种类不少,最前面的那是砂积石,产于南方,天寒的时候得移至室内,旁边那座是芦管石造的,有粗有细,要想有奇峰异洞,用它是最好的,再往后是灵璧石,相国寺有一座,所谓“灵璧一石天下奇,声如青铜色如玉”,至于其他的……我也认不好了。”

纪凌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江渊竟能说出那么多的道道,于是不由得笑了一声道,“王振还挺会捣鼓,没想到几座破山石还能让他搞出那么多名堂。”

“附庸风雅呗!”卢忠方才也插不上话,因此就只能跟着纪凌骂上几句,“对了,纪都督,刚才您没到的时候,府内的人员已经事先统计好了,这是人名单子……”

“直接念吧!”纪凌再往前走,又发现有些地方还关着异兽珍禽,看得他都有点动心了,“我听着就成。”

“管家四人,仆役三百零二人,其中男女各半,另有女眷十二人……”

“等等……”纪凌转过身来,有些好奇地看了卢忠一眼,“王振一个太监,哪跑来那么多女眷?”

“纪都督这就有所不知了……”江渊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太监……也需要几个陪着说话的嘛!”

“哦,好吧。”纪凌会意地点了点头,尔后冲卢忠说道,“查清楚之后,那些管家仆役就都遣散了吧,不过只要是王振的眷属,一个也不能放过,全部关进大牢里面,至于适龄的女眷,就都没入教坊司。”

“是!”卢忠点了点头,尔后从怀中掏出另一个册子道,“纪都督,王山、王林的宅子只有一处,查起来倒是方便,为了不麻烦纪都督,我和江大人事先派人前去搜了一番,请纪都督过目。”

“你念吧,我懒得看了。”纪凌冲卢忠摆了摆手,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确实,与王振这个大老虎比起来,王山、王林这种小苍蝇确实是不值一提。

“王山府,管家二,仆役三十五……”卢忠刚念了两句,就被纪凌打断道,“直接说重点。”

“哦!”卢忠点了点头,便拿着册子继续念道,“王山府,黄金八百六十两,白银三万两千余两,玉器七,古玩四,币帛珠宝若干,妻妾六人,有子二……”

“王林府,黄金七百二十两,白银两万三千余两,玉器五,古玩六,币帛珠宝若干,妻妾五人,**三人,有子二,有女二……”

“怎么还有**?”纪凌烦躁地搔了搔脑袋,“跟那些仆役一起放了吧,进了教坊司没人要,关到牢里又容易出事儿……”

“另外,把数都报实了,别擅自把零头给抹了。”纪凌说着,便拍了拍卢忠的肩膀,“抹了是怎么回事儿?郕王殿下会不会误解成是咱们贪了?朝廷急着用钱,对此事本来就重视,而且王山、王林都是小家子气,也不容易做账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共同贪污

卢忠听到纪凌这番敲打,立刻站直身子道,“纪都督放心,兄弟们手脚干净着呢!回头往朝廷上报的时候,一两银子也缺不了!哪个要是瞎了脑子,我第一个放不过他!”

“而且这只是初次搜查,东西还都在府里贴着封条,纪都督若是不放心,大可亲自前去验看!”卢忠说着,便又凑到纪凌身前低声道,“兄弟我刚升了指挥使,再怎么糊涂,也不能为了点银子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啊!”

纪凌见卢忠这样说,不由得笑了起来,“卢指挥是个聪明的,我自然也放心。不用看了,直接照着刚才的数往上报吧,不过中途别出什么岔子,万一咱俩报上去的数儿不一样,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卢忠见纪凌如此信任自己,便朝他重重一抱拳,“纪都督放心,您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呢!那个……王山和王林有两个小妾长得还不错,没入教坊司之前,您要不要先过去瞅两眼?”

纪凌知道卢忠这是在向自己买好,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进了教坊司就都是官家的人,到时候有的是机会去找乐子,没必要现在占这个便宜。”

“纪都督豁达!”卢忠冲纪凌竖了竖大拇指,尔后往前一伸手道,“王振单在京城就有四处宅子,现在兄弟们都分头过去了,到时候查出来的东西全都往这运,估计也得有一会儿,咱们先到处转转!”

“好,那就先走走……”纪凌点点头,便踢踏着小石子在甬道上散起步来,“卢指挥和江侍郎没去土木堡,有好多事儿可能不太清楚,朝廷现在正缺银子,别看册子上少几两金子看不出什么,可没准就能多给士兵造几副盔甲,也许那就是好几条人命啊!而且还有城外的百姓,好多抚恤金都没有发,他们没有活路的啊……”

纪凌这番话说得动情,可在卢忠和江渊心中却激不起多大波澜,人都是自私的,大多数情况下想的都是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当然,这也包括纪凌。只不过他比卢忠等人多见识过一些惨状,所以才多生出一些喟叹来罢了。

三人就这样走走停停,不时也聊上几句,结果小半个时辰下来,还没能把王振的这座宅院彻底逛完。

江渊到底是文官,腿脚先有些撑不住了,于是便向纪凌、卢忠建议道,“纪都督,卢指挥,估计里面查得也差不多了,咱们不如先进去看看数儿,心里也好有个底儿。”

纪凌听江渊这样一说,便抬手一指前面道,“正好这就快到库房了,咱们也进去开开眼!”

纪凌说罢,便领在前面往库房走去,而里面的锦衣卫正在忙着搬东西,此时见到纪凌等人来了,忙躬身礼道,“小的见过纪都督、见过……”

“行了行了,你们做事要紧!”纪凌摆了摆手,尔后便在屋内环视起来,“这些箱子里都是查没出来的东西?”

“箱子里装的都是整块的金银,已经快要清点完了……”锦衣卫一边答着,一边指挥着众人将箱子全都打了开来。

这一开可不要紧,差点把纪凌的眼睛给晃瞎了:黄灿灿的金子和白花花的银子,满满当当堆了好几十箱子,这尼玛几辈子也花不完啊!

难怪说倒一个大贪官,就够朝廷几年的花销,此言不虚,此言不虚啊!这下可真是开了眼了!

卢忠在一旁也看得一愣一愣的,于是便咽口唾沫问道,“还有别的吗?这就都查完了?”

“这只是一部分,其他的还在别处没运过来呢,不过也快了,若是着急的话,小的就派人再去催催。”

“没事儿,你们慢慢来,天黑前能清完就成。”纪凌说着,便在库房里转悠了起来,“除了金银,其他的物件儿应该也不少吧?”

“另有珠宝玉器、古玩字画等若干,都在里间儿……”

“卢指挥,江侍郎,咱们也进去……见识一下?”

“见识一下!见识一下……”卢忠和江渊点头应着,便跟在纪凌身后走了进去,同时还非常警惕地把屋门给关上了。

“这……这是多高的珊瑚?”纪凌一进屋子,瞬间就呆住了,“得有六七尺吧?”

“差不多……”江渊和卢忠齐齐咽了口唾沫,“这一共是……一、二、三……足足二十五株啊!”

“收集这么些个玩意儿干什么?”纪凌有些不解地问道,“既不能吃也不怎么好看,很值钱吗?”

“非常值钱!”江渊和卢忠齐齐点了点头。

“好吧。”纪凌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又是什么?白玉盘?很值钱吗?几十个凑在一块感觉也不珍贵啊……”

卢忠、江渊一阵无语……

“还有这些……”纪凌看着另一间屋子的古玩珠宝,不由得蹙了蹙眉头,“这个王八蛋到底是贪了多少啊?”

“纪都督……”江渊和卢忠对视一眼,尔后共同上前一步道,“这么多东西,不好往宫里头运啊!”

纪凌当然明白江渊和卢忠的意思:宫中抄没罪臣家产,金银等物自然是要收缴至户部以作他用,可这些珊瑚古玩……户部是不会公开拍卖的,因此基本都会被送到宫里头。

宫里面缺东西吗?宫里面什么都不缺!这些个珊瑚古玩摆到宫里头也是浪费,没准哪天还让王振这样的死太监给偷了!既然是这样,那还不如……

“你们打算怎么办?”纪凌顺手捡过一个玉盘,打眼瞧着卢忠和江渊两人,“我听听你们的主意。”

江渊和卢忠倒是聪明,直接朝纪凌一拱手道,“但凭纪都督做主!”

“那就是想让我担责任喽?”纪凌冲江渊和卢忠笑了笑,尔后把玉盘放到桌上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直接都送到宫里头吧!”

卢忠听纪凌这样一说,不由得心中一急,尔后一跺脚道,“得,我是纪都督提拔的,这个责任就我来担,只要纪都督点头应了,以后出了事儿大不了我来顶着!”

第一百二十四章:富贵黄粱一场梦

所谓共同贪污,一讲究心齐,二来要有个出头鸟,此时卢忠事先声明自己把责任给扛下来,话也就容易说开了,于是江渊立刻应道,“我跟卢指挥一样,总不能让纪都督受这份风险!”

这就是身为正使、地位高的好处了,不仅白得好处,还能把自身责任给撇个干净,于是纪凌便笑着点头道,“成了,卢指挥和江侍郎这么义气,我纪凌也不能干那昧良心的事儿,天知地知,咱们三个人知,除此以外,还能有什么事儿?”

这就算是达成共识了,而卢忠也知道纪凌不想过多掺和,便在一旁坚定地表示道,“纪都督有个态度就成,剩下的我们两个人干,总不能脏了纪都督的手!”

“那好,既然如此,我就先到外面去透透气,您二位且商量着,不过有几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第一,金银币帛一分一毫也不能拿,那都是前线将士的,少了一点,也许就是一条人命。”

“第二,适可而止,珊瑚、古玩、玉盘、等等……挑一两件得了,大头还得往宫里头送,毕竟这是朝廷抄没的。”

“第三,谨慎为之,别把零头都拿没了,到时候报上去的全是整数,傻子也能看出来有问题,另外,东西先藏好了,不要出现在京城的当铺,明白了吗?”

“第四,越少人掺和越好,要么自己忙活,要么心腹动手,别指望随便给人家俩小钱,就能让他们替你保守秘密。”

卢忠和江渊听完纪凌这一番吩咐,不由得大为叹服:心思也太缜密了,简直就是抄家专业户啊!于是齐齐拱手拜道,“纪都督放心,一切都记下了,不会出问题的!”

“那好,我就不管了。”纪凌说着,便把门推开了一条缝,然后贴着身子蹭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给卢忠、江渊一个眼神:好好干哦!

卢忠和江渊目送着纪凌出了屋子,便在里面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却不知道纪凌此时已经到了库房之外,看着那些锦衣卫一箱一箱接着往里面搬东西。

曾经权势滔天,最终却落得这副光景,如果王振泉下有知,到底会是何感想呢?

不得不说,王振的家私确实很多,因此这帮锦衣卫一直忙活到了傍晚,才将王振几处宅子的所有东西全都抄了个干净,最后共得金银四百余箱、玉盘一百二十余面,另古玩字画、币帛珠宝不计其数。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现在乐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边忙着让人把东西仔细清点,一边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到底可以在哪再多捞一把。

户部右侍郎江渊却是谨慎,此时就呆在那个小屋子里,而且还差人把纪凌给叫了过去。

“怎么了?”纪凌警惕地关上屋门后,便四下瞧了两眼,“江大人是又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吗?”

“纪都督请看!”江渊说着,便将手伸向了一个小箱子,“或许事关机密,我不敢轻启。”

纪凌循着江渊的目光看过去,便见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摆放在桌案上,木质材料,锁的做工却是精细,而且外围还专门用浸了桐油的藤条封了,一看便非凡品,要知道外面成箱的金银可是连锁都没上。

“这个……没找着钥匙吗?”纪凌举起小箱子端详了两眼,“倒是没什么重量,里面都有什么值钱的物什儿?”

“纪都督小心,越是这样的,越得提起注意来……”江渊瞥了纪凌手中的小箱子一眼,“我估计王振把钥匙带在身上呢。”

“有那么严重?”纪凌双手抓住小箱子,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让你说得我更好奇了。”

“纪都督,要不……咱们先打开看看?”江渊凑到纪凌身前低声探问道,“反正也没人知道里面的东西是装在这个箱子里。”

“这……好吗?”纪凌说着,便自怀中掏出了朱仪给自己的那把锋利匕首,“先看看再说,别回头麻烦其他人,再把殿下给惊着了,咱们抄家干的就是这个!”

纪凌说着,便中手中的匕首直接将小木箱子给割了开来,而里面的东西则让纪凌和江渊瞬间陷入了费解:只是一本普通的书册。

“纪都督若是不介意,那就由我先瞧两眼!”江渊说着,便捡起了案上书册,结果翻了几下后便脸色大变:这并非普通的书册,而是王振记载的受贿名单!记了这么整整一大册子!

照王振这种做法,江渊的名字也许会出现在上面,只不过可能排在最后头,而纪凌老爹纪广的名字则肯定写在上面!

“纪都督,这……”江渊颤抖着将册子递给纪凌,“这真的事关重大啊!”

纪凌没用手接,只瞄了两眼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不禁皱着眉头问道,“该怎么办?”

“纪都督,于大人他们的意思是……王振一党就不要再追查了!”江渊说着,便把册子攥到了手里,“郕王殿下看见了估计也闹心,因为这必会在朝堂之上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那……直接烧了?”

“这可不成!”江渊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样吧,我先代户部把这个册子留着,但绝不可送入宫中示之于人!”

江渊话音刚落,卢忠便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尔后关上门冲纪凌、江渊点点头道,“事情都办妥了,仆役尽皆遣散,该抓起来的人全都集中到一块儿了!”

纪凌看了眼卢忠递过来的人名册子,便只是摆了摆手道,“我不看了,卢指挥直接安排吧!”

“诶,好勒!”卢忠说着,便把人名册子一卷,尔后直接收入了袖中,而纪凌却深深明白,这一张薄纸背后,就是近百人的命运。

他们有的会被送到刑场,身死殒命,有的会被送到教坊司,娱人为妓,有的会被发配到边关,世代为奴……

所谓富贵黄粱一场梦,他们过了几年的舒坦日子,却要用后半生去偿还,这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可江渊却没有纪凌那么多的感慨,他只是将手中的受贿书册攥得更紧了,因为他清楚手中的这个东西意味着什么,又拥有多大的能量……

第一百二十五章:叫门皇帝

也先率领手下的瓦剌大军紧赶慢赶,终于在两天之内来到了宣府城关,当他看着面前的朱祁镇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杨洪,当初你屡次以宣府坚城拒我,这次我倒要看你如何应对!

此时的宣府守将共有三人,以总兵官杨洪为首,其下是都督同知朱谦、都御史罗亨信,至于纪凌的老爹、后军都督佥事纪广,则已经被调至京城,奉命率军回援京师城防了。

杨洪等人见瓦剌大军气势汹汹地来到宣府城下,还以为他们意欲攻城,连忙吹响号角,整军备战,却不料也先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派人前来传信:你们的皇帝在我手中,他命你们即刻开门!

杨洪早已知晓大军兵败土木堡的消息,也听说了皇帝朱祁镇为瓦剌大军所执,但他万没料到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也先竟然能够想出这种计策:皇上下的命令,你到底听还是不听?

宣府城门自然是不能擅开的,如果大开城门的话,瓦剌大军趁机攻入,那谁都不要活了!

可毕竟外面站着的是皇帝,虽说杨洪心中明白这定然是瓦剌的计策,但他也没办法直接说“绝不遵令”啊!

都督同知朱谦心思活络,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便缩在一边讷讷地不做声响,即使杨洪主动询问,他回答就只有一个:但凭总兵官吩咐!

总兵官杨洪心中气愤,却又无甚办法,正在其踌躇之际,已经年逾古稀的都御史罗亨信突然站了出来,“杨将军,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前去应对,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打开城门的!”

杨洪见罗亨信主动请缨,而且做出了这番承诺,忙激动地上前握住他的手道,“罗御史,一切就都交与你手中了!”

罗亨信知道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儿,而且得罪的还不是一般人,但他看起来怡然不惧,“杨将军放心,我心中自有打算!”

罗亨信说罢,便转身登上了城墙,尔后拔出腰间重剑,冲城下的瓦剌使者大声嚷道,“天色已晚,不敢开门!”

也先在城外眼巴巴地等了半天,此时又听到罗亨信这样回答,不由得一阵气愤,于是便冲身旁的伯颜帖木儿说道,“把那个明朝的皇帝带上来,让他亲自跟城内的明狗说!”

朱祁镇如今每日呆在瓦剌的军营里,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瓦剌士兵凶狠的目光和数不清的长刀战马,当初那副帝王威严早就吓得不知去向,因此就算被几个小卒子在后面推搡着,他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袁彬和哈铭名义上是朱祁镇的侍卫,可实际上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平时就只能给朱祁镇做点铺床端水的杂活儿,所以此时就算看见朱祁镇被人欺侮,也只能站在一旁默默叹气。

朱祁镇此时被人带到阵前,尚有些不知所措,可也先对他却不可能有什么好态度,直接扬起手中马鞭,用不流利的汉话用朱祁镇嚷道,“你来说!让他们开门!”

朱祁镇当然知道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但出于惧怕心理,他还是上前两步亲自冲城内大声喊道,“城内守军听着,让……让总兵官杨洪出来见朕!”

虽然此时天已经擦黑了,城墙上也都燃起了火把,但罗亨信仍能清楚地辨认出下面喊话的就是大明皇帝朱祁镇。

丢人啊!身为堂堂帝王,兵败被执也就罢了,竟然一点气节都没有,还要帮着敌军前来叫门,难道你明白城门开了之后有多大的危害吗?

于是罗亨信不由得暗啐了一口,尔后在城墙上大声回答道,“总兵官杨洪已前往他处!”

得,这下子连其他的话都给省了,于是朱祁镇无奈地看向了身后的也先,却见也先愤愤地冲自己嚷道,“继续喊!”

朱祁镇现在是真的被吓怕了,于是不得已之下,便继续朝城上喊道,“那就由你把城门打开!”

你他娘的……七十多岁的罗亨信简直气得想要骂脏话了,但他还是按捺住了性子,继续大声回应道,“若无紧急军令,此时不应开门!”

说罢,罗亨信也懒得与朱祁镇再做纠缠,直接让士兵将城墙上的所有火把点亮,尔后命他们整理箭矢,摆放弩机,随时准备迎战。

“城内所有人听着,有胆敢擅自出城者,斩!”此时罗亨信声若洪钟的军令就回荡在朱祁镇的耳边,以至于他忍不住朝也先做了一个哭脸,“太师……”

“废物!废物!”也先见此计不成,不由得挥舞着手中的马鞭愤愤咒骂起来,吓得朱祁镇不住地向后瑟缩,生怕也先的大鞭子会抽到自己身上。

伯颜帖木儿见状,便纵马上前道,“大哥切勿焦躁,既然宣府守将不中此计,我们不如前往大同试试!”

“至于他……毕竟是明朝的皇帝,以后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咱们还是对他客气一些比较好。”

也先见伯颜帖木儿这样说,便没好气地瞥了朱祁镇一眼,尔后摆摆手道,“把他带下去吧!”

朱祁镇见也先没有继续为难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阵庆幸,因此被带下去之后,还下意识地朝袁彬和哈铭抚着胸口道,“刚才可吓死朕了,好在朕保持住了镇定……”

结果还没等哈铭和袁彬回答,便听也先下令道,“全速进军,前往大同!”

附注:此处并不是为了故意黑朱祁镇,笔者依据的几乎都是史实,而“叫门皇帝”这个称号也早就传开了,并非笔者杜撰。

就此笔者也多说几句,小时候看《明朝那些事儿》,我也差点以为朱祁镇真的像当年明月说的那般,是一个“打错了一场仗,杀错了一个人”的好人,实际上并不是,这个皇帝不仅昏庸,而且人品也说不上好,至少懦弱、且小心眼,至于人格魅力什么的,呵呵……姑且听一乐吧!网上有扒皮,大家可以去看一看,此处就不展开说了,总之我是顶讨厌这个皇帝,所以对《女医明妃传》那种傻逼剧嫉妒痛恨,编剧有点没道德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儿啊,你受苦了!

刚从宫中复命回来的纪凌忍不住一阵兴奋,因为朱祁钰把王振最大的那座宅子赏给自己了,这可太叫人激动了!

不得不感叹封建皇权就是好,当朱祁钰看到从王振家中抄出那么多钱财时,他眼睛也花了:这一下子就解决了自己大部分的难题啊!

于是朱祁钰一时间又是气愤又是高兴,便朝纪凌大手一挥道,“王振那么多宅子空着也是空着,昨儿个抄家时最大的那一套就赏给你了!”

天知道纪凌在王振那座豪宅内转悠时,心里幻想过多少次这要是自己的房子就好了,没想到一不小心还真就实现了!老天爷啊,你对我可真是太好了!

哼着小调儿翻身下马,纪凌瞬间觉得自己家的府邸降了一个档次,不过像王振那么大的宅子也不好管理啊!这得请多少杂役啊!

还是暂时住在这里好了,也省得太招摇,结果就在纪凌美美盘算这的时候,白菱突然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把拉过纪凌的胳膊神神秘秘地道,“少爷,不好了,出大事儿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嗯?出了什么事儿?”纪凌心中咯噔一声,尔后连忙推着白菱道,“快带我去看看!”

“嗯!”白菱重重点了点头,便迅速拉着纪凌赶往书房去了,结果一推开书房的门,纪凌才明白白菱所说的大事儿指的是什么:只见书房外间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珠宝玉器、古玩字画,而且还都贴心地用小箱子给装了起来。

“少爷,这都是今个儿早晨一个三十多岁、长得精瘦精瘦的人亲自用马车运过来的……”白菱见纪凌眼睛发直,便在一旁小声解释道,“我想给拦下,可他根本不听劝,还叫着魏七帮忙一块儿搬,说是回头告诉少爷您一声就都明白了,结果打开一看,把我给吓了一跳……”

白菱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抚了抚胸口,可不是得吓一跳嘛!话说纪凌看见这一幕都有点震撼:原来卢忠和江渊把大部分东西都送到自己这来了,他们俩倒是没留多少,都是聪明人啊!到底明白分寸!

拍了拍手边儿那个半人高的唐三彩,纪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话说卢忠和江渊做账倒是有点本事,今儿早上自己往宫里报数时,也没觉得缺了多少东西,可现在再一看,自己截留的还是不少的,只不过账做得精细。

而且卢忠倒也是个有心的,刚才听白菱描述,便知道那是卢忠亲自穿着便服给送了过来,看来回头可得好好谢谢他了!

“少爷,还有里间儿……”白菱说着,便上前两步,把内堂屋的门给推开了,“您看……”

这一瞅不要紧,纪凌当即呼吸一滞:入眼便是三株硕大的海珊瑚,足有七尺高,晶莹剔透,分外扎眼,我的妈啊……

结果还没等纪凌说话,便见里面走出来一个人,双手负后,立于纪凌身前,“凌儿,长本事了啊!”

“爹!”纪凌有些惊诧地打量了纪广两眼,尔后以问询的目光看向了白菱,却见她低着头道,“老爷不让我告诉你,说是要给你一个惊喜……”

“你……”纪凌笑着拿手指在白菱额头上轻敲了一记,尔后上前抱住纪广的胳膊道,“爹,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早上刚到,一想着要回来看你,我昨儿个一晚上没睡呢!”纪广笑着拍了拍纪凌的肩膀,尔后环视着屋子道,“凌儿,厉害了,爹这才走了不久,你就挣下那么一大份家业!”

“爹……爹取笑了。”纪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爹不在身边,孩儿有许多事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没事儿,你处理得好着呢!白菱刚才都跟我说了……”纪广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尔后冲白菱说道,“厨房那边好了没?我今日要和凌儿喝几盅!”

“菜就快上齐了,酒是新沽的……”白菱说着,便朝门外一伸手,“老爷和少爷现在就可以过去。”

“好,那咱们爷俩儿现在就过去!”纪广说着,便拽着纪凌走了出去,而白菱则赶忙在后面把书房的门给锁好了,以防让别人瞧见里面的东西。

到了大厅,下人们早已经把各色菜样儿摆齐了:焖得油亮光泽的东坡肉、煲在汤汁儿里的盐水鸭、混着酒糟烧的鹿珍、带着冻姜炒的醋鱼……

大都是精致美味的南方菜,二十几盘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角边儿当然也少不了两壶陈年的佳酿,这才叫痛痛快快的一顿饭。

纪广、纪凌分先后落了座,其他人便都退了出去,这是爷俩儿的私宴,自然不希望有别人从旁打扰。

“爹在宣府辛苦了……”纪凌说着,便起身亲自为老爹纪广倒了杯酒,“孩儿敬爹爹一杯……”

“诶,凌儿,该爹爹敬你啊!”纪广说着,便一把抓住了纪凌的手,尔后单手持着酒壶,为纪凌斟满了一杯,“你不容易啊!”

“爹……”纪凌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却瞥见纪广竟是泪眼朦胧,于是那话就憋在嘴里说不出来了。

“咱爷俩儿先干一杯……”纪广摆了摆手,示意纪凌先坐下去,尔后端起杯子一起碰了碰,“爹守宣府的时候,知道了你们在土木堡的事儿,两天两夜都没睡着……”

“本来总兵官杨洪见完皇上回来,告诉我你也随军出征、而且受了皇上重用,我这心里头是高兴得很啊!瞅见别人我头都昂得老高,为啥啊,因为我儿子给我长脸啊!可是……可是没高兴多久,就传来了你们在土木堡的消息……”

纪广这样说着,语气竟有些哽咽起来,于是纪凌忙在一旁安慰道,“爹,我这不是……”

“诶,你听我说……”纪广冲纪凌一摆手,尔后重重叹了一口气,“当时我就想,哪怕我儿子没本事儿,躺在床上是个残废……他好歹是个活的,我也能瞧见,总比……”

“爹……”纪凌见纪广说得伤心,也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儿子这不是活着回来了,而且也没缺胳膊少腿儿……”

“儿啊,你受苦了!”纪广怔怔地看着纪凌,眼泪终于止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贴心老爹

“爹,儿子平安回来了,咱就不想那些糟心的事儿了……”纪凌说着,便又起身为纪广斟了杯酒,“咱爷俩儿再干一个。”

“好,再走一个……”纪广与纪凌一碰杯子,尔后一扬脖子便把杯中的酒喝完了,“爹哪能不想啊?你们败了之后,我奉命去土木堡打扫战场,看见那么多……那么多……当时我就怕你也躺在里面,身子立刻就动不了了……”

纪广那么一说,纪凌也不由得牵动了情绪,于是便哑着嗓子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自己能活着回来,好多人……都死在了那里,而且是我亲眼看着他们死的,英国公、成国公、驸马都尉井源、还有他儿子井胜……他们都很赏识我,而且对我很好……”

“行了,爹理解你……”纪广抬手抹了抹眼泪,尔后长舒口气道,“这就是咱们武人的悲哀,身边的袍泽兄弟,昨天还跟你一块喝酒,也许明天就没了,可你还没工夫伤心,因为自己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事儿……”

“有时候死几十个人都能难受上好几天,更何况……是几万个……得做好几年的噩梦啊!”

“不光是那些死去的将士,还有他们的家人,您都不知道,我逃命回来的时候,有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拦着我,问我找儿子……”

“免不了!都免不了!”纪广拿起筷子,尔后指了指纪凌道,“那不是王振抄家截了不少东西,家里也摆不了,回头随便拿几件儿去当铺换了钱,就够那些棚户人家吃上好几年。”

“嗯,我也是那么打算的。”纪凌点了点头,“其实我截下那些东西,一是因为……”

“行了,不用跟爹解释了,爹在官场待了那么多年,你那点心思,爹说起来比你都清楚。”纪广边说边呵呵笑了两声,“那些东西送到了宫里,就会被束之高阁,一点用处都没有,对不对?”

听纪广这样一说,纪凌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在这方面,自己的老爹纪广要比自己看得开,毕竟也算是官场老油条了嘛!

“现在兵部的于谦他们对你如何?还算看重吗?”纪广到底岁数大了,经历的事情也多,因此土木堡之败给其他人带来的惨状,纪广并不怎么放在心上,说起来他所重视的,只是儿子纪凌一人的安危而已,他向来就不是一个心怀天下的人,岁数大了就更是如此。

“哦,于大人他们对我都还挺好的。”纪凌点了点头,“我对他们也向来恭敬,轻易不会起冲突,心里一直有分寸呢!”

“嗯,那就好。”纪广夹口菜嚼在嘴里,脑中却一直在想着事情,“听说英国公他们当初都对你很看重,如此……倒是可惜了。”

“不过没关系,你能力摆在这,总会有人赏识,既然现在兵部的于谦等人重视你,你就好好干……”

“唉,说起来人就是贪心啊!前一阵子爹还为你的生死不明而担忧呢,可现在知道你没事儿,爹又免不得操心起你的前途来……”

纪凌见自己的老爹纪广唠唠叨叨个没完,嘴角却一直带着心意,心中直感觉暖洋洋的:这就是一个最普通的父亲,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于他来说都比不上自己的儿子。

“说起来你倒真是让爹惊喜,竟然真的在将台阅武拿了个骑射第一,不愧是我的种儿!”

“爹,咱爷俩儿好不容见一面,就不说那些俗事了,多在一块儿待会儿比什么都强!”

“诶,正因为好不容易见一面,爹才得跟你好好唠叨唠叨,要不然平日哪得空说这些?”纪广似是说得兴起,干脆放下筷子连饭也不吃了,“说起来爹当初让你娘给朱祁钰当奶妈,还真是押对了宝,谁能想到如今……照爹看来啊,皇上是回不来了,郕王再过段时间就得称帝了!”

“爹,这是谁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傻儿子,这种话谁会跟爹说啊,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呗!”纪广拈起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而且这次都督府死的人不少,估计主不了事儿了,所以兵部的于谦很重要,你一定要巴结好这位新上任的于尚书!”

纪凌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的眼力,即使他不在京城,但也能把事情猜度个一清二楚,换作别人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郕王现在对你如何?他还记不记得小时候跟你一块玩儿的事儿?无论如何他也得念点儿旧情吧!”

“郕王殿下对我很好,第一次见我就拉着我说小时候的事儿,而且还把王振西郊的那座大宅子赏给我了!”

“这样啊……”纪广听纪凌这样一说,不由得蹙了蹙眉头,“那你可得小心了,恩宠过甚也不是一件好事情,总之你自己加个小心,爹也不可能时时跟着你,不过照你现在看来,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

“而且你贪墨的这些东西,爹一点儿也不怪你,只要把手脚洗干净了就成,权能生钱,钱能买权,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你要记住了,想在大明官场上混好了,这两样儿缺一不可……”

纪凌听自己的老爹在一旁讲着,便只是默默地点头,一句话也不多说,因为他心中明白,自己的老爹经历得多,即使有些自己并不理解、甚至并不赞同,但时间总会告诉自己答案的。

“行了,爹也不废话了,咱们先吃饭吧!”纪广估计说得渴了,便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尔后操着筷子直招呼纪凌吃东西,“要不一会儿都凉了!”

“诶,好!爹,您也吃!”纪凌拿着筷子,大口扒拉着饭食,而纪广就在旁边慈祥地笑着:有什么比看见自己的儿子出息了更让人高兴的呢?

“儿啊,爹这次见着你,心里头可就又不一样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纪广说着,便自言自语般地点了点头,“爹老了,十多年来原地踏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你不一样,以后……可就是你的天下啦!”

第一百二十八章:百官之首

皇宫谨身殿中,内阁首辅陈循正忙着处理各项事宜,而兵部尚书于谦虽非阁臣,但由于情势危急,偶尔也会过来转悠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这样既能节省时间,也方便自己传达命令。

陈循抬头瞅见于谦过来了,忙向他招手喊道,“于大人,后军都督佥事纪广已经率军进京了,这是他递上来的折子……”

于谦听到陈循的唤声,连忙快步走到了他的身前,尔后接过折子快速浏览了一遍。

原来纪广已经率人将土木堡战场打扫完毕,而且收获颇丰,共得头盔九千余顶、甲五千余件、神枪{注:火枪}一万一千余杆、神铳{注:火铳}两万三千余支,神箭{注:箭矢}约四十四万枚、火炮八百余门,huo yào一十八桶。

“竟然能清出那么多甲器!”于谦兴奋地将折子一合,“这于我军目前可是一大助益,正好工部那边的进度一直赶不上来,金陵运过来的也不太够。”

“唉,清理出的这些,不知是多少人命啊!”陈循摇头叹了口气,“而且事先已不知让鞑子抢去了多少!”

“诶,出军前兵部计过数,看来瓦剌人对这些兵器并不感兴趣,他们只是捡拾了一批战马和盔甲……”于谦蹙着眉头细细思索着,“这不恰好说明瓦剌人没有那么难以对付,而我军兵败土木堡完全是个意外,因为大多数兵器都是由于没来得及使用而遗失的……”

陈循对兵事一窍不通,因此听到于谦这番分析也没什么感觉,于是在一旁继续念叨道,“大同罪将石亨也被押回来了,现在已经下了大牢。”

于谦听到陈循这样一说,不由得动作一滞,尔后转向他问道,“陈大人,您觉得这个石亨目前是否该受到处罚?”

陈循听到于谦这样问,便接口答道,“石亨战败失机,以只身逃回大同,自然是有罪的,不过皇上之前已将其贬为事官,现在再把他押入牢里……”

“您也觉得对石亨的处罚过重了是不是?”

陈循听到于谦这样说,不由得纳罕道,“于大人,当初不是您在朝堂上说什么石亨……”

“我那不是为了堵群臣的悠悠之口嘛!土木堡兵败总不能一人不罚地就过去了,可现在王振既已定罪,便也没那个必要了……”

“那于大人的意思是……”

“即刻起复石亨!”于谦坚定地说道,“陈大人,目前咱们正缺人手,有能力的将领大多殉国,不妨给石亨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于谦这样建议,并非是出于私心,事实上他之前与石亨并无交集,只是在兵部的奏报中常常看见石亨的大名。

说起来石亨自正统元年首次率军出征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功立了有好几十次,在众人眼中他的能力决不下于总兵官杨洪,甚至都督府和兵部一直将他当作杨洪的继承人来培养,以期望他能在漠北与蒙古人的对战中发挥奇效。

可谁也没想到他会在阳和口败得那么惨,因此于谦决定相信石亨的能力,再给他一次机会,毕竟朝廷如今的可用之士真的太少了。

“这件事最好还是问一问吏部的王尚书,我可不好擅自拿这个主意。”现在的内阁首辅权力还没有那么大,因此陈循做事一向持重,并不敢有违矩之举。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陈循的话音刚落,王直便提着袍裾快步走了过来,“于大人,你果然在这里,可让我找到你了!”

不过于谦心里向来憋不住事儿,因此还没等王直说话,便抢先一步道,“王大人,我正好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王直倒是个好脾气,加上他越来越尊敬于谦的意见,便点点头道,“那于大人先说。”

“石亨到京了,我想要起复他!而且晋升其为右都督,掌五大营!”

王直听到于谦这样说,不由得蹙了蹙眉头,“石亨本是罪将,赦免他也就罢了,为何又要升他的官?”

“王大人,石亨乃是一位大将,前时战败之责并不在他,如今我们不治其罪,反而对其加以升迁信任,他定然会拼死效力的!”

王直听于谦这样分析,再瞥见他眼中的那份热忱,便点点头道,“好,那就升其为右都督,让他掌管五大营!”

“如此便多谢王大人了!”于谦没想到王直会答应得如此痛快,连忙拱手行了个礼,“对了,王大人刚才有什么事儿?”

“哦,对,是好事啊!”王直说着,便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了于谦,“宁阳候陈懋讨邓茂七乱贼的大局已经定了!”

原来王直口中的宁阳候陈懋也是一员大将,今年已经七十岁了,早先也参加过靖难之役,并屡次出兵北征,虽然没有英国公张辅的名头那么大,但在朝中和军中的威望也是很高的。

至于邓茂七叛乱,则是正统十三年的时候,佃农邓茂七于闽地沙县发动民变,在东南造成了不小的乱子,地方官一直征讨无功,朝廷这才派宁阳候陈懋亲自前往镇压。

“太好了!”于谦听到王直这样说,不由兴奋得一拍手,“宁阳候出征之前,带走了京营中不少兵士,而且他手下的浙军素有战力……马上调其进京,参与京城防务!”

“可是有几个言官dàn hé宁阳候在军中贪污……”

“哎呀,不要管了,这都是小节!”于谦摆了摆手,似是毫不在意,“正好和石亨的事儿一起奏请殿下,加升宁阳候为太保,并任命其为左都督,掌都督府之事,你们看如何?”

“但凭于大人之议。”王直和陈循齐齐拱手说道。

“好,那这就拟折子吧,我赶紧去交给郕王殿下发了……”于谦说着,便走到了殿门之外,看着西坠的斜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而王直和陈循在身后看着于谦被夕阳拉长的背影,不由得在心中感叹道:于尚书现在已是文臣之首……不,已经隐隐是满朝文武大臣之首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你要姐姐怎么办?

忙活完了手头的这些杂事儿,纪凌终于有时间跑到倚红楼去看一下李柳儿了,话说有一阵子没见面,纪凌对她倒也甚是想念。

而李柳儿这段时间则一直盼着纪凌过来,可奈何久等未见,急得她都想跑到纪府再寻一趟,却又没有那个胆量。

倚红楼的鸨母看得出李柳儿心神不宁,但又不敢得罪这位倚红楼的摇钱树,因此私下里好说歹说,这才使得李柳儿放下身段去接待其他客人。

不过李柳儿终究是没有之前的那份热情,因此一般的客人使了大把的银子见了面,却也只能听李柳儿弹上两个小曲儿,说上几句闲话,酒还没喝几杯呢,便被李柳儿怏怏不乐地送客了。

至于留宿之事,那就更是痴心妄想,因为自从李柳儿和纪凌再次和好以后,便拒绝了所有的过分请求,意欲效鱼水之欢?使多少银子也不成!

而京城中的权贵也都清楚李柳儿和纪凌的关系,因此哪愿为了一个烟花女子去得罪纪凌这样一位仕途新星?所以自然也没人敢以势压迫李柳儿了。

可谁知纪凌今日不讨巧,来之前也没跟李柳儿打招呼,因此正好赶上她刚接待完一位客人,虽说纪凌没看见那个男的长什么样儿,但心中终究有些别扭,不过脸上还是装出一副笑模样道,“可是打扰了?”

李柳儿本想等纪凌出现后,好好嗔怪一下这个小冤家不早点过来看自己,却不料赶上这么一副尴尬情景,于是也顾不得撒娇,只是赶紧把李惜儿和李怜儿叫了出来,让她们帮着自己收拾桌子上的杯盏残羹,以免让纪凌看了闹心。

不过纪凌也说不出有什么别样的感觉,毕竟他早就知道李柳儿是个以色娱人的,平日里自然免不得与各样男子接触,于是便往门框上一倚,看着李柳儿笑着问道,“今晚若是不方便,那我就改日再来。”

“别!方便……”李柳儿见纪凌作势欲走,连忙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尔后低着头道,“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你先到里间儿坐会儿吧!”

纪凌见李柳儿面色潮红,呼吸间还有淡淡的酒气,便抬手一抚她的脸蛋道,“喝酒了?”

“只喝了几杯,待我一会去梳洗一下。”李柳儿看着纪凌,双手将他的胳膊攥得更紧了,“你不要走,我……我一直在盼着你……”

“谁说我要走了?”纪凌笑着刮了刮李柳儿的鼻子,尔后直接走进了屋内,“我要是现在走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空了。”

进了内屋,纪凌便很自然地坐到了房中的软塌上,装饰一直没有变,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于是连日劳累的纪凌看着眼前那个挂在床头的吊坠晃来晃去的,竟是不自觉地睡着了。

迷糊怔忪之间,梳洗完毕的李柳儿便凑了过来,直接靠在纪凌的身上道,“你怎么睡着了?可是等乏了?”

“没,就是这阵子有些累……”纪凌冲李柳儿一笑,便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都收拾好了?”

“嗯。”李柳儿点了点头,尔后在纪凌脖颈间轻吻了一记,“你在家中沐浴过了?”

“既然要来看你,自是打扮好了才出门。”纪凌说着,便将李柳儿搂入怀中,她的身上香香的,味道有一种别样的魅惑。

“你偏又来哄我……”李柳儿轻笑一声,反手抱住了纪凌的身子,尔后拥着他便吻了上去。

滑嫩的舌头,粗重的气息,纪凌不觉情动,直接把李柳儿拥到了榻上,而李柳儿则闭上眼睛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可忽然之间,李柳儿却再感受不到纪凌的动作,于是她睁开眼睛,便见纪凌将一只手搭在自己胸口处,同时看着自己笑道,“今晚我主要想和你说会儿话。”

李柳儿见纪凌如此,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于是连忙环住他道,“你今天是不是……不高兴了?”

“没有啊,都是小事儿……”纪凌很坦然地回答道,“之前又不是没看见过……”

纪凌明确地表示无所谓,李柳儿却不由得自伤起了自己的身世,于是便偎在他的怀中哽咽道,“你嫌弃我了……上次就是这样,我知道你嫌弃我……”

“哪有,你别多想……”纪凌见李柳儿如此,忙轻抚着她的背安慰起来,“我只不过好长时间没见你,真的攒了许多话想和你说……”

其实纪凌和李柳儿之前每次见面的主要项目都是……聊天顶多算个附带的东西,女人一般会因为身体的原因而在感情上更加依赖对方,但男人基本上就不会这样了,所以李柳儿偶尔也会怀疑,纪凌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情。

按说纪凌此时愿意对自己倾吐心声,李柳儿应该是高兴的,可正因着刚才发生的事情,李柳儿便害怕纪凌对自己不会再有任何兴趣,无他,只不过她的内心深处是自卑的而已:她宁愿纪凌只是迷恋自己的身体,也不愿意纪凌不再与自己有任何交集,毕竟他还是一个小弟弟啊,需要宠着的!

“可我现在就想……”李柳儿轻咬朱唇,同时不经意间用衣袖在纪凌私密处来回剐蹭着,“人家一直在等着你,真的没有和别人……”

“那么急的吗?”纪凌制止住李柳儿手上的动作,同时瞬间将李柳儿压在身下,“本来想和你装一回君子,你却偏逼得我原形毕露!”

“人家想你了嘛!”李柳儿冲纪凌吐吐舌头,恍惚间竟有副小女儿情态,“我今天抹的是新买的胭脂,你闻闻香不香?”

“小妖精,我可也憋了个把月,今晚有你受的……”纪凌说着,便瞬间撕开了李柳儿胸口前的衣服,尔后埋头吻了上去。

“小冤家,你若是不这样,姐姐心里便不安生……”李柳儿用手在纪凌后背来回抚着,直接把他的衣服给蹭了下去,“姐姐爱煞了你,能给的却又不多,你说……你要姐姐……怎么办……”

第一百三十章:问不出口

昏暗的灯光,摇曳的帷帐,纪凌和李柳儿就这样yi si bu guà,相互搂住不停地喘着粗气,“干嘛非得把你折腾成这样,才能好好和我说个话……”

“人家想你了嘛……”李柳儿此时一点都不想动弹,只是微闭着眼睛道,“你就这样抱着我,不许穿衣服,也不准放开……”

“好……”纪凌拉长尾音,自鼻腔里哼了一声,“我这次给你带了礼物,一个赤金凤尾的玛瑙流苏,一支嵌着红宝石的双鸾翡翠步摇,还有一对红珊瑚玉镯……”

“你哪来那么多女人家的首饰?而且还都是值钱的玩意儿……”李柳儿有些诧异地问道,“若非凡品,那我可是吃穿不愁了。”

“你别管从哪来的,这次只是随便捡了几件儿,你若真想要,我那里多的是!”纪凌显摆地看了李柳儿一眼,“你还不知道吧,昨儿个我奉旨去抄大太监王振的家,郕王殿下直接把王振西郊那栋宅子赏给我了……”

“真的?那个什么……郕王怎么对你那么好?”李柳儿说着,便捧起纪凌的脸问道,“他该不会是想给你指门亲事吧?”

“想什么呢……”纪凌笑着拿开了李柳儿的手,“我娘生前是郕王朱祁钰的奶妈,我和他自小一起长大的,他能对我不好?”

“什么?你没和我开玩笑?”李柳儿惊诧地看着纪凌,“世上竟然有……那么巧的事情?”

“这有什么巧不巧的,只不过是我老爹年轻的时候心思活络罢了。”纪凌说着,便平躺在榻上,将手臂枕在了脑袋下面,“现在我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做了监国,大小事也能说得上话,私下里给予我点便利自然不稀奇啊……”

李柳儿听纪凌说得这般轻松,心头却有些微微失落,于是便暗中撇了撇嘴道,“那……郕王是不是也升了你的官儿?”

“这是自然的啊!”纪凌冲李柳儿一笑,便用手拄着脑袋显摆起来,“不是跟你吹,我现在是中军都督府的都督佥事,妥妥的正二品!不怕你笑话,现在论起职位来,我老爹也得归我管……”

“不过也不光是因为郕王的关系,毕竟从土木堡活着回来的武官也没几个,而且兵部的于大人他们都很赏识我的能力……”纪凌和李柳儿满心自豪地说着,却瞥见她的眼神有些黯淡,于是便逗弄似的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道,“怎么?我升官了你却不开心?”

“没有,开心得很……”李柳儿虽是这样说,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你……你升了那么高的官儿,在朝堂上也要小心啊,万一有小人暗中忌恨……”

“这个我自然晓得,不过现在正是多事之秋,也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挑这个时候找茬,若是此次我能顺利地协助于大人他们把瓦剌的问题给解决了,估计朝堂上也没有几个人能动得了我了。”

“哼!说大话!就你最有本事……”李柳儿冲纪凌一皱鼻子,心中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其实纪凌受到重用,在仕途上越来越顺,李柳儿本该替他开心的,但由于她内心深处的自卑情结作祟,使得她感觉自己与纪凌的差距越来越大,她太害怕自己有一天会配不上纪凌,从而被他抛弃……

“嘿,小妖精,你还奚落起我来了……”纪凌不晓得李柳儿的那种心思,还以为她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便故意压到她身上和她打闹起来。

李柳儿见纪凌如此,便也不愿再想那些糟心事,只是决定清空大脑好好享受当下了,可愈是这样,她的情绪便愈发挥之不去,于是忍不住侧过身来搂住纪凌道,“我今年都二十七岁了……”

纪凌也不知道李柳儿这句话隐含的背后意思,便笑着在她脸颊轻吻了一记道,“我就喜欢比我大的。”

“你……”李柳儿还以为纪凌是在故意回避自己的问题,便侧过脸去负气道,“那你的小相好怎么岁数比你小?”

“家里自小给我定的娃娃亲嘛!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纪凌说着,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你看今天我爹从宣府回来,我得了空还往你这跑,你竟舍得拿话来填对我……”

“什么?你爹回来了?”李柳儿用手扭过纪凌的脸,尔后试探性地问道,“那你爹……知不知道咱俩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让我爹知道?”纪凌微眯着眼睛,下意识地答道,“若是我爹知道了两年前我就花大把的银子往这跑,他还不得把我腿给打折了?”

李柳儿听到纪凌这样说,心中不觉有些气恼,但还是耐住性子,故意挤出一丝笑容问道,“那……那以后我不在倚红楼了好不好?这样你找我也会方便许多……”

“你不在倚红楼在哪啊?”纪凌说着,便捂住嘴巴再次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先睡觉吧,回头再聊,我……我明日还得上早朝呢。”

纪凌说着,便翻过身去抱着锦被呼呼睡了起来,李柳儿也不知道纪凌这是故意躲避,还是真的困倦,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纪凌倒是真的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看着纪凌那宽阔有力的背脊,李柳儿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殊不知如今这种境况,她是真的哀伤起了自己的身世。

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等过了而立之年,就没有能在欢场上呆得住的女人,实际上自从公开了和纪凌的关系,李柳儿的声名就已经大不如前了,这点倚红楼的鸨母察觉得到,她自己更是深有体会。

可李柳儿不想走上mài shēn的路子,那样就更配不上旁边的这个小郎君了。其实自己今晚问纪凌的那些话,就含着试探之意,可结果似乎不言而喻:纪凌对自己的身世前途并不关心,而且好像也没有把自己收入府中的想法。

是的,自己的身份本就上不得台面,而他的老爹又是朝廷的二品大员,甚至连他自己现在也……

为何纪凌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升官?为何他年纪轻轻便要春风得意?为何自己竟会比他大上六岁?为何要在今晚让他遇到那位来听曲儿的客人……

李柳儿在心中长叹一声,那句“你愿不愿意纳我过门”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大同城下的毒计(一)

也先在宣府吃了瘪,便用了将近两天两夜的时候,率领大军自重镇宣府气势汹汹地赶往了大同城。

只不过等快到大同的时候,也先心中就又有些犯嘀咕了,“老二,你说大同的守将会中计吗?”

“大哥,你既然问了,我便说一说我的看法。”伯颜帖木儿勒紧缰绳,看了也先一眼,“我觉得喜宁的办法不妥,或者说如果那些守将不是脑子有问题的话,他们应该不会打开城门的。”

“嗯?这是什么意思?”也先皱皱眉头,却也没和伯颜帖木儿发脾气,“就因为在宣府受了挫?”

“大哥好好想一想,那些守将明知道只要打开了城门,咱们定会趁机攻入,到时候他们连活命都是个问题,这种情况下还会听从皇帝的命令吗?”

“就算他们侥幸活了下来,到时候也难以承受一个失城之罪,毕竟他们的皇帝在咱们手里,没有人会赦免他们。”伯颜帖木儿说着,便往也先身前一凑,“大哥,你想一想,如果是你在城中,你会怎么办?”

也先听伯颜帖木儿这么一分析,也不由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那些明狗都是惟命是从的软蛋。”

“守大同和宣府的绝对不会是软蛋,不过……我倒有个法子,不妨先试上一试。”

“哦?快说!”也先知道自己的二弟伯颜帖木儿向来多智,因此便嘿嘿一笑。赶忙询问起来。

“既然他们不肯让咱们进去,咱们不妨让他们出来!”伯颜帖木儿说着,便抬手拿马鞭一指不远处的大同城墙,“先派个人过去叫关,如果他们不肯遵令打开城门,那就和他们说,明朝的皇帝派使者入见大同守将,到时候我不信他们不出来拜见皇帝!”

也先听伯颜帖木儿这样一说,也不由得大为赞赏,于是便命人将朱祁镇身边的侍卫袁彬唤了过来,并让伯颜帖木儿对他好好交代了一番。

其实不消伯颜帖木儿说,朱祁镇早就对袁彬进行了一番叮嘱,因为他现在都快吓死了,直想着能够见几个亲近的人来抚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必须想办法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于是安排完毕,也先便率大军稍稍后撤,袁彬则独自一人来到了大同城前,高声宣布奉皇帝朱祁镇之命,令大同守将打开城门。

此时大同城内主事的守将有两位,一个是广宁伯刘安,人有点怂,胆子也有点小,因此听到袁彬的这个命令,心下竟犯起难来:我该如何做才能不得罪皇上,让皇上对我有个好印象?

而另一位守将都督佥事郭登则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斩钉截铁般地说道,“绝对不能打开城门,否则大同城门的将士百姓就完了!”

刘安是个谁都不愿意得罪的性子,因此便也不与郭登过多争执,只是让人按照郭登的命令传话,并暗示传令兵要说明这是郭登的意思。

城下的袁彬早就料到自己会被拒绝,于是便又提出让自己单独进城议事,这个要求并无大碍,因此刘安便做主让人把袁彬给放了进来。

于是大同城内的守军一边密切注视着城外瓦剌大军的动向,一边用吊篮将袁彬从大同城下取了上来。

袁彬坐在大木吊篮里,心里一直回想着伯颜帖木儿对自己说过的那句似笑非笑的话:若是你不能将大同的守将召出来,那我可保证不了能管得住大哥的脾气!

这是chi luo裸的威胁啊!于是袁彬怀揣着这份小心,见到大同守将刘安后就直接跪了下去,“广宁伯,皇上危矣!”

刘安见袁彬如此,心下也一阵慌乱,于是连忙亲自将袁彬给扶了起来,“你且细说,皇上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境况?”

“皇上身陷敌营,每日为人所侮,可谓切齿之恨也!”袁彬说着,便不由得痛哭流涕,“我在一旁视之却不能阻,堪称生不如死!”

刘安看到袁彬这副捶胸顿足的模样,自然也要跟着撒上几滴眼泪,“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皇上说了,召广宁伯前去入见,有话儿想要交代给您!”袁彬见刘安也是一副伤心模样,忙把自己此行的目的给说了出来。

刘安听袁彬这样一说,瞬间便傻了眼,“这……这个……皇上想要召我入见?可是……我正在守卫大同城池,城门不可擅开啊!”

至此,袁彬也算是把刘安的脾气秉性给摸清了,于是便强硬态度道,“广宁伯,您难道忍心看着皇上在城外为敌军所侮,受尽委屈?”

“这……”刘安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郭登,“郭都督,你是个什么主意?”

郭登虽然不忿于刘安的软弱,但为了大同城防,还是冲袁彬坚定神色道,“广宁伯身负守城重任,怎可轻赴敌营?若是为敌军所执,该当如何?”

袁彬似乎料到会遇见这种情况,便低声解释道,“广宁伯无须赶赴敌营,皇上会亲自来到城关前相见,而瓦剌大军相应地也会后撤……”

“敌军可有保证?”郭登皱着眉头问道。

“这是敌首事先答应的,皇上好不容易才求着这个机会。”

刘安听袁彬这样说,便扭头看向郭登道,“郭都督,既是如此,那我就出去见一见皇上?”

“不能开城门!”郭登强硬地答道,“广宁伯若是想要见皇上,那就用吊篮坠下去!”

“好,用吊篮……”刘安叹着气点了点头,却不知身后的郭登已经在盘算着一个大胆的计划……

附注:关于行军时间的事儿,笔者是很慎重的,每次都会用百度地图查一下步行和骑行的时间来估算一下大概速度,虽说大军行进会比较慢,但考虑瓦剌的军队多数为骑兵,而且战马数量很多,因此行军速度要比明军那种大规模部队快得多,所以拜请各位读者朋友不要一上来就直接说“xx怎么可能?”的话了,我真的不是瞎写,哈哈哈……

第一百三十二章:大同城下的毒计(二)

瓦剌大军果然依照约定退至大同城数里之外,可朱祁镇却也没有来到大同城关前,而是处在大同城和瓦剌大军中间这么一个尴尬的位置上。

郭登在城楼上静静地注视和思索着这一切,不由得感叹瓦剌人太过聪明,原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

其实郭登本来打的是趁机将朱祁镇救入城内的主意,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只要自己打开城门派出援军,瓦剌大军就会趁势冲杀过来。

而且依照他们的奔袭速度,估计还没等把朱祁镇救入城中,瓦剌人就已经趁机把城门给抢占了!

他们这是故意把朱祁镇摆到了这里,目的就是引诱自己打开大同城门,只要自己打开了城门,他们就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

难啊!郭登重重地哀叹了一声:若是以大军结阵,阻住瓦剌人的攻势,同时以死伤大量士兵的代价,将朱祁镇给救回来……可要是死的人太多,大同城就守不住了……

结果还没等郭登想出合理的安排,刘安就已经率着几个侍卫走到了朱祁镇面前,“臣刘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安的泪腺确实很发达,或者说他在出大同城的时候,便已经开始酝酿这一场痛哭,所以此时他跪伏在朱祁镇面前,哭得可谓涕泗横流。

此时朱祁镇身边也只跟着二十几个瓦剌人,看起来都是普通士兵的打扮,殊不知也先的二弟伯颜帖木儿和手下第一员大将阿剌都混于其中。

这种情况下,朱祁镇也不可能说什么太敏感的话,就只是忍不住哽咽道,“广宁伯,能够再看到你,可真是太好了!”

“陛下受苦了!”刘安此时跪在地上没有起身,看那架势恨不得抱着朱祁镇的大腿一直哭,“臣一直坚守大同,却未料大军东归竟落得如此局面!”

朱祁镇听刘安这样说,也不由得牵动情绪泣道,“将骄卒惰,朕为之所误,无复言也!”

{注,朱祁镇说的这句话,是《明英宗实录》里记载的,当时读到这里,我都惊呆了,套用一句唐国强先生的话“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陛下受侮,主辱臣死,这都是我们做臣子的过失!”

伯颜帖木儿可没心情在这里听朱祁镇和刘安絮絮叨叨地说闲话,于是便在一旁清咳两声以示提醒,于是朱祁镇忙看着刘安问道,“广宁伯,大同城现今防务如何?守得几日?”

好在刘安并不糊涂,遇见大事还是能够分清主次,于是便故意大声说道,“陛下放心,大同城内现有精兵数万,臣定和郭登竭力守卫!”

朱祁镇听得刘安这样回答,不觉一阵尴尬,于是便下意识地看向了一旁的伯颜帖木儿,得了他眼神示意后又再次开口问道,“大同库内现有钱物几何?”

“啊?”刘安没想到朱祁镇会问这个问题,便据实答道,“现有银钱十四万两。”

“可否取出予朕?”

“啊?”刘安没料到朱祁镇会提出这个要求,不由惊呆在了那里,过了半晌方由于答道,“其中大部为军饷筹措,臣不敢擅动,这个……若是陛下需要,臣至多可以取出……两万两银子奉于陛下!”

“哦……这样啊……”朱祁镇点了点头,尔后叹口气道,“若是如此,广宁伯可否即刻回城,取出两万两千两交与朕手?”

刘安也不敢和朱祁镇继续讨价还价,便硬着头皮道,“好,臣……臣即刻回城内取来!”

“多费广宁伯周折!”朱祁镇说着,便亲自将刘安扶了起来,尔后小声叮嘱道,“若是可以,叫监军郭敬一并取来见朕!”

得!还是忘不了太监!刘安心中暗叹一声,却也不敢说声不是,只得向朱祁镇行了个礼道,“臣现在马上就去。”

刘安说罢,便和几个侍卫转身向大同城走去,而伯颜帖木儿则向朱祁镇点头微微笑道,“做得很好。”

朱祁镇还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伯颜帖木儿并没有交流的yu wàng,只是站直身子默默地望着大同城墙,是的,他只是打算等待引诱。

于是朱祁镇也只得闭上嘴巴,陪着伯颜帖木儿等人安静地站在原地,他现在就像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当然,伯颜帖木儿等人无法剥夺朱祁镇zi shā的权利和尊严,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勇气去死了。

在大同城外等了好一阵子,朱祁镇的脸被风吹得都有些僵了,刘安和郭敬这才携着两万两千两白银由吊篮坠着出了大同城。

由于银子太重,刘安和郭敬在大同城下等了好一会儿,才让上面的兵士给分批运了下来,然后由刘安、郭敬带着十几个侍卫一起抬了过去,“陛下,这一共是两万两千两白银,臣在上面都点好了。”

“嗯。”朱祁镇点了点头,尔后看了看身旁的伯颜帖木儿一眼,“伯颜,如此可好?”

刘安早就猜到朱祁镇这笔银子是替瓦剌人要的,因此看到这副情景,也只能在一旁默不作声。

伯颜帖木儿也没想到朱祁镇身为大明的皇帝,竟然有如此威信,这都成了敌军俘虏,却还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要来两万多两白银,大明是真有钱啊!

于是伯颜帖木儿和旁边的阿剌对视了一眼,尔后用蒙古话说道,“咱们先把这些银两抬回去,一会儿再做计议!”

于是伯颜帖木儿便拍了拍朱祁镇的肩膀,尔后命手下精心挑选的这二十几个瓦剌勇士将两万多两白银全都抬走了。

朱祁镇明白伯颜帖木儿的意思,便对刘安等人说道,“你们先在此稍候,朕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还有话吩咐你们。”

朱祁镇说罢,便像被挟持似的由伯颜帖木儿等人带走了,刘安看着朱祁镇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中长叹了一声:丢人啊!实在是太丢人了……

而在大同城内,也有一双眼睛在密切地注视着这一切,那是郭登的眼睛!

第一百三十三章:大同城下的毒计(三)

也先看到伯颜帖木儿等人带回来的这些银两,心中同样很高兴,激动得他连忙翻身下马,用手抚摸着那些白花花的银两道,“好!好!”

其实别看也先贵为瓦剌首领,日子过得却说不上有多么富足,毕竟是靠在战马上劫掠为生的人,要不然也不会乐此不疲地去占大明朝根本看不上的那点朝贡便宜,用人家的话说:还不够丢人的呢!

朱祁镇知道也先等人喜欢钱,因此看到也先这副兴奋的样子,便在一旁讨好似的说道,“太师,这一共是两万两千两白银,我特地命人从大同城内取来的,其中五千两给太师,五千两给伯颜帖木儿,再拿出五千两给赛刊王,阿剌知院也有三千两,其他的可以由太师分赐部众,以示恩德。”

也先见朱祁镇如此大方,心里是越看越喜欢,可伯颜帖木儿却在一旁用蒙古话提醒道,“大哥,咱们的计划失败了!”

也先经伯颜帖木儿一提醒,方才省起了正事,于是便端正神色问道,“他们没有打开城门的意思吗?”

“没有!”伯颜帖木儿摇了摇头,同时看了朱祁镇一眼道,“看来他们并不打算救自己的皇帝。”

“那该怎么办?直接撤兵?”

“来都来了,不妨再等上一阵,方才我回来的时候,故意走得很慢,因此注意到城中似乎有人想要采取行动……到时候就算进不了大同城,咱们也能多占些便宜!”

伯颜帖木儿说罢,便附在朱祁镇耳边低语了一番,却见朱祁镇神色大为紧张,可还未及分辩,就又被伯颜帖木儿等人带走了。

刘安等人在原地等了半天,心中可谓焦躁不已,因此待看到朱祁镇又和几十个瓦剌士兵返身回来,忙招手喊道,“陛下!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朱祁镇见到刘安等人仍候在原地,倒是心下稍安,可看了一眼身旁的伯颜帖木儿后,脸色便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这个……广宁伯,大同库内可还有余财?”

“啊?”刘安听到朱祁镇这样问,心不由得一沉,“陛下,现在库内剩下的全是军饷,丝毫也动不得啊!否则将士们就要饿肚子了!”

刘安说罢,可能觉得还不够分量,便添了一句道,“就算臣想拿出来,郭都督也是不会同意的!”

“好吧,唉……”朱祁镇叹了一声,尔后转口问道,“为何郭登等人不出来见朕?”

“陛下,大同防务要紧,城门不可擅开啊!”

“朕本以为你们都会出来见驾……”朱祁镇说着,便瞟了身旁的伯颜帖木儿一眼,于是他们都默契地离得远了些,“广宁伯,朕前时回军,还有一条命令未来得及传达。”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当日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兵败阳和口,于罪论死,朕……朕还没来得及处罚,现在朕命令你,将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的家私全部抄没,立刻送到朕这里来。”

“啊?陛下……”不得不说,朱祁镇提的这个要求太无耻了,连刘安都觉得有些无语。

“朕让你去你便去!”朱祁镇见刘安态度有些迟疑,不由得发起火来,“广宁伯,你为何不能理解朕现在的处境?”

朱祁镇说罢,便又看向刘安身旁的郭敬道,“还有你,身为监军,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朕不会赐你死罪,但须将朕之前赏你的蟒衣等物全都拿出来!”

郭敬没想到朱祁镇会算计到自己的身上,一张脸顿时苦了下来:难怪非得让自己跟着出来,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不过郭敬也不敢反驳,只得点头称是,朱祁镇见状,心中不由有些愧疚,便叹了口气道,“先生为了朕已经殉国,你们当日都受过先生的恩惠,如今当有些表示啊!”

郭敬早就知道王振已经死了,加上朝中的“倒王”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他哪敢不夹起尾巴做人?别说献出点余财了,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就好!

而刘安瞥见伯颜帖木儿等人离得有些远,便想起了郭登对自己的嘱咐,于是赶忙趁机靠近朱祁镇道,“陛下,郭都督已于城中伏兵,今可趁机救陛下回城!”

“万万不可!”朱祁镇见刘安这样建议,赶紧下意识地否决掉了,“天命如此,朕已不敢强求,况且若是生出异端,再起灾祸,那就想后悔都来不及了!”

说到底,朱祁镇现在就是怕死,而他为了掩盖自己的懦弱,只好继续说道,“你们只要守好大同,他们也不敢对朕如何,而且……若是你们及时取出钱财,想必他们也不会为难朕。”

刘安听朱祁镇这样一说,便赶忙躬身道,“好,我即刻便将朱冕、宋瑛等人的家产抄没,然后送出来交与陛下。”

其实朱祁镇和刘安说的这些话,伯颜帖木儿都断断续续地听在耳朵里,但他心中所想的,满是城内守卫的郭登:这个人可真沉得住气啊!我带着朱祁镇在下面故意晃悠了那么半天,他在城内都无动于衷,看来自己的计划也要泡汤了。

而城内的郭登也在时刻注意着不远处伯颜帖木儿等人的身影:看来他们就是想诱自己率军出城啊!可我偏不出去!

当然,心思最单纯的还要数眼巴巴看着刘安等人离去的朱祁镇:你们一定要快点送钱出来,送的越多,朕在这里越安全啊!

附注:我写这一章,大家不要觉得是我黑朱祁镇哈,也别被《明朝那些事儿》给“误导”了,这些都是《明英宗实录》里的记载,想洗都洗不掉,而且里面还写了一句话,朱祁镇将这些财务交给也先等人时“谈笑自若,神采奕然”,我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能笑得出来。{当然,我觉得这句也可能是史官为了抬高朱祁镇,因为紧接着的一句话是“圣主可谓处困而亨者矣”,我甚至都怀疑史官这是采用了“反讽”的手法,才能把这段话给保留下来,反正朱祁镇这个人是很让我无语的。}

第一百三十四章:另立新帝

京城迎来了一场寒流,众人都纷纷换上了厚重的棉衣,可在这个刚刚降了温的天气里,以于谦为首的一帮重臣还是一大早地就赶往了皇宫,因为他们要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劝说孙太后立郕王朱祁钰为帝。

孙太后早就猜度到了众臣之意,可直到此刻,她仍旧不愿接受这一现实,无他,只不过是因为朱祁钰并非自己亲生。

别人不知道朱祁钰生母吴氏的身份,孙太后可是一清二楚:那个卑贱的女人,当初就分去了先帝对自己的宠爱,如今又要让自己的儿子来抢皇位,我怎么可能答应?

可当于谦等一帮大臣跪倒在孙太后的面前时,这位年已不惑的妇女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如今情况未明,怎可轻议另立新帝?”

于谦之前和孙太后有过争执,便害怕会影响到今日的决议,因此他的态度愈发恭敬,“太后,正因为情况未明,所以才要另立新帝。如今圣上北狩,无法遥控群臣,做主大事,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如今瓦剌陈兵关外,虎视眈眈。”

于谦的理由很充分,孙太后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于是便叹口气道,“朝中不是还有太子吗?”

“可是太子年幼啊!”于谦未及思索,便脱口而出道,“太后,如今正处于危难之际,应当群策群力,若是出了岔子,该如何保住祖宗基业?我等更无颜面见先帝啊!还望太后以大局为重!”

于谦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但孙太后实际上是个软性子,因此当他看到面前的重臣全都跟于谦一个想法、且隐隐以他为首时,在气势上就被于谦给压住了,也只得讷讷说道,“皇帝虽然北狩,但未经其同意便另立新帝,你们要让皇帝如何自处?”

“太后,臣请遥遵皇上为太上皇,这样既不失了礼仪,又能解了当下危局。”于谦拱手为礼,慷慨说道。

“臣等附议!”

见到这副阵势,孙太后终于明白了:他们并非是来征求自己同意的,而是来逼迫自己同意的,可事到如今,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既然他们肯遵自己的儿子朱祁镇为太上皇,这倒也说得过去,因为在礼制上,这就表明朱祁钰的权力都是来源于自己的儿子朱祁镇,未来也不见得没有转变的可能。

于是孙太后便点点头道,“好,既然如此,哀家就同意了,不过有一点,你们须得依从哀家:濬儿的太子之位不能变!”

“这是自然的!”于谦等人本就不是为了朱祁钰的利益来做斗争的,因此太子之位他们倒是懒得管了,“太子之位乃是圣上钦定,怎可轻易变更?这点自然无虞。”

孙太后听到于谦等人这样保证,便放下心来:只要太子之位还在濬儿手中,那么一切就都好说了,反正兜兜转转还是得回到自己这一脉来!

至此,于谦等人终于和孙太后取得一致,可是当他们来到朱祁钰面前时,却发现劝说他似乎是一件更为困难的事情。

“殿下,如今朝中有许多大事需要……”

“我说过了,我做监国便好,那样不也可以替你们拿主意嘛!”朱祁钰坐在大殿上,手指不停地在龙椅背垫来回敲,看起来也颇为烦躁。

“可这不一样……唉……”于谦一开始还以为朱祁钰是有意谦让,可现在才发现他是真的不愿意,没想到劝人做皇帝竟是如此困难,这可真是太奇葩了!

“殿下,如今圣上北狩,朝内无君,易遭瓦剌胁迫,还请殿下持重大局!”王直见于谦劝不动,便直接率领着一干大臣走上前来。

朱祁钰见众人一齐向自己走来,便又想起那日朝堂上他们将马顺等人殴死的事情,于是连忙摆手道,“王尚书,你们不要激动!”

“殿下,臣等诚忧国家,非为私计,殿下身为先帝之子,还请为大明社稷着想!”于谦估计是被逼急了,连给孙太后准备、却没能用上的台词都拿了出来。

“事情真的就无可更改了吗?”朱祁钰也不愿被群臣扣上那么大的一个帽子,只好叹口气揉了揉眉心,“好吧,我同意。”

于谦等人见朱祁钰终于同意,不由得一阵激动,于是纷纷跪在地上道,“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见众人这副架势,连忙站起身来道,“你们赶紧起来!那个……他日若是皇兄回来了……”

“若是上皇归来,陛下还位之事,当为自愿!”于谦还怕朱祁钰犹豫,连忙一句话把他的退路给堵死了,“不过委屈陛下,登基仪式暂请推迟,现在最主要的是将此事昭告天下,并派快马紧急将文书遣送大同、宣府等地。”

“一切都依你。”朱祁钰坐回座位上,长舒了一口气,全身上下仿佛是脱了力一般,“现在还有什么事儿需要我……需要朕决议的吗?”

“现在万事皆可由陛下决议!”于谦立于殿下,拱手说道。

“哦,好。”朱祁钰点了点头,尔后看向于谦道,“那现在朕正式宣布,将京城防务全部交与兵部于尚书之手,且一切皆有便宜行事之权。”

听到朱祁钰的这个命令,于谦忍不住一阵激动,自己的地位终于被承认了!于是他连忙跪在地上道,“臣万死不足以报国!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哦……没有了。”朱祁钰一愣神,尔后又看了一眼殿下群臣道,“你们先都退下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好吗?”

“哦,好!”听到朱祁钰这样说,于谦忙一边点头,一边指挥着群臣出了大殿。

可朱祁钰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其实他之所以把事情全部交由于谦决定,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小到大也没人教自己如何去做一个皇帝啊!

唉,这个时候如果能有人跟自己说说话就好了,朱祁钰突然想到了纪凌,自己真的好想问他一句: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呢?

附注:关于孙太后的性格说一点,当初朱瞻基宠爱孙太后{当时是孙贵妃},便和平废黜了胡皇后,该立孙氏为皇后。不过朱瞻基的母亲张太后{即后来的张太皇太后}贤德,常召胡氏入宫,并在内廷朝宴中执意让胡氏位于孙太后之上,孙太后常为此感到不快。由此可见,孙太后也只是一个有着小家子气的普通女人罢了。{因为胡皇后并未犯错便被废黜,本就于理不合}解释这一点,是因为后面也要有关于孙太后的人物和事态发展,毕竟她也算一个重要配角。

第一百三十五章:游园

朱祁钰被众人拥立为帝,这于朝堂上是一件大事情,可对京城中的百姓来说,却没有什么所谓,比如在此刻的纪凌看来,如何与眼前的徐语杉进行愉快地玩耍显然是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

朱祁钰将王振的大宅子赐给了纪凌,他当然要带徐语杉过去好好显摆一番,因此当纪凌亲自驾着马车来到府邸门前时,忙迫不及待地把徐语杉叫了出来,“语杉,快出来,咱们到了!看看我新给你置的大宅子!”

料峭风寒,裹着狐裘皮蜷在车厢内的徐语杉似乎并不留恋身旁的暖炉,听到纪凌的呼唤声后,便迅速撩开了帘子,然后蹦着脚就跳下了马车。

“冷吗?”徐语杉站到纪凌面前,将手暖在他的脸蛋上,张口便呵出一团白气来,“偏生要自己赶马车,手若是冻出疮来,到底还是让我心疼。”

“没事儿,咱们赶紧进去吧!”纪凌跺了跺脚,尔后猛搓了两下手,便拽住了徐语杉的衣袖,“里面可能还暖和一些!”

“哇,你的手好凉啊!”徐语杉惊呼一声,尔后攥住了纪凌的两只手,低头往上面哈了口热气,“我给你捂着走!”

徐语杉说着,便将纪凌的两条胳膊环在了自己的腰间,尔后由他搂着自己走进了宅子。

府邸内高墙深院,倒是挡住了不少寒风,因此纪凌和徐语杉两人也就觉得没有那么冷了,而徐语杉一看到这宅子内的布景,瞬间就呆愣在了原地,“凌哥,这……这未免也太气派了吧?”

“那当然!要不我怎么会急着带你来看呢?”纪凌冲徐语杉一笑,尔后拉起她的手道,“走,咱们先进屋暖和一下!”

“我不!我要先在这儿玩一会儿!”徐语杉说着,便张开双臂,微眯着眼睛在原地转了一圈,“屋子里面没趣儿,反正院儿内也不冷……”

“好吧,那就在外面玩会儿。”纪凌看到徐语杉这副少女情态,不由得心神一动,“权当作是游园了。”

“那你就赶紧带着我到处转转……”徐语杉说着,便将手挎在了纪凌的胳膊上,尔后拉着他向前小步跑了起来,“这里有没有跑马场?那样咱俩就可以一起练功夫啦!”

“你若是想的话,我那就替你建一个!”纪凌见徐语杉笑得如此开心,也不由得跟着兴奋起来,“语杉,你看那个湖,是不是很大?”

“哇,真的好大!”徐语杉循着纪凌的指向看去,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若是过阵子再结了冰,咱们就可以上去滑了!”

纪凌见徐语杉拍着小手陶醉其中的模样,心中直感觉暖洋洋的,两人年纪相仿,一些心思性子便也相近,所以做起事来契合度自然就高,比如现在两个人都觉得在稍显寒冷的户外尽情玩耍是一件非常畅快的事情,而躲在屋里聊天倒显得无趣起来了。

这点是李柳儿等人无法比拟的,所以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从其他方面,纪凌都觉得与徐语杉更为亲近,至少她在自己的心中是无人可以替代的。

“凌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俩去滑冰,结果我差点掉到冰窟窿里面……当时要不是你手疾眼快,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呢!”

“还有旁边那株大柳树,像不像你家后院的那棵?你之前爬上去掏鸟蛋,还摔下来过一次……”

徐语杉东指西看,不时叙说着两人幼时的趣事和糗事,而纪凌的记忆也慢慢地清晰起来,原来自己和徐语杉之间有着那么多的故事,这才是真正的青梅竹马啊!

“回头等到下雪了,咱们一定要来这里看!”徐语杉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亭廊,不住的去拽纪凌的袖子,“嗯……还要暖上一壶酒……哇,还有那片带小石桌的草地,以后要清出来,咱们晚上躺在那里看星星……”

女孩子总是爱幻想的,而徐语杉又恰巧处于这种年纪,因此在这种情境之下,她免不得对未来的美好生活进行一番规划设计了。

“还有这块假山石,以后可以让我的小狸花{注:古代某一种猫的名字}爬到上面来晒太阳……”徐语杉说着,便小步跑到了假山石旁,尔后将手往上面一搭,自山石后露出她那张粉嫩嫩的小脸问道,“我好看吗?”

纪凌此时真的遗憾这个时代没有相机,无法将这一个个美好的场景记录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徐语杉的殊丽,更由于他留存于这一刻的独特记忆。

两人就这样自午后一直疯到天擦黑,这才跑到屋子里点了个火盆来避寒,而徐语杉的情绪则仍旧陷在院内的花花草草之中,“凌哥,下次咱们还来这里玩,好不好?”

“当然好啊!”纪凌往火盆里加了几块木炭,尔后用夹子将火苗燎得更旺了些,“这个宅子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以后咱们就要在这里成婚呢!”

“真的吗?”徐语杉看着火苗映出的影子在纪凌脸上一跃一跃的,笑容显得异常灿烂,“我感觉好幸福啊!”

“对了,我差点忘了!”纪凌说着,便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尔后突然起身跑到了外面,“语杉,你等一下啊,我还专门为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东西啊?怎么还神神秘秘的?”徐语杉笑嘻嘻地向外面探着头,却见他只是背对着自己一阵忙活,心下便更加好奇了。

“好了!”纪凌直起身来抹了把汗,尔后迅速跑进了屋子,“语杉,你快看!”

徐语杉刚要说话,结果下一秒便惊呆了,因为她看到满天的烟花在绽放,彩色多姿,异常美丽,让自己根本移不开眼睛。

纪凌能够猜得到徐语杉的反应,但他无法去形容徐语杉此刻的美丽:在烟花的照耀下,她脸庞的轮廓被映得更加明显,甚至散发出一种淡淡的光芒,她的五官与身体连成的姣好曲线,让人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展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妩媚与风情,这岂是单单“尤物”一词足以形容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烟火夜

院内的烟花仍在燃放,砰砰地炸开升到天上,开出一个灿烂的形状,一如徐语杉此时脸上的表情,“凌哥,你是在哪里……”

结果还未及徐语杉说完,纪凌便用土味情话打断了她的问询,“我在你的心里……”

“你……”徐语杉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着纪凌,她显然还没有理解纪凌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是想问……”

“不要问了……”纪凌抓住徐语杉的手,直接就吻上了她的唇,凉凉的,很润,而徐语杉则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因为面前的纪凌比烟火更让她迷醉。

“凌哥哥,我……”徐语杉将手搭在纪凌的肩膀上,直感觉晕陶陶的,“我都快透不过气了……”

“怎么了?很热吗?”纪凌瞥了一眼火盆里正在噼里啪啦燃烧的木炭,“门还开着呢。”

“不是……”徐语杉嘴角牵起一丝笑容,尔后抱住纪凌,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道,“刚才的烟花……太美了。”

“还想看吗?”纪凌偏过头,在徐语杉脸颊上轻吻了一记,“你若是想看,我再为你去放。”

“想看。”徐语杉点了点头,同时将纪凌抱得更紧了,“不过我要以后看,以后天天和你一起看。”

“语杉……”纪凌显然被徐语杉的话挑动了**,于是他伸脚将门关死,同时与她更加热烈地拥吻起来。

“凌哥哥……”徐语杉被纪凌吻得不住后退,干脆搂住他的脖子不放手了,“我……我今晚不回家了。”

“什么?你……你今晚要和我呆在一起?”纪凌有些诧异地看着徐语杉,“你决定好了?真的愿意?”

“嗯!”徐语杉重重点了点头,“反正终究是你的人,我不后悔!”

“语杉……”纪凌看着徐语杉那满含柔波的眼睛,他非常确定,自己已经沦陷了,就在这一刻。

于是他没有像前几次那般急不可耐,而是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地走向了床榻,尽管他早已不是初哥儿,可这一次他仍旧觉得紧张。

“凌哥哥……”徐语杉主动吻上了纪凌的唇,尔后便脱下弓鞋,躺到榻上,一副任君施为的模样。

徐语杉的睫毛很长、很美,于是纪凌忍不住吻了上去,轻轻的,就这样一路吻了下去。

“凌哥哥,我怕疼……”徐语杉感受到了体内一阵阵涌上来的异样,她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发觉自己的衣衫已被纪凌剥了个干净。

“放心吧,不会的。”纪凌吻了徐语杉的樱唇一记,尔后以最轻柔的动作压到了她的身上,“语杉,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凌哥哥……”徐语杉抱住纪凌光滑的背脊,尔后将眼睛闭得紧紧的,在这个烟花绽放的夜晚,她终于决定将自己彻底交给纪凌!

屋外方才燃放的烟花已经熄灭,可纪凌和徐语杉相信,这个美好的夜晚,将会永远印刻在两人的心中。

不过巧的是此刻京城皇宫内也不停歇般地燃放起了烟火,因为朱祁钰就要于明日举行登基大典了。

此时朱祁钰的母亲吴氏已经被请进了皇宫,并被尊为“皇太后”,只不过这个经历了诸多大起大落的女人脸上的表情一直很平静,似乎于她来说,“吴贤妃”和“皇太后”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当然,朱祁钰的正室王妃汪美麟也随之升格为了“皇后”,侧室王妃杭氏则被册封为“贵妃”,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杭氏的亲生儿子朱见济,因为皇太子仍然是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濬。

汪美麟与朱祁钰也算是青梅竹马,因此两人的感情很好,她看得出自己的丈夫朱祁钰仍有些疑虑,所以便踱步到他身边,同时握住他的手道,“陛下有何烦恼?”

“并非烦恼,只是……不知道该做什么罢了。”朱祁钰冲汪美麟勉强一笑,“我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

“陛下该自称为朕了。”汪美麟笑着纠正道。

“是,朕,朕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朱祁镇知道汪美麟向来爱较真,因此便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陛下有名臣辅佐,或可向他们询问一二,妾身……妾身也会尽力帮助陛下的。”

“你能帮朕什么?呵呵……”朱祁钰笑着握紧了汪美麟的手,尔后看着满天的烟火叹道,“朕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才把事情都交给于谦他们去做。”

“陛下切勿妄自菲薄,陛下于此时登基,乃是为国为民的大事,于尚书等人也都是心怀天下之辈,想必陛下一定能够同他们成就一番大业的。”

“说话可越来越有皇后的口气喽!”朱祁钰见烟火渐熄,便将目光转到了汪美麟身上,“其实朕现在倒没想那么多,只是今天接娘进宫的时候,发现她笑得好开心。你知道吗,当初只有父皇来看娘的时候,娘才会有那种笑容,你别看娘在人前一直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她从不会与我掩饰的。”

汪美麟略微知晓吴氏的悲苦身份,所以对于朱祁钰一直像平民百姓一样称呼她为“娘”,倒也并不觉得奇怪,“那陛下为何刚才看起来还有些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其实我一开始并不想做这个皇帝,因为我……哦,朕……因为朕觉得好烦啊,有好多事情需要处理,朕做不来的,可现在……朕又想要试上一试……”

“陛下,于尚书有一句话说得好,一切非为私计,如今人心惶惶,百姓离乱,恰需要陛下来主持大局。陛下若是有一天觉得累了,不想呆在这朝堂上了,大可让位他人,妾身也会一直陪着陛下,支持陛下的。”

“先不想那么多啦!只管将眼前的事解决掉吧!”朱祁钰舒一口气,便又仰头看起了天上重新绽放的烟火。

“嗯。”汪美麟重重点了点头,尔后舒心地靠在了朱祁钰的肩膀上,同时默默许愿道,“我一定会好好帮助他的。”

第一百三十七章:登基大典

当清晨的朝阳自天上高高升起,身着明黄色衮服的朱祁钰也站在了大殿的台阶之上,隆重地接受众臣正式的朝拜。

没有传统仪式上的“三辞三让”,事实上在于谦的主持之下,所有的项目都被从简施行了,既能节省经费,又不浪费时间。

而且由于礼部尚书胡濴告了病假,未能出席此次盛典,结果连最后的祭天祷文也是由兵部尚书于谦代为念诵的。

“伏以华岁几终,同云未兆,物将疵疬,咎在眇冲,敢罄斋精,上求嘉应,尚冀涵濡之施,以终庇佑之仁……率以冲龄,统承鸿业,仰赖天恩,光昭旧绪,愈茂新猷……”

在于谦高亢而激情的声音中,朱祁钰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正式成为了大明朝新一任的皇帝,从而心安理得地接受众人向自己行君臣之间的跪拜礼,“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几乎忘记了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知道从那一刻起,自己的皇帝哥哥朱祁镇摇身一变,成为了北狩的太上皇,而自己,将代替他统治这整个天下。

外面有些冷,朱祁钰下意识地想把手缩进袖子里,可却又觉得不太庄严,毕竟自己现在于群臣面前,要时刻注意维护形象。

好在于谦体谅朱祁钰,只用了和朝会差不多的时间,便将整个仪式举行完毕,尔后跟群臣一起将朱祁钰恭送回了大殿内。

朝会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拿出来供大家讨论的事情了,因为于谦等人早已在私下做好了决议,而朱祁钰只充当一个点头同意的角色。

至于那些言官小吏的建议,用于谦的话来说:他们除了胡乱聒噪,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加上于谦如今的权势炙手可热,已经隐隐成为朝堂中的第一号人物,自然也没有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甚至连瓦剌太师也先率军在宣府、大同等地流连徘徊、虎视眈眈的事情,于谦等人也安排得明明白白,他们需要借助的,不过是朱祁钰身为皇帝的威信而已,这也是朱祁钰第一次深刻地体会到,原来自己的威信那么好用。

朝会很快就散了,而朱祁钰却觉得有些百无聊赖,因此在打了两个哈欠过后,他再次着人将纪凌唤到了内书房,准备和自己这个小时候的玩伴好好聊聊天。

来给纪凌传信儿的太监叫成敬,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朱祁钰打小便是由他伺候着读书,因此朱祁钰对他倒是颇为亲近。

话说这个成敬之前本是晋王府的属官,因汉王朱高煦zào fǎn而受到牵连,这才被判处腐刑,成为了一名太监。

由于成敬为人谦逊,持重有礼,因此便被朱祁钰作为“自己人”进行了升迁,不过鉴于宦官乱政的教训,朱祁钰并没有让他在司礼监担任职务,只是将他调到了内官监,负责宫内的采购事宜,不得不说朱祁钰对于这种事情还是很谨慎的。

小时候纪凌常和朱祁钰在一起玩,因此成敬对他倒也还算熟悉,所以此时见着纪凌,便没有什么陌生的拘束感,“纪都督,皇上又召你了,想要跟你说说话,这就跟咱家走一趟呗!”

“问成公公好!”纪凌知道成敬也算是跟着朱祁钰与有荣焉,加上人家岁数也大,因此纪凌不敢怠慢,“我这便随成公公去。”

“纪都督客气了,咱家是个不中用的,万事还需要诸位来操持……”成敬一直是笑眯眯的样子,跟纪凌说着话的功夫,便将他带到了朱祁钰面前。

朱祁钰新登大宝,纪凌见了他自然是异常恭敬,不过朱祁钰的态度倒是很随便,直接拍着身下的软塌对纪凌笑道,“过来,与朕一起坐!”

纪凌瞥了身后的成敬一眼,却见他已经知趣地退出去了,再看朱祁钰那满是真诚的笑意,纪凌便也不再有诸般顾忌,答了声“谢陛下”,便依言坐了过去。

“今日朝拜,不知缘何总有些紧张。”朱祁钰见纪凌坐到自己身旁,便像小时候一样,主动往他那一边靠了靠以离得近些,“好像感觉胸中憋闷着一口气。”

纪凌听到朱祁钰最后一句话,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昨晚与徐语杉交欢之时,她搂住自己的肩膀,眼神迷离地低声诉说着,“凌哥哥,你轻些,我总感觉憋闷着一口气上不来……”

此时纪凌脑海中在回想着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羞羞画面,嘴上自然就没了把门的,于是直接开口问道,“听你这样说来,做皇帝不就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喽?”

“嗯?朕有说过很畅快吗?”朱祁钰不知道纪凌心中那七拐八绕的想法,因此对于他得出的这个结论不由得有些诧异,“其实你不知道,做皇帝有很多的不得已,就比如我父皇吧,每日操劳国事,勤政爱民,可就因为私下里爱逗蛐蛐,结果就有人污蔑父皇是“蛐蛐皇帝”……”

“再说朕吧,刚一登基,就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处理不好肯定会被人诟病。你说,如果是你的话,你愿不愿意做这个皇帝?”

纪凌听朱祁钰这么一问,身上不由得一哆嗦,连忙躬身说道,“陛下,可不敢开这种玩笑。”

朱祁钰也明白如今身份不同于以往,便收起那副戏谑态度叹道,“其实朕只是觉得,之前在郕王府的时候,日子还算快活,所以就不想再添这许多麻烦了。”

朱祁钰说着,便又想起小时候母亲常常给自己讲:“人的烦恼啊,都是**带来的,若是想要的没那么多,日子不也能稳稳当当地过?”

朱祁钰知道母亲吴氏指的是什么,她自幼在汉王朱高煦身边伺候,可朱高煦却一心zào fǎn,要当皇帝,结果不仅改变了自己的一生,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吴氏的一生。

“陛下就当作这皇位是为天下人坐的吧!”

“嗯,朕也是这样想的。”朱祁钰点了点头,“或许以后的日子会让我明白,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第一百三十八章:帝王威严

也先等人并不知道大明朝已经换了新皇帝,所以他们仍旧把手中的朱祁镇当作一个宝贝来看待,因为这个人能给自己带来的实际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且不说朱祁镇空口白牙就替自己要来了大同库内的两万两千两白银,后来他还继续利用自己的权威,让人将大明战死将领的家私全部抄没,然后送出来分赐给众人做礼物,这样的活宝你上哪找去?

而伯颜帖木儿也乐于以朱祁镇为诱饵,带着他站在大同城关下耀武扬威,直等着城内大军开门救人。

不过城内的郭登等人倒是沉得住气,无论如何也不肯打开城门率军出来营救朱祁镇,殊不知这是因为之前朱祁镇已经明确拒绝了刘安的营救计划:他实在是太怕死了。

最后等了两三天,伯颜帖木儿等人实在不耐烦了,便让朱祁镇向城内讨了一些这个时节基本吃不到的西瓜、雪梨等物,然后穿着宋瑛、朱冕等人的大红蟒袍,非常招摇地离开了大同。

{关于西瓜、雪梨一事,也是《明英宗实录》上记载的,而且还尼玛是朱祁镇主动要来送的,太丢人了。虽然那时候没有成熟的大棚种植技术,但即便如此,只要有权有钱,享受一些超越时节的特殊福利想必也不是难事,所以大家就不要吐槽吃西瓜、雪梨的事儿了。}

不过也先等人并没有回环境恶劣的塞外,而是转头去了宣府,因为他们打算用同样的方法敲诈一番杨洪:既然让你开城门不成,那趁机跟你要点钱总没有问题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也先一边让三弟赛刊王和手下大将阿剌整军备战,一边优哉游哉地赶往宣府,准备继续自己的敲诈勒索大业。

待也先等人再次来到宣府,已经距离上次有十日之久了,而这十天,足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大明朝的皇帝。

但也先等人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所以他很自然地命人故伎重演,再次派袁彬去城关叫门,让杨洪等将领出来拜见他们的皇帝朱祁镇。

可尴尬的是,袁彬在下面喊了半天,根本没有人进行回应,甚至连个走上城头来答话的人都没有。

当然,城内守军敢这样做,无非是出自总兵官杨洪的授意罢了。他已经知道大明朝换了皇帝,也接到了兵部尚书于谦以皇帝朱祁钰的名义发来的信件,所以自然不用在意城下的朱祁镇:您还是老老实实地回漠北当您的太上皇去吧!

杨洪等人的这种态度可把也先给气坏了:这次要是不坑你们一点钱,岂不是连路费都要赔进去啦?

于是也先气急败坏地将朱祁镇找来,让他亲自给城内的杨洪写信。

朱祁镇哪敢不遵,于是便颤着手写好了一封亲笔信,然后伯颜帖木儿亲自将这封信用箭射入了城中。

城下的袁彬叫门,城内守军可以装作听不见,可当瓦剌人将朱祁镇的亲笔信用箭矢射上来时,这些大头兵便没了主意。

于是他们只得报告给了都御史罗亨信,然后由他将信件转交给杨洪。

可杨洪看后只是微微一笑,因为于谦早已告诉了他应对的方法。

结果过了没多久,罗亨信便亲自将朱祁镇的亲笔信用箭射了下来,尔后大声喊道,“这都是假的,我们不会相信!”

也先听到罗亨信的话,差点气晕了过去,而朱祁镇也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难道朕的威信已经衰减到如此地步了吗?杨洪,罗亨信,你们好狠!

“大哥,杨洪此人向来强硬,恐怕咱们在大同占不到什么便宜。”伯颜帖木儿处事最为冷静,于是此时便向也先提出了最为合理的建议,“咱们不如先退回……”

“不成!”也先恶狠狠地挥了挥马鞭子,尔后瞥了缩在一旁的朱祁镇一眼,“来都来了,不如趁机攻入关内……”

“大哥不可!”伯颜帖木儿听也先这样一说,急得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关内情况不明,且赛刊王、阿剌未将大军休整完毕……”

“那该如何?”也先知道自己刚才说的是气话,因此便只是无奈地一摊手,“总不能真的就这样回去了!”

“去大同!”伯颜帖木儿斩钉截铁地说道,“杨洪是个硬骨头,可我看那个刘安却是软蛋,不如回那里讨些便宜!而且咱们也可以顺道休整一下大军,到时候在关外把队伍调齐了,再进关不迟!”

“好!那就听你的!”也先说罢,便一扬马鞭,尔后率着大军再次往大同赶去。

这厢也先吃了不知道朱祁钰登基的亏,那边刚进京城的刘安心中则显得惴惴不安,因为他也是刚刚得知大明朝已经换了皇帝,话说自己刚离开大同的时候,信儿还没有送到啊!

自从朱祁镇交代自己回京城报告敌情,并将自己进封为广宁侯后,刘安就迫不及待地快马往京城赶来,甚至为了避免与瓦剌大军相遇,他还专门走了紫荆关那条小道,可谁知却突然间换了皇上,那……朱祁镇进封自己为广宁侯的话还作数吗?在进入大殿cān bài新皇帝之前,刘安脑中一直回荡着这个问题。

只不过当刘安向朱祁钰行完礼,并说出了前些日子在大同城下发生的情况后,他便发现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已经变了,“陛下,这……这是上皇吩咐的,臣……盖无虚言。”

“好!好一个盖无虚言!”朱祁钰嚯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自觉地把拳头攥紧了,“你说,上皇还吩咐你什么了?”

“这个……”刘安看得出朱祁钰面色不善,但由于心中的利益驱使,他还是低着头说了出来,“上皇还说……将臣进为广宁侯,以表功勋……”

“以表功勋?”朱祁钰拿手指着刘安,忍不住冷笑两声,“广宁伯,你还真说得出口啊!”

“陛下,臣启奏!广宁伯刘安挪取大同库银以资敌军,丧权辱国,将其下狱论死!”这是兵部尚书于谦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九章:施粥

于谦此言一出,众大臣纷纷跟进,都表示要重重惩治刘安。这并非他们想要趁机向于谦“表忠心”,而是因为刘安这个人实在是太无耻了:干出这种丢人的事儿来,还好意思主动提出给自己升官?要点逼脸成不成?

刘安一见这架势,便知道自己肯定要倒大霉了,但他能怎么办?把责任都推到朱祁镇头上?那自己就更甭想活了!

其实刘安心中也明白,正因为众人无法惩治身为太上皇的朱祁镇,这才把气都撒在自己身上。

可自己身为大同主将,真的就没有错吗?若不是自己生性软弱,又想要投机取巧……念及此节,刘安连忙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陛下,是臣……臣罪该万死……”

“对,你确实是罪该万死!”朱祁钰愤愤地一甩袖子,也不去看于谦等人的眼神,直接高声宣道,“广宁伯刘安身为大同守将,渎职通敌,丧权辱国,削除其爵位,并即刻押入大牢!”

啊!渎职通敌!这可是死罪啊!刘安直接呆在了原地……

半晌过后,他才反应过来,随即大声哭喊道,“陛下恕罪,求陛下宽宥啊!”

可朱祁钰并没有任何改变决定的意思,只是站在大殿之上,冷笑着看着刘安被锦衣卫拖了出去。

就在这一刻,朱祁钰的心中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原来自己身为皇帝,真的可以将所有不平事,所有看不惯的人都解决掉,这种掌握生杀大权、命运前途的感觉可真好!

虽然此时仍要延用朱祁镇的年号“正统”,而独属于自己的年号“景泰”要到明年才能使用,可朱祁钰在这一刻仍旧感受到了自己身为天下至尊的威严:似乎做皇帝也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情!

当然,朱祁钰如此惩罚刘安,肯定不只是出于泄愤的心理,因为刘安做得确实很过分:他作为一个从小就衣食无忧的上位者,根本不知道几万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就轻轻松松地送了出去,从这一点上来讲,他可一点都不冤。

不过刘安不知道百姓疾苦,身为朱祁钰正妻、现在贵为皇后的汪美麟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

原来她为了帮朱祁钰树立良好的新君形象,同时也为了替自己的丈夫分忧,便主动带人来到宫外,想要查看一下百姓的境况。

这一看不要紧,原来老百姓的穷苦日子竟是那么惨!在战争中,受到最多伤害的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不是吗?

此时有许多流民百姓都被集中到了城内,窝在难以遮风避雨的窝棚里,缩着身子相互取暖,可没有厚重的衣服,没有温暖的饭食,他们迟早会冻死的!

而当光彩照人的汪美麟带着一大群侍卫太监来到面前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全是躲避:没有人敢去瞧热闹,因为他们只剩下这一条贱命。

几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偎在妇女的怀中,饿得嗓子都哭哑了,但他们的母亲并没有足够的奶水来供奉,急得只能自己干抹眼泪。

无神的眼睛,凹陷的脸庞,瘦弱的身体,原来这些流民长得都是同一副模样,他们的名字叫做贫穷。

“城中这些……没有人管得吗?”汪美麟冲身后的老太监成敬一跺脚,难受得泪花都溢出来了,“他们这日子怎么过啊!”

“皇后娘娘……”成敬低着头讷讷地答不出来,余光却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向这边仰着头跑来,于是赶忙将身子护在前面,“皇后娘娘小心!”

旁边的侍卫见状,也一个个得都抽出刀来,结果却发现少年并没有凑到跟前,而是跑到一摊新鲜的马粪旁边,将光溜溜的脚丫踩了上去,那是方才侍卫纵马路过的时候,身下的战马刚刚拉出来的。

少年的脚上有不少冻疮,此时踩在那摊热乎乎的马粪上,舒服得他不由闭上了眼睛。

可这一幕却看得汪美麟无比心酸,于是她立刻哑着嗓子吩咐道,“成敬,开摊子,本宫要施粥!”

对于汪美麟的这一命令,成敬等人自然是不敢耽搁,于是赶忙让人支了个大摊子,一口大锅、几袋米粟、源源不断被搬到这里的柴火,转眼间全都出现在了这些穷苦人面前。

“你们都过来啊!吃饭了!”锅里的米刚撒进去,水还没有冒热气,汪美麟便亲自站在摊子前吆喝起来,“随便吃,不要钱……”

其实大锅刚被搬过来时,那些流民就都眼巴巴地往这边瞧了,可当他们听说这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又有哪个敢往前面凑?

成敬见汪美麟喊不动他们,便主动和几个太监上前去请,最终在几个孩子的带领下,众人终于争先抢后地在摊子前排起了长队。

汪美麟见这些流民站了过来,而且脸上都喜气洋洋的,这才跟着露出了些笑容,“成敬,你快给他们施粥喝啊!再多放点米!”

“皇后娘娘,这粥还没熟呢,吃了要坏肚子的。”

“哦……那你再给他们加点肉,光喝粥多寡淡啊。”

“皇后娘娘,再往里面切点碎肉块,这粥就更熬不熟了……”

虽然汪美麟于这些生活细节一窍不通,但她喜欢在旁边一边指挥一边看着这些百姓幸福地笑。

某种程度上来说,汪美麟比她的皇嫂钱氏要强,因为钱氏只知道在宫里面为自己的丈夫朱祁镇流眼泪,而且还没脑子地把值钱的东西都送到了敌营,可却从没想过关心一下这些流民百姓的死活,她是一个女人,也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不过汪美麟心中清楚,自己的皇嫂钱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也是一个很尽责任的好妻子。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汪美麟一直不断地安慰她、开导她,这不仅是自己作为皇后的责任,更是自己作为一个弟妹的责任。

“施粥喽!”成敬拿着大勺子往锅里一搅,“不要挤,不要抢,人人都有份啊……”

“成敬,让我亲自给他们来乘……”汪美麟在一旁干瞅着,不禁又有些跃跃欲试了。

“这可不成,皇后娘娘,小心烫着……”

“不嘛,我就要亲自乘……哎呦,烫死我了……”

附注:朱祁钰的性格中是有激进、嫉恶如仇的一面的,多的不说,单举一点:诸位可以查查徐珵在景泰年间的遭遇。

第一百四十章:流民

皇后汪美麟正在那边为了一大帮子流民百姓忙前忙后,而不远处纪凌和朱仪却骑着马优哉游哉地在京城里转悠起来,估计在汪美麟看来,这就是典型的社会蛀虫了。

“纪凌,这次真该好好感谢一下你。朝廷的旨意刚下来,我袭了父亲成国公的爵位。”

“呦,那我是不是得下马给国公爷行个礼了?”纪凌戏谑地朝朱仪挑了挑眉毛,“国公爷打算怎么感谢小的?”

“别跟我整这些虚的!”朱仪笑着朝纪凌扬了扬马鞭子,“说吧,想让我怎么感谢你?”

“也不坑你,回头去倚红楼玩儿,就都由你来会账吧!哈哈哈……”

“倚红楼?呵呵呵……”朱仪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再去倚红楼了。”

“怎么?身体撑不住了?”纪凌笑嘻嘻地瞥了一眼朱仪,“你不知道,我前阵子去抄家的时候,看见王山和王林有俩小妾长得真不错,当时拿绳子绑着,那线条……回头一起去教坊司耍耍?”

“我把女人给戒了,说真的……”朱仪低垂着头,说得一本正经,“要是还照着以前,我总也活不出副人样子来。”

纪凌见朱仪一脸严肃,自讨了个没趣,便点点头道,“好,以后不同你开这种玩笑了,不过……你现在缺银子吗?兄弟我前些日子发了笔小财……”

“银子总归是不缺的,而且现在说起来也没什么可用的地方。”朱仪说着,便朝纪凌拱了拱手,“多谢兄弟了!”

“既然叫我一声兄弟,还说什么谢字!”纪凌知道朱仪的自尊心很强,便主动把话题转向了别处,“皇上让咱们把京城内的流民都归拢起来,你说现在大约能有多少?”

“我也不太清楚。”朱仪摇了摇头,却忽得手指前方道,“纪凌,你看前面那是……”

“快走,咱们来晚了!”纪凌此时也看见了汪美麟等人,连忙和朱仪纵马赶了过去,尔后跑到她面前礼道,“臣纪凌{朱仪}参见皇后娘娘!”

“哎呀,你们快起来,别把这些人给吓着。”汪美麟此时在摊子前转来转去的,裙摆早已脏得不成样子,“好歹过来帮帮忙,比什么都强。”

纪凌和朱仪此时皆动容于汪美麟的行为,但还是在一旁提醒道,“皇后娘娘,皇上特命我们来将这些流民归置……”

“归置到哪?他们吃不饱饭,身上没有力气……”汪美麟说着,便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那个窝棚,“你再看他们住的地儿,好像随时会倒一样。”

“皇后娘娘,我们这次过来,就是要给他们寻个活路……”纪凌说着,便自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随即把手上的玉扳指也撸了下来,尔后扔给了旁边的一个小太监,“成公公,麻烦你手底下这位小兄弟儿跑趟当铺,把东西给当了,换来的银子先给这些百姓买点必要的家伙什儿……”

“纪都督客气了,这银子说到底也该是我们内官监出。”成敬此时身上围了块大白布,正亲自往锅底下添柴火,样子看起来倒有几分滑稽。

“这银子该户部出,事儿也该工部来干,可今儿让我纪凌瞧见了,那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没看皇后娘娘都在这忙着嘛!”

成敬知道纪凌这是在故意买好,因此也不戳破,只是朝那个小太监吩咐道,“赶紧去吧,手脚干净点,要是脏了心肝,你该知道后果。”

小太监人老实,因此慌得连连点头,结果让成敬一挥手就给赶走了,“快点去,别磨蹭!”

“成公公,皇上的意思是……”

纪凌的话还未说完,便见石亨突然带着一队人马过来了,同时大声嚷嚷道,“把这都围起来!”

这些流民见了,全都吓得尖叫起来,而汪美麟则拿出一副皇后派头,蹬蹬蹬走上前道,“你想要干什么?”

石亨一眼搭上了内官监的成敬,顺带着便也认出了皇后汪美麟,于是赶紧翻身下马礼道,“臣都督府右都督石亨,参见皇后娘娘!”

汪美麟隐约记得这个叫石亨的将领,知道他本在阳和口打了败仗,结果经于谦等人保举,不降反升,如今在军中很有地位,于是便耐着性子问道,“石都督,你来这里干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和兵部的于尚书让我来这里把这些流民归置了,身子健壮的暂时编到三大营,拿不稳刀的就帮着修城墙、搬东西,带着娃娃的娘们儿也可以去军伍的后厨里做饭,终归都是个营生,一来饿不死他们,二来干好了还有银子拿。”

石亨本是军伍中人,说话向来大大咧咧的,因此对待汪美麟的态度也是算不上客气,这倒使得她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纪凌见状,便上前说道,“石都督,皇后娘娘仁慈,所以想着出宫施舍百姓点粥饭。我也刚到,瞅着他们连个像样的窝棚都没有,再过段日子恐怕就该下雪了,总该让他们有个能避寒的地儿!”

上次石亨在大同被贬官,唯有这个纪凌对自己客客气气的,询问情况的时候还捎带着安慰了自己两句,因此石亨对他印象很好,“纪公子,咱们又见面儿了!你说得没错,不过于尚书的军令也不敢耽搁了,这样吧,我先把人挑好了,能打仗的就都到军营里面去,做饭的娘们儿也有地儿睡,至于个子小的、年龄不够的,就跟那些石匠、泥瓦匠去搅和泥浆去,石头抬不动,打个下手总能问题的吧?至于其他的,朝廷也不能养闲人!”

汪美麟听见石亨这话,心里边儿便有些不舒服,可她终归说不出来什么,便扭头对成敬道,“先让百姓们吃饱了再说,粥不够了,就再去买米!”

汪美麟说罢,也不去看石亨,而是直接转向纪凌道,“你陪我到城墙上去逛逛,本宫想透透气儿!”

石亨看得出来汪美麟不高兴了,不由得挠了挠头,纪凌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石都督,你先挑人,就按你说的办,剩下的你就甭管了,自有成公公他们安排!”

第一百四十一章:没有爱情

此时京城内所有军民都忙得一片火热,他们几乎全被发动了起来,只为那场可能发生的大战而准备着。

这样一来,倚红楼的生意倒显得异常冷清,因为富户豪商大多趁机南逃,而朝廷官员也没几个不开眼的敢在这个档口到倚红楼寻欢作乐。

李柳儿就这样一直坐在闺房中呆呆地望着窗外,纪凌有些日子没来找过自己了,这让她的心更加忐忑:他现在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晚起梳妆,素手拨弄,胭脂的味道在身上氤氲开来,李柳儿不由得想起了每一个与纪凌翻雨覆雨的夜晚,迷醉,却又有着一丝恐惧,因为她太害怕失去。

李怜儿和李惜儿看得出李柳儿心情不好,便一齐试探着凑了过来,“小姐,该吃饭了,新熬的莲子羹,这次没有放糖。”

“嗯,我知道了。”李柳儿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怔怔地望着前方,“惜儿,怜儿,你们跟了我多久了?”

李怜儿和李惜儿听李柳儿这样一问,下意识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尔后心中不由得一慌,“快一年了……”

“惜儿,你心里向来有数,记得也最清楚,怎么现在反倒不敢说了呢?”李柳儿回过身来,用芊芊细致轻抚着李惜儿的脸蛋,“你很怕我吗?”

李惜儿看得出李柳儿此时的笑容有些不同寻常,于是慌忙跪在地上道,“惜儿不敢,不敢……”

李怜儿见状,也下意识地往地上一跪,“惜儿心中对小姐向来尊敬有加,还望小姐宽宥!”

“两个傻孩子,跪什么啊,快起来……”李柳儿此时说话柔声细调的,看样子倒不像是生气,因此李惜儿和李怜儿便在她的目光中迟疑着站了起来。

“你们今年已经十四岁了,按理也该出师了。”李柳儿看着面前的李惜儿和李怜儿,嘴角不由得牵起一丝笑容,“从今天起,我决定正式收你们为徒。”

“谢小姐!”李怜儿和李惜儿没料到会是这件事,几乎齐齐喜极而泣,同时忍不住作势欲跪。

“以后不用再叫我小姐啦!”李柳儿说着,便牵起了李怜儿和李惜儿的手,“你们可以叫我师父,也可以……叫我姐姐。”

“是,师父……”李怜儿和李惜儿同时重重点了点头,“我们这就给师父敬茶!”

“不用敬茶了,把莲子羹给我端过来就好了……”李柳儿说着,便侧首瞄了窗外一眼,“进了咱们这一行,就得把什么都给看透,到年纪了还想压着别人,那就活该她可怜。”

李惜儿和李怜儿对李柳儿这句话仍有些似懂非懂,但还是返身恭敬地将莲子羹端了过来,“师父请用。”

“其实该加些糖的,日子已经够苦了。”李柳儿由李惜儿伺候着轻抿了一口,便推着她的手把勺子放下了,“不过好在有你们,我也不必只着眼于这一碗莲子羹。”

李柳儿说罢,便站起身来,将李怜儿和李惜儿都拉到了妆镜前面,“来,姐姐亲自给你们梳头,以后可不能绑这种双环的丫环髻啦!”

此时李怜儿和李惜儿看着镜中自己那略显稚嫩的面庞,和身后娇艳得如同花朵一般的李柳儿,心中不由得一道暖流划过,“师父……”

“叫我姐姐吧!”李柳儿抿嘴一笑,便将木梳等物都攥到了手里,“合该着我命好,当初能收了你们这两个孩子……”

“不过呢,咱们既然做了姐妹,我便有几句话要唠叨给你们……”李柳儿说着,便将李怜儿和李惜儿两个人的秀发放了下来,乌黑油亮,顺滑地贴在脸蛋上,倒有了几分成熟妩媚的味道,“老天爷给了咱们这张脸,这是难得盼来的运气,可用好了是机会,用不好……却是灾祸之始了。”

“怜儿,你若是想做好一个清倌,可不单单是会唱曲儿就成了,琴棋书画都通了也不行,你须得学会周旋,更要适时地找座靠山。”

“男人都是一个样儿,他们绝不会只是想听你唱个曲儿,所以你若是不想委曲求全,那就得学会周旋,既懂得让他们为你争风吃醋,抬高自己的身价,又不能把他们惹恼了,没得让自己引火烧身。”

“可是一个女人的手段,又能有多厉害?所以还是找座靠山比较稳妥。那你就须得擦亮眼睛,可不能轻易地把自己就交出去,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回头掉的,可都是你自己的身价儿!”

“嗯,我都记下了!”李怜儿点了点头,可脑中却不自觉地总会浮现出纪凌那伟岸的身影来。

“至于惜儿呢,你若是想要学我,那就得记住了,身子是你唯一的本钱,你要比怜儿更懂得珍惜,因为除了它,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女人最重要的都是第一次,所以卖出几千两银子那也不稀奇,至于以后是更值钱,还是往下跌价儿,那就得看你自己个儿的造化了!”

“全靠师父扶持。”李惜儿心思活泛,说出来的话自然讨人喜欢,于是李柳儿不由得笑着轻敲了她脑袋瓜一下,“小机灵鬼儿,你是个聪明的,以后可千万别做傻事儿!”

“师父,其实惜儿一直盼着,能够像您一样……惜儿小时候过够了苦日子,全赖师父把我拉了出来。”

“傻丫头,可千万不要学姐姐……”李惜儿轻叹口气,手中的动作便滞了一下,“姐姐全是靠吃亏趟过来的,而且若是聪明的话,又怎会……怎会落入今日这般田地?”

“师父,怜儿也很羡慕您呢!”李怜儿见李柳儿说得伤感,忙回身拉住了她的衣袖,“师父在怜儿眼中,是最好最好的!”

“傻丫头,虽然不情愿,但姐姐还是有句话要交代你们……”李柳儿身体微屈,将李怜儿和李惜儿全部搂入了怀中,“像咱们这样的人,一辈子注定是不会有爱情的,你若是存了痴心妄想的执念,到头来只会害了自己,明白了吗?”

“师父……”李怜儿和李惜儿见李柳儿语气哽咽,心中也跟着悲戚起来,但李柳儿终究是不会让她们看见自己眼眶的泪……

第一百四十二章:我要打京城!

大同城外,寒风凛冽,而一去不回的刘安,则加重了这座边防重镇的肃穆氛围。

已经下狱论罪的刘安被扣在了京城,一切事情就只能由郭登一个人来扛了,但他并不气馁,因为他知道大明朝已经换了新皇帝,而京城内的人心也已经被暂时稳住了。

郭登现在要做的,就是带领城内的兵士守好大同,所以他积极地修缮城防,整顿军务,甚至还命人将之前战死在阳和口的大明将士就地掩埋。

虽然朝廷的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但由于郭登之祖是大名鼎鼎的武定侯郭英,所以也没有人敢于去挑战郭登的威信。

不过令他烦恼的是,也先竟然又率军再次出现在了大同城下,这帮阴魂不散的蒙古鞑子!

而且他们使用的招数也很老套:让大同守将出去拜见朱祁镇。拜你妈个头!不就是想要钱吗?

因此郭登对城下袁彬的叫喊根本不予理睬,还想让我拿个木篮子把你提上来?没门!

袁彬见这次大同的守将竟然学聪明了,心下不禁有些着急,于是干脆直接喊起了刘安的名字。

提到刘安这个软蛋,郭登便气不打一处来,于是他干脆亲自站上城楼对下面大声喊道,“刘安通敌辱国,已经被革职查办了,现在由我郭登一人为将守城!”

无可奈何的袁彬跑回去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也先,也先经过思索后,干脆率领大军押着朱祁镇亲自前去叫门。

朱祁镇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便站在城下扯着嗓子大声喊道,“郭登何在?快出城与朕相见!”

结果郭登就是不肯对朱祁镇进行回应,直到他听见朱祁镇说出了这样的话,“郭登,你们郭氏一族与皇家世代姻亲,为何如此拒朕?”

{注:郭英之妹当初嫁给朱元璋为妃,是为大名鼎鼎的郭宁妃,后来郭氏与皇室也有过其他姻亲关系。}

郭登没想到朱祁镇竟然能将这种事情说出来当理由,不由得拔剑愤愤道,“臣奉命守城,不知其他!”

得,朱祁镇被彻底伤了自尊了,结果让他更伤自尊的话还在后面,“皇上命臣不得擅开城门,上皇既然北狩,还请好好照顾自己!”

啊!原来自己已经不是皇帝了?原来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太上皇!朱祁镇终于找到了其中症结,难怪你们不把我当回事儿!

此时伯颜帖木儿也大概猜到了其中关节,便向自己的大哥解释了一番,也先听后,情绪便有些失控了,“那怎么办?这趟又白跑了?”

“现在看来,咱们在大同和宣府应该都占不到什么便宜。”伯颜帖木儿非常实在地分析道,“为今之计,只能先回塞北休整了。”

“阿剌和老三的兵还没派过来?”

“大哥,想要攻打京城,咱们怎么也得凑齐六七万兵马,现在好多老兄弟可都带着伤呢!”

“好,那就先回去集合兵马!”也先愤愤咬了咬牙,“顶多十天!十天之后,我一定要打回来!而且要一路打到京城去,活捉他们的新皇帝!”

郭登不知道也先等人在城下到底算计着什么,他只是看着瓦剌的大军呆了没多一会儿,然后便逐渐撤去了。

旁边的监军郭敬看着敌军走了,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便转身向郭登说道,“郭都督,您刚才对上皇如此态度,未免有些不敬……”

“那我该如何?”郭登还没等郭敬说完,便气呼呼地打断了他的话,“难不成还要开城门把他给迎进来?”

“咱家不是这个意思……”郭敬见郭登脾气那么彪,也不敢与他过多争执,“其实是城里好多将士没谱,现在是郭都督主事,可他们害怕万一大同要是破了城……”

“担心到时候我不管他们,自己跑了一了百了是不是?”郭登冷笑着问道,“郭公公,你现在就把大同城内的大小校尉全都叫过来!我就一句话,誓守此城,绝不独活!”

郭登说罢,便将腰间长剑拔出,猛地掷于地上,然后昂首阔步而去,独留郭敬站在原地看着那柄长剑嗡嗡作响。

关外情况如此,京城内的所有人自然也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皇后汪美麟,这几日出宫的次数愈加频繁,好在那些流民的安置问题都被解决了,这才让她松了一口气。

由于汪美麟和纪凌算是自小熟识,因此她倒挺爱让纪凌跟在自己身边,顺便也能给自己讲讲情况,“皇后娘娘放心,他们现在替朝廷干活,多少都能有口吃的,而且我专门让人给他们在城南盖了个屋子,虽然不大,但足够遮风避雪,想来也不会受那许多苦了。”

“嗯,这样本宫倒是放心了,不过城外那些……可都安葬了?”原来汪美麟上次与纪凌登上城楼时,竟看到许多因逃难病饿而死的尸骨,直到现在都让她心有余悸。

“皇后娘娘放心,一切都安排妥了。”纪凌正说着,旁边正在施工的一群人看见他们路过,连忙跪伏在地上行礼道,“小的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原来此时京城内已经到了全民皆兵的地步,就算是不能打仗,好歹也会出来帮忙干个活,而爱民如子的皇后汪美麟更是成了这些贫苦百姓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

“平身,赶快平身。”汪美麟此时还有些受不惯这种大礼,因此只好和纪凌避着人群走路,“说起来这京城内总算没有让人心酸的事儿了,这样倒省得本宫老往外跑了。”

“心酸的事儿什么时候也少不了,根本不是能管过来的。”纪凌说着,便摇头叹了口气,“城外那些糟心事儿……唉,不提也罢。”

“怎么现在听你说话,总显得老气横秋的?”汪美麟看了纪凌一眼,不由开起了他的玩笑,“小时候抢本宫糖吃,你可没有那么正经。”

哎呦,我去,她竟然冲我笑,而且笑起来还怪好看的……纪凌的小心脏扑通一跳:你个禽兽,她可是你兄弟的老婆,最重要的,她可是皇后娘娘!

第一百四十三章:老当益壮宁阳候

纪凌这几日就只是泡在军营里,因为总陪着皇后汪美麟的话,他生怕会闹出点什么绯闻来。

加上他如今身掌三千营,任务繁重,倒也不敢耽搁,而且估计那么冷的天儿,汪美麟也不会再往宫外跑了。

“纪都督,你这的战马够不够?五军营中军那个钉马掌的师傅病了,刚才废了好几匹……”

纪凌一抬头,眼前的这个嗓门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中军右都督石亨。

由于兵部尚书于谦的抬举,石亨如今再军中倒是权势颇盛,纪凌自然要拿出一副好态度来,“说不上富裕,不过石都督那里若是缺了,就着人领几匹走,在册子上记一笔就没问题,要不然账没查头,就有人该参劾我贪墨了,哈哈……”

“那不能,哈哈哈……”石亨摆手大笑,对纪凌这个“军中新贵”倒也算是客气,“如今勤王的大军都差不多到齐了,怎么着也有小二十万人马,倒也不用像当初那般缩手缩脚了。”

如今纪凌和石亨常常共事,加上品性也亲和,与石亨的关系混得倒还算不赖,因此说话就比较随意了,“人数是够了,可训练得跟上,目前看来,战力不足是个大问题。”

“对,还得练,往死里头练!”石亨这个人对自己挺狠,对旁人那更是狠上加狠,因此练起兵来绝对不会心慈手软,“宁阳候率领的浙军进京了!而且宁阳候本人马上就到!”

石亨口中的“宁阳候”指的自然就是如今的中军左都督、且身掌都督府事的陈懋了,他是石亨和纪凌等所有都督府官员的顶头上司。

“哦,宁阳候到了!那太好了!听闻浙军战力颇强,且宁阳候本人也是知兵善谋……”

“诶,你先不用想那么多……”石亨笑着摆了摆手,“给宁阳候的见面礼……准备好了吗?”

“嗯?见面礼?”纪凌有些疑惑地看了石亨一眼,“什么见面礼?这是朝廷的规矩?”

“哈哈哈……这并非朝廷的规矩,而是宁阳候的规矩!”石亨笑着拍了拍纪凌的肩膀,尔后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宁阳候性贪,你现在跟人家手底下管着,不拿点东西出来孝敬,他能给你好脸色看?”

听石亨那么一说,纪凌立刻心领神会,于是摸索了一下身上道,“送多少合适?”

“原来你小子还是个雏儿啊!”石亨摸摸自己的大胡子,仰头哈哈笑了两声,“不过谁让我喜欢你小子?这便多指给你几句!送东西呢,贵重是一方面,但最关键的,还是得打到人心里面……”

“可我也不知道宁阳候最喜欢的是什么啊!”

“哦……看来你小子还算上道……不知道没关系,送银子总是没错的,不过千万别明目张胆地送……”

纪凌听石亨这么一说,不禁感叹他实在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自己问了半天,就是想知道送多少银子合适,结果他扯了半天,又绕回来了……

不过还没等纪凌继续询问,便听到不远处两声轻咳,紧接着便见一个精神矍铄的古稀老人纵马行了过来,“石亨,你小子现在发达了!”

石亨听见这声音,立刻转身拜道,“属下右都督石亨,见过宁阳候!”

哦?原来眼前这个大胖脸、小眼睛的老头就是宁阳候陈懋?于是纪凌也赶紧跟着拱手拜道,“属下都督佥事纪凌,见过宁阳候!”

“不用多礼了!”陈懋翻身下马,胖大的躯体和沉重的步子将战甲震得沙沙作响,“石亨,你小子在阳和口那场败仗,打得丢人啊!”

“宁阳候教训的是,石某本事不济了!”石亨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带气,脸上反而还带着笑意,“不过这次有了宁阳候,倒也不担心了。”

“边关待久了,也学会说俏皮话了!”陈懋笑着一指石亨,尔后转向纪凌道,“你是纪广的儿子?”

“是的。”纪凌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这个老头想要说些什么,“久仰宁阳候大名!”

“好多人都在和老夫夸你!”陈懋上下打量了纪凌两眼,尔后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陈懋的话语中有一种压迫性的气势,而且还没等纪凌说话,他便又继续转向石亨问道,“石亨,练兵的事儿,用不用老夫操心啊?”

“宁阳候放心,这点小事儿我还安排的了!”石亨说着,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哪天您若是得空来转转,自可以看到成果!”

“哈哈哈……你石亨的本事,我还是信得过的!”陈懋说着,竟又翻身跨上了战马,“江浙那帮兵油子,都能让老夫给练出来,也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石亨,你记住了,人逼到一定份儿上,没有做不出来的事儿,东南邓茂七那帮乱民,可是折腾了一阵子,就算没怎么训练过,刀握在手里,他们也知道保护家园,更何况这又不是野战!”

“石亨受教!”

“这也不用我教你,说实话,三大营这几年来的训练日益废弛,若是能有现在这个劲头……唉,总之你别拿这些后备军不当回事儿,练好了,他们比打了败仗的三大营强!”

陈懋说罢,便一扬马鞭,转身离去了,石亨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摇头笑道,“这老头,还是那么彪!”

“我倒觉得宁阳候还挺亲和健谈的啊……”

“那是对他看得上的人!他若是看不上你,一句话也不肯多讲!”石亨说着,便抚了抚自己的大胡子,“老头纵横官场多年,几次大起大落,精着呢!”

其实纪凌也能看出来陈懋的精明,他不同于杨洪那种精瘦模样的鬼机灵,更没有张辅那股子勃勃英气,他给人的整个感觉……是历经沧桑后的敞亮劲儿!

“而且老头身体好啊!七十岁的人了,养了好几十个家妓,恐怕你这种大小伙子都比不了啊!”石亨说着,便朝纪凌一挑眉毛,“所以啊,赶紧给老头多送点银子,要不然他连军饷都敢贪,哈哈哈……”

第一百四十四章:我要娶她!

自从纪凌和徐语杉初尝了那**之事,两人间便再也一发不可收拾,只要是逮住机会,徐语杉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纪凌的“魔掌”。

尤其是徐语杉身子敏感,根本经受不住纪凌挑逗,因此稍加爱抚,便由不得她脸红心跳、眼神迷离了。

此时身处私室,白菱等伺候的丫鬟也被纪凌特意支走了,因此徐语杉免不得又让纪凌抱到了床榻上。

徐语杉很好奇纪凌到底是在哪里学的那么多花样儿,可外面qing tiān bái ri的,她又不敢太过张扬,只好拉住纪凌的手恳求道,“好哥哥,伯父还在府里呢,咱们就别……”

“没事儿,不会有人过来的……”纪凌还未等徐语杉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吻上了她的丰唇,“今天我再教你……”

“凌哥哥,求求你……”徐语杉此时已经被纪凌剥得只剩下了内衣,不由得缩到了床角处,“我都害怕了,万一……万一有了小孩子怎么办?咱俩还没成亲呢……”

“放心,按着我的法子做,一定不会有的……”纪凌攀上床榻,握住徐语杉的脚踝,直接把她拽到了自己身下,“快点,别浪费时间……”

“啊……你好讨厌,上次……上次在书房你也是这么说的,还有那天晚上……你都把我给冻着了……”

此时纪凌已经懒得回答徐语杉的话,他只是将两人的衣物鞋袜都一股脑地都丢到了床下,然后看着像只小白羊似的徐语杉在自己的“魔掌”下无处逃遁……

帘幕摇曳,红罗帐暖,徐语杉伏在纪凌怀中,只能浑身无力地低诉着,“坏人,这次除了那些羞人的,你还能起出什么好玩儿的名字?”

“这次嘛,就叫观音……”纪凌脸上的吟吟笑意还未完全舒展开来,便忽然听到自己老爹的大嗓门在外面响了起来,“凌儿?凌儿!”

卧了个槽!纪凌瞬间吓了一跳,正搂住他脖子的徐语杉更是一脸惊诧,“坏人,你不是说……”

“哎呀,别废话了,赶紧穿衣服!我的袜子呢……”

“羞死了,再也做不得人了……”

纪凌和徐语杉在屋里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而白菱则在外面张口结舌地替两人打着掩护。

不过纪广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便知趣地在后院逛了两圈,等到他再回来时,徐语杉已经走了,屋里只剩下纪凌一个人,“爹,语杉家里有点事儿,她……她就先回去了。”

“嗯,无妨。”纪广点了点头,一脸我都明白的样子,“凌儿啊,爹这次呢,是想交代你点事儿……”

“爹,我先跟您说件事情……”纪凌拉着纪广的衣袖,一脸迫不及待的样子,“我想尽快和语杉成亲。”

“嗯?怎么突然想到这件事?”纪广皱了皱眉头,“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可我们俩自幼便定了娃娃亲,而且现在岁数也差不多了……”纪凌说着,便摇起了自己老爹的胳膊,“我既想给她一个名分,又想快点把她娶进门一起过日子。”

“哦……这样啊……”纪凌点了点头,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现在……城里乱着呢,你们也不好成亲啊!”

“我是说再过段时间……等乱子结束了,我就跟语杉成亲,好不好?”

“现在情况不明啊,过一阵子再说吧!”

纪凌还以为自己老爹话语中的“情况不明”,指的是京城即将可能遭受到的战乱,于是便点了点头道,“好,那就等到乱子过去了……”

“哎呀,你看,让你这么一打岔,爹都忘了自己要说的正事儿是什么了……”纪广呵呵笑了两声,殊不知他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当初他愿意和徐家结娃娃亲,不过是看中了徐语杉老爹徐晞在兵部的前途,要说纪广相人确实有一套,因为后来徐晞果然当上了兵部尚书。

可谁知天公不作美,徐晞竟然在几年前死在了兵部尚书的任上,这样一来,纪广对这门亲事自然又有些疑虑了。

毕竟朝中有人好做事,而一门权贵的婚事自然不能马虎大意,娶正妻可不能单凭喜欢,最重要的还是门第啊!

不过纪广看得出来自己的儿子是真心喜欢徐语杉,因此也不愿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扫他的兴:等到时机成熟了,好好跟凌儿讲一讲其中利害,再让他把徐语杉纳进门做个侧室夫人,也算不枉昔日老友的一番交情了。

纪凌和徐语杉的亲事问题就这样暂时被搁置了下来,而作为罪魁祸首的瓦剌首领也先则又在关外蠢蠢欲动了。

此时他已经集合了七万大军,准备直扑京城,可蒙古大汗脱脱不花的阻挠和知院阿剌的踟蹰却让他颇为窝火,而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上次大军在居庸关已经吃了大亏,你有把握一举攻破那燕云天险吗?

也先确实没有把握在攻破居庸关后,还能一举拿下京城,可这时候大汉奸喜宁又给他出了一个好主意:“太师,紫荆关虽路途艰险,但明军向来疏于防守,太师或可从紫荆关入京。”

也先听到喜宁的这个建议后,自然是大为赞赏,而且这样一来,还能绕过大同和宣府两个重镇,到时候只要能够攻破京城,岂不是天下我有?

于是也先再不顾脱脱不花的反对,直接率大军自塞外再次起兵了,同时为了防止脱脱不花暗中扯自己的后腿,便让知院阿剌和他一起率领一支偏军前往怀来、居庸关附近,理由同样充分:既能吸引明军的注意力,又可在关外等候接应,以防意外情况的发生。

就这样,也先率领着数万大军,在汉奸太监喜宁的带领下,偷越山岭,绕道南关,终于顺利到达了紫荆关前,而他们也确实顺利地瞒过了在关外防守的明军。

而且据探作报告,守紫荆关的是个文官小吏啊!看来这场仗,会赢得很轻松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马上就要打仗了!

京城皇宫内,大明朝新一任皇帝朱祁钰正在殿内批阅奏折,据边军来报,瓦剌部果然再次南下,只不过踟蹰于居庸关外不敢向前,这倒是个明智之举,也算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毕竟没有几个人真正愿意打仗。

朱祁钰现在每天仍旧有很多事情要忙,可他不再像刚登基时那般反感,甚至他发觉自己似乎渐渐喜欢上了这种感觉:一笔下去,是一个人的生死,又一笔下去,是一个人的命运。

所有事情都要由自己来决断,更为重要的是,朱祁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尊重感,这绝不是自己作为一个小小的郕王能够体会到的。

还记得自己担任监国期间,没有人会注意自己的想法和存在,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恼人呢!

不过朱祁钰并不打算计较这些事情,只要现在他们足够尊重自己,这就足够了,不是吗?当然,还要尊重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宫外隐忍多年的女人。

皇帝的权力岂是一个小小的闲散王爷所能比较的?现在想想,当初那个执拗着不肯继位的自己,还真是有几分可爱呢!

可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看着在御桌前奋笔疾书的朱祁钰,心中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自从新君继位以来,自己的权力就被彻底架空了。

想当初王振活着的时候,在人前是多么的风光啊!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不行了呢?

现在皇上什么事儿都爱找那帮大臣商量,他们拍板决定好了,就没自己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什么事儿了!自己就是一个盖戳的物件儿!

得,说曹操,曹操到,于谦那帮大臣又来了,自己还是赶紧躲躲吧!要是没有孙太后在背地里撑腰,自己就更连个屁都不是了!

于谦等人也没有理会悄悄离开的金英,只是上前向朱祁钰行了个礼,而朱祁钰见状,则连忙起身相迎,毕竟眼前的兵部尚书于谦、内阁首辅陈循、左都御史王文三位大臣都一力支持自己,自己也少不了他们的帮扶。

“陛下,如今京师周边的城墙已经全部加固了,城墙内侧土筑的地方也全部用砖石再砌了一遍。”

“城门业已重新修整,城墙堞口增设了门扉一万一千余扇,还绑了沙栏木约五千一百余丈……”

“好!好!”听到于谦等人的这番奏报,朱祁钰不由得连连点头,“这乃京城全体军民之功,陈尚书,你们户部一定要好好记上一笔!”

“是,陛下。”陈循屈身行了个礼,“陛下,通县的军粮已经全部运送到了京城,而且给进京勤王的官兵全都预支了半年的薪俸,户部现在已经没剩下多少银子了。”

“没事儿,有困难就说,朕到时候从内库给你们支!”

“陛下圣明!”

“哈哈哈……如今军备齐整,防守严密,瓦剌若是敢率军来攻……”

“陛下,急报!”朱祁钰话还没有说完,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便亲自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陛下,边军来报,瓦剌太师也先率四万大军由间道而入,攻破紫荆关,直奔京城而来,都指挥韩青、右副都御史孙祥都已经战死啦!”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方才还志得意满的朱祁钰瞬间便变了脸色,“这……怎么那么快?从紫荆关打过来的?不是说……瓦剌的大军都在居庸关前徘徊吗?”

“陛下,他们这一定是故意在居庸关前布下伏兵,以吸引我们的注意!”于谦此时一下子就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此时紫荆关已破,他们的大军必定会趁势攻入,咱们须得及早防备!”

“如何防备?”朱祁钰眉头紧皱,这种事情对他一个刚刚继位的新君来说,显然是非常困难的,“如今城内守军,可与瓦剌一战?”

“陛下不必心忧!”于谦见朱祁钰慌里慌张的,连忙出言安抚起来,“如今城内军民共享一心,绝不会让瓦剌得逞!”

“可是……”论起来,还是二十万大军兵败土木堡的事情还是让他心里没底,“城内现在有多少人?”

“足有二十二万大军!陛下,最重要的,是咱们现在据城以守,战备充足,而且有很大的火器优势,绝不会重蹈土木堡覆辙!”

“好!”朱祁钰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令,兵部尚书于谦,提督各营军马,在京的各营将领,皆受兵部尚书于谦节制!将士敢有违抗军令者,汝可行先斩后奏之权!”

听到朱祁钰的这一命令,于谦、陈循、王文三个人都愣住了:按例来说,兵部尚书是没有直接指挥大军的权力的,而且这也不符合“quán bing不可授于一人”的道理,就算是都督府权势极盛的时期,作为大都督的开国勋将李文忠都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啊!

朱祁钰这样规定,就等于是宣布如今在京城之内,兵部尚书于谦是仅次于皇帝朱祁钰的存在!

于谦此时是真的激动了,他是将所有的信任、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个身为皇帝的年轻人没有退路了!而自己……也没有退路了!

因此于谦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直接重重地跪在了地上,“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这是他们君臣之间的承诺和约定,一时间,朱祁钰和于谦的眼中都不自觉地有泪珠闪动。

当然,这种激动亢奋的情绪很快就从皇宫中蔓延出来,渲染到了整个京城之中,所有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各自忙活起自己的事儿来。

“五军营,齐数!”石亨雄赳赳地走在大军前面,大长胡子跟着一扯一扯的,“自己的苦吃完了,现在该往鞑子身上报了,都有种儿吗?”

“有!”这些被新编到五军营的将士喊得声荡寰宇,而他们也同样感染了在另一个校场集合的浙军,“老夫把你们从东南带到这来,是给你们找机会立功呢!谁要是给老夫在皇上面前丢了脸,看老夫直接就拿刀劈了他!”

“三千营!”纪凌纵马在原地逡巡,手中长鞭被他挥得猎猎作响,“我在北边跑够了,现在鞑子欺负到家门口来了,干不干!”

“干他娘的!干他娘的!”战马咻咻地打着响鼻,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一个个穿着盔甲的将士于战马上振臂高呼,“保家卫国,就在此时!”

所有人都明白,一场轰轰烈烈的京城保卫战,马上就要打响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战前会议(一)

攻破了紫荆关后,瓦剌大军一路经易州、良乡、卢沟桥,最终将大军开到了北京近郊,在土城驻扎,是日,正统十四年十月十一。

而此时,一场重要的军事会议,正在京城的皇宫奉天殿内召开,并且几乎所有的高级文武官员都到场参与了这次讨论。

“陛下,臣认为现在最稳妥的法子是坚壁清野,依城据守……”石亨如今在军中的地位颇高,因此发表意见向来积极,“现业已入冬{注:是农历},天寒地冻,相信过不了二十日,瓦剌的大军就会因气势衰减而退去。”

“石都督此策甚善!”宁阳候陈懋听到石亨这样说,立即表示了赞同,“瓦剌人缺少火器,又不善攻城,若是我们收兵于内,禁闭九门,想来他们也没有办法,到时候人困马乏,军粮也没带够,自然就会撤走了。”

陈懋和石亨是都督府的最高官员,又素有知兵之名,因此他们俩说完之后,许多文武官员都不住地纷纷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说实话,没有多少人愿意真刀真枪地跟瓦剌人拼杀,他们的目标不是打败瓦剌的大军,只要能够将他们逼走就成了。

可兵部尚书于谦却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直到众人都安静下来,把目光全部望向了他,于谦这才舒了口气说道,“我意,瓦剌挟大胜之势而来,如若我军再次示弱,非为长久之计,因此,大军列阵于京城九门之外,背城决战!”

于谦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但摄于于谦如今的威势,他们又不敢表示明确反对,最终只有石亨试探性地问道,“于尚书,你这样做,不是把咱们的优势都去掉了吗?”

“丝毫没有!”于谦摇摇头严肃说道,“咱们的优势是城坚、火器多,可将大军开到城门之外,城内将士依然可以据坚城守卫,同时也可以发挥火器优势,更重要的是,咱们将大军开到城外,可以一举打掉瓦剌人的气焰!”

“如若咱们只是躲在城内,就算此次瓦剌退兵,但假以时日,他们还会前来攻打,难道我们就要一直这样不断地向他们示弱吗?”

于谦这样一番分析,众人倒也觉得有些道理,不过还是有一些贪生怕死的人小声地念叨着:不是所有人都有于谦这样的远见,他们考虑的只是如何度过眼前的这次危机。

“纪都督,你有什么想法?”,于谦见纪凌一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不由得开口问了出来,“你如今身掌三千营,开战之后许多事情都要仰仗你!”

“我……我只想问一句……”纪凌环视着殿内众人,“闭城自守,坚壁清野,那城外的百姓该当如何?”

纪凌此言一出,众皆愕然,而他则继续说道,“他们其中许多人的爹、丈夫、儿子……全都死在了关外,现在咱们又要置他们于不顾,让他们葬身于异族的铁蹄之下吗?”

“这样我以后就不敢再出京城了,因为我怕有人拉住我的战马,找我……找我要人……”

纪凌说完这番话,就没有人再做声了,更不会有人去出言反对他,于是于谦不由赞赏地看了纪凌一眼,尔后坚定地说道,“大军全部开出九门之外,列阵迎敌!”

朱祁钰方才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虽然他震撼于于谦的气魄,感动于纪凌的胸怀,可此时还是忍不住问道,“于尚书,咱们的骑兵力量……稍弱于瓦剌,如若将大军开出城外决战,能有多大胜算?”

“陛下放心,臣将大军开出城外决战,并非只是拼一时勇力,而是有着周密的计划。”

“此乃以战为守之计,而且与此同时,我们可以依城为营,并调城外援军,对瓦剌大军进行内外夹击……”

“另外方才如纪都督所言,城外还有许多百姓,我们可以将他们发动起来,如果我们只是避于城内,那些老百姓就只有任瓦剌宰割的份,可如果我们将大军开到城外,他们自然也会趁机帮忙,毕竟……他们有许多亲属都死在了瓦剌人的手里。”

朱祁钰听于谦这样说完,心中便安定下来,于是点点头道,“好,一切就依于尚书安排!”

石亨虽然对于谦的安排仍有疑虑,但他也不敢加以反对,只是低声提醒道,“于尚书,若是城外决战,必须得在首战中取得胜利,否则后面气势一堕,这城可就难守了!”

“石都督说得没错!”于谦点点头,环视了殿内众人一圈,“哪位将军愿意出城首战!”

“我!”纪凌当先喝道,“据哨骑探报,瓦剌大军意欲于西直门外列阵,我愿率军出城迎战!”

“好!那先锋重任就交由纪都督之手!”于谦赞许地冲纪凌点了点头,“另外,咱们的骑兵力量不足,火器在城内又无法彻底发挥其优势,所以我决定派神机营中的一支出城埋伏,伺机歼敌,有没有人敢去?”

这个任务同样危险,于是石亨等将领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就在这时,朱仪突然站出来说道,“如果于尚书肯将神机营交到我的手中,我愿意去!”

“哦?成国公?”于谦有些诧异地看了朱仪一眼,“此行甚为艰险,你们可能要在城外埋伏许久……”

“没有问题!”朱仪不假思索地答道,“我父亲……兵败鹞儿岭,虽然他已身死殉国,但我绝不会堕其志气,还请于尚书允许我替家父争一个机会!”

“好!不堕乃父之志!”于谦重重地一拍手,语气中满是诚恳,“那就由成国公掌管神机营,于城外候敌!”

“是!”朱仪抱拳高声答道。

“此战重中之重为京城九门,现分派诸将各自守护,如有丢失者,立斩!”于谦说罢,便自袖中抽出一份名单,尔后大声念了起来……

附注:这份名单和历史上的名单不同{全为小说戏剧效果,怎么着也得是你们认识的人啊,对吧?还望读者海涵!}

第一百四十七章:战前会议(二)

京城南边三大内门分别是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遭受敌军攻击的可能性很小,因此便分配给张辅的二弟张輗、三弟张軏和纪凌之父纪广三人把守。

东边自下往上分别是朝阳门和东直门,其中东直门遭受攻击的可能性最大,所以交给了宁阳候陈懋把守。

至于朝阳门,则交给了之前被下狱论死的刘安守卫,因为京城中实在缺乏得力将领,而刘安则惶恐地表示自己必定竭尽全力,以赎其罪。

西边自下往上分别是阜成门和西直门,西直门遭受攻击的可能性自然很大,因此便由纪凌率军把守。

至于阜成门,纪凌本来想让自己的兄弟朱仪在一旁帮忙,可他却主动请求到城外埋伏,因此便由于谦做主交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叫做董兴,之前曾随陈懋平定过邓茂七起义,一直担任他的副将,本事还是可以的。

最容易遭受攻击的两扇城门自然是位于北边的德胜门和安定门,安定门则交给右都督石亨把守,至于德胜门……这里的防守任务是最为艰巨的,因为瓦剌的大军就屯驻于距德胜门不远的土城。

所有人都在等候于谦说出防守将领的名字,他们都很好奇,因为能打的将领全部分配到别的城门去了,可于谦却沉着嗓子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德胜门,于谦!”

所有人都惊呆了,因为没有人想到于谦会把德胜门的防守任务交给自己,他这真的是要拼命啊!

可紧接着于谦颁布的军令,则让他们更加愕然了,“凡守城将士,必英勇杀敌,战端一开,即为死战之时!”

“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临阵,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

“敢为军令者,格杀勿论!”

当于谦宣布完这几条军令,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这是“连坐法”啊!,可……可哪有在军队作战的时候实行连坐法的?

完了,完了!于尚书疯了!而且不仅他疯了,他还要带着所有人一起疯,这场仗都得豁出命去打!他到底是不是个文官?武将也没有那么狠啊!

不过谁让现在于谦是老大,看看皇上朱祁钰那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估计他也很吃惊,但应该是不准备反对的,因为他已将所有大权都暂时交给了于谦。

“另,所有锦衣卫……”于谦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仍旧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命令,而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一听到和自己有关,连忙挺直腰板打起了精神,话说自从马顺被群殴致死后,自己手底下的锦衣卫实在是太没地位了,有些胆子小的锦衣卫,看见王竑等文官都得绕着道走……

“开战之后,巡查城内,但凡穿有盔甲军士不出城作战者,格杀勿论!”于谦说完,便将目光看向了卢忠,激得他身子不由一抖,连忙拱手称“是”。

服了!众人现在都有些惧怕这个身形瘦弱的兵部尚书了,合着就是一杀人不眨眼的“大魔王”啊!

可当众人都有些麻木的时候,于谦宣布的最后一条军令,则挑动了所有出城作战将领的神经,“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

卧了个槽!这下子连纪凌都惊了,合着只要出了城,就不能进来?不成功?便成仁?

这样一来,出城的将士确实没有任何退路了,他们只有拼命作战,杀退敌军,这样才能够活下来。

于谦这不仅仅是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还想拿所有人的生命开玩笑!

于谦看得出众人目光中的惊惧,于是他面色严肃地问道,“怎么?还有人有不同意见吗?”

谁还敢有不同意见?所有人都将头低了下去,生怕于谦这个身形瘦弱的文官会先拿自己开刀。

“好,既是如此,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于谦看着殿内众人,长舒了一口气,尔后缓缓举起右拳誓道,“拼死一战,只在此时!”

“拼死一战,只在此时!”

终于散会了,可每个人心中都充斥着一些热乎乎的东西:前时精锐尽丧,如今敌军兵临城下,没有退路了,若此战败,必重蹈前宋之覆辙!

这场战争,没有人输得起,大明朝更输不起!不胜,则死!

当然,所有人都明白,胜利并非像说起来那么简单,尤其是于谦,没有人能够体会得到他此时心中所担负的压力。

于谦,你畏惧吗?是的,我害怕,我并非武将,没有上过战场,没有指挥过战争,甚至没有亲手杀过人,可是……我没有退路,这是我的责任!

自己的偶像是信国公文天祥,而现在,自己也面临着与他相似的困境,该当如何?

拔剑舞中庭,浩歌振林峦。丈夫意如此,不学腐儒酸!

而此时与于谦有着相似心境的,当属中军都督佥事纪凌,自己从土木堡活着回来了,可没有人知道自己心中暗藏的那份耻辱感!

一会儿自己就要走上战场,打响这先锋战役,纪凌,你害怕吗?我不知道……

闭上眼睛,鹞儿岭、雷家站、土木堡……一幕幕惨状自纪凌脑海中划过,决不能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了!

穿上那套独属于自己的银色战甲,握紧那杆自己用了许多年的长枪,纪凌不期然想到了老爹纪广,想到了至爱徐语杉……最后他甚至想到了那个在城外拦住自己的战马,向自己询问儿子归否的老妪……

这是自己的家园,有许多值得自己爱、需要自己去保护的人。这一次,自己决不能退,更不能逃!

京城保卫战,让我一雪前耻!瓦剌人,放马过来吧,我纪凌不怕你们!

附注:那个“军战连坐法”多说一句哈,真的挺管用的,某校长北伐的时候就用过这招,甚至细致到营、连、排、班长,总之肯定能找到顶罪的。所以某某之战时{不打出来,怕被屏蔽},一个团的人都快死光了,还没人敢退。好了,多的不说,说多了就被和谐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首战

京城外土城,瓦剌大军驻扎地,首领也先正在对他手下的将士们进行着最后一番士气鼓舞。

从出兵到现在,他仅仅用了十一天便一路打到了京师城下,眼前这一座小小的京城又算得了什么?

明朝最精锐的大军已经败在了我的手里,城中那些东拉西凑的队伍又如何能够挡住自己的进攻?

于是也先非常自信地冲手下将士振臂高呼道,“京城必破,大元必兴!”

在也先这种亢奋的鼓励之下,他的三弟赛刊王率领着前军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而他们选择的进攻目标,正是由纪凌驻守的西直门。

纪凌并没有与他们多说什么,就只是这样静静地列阵等待着,因为他明白什么叫“此时无声胜有声”,要知道自己身后有许多人都是从土木堡逃回来的,他们亲眼见证了那场杀戮,因此也更为懂得,什么叫做仇恨。

京城刚一入冬,气温登时便降了下来,人若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不动,身子便跟着有些发僵。

可此时在西直门外的这群将士,全都默默地没有声响,只是不时地调试一下弓弦,或者用手蹭蹭马刀的握把,以防开战时出现意外情况。

纪凌就处在队伍的最前方,打眼一直向远处望着,身下的战马将蹄子在原地来回逡巡,不时打个响鼻,喷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纪凌知道它等得急了,便伸手抚了抚战马那又黑又长的鬃毛。

老爹纪广事先提醒自己在手上抹了冻疮膏,可为了防止作战时手滑,纪凌此时又偷偷将它擦掉,全都抹在了战马身上。

好在战甲上的环臂足够长,纪凌便将手缩在了内侧的棉套里,然后不时往指头上哈口热气。

等得太久了,将士们都将手在衣服内侧磨了磨,从而生出点温度来以恢复些力气,站在后面没有战马的士兵干脆跺了跺脚,震得铠甲上的几片铁叶子哗哗作响。

突然之间,大地开始震颤起来,纪凌已经望见不远处那滚滚烟尘,瓦剌的先锋大军攻过来了!

“都把身子热开了!胳膊腿的都晃一晃……”纪凌说着,便长舒了一口气,同时用上些力气活动了一下各处关节,然后一手握住钢枪,一手攥紧了缰绳。

“兄弟们,报仇的时候到了!”纪凌驱着战马上前几步,以凌厉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前排的骑兵,“开战之后,马必喘汗,刀须见血,否则到时候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得,纪凌这是把于谦的招数用在了麾下士兵身上,所谓压力,就是一层一层地往下压嘛!

“你们之中有死伤的,我亲自拿银子抚恤你们的家人!”纪凌说着,便将手中钢枪高举,“只有一点,首战必胜!能做到吗?”

“首战必胜!”所有的将士同样回以振臂高呼。

“好!”纪凌看着眼前这群斗志昂扬的将士,不由得点了点头,尔后便纵马转向了瓦剌先锋军的方向,他们正在慢慢靠近。

“不好!”纪凌此时突然发现他们的先锋军前面有许多老百姓,难怪他们的速度那么慢,原来是在押着一群俘虏行军!

纪凌明白他们这是为了防备己方的火器之利,这才抓了一群大明百姓当活靶子,这帮王八蛋,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可是自己绝对不能妇人之仁,不能被这群百姓缚住手脚!胜利才是最重要的,土木堡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烈了!

“传我命令,大军出发,全力进攻敌方侧翼,务必要把他们的阵脚冲乱!”纪凌伏低身子,身下的战马不停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尘土,“先不要管前面的百姓,只要打赢了敌军,百姓自然会得救,咱们要是打输了,全都得死!谁也活不了!”

“是!”前排将士高声喊道,同时将命令逐次传了下去。

“出发!”纪凌一声令下,所有将士都跟在他后面啸叫着向前冲去,冬日的寒气自坚甲锐铠中奔泻而出,其中掩映着的,是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庞。

而由赛刊王亲自率领的先锋部队也注意到了纪凌等人,只不过令他吃惊的是,这群明军竟然敢主动冲上来!

就在这一刻,赛刊王心中不自觉地有些怯了,因为他想象中的明军,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供他多考虑了,因为纪凌的大军已经在前面分作两拨,包抄了自己的侧翼!

他娘的!原来明军并没有打算用火器,那前面的大明百姓起不都成了累赘?而且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惊惧地四散奔逃,把己方的队形都给冲乱了。

“不要管他们!准备作战!”赛刊王大声喊叫着,同时一马当先向前冲去,战马的铁蹄直接踏死了一个正在惊慌失措的大明百姓……

纪凌并不知道这支先锋大军的领头人乃是也先的三弟赛刊王,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些瓦剌士兵都是自己的敌人,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同胞,杀死了自己的袍泽,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而自己现在就要向他们复仇!

只见纪凌挺着一杆长枪左突右冲,几个瓦剌士兵顷刻间便都死在了他的枪下,没想到这个身穿银色战甲的将领竟是如此勇猛!

此时纪凌的身后紧跟着一队骑兵,他们如同一支利箭,将瓦剌的大军冲得四散溃逃,一时间竟如入无人之境。

所有敢于阻拦在他身前的瓦剌士兵都成了枪下之鬼,挑、刺、拨、掀,没有一个人能在他手下活过两招,这就是一个杀人魔王!

铁器的闷响声,鲜血的喷溅声,痛彻心扉的惨叫声,纪凌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人不敢想起的屠宰场,只不过这次转换了角色,瓦剌的士兵充当起了猎物!

没有人敢去靠近纪凌,而他则注意到了敌方同样英勇的赛刊王,那个剃着半光头、穿了一身毛皮的蒙古人,就是你了!

于是纪凌看准机会便冲了过去,而两个没来得及在路上躲开的瓦剌士兵,一个被他一枪刺死挑到了空中,一个则直接被他掀翻了地上,用马蹄对方的脑袋给踏烂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头彩

赛刊王也看到了纪凌,于是他挥舞着马刀向那个满身鲜血的明军将领冲了过去,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用手中长刀在对方的身上划开一条长长的口子,便见一杆长枪便猛地刺了过来。

赛刊王抵挡不住,赶紧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却不防手上一凉,紧接着便看到自己的马刀已经被纪凌给挑到了空中。

完了,自己的武器没了!赛刊王将身子伏在战马一侧,想要迅速从地上捞一个趁手的东西,结果稍不注意,竟被一个困在战场上的大明百姓直接给拽了下来。

原来许多百姓被困在战场上后,都变得慌乱无比,可当他们发现无端逃跑只会丧命时,便抄起掉落的家伙什儿击打起了那些欺负自己的瓦剌人。

他娘的,老子英勇半生,怎么会着了一个大明百姓的招?于是赛刊王气愤地顺手从地上抄起一柄马刀,刚要朝那个把自己拉下来的百姓砍过去,便被纪凌迎面一枪钉在了地上。

赛刊王惨叫一声,直觉腰窝间痛得钻心,可还没等他晕过去,便直接被纪凌从地上挑了起来,然后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两柄长刀顺势在自己身上滑过,身上的力气就这样散尽了……

那些瓦剌士兵见主将赛刊王已死,就更没有作战的心死了,因此还有命活的直接纵马奔逃了,而纪凌为了防止埋伏,则没有下令追击。

此役,纪凌率军毙敌近千,并解救了被俘的大半百姓,他真的取得了一场漂亮的首战胜利!

因此当纪凌率军回到城内时,所有人都忍不住欢呼起来:敌人并没有那么可怕,瓦剌的大军也并非无可战胜!

中军都督佥事纪凌毫无疑问是一个英雄,因此将士们都自发地举起手中的武器,向他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可纪凌并没有把自己当做英雄,他只觉得心中很畅快,这些日子以来,张辅、井胜等人战死的情景憋闷得自己异常难受,现在……自己也总算对他们有个交代了吧?

眼眶中忍不住一阵湿热,纪凌抬起手来抹了把脸,再一看竟都是血水,是的,自己刚才杀了好多人,可自己不介意再做几次嗜血鬼!

由相关人员对麾下人马进行了清点,并将所有人的战功进行了逐一记录,纪凌便赶紧登上城楼吃了点东西、喝几口水以补充体力,他明白刚才的战役只是一个开始,至于结束……只能期待快点到来吧!

谁知就在这时,身穿铠甲的魏七突然跑到纪凌面前,高声喊道,“少爷,你没事儿吧?”

原来由于京城中缺乏兵员,因此便有不少百姓自发参军,从小跟着纪凌习武的魏七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杀敌报国的机会,便被纪凌利用关系塞到三千营里做了一个小头目。

“这里没有少爷!”纪凌狠狠瞪了魏七一眼,“你下次说话的时候……嗓门小一点……”

“诶,知道了!知道了……”魏七虽然这样答着,但声音依旧很大,“少……都督,您没受伤吧?”

“我没事儿……”纪凌摇了摇头,顺势将手中的水壶往魏七怀中一扔,“里面是酒,喝几口暖暖身子!”

“谢谢少爷!”魏七笑着坐到了纪凌身边,然后拔开壶塞,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少爷……”

“我说了让你小点声儿……”纪凌将手指往魏七头盔上一敲,“告诉你呆在我爹身边好好照顾着,怎么跑到这来了?”

“就是老爷让我过来的……”魏七嘿嘿一笑,便将头盔给扶正了,“老爷说他那边应该没什么战况,就让我上这边来好好保护少爷……”

“我他娘的还用你保护?到时候别慌手慌脚地给我添乱就成,看来我爹也是老糊涂了……”纪凌嘟囔着取出了怀中的冻疮膏,往自己手上抹了抹,然后又塞到了魏七袖子里,“藏好了,觉得冻僵了就擦点!正好我手底下也缺个值得信任的帮手,你小子虽然笨点儿,但起码心是诚的……”

“诶,多谢少爷……”魏七将药膏在袖子里掖好了,心头不由美滋滋的,“少爷,你那烤饼给我来一块儿,我也饿了,在老爷那没好意思吃……”

“你他娘的就是个吃货……”纪凌说着,便一股脑地将袋子里的食物都推到了魏七眼前,“过来就知道跟我抢吃的……”

“我这不是跟少爷亲近……”魏七将烤饼塞了满嘴,笑得异常开心,殊不知在土城大营驻扎的瓦剌首领也先却是笑不出来了。

他哪里会想到自己派过去的先锋大军会被杀得惨败,而且自己的三弟赛刊王竟然战死了!

当然,此时心中最为忐忑的还是大汉奸喜宁,而且不出他所料,也先很快就把怒火撒到了他的身上,“你不是说城内的明军很容易对付吗?你不是说他们都是东拼西凑的队伍吗?嗯?这是怎么回事?”

喜宁被也先狠狠踹了两脚,却也不敢叫痛,只是倒吸着冷气说道,“太师恕罪……我……我也没想到……”

“那你说该怎么办?”也先恶狠狠地看着喜宁,“京师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马上说清楚!”

“太师,虽然……虽然我不清楚如今京师内到底是什么情况,但咱们可以让明廷的官员过来,从他们的嘴里套话儿……”

“套话儿?”也先皱着眉头瞪了喜宁一眼,“你当大明的官员是傻子?让他们过来,他们便会过来?”

“太师有所不知,中原人讲究礼法,大明的太上皇还在咱们手里,他们就不能不派人过来……”喜宁将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腰间,同时把身子伏得低低的,“杨洪、郭登他们可以装傻,但若新继位的皇帝和中枢的官员翻脸不认人,那便是名不正、言不顺。”

也先倒是听说过中原人就算zào fǎn,也得东拉西扯地硬编个理由,更何况即使套不出来什么有用的信息,没准还能趁机诈骗点钱财,于是便点点头道,“好,那就让他们派使者过来!”

第一百五十章:京城保卫战(一)

也先听信汉奸喜宁实施的这个小小计策,在于谦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跟我玩儿政治权谋?你们还太嫩了点!

于是于谦让人随便从翰林院里找了两个从七品的书呆子,看上去就眼神木讷、不谙世事。别说军务详情了,估计他们连京城内有多少兵都不知道!

派这样的两个人去瓦剌军营出使,既不用担心他们会被也先套出什么军事情报,又能在一定程度上拖延时间,因为于谦还需要更为详细地对京城防务进行部署,以便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准备。

纪凌率军首战大捷,这给了京城内所有人莫大的勇气,同时也让于谦的各项筹划工作开展得更加顺利。

为了激发将士们的作战热情,于谦立刻奏请朱祁钰升任纪凌为中军都督同知,于是二十一岁的纪凌就这样成为了朝廷的从一品大员。

不过纪凌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高兴的心思,因为他需要时刻守护在西直门这里,对于城内的所有人来说,击退敌军、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才是最好的消息!

至于剩下的那些杂务,于谦也没有精力再去处理,只能交给王直、陈循等人去办,因为他现在需要负担起德胜门的防备任务。

于谦心中明白,那两个书呆子使者终究会露馅儿,而也先索要赎金财宝的要求,则更不会得到满足,因此这场战争自然无可避免!

只不过于谦倒也实在高估了也先的政治能力,因为这位蒙古悍将一看到明廷真的派了使者过来,便乐不可支地要与这两位使者进行正式谈判。

可怜这两个翰林院的小吏,平时只是干一些抄抄写写的工作,加上人也呆头呆脑的,因此面对也先热情的态度,竟是讷讷无言,一问三不知。

也先还以为是这两个官员嘴巴严,害怕被自己套出什么军事情报来,便又狮子大开口,趁机提出了索取赎金的要求。

这两个小吏哪敢随便答应?因此相视一眼后,便又说起客套的官话来,最后还是汉奸喜宁出面,偷偷告诉了也先事实,这才结束了这一尴尬的局面。

不过也先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自己诚心实意地想要谈判,你们却总是糊弄我?于是在喜宁的建议下,也先赶走了这两个小吏,并勒令明廷重派使者。

却不知与此同时,于谦正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对瓦剌大军的埋伏他先是让朱仪带领着神机营趁天黑的时候开到城外,并提前分散到德胜门前的大量民居内隐蔽好。

紧接着他又集合了大量的骑兵,将他们分作两批,并进行了不同的任务分配,谁知就在这时,派过去的两个翰林院小官儿便被也先灰头土脸地赶了回来,还说瓦剌首领也先明确表示只接受跟胡濴等少数几位高级官员进行谈判。

于谦微微一笑,挥挥手便赶走了那两个翰林院小官儿,尔后独自登上城墙,望着远处驻扎在土城的瓦剌大营,用手一拍城砖道,“是时候开打了!”

城内的于谦等人确实做好了战斗准备,不过城外的也先还在眼巴巴地等着明廷的使者,谁知左等右等,却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等到。

最后“渴望和平”的也先还不死心,便在第二天早上专门派了使者前去问询,结果还没摸到城墙根,便被城内的明军呵斥着赶了回来。

至此,已经四十好几的也先终于明白,城内的这帮明军根本没有打算跟自己好好谈判又被骗了……

既然谈不拢,那就打吧!于是也先再无犹豫,而且他这次选择的攻击目标,就是正对土城大营的德胜门!

不过也先用兵还是很谨慎的,因此他在派出大军进攻之前,先派了一队哨骑去打探消息,结果恰巧路遇一支明军骑兵。

更令他们欣喜的是,这支明军战力不强,一触即溃,瓦剌哨骑稍加追击,发现并无异常情况,于是赶紧回去把情况报告给了首领也先。

也先听过哨骑的奏报后,便再无怀疑,于是直接命手下的一万精锐骑兵出发前去进攻德胜门。

而与此同时,兵部尚书于谦也将大军开出城门之外,准备和也先手下的骑兵来上一次真正的较量!

身后的德胜门缓缓关闭,书生于谦此时身着铠甲,从这一刻起,我就是大明朝的一个战士!

当然,如今最紧张的还是身处城外民房区的朱仪,他已经率领手下的将士在这里埋伏了好几个时辰,丝毫也不敢放松,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刻彰显奇效。

记得昨日的夜晚星星很少,朱仪根本没有丝毫的困意,他想到了死去的父亲朱勇,死去的兄弟井胜,还有如今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纪凌……

杂七杂八的想法不断地在脑中汇聚,朱仪就这样一直待到了凌晨,待到了天大亮,待到了不远处开始出现滚滚烟尘。

敌军来了!许多人都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于是他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火铳……

朱仪能够判断出来此次的瓦剌敌兵有很多,所以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绝对不能失败,绝对要完成好这次的任务,绝对……要替父亲、替朱家把荣誉给争回来!

此时自己手下的这支神机营并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许多火器也都是从土木堡捡回来的,但朱仪并没有因此而心生丧气,因为他相信,最重要的因素不在于武器,而在与人他们都有着因保护家园、报仇雪恨而产生的强烈求胜。

瓦剌大军的先头部队已经过去了,可朱仪没有动手,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群耀武扬威的瓦剌骑兵,还不是时候,一定要在关键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

越来越多的瓦剌骑兵从自己面前走过,朱仪握住火铳的手已经沁出些汗水来,旁边摆放着许多dàn yào,朱仪咽口唾沫,将它们全都拢到了自己怀中。

忽然,不远处一阵鼓响,终于到机会了,发射!朱仪端起火铳,毫不犹豫地朝路上的瓦剌骑兵开响了第一枪!

第一百五十一章:京城保卫战(二)

行至半途的瓦剌骑兵没想到这些民房中竟然埋伏着那么多的明军士兵,而且他们每个人都拿着火器!

虽然瓦剌骑兵的机动力强,但他们没有办法迅速冲入民房中用马刀去杀死这些明军士兵,更为可恨的是这些人还不断地变换着位置,唯恐击打的目标不够精准。

因此一片枪声大作下,无数战马因此而受惊,瓦剌骑兵的队形瞬间溃散,甚至有不少人直接被踩踏致死。

更为糟糕的是,此时从前后两个方向又冲出来大量的明军骑兵,直接把瓦剌大军的退路给堵死了!

方才这些瓦剌骑兵在神机营的埋伏下,已经是死伤得七七八八,如今再被大明的骑兵队伍来上一拨顺势冲杀,他们也只能是一败涂地。

于谦此时就静静地立于德胜门前,他是一个文官,无法提着马刀在战场上冲杀,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呆在这里,那些将士就绝不敢退却!

事实证明,这些大明将士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他们彻底取得了这场战役的胜利,瓦剌攻进京城的意图再一次被粉碎了!

此役,瓦剌折损近万人,只有几十骑勉强逃回土城,而于谦和朱仪则风风光光地率领着大军回到了京城内。

但身处土城大营的也先显然没有料到会是这一结局,因此在军事方面一贯冷静的他此次彻底失去了理智:他要率领手下所有人马全体出击,一齐进攻德胜门、安定门、西直门、东直门四门,总有一个能被攻破!

不过鉴于大军之前在西直门和德胜门吃过亏,因此也先这次将进攻的重点放在了安定门,这里由右都督石亨驻守。

由于也先的大军之前已经经历过两场大败,因此他这次更加小心谨慎,在前往安定门的路上,他一直派哨骑不断打探着周边的境况,唯恐在中途遭了埋伏。

好在情况倒是很顺利,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意外,可就在也先的大军开到安定门前时,才发现那里已经等待着一支明军骑兵在跃跃欲试。

好吧,竟然敢主动挑衅,那这次就让你们领教一下蒙古骑兵的厉害!也先举起马刀,刚要发出冲锋的命令,结果发现对方为首的一个将领竟然已经挥舞着手中的大斧子朝自己冲了过来。

这个手持板斧、勇猛冲锋的将领名叫石彪,乃是右都督石亨的侄子,别看只有二十多岁,却留着一脸的大络腮胡子,长相极为凶悍老成,说纪凌是他的侄子估计都有人信。

石彪的名字、长相,再配上他手中的大板斧,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而事实却也如此,因为石彪平日里就是个见树都要踢三脚的主儿。

此时石彪嗷嗷叫着往前冲,他手下的士兵自然也不甘落后,这使得也先的骑兵队伍不由得为之一震:在土木堡时,明军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那些瓦剌人不明白,这些明军士兵现在既是在报仇,又是在保卫家园,他们心中自然有一种必须战胜的信念!

尤其是石亨的侄子石彪,挥舞着他手中的巨斧在瓦剌骑兵的战阵中左冲右杀,如入无人之境,骇得众人纷纷打马逃避。

这种情况下,也先也阻不住己方颓势,只得在石彪大军的猛烈冲击下且战且退,可就在这时,石亨竟然率领着另一支大军从后面包抄过来。

原来这叔侄俩早就商量好了,先由石彪率军与瓦剌骑兵进行对战,然后石亨再看准机会杀出来,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可令石亨没想到的是,自己的侄子石彪那么彪,竟然以一己之力就把也先的大军给打退了!

因此石亨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赶紧率军冲出来一齐对瓦剌骑兵进行追杀,自从阳和口之败后,自己心中憋闷得太久了!

这些日子里,石亨一直在拼命训练着他手下的这支大军,他要复仇,要一雪前耻!现在终于让自己等到了机会!

我不能辜负于尚书等人的信任!我一定要证明自己,我要用瓦剌人的鲜血为自己书写荣光!

在石亨等人这种强烈的复仇yu wàng下,也先再也顶不住了,他直接率领大军狼狈逃去。

与此同时,瓦剌其他的进攻队伍在德胜门、西直门、东直门都没有讨到便宜,因为于谦、纪凌、陈懋等人都不是吃素的。

结果率军攻打西直门的伯颜帖木儿见势不妙,便转而攻打起了西直门旁边的阜成门,这样一来可苦了守在那里的董兴:自己本来挺轻松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战事,这可倒好,柿子挑软的捏,竟然跑到阜成门来了!

要说董兴也不是个孬种,因为他是从一个小兵靠战功逐步升到了现在参将的位置上,今年已经四十岁了,身上的伤疤简直不计其数。

不过奈何于谦分配给阜成门的兵力比较少,因此董兴这场仗打得着实艰难,而其他地方的瓦剌骑兵见状,也都往阜成门这边凑:阜成门比较容易打,从这里攻进京城!

董兴简直是欲哭无泪:自己手底下就只有不到一万人,怎么可能抵挡得住那么多瓦剌骑兵的进攻啊!

好不容易从一个大头兵升到现在这样的位置,自己可不想死啊!于是董兴很自然地生出了退却之心。

只见他率领着手下的人马且战且退,最后来到阜成门前,大叫着让城内守军为自己开门。

此时守卫在阜成门内的乃是都察院的一个七品小官,名叫程林,现任都察院都事,今年三十多岁,是刚从地方升迁上来的。

本来他也没有想到瓦剌人会都涌到阜成门来,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寄希望于城外的董兴能够英勇抵抗了。

可没想到董兴却因难以支撑而请求入城躲避,难道你忘了于尚书的军令了吗?大军开战之日,众将率军出城之后,立即关闭九门,有敢擅自放入城者立斩!我要是把你放进来,我也得死!

附注:董兴历史上确有其人,但无甚记载,至于程林{并非程信}……是笔者完全虚构的一个人物,后面会有很多戏份。

第一百五十二章:初步胜利

程林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也绝不会因为怯于自己受罚而不顾城外数千将士的死活,他只不过是……脑袋有点一根筋……

程林作为一个守城的文官,兵部尚书于谦在军事会议上发布的命令,他自然要奉为皋臬:如果自己开城门放董兴等人进来了,那其他人跟着效仿怎么办?万一不小心让瓦剌骑兵趁势冲入怎么办?

自己受罚事小,但城池守卫事大,所以决不能放董兴等人进来!于是程林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我知道情况危急,而且你也很英勇,但是于尚书有命,我不能放你进来!”

“还望你能继续奋勇杀敌,我也会尽力帮助你。得胜之后,我和众人自然会亲迎你入城!”

得,说了半天,全尼玛是放屁,反正就是不给开城门呗!董兴气得都想要骂娘了!

还说什么只要能够得胜,就一定会迎自己入城,我他妈的要是能打赢,还用得着迫不及待地进城?

但董兴也明白,跟城墙上那个棒槌是讲不出来什么道理的,自己要是不把眼前这帮敌军打退,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于谦,够狠!程林,你他娘的也挺狠!而且废话还多!不放我进城,还瞎逼逼了一大顿!

“程林,你个王八蛋,老子回来再跟你算账!看老子一刀活劈了你!”董兴现在也就只能痛快两下嘴,然后转身继续朝那帮瓦剌敌军杀去。

程林虽然挨了董兴的骂,但也没有介怀,反而赶紧让人找了一批弓箭手,对城下的瓦剌骑兵进行射击,某种程度上倒也帮董兴阻住了敌军的攻势。

而纪凌和石亨等人听说阜成门这边敌军甚众,也赶紧率领人马赶过来帮忙,最终在他们奋力合击下,伯颜帖木儿等人终于不敌败退,跟随也先一起逃往了土城营寨。

但纪凌等人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们,而是趁机在后面继续追击,搞得也先一行人好不狼狈!

城外的百姓见瓦剌大军败退,也都发挥了“落井下石”的优良传统,纷纷爬上屋顶,用砖石对这些入侵者进行猛烈的打击。

要放在平常,也先早率人把这片民居给屠了,可现在大批的明军就追在屁股后面,也先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一边咒骂一边快速纵马逃命。

直到纪凌等人追至土城,将落在后面的瓦剌士兵全部斩杀,这才与石亨商量着暂时回城休整。

而石亨的侄子石彪似乎还没有杀过瘾,要不是石亨以“恐中埋伏”为由将他劝住,估计他会一直追下去。

至此,京城保卫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而也先的瓦剌大军,似乎也很难有翻盘的机会了。

不过于谦并没有掉以轻心,既然现在有优势,那就更要一鼓作气,将瓦剌彻底消灭,以防后患!

于是大军回到城内后,于谦便开始进行接下来的作战部署:收兵于内,稳扎稳打。

具体说来,就是在打掉瓦剌大军的士气后,便依坚城据守,让其在城外不断消耗,待其生了退却之心后,便乘胜追击,使其不胜烦扰。

这招的狠毒之处就在于,既能够充分发挥己方优势,又能够避免中了瓦剌的埋伏,让他们根本就没有算计自己的机会。

当然,为了鼓舞士气,于谦自然要对纪凌、石亨、朱仪等有功将士进行奖赏,不过鉴于京城尚处于戒严之中,便把正式的封赐稍作推后,说定待战事彻底结束,再一并计算行赏了。

如此一来,私下里愤愤不平的便是张輗、张軏的儿子、张瑾和张斌了,他们自认能力很强,结果却只能陪自己的老爹驻守在崇文门和宣武门,简直是屈才啊!

用他们俩的话来说,朱仪凭什么就有独自请战的机会?甚至连那个纪广的儿子纪凌都能独守一门,太不公平了!

于是张軏和张輗赶紧对自己的儿子进行了一番敲打:阜成门有险的时候,你们有胆子去救了?现在倒知道抢功劳,别丢人现眼了!

张斌和张瑾没想到老爹会对自己说这种重话,估计也是因为没分到功劳而心里不舒服吧,于是只得默不作声了。

当然,此时心里最不舒服的还是参将董兴,因为许多人都知道他在瓦剌大军面前力不能支、请求入城的事儿了。

虽然这在情理之中,但却是很不光彩的事情,于是在有气没处撒的情况下,董兴便找上了程林的麻烦。

“程林,是不是你故意跟别人说我的坏话?”董兴手提大刀气势汹汹地看着程林,样子倒是颇为唬人,“刚才老子说拿刀劈了你,你当是假话?”

“背后诽谤,非君子所为,吾不屑也!”程林背着双手往那一站,倒是一脸十足的书生气,“董参将,你方才奋勇杀敌,是为一功,于尚书方才也当众赞……”

“你他娘的还说!”董兴火气上来,虽然不敢真砍程林一刀,但还是一拳打到了他的脸上,“都他娘的怨你!”

程林没料到董兴竟然动手打自己,不由得屈身倒吸口凉气道,“董参将,你……在下念你心中不忿,今日不与你计较……”

“董参将,欺人太甚了吧!”纪凌此时从后面赶来,恰巧看见董兴竟还要抬手殴打程林,不由得出声喝道,“程都事尊奉上命,有何罪过?你若真是心中不忿,便与于尚书耍去!”

纪凌突然这么一搅和,董兴登时就不敢耍威风了,毕竟人家不仅官儿大,而且刚才还救了自己,于是他立刻躬身礼道,“纪都督……”

“不必了!”纪凌皱着眉头摆了摆手,“董参将,殴打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程林见纪凌为自己出头,心中不由得一阵感激,但还是直起身来拱手道,“纪都督,在下感谢您的好意,只不过……董参将也是心中不忿,毕竟方才他身陷险境,也为朝廷立了功勋,就不要再难为他了吧!圣人有云……”

得,原来是遇见个书呆子,既然你都原谅他了,我还演什么坏人啊?于是纪凌便叹口气道,“好了,董参将,既然人家程都事不跟你计较,你心里好歹也得有个数!”

第一百五十三章:不甘心

董兴听到程林主动为自己解围,心中倒也有些感动,便朝他一拱手道,“程都事,方才得罪了!”

“没关系。”程林拿手捂着自己的腮帮子,并没有去看董兴,“都是为国尽忠罢了,只是董参将下次不可再如此冲动……”

董兴可不想听程林这个书呆子给自己上一堂“思想政治课”,便赶紧朝他拱了拱手,尔后转向纪凌一礼道,“纪都督,若是没有其他的事儿,我就先行一步了。”

“嗯。”纪凌朝董兴拱了拱手,也没多说什么,便快步走到了程林面前,“以德报怨,程都事好胸襟!”

“唉,都是小节,深究起来也说不出个是非曲直……”程林揉了揉自己的脸颊,面色倒是显得挺平静,“况且如今大敌当前,我若是因为此事与董参将闹得不愉快……”

纪凌没想到程林连这都能扯到国家大义上,便笑着转开话题道,“程都事,你的伤……还好吗?”

“哦,没事儿,他倒也没敢真下重手……”程林说着,便自怀中掏出一块手绢来,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这不是也没血吗?就是有点肿……”

方才程林掏手绢时,纪凌瞥见他的内衣领口竟然都是破的,便知道这肯定是个为官清廉的老实人,于是点了点头道,“没事儿就好,不过还是到医馆里去看看,正好我也要去换药布,咱俩就顺路一起吧!”

“我回家那冰块敷一下就成了,用不着去医馆……”程林摆了摆手,笑得有些尴尬。

“没事儿,我带银子了!”纪凌拍了拍程林的肩膀,“就先都记到我的账上!”

“这……待在下发了月俸,一定及时奉还纪都督……”

“不用了,些许小钱儿……就当我替董兴出的,回头我去找他要银子……”

纪凌和程林就这样有说有笑地渐渐走远了,而整个京城看起来也是一片祥和,可城外的也先大营却是颓丧无比,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悲伤与恐惧交加的氛围当中。

也先当然不甘心于这次失败,甚至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相信眼前的这次失败,所以他不愿意就这样狼狈地回到塞北。

而伯颜帖木儿心知这样再耗下去没有好处,便劝也先不要擅动刀兵,城内的明军并非想象中的那般好对付。

于是经过一番慎重的思考,也先决定采取“先礼后兵”的方式,既派使者前去谈判,又不间断地派手下人马对其城关进行袭扰。

只可惜城内的于谦等人一直对自己的谈判要求置之不理,而自己发动的几次小规模袭扰,也全都被城内派出来的明军趁势打退。

整整五天,城外的瓦剌大军没有取得任何进展,可天气却越来越冷,这使得他们的情况更加艰难。

伯颜帖木儿怕也先下不来台面,便主动开口建议道,“大哥,咱们还是快点撤兵吧,大军的粮食已经不够吃了!”

此时也先正在营帐里烤着火,话说那么冷的天气,他也不愿意在外面受冻,“最多还能撑多久?”

“不足半月。”伯颜帖木儿毫不犹豫地答道,“而且据报,他们有援军正在往这赶。”

“什么?他们还有援兵?”也先皱了皱眉头,手上的动作不由一滞,“营盘扎得还算稳吧?”

“大哥,咱们留在这已经没有意义了!”伯颜帖木儿叹口气,顺势坐到了也先身边,“若是明军内外夹击,将咱们给围住,到时候就算想撤兵也晚了!”

“那好,听你的,先从这里撤走……”也先用手中的火钳扒拉着铜盆中的炭木,“不过要从居庸关撤走。”

“可是居庸关不在我们手里啊!”伯颜帖木儿脸色一变,“大哥,难不成你想把居庸关打下来?”

“对!”也先点了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拿下居庸关,就能阻住他们援军的道路,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事情未尝没有转机!”

“可是……”

“什么可是?”也先皱了皱眉头,态度变得极不耐烦,“京城防守严密,难道我还打不下来一个居庸关?”

伯颜帖木儿知道也先只要打定了主意,别人便很难劝住,于是只得点点头道,“那咱们也须得尽快动身。”

“这个我明白。”也先拔出腰刀,在铜盆上磕了两下,发出“咣咣”的响声,“咱们还有多少人马?”

“不足五万,而且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

从伯颜帖木儿的这一回答,也先便能听出他战意不浓,可他还是很强硬地说道,“那准备一下就出发吧!另外,赶紧叫人去通知关外的阿剌,让他也活动起来……”

“打居庸关还需要阿剌过来?”

“老二,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糊涂?”也先没好气地瞥了伯颜帖木儿一眼,“我的意思当然是让阿剌去打宣府,否则就算拿下了居庸关,又有什么用处!”

伯颜帖木儿看得出来也先是真的不高兴了,便也没有再反驳什么,“好,那我这就去安排。”

“去吧。”也先将bi shou放在跳跃的火苗上来回烤着,光影映出了他满是忧愁之色的脸庞,“记得告诉阿剌,看好了脱脱不花,他若是敢耍花招,就不必对他客气!”

“知道了。”伯颜帖木儿说着,便一掀帘帐,结果一阵冷风刮来,吹得他脸上湿乎乎的,“大哥,好像……好像下雪了!”

“是吗?”也先背对着伯颜帖木儿,看起来倒显得不是特别在意,“今年的雪来得早啊,看来要比往常更冷,塞外的牛羊估计难活了。”

“但愿不要下得太大吧!”伯颜帖木儿抹了把刮在脸上的雪沫子,却眼见外面已是白茫茫一片,“得尽快了,不然总感觉会出意外。”

伯颜帖木儿说罢,便撂下帘子走了出去,而身后的也先则愤愤地将刀插在两人木桌上,发出一阵嗡嗡的响声。

“他娘的,老子打了半辈子仗,还没这么憋屈过!”也先咕咚咕咚往口中灌了两口烈酒,“这次也不会输!”

第一百五十四章:雪夜居庸关

此时驻守居庸关的罗通感觉很烦躁,因为自从战事一起,他这里就忙得不可开交,既要抵挡着关外的阿剌等人时不时的进攻,又得匀出精力来防备着也先在后方偷袭。

京城那边已经打了**天,可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罗通也只能等在这里干着急。

眼见着天上的雪花簌簌而下,本是文人出身的罗通此时却没有什么赏雪的心情,只是叹着气搓了把脸,尔后又让属下替自己拿过来一个皮套子罩在了手上。

现在关外的阿剌大军倒是不来添乱了,可罗通的心却一直在上面揪着,因为只要瓦剌人不撤兵,居庸关的险情就永远无法解除!这个破差使!

“传令下去,让火头军多烧点热水……”罗通哈两口热气,将衣领处掖得更严实了,“但凡查到私自饮酒的,绝不宽宥!”

交代完这个命令,罗通便想要进到城楼里去躲躲雪,结果突然有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罗大人!罗大人……大事不好了!”

“干什么?着急忙慌的!”罗通皱了皱眉头,“站好了再说!东倒西歪的没个德性!”

“罗大人,瓦剌……瓦剌的大军打过来了!”报信儿的士兵扶了扶头盔,仍有点上气不接下气,“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

“什么?”罗通一把抓住士兵的肩膀,眼神看起来仍有些不可置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小的哪敢撒这谎?一开始还以为他们只是打算撤军,可没想到不是往紫荆关那边走,却是奔着咱这边儿来的!”

“这可糟了!”罗通重重地一拍手,便在原地不停地转悠起来,“他们有多少人?”

“没法数,得有好几万……”

“好几万!好几万……”罗通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赶紧派人去京城报信儿!让他们赶紧派援兵过来!”

“是!不过……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跑回京城去!让于尚书一刀砍了你,这不就一了百了了?”罗通气咻咻地把手上的皮套一摘,“赶紧派人往京城报信儿去!”

“是,马上就去!”士兵看得出罗通情绪不好,于是点了点头,便立刻跑走了。

“唉!”罗通沉重地叹了口气,尔后往砖墙上一靠,望着漫天的茫茫白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与此同时,也先正率着手下人马气势汹汹地朝居庸关赶来,尽管他在京城外遭遇了惨败,但他相信拿下一个小小的居庸关实在是一件不怎么费力的事情。

伯颜帖木儿纵马押在队伍后面,心中一直不大得劲,因为他觉得仗打到这个份上,实在不应该再拖耗下去。

可也先似是打定了主意,非得捞上一把再回去,殊不知这样会引发更大的失败,老三赛刊王都死了,他怎么就不知道长点儿记性?

雪越下越密,眼睛好像都被糊住了,于是伯颜帖木儿连忙抬手抹了一把,却觉自己的手指头冻得生疼。

这个鬼天气啊!难怪昨天有士兵拉弓弦时,手指头竟然会断掉,这可怎么打仗嘛!

自腰间掏出酒囊,伯颜帖木儿拔开塞子想要喝几口烈酒暖和一下,谁知刚张开嘴,便灌了好几口风,呛得他一阵咳嗽,瞬间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

于是伯颜帖木儿将酒囊直接扔给了旁边的一个侍卫,尔后朝他吩咐道,“天黑前应该是赶不到居庸关了,你去问问太师,今晚在哪扎营!”

“是!”侍卫接过酒囊,将塞子拧好,尔后便纵马飞奔向前了。

其实这样的天气,没有人愿意打仗,谁都想老老实实地呆在帐篷里烤烤火,喝上几口烈酒,再吃上几块烤肉,只可惜他们要想过上这样的生活,就只能依靠抢劫和杀戮。

也先明白这样的天气并不适合行军作战,因此他也不想惹了众怒,便下令大军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再进攻居庸关。

不过在扎好营寨后,也先还是很谨慎地派人去居庸关附近打探消息,既能防止明军偷袭,又能提早为明日的大战做准备。

好在据哨骑探报,居庸关那些并没有什么异常情况,更没有往外派兵的迹象,毕竟这种大雪天儿,他们也冻得不行了。

但奇怪的是,当打探消息的人凑近观察时,发现有许多明军士兵正往城墙上浇水,也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此时也先困意正浓,也懒得去思考其中玄机,便只是下令巡营士兵一定要打起精神,防备好敌军偷袭,然后就倒头呼呼大睡了。

可当他第二天醒来,率军来到居庸关下时,才知道自己昨晚的疏忽有多么愚蠢!

只见此时整个居庸关的城墙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这他娘的怎么打啊?连个搭手的地方都没有!

原来他们昨晚趁着下雪的时候往城墙上浇凉水,就是这个用意!太他妈的奸猾了!

也先和伯颜帖木儿此时看着眼前这座冰墙,也只能徒呼奈何了:不仅坚硬,而且还滑不溜丢的,中原人多计矣!

可也先并不甘心于直接放弃这次行动,便带着大军在居庸关外驻扎下来,企图等到冰化了之后再行进攻。

可是一连等了好几天,冰墙不仅没有化掉,天气反而越来越冷了,仗更没法打了……

当然,此时遭受着同样困境的不仅仅是居庸关下的也先和伯颜帖木儿,正在攻打宣府的阿剌和脱脱不花也没有讨到任何便宜。

本来此时驻守宣府的就只有垂垂老矣的朱谦和罗亨信,而杨洪、杨俊父子则奉命率军出城,前去支援京师防务了,这对阿剌等人来说可是一个大好机会啊!

可没想到已经七十多岁的罗亨信态度竟然如此强硬,他不顾怀来、独石等堡垒已失的情况,即使如今关外只剩宣府这一座城池仍在坚守,他仍旧没有想过放弃!

“朝廷将这座城池交给我,我一定会拼死守住它!”这是罗亨信对手下将士说得最多的一句话……6

第一百五十五章:夜袭(一)

“咚咚咚”三声鼓响,宣府城关的警报再次响起,罗亨信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来,再次走到城墙之上,以手遮阳望着不远处瓦剌骑兵的攻势。

这是今天的第三次警报,守在城内的将士都已经有些麻木了:照这个样子下去,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罗亨信能够察觉得到众人的情绪,甚至连与他一同守备的都督同知朱谦也生了退却之心,但他没有丝毫的动摇。

边关的风雪愈大,而罗亨信由于上了年纪,才往远处看了一会儿,他的老泪眼就又模糊地花掉了。

旁边比他小几岁的朱谦看着不忍,便叹口气劝慰道,“罗大人,瓦剌进攻愈急,您说……这宣府还守得住吗?”

“什么?”罗亨信自几年前听力就开始退化,此时在外面风雪天儿呆久了,耳朵里更是嗡嗡作响,“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宣府可能守不住了……”朱谦附在罗亨信耳边,将手拢作喇叭状,“要不咱们就把大军撤回京师吧!”

“不成!绝对不成!”罗亨信这次倒是听清楚了,立刻将眉头皱得紧紧的,“我今年七十三岁,一直受朝廷大恩,现在国家危殆,正是我以死相报之时,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弃宣府!”

罗亨信说罢,便由人搀扶着下了城楼,尔后来到内城门前,让人找了把椅子坐了下去,“谁胆敢出城,我就亲手杀死他!”

此时朔风猎猎,雪花飘飘,须发皆白的罗亨信当众说出这句话时,自有一股威严之意。

罗亨信见众人都低下头去不说话了,便站起身来,拔出腰间佩剑,尔后往地上一插道,“把鼓搬来!老夫亲自替你们擂鼓!”

朱谦在城墙上见罗亨信手持鼓槌,凛然而不可犯,也不由得深受感动,于是赶忙下令道,“召集城中百姓,只要能够搬得动东西的,全都过来守城!否则城破之后,谁也没有活路!”

“gong nu手防严实了,只要瓦剌的骑兵敢靠近,就用箭射死他!”朱谦说罢,也跟着拔出佩剑,在宣府城楼上积极地开始了巡防工作。

关外的宣府就一直这样独自坚守着,阿剌和脱脱不花的大军也只能在城下徒呼奈何,始终未取得大的进展。

不过也先却没法去怪罪他们,因为他自己在居庸关下已是焦头烂额:居庸关内的守军不仅依靠着坚硬的冰城阻住了自己的攻击,而且还不时地用弓箭、火铳等物对任何敢于靠近城关的人进行猛烈的回击。

最终也先迫不得已,将大军从居庸关下撤走,可谁知京城内竟又派出一队人马,与居庸关内的守军内外夹击,将自己打得大败。

仗打到这个份上,也先再不敢有任何奢望,只得怀着无尽的悲愤和遗憾,准备从紫荆关取道撤军。

可京城内的于谦等人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也先,毕竟这个机会他们已经等了很久:瓦剌的大军人困马乏,士气低落,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于是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纪凌、石亨等人率领大军出了京城,准备对瓦剌的大军发起最后一次攻击。

可也先对这一切却浑然未觉,只是想着好好地歇息一晚,等到第二天就出紫荆关回塞北老家。

不过也先的大军警惕性还是很高的,为了防备敌人夜袭,他们连帐篷都没有搭,只是让士兵在这种大冷天里盖着行军用的物事儿睡觉。

而且每个士兵都必须睡在战马的旁边,刀也不能离手,这样自然能够保证他们很快就能进入战斗状态。

但也先却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明军的火器威力:要知道大明朝现在不只有射程很近的火铳等物,还有射程很远的大炮,而现在,它们正在悄悄地对准瓦剌的大军。

“huo yào都装好了吗?”朱仪此时站在那些炮手后面,心情异常地激动,“动作轻点,再塞些生铁子。”

“成国公,不能塞了,再放就该炸膛了……里面的渣子已经清干净了……”

“那好,都对准了……”朱仪后退几步,将手高高举起,“到时候你们这几十门炮一齐发射,而且要不停地放,装弹的都在后面麻利点!”

没有人回答朱仪,他们只是各自准备着自己的工作:装弹的一人抱着一大堆物什儿在后面排着,清镗的手里拿着家伙也不敢松懈。

“那好,听我命令……”朱仪将目光扫过眼前的这群士兵,眼见炮手已经将火折子凑到了线芯跟前,便重重地一放手道,“开炮!”

朱仪一声令下,几十个炮手齐齐将线芯点燃,随即迅速捂住耳朵躲到了后面,没有炸膛,没有出现偏差,全部较为准确地命中了目标!

只听连着几声隆隆巨响,远处的瓦剌大营瞬间便火光一片,惨叫声,嘶鸣声,哭喊声,乱成一片!

“不要停!”朱仪将捂住耳朵的手迅速放下来,然后继续催促道,“接着向他们开炮!”

听到朱仪的命令,那些士兵也不敢耽搁,因此不顾炮管还烫着,便用铁签子去往里面掏残渣。

而装弹的士兵为了节省时间,便也不再调整角度,只是把火炮往前稍稍一挪,就立刻将huo yào塞了进去,然后继续点火发射。

又是一轮猛烈的炮击,远处的瓦剌士兵已经彻底懵了,尼玛正做着梦呢,这是什么玩意儿?

醒过来就只看见人仰马翻,火光一片,当然,还有许多人根本没有醒过来,便直接睡了下去……

面对这种火炮的打击,那些瓦剌骑兵根本没有办法抵抗,因此侥幸活下来的只能随便拉上一匹战马,然后驾着它便拼命往紫荆关的方向跑。

事已至此,也先和伯颜帖木儿还能怎么样呢?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所以也只能跟着手下的士兵一起拼命逃窜。

几轮炮击完毕,火炮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再加以使用了,朱仪便和纪凌、石亨一起跨上战马,尔后高举手中的武器向远处的瓦剌大军冲去……

附注:有一点需要说明一下,清朝的火炮技术真的要落后于明朝……

第一百五十六章:夜袭(二)

当纪凌和石亨等人率军冲到瓦剌方才的大营驻扎地时,才真正认识到了己方阵营中大炮的威力:到处都是火光、残肢和鲜血,许多人躺在地上哀嚎,又有许多人试图从地上爬起。

炸裂的qiān dàn,碎成一块块的躯体,还有垂死挣扎的士兵拖出的长长痕迹,在这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极不和谐。

尤其是那被火烧焦的肉味儿,直往鼻孔里钻,呛得人想吐,这是一个让人不忍直视的场景。

不过纪凌等人也没有在此多做停留,因为倒在地上的伤兵自然会有后面的步兵来解决掉,至于那些不开眼还想站起来的瓦剌士兵,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砍倒后踏成肉泥。

也先和伯颜帖木儿等人在拼命逃窜,而纪凌和石亨等人则在后面穷追不舍,这些瓦剌人也终于体验了一把明军在土木堡时的感觉,可真不好受啊!

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任何落在后面的瓦剌骑兵都没能逃过惨死的命运,纪凌的一杆长枪,朱仪的一柄长槊,石亨手中的大刀,石彪挥舞着的大板斧,这些足以要了那群瓦剌宵小的命!

只可惜追了一阵后,地形渐渐地不利于作战,而伯颜帖木儿也趁势组织起了抵御。石亨、纪凌害怕因此会遭到意外,这才下令将大军撤了回去。

此役,瓦剌大军死伤上万人,元气大伤,最终只能由也先带着狼狈地逃出了紫荆关。

而带着大军回到城中的纪凌、石亨等人则可以骄傲地宣布:我们彻底取得了京城保卫战的胜利!

兵部尚书于谦自然要对凯旋的纪凌等人表示热烈欢迎,不过令他们惊诧的是,老谋深算的于谦竟然还有后招!

原来于谦在安排这次出战之前,便已命人给守备在宣府的杨hong chuán了消息,让他率军出城,伺机在也先从紫荆关回塞外的路上埋伏,看来于谦这是算准了自己会赢……

也先并不知道逃回去的路上还有杨洪的大军在埋伏着,他现在不仅伤心于自己的失败,更气愤于阿剌等人的态度!

本来当初商量好的,阿剌和脱脱不花的大军待在关外,一是为了吸引牵制部分明军,二是为了日后方便接应。

现在可倒好,自己打了败仗,阿剌和脱脱不花却不管了,直接跑得无影无踪,我要你们有何用?

而且脱脱不花恼恨于自己把他当作傀儡、暗中给自己使绊子也就算了,怎么你阿剌也跟他穿一条裤子了?

但也先并没有考虑过,其实阿剌对他宣布效忠,不过是因为他的父亲对阿剌的影响,但他自己并没有给过阿剌多少恩惠。

阿剌心中清楚,也先在待遇方面对自己很刻薄,甚至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所以当他久攻宣府不下,又听闻也先在京城外连吃败仗后,便跟脱脱不花合计着退回了塞北。

此时茫茫关外,就只剩下也先这一支孤军,他不由得心中悲愤:外部有敌人,内部也有敌人,而且更为可恨的就是内部的敌人!

就因为脱脱不花和阿剌在部落中还有着强大的影响,所以自己并不能对他们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总有一天……总有一天自己要成为真正的王,所有敢于不服从自己的人,都要被杀掉!

谁知正当也先在心中立下这番宏图伟愿时,杨洪却突然率着大军冲了过来,朝着瓦剌骑兵就是一顿乱砍乱杀。

瓦剌大军此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哪里还有什么斗志?因此面对杨洪大军的这番冲杀,也只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也先此时早已经没有了来时的那番心气儿,因此也就只能且战且退,同时在心中企盼杨洪不要过多纠缠了。

不过令也先高兴的是,杨洪真的没有追上来。也许他也有着自己的打算吧,毕竟久处地方,向自己买个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应该说也先猜对了一半,因为杨洪确实有着自己的谋划,不过却是为了儿子杨俊做打算。

原来当初杨俊因怯战而致使怀来等重镇丢失,这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大罪过,甚至某种程度上要对土木堡之败负很大的责任。

因为若是怀来等堡垒不失,十数万大军也不会被逼至土木堡上没有退路,说不定事情还会有什么转机。

所以回头若是朝廷清算起来,杨俊很可能就会被论罪处死,这种情况下,身为父亲的杨洪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于是杨洪便想着把这次立功的机会留给他儿子杨俊:自己替儿子打头阵,等到瓦剌的大军士气尽丧之时,再由儿子杨俊率军将其大败!

唉,做父亲的哪个不为儿孙谋啊!自己今年都七十岁了,又只有杨俊这一个儿子,更何况他还是个有本事的!儿啊!你一定要给爹争气啊!

杨俊当然理解自己老爹的苦心,更何况自己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却没有过什么大的功绩,因此一直被人在背地里嘲笑,说自己只不过是受了父亲荫庇。

今天自己就要向所有人证明,我杨俊是很厉害的,就算没有父亲,我也一样是大明的名将!

当杨俊下定了这份决心后,瓦剌的败军也意气颓丧地渐渐靠近了,于是杨俊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长枪:冲啊!消灭瓦剌!

也先没料到在这里还会遭遇埋伏,心中不禁气愤到了极点: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

于是也先直接冲到前面跟杨俊真刀真枪地干了起来,奈何手下那帮将士不给力,结果最终还是败于杨俊的大军之手。

不过杨俊也没讨到什么便宜,因为由于也先的激烈抵抗,他竟然不慎受了伤,可他心里却是暗自欢喜的:这下……终于有的报功、有个说辞了!

附注:1史载,瓦剌部私下和杨洪还真的有交流,不过说杨洪叛国之类的就比较扯淡了,特此提醒。[笔者认为“养寇自重”的可能性比较大]

2杨洪除了杨俊,应该还有其他儿子,但没有记载,也可能是我没有查到,但为了行文方便与剧情需要,笔者就干脆把杨俊写作杨洪的独子了。4

第一百五十七章:论功行赏

正统十四年十一月初,也先终于率领着残军回到了塞北,至此,京城戒严解除,明廷在这场保卫战中取得了完胜。

经此一役,新君朱祁钰的威望和地位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与巩固,而兵部尚书于谦更是被视为“国之重器”,至于纪凌、石亨、朱仪等人,自然也都因为功勋卓著而在朝中饱受赞誉。

这种情况下,论功行赏自然是必不可少的,首先兵部尚书于谦被加封为太子少保,这并非朱祁钰小气,而是因为于谦对于更厚重的封赏坚决推辞。

作为弥补,朱祁钰便授予了于谦总督军务的权力,同时在私下里向他诉苦,说什么“朝中无人,都督府目前又难当重任,因此只能由于少保来主持大局”。

于谦也明白朱祁钰说的并非假话,因为之前在五军都督府主事的人几乎死了一大半,所以他便接受了朱祁钰授予他的这项权力。

可朱祁钰却没有想到,他这一个不经意的权力授予,会对后世都督府和兵部的变化更迭产生怎样的影响。

当然,在目前看来,只是由于谦掌管的兵部暂时接任了国家的军事大计,但身为武将的纪凌、石亨等人也并没有因此而遭到打压、遗弃,恰恰相反,他们都得到了很高的封赏。

年已不惑的石亨在这场战争中获得的好处最多:他因功被封为武清伯,加上前时已升任为右都督、掌五军营,可以说是目前军中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

至于宁阳侯陈懋,由于其已是侯爵,且在这场战争中立的功劳也不多,因此便只是加了一个太子太保的官衔,同时仍任左都督,掌中军都督府之事。

不过陈懋是个老人精,他知道自己已是古稀之年,官途基本上算是走到头了,如果再贪心不足的话,难免会遭人忌恨,不如趁机退位让贤,也好积累点政治资本。

因此便主动表示自己身体不好,难以署理军事,同时建议将都督府一概事务交由石亨等人处置,并将石亨进封为候,自己只是挂个名就好了。

石亨当然看得出来陈懋这是有意示好,因此与他一番推辞互捧,石亨这个武清伯摇身一变便又成了武清侯,至此各自算盘全都达成,可谓皆大欢喜。

石亨被封了“武清侯”,他的侄子石彪自然也跟着与有荣焉,从一个小小的指挥同知被升任为都指挥佥事,也是妥妥的正三品大员了。

朱仪立功也不少,但由于他父亲朱勇兵败鹞儿岭的缘故,他就只是继承了一个“成国公”的爵位,然后便再无任何封赏。

当然,这也是朱仪自己请求的,因为他希望用自己的功劳来换取一个为父亲正名的机会。

朱祁钰和于谦皆感念其忠孝,加上监军刘僧耽搁干扰一事也逐渐明朗,因此朝廷便承认了他父亲朱勇的功绩,并追封其父为“平阴王”,谥号“武愍”。

当然,最让人羡慕的还是纪凌,虽然他只被封为了“忠勇伯”,兼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掌三千营,但他只有二十一岁啊!

就算是私下里被人说成踩了狗屎运的石亨,也是花了十多年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当初他二十一岁的时候,才刚刚继承了自己父亲那芝麻大点的小官职,天天琢磨着怎么立功升迁呢!

照此说来,纪凌这二十来年应该每天都在踩狗屎走路……

至于其他人的封赏,就显得不那么走心了,譬如此次守卫朝阳门的刘安,就只是判了一个“功过相抵”,恢复“广宁伯”爵位的处理,等于那么一大通算是白忙活了。

纪凌的老爹纪广终于也升官了,成为了后军都督府都督同知,还是得让自己的儿子管着,而且没有爵位……

张辅的二弟张輗和三弟张軏分别升任为左军都督府右都督和前军都督府右都督,两人的儿子张瑾和张斌则分别在自己的父亲手底下做了个经历司经历,嗯,愤愤不平中……

总官兵杨洪被封为昌平侯,并继续镇守宣府。但杨洪心中却明白,综合土木堡之败来看,自己顶多算是“功过相抵”。朝廷这样做,无非是想要向自己示好,以让自己安心守卫边关罢了,毕竟现在朝廷的可用之士不多,因此他在上疏谢恩的同时,也愈发地小心谨慎。

至于他的独子杨俊,因其在追击敌军时英勇作战以致身受重伤,便不再计较其失城之罪,直接被调到京城养伤,同时升任为右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参与协管神机营。

在外人看来,这个封赏是很高的,但杨洪却明白,朝廷这样做,不过是因着自己的地位而已,并且还将儿子杨俊调往京城养伤,其心可见一斑。

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盼着儿子杨俊能够在京城立得住脚吧!

一直坚守宣府的罗亨信被提升为左副都御史,进三品大员,朱谦则升任为右都督,任总兵官,协助杨洪一齐守卫宣府。

郭登则如愿以偿地升任为大同总官兵,署理大同各项军务事宜,这当然也是他应得的。

自正统十四年七月中旬开始的一场大战,一直持续到十一月初,很多英雄都战死了,同时又有新的英雄在这一过程中崛起了,只不过新崛起的英雄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弥补死去的众多英雄所带来的损失,因此信任皇帝朱祁钰只好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地抱住兵部尚书于谦不放。

而兵部尚书于谦在这一过程中,看到了石亨,看到了纪凌,但他的目光更多的,却放到了背后广大的文官群体身上。

国家的乱子是永远不会停止的,他需要很多得力的助手,所以仅仅有石亨、纪凌、朱仪这几个人是完全不够的!

不过他现在还不得不依靠这几个人,因为京城保卫战刚刚结束,南方就又出了乱子,这是之前邓茂七等乱民留下的烂摊子:虽然邓茂七死了,但他的部下还在活跃……

第一百五十八章:东南民乱

其实自正统年间始,大明朝内部就不是很太平,其集中表现便是正统九年爆发的叶宗留之乱、正统十三年爆发的邓茂七之乱和正统十四年爆发的黄萧养之乱。

叶宗留之乱,乃是在正统九年由矿工组织、农民共同参与的一次起义,祸及闽、浙、赣三省,声势颇壮。

但在正统十三年时,义军首领叶宗留便战死了,整个起义也被压制了下来,不过正统十四年下半年这场举国动乱,倒是给了这些残余的义军机会,于是叶宗留曾经的战友、属下陶得二、叶希八再次率领着余部在闽、浙等地折腾起来。

邓茂七之乱,乃是在正统十三年由十数万佃农、流民掀起的一场起义,控制八闽、三省震动,也是明朝开国以来最大的一次农民起义。

不过不久前已经被宁阳候陈懋率军镇压,邓茂七本人也兵败身死。但此时邓茂七之侄邓伯孙又再次于闽地活跃起来,并与陶得二、叶希八等人相互呼应,一时间也令明廷颇为头疼。

黄萧养之乱,乃是在正统十四年由囚徒越狱组织、农民共同参与的一场起义,虽然范围只限于岭南地区,但动静却不小。

这场动乱本自正统十四年七月便已开始,九月才报到京城,只不过当时明廷正忙于对付瓦剌,自然没功夫搭理这种事情,此时腾出了手来,自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刚刚对付完瓦剌的明廷,马上又要解决在南方的这三场动乱:闽浙两地的陶得二、叶希八之乱、邓伯孙之乱和岭南地区的黄萧养之乱。

要放在之前,这种事情自然由皇帝在都督府选人,然后由都督府的将领进行战事谋划等等事宜,兵部只需依照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配合行动罢了。

可现在皇帝朱祁钰看重兵部尚书于谦,同时授予了他极大的权柄,所以由他主事的兵部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即使是在这种事情上,也有着很大的话语权。

老人精陈懋虽然身掌都督府,但他绝不会以祖制为由去得罪于谦,因此对于于谦的一些越权行为,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更何况皇帝朱祁钰本就授予了于谦“总督军务”的职权,但对其界限,却并没有进行明确划分,这到底是有意还是疏忽?陈懋心中自有其判断。

好在于谦并非擅权之人,对于自己没有把握的事情,他也不会胡乱去做,因此为了解决南方的这几场民变,于谦专门将陈懋请到宫里来,向他询问邓茂七作乱之事。

尽管于谦比陈懋要小上将近二十岁,但陈懋在于谦面前也不托大,态度一直都客客气气的,“于尚书这段日子费心了,不过南方那帮乱民折腾不出什么浪花来,别看动静挺足,但终究是雷声大、雨点小。”

“宁阳候智谋非凡,对付那些乱民自然是不在话下……”于谦虽然终日都是一副肃穆模样,但与陈懋这样能力出众的朝廷忠臣说话,他脸上还是一直都带着笑的,“不过据地方报,陶得二他们可把遂昌给打下来了,当地的县丞、指挥也都被他们给杀了。”

“我猜也是陶得二、叶希八他们闹得最欢腾……”陈懋眼睛微闭,连说话也显得慢吞吞的,“其实在我看来,目前最让人忧虑的,就是浙、闽两地的陶得二、叶希八这支势力,因为他们的残部还有不少人。”

“至于那个闽地的邓伯孙,于尚书就不用过于担心了,因为我看奏报说,他一直率部在沙县的山村附近活动,由此可见,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毕竟邓茂七部当初已经被我给率军打残了。”

“况且那个邓伯孙现在不过是靠着和陶得二、叶希八等人相互呼应,如果没有他们的名声撑着,谁愿意跟他在山沟子里乱转?”

陈懋这么一分析,于谦倒是心下稍安:本来觉得挺杂乱的问题,霎时间似乎就有了头绪,这个老头果然是个有本事的!

因此于谦一边点头赞许,一边继续追问道,“那岭南的黄萧养呢?他目前和陶得二等人可没有联系……”

“黄萧养嘛……几个暴徒,加上一堆生活没着落的流民……”陈懋将手指点在桌子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听说他们围了广州城好几个月,结果也没有打下来,由此可见其战力……”

“嗯,我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于谦眉头紧皱,脑子里也跟着思索起了对策,“既然跟着黄萧养造反的都是生活没着落的流民,那他们的战意肯定是不强的……”

“更何况岭南地区山高水险,不宜用兵……我意,不如派个得力的官员过去招抚,若给那些乱民一条出路,想必他们也不愿干这桩玩命的事儿。”

陈懋听于谦这样说,倒也没有加以反对,只是接口补充道,“只派官员招抚是不成的,无论如何也得有兵镇着。”

“这我明白。”于谦点了点头,尔后继续问道,“那闽、浙之地的事儿,宁阳候的意思是先解决掉陶得二、叶希八所部?”

“对,只要解决了陶得二和叶希八等人,邓伯孙必然不战自溃!”陈懋说到这里,眼中不由得精光一现,“不过具体人选……还需于尚书好好斟酌,老夫最近身体不适,无法为国效力了。”

于谦知道陈懋这是想安度晚年、图个清静,便也不好勉强,于是便点点头道,“宁阳候,您看……那个纪凌如何?”

附注:其实在此期间,闹得最厉害的是两广地区由侯大狗、蓝受贰领导的瑶、壮少数民族起义,持续了十多年,规模特别大,一直到成化年间才彻底平定。

但本书不会涉及这部分内容,因为依着我的脾气,如果写的话,肯定是照着真实详细的方面写,然后……这本书就会被封掉……

嗯,我很怂,所以统一说明一下,在本书中,正统、景泰年间,各民族的相处是很融洽的,两广地区也是很和平的。

然后剧透一下,主角后期可能会去招“土狼兵”发展自己的势力,当然也可能不招土狼兵,因为总是会涉及少数民族、土司制度什么的,看情况啦,总之希望大家不要再提什么“瑶、壮少数民族起义”的事儿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老爹的教诲

纪凌现在很惆怅:京城保卫战刚结束,自己又升了官、封了爵位,本来想好好享受一下喜悦的果实,结果又被强派了一个任务,果然人不能太优秀啊!

徐语杉同样很不高兴,因为自京城保卫战打响以后,她就一直没能见到纪凌,如今好不容易能享受一下美好的二人时光了,很快却又要被迫分开,实在是恼人得很!

所以缠绵过后,躺在榻上的徐语杉就一直依偎在纪凌的怀中,久久地不愿意起来,“你这次去南方,要多久才能回来?”

“应该很快的吧,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乱子……”纪凌说着,便在徐语杉脸颊处轻轻吻了一记,“我争取回来跟你一块儿过年!”

“真的可以吗?”徐语杉眨巴着大眼睛,看向纪凌的目光含着无限深情,“这都十一月了,你可不许骗我……”

“嗯……我会努力的!”纪凌根本受不了徐语杉此时此刻的目光,因此直接把她搂入了怀中,“只可惜我过几天就要出发,咱们的婚事又要耽搁了……”

“没事儿,反正你也会娶我,不急在这一时……”徐语杉往纪凌肩头靠了靠,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在他耳边呢喃道,“要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你说真的?”纪凌看了徐语杉一眼,面色似有些为难,“可是行军的时候……不让带女人……”

“哎呀,我跟你说着玩儿呢……”徐语杉笑着往纪凌脸上吹了口气,可心中却难免有些失落,“我娘最近身体不好,得需要我多照顾呢!”

纪凌知道徐语杉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可未免不含着试探之意,如果自己刚才真的答应了,她会跟着自己一起去南方吗?

记得就在昨晚,白菱便一直吵着要跟自己一起去南方,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少爷还没出过远门,身边总得需要有个人照应”。

结果被自己坚定拒绝后,白菱就一直抹眼泪,而且还哭得一抽一抽的,但自己还是没有答应她……

其实纪凌前世是一个很容易妥协的人,平日里最看不得女人的眼泪。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自己的心竟然渐渐地坚硬起来,也许因为自己见识过的事情太多了吧,当你得到一些东西时,某种程度上又要失去一些东西……

“你在想什么?”徐语杉见纪凌有些出神,便伸出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莫不是在念着别的姑娘?”

“没,我在想……该怎么把你娶回家……”纪凌攥住徐语杉的手指,将它轻轻放到自己唇边,“我要为你举行一场最盛大的婚礼!”

“你可不许骗我!”徐语杉笑着将额头顶在了纪凌的脸上,“你之前和我说过,说谎的人那里会变长哦!”

“这不是正好嘛!”纪凌笑着将徐语杉压在身下,“你今晚还要不要回家?”

“要回的,我娘真的病了……”徐语杉抱住纪凌,直接用小脚丫将盖在身上被子踢开了,“你快点……”

“哇,今天那么主动!”

“那当然了,不把你喂饱了,你到南方又该找别的姑娘了……啊……”

自从纪凌和徐语杉上次被纪广撞破情事后,王振这座宅子几乎成了两人的偷情地,因为他们可以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尽情缠绵。

而且徐语杉初尝禁果,倒也渐渐品得了其中滋味,搞得纪凌现在都没心思去倚红楼找李柳儿了。

有时候一个人静下来,纪凌也会思考自己对李柳儿到底是心存爱恋,还是**作祟?

纪凌承认,自己是切切实实地被李柳儿感动过,可每次去倚红楼找她,自己并没有一点家的感觉。

是的,在一个寻欢作乐之地,怎么可能产生一丝丝的归属感呢?如果柳儿肯离开倚红楼的话……

“凌哥哥……”徐语杉见纪凌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娥眉微蹙,同时将纤细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脖子上,“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想其他女人……”

“嗯,我没想……”纪凌闷哼一声,尔后便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这场交融之中……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因此当天近傍晚时分,纪凌也只好恋恋不舍地将徐语杉送回了家,只不过当他回到府邸后,才发现老爹纪广似乎已经在自己的房间等了半天了。

“爹,您怎么在这?”纪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今天去军营转了一圈,然后……然后又找语杉呆了会儿……”

“嗯,你马上就要出征了,去陪陪她也好。”纪广点了点头,尔后舒口气道,“不过你们的婚事……就先推迟吧!”

“好吧,我也是这样想的……”纪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尔后看向纪广道,“爹,我就要出征了,您有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当然有,要不然我跑到你房里来干什么?”纪广笑着指了指自己旁边的凳子,示意纪凌坐过来,“这次朝廷让你率兵出征,是对你的重视,也是对你的考验,你自己心里可得有个计较!”

“这个我自然理会得……”纪凌说着,便坐到了纪广身边,“出征前我肯定会去宫里一趟,亲自到皇上跟前儿谢恩,于尚书那里也短不了一番说辞。”

“好,算你小子有心!”纪广赞许地点了点头,“皇上对你确实不错,但你要清楚,他现在是皇上,不是你儿时的那个玩伴儿兄弟!至于于尚书嘛……说两句表决心的话可以,但千万不能有别的!他这个人……文人的骨气太重,你只要让他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这就足够了……在爹看来,他是想做孤臣啊!”

哦?于谦想做孤臣?纪凌目前和于谦的接触并不多,但老爹看人向来很准,于是纪凌便点点头道,“孩儿都记下了!”

“还有一个人,你绝对不能忘。”纪广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喝了两口,“那就是宁阳候陈懋,我听说他是这次推举你的人。过两日你须去他府上拜访一趟,记得把那对纯色的玉如意带上。他在外掌兵多年,看他愿意教你多少东西了!”

第一百六十章:老人精(一)

昨晚纪凌与老爹纪广畅谈许久,越聊越觉得宁阳候陈懋这个人实在是了不得,于是第二天纪凌便起了个大早,让魏七亲自驾着马车将自己送到了陈懋的府邸。

听从了老爹纪广的劝告,纪凌把那对儿本打算送给徐语杉做彩礼的玉如意给捎上了,然后又忍痛从家里搬了一株六尺多高的海珊瑚,这礼物应该算是够重的了吧?

下了马车,果见陈懋的府邸修得宽敞气派,好不招摇!于是纪凌亲手捧着装了玉如意的木盒,又让跟在后面的魏七将那株包装好的海珊瑚抱住了,这才轻轻叩响了陈懋府邸的大门。

通过名姓,说明了来意,纪凌和魏七很快便被请了进去,而陈懋倒是拿出了一副长辈派头:迎接什么的就不用想了,人家还呆在大厅里面听堂会呢!

得,混出来的都是爷!纪凌对此也不敢有任何怨言,只能揣着礼物小步趋进了会客的地方,好在那些声妓都已经下去了,而陈懋也罕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好小子倒是有心,竟还知道来看看老夫!”

“晚辈纪凌多蒙宁阳候提携!”纪凌说着,便屈身朝陈懋行了一礼,同时将手中的木盒捧得高高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望宁阳候笑纳!”

嗯,这小子是个上道的!陈懋笑着点了点头,尔后给了旁边的管家一个眼神,他便会意地上前将礼盒接了过来,捧到了陈懋眼前。

打开匣子,入眼是一对躺在红布中的玉如意,纯色无暇,光洁透亮,确实是上好的品相,看来这小子还真挺舍得花钱。

于是陈懋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多了些,同时暗中朝管家摆了摆袖子。管家明白这是要自己回避的意思:老爷这是想要跟客人说几句私密话儿了,因此赶忙捧着木盒退了出去。

纪凌见状,便给了魏七一个眼神示意,而他这次也挺识趣儿,立刻一躬身就出去了,看来跟自己在军营里待了一段时间,人倒是变得机灵了。

此时大厅内就只剩下纪凌和陈懋两人,倒也不用有什么过多遮掩了,因此纪凌便直接把盖在海珊瑚上的红布一掀道,“宁阳候,这株是纯血色的,当初有人将它采了来,本想敲成零碎制首饰,可又觉得太糟蹋了,结果辗转就落到了我的手里……我是个粗陋的人,平日里只晓得舞枪弄棒,闻得宁阳候雅兴,正好今日就转送与您了!”

其实自陈懋看见这株海珊瑚的第一眼起,他的目光就挪不开了,可怔愣片刻,他便开口笑道,“听闻前时你去抄没王振那个死太监的家,应该见识过不少东西吧?”

纪凌听陈懋这样一说,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陈懋这是故意在话里点给自己,以不落给别人把柄,这老家伙精得很啊!

不过纪凌倒也不会让陈懋给拿住了,于是便拱手笑道,“王振巨贪,好在皇上英明,不仅惩治了奸臣,还充实了国库,不然前时作战,还真没那么多银子来支应!”

陈懋见纪凌这样回答,倒也放下心来:都是明白人,自然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于是陈懋便仰头哈哈笑了两声,尔后往上首座位一坐,朝纪凌伸了伸手,“老夫向圣上推荐由你前去平叛,总得提点你两句,不然你若是作战不力,倒也堕了老夫的面子!”

纪凌知道陈懋这是有意向自己示恩,于是赶忙拱拱手道,“特此前来,恭听宁阳候垂训。”

“难怪老夫看着你小子便喜欢,原来精得像鬼!”陈懋笑着指了指纪凌,尔后一侧首道,“朝廷这次点给你五千兵马,你觉得够吗?”

“兵马自然是越多越好,不过……也要看怎么用了,我看过相关奏报,那些乱民应该没有那么难对付。”

“是,依着你小子的本事,五千人足可以平了那帮乱民,可是……这跟打瓦剌可不一样,往往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你杀了一个叶宗留,就会跑出一个陶得二,灭掉一个邓茂七,就又蹦出来一个邓伯孙……”

“那宁阳候的意思是……”

“为什么平内乱的时候都讲究一个只诛贼首、不计余众?一是没那个必要,二是你根本顾不过来!”陈懋说着,便坐直身子,将手在桌上重重一拍,“现在也是一样的情况!为什么叶宗留死了,那帮矿工、乱民还跟着闹腾?因为他们没有活路!为什么没有活路?因为当地的矿监、官员狼狈为奸,干的都他娘不是人事儿!”

“那就是地方弊政需要革除?可是……我没有这项权力啊!”

“我跟于尚书商量过了……”陈懋端起茶杯,用盖子抹了抹浮沫,“皇上会许你便宜行事,回头等进宫谢恩的时候,自然会有人跟你细说。”

“啊?这……”纪凌蹙了蹙眉头,深情显得有些诧异,“如此……多谢宁阳候,多谢圣上恩典!”

“很高兴是不是?”陈懋吹了口热茶,尔后慢悠悠地嘬了一口,“觉得权柄重了,事情办起来就会很容易?”

“不敢。”纪凌面色一肃,轻舒口气道,“责任越大,担子越重,做起事来……也就要更为小心翼翼。”

“嗯……这话听着舒坦,是个开窍的!”陈懋放下茶杯,笑着点了点头,“你若是这样说,老夫倒愿意跟你多唠叨两句了。”

“说到底,这次让你带兵去地方,总归是个机会,可差事怎么算办得漂亮?你自己心里得有个谱!”陈懋说着,便将眼皮一抬,那目光瞅得纪凌身上直发毛,“你是不是觉得只要平了叛乱,就算彻底完成任务了?”

啊?难道这样……不算彻底完成任务?纪凌一阵张口结舌,于是连忙朝张懋拱手问道,“还请宁阳候不吝赐教!”

“嗯,不懂没有关系,有这个态度总是好的。”张懋说着,便一拍大腿,“今天就让老夫好好给你讲讲!”

第一百六十一章:老人精(二)

“去地方上办事儿,首先一点,你得让皇上高兴了。皇上怎么能高兴?你把皇上交代的事儿都办妥了,皇上自然就高兴了。比如这次,你把地方上的叛乱给平了,矿税也都收上来了,皇上能不高兴吗?皇上一高兴,以后有好事儿自然就想着你。”

“可细究起来,事情又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地方上的关系错综复杂着呢!就说跟银矿有关系的贪官污吏和浙闽豪强吧,你把他们全都宰了,事情也就了了,可宰了之后呢?让谁来做事儿?”

“新派过去的人品性如何暂且不论,他们连情况都不了解啊!估计干的还没之前那帮王八蛋好呢!他们干不好不要紧,底下就又得出乱子,到时候再让皇上替你擦屁股?”

“而且你把地方上的人得罪了,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到时候就算皇上喜欢你,遇见什么事派你去做,可地方上的人都跟你顶缸,你全宰了合适吗?久而久之,皇上也就不愿意用你了。”

纪凌听陈懋这么一分析,身上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来:果然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想要趁机谋更多的好处,你就得有本事解决更多的难题,否则也就只能当一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了……

“怎么?这就怕了?”陈懋看着纪凌此时的表情,不由得轻笑一声,“果然还是年纪太轻啊!”

“哦,并非惧怕,只是……在思考对策……照宁阳候说来,关键在于两点,一是把握好了度,二是有可以倚用的人。”

“重点抓得很好。”陈懋笑着点了点头,“但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却难了,归根究底,还是一个本事问题。”

“你看兵部的于尚书,之前王振一直不喜欢他,可人家在地方上的官声好,把中原一带的事情处理得都很妥帖,所以皇上离不开他,王振也奈何不得他,这就叫本事!”

纪凌明白,陈懋这并非是在拍于谦的马屁,而说的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因为自己的老爹纪广昨天还专门举了于谦和杨洪的例子。

比如杨洪及其子杨俊在土木堡之战中都难辞其咎,可朝廷不但没有怪责他们父子俩,反而还升了他们的官儿!

为什么啊?因为宣府离不开杨洪,因为朝廷需要杨洪来守卫边关,这也是人家的本事,你不服气不成!

“行了,我说得够多了,其余的还需要你自己去慢慢体会!一句话,把自己的根儿扎牢了,事情才能办得好!”

把自己的根儿扎牢了,事情才能办好!老人精陈懋能够点给纪凌这句话,已经算是殊为不易了。

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那些文臣在朝堂上不也都拉帮结派的?一个科举考试,牵出来多少门生故吏,他们为了什么?扎深根基好做事呗!就算是皇帝也奈何不了!

武将也是如此,个人能力再强,靠的也是手底下那帮人。就像宁阳候陈懋,靠着他手下那支浙军,打了多少胜仗?邓茂七作乱可以说就是他麾下的浙军平定的!

包括后来的戚家军等等,你要是想把事情办妥了,就得扎稳自己的根儿,用好自己的人!这样谁也奈何不了你!

如果陈懋没有手下这支浙军撑着,他能像现在这样享受一个美好的晚年?不要闹了!

自宋以来,武人作乱的可能性在制度上基本被杜绝了,所以皇帝不怕你有什么小动作,就怕你不能干实事!

一个国家会有各种各样的杂事儿,而许多事情,就只有那么几个人甚至一两个人能够解决,所以只要你做得不是太过分,皇帝舍得动你?他得当宝贝似的供着你!

自己这次去南方,就是一个机会!一定要把根扎牢了,最好找到几个可以倚用的人,这样才不算白忙活!

记得前世的时候看清末历史,为什么袁世凯在最后能把清政府给拿住了?因为他在天津小站练的新军不听别人的!

清政府要想利用军队控制住时局,就不得不任用袁世凯,这就是人家的本事儿!

陈懋见纪凌脸上的神情变化不定,便知道他是在想些什么,于是用手指敲敲桌子道,“我讲给你听终归是浅的,具体还要看你自己到了南方怎么去做!”

陈懋讲得浅吗?纪凌并不这样认为。记得自己前世读历史书的时候,很少能有什么深刻的见解。

可此时身处其中,各种人事皆在眼前,又听陈懋给自己那么轻轻一点,自然就有一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感觉。

或许陈懋觉得只是几句经验之谈,殊不知这是他几十年一路趟过来的东西!于是纪凌不由得拱手拜道,“晚辈纪凌多谢宁阳候指点!”

“诶,什么指点不指点的!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陈懋哈哈一笑,登时便把自己撇个干净,“我岁数大了,不愿意掺和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事儿,就想着老了能够听听小曲儿、逛个园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其实我年轻时,走过不少弯路,所以官场上免不得浮浮沉沉。现在老了,也看开了,要是能让你这个晚辈少出点岔子,倒也算是一桩美事!”

“晚辈铭感于内,无以言表。”

“无以言表就不要说啦!个人都有个人的活法!”陈懋摆了摆手,便把眼睛给闭上了,“你年轻时想要的东西,可能到你老了也不一样……”

“跟我一块听个曲儿吧,是从昆山找来的班子……”陈懋说着,便拍了拍手,随后便有几个青春靓丽的少女持着二胡等乐器走到厅中,在陈懋的示意下演奏了起来。

纪凌并不喜欢听这种类似于戏曲的东西,可陈懋倒是挺入神,闭着眼睛咿咿呀呀个不停,同时几个少女则知趣地在旁边替他揉捏着各处关节。

这就是他追求的生活吧?恐怕也是每个男人追求的生活吧?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只不过陈懋还配不上这句话,因为他奋斗了几十年,走过的弯路也太多了……

那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程度?自己想要的又是什么?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一定要抓住这次南下的机会,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也!

第一百六十二章:君臣奏对

经过了几天的准备,纪凌终于把出兵南方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不过此时入宫面圣,他的心情还是有些忐忑,因为有关矿监方面的便宜行事之权,朱祁钰还没有明确点给自己。

好在朱祁钰对自己素来亲近,这倒是让纪凌减少了很大的心理压力,因此下了朝堂,来到内书房,纪凌便有意无意地将话题引了出来。

朱祁钰也不与纪凌遮掩,接过小太监捧过来的茶水,喝两口润了润嗓子,他便开门见山地看着纪凌道,“你这次去南方办事,总不好让杂务掣肘,所以除了统兵之权,朕还得多给你点东西。”

纪凌听了朱祁钰的这个承诺,不由得一阵激动,于是连忙拱手礼道,“臣谢陛下恩典,不过那些地方官……”

“你不用担心这个,朕已经派人跟浙江的布政使、都指挥使都打好招呼了,他们不会与你为难……”朱祁钰手拄桌案,将腿往凳子上一搭,便有侍女上前替你揉捏起来,“至于当地的矿监,都是宫里派出去的奴才,他们还敢给你撂脸子?估计到时候巴结你还来不及呢!”

朱祁钰说这话时,显得神情自若,顾盼之间还真有几分隐隐的帝王气,与刚刚登基时那副怯弱模样已大有不同,因此纪凌的态度不由得更加恭敬,“臣只怕职权不明,与地方上起了冲突……”

“朕就知道你会有此一问!哈哈哈……”朱祁钰仰头笑了两声,尔后拿手指往桌子上轻轻一点,随即内官监的大太监成敬便捧着一柄长剑走上前来,漆金的鞘、大红的穗,如果纪凌没猜错的话……

“这柄尚方宝剑,朕现在就赐给你……”朱祁钰冲成敬一挑眉,成敬当即将剑捧到了纪凌眼前,“有了它,你做起事来就方便多了。”

其实后世影视剧看多了,难免会产生一种错觉:只要有了尚方宝剑,你就跟天皇老子似的,上斩皇亲国戚,下杀贪官奸臣。

事实上并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有这柄尚方宝剑,别人知道皇上对你很信任,就会卖你面子、甚至必要的时候会妥协让步,可你要是真的脑袋一根筋,想着拿尚方宝剑逞威风杀人,估计该死的就是你了。

纪凌清楚这其中包含的复杂含义,于是赶忙接过长剑,屈身朝朱祁钰行礼道,“臣纪凌多谢圣上恩典!”

“起来吧!”朱祁钰冲纪凌抬了抬手,尔后叹口气道,“至此你应该明白,朕这次派你过去,说是平叛,其实也想让你把浙闽两地的银矿之事给解决好了。”

“朕心烦得很啊!都是之前的烂摊子!如今朝廷没有库银了,可南方的银矿又产不出多少东西来,将它们收到了官府手里,又派过去好几个矿监看着,结果银子没捣鼓出来多少,倒惹出来不少乱子,你说朕气不气?”

其实这跟后世的某些企业差不多,一些固有的弊端很难根除,所以关键还是在于用对了人,可人……不都是会变的吗?

更何况古代在这方面的经验摸索得还很少,希望自己能够借鉴后世的一些制度,起到某种作用吧,于是纪凌赶忙表示忠心道,“朕定竭力为陛下分忧!”

“现在你不想为朕分忧都不成了,呵呵……”朱祁钰说着,便朝成敬摆了摆手,于是成敬立刻会意地退到后厢去了,“按说银矿这个事,朕应该从部、院挑个大臣过去,可朕又怕在这个档口派去一个巡抚,会耽误了你办事儿,所以便想让你把这些职权都抓起来……”

“你是个武将,朕没法让你兼巡抚的缺儿,但朕授了你这柄尚方宝剑,又准你挂一个“钦差”的名儿,想必那些地方官员就不敢不配合了。”

“不过你得把叛乱平定了,银矿的事儿也要解决了……”朱祁钰揉揉眉心,似乎也觉得这些事儿不好办,“于尚书和宁阳候都跟朕说过,银矿之事不平,乱子就永无休止,而叛乱不止,那些矿银就都是空谈,所以朕现在把希望都押到了你的身上……”

纪凌见朱祁钰说得情真意切,似乎也能够体会到他如今的为难,于是便点点头道,“臣会尽力把这两件事办妥的!”

“嗯,朕相信你,要不然也不会容你权柄集于一身!”朱祁钰眼中精光一闪,直接就把话给挑明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对于信得过的人,朕向来不含糊,比如于尚书,再比如你,朕可都是掏心掏肺的!”

纪凌明白朱祁钰现在的心理:他虽然当上了皇帝,但身份终究有些尴尬,,因此好多大臣心里头认定的还是那个在北边做俘虏的朱祁镇。

而朱祁钰自己能力也不足,因此他迫切需要一心效忠自己、并且精明强干的人,但这样的人能有多少?所以有一个、算一个,朱祁钰会给予他们一般臣子享受不到的恩宠。

谁知就在纪凌想要趁机表一波忠心的时候,朱祁钰突然继续接口说道,“你一个人去南方,需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身边总也得有个帮手,这样吧,朕派个人给你……”

朱祁钰说罢,便重重地一拍手,待在后厢的成敬随即领着一个黑胖太监走了出来。

“这是曹吉祥,之前宁阳候去征讨邓茂七,也是他跟着提督火器,能力很强,在司礼监也是个会办事儿的,这次若是那些矿监不懂事儿,你大可以让曹吉祥出面!”

啊?刚才不还说什么“把事情都交给自己一个人办”,现在就又派过来一个监督的?况且由于朱勇和刘僧那档子事儿,纪凌一直对监军没有好感。

不过纪凌也明白,朱祁钰如今身为皇帝,考虑问题的角度自然不一样:不派几个心腹到地方看着,他又怎么放得下心来?

是,朱祁钰继位之前,一直把自己当兄弟来看待。可不要忘了,人家跟朱祁镇还是正经八百的亲兄弟呢……

附注:从部(六部)、院(都察院)挑选大臣去地方做巡抚,自宣德年间始,但成化年间才渐成定制(有争议),所谓“巡行天下,抚军安民”,后来权力越来越大,甚至位居三司之上。(体现了中央对地方的控制逐渐加强,这都是知识点,必考,圈起来,哈哈哈……)

第一百六十三章:出京

数九寒冬的天儿,即使无风无雪,也没人愿意出门受冻,因此刚沐浴了第一缕阳光的京城街道上,行人倒是稀稀拉拉的。

运河北段结了冰,自然就没法走水路,所以纪凌只好让白菱尽可能地减少行李的重量,然后轻装减震便骑着战马出发了。

如今魏七在纪凌手底下担任了亲兵队长,一手提着长枪,一手握着缰绳,马囊中还装着一柄大砍刀,再加上一身明晃晃的锁子甲在身上一穿,五大三粗倒也显得很威风。

只不过每当他瞄着行在前面的少爷纪凌,心里却总感觉差了一大截:到底是我的大刀不够长,还是我身上的铠甲不够亮?怎么看起来就是没有少爷精神呢?

魏七身后的几十个亲兵侍卫瞅着他时不时地整整衣领,甚至偶尔还要摸一摸自己脸上刚长出来的胡茬,心中都不由得一阵纳罕:咱们这个队长身手不咋地,别脑子也是个不灵光的吧?

谁知就在这时,正行在最前面的纪凌突然很反常地勒马停住,回头冲魏七等人吩咐道,“你们先顺着这条道往前走,我有点事儿要办,一会儿直接去追你们。”

这几十个亲兵身手是精挑细选的,人也一个比一个老实,因此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纪凌这么一吩咐,他们就很听话地随着魏七继续向前赶路了。

打马绕了个弯,纪凌瞅着魏七等人走远了,便长舒了一口气,尔后穿过巷子走上了另一条小道,不一会儿的功夫,便来到了倚红楼的后院外墙。

仰头抬眼看去,上面便是李柳儿的闺房,几年前就是在这里,叉竿落下,结下一段不解之缘,可如今这份感情又该走向何处?

京城保卫战结束以后,自己就没有再来过这里,倒不是因为忙得实在顾不上,而是他不知道该怎样与李柳儿继续相处。

这倚红楼不该是心之所在,两人之间除了肉欲,又能够剩下些什么?纪凌理不清头绪,所以只能暂时躲避。

还记得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李柳儿曾于欢好之时下意识地说道:姐姐爱煞了你,能给的却又不多,你说……你要姐姐……怎么办……

是的,李柳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而自己又即将迎娶徐语杉……人啊,得到的越多,想的便越多,但凡遇上一个“情”字,事情终归要由简单变得复杂,自己若不是对李柳儿动了真感情,又怎会计较这许多?

轻叹了一口气,纪凌自怀中摸出一支簪子,这是专门为她打造的,冠带上还刻了一个小小的“李”字,前几日想要亲手交给李柳儿,可终究没有鼓起这番勇气。

手握长簪,看向窗扇,纪凌心中不由荡起一阵柔波:但愿我们都不要只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抬臂一掷,簪子不偏不倚,正巧插在了窗户的木框上:柳儿,待我出征归来,必给你一个交代!

“驾!”纪凌扬起长鞭,驱着战马一阵疾驰,铺满石砖的小路上登时响起一阵哒哒的马蹄声。

晨曦漫过天际,洒向街边的萧萧落木,风将思念吹进缝隙,于是窗户打开,又被关上,其间一只带着翠绿镯子的柔荑伸出,簪子不见了,再没有声响……

五千兵马点卯出营,再算上辎重队,说起来动静还是蛮大的,而当纪凌带着亲卫队纵马赶到时,那些人已经排好队在城外恭敬等候了。

站在最前面的监军曹吉祥一看见纪凌,立马捂住嘴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呦,主事儿的来的,董都督,赶紧过来见个礼!”

曹吉祥这么一说,跟在他旁边的董兴立刻翻身下马,笑着朝纪凌走了过来,原来前时由于守卫京城的阜成门有功,他刚被拔擢为都督佥事。加上宁阳候陈懋向朱祁钰夸了他一通,说什么董兴之前在征讨邓茂七时出力甚大,所以这次又被兵部尚书于谦钦点为纪凌的副将。

因着上次董兴殴打程林的事儿,纪凌便觉得他有些粗俗无礼,可如今要在一起共事,纪凌又不好给他撂脸子,于是也拱手现出了些笑意,“董都督来得早!”

“刚到没一会儿,专候忠勇伯前来!”董兴朝着纪凌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尔后将手往前一伸,“忠勇伯,有没有什么话要训给大家听?”

“不必了……”纪凌纵马上前,挥了挥手中的鞭子,“趁着天亮赶紧行军,能早到一刻是一刻,不然等到了晚上,大冷的天儿你们也都不愿动弹!”

纪凌说罢,便冲魏七一摆手,魏七则会意地赶到前面,高举右臂示意所有人按队列集合好。

谁知就在这时,一辆行得慢悠悠的马车忽得停在了不远处,紧接着便见一人自车厢内探出头来,朝纪凌招手道,“忠勇伯,你们定在今日出师?”

纪凌定睛一看,原来是那日被董兴打了一巴掌的程林,于是便笑着纵马行到了他的车前,“程大人此去何为?”

“前几天刚接到的任命,兵部的于尚书和都察院的王大人升我做了右佥都御史,让我去岭南抚谕那些作乱的流民。”

程林那么一说,纪凌立刻就明白了,原来朝廷竟把招抚黄萧养作乱的任务交给了程林,看来他很受重用嘛!

但纪凌不知道的是,于谦之所以会把这个任务交给程林,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京城保卫战的时候,程林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董兴的入城请求。

于谦看人确实很准,他知道什么样的事儿该由什么样的人来做,有时候人太精明了,也不是干什么都可以的。

“如此那便恭喜程大人升迁之喜了!”纪凌笑着朝程林拱了拱手,“若是方便,咱们路上不妨做个伴?”

“这……真的可以吗?”程林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不远处的董兴,“只怕耽误了忠勇伯行军。”

“无妨,辎重队走得也不快!”纪凌笑着冲程林打了个响指,“如此便说定了,正好也可以在路上聊聊天!”

第一百六十四章:奸宦遗毒

大军由京城出发,一路向南匆匆而行,这倒比不得朱祁镇北征时的那副光景,慢悠悠得像是在旅游,加上此时天气严寒,所以也没有什么乐趣可言。

好在越往南走,天气便越暖和了些,因此众将士倒也没有什么怨言,而令纪凌惊诧的是,一直到进了浙江地界,程林才若有所思地叹口气道,“这是快要路过我老家了啊!”

“什么?原来……你是浙江人?这一路也没听你提到过啊!是浙江哪里?如果离得近,不妨顺路去看一眼。”

“重任在身,不敢有片刻耽搁。”程林摆了摆手,尔后叹口气道,“之所以一直未提家乡境况,只不过是自幼贫苦,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

“哦,这样啊……”纪凌会意地点了点头,“我本来还想着程大人的老家附近若是有银矿,倒可以了解一下情况。”

“我老家是义乌的,附近确实有不少银矿……不过家父为了供我考取功名,只是埋头种田,从不与那些矿民接触。”

纪凌听程林这样一说,心中不由得起了兴趣,刚想要详细询问一番,却听董兴突然在车厢外轻叩道,“忠勇伯,浙江布政使、都指挥使等人听闻您途经杭州府,全都过来迎候了!”

“哦?他们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纪凌说着,便要作势起身,结果却被程林一把拉住道,“忠勇伯,我这一路叨扰甚多,如今到了杭州府,我也可以转水路去岭南,就先行一步了!”

“那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纪凌笑着冲程林拱了拱手,尔后便跳下马车,目送着程林的车驾渐渐远去了。

董兴不知道纪凌为何会对程林这个书呆子青睐有加,但他明着也不敢有何微词,只是在一旁笑道,“忠勇伯,咱们最好快点过去,要不然让浙江布政使他们等久了,面子上须也不好看。”

“成,那就赶紧过去吧!”纪凌接过侍卫递上来的鞭子,尔后翻身上马,率着大军直奔杭州城的方向而去。

杭州城外,一干官员早已在缩着手踮脚眺望,其中尤以一个身形高大的太监态度最为积极。

此人名叫陈立新,当初投效于王振门下,也算是他的心腹之一,所以才被派到浙闽,做了当地的矿监。

这本是一个大肥缺,陈立新在任上也狠捞了不少,可如今王振身死名裂,他的后台也就没了,因此这段时间来一直是战战兢兢的。

现在听闻朝廷派了钦差过来,名义上是平叛,可要真想剿灭陶得二、叶希八那帮乱民,最后还能不查到银矿上来?到时候自己的生死,还真就握在这个钦差手里,毕竟老祖宗人都没了!

陈立新越想越怕,于是还没等纪凌纵马过来,他便赶忙小步跑着迎了上去,“忠勇伯一路辛苦了!”

此时几个官员也都跟在后面,和纪凌互相见礼通过了名姓后,便热情地表示为纪凌在城内准备了接风宴。

像曹吉祥和董兴这样久处京城的,到了地方那也算威风凛凛,因此他们便打算借机炫耀一番,可谁知纪凌却伸手拦道,“多谢几位大人美意,不过在下军务在身,实在不敢有片刻的耽搁,否则传到了京城,面子上须也不好看。”

陈立新听纪凌这样说,还以为他是故作推辞,于是连忙拱手让道,“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哪个不长眼的敢多嘴多舌?常言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说辞虽然夸张了些,但忠勇伯既然路过了杭州府,总也得尝尝……”

“陈公公客气了……”陈立新还没有说话,纪凌便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听说那帮乱民已经把遂昌(注:今属丽水市)给打下来了,我怎么着也得在明儿个天黑前赶到处州。”

陈立新见纪凌虽然面带笑意,但态度却很坚定,于是便不再勉强,只是冲身后的人吩咐道,“牵匹马过来,无论如何我得送忠勇伯一程。”

“那正巧了,我倒是有些事儿想请教一下陈公公!”纪凌说着,便抬手牵起了马缰,“如此劳烦陈公公跟我走几步?”

“这是应该的……”陈立新本就不会骑马,此时见纪凌主动表示愿意一起走路,心中自然高兴,“难得忠勇伯体谅咱家。”

纪凌此时可没心情跟陈立新再说什么废话,于是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叶宗留、陶得二等人之前都是矿民?后来因为官府剿杀,这才起兵作乱?”

“根本不是什么矿民,他们一开始就是乱民!”叶宗留等人起义给陈立新带来了不少麻烦,因此提起这几个名字,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朝廷在永乐年间便下了禁令,不许民间私自开矿,可叶宗留那帮乱民还聚众私自采矿,这都是杀头的罪过!”

陈立新提到的这些,纪凌自然都打听过了,他之所以问这种算不得什么秘密的事情,不过是为了降低陈立新的戒备心,以免其在话语间遮掩罢了。

“那这样说来,银矿都收到了官府手里,自然就要由官府亲自派人去开采喽?”

“那倒不至于,开矿还得让普通百姓来,只不过这收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嘛!”

“陈公公说得在理!”纪凌冲陈立新竖了竖大拇指,“不过银矿既然都在官府手里,那陶得二他们是怎么私自占的?”

“忠勇伯有所不知,银矿是都在官府手里,可这么多也管不过来啊!况且许多银矿收益低,就只能荒着……”

“既然没有收益,陶得二那帮乱民当初忙活个什么劲?而且开矿应该需要不少人手吧?怎么还出了陶得二这帮子游手好闲的?”

此时纪凌这几个问题句句都在点上,陈立新不自觉地就被绕进去了,于是说话也变得结巴了起来,“这……这……”

纪凌现在已经确定这其中肯定大有问题,而且基本也有了头绪,便不再与陈立新作纠缠,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成了,陈公公,我就是随便问两句,不过想知道陶得二那帮乱民是个什么来头,至于银矿上的事儿,还得多多仰仗陈公公啦!”

纪凌说罢,便翻身上了战马,尔后回身朝陈立新一拱手道,“陈公公,咱们回见,我就只是个会打仗的粗人,至于银矿上那些细活,可离不了陈公公!”

“忠勇伯太客气了!”陈立新躬身朝纪凌一拜,直到看着他率大军出了视线,这才敛了脸上的笑容: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说他粗吧?话里头似乎又挺细!可说他细吧?性子看着又挺粗……尤其他最后那句话,竟然强调了两遍,难不成是提醒似的一语双关?

想了半天,陈立新的眉头也没能舒展开来,最终只能愤愤地看向身后官员,同时在心里默道,“真要出了事儿,谁也别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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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神秘安排

董兴和曹吉祥很纳闷,因为纪凌带着大军在处州驻下后,并没有急着接见当地官员,而是把金华府一个叫韩雍的都指挥佥事给召了过来。

董兴认识这个叫韩雍的官员,因为当初平定邓茂七之乱时,韩雍也曾有过参与。

在董兴的记忆中,这个韩雍还是个细皮嫩肉的年轻人,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为什么身为武将的纪凌总喜欢接触这些文官!

但董兴不知道的是,纪凌通过一番与韩雍的深入交谈,早已不再把他看作一个普通的文官。

陈懋看人的眼光很毒啊!纪凌不由得在心中这样感慨:自己那株珊瑚没有白送,他推荐给自己的这个韩雍,真的是一个可用之才!

今年已经二十七岁的韩雍,同样对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伯爷很是钦佩,要知道他年及弱冠之时,便已进士及第,能让他真看得上的人,可没有几个!

“照你说来,我带的这五千兵马要想平了陶得二等人,还真得费一番功夫?”纪凌轻舒口气,觑了韩雍一眼,“除了招降,就没有更好的法子?”

“其实招降也算不得上策,因为这些乱民降而复叛是常有的事情。”韩雍瞅瞅窗外,将声音压得低了些,“银矿的事儿要是不解决好了,就算杀了陶得二、叶希八,恐怕还会有陶得三、叶希九冒出来。”

“哦?看来永熙(韩雍字永熙)对银矿的事很清楚嘛!”纪凌站起身来,向窗外看了看,尔后摇摇头坐回了韩雍身边,“不妨现在给我讲讲。”

韩雍见纪凌竟然主动称呼自己的表字,而且态度也很谨慎,便暂时放下心中疑虑,清咳两声道,“忠勇伯讳言,银矿上的事错综复杂,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说不清楚就慢慢说,总比被人瞒着强。”纪凌将手指在桌子上一点,忽得轻笑一声,“银矿如今都在谁的手里?”

“自然是在朝廷的手里,要知道朝廷为了管理这些银矿,可是设了不少“银官局”,但涉及到具体的经营嘛……”韩雍语气一顿,将目光看向纪凌,“忠勇伯应该明白,官府是管不过来的。”

“所以就都包给了私人?上下打点好的,圈起矿来随意他们折腾?钱没给够数的,宁愿让矿荒着、不往上报税,也不轻易给了出去,对不对?”

“忠勇伯都知道?”

“问了陈立新几句,猜也该猜出来了……”纪凌往椅背上一靠,不由得长舒了口气,“打点的钱肯定让那些矿头肉疼,他们在矿区内还能干了人事儿?”

“忠勇伯所料不错,那些矿头大多是地方豪右,他们为了省下课税和打点的钱,帮他们采矿的百姓……”

“不用说了,叶宗留、陶得二他们一反,能聚起来好几万人,这不就说明问题了吗?”纪凌叹了口气,用手揉揉眉心,“他们采矿要能是个正经日子,也不至于冒着杀头的危险聚到山里去。”

“忠勇伯明鉴!所以说银矿弊端不除,永远会有像陶得二、叶希八这样的乱民。”

“银矿弊端嘛!我就是个武人,也只能考虑平定乱子的事儿了!”纪凌摇了摇头,忽得冲韩雍展颜一笑,“咱们还是聊聊怎么拿下遂昌吧!”

啊?这……韩雍突然发现自己有些跟不上纪凌的思路了,不过好在他足够精明,因此当他瞥到纪凌眼中那一抹狡黠时,瞬间便了然于心,“好,那就接着说打遂昌的事儿。”

“其实打一个县城,我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儿,可关键是怎么降服这帮人?毕竟咱们的目的不是占地,而是拿人!”

“他们的战力不强,可问题在于,就算咱们打下了遂昌,陶得二等人也会趁势跑到山里,到时候还会有人响应他们。”

“可打下遂昌,是对朝廷、对皇上的一个交代……”纪凌说着,便抬起胳膊伸了一个懒腰,“如果到时候他们真都跑进山里了,我自有安排!”

韩雍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个年轻的伯爷透着一股神秘劲儿:他似乎在这场行动中所图甚多,总是有着自己的打算。

不过韩雍对此也无从置喙,只是在一旁善意地提醒道,“当初陶得二等人是靠着内应混进遂昌的,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他们现在的防守很严密……”

“地方上那群兵油子我了解,打仗的时候云梯一倒,他们就跑得没影了……不过我从京城带过来的这些人可不一样,所以现在我考虑的,是打下遂昌以后怎么办……”

纪凌说罢,便拍了拍韩雍的肩膀,“打遂昌,我准备让董兴领兵前去,你觉得如何?”

“董兴是员猛将,也善于打硬仗。”

“那就没错了!”纪凌离开座位,行至门口,“永熙,宁阳候很看重你,所以才专门在出征前向我提到了你,你……应该明白吧?”

韩雍当然理解纪凌这种间接性的暗示,于是便拱了拱手道,“忠勇伯年少有为,在下钦佩得很,只盼着来日能得忠勇伯指教!”

“嗯,好!”纪凌见韩雍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站着,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那接下来还有一些事儿,我就不得不麻烦你了!”

“忠勇伯客气!”韩雍知道纪凌这是有意送客了,便朝他礼了一记,尔后轻轻推门走了出去,而纪凌也很给面子地送出了一段距离。

一直守在门口的魏七见纪凌对这个韩雍如此看重,心中也暗暗记下了他的相貌身形,以便来日纪凌会交代自己什么事情。

谁知就在魏七闭着眼睛努力记忆的时候,纪凌突然走过来往他胸口上一拍,“呆头呆脑的!跟我进来!有件事要你去做……”

“一会儿你要回趟京城,速度得快……”

附注:明初地方官制,分三司行事,分别为承宣布政使司(掌民政)、都指挥使司(掌军事)、提刑按察使司(掌刑狱)。

其中都指挥使司设都指挥使一名(正二品),下有都指挥同知、都指挥佥事等辅官。

第一百六十六章:只身闯银矿

董兴果然很快就打下了遂昌,而且不出纪凌所料:陶得二等人见失了城池,便立刻化整为零,纷纷向深山逃去。

尽管董兴对此早有预防,但架不住陶得二等人只想打游击战,因此当他回来向纪凌复命时,语气中也颇感无奈。

纪凌倒也没有怪罪董兴,反而还安慰他不必心忧,同时下令让人在将营寨扎在山下,防止陶得二等人出来作乱扰民。

不过接下来纪凌的动作就很让人看不懂了:他一边让董兴和曹吉祥主持好处州府的大局,一边顺路北上,说要去杭州府会一会当地的各位官员。

浙江布政使和陈立新等人听说纪凌要来,连忙在杭州好一顿安排,却不承想纪凌竟然独自停在中途,叫上韩雍去了义乌的银矿。(注:杭州府和处州府的中间是金华府,义乌隶属金华府)

明朝白银多产自于滇中,而东南能与其相提并论的,也就只有浙闽两地了,在这之中,义乌算是一个后起之秀。

韩雍之前已经秘密收到了纪凌的邀约,因此也不感觉诧异,见到纪凌之后,便将他带到了义乌的山中银矿产地。

此时的银矿管理还是很混乱的,到处都是废弃渣滓,各种垃圾遍地,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矿工用竹篓背着好多矿石,然后被监工在后面用鞭子驱赶着。

韩雍见纪凌眉头紧皱,便在一旁低声道,“忠勇伯,咱们未着官服,在这里待久了恐怕会惹麻烦,我还是带你到别处去看看吧!”

纪凌也注意到有好几个人正在恶狠狠地往自己这边瞅着,他暂时还不想打草惊蛇,便点了点头道,“好,你带我去那些荒着的银矿看看。”

闲话一二,纪凌和韩雍便纵马离去,直接绕到了另一处掩映在群山当中的小村落,“前面那个银矿,一直没有包出去,倒不是卖不出价钱,只不过当地的村民太彪悍了,没有人敢去触这个霉头。”

“哦?还有这种事儿?”纪凌有些不理解地看了看韩雍,“不是说百姓私自开矿,按律当斩吗?”

“可他们并没有私自开矿,只是把地圈起来不让别人进……”韩雍和纪凌说着话,便已经来到了矿山附近,“因为他们知道,要是在这里开了矿,倒霉的都是当地人,且不说把东西都给糟蹋个遍,被强迫做工的人到底还是……”

“行了,不用说了!”纪凌摆了摆手,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古代“黑煤窑”的惨状了,“估计要不是叶宗留等人让陈立新长了教训,他也不会在乎这些当地村民的态度吧?”

韩雍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尔后忽得一缩手,抬头望向天空道,“好像下雪了……”

“下雪了?这是有人喊冤吗?”纪凌笑着叹了口气,忽听得不远处一阵喧闹的吵嚷声,“怎么回事儿?走,过去看看!”

“好像……好像是有人抢矿!”韩雍勒马停住,抬手遮眼望了望前方,却见纪凌已经纵马冲了过去,“诶……忠勇伯,你……好吧,你等等我!”

纪凌和韩雍就这样有些迷迷糊糊地冲了过去,结果接下来眼前的场景让他们彻底震撼了:只见一千多号人手持武器、气势汹汹地来到了银矿前,看那副架势,不见点血是不成的。

可对面一个戴着皮帽子的彪形大汉却丝毫不惧,只是手里拿着一根大长铁棍,带着十几个男青年往小路上一堵,仰头大声喝道,“我看你们谁敢过去!”

纪凌和韩雍对视一眼,便齐齐翻身下马,谁知还没走过去两步,那群人就已经陷入了争吵之中。

“赶紧过去拦着!千万别……”纪凌话还没有说完,便发现已经来不及阻止了,因为那群人登时就动起手来,而且场面极其血腥……

“那十几个人不会被打死吧?”纪凌担忧地蹙着眉头,却见韩雍指着不远处一个方向道,“忠勇伯,你看……”

“这是……”纪凌顺着韩雍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几百号村民突然从角落里涌了出来,而且一个个手拿锄头、扁担等原始武器,模样看起来极其凶狠,“敢来抢咱们的矿!把这些王八蛋全都打死!”

卧槽!这也太猛了吧?简直是打起仗来不要命啊!自己训练京营那帮人时,都没觉得有那么重的杀气: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可这些村民仿佛根本不当回事儿,只是大喊大叫着拿武器往人身上招呼,跌到了不要紧,受伤了也不要紧,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非得把你干趴下!

“忠勇伯,此地民风彪悍,咱们快跑,不然一会儿也得跟着倒霉!”韩雍说着,便拉起纪凌的袖子往回跑,结果悲哀地发现马已经不见了,而且更令人恐惧的是,迎面又有一群村民朝自己这边冲过来了……

卧了个槽!还懂伏击?不过纪凌现在倒没时间感慨这些,因为他发现只要是面生,估计就得挨揍,而且自己身上没带家伙!

“赶紧往坡上跑!”纪凌手疾眼快,撩起袍裾便要逃,可韩雍却是一介文官,动作没有纪凌那么利索,结果就被追上来的村民给一把抓住了。

“我是过路的啊!”韩雍大声叫嚷着,可根本没人听他解释,眼看大棒子就要砸到他的身上,纪凌突然冲过来一脚把靠近他的村民全都给踹开了。

“快往上跑!”纪凌将韩雍一推,可没想到紧接着便又有一大群村民把他给围了起来,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纪凌此时也不敢下死手,因此混乱之中还是免不得挨了几下重的。

事既如此,纪凌也害怕自己会被围殴致死,于是便顺手抢过一个村民手中的木棍,然后靠着它杀出了一条“血路”。

可就在这时,忽然冲出来一个身手极佳的领头人,将手往纪凌胳膊上一搭,然后再用力一拽,竟差点让纪凌摔了个跟头。

纪凌下意识地回头看去,才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女子,而且清汤寡面的还挺漂亮,好,就是你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都散了吧!

这个素颜美女见纪凌被自己那么一拽,竟然还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不由得一阵诧异。

可还没等这女子反应过来,纪凌便突然回身在她在她双肩处重重一点,随即这女子便感觉自己的臂膀好似瞬间泄了全部力气。

只是这火光电石之间,纪凌就彻底制住了这个女子,然后用左臂在她颈间重重一箍,同时将她搂入怀中冲众人嚷道,“都别过来,不然我真的会弄死她!”

那些村民见这个女子被纪凌制住,果然都有些傻眼,而且也不敢再向纪凌靠近了。

可这个女子被纪凌紧紧搂在怀里,心中不由得一阵羞恼:刚才只不过是……觉得这个男的长得还怪好看的,就愣了一下神儿……没想到他竟然趁机偷袭我!哼,我的功夫可没有那么弱!

女子这样想着,同时觉得自己的胳膊也恢复了些力气,便将腿向后一踢,可谁知纪凌早有预备,竟直接用膝盖磕在了自己的腿弯处,然后就痛得再也抬不起来了。

怎么他的功夫会那么好?自己还没遇见过功夫那么好的人呢!似乎比老爹的功夫还要好……

女子在心里这样嘀咕着,却觉纪凌将自己越抱越紧,甚至将整个身子都紧紧贴着,根本丝毫都动弹不得,他该不会是想趁机占自己的便宜吧?

“姑娘休怪,在下真的是过路人!”纪凌喘两口大气,在女子耳边轻声解释道,“你告诉他们让开,我自然会放了你!”

此时纪凌已经押着这个女子退到了韩雍身边,可韩雍却没去看纪凌,只是站在高坡上振臂高喊道,“全都住手!我乃金华府都指挥佥事韩雍!”

韩雍连着高喊了三四遍,众人这才渐渐地停了手,但气氛仍显得剑拔弩张,纪凌见状,便也想要喊上两嗓子,结果被韩雍在一旁提醒道,“忠勇伯噤声,你的官名儿在这里没我的好使!”

“本官来此,特为解决银矿一事儿!再有擅动者,一律严惩!”韩雍说着,便拿出官威来望向每个敢于靠近的人,倒还真把他们给吓住了。

可谁知就在这时,那个一开始戴着大皮帽子拦在路上的彪形大汉突然跳了出来,指着纪凌嚷道,“你快放开我妹子!”

纪凌此时才醒悟到怀中那个女子被自己勒得脸红脖子粗、似乎都要喘不上气来了,这才稍稍松了松胳膊,同时冲下面的人大声喊道,“若是伤了朝廷命官,那便是造反!全部后退,若有冤情,我……韩大人自会替你们做主!”

站在下面的彪形大汉听纪凌这样一说,再加上自家妹子还在他手里,倒也不敢放肆,于是向后摆了摆手,那数百村民便很听话地退到后面,同时聚拢到了一起。

“还有你们,把手里的家伙都放下!否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跟我回府衙!”韩雍见控制住了局面,便对那一千多号闹事的人呵斥起来,“谁是领头的,站出来!”

此时那一千多号闹事的有不少人都受伤了,一个个鼻青脸肿的不住哀嚎,最后还是一个穿着皮大氅的黑胖子站了出来,凑到韩雍身前道,“韩大人,陈公公那儿可是打好招呼了,你们金华府的张指挥使……”

“我叫你滚!带着你的人马上滚!”韩雍将眼睛一瞪,威势顿时就显出来了,“我今天敢这样说,自然有我的底气,你若是觉得委屈,就回去让你们主子再去找陈公公!”

穿着皮大氅的黑胖子眼见今天占不着便宜,再加上韩雍的话确实把他吓住了,于是便叹了口气,尔后朝着底下那帮人一挥手道,“咱们走!”

纪凌和韩雍瞅着这场大乱斗终于结束了,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谁知就在这时,被擒住的素颜美女趁着纪凌不注意,突然蓄力朝着他腹部便是一肘,打得他忍不住闷哼一声,随即便振臂挣脱了。

纪凌捂着腹部,倒吸了一口凉气,可那个素颜美女似乎觉得气不过,又返身回来朝着纪凌的大黑靴子狠狠一踩,“让你占我便宜!”

“哼!”素颜美女报复完纪凌后,便双手一叉腰,看着纪凌弓着身子的狼狈模样长舒了一口气,尔后跺着脚愤愤走了下去。

那个彪形大汉似乎挺害怕自己这个妹妹,一看见她走下来连忙点头哈腰地堆了副笑脸,“小桐……你没事儿吧?”

“哼,没用的废物!”素颜美女冲彪形大汉撇了撇嘴,尔后站到他旁边把身子侧了过去,“净给爹丢人!”

韩雍瞅着纪凌挨了两下重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见他原地蹦跶了两下后,又一切如常了,便清咳两声,权当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直接背着手走了下去,“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那个彪形大汉见韩雍发问,连忙主动上前诉起苦来,“他们总想把这矿抢过去,可矿是我们的,之前一直由族长组织大家开采,官府也同意过了……”

“嗯,我会了解情况的。”韩雍面色严肃,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这帮人都是你组织的?”

“我叫李大志,我爹就是……额……族长是家父,所以他们都听我的。”这个叫李大志的彪形大汉说着,便又一指自己旁边那个素颜美女道,“她是我妹妹,叫李秋桐。”

叫李秋桐的素颜美女见李大志提到自己,忙下意识地将胸脯一挺,可待看到纪凌也正瞅着自己时,又不自觉地俏脸一红,瞬间就把头低了下去。

“这位是纪凌纪都督,皇上亲自敕封的忠勇伯,专门来查银矿上的事儿!他一定会替你们做主的!”韩雍将纪凌往前一推,说得异常正经,“但有一点,你们其中任何人不可依附于陶得二那帮乱民,否则一经查出,绝不姑息!”

“韩大人放心,只要没人上门找茬,我们绝不会给官府添乱!”

“那就好!”韩雍点了点头,也不再耽搁,直接拉着纪凌去找马准备离开了。

李大志看着韩雍和纪凌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阵纳闷:怎么突然来了两个那么大的官?这是要发生什么事儿吗?

不过还没等李大志想出个什么结果,李秋桐便突然在后面一拉他的衣袖问道,“哥,纪都督是个什么官儿?”

“额……很大的官,比咱们县丞还要大不少!”

“啊?这样啊……”李秋桐娥眉微蹙,尔后继续拽着李大志的袖子羞羞答答地问道,“哥,你觉得我和他……般不般配啊?”

“啊?”

第一百六十八章:那我就放心了!

此时陈立新的心中很慌,因为据手下人探报,纪凌竟然中途在金华府停下了。

更令陈立新感到不安的是,纪凌竟然还遣人传来消息,说是自己身体抱恙,因此邀请陈公公前往金华府相叙。

金华府是什么地方?好多银矿都在那!他现在这个档口叫自己过去,该不会是……

陈立新一阵肝儿颤,不敢再往下想了……要知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皇上让他当了钦差,自己能往哪逃?老祖宗王振都倒台了!

喝杯茶定了定心神,陈立新最终还是揣了一沓子银票,然后带着十几个侍从动身去金华府了。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将纪凌拉下水,然后大家伙一起贪,毕竟以自己开出来的价码,应该没有几个人能够拒绝吧?

当然,陈立新也不是一点底牌都没有:经过自己这几年的经营,浙闽地区在银矿贪墨这件事上已经形成了一张很大的官场关系网,如果想要一锅端了,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因为那样一来动荡太大,可能这一片就全乱套了。

这就是为什么王振倒台了,陈立新为什么还能镇得住这帮浙闽官员的原因: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出了事儿谁也跑不了!自古以来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如果纪凌真要想把这件事给查办了,那就得得罪一大票子人,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啊!除了自己这些做太监的,谁还会什么都不顾地替皇上当疯狗咬人?所以陈立新还真不信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娃娃会有这份魄力。

当然,想归想的,等陈立新到金华府真见了纪凌,他的态度还是非常恭敬的,“忠勇伯身体可是好些了?这一路可把咱家给担心坏了!”

“陈公公见谅,我撒了个小谎,不过是想跟陈公公单独见一面!”纪凌倒也不做遮掩,一上来就开门见山地把话给挑明了,“陈公公还请上座,待我亲自奉茶致歉!”

“哎呦,可不敢!可不敢……忠勇伯客气了……”陈立新虽是这样说着,但还是被纪凌起身扶到了上座,这让他心中不由得一阵舒坦,“不知道忠勇伯叫咱家过来,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啊?”

“吩咐不敢,只不过……想要跟陈公公诉诉苦。”纪凌说着,便将目光在陈立新身上一定,尔后又笑着移了开来,“陈公公也知道,我是奉命来平叛的,遂昌一战打得倒也还算顺利,但陶得二那帮人跑到了大山子里,我就有些束手无策了,矿民之乱无休无止啊!”

纪凌这么一点,陈立新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便低下头摩挲着大腿道,“皇上之前遣人来过信儿,我们都会尽全力配合忠勇伯的。”

“陈公公这话敞亮,那我就说说自己的难处了:仗,我能打!但其他的事儿,我是真不懂……”纪凌说着,便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今儿个我碰巧去了一趟银矿,发现好多人在那里争抢械斗,而且……而且还有个王八蛋抬出了陈公公的名号,让我当场就揍了他一顿……”

“这是哪个狗崽子敢污蔑咱家的清白!”陈立新听纪凌这样一说,登时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忠勇伯,这个事儿必须查办,决不能给你平叛再添麻烦!”

“陈公公不要激动……”纪凌冲陈立新摆摆手,示意他坐了下去,“我是个武人,只会打仗,管不了别的事儿,也不想管别的事儿……”

陈立新听纪凌暗中点明了自己的态度,不由得在心里乐开了花,可纪凌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不禁心头一震,“我与陈公公投缘,也就直接交个底儿,皇上这次派我南下,一是为了平叛,二来……也有让我查查银矿的意思。”

“但我这个人比较懒,不愿意多折腾,所以只要能把仗打赢了,我也就可以跟皇上交差了,可要是老有人在银矿那边捣乱,我估计皇上这个年也是过不好的……”

“有人要是让皇上过不好年,那就是跟咱家过不去!”陈立新一拍桌子,显得愤怒异常,“忠勇伯放心,银矿那儿再有人闹事的话,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饶不了!”

“有陈公公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但皇上交给我办的事儿……”纪凌有些为难地看了陈立新一眼,“不瞒陈公公,今儿个我在银矿也瞧出不少端倪来……按说看在陈公公的面子上,遮掩过去也不是不成,可就怕皇上不放心,再派个人过来查,到时候连我也得跟着倒霉。”

“唉,咱家在银矿这也有好几年了,怎么能连累了忠勇伯?”陈立新说着,便自袖中掏出一沓子银票来,然后看看左右,推到了纪凌面前,“些许心意还请忠勇伯万勿推辞。”

“陈公公,这……”纪凌将手指搭在银票上,却也没有立即推回去,“当今圣上不比上皇,确实是有心思要查银矿上的事儿……”

“所以才要仰仗忠勇伯!”陈立新双手按在银票上,将头埋得低低的,“朝廷在银矿方面的课税确实有些重,加上咱家也管不过来,所以手底下有些人不免放肆。这次长了教训,必定好好管教,若非迫不得已,咱家也不愿给皇上添乱不是?”

“唉,我确实体谅陈公公的难处……”纪凌松开手指,由着陈立新将银票推到了自己眼前,“只不过……就怕浙江布政使他们也会找茬子……”

“忠勇伯放心,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跳出来捣乱。”陈立新见纪凌将银票揣入了怀里,不由得笑了起来,“既然忠勇伯实诚交心,咱家也不能藏着掖着……”

“若没有浙闽两地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挥使这些官员点头,事情也办不成啊!”

纪凌听得出陈立新话语中的敲打之意,也明白此事肯定牵涉甚广,便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就怕会有人中途改了主意。”

“忠勇伯放心,没有人会改主意……说实话,现在老祖宗……啊呸!王振那个死太监倒了,一个个也都提心吊胆的。”

“原来当初这些人都是由陈公公往宫里头牵的线儿?”

“之前谁不得巴结王振那个死太监?牵别的线也没有用啊!”

“那陈公公可是辛苦了!”纪凌笑着拱了拱手,一脸“那我就放心了”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九章:招兵

董兴那边的战事现在进行得异常缓慢,而且就在前几日,他专门组织了一次“进山剿贼”活动,结果不但一无所获,还损失了不少人手。

纪凌见状,连忙让人传命给董兴,告诉他暂时在山下按兵不动,只管等候自己的安排。

与此同时,纪凌则带着一队侍卫来到了金华府,并叫上韩雍让他随自己一起去义乌银矿。

对于纪凌收受陈立新贿赂、并答应帮其隐瞒浙闽两地官员集体贪腐的事情,韩雍心中一直很不高兴。

因此当他瞅着那些侍卫都护在后面,只有自己和纪凌行在前头时,便主动开口说道,“忠勇伯,陈立新那日只是夸夸其词,他们在浙闽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儿,不能就这样过去了……”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纪凌叹了口气,并没有去看陈立新,“浙江的布政使、按察使,还有顶在你头上的那位都指挥使,全都牵涉其中,你想让我一个人把他们全都查办了?”

“忠勇伯,我也理解你的难处,但……”韩雍瞅了瞅左右,尔后压低声音凑到纪凌身旁道,“皇上既然派您来查这个事儿,肯定是有心解决,只要皇上那边的主意定了,就算牵涉的官员多一些,那也是无妨的,想昔日太祖……”

韩雍说到这里,便很谨慎地闭上了嘴,但他的意思,纪凌已经彻底明白了。

说到底,明朝毕竟是封建社会,实行的是人治,而并非法制。

只要是皇帝铁定了心思想办人,管你牵涉多少?别说现在浙闽两地这一百来个参与银矿贪腐的官员,想当初朱元璋在洪武年间掀起的“胡惟庸案”和“蓝玉案”,一杀就是好几万人!能影响什么?什么也不影响!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人!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真要把涉事官员都查办了,也不会对浙闽两地产生太大的影响,只要朝廷新派过来的官员靠谱就成……”纪凌说着,便拍了拍韩雍的肩膀,“可这个事儿应该由皇上来做,并非由我来做,你明白吗?”

韩雍听纪凌这样一说,心思倒是有些转变了,“那忠勇伯的意思是……会遣人将这些事情都奏与皇上?”

“永熙啊,你虽然长我几岁,但在地方上呆久了,有些事儿看得就没有那么透……其实查办这些官员不难,关键是查办了之后,这些空出来的位置怎么办?皇上登基不久,你这岂不是让圣上犯难?”

“而且一下子查办那么多人,得罪的不仅仅是这些犯事儿的官员,还有他们背后的那些势力,朝中有人好做官呵!要不然陈立新那个死太监当初怎么在浙闽那么有地位?还不是王振在朝中给他镇着?”

“现在王振倒了,难保他们会抓别的救命草,所以说,拔陈立新这棵坏萝卜不难,关键是怎么不带出那些能护得住水的好泥巴来!”

韩雍听了纪凌这一番解释,不由得茅塞顿开:自己还真小看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其实他的心思要比自己缜密得多啊!

“那忠勇伯这次去银矿,是打算把事儿彻底查清楚了?”

“事情我早就查清楚了,甚至于……妥善的法子也想的差不多了……”纪凌说着,便冲韩雍回身一笑,“我这次来银矿,是想要招兵。之前派去京城的人已经把信儿送回来了,朝廷同意我在当地募兵,以对付那些逃入山里的乱民。”

纪凌这么一说,韩雍再一看跟在身后那个大傻个子,不由得恍然大悟:难怪这段时间没见这个叫魏七的侍卫,原来是被纪凌派到京城请旨去了!

其实纪凌早就想在当地募兵,所以董兴战事进展缓慢,他却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还在心中暗自欣喜:这样自己的理由才更充足啊!

宁阳候陈懋之前教导得对,想要做个真正的武人,手底下怎么能没有自己的兵?死太监陈立新跑到地方来,还知道拉一帮人上他的贼船呢!

自己手底下有一支真正的亲军,这样在朝堂上说话的底气才足,也更容易受重视,因为有些事情,只能由自己来做!

“那忠勇伯这是打算到义乌银矿上去招兵?”

“那当然!上次你没看到吗?那帮村民实在凶悍得很,只要在我手底下稍加训练,必定是一支生力军!只不过我上奏的名义是京营士兵水土不服,无法适应山地丛林作战,所以朝廷只允许我招两千人……但两千人已经足够了!”

此时韩雍感觉纪凌已经可怕到步步为营的地步了,因为他私下里安排了那么多事儿,自己却一点都不知道!看来他这是要有大动作啊!

“永熙,你的官号在这里比我管用……”纪凌瞅着到了上次发生事故的地方,不由得勒马停住,“就由你把那个什么李大志找来吧!”

直接找李大志?你该不会是看上李大志那个叫李秋桐的妹妹了吧?韩雍在心里跟纪凌开了个玩笑,然后带着人快速将李大志给找了过来。

李大志倒也不含糊,听到韩雍的这个命令,立刻带着几百人呼啦一下子全都过来了,“大人,听说你要招我们当兵?”

“是的,不算其他进项,每个月六钱银子……”纪凌翻身下马,走到李大志面前,“好男儿志当报国啊!”

“大人是否要招我们去打陶得二等人?”李大志皱着眉头问道,“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不参军!”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纪凌拍了拍李大志的肩膀,似乎早就猜到会被他拒绝,“是,陶得二那些人之前也不容易,可现在他们起兵作乱,同样为祸百姓!自前年以来,有多少无辜的老百姓因此受到牵连?只有把乱子给平了,老百姓才能过上舒坦日子!”

“而且我向你们保证,银矿上的事儿会得到解决,相关人员也定能得到惩处!如果到时候我实现不了这个承诺,你们就不用听我的命令,更无须跟随我进山剿灭叛乱!”

第一百七十章:要有自己的势力!

纪凌终于顺利招到了两千个义乌兵,这跟他当日那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有很大的关系,不过更为重要、或者说起决定性作用的却是……李大志的妹妹李秋桐的态度。

原来当日纪凌向李大志等人做出了一番承诺后,作为代族长的李大志仍然有些犹豫,因为当官的惯会说漂亮话,作为百姓的他们对此都有些麻木了。

可李秋桐却在这一关键时刻站了出来,对他哥哥李大志进行极力劝说,加上李大志确实也比较怕自己这个妹妹,于是就……屈从了……

然后在李大志的带头作用下,纪凌一共招到了两千个像他那样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总结来讲就是:体格好,人老实,还肯听话。

这样的兵谁能不喜欢?纪凌就非常喜欢!所以当他看着空地上那两千个义乌兵毫无怨言地刻苦训练时,他脸上就乐开了花。

只不过当纪凌的目光瞥到旁边正在收拾杂活的李秋桐时,就再也笑不出来了:唉,都怪自己心软,竟招来了一个女人!

原来当日组织招兵时,李秋桐竟然也要和哥哥李大志一起参军,纪凌怎么能够允许她的这个要求?但考虑到她在族群中说话的分量……好吧,就当招个人过来干杂活了!

于是李秋桐就这样成天在纪凌眼前晃啊晃的,而且纪凌还不能看她,一看她就……像现在这样:红了脸庞,把身子转过去,背对着自己一跺脚,然后又扭过头来含羞带怯地看自己一眼……

纪凌承认,这个李秋桐是挺漂亮的,就算整日不施粉黛,那也很耐看!更重要的是她的个子高,身材很有料!

不过……纪凌是真的不喜欢她这种“野性美”……综合来看,还是徐语杉那种大家闺秀更符合自己的心意。

可李秋桐也太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了!虽然她看见自己就躲,而且和自己也没说过几句话,但她满脸都写着:纪凌,我喜欢你!

别说纪凌这等骚男,就算换成一个情场小白,估计都能猜出几分端倪了,可人家李秋桐偏偏觉得自己隐藏得很好:我没说过喜欢你哦……

好吧,其实李秋桐确实很喜欢纪凌,这很大程度上归因于她的成长环境:虽说她自小居住的山村里没有什么整天骑着电动车放低音炮的杀马特非主流,大部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汉子,当然,也有几个不务正业的混子……

但以李秋桐的眼光和条件,又怎么能看得上他们?所以已经十七八岁的李秋桐还在和兄长李大志坚持着“只要有一个人在身手上胜过我,我便嫁给他”!

可方圆十里八乡的,有几个能打得过这位姑奶奶?所以虽然有很多小伙子觊觎李秋桐的美貌,但考虑到自己的小身板实在扛不住她那一顿揍,因此也就望而却步了。

直到李秋桐遇见了纪凌……其实自李秋桐看见纪凌的第一眼起,她就很喜欢这个男人,而他当轻松擒住自己时,自己心中虽然又气又怒,可过后却又有一丝不为人知的羞赧喜悦……

晚上睡觉做梦时,李秋桐总是忍不住梦到纪凌,在梦里,他就一直抱着自己,还要亲自己……

李秋桐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是她越想要忘却,就越发现挥之不去,直到她再次见到纪凌……

其实像纪凌这种身为高富帅的优质男人,走到哪里都会讨女孩子喜欢,何况李秋桐这种一直生活在山村里的乡下姑娘呢?

当然,李秋桐也会自卑于自己的身份,虽然到现在她还不清楚纪凌到底是个多大的官:既然他比县丞还大上一点点,那我就委屈一下给他做个妾好了……

此时的李秋桐正沉浸于暗恋的喜悦之中,可身处杭州府的陈立新及一干官员就欲哭无泪了:怎么回事儿?朝廷怎么突然来人把自己给抓起来了?

要说这些人的贪腐手段确实算不得高明,基本上是一查一个准,可……身为钦差的纪凌不是都给自己打了保票?他妈的,竟然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小王八蛋给算计了!

而且在抓捕的过程中,朝廷就已经增派新的官员过来赴任了,这要说纪凌没在背后捣鬼,谁能相信?

韩雍知道了这件事后,对纪凌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忠勇伯早已将一切都策划好了。”

“尽力而为吧!”纪凌舒了口气,看起来并没显得有多高兴,“这次只抓了十几条大鱼,至于那些小虾米,就都先放过去了,上面也是这个意思,毕竟牵涉得太广,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多合适的人手。”

“这就足够了,只要把陈立新等人抓起来,想必那些人也该知道收敛。”

“道理倒是这样,不过总觉得便宜了他们。”纪凌看着前面训练的那些士兵,尔后将目光转向韩雍道,“知道为什么我现在才动手吗?”

“还请忠勇伯示下。”

“因为我一个人接不下那么大的担子啊!”纪凌笑着摇了摇头,“我之所以让心腹魏七往京城跑,不光是请旨募兵,还得让他代我专程去拜访几个人……”

“你说浙江布政使和浙闽矿监这些位子都空了出来,朝堂上谁能不眼红?我纪凌没那么大的胃口,也吃不下那么多人的面子,所以只能让都察院的王文王大人和内朝的成敬成公公来帮我……”

至此,韩雍终于明白了纪凌的所有用意: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资格左右朝堂上的用人,所以只能借机向王文、成敬等得势的内、外朝官员买好,这样既能给自己挣面子,又能让他们帮自己分担压力,算盘打得可真精啊!

“其实我之前对陈立新虚与委蛇,不过是想确定这帮官员到底是谁的人,现在我清楚了,都是王振的人,那就不必顾忌了!”纪凌笑着看了韩雍一眼,“你没发现这次倒霉的,都是之前牵的王振那条线吗?”

好嘛,原来问题在这!朝廷新旧势力更替啊!就是那么复杂!可又是那么简单!而纪凌忙着往自己手底下招兵,难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也能有这种话语权?

第一百七十一章:圆满解决

人性是贪婪的,是邪恶的,纪凌早就明白这个真理,所以他从没想到去依靠人性把事情给做成了。

现在的银矿之事就是如此,即使把陈立新那帮官员给换走了,纪凌也能不保证新上任的官员会个个清廉。

事实上,就算这帮官员现在是好的,也难保在以后不会堕落,所以最根本的方法就是在制度上约束他们。

这段时间纪凌一直在想一个合适的方法,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两全其美,因为到最后还是得归究到人和落实上,所以纪凌也只能尽可能地去完善那项制度:如果事情有那么容易解决的话,后世岂不是一点弊端都没有了……

在纪凌的条陈中,最重要的一项措施就是划分责任落实:即将银矿按区域划分管理,只要是哪个官员下辖的矿区出了问题,轻则撤职查办,重则抄家砍头。

至于那些银矿,第一选择是包给当地村民,仿照后世实行联合承办,如果当地村民不愿意,那再考虑包给出价高的商人,但会对他们做出种种限制。

而且如果他负责的矿区出了责任,同样也要抄家坐牢,无他,自古以来都是压迫贫民、贫民反抗,你见过哪个压迫富人、富人起义的?愿意包就包,不愿意包就滚蛋!谁也没强迫你!

至于降低课税、保证矿工的基本工作条件等等,每一条都很细致,但具体的就得看人的落实程度了,这点纪凌也无法左右。

总的来说,朱祁钰对纪凌的建议很满意,也基本按照他的规划实施了,并且对他进行了一番褒奖,夸他替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而且陈立新贿赂给自己的那些银子,朱祁钰也没有往上收,只是说自己有这个心就成了,让自己拿着那些银子去练兵。

至于王文和成敬那里,纪凌也买了不少好,毕竟给了他们那么多用人的机会,要知道成敬现在可是朱祁钰身边最得势的太监,而王文在朝堂上的影响力则仅次于兵部尚书于谦。

要说纪凌为什么不向于谦买好呢?咳咳……就他那种正直到近乎死板的人,骂自己一顿算是轻的,回头那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至此,纪凌算是把银矿之事完美解决了:贪官都被撸下去了,并且由其他官员迅速补上,没有造成大的震动。

百姓看到贪官受了惩处,心中自然高兴,而且朝廷还下达了减税等优惠政令,那更是喜上加喜。

王文和成敬等人自然是不用说了,就连曹吉祥都很感谢纪凌专门空出两个缺儿来留给自己安排人。

至于那些浙闽两地的小鱼小虾,他们算是逃过一劫,从此也收敛了许多,只是跟着自己背后的势力对纪凌默默地感激:多谢您老人家高抬贵手!

官场消停了,老百姓也舒坦了,接下来就该是陶得二那帮逃到山里的乱民倒霉了。

李大志见纪凌果真将当初的承诺做到了,心里便打定了主意要为他效力,加上纪凌在军饷方便确实大方,因此他们训练得更是刻苦,从来不偷奸耍滑,毕竟都是老实人嘛!

至于陶得二等人,此时自然也没有了造反的理由:朝廷下了恩旨,不仅惠泽当地百姓,还宽恕了参与叛乱之人的罪过,并承诺给他们一个银矿,对他们进行招降。

朝廷都这样表示了,你若是再不知趣,岂不是站在了人民群众的对立面?没办法,现在的老百姓价值观就是这么朴素。

因此也不用纪凌对李大志等人进行什么煽动鼓舞,他们自己就争着吵着要为朝廷平叛了。

于是在经过了十多天的训练后,纪凌终于带着李大志这两千直系人马浩浩荡荡地向陶得二等人藏匿的山林进发了。

李大志等人的战斗力很强悍,更何况陶得二这些乱民在山里遭了不少罪,哪还愿意打什么仗?

因此刚刚交战了两次,陶得二、叶希八等人就开始在内部闹分裂了。

陶得二是一力主张投降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再这样拖下去的话,全都得跟着完蛋!

可叶希八却不同意,因为他的老爹叶宗留就是死在官府手里,“不成,决不能向那些狗官投降!你忘了陈叔是怎么死的了?”

叶希八口中的“陈叔”,指的是曾经的起义首领之一陈鉴湖,想当初叶宗留战死,陈鉴湖率众投降,结果他本人却被押解京师,凌迟处死,因此叶希八已经对官府没有信任了。

叶希八这么一说,陶得二果真犹豫了,不过思考片刻,还是皱着眉头说道,“可咱们再这样下去也是个死!我听说朝廷派下来个钦差,查了不少贪官,还给百姓减了税,现在都没人帮咱们了,你说怎么办?”

叶希八知道目前的处境危急,但他仍旧不愿松口,陶得二见状,便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听叔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现在投降,回头不成了再反他娘的!叔啥时候害过你?”

叶希八没有说话,只是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然后静静看着陶得二组织着手下的人,准备下山投降……

其实董兴是不主张招降这些乱民的,一来少了立功的机会,二来他从不相信这些乱民能够真的“改邪归正”。

可纪凌既想保存实力,又不愿意让手底下这帮新招来的人心里犯难,毕竟曾经都是普通的老百姓,所以他极力主张招降陶得二、叶希八等人。

此时看着陶得二等乱民高举双手齐刷刷地走下山来,纪凌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把事情全都解决了!

附注:解释一下哈,可能有的读者觉得这案子查得太简单了,古代是人治社会,皇帝要是有心思,就是那么简单。只不过真实历史中,皇帝都靠着这些矿监替自己捞钱(皇帝有内库,跟户部分开),所以对这种事儿一直睁只眼闭只眼,最著名的比如万历皇帝,具体的自己去查,反正没有一些读者朋友想的那么斗智斗勇……

第一百七十二章:翻旧账

朱祁钰现在的心情很好:纪凌替自己把东南的乱子给解决了,朝廷上的事儿也都在向着正轨发展,自己这个皇帝当得还是不错的嘛!

唯一让自己不高兴的是,太上皇、也就是自己的哥哥朱祁镇,如今仍旧在瓦剌的手里跟个木偶一样。

朱祁钰倒并不是担忧自己的哥哥在漠北的安危,只不过瓦剌直到现在还带着他到大同等地去索要赎金,真是够丢人的!

因此气愤不过的朱祁钰专门传令给守卫大同的郭登,告诉他只要瓦剌再让朱祁镇亲自写信送往大同,就一律不收,并且声明这些信都是假的!

这下子朱祁镇是真的伤心了,自己要不来赎金也就罢了,竟然还要特地宣布自己写的信都是假的!实在是太气人了!

而且瓦剌首领也先见自己这个太上皇没有用了,对自己的态度也愈发恶劣起来,甚至连基本的生活需求都无法得到保障。

漠北的冬天可真难熬啊!自己住的大皮帐子到处漏风,被褥也不够厚实,因此朱祁镇常常在后半夜冻醒,手脚冰凉……

幸亏身旁还有一个袁彬,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知道自己没体会过这种苦日子,因此一到晚上,他就把自己的脚踹到怀里捂着,这样自己才能睡一个好觉……

朱祁镇的心里真的非常感动,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袁彬这样对待自己,自己根本无以为报……

老天爷啊!求求你让我回到京城吧!哪怕我不再是皇帝,就只是让我回去见一见亲人,见一见自己的母后、妻子和孩子……

我不求大富大贵,只要能让我有点余财,能够拿出个像样的东西来赏赐一下眼前这个掏心掏肺对待自己的袁彬,让我对他表示一下诚挚的感谢,这就足够了……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一意孤行,不该去屈辱地叫门要钱,不该……甚至我想要跪在大同门前,告诉他们好好地守住城池,不要因为自己而开门,可我没有这个勇气……

朱祁镇整日在心中祈祷着,可是没人回应他,只有帐外呼啸的北风,让自己于半夜惊醒,连梦中钱氏的面庞都看不真切……

可朱祁钰并不清楚哥哥朱祁镇的这些心思,他只是知道自己的这个太上皇哥哥很为朝廷丢人,甚至自己为了替他遮掩过失,还要掩盖王振余党的罪过!越想越生气!

不能再忍了!自己凭什么要为那个丢人的太上皇哥哥文过饰非?整个朝廷为什么要对他的错误缄口不言?

甚至就连这次的东南银矿贪腐案,牵涉的绝大多数都是王振余党!看看自己那位太上皇哥哥当政时干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查!必须查!趁着这次银矿贪腐的事儿,把王振的案子全都给翻出来,算一回总账!

朝堂上不是还有些大臣不服自己当皇帝吗?不是还觉得身在漠北的朱祁镇才是正统吗?

好!自己就把王振余党案搞个天翻地覆!让你们看一看,太上皇朱祁镇当政时,把朝政治理成个什么德行!

几乎朝堂上的所有重臣都嗅到了这股危险的气息:皇上这次是要来真格的,他要把太上皇当政时的旧案子全都翻出来,他要撕掉朱祁镇身上那块遮羞布!

朱祁镇的母亲孙太后也隐约听到了些传闻,可她对此无能为力:自己的亲儿子已经不是皇帝了,还不得由着别人折腾?

她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的大孙子朱见濬(即朱见深),只要保住了他的太子之位,那么朱祁钰就不敢太放肆!

唉,自己这个大孙子已经两岁(注:周岁)了,虽然生性聪颖,可太多的事都不明白,现在的他只知道无忧无虑的笑……

“来,皇祖母抱……”孙太后慈爱地向朱见濬伸出双臂,可这个小家伙却很不给面子,直接转过身去一颠一颠的,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不抱……不让抱……”

“濬儿淘气着呢!”孙太后看到自己的大孙子一边扬着手一边咯咯笑的模样,不由得一阵心酸:如果他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可是……朱祁钰会放过他吗?他早已不是半年前的那个……

念及此节,孙太后瞬间沉默了,她不得不为大孙子的前途做打算,可就在这时,朱见濬突然朝着孙太后走了过来,冲着她旁边的一个小宫女伸出手道,“姐姐抱……”

朱见濬奶声奶气的话不由吸引了孙太后的注意,同时让她打量起了自己身旁的这个小宫女:她叫万贞儿,今年十五岁,是自己的贴身侍女之一,长得还算水灵,而且白白胖胖的有福相,平日里也是个聪明的,不如……

“贞儿,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在哀家身边照顾了……”

“太后恕罪!”万贞儿刚才还在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朱见濬向自己要抱抱,可突然间便听到了孙太后这样的命令,一时间差点吓晕了过去,“婢子……婢子知错,求求太后不要赶我走……”

“你不要害怕,哀家不是想赶你走……”孙太后说着,便屈身亲自将跪在地上的万贞儿扶了起来,“哀家是想让你以后去照顾太子……”

孙太后说着,便牵起朱见濬的手,然后让万贞儿将他抱了起来,“上皇北狩,太子一个人孤苦伶仃也怪遭罪,身边缺个贴身侍候的人,你明白了吗?”

孙太后这么一提醒,万贞儿立刻会意地点了点头,“婢子明白!婢子一定会好好照顾太子的!”

不过此时正被万贞儿抱着的朱见濬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笑着搂住万贞儿的脖子,还流着口水在人家脸上亲了一口,看来自小就是个色胚……

“好了,以后太子就由你来照顾了……”孙太后爱怜地抚了抚朱见濬的小脑袋,“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你也不能离开,一定要时刻陪在太子身边!”

“太后放心,婢子就算是……就算是……”万贞儿将怀中的朱见濬向上托了托,同时将他抱得更紧了,“太子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孙太后和万贞儿的这种情绪变化显然感染了朱见濬,于是他不由得小嘴一撇,也跟着难受起来,“爹爹抱,要爹爹……”

孙太后见朱见濬如此,不由得更加心疼了,于是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万贞儿也流泪了,只不过不是为了远在漠北的朱祁镇,也不是为了抱在怀中的朱见濬,只是为了半年前自己那个没能回来的小姐妹,她叫万红儿……

第一百七十三章:旧账册

朱祁钰现在是铁了心要将查办王振余党的事情做成大案子,而于谦、王文、王直、陈循等重臣则已经收到了朱祁钰的明确指示。

说实话,身为吏部尚书的王直并不愿意经手这个案子,因为他对太上皇朱祁镇还是有感情的:如果真要把这个事儿闹大了,上皇岂不是也要跟着丢脸?

而且小半年的时间都过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所以王直干脆和礼部尚书胡濴一样,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对于相关讨论全部缄默不言。

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是真想查办这个案子,因为他都快恨死朱祁镇那个昏君了,可关键是真要查起来,自己也算王振的同党……

不仅自己是王振的同党,自己的搭档、右都御史陈镒也算是王振同党,这就很尴尬了……

内阁首辅陈循最为滑头精明,他知道这件事肯定得罪人,所以便采取中立态度:都察院的王大人说得很好,吏部的王尚书讲得也有道理……

所以算来算去,事情最终还是归到了兵部尚书于谦头上。

于谦倒不介意办那么一个大案子,因为他对前任皇帝朱祁镇一直没什么好感,至于大奸宦王振,那更是恨之入骨!

但问题是这个案子真要办起来,牵涉实在太广了些,别人不说,面前就得有官员直接下狱,说的就是你,王文!

所以于谦就打算将这件事冷处理:抓几个典型,然后把王振那点见不得光的破事儿都抖落出来。这样既能达到朱祁钰的目的,也不至于牵涉太广,使得朝堂动荡。

王文等人对于谦的这种想法自然是大为赞同,朱祁钰听闻后也勉强同意了:反正只要能够打击到朱祁镇的威信,他也不想牵涉太多的官员。

事情既定,于谦接下来要考虑的,就是将哪些人判定为王振余党了。

这种任务要是落到其他官员手里,肯定会成为一场打击政敌、报复仇怨的狂欢。

可于谦不会这样做,毕竟他有一颗公正体国之心,所以他决定只是将那些当初做得很过分、并且现在又没有什么政绩的人予以定罪。

而这时候户部侍郎江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他交给了于谦一份神秘的账册,也就是当初他和纪凌一起抄家时,从王振的私宅中找到的那本账册。

有了这本账册,于谦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当初谁给王振送了多少银子,从而推断出谁私下里贪污受贿得太过分。

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于谦这才知道原来当初大半个朝堂上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给王振送过钱,合着就自己傻乎乎的……

这本账册仿佛一个烫手的山芋,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即销毁,但于谦也想用它来给众人提个醒,所以第二天私下开会的时候,他直接将这本账册甩到了桌子上。

此时与会人员只有于谦、王文、陈循、王直四人而已,所以于谦也不担心他们会泄露出去什么,更何况除了于谦,另外三人的大名也赫然在上。

王直倒是心胸坦荡,因为他送给王振的那点银子微不足道,而且几乎都是为了求王振办理公家的事儿。

不过王文和陈循可就心有戚焉了,因为他们俩送给王振的可有不少“人情债”,而且王文的排名还比较靠前。

于谦确实是想做一个孤臣,加上他也自信没有什么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可他并不想因为眼前的这本账册,就跟其他三位大臣闹翻了。

所以看到王文等人那副吃了屎的表情后,于谦便清咳两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这本账册待会是要烧掉的!”

王文听于谦这样一说,心中的大石头顿时就落了地,“那不知于尚书是想要……”

“自然是要和诸位商量一下……”于谦将手指按在账册上,尔后把它推到了一边,“要查办的人自然都在这本账册里,但皇上不可能一下子查办那么多人,否则整个朝堂就乱了……”

于谦说着,便下意识地看了王文一眼,“好在有这本账册,倒是避免了伤及无辜……都说说吧,诸位大人觉得应该把谁给查办了?”

于谦这样问,其他人哪敢说话?因此一个个的全都低着头默不作声,于谦见状,便清咳两声道,“我意,把账册里的这些内侍都给查办了!全是王振走狗,荼毒百姓!”

“我同意于尚书的做法!”王文当即附议,毕竟裁处那些死太监也是他一直以来的主张。

于谦和王文都这样说了,王直和陈循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便一起点了点头。

“这是不够的……”于谦拿起账册,顺手翻了两页,“外朝的官员也不少,有些人尸位素餐、贪污受贿,必须予以严惩!”

“把工部的那个王佑给撤下来!”陈循皱着眉头说道,“他几乎每项工程都贪,而且最不是个东西!”

其实不止陈循看王佑不顺眼,几乎所有人看王振都不顺眼,因为当初他给王振当舔狗可是不遗余力,如果不是他的话,大家恐怕也不用跟着管王振喊爹。

“好,工部侍郎王佑算一个!”于谦点了点头,“另外,赶紧派人去送信儿,把大同的镇守太监郭敬给召回来,全都一起查办了!”

“于尚书,不如趁机把那些监军全都召回来……”

“这个……再议吧,他们有的是皇上的人,总得皇上点头才是。”

于谦这样一说,王文就不敢再提裁撤中官的事情了,毕竟太监干政是从宣德年间就开始的传统,一时半会儿也是改不了的。

“光这几个人可不够!账册上排在前面的,且一直没有政绩的,全都抓起来!”陈循此时也坚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于尚书,咱们不如把这笔账算到死人头上……”王文此时生怕会牵扯到自己,于是不遗余力地给于谦出起了主意,“我看这账册上有些官员都已经去世了,不如就……”

“好主意!”陈循听到王振这个建议,当即拍案叫绝,“这样既不用忤逆皇上的心思,又能顺利交了差!”

“这倒也是个办法……”于谦点了点头,尔后将账册放到桌子中间让众人一起看着,“要不然……这个前兵部尚书徐晞……”

第一百七十四章:一出好戏

纪凌现在很烦躁,因为朱祁钰派人传来命令,说是让自己顺势率军进入闽地,直接把邓伯孙那伙人给平了。

纪凌本来还想着能在过年前赶回家,得,计划算是泡汤了,自己对徐语杉的承诺也就这样成了空话。

好在朱祁钰同意自己可以带上手下新招的那两千浙兵前去平叛,这就等于默认这些人成了纪凌的亲卫军。

要知道地方募兵,是不能像京营那样随意调动的,既然朱祁钰给了自己这项特权,嘿嘿,瞬间感觉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儿!

目前陶得二、叶希八等人已经顺利归降了,官府也专门给他们划了一片银矿,算是给了他们一个交代。

所以纪凌也不用去管他们,直接带着数千人马浩浩荡荡地奔赴闽地,听说邓伯孙他们就只剩下一千多人,简直不在话下!

董兴对于这次行动是很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自己又有机会立功了,话说自己这次已经因功升迁为都督同知,那接下来是不是可以封个爵位什么的?嘿嘿嘿……

不过李大志等人对于征讨邓伯孙一事却显得不太积极,毕竟之前同为穷苦百姓,所以难免会有些心理认同感。

因此当纪凌接见完闽地官员,准备率军进发,前往沙县征讨邓伯孙势力时,李大志便在私下建议道,“忠勇伯,那个……这次能不能也招降他们啊?”

“我也想招降,但邓茂七死在官府手里,恐怕邓伯孙不会善罢甘休。”纪凌勒紧马缰,将手往李大志肩上一搭,“之前招降陶得二等人,便是考虑到你们的意愿,这次你们也应该体谅一下我的难处。”

“理解理解……忠勇伯是千古难见的好官,我们心里头都清楚得很……”

“行了,别拍我的马屁了!”纪凌见李大志一个劲地笑着点头,不由得朝他扬了扬手中马鞭,“放心,这次皇上已经下了恩旨,只要是邓伯孙伏诛,我是不会难为其他人的。”

“忠勇伯英明……”

“你不会夸人就少说两句吧……”纪凌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没事儿多读点书,不然光有一膀子力气,打仗也是不成的……对了,带着你妹妹李秋桐一块儿读点……”

“大人是有事找我吗?”方才李秋桐一直纵马跟在纪凌身后,此时突然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由得一阵惊喜,“大人放心,等会儿打起仗来,我一定会好好护住你的!绝对不白来这一趟!”

唉!这兄妹俩啊……纪凌再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纪凌正在为征讨邓伯孙之事而费心费力,而京城中于谦等人则为追查王振余党的案子忙得热火朝天。

却说那日王文、陈循和王直亲眼看着于谦把账册给烧掉后,心里总算踏实了,然后便一心一意地跟着于谦办起事来。

朱祁钰更是亲自做主,将朱祁镇当政时、王振制造的几宗大冤案给平反了,并且对受害者的家眷进行了抚慰赔偿。

虽然名义上都是批驳王振,但众人心里明白,这全是在打朱祁镇的脸,毕竟这些案子都是由朱祁镇下旨同意的。

朱祁钰如此地不遗余力,于谦等人自然也不能含糊,比如大同镇守太监郭敬,很快就被押到京城,判了个当即处斩。

还有工部侍郎王佑,这个老家伙除了拍马屁,其余的什么也不会,因此直接被朱祁钰关到大狱里,判了个秋后处决。

当然,还有一些当初因为贿赂王振而上位,结果一直尸位素餐、做不出什么成绩来的官员,或被抄家,或被罢免,或被降职,总之把账都给还上了。

当然,像王文这些有能力、还在为朝廷继续办事儿的人,朱祁钰自然是不会处罚的,毕竟他的真正目的都是冲着朱祁镇去的。

不过最为倒霉的当属那些曾经贿赂过王振、但如今已经去世的朝廷重臣,比如前兵部尚书徐晞。

其实徐晞并非是一个无能之辈,而且在兵部任上一直做得很好,但他结交王振、曾给他送过巨额款项也是事实。

尤其是征伐麓川之时,时任兵部尚书的徐晞在后方调遣物资,却贪墨了一部分来给王振送礼,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洗不白,因此于谦等人只好将他当成一个反面典型了。

徐晞的人缘并不坏,但到了这个关口,谁也不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冒险说项,万一牵扯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纪凌的父亲纪广也是同样的想法,他向来信奉明哲保身,尤其是自己已经躲过了一劫,就更没有必要去管这位故人的事儿了。

有几个人能保得住身后名?反正徐晞也已经死了,皇上还能怎么处罚他?明眼人都知道,朱祁钰这不过是做做样子:活人牵扯太多了不好看,跟死人计较总没有关系吧?反正效果都差不多!

因此朱祁钰给这些死去官员的处罚几乎都差不多:削除其谥号及追封的荣誉,情节严重者以抄家论处。

事到如今,戏就算演完了,朱祁钰的目的也达到了,而众人自然跟着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

是的,正统十四年的大年夜马上就要来到了,而天上也飘起了密密的雪花,瑞雪兆丰年呵,明年必定是美好的一年:景泰元年!

可此时有人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比如在这场风波中被论罪的官员,比如……正侍候在母亲榻前的徐语杉。

这段日子以来,徐语杉一直盼着纪凌能够回来和自己一起过年,谁知道没有盼到纪凌,却等到了朝廷对父亲的处罚:削除其生前一切荣誉,并罚银五千两。

一直缠绵病榻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病情更加严重了,而徐语杉直到此时才发觉自己是那么没用!

如果纪凌在身边的话,自己还可以找他帮忙,可是……纪凌的父亲纪广竟然委婉回绝了替自己的父亲讲几句公道话的请求,只是派人送来了几千两银子,说是聊表心意。

天啊!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第一百七十五章:景泰元年

院外爆竹声响,屋内温暖如春,桌子正中央一盏铜锅正烧得噗噗冒着热气,旁边摆着各色肉类,还有点豆腐干菜。

围在桌旁的纪凌和李大志、李秋桐、魏七三人齐齐举起酒杯,在一起重重地碰了一下,“新年快乐!”

“多谢忠勇伯抬举,我这辈子可没想过……嘿嘿……能跟一位伯爷坐在一块吃饭……”李大志说着,便抬手抹了一把粘在颌下胡子上的酒渍,“我以后一定好好地……”

“行了,表忠心的话就不用说了……”纪凌放下酒杯,笑着摆了摆手,“只要以后能在我手底下好好打仗,那就比什么都强!”

“那还用说?我这条命……不,所有兄弟的命都是忠勇伯的!”李大志说着,便殷勤地往锅子底下添了两块炭火,“不过忠勇伯的骑射功夫是太俊了,我们实在是惭愧啊!”

原来当纪凌率军到了沙县以后,很快就将邓伯孙那几百残军围困到了山里,然后仅用了半天时间,便将叛乱彻底平息。

邓伯孙见大势已去,只得自刎身死,他的妻子廖氏也随之殉情,最终剩下的那二百多人全部投降,被当地官府登记收编了。

可作战之时,纪凌一马当先、持弓追击、连毙数人、箭无虚发的场景实在给李大志等人带来了太多震撼,就连一直叫嚷着要保护纪凌的李秋桐也看呆了:这哪需要我保护啊……

纪凌由此在大军中的威信更甚,而李秋桐看向纪凌的眼神也更加崇拜:我男人可真厉害……

不过纪凌却没怎么注意到李秋桐的火辣眼神,他现在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的这个火锅:大冬天的吃个火锅可真爽啊……

话说自己这些天一直忙着会见闽地官员,而且还要跟董兴、曹吉祥人搞好关系,到处转悠。

但到了大年夜这种关口,谁不盼着跟几个亲近的人吃一顿热热乎乎的饭?因此当董兴和曹吉祥被几位当地官员拉走庆贺后,纪凌便顺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委婉拒绝了一起赴宴,然后偷偷跑到这里来,和魏七、李大志等人吃起了火锅。

“李大志,你少添点……”纪凌说着,便站起身来,把李大志的手给推开了,“火太大了,里面的菜都煮烂了……”

“哥,你就一直毛手毛脚的!”现在只要是纪凌说话,李秋桐便毫不遮掩地加以附和,“正好往里面再加点肉,我看锅子里也差不多了……”

李秋桐说着,便站起身来,亲自端起一盘切好的鲜羊肉,用勺子往锅里慢慢搅着。

热气微醺,李秋桐的脸蛋也显得红扑扑的,在略显昏暗的光影之中,一缕发丝不经意间垂下,纪凌突然觉得她的侧颜……好美,整个身段的线条也轮廓分明……

李秋桐也发觉纪凌正在注视着自己,于是她不由得轻咬朱唇,忍住笑意睇了纪凌一眼,然后又迅速将目光收了回去,她的脸更红了……

一定是酒喝多了……纪凌晃了晃头,似是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可他的身上却不自觉地冒汗了……

“忠勇伯,我敬你一杯……”李秋桐坐下身来,端起酒盅,对着纪凌不住地暗送秋波,“感谢你收留我们兄妹俩……”

“额……咳咳……这哪里算什么收留,还要感谢你们帮了我的大忙……”纪凌拿着杯子与李秋桐碰了一下,却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本来还想着能够回京城过年,这可倒好,竟是与你们一起了,倒也算一场缘分。”

李大志听纪凌这样一说,不由得停下狼吞虎咽的动作,看着纪凌问道,“忠勇伯,你什么时候回京城,我们还和你一起去吗?”

“你们应该跟我一起回去……”纪凌点了点头,尔后夹起一块羊肉在酱料中蘸了蘸,“至于什么时候回去,等朝廷的信儿吧,也不知道程大人把岭南的黄萧养叛乱解决得怎么样了……”

李秋桐一听说纪凌要带自己回京城,心不由得怦怦直跳,然后遮掩般地看向李大志道,“哥,下次你说话的时候把东西都咽了,喷得到处都是,多恶心……”

“是是是……嘿嘿嘿……”李大志仰头笑了两声,尔后吃得更加起劲了……

纪凌等人在东南之地愉快地吃着火锅,但身处京城的徐语杉日子就很不好过了。

虽然朱祁钰及一干大臣只是想拿徐晞做一个反面典型,对他的处罚也不算太重,可身为徐晞独女,徐语杉深刻地体会到了那种侮辱。

五千两罚银对徐家来说也并非无法承受,更何况纪凌的父亲纪广已经替自己补交了大半,可这仍旧无法弥补徐语杉心中的伤痛!

更令她难过的是,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的母亲在听闻朝廷对父亲徐晞的处罚后,竟然因此而悲愤交加,病重去世了!

就在这个满是红火的日子,徐语杉却要身披孝布,独自为母亲举办丧礼,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肩膀!

来凭吊的人稀稀拉拉的,徐语杉将府中的奴仆杂役也尽皆遣散了,因此到了后半夜,就只剩徐语杉一个人跪坐在灵堂,守着母亲的棺木哀哀哭泣。

不,徐语杉现在已经流不出来眼泪来,她的心正在慢慢坚硬,她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卖掉宅子,独自消失,可自己又能去哪里?更何况……自己还一直等待着纪凌的婚约……

但如今这种情形,自己又如何与纪凌成婚?难道从今以后,真的要自己一个人来独自面对了吗?

“纪凌,我舍不得离开你,不过这个坎儿,我一定要独自迈过去!”一身孝布的徐语杉缓缓站起身来,脸有泪痕:“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远方爆竹声响,窗外烟花绽放,是年,景泰元年。

附注:其实写小说有时候挺害怕的,稍微一个波折,有的读者就会玻璃心,但我也理解,因为我有时候也这样,说明读者带入深嘛!所以特此解释一句,男女主会是一个幸福的结局,不会有什么虐的点,嗯,就是这样。

第一百七十六章:因功封侯

纪凌的猜测没有错,平定了邓伯孙叛乱后,朝廷果然又下了命令,让自己顺势前往岭南,防止招降黄萧养再出乱子。

其实程林在岭南的招降工作做得很好,加上黄萧养率乱民围攻广州城,竟是数月而不得下,因此也渐渐有了投降的意愿。

程林知道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便主动打开粮仓,向前来归附的人提供饭食,这样一来,就更没有多少人愿意跟着黄萧养造反了。

程林见此情状,立刻趁热打铁,亲自到阵前与黄萧养等乱民约期会谈,一意安抚招降,于是黄萧养终于决定率众投降。

可就在这时,董兴突然率领京营前军来到了岭南,并对程林的招降之策产生了置疑。

在董兴看来,黄萧养这帮乱民多达数万人,并不像陶得二、叶希八他们那样容易安置,稍微处理不好,就会产生更大的麻烦。

而且这数月以来,他们围攻城池,转掠乡村,简直就跟土匪一样,这样的罪过怎么能轻易饶恕?

出兵之前朝廷将重点放在了陶得二、叶希八等人身上,可董兴认为岭南的黄萧养这帮孙子为祸更甚!

当然,最为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果程林顺利招降了他们,自己还怎么立功?治世之中武人发家可不容易,自己还指望着这次能封个爵位呢!

董兴心里明白,虽然黄萧养这帮乱民的人数比陶得二、叶希八多,但却比他们更好对付,所以自己决不能放过这次机会!

不过招降之策已经进行到这个地步,程林又怎会轻易放弃?因此董兴便打算使个阴招,顺便报复一下这个书呆子程林。

于是就在程林想要前去收编黄萧养等乱民之时,广州城外突然发生骚乱:官兵与义军竟然再次打了起来!

程林反应不及,甚至都未能脱身,便陷入了乱民的包围之中,眼看就要以身殉国,谁知就在这时,纪凌突然率军冲了过来。

广州城外那帮乱民哪里能挡得住纪凌手下的这群能战之士?因此在纪凌的率军冲击下,他们全都四散溃逃,而纪凌也得以成功将程林救了出来。

程林惊魂甫定,赶忙向纪凌连连道谢,而纪凌也免不得对这其中境况一番问询,可之后便觉一阵蹊跷:是不是有人在捣鬼啊?

原来当日朝廷下旨之时,纪凌还没有将闽地的事情处理完毕,因此便让董兴率前军先去,自己则会随后赶到,可怎料到会惹出那么一番乱子来!

而且由于这次动荡,程林之前的招降工作可谓前功尽弃:黄萧养等人失去了对官兵的信任,双方再次陷入到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当中。

这自然是遂了董兴的心愿,因为当日在广州城外的那场乱子,就是他派心腹偷偷挑起来的。

虽然纪凌没有办法详细查证,但他也怀疑到了董兴身上,于是不由得对他敲打一番道,“董都督,朝廷近年来频频用兵,国库已是难以支绌,所以咱们最好还是体谅一下皇上的难处。”

董兴听得出纪凌话中之意,可他还是忍不住反驳道,“忠勇伯,少动刀兵自然是好事儿,可黄萧养这帮乱民岂是好相与的?他们在岭南的各处村落烧杀抢掠,难道能够轻易放过?”

纪凌承认董兴说得有道理,同时也能猜测到广州城外那场乱子必定跟他有关系,不过事到如今,自己能怎么办呢?

“董都督说得没错,但总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这样百姓少遭罪,朝廷也能省力……”

“若是他们降而复叛,恐怕到时候费的力气更多!”董兴看了纪凌一眼,冷笑着说道。

“你……”纪凌见董兴这样不识抬举,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刚要起身发作,谁知突然有兵士传来军令道,“报!忠勇伯,闽地陶得二、叶希八等乱民再次据山反叛,皇上降旨遣忠勇伯率军前去剿杀!”

这……纪凌在原地一愣,忽得说不出话来了……看来这帮乱民还真不是好相与的……

董兴听说了这件事情后,倒也没有趁机嘲讽纪凌,而是坐下来平心静气地开始与他商讨作战事宜。

最终在他们的协商下,决定由纪凌率领新招募的浙兵和京营的一部分赶回浙地平叛,而董兴则率领剩下的人马和当地官府支援的兵力对黄萧养等人进行剿杀。

当然,纪凌离开岭南的时候,把程林也给带走了,结果这个书呆子还不愿意,说什么招降之事仍可商榷。

不过纪凌现在也懒得和程林多说废话,只是告诉他留在岭南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朝廷也下令召他回去。

其实纪凌也理解程林的心思,甚至就在前段时间,自己和他的想法还是一致的。

但现实告诉自己,古代那些勇于造反的人,是根本不容易屈服的,或者说,当他们尝到作乱的甜头后,很难塌下心来老实过日子。

就比如陶得二、叶希八等人,朝廷专门拨给他们一个银矿,供他们来开采盈利,可他们却因为种种原因赚不到多少钱,因此便又干起了造反的老本行。

不是所有老百姓都像程林想象中那样,你不能把所有人想得过于邪恶,也不能把所有人想得过于善良,因为当他们造反时,是真的会杀害那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的,比如黄萧养那帮岭南乱民。

因此纪凌这次没有心慈手软,李大志等人也再没有迟疑的理由,他们回到浙地后,很快便拼尽全力扑灭了陶得二等人的叛乱,而陶得二、叶希八本人也在作战中重伤而亡。

同样的,董兴更是心狠手辣,甚至在黄萧养的家乡鹤金斗实行“三光政策”,残酷镇压,焚烧房屋,挖掘坟墓,使当地遭到了一场浩劫。

最终在董兴的雷霆手段之下,仅用两个月就扑灭了黄萧养起义,并俘虏贼首百余人,而中箭身死的黄萧养尸首则被送到京城,枭斩示众。

至此,南方的几场叛乱被全部镇压,纪凌被进封为忠勇侯,董兴也因功受封为武进伯。

第一百七十七章:婚事

南方诸事皆毕,已是仲春时节,而纪凌也没有理由再逗留于温暖的苏杭之地,便率大军回到了京师。

此番凯旋,纪凌可谓满载荣耀,作为当今最年轻有为的侯爷,有谁敢不对他带上几分敬畏?

可当纪凌进宫交差谢恩完毕,准备去找徐语杉兑现承诺、洽谈婚事时,却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徐家大宅已经被卖给了别人,徐语杉竟然消失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纪凌感觉自己快要疯掉了!于是他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向人打探,最终还是在父亲纪广和白菱两人模糊的交代下,才拼凑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可清楚了来龙去脉后,纪凌又只剩下满满的无力感,因为他不知道该去怪责谁。

朱祁钰和朝堂上的诸位大臣?他怪罪不起,更何况人家也没有挟私报复的目的。

父亲纪广?且不说纪广还给徐家送去了好几千两银子,关键父亲在朝堂上的话根本没分量啊!

怪徐语杉不懂事儿?那就更没有道理了,毕竟她的父亲身后名裂,母亲又因此悲愤而亡,换谁能够坦然接受?

可是……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啊?我会跟你一起勇敢面对的啊!都怪我,怪我当初没有在你身边,怪我没有及时给你一个肩膀……

纪凌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徐语杉为什么要离开自己,更不确定这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

所以纪凌发了疯似的到处去寻找徐语杉,他恨不得告诉所有熟识的人,只要有徐语杉的下落,就马上告诉自己。

他甚至有过全城贴告示来寻找徐语杉的想法,可到头来才发现,如果在古代一个人存心躲着你,你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的……

白菱和魏七看得出自家少爷的失落与伤心,可无论他们如何劝慰,纪凌也听不进去。

所以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凌连日酗酒、没来由地发脾气、沉溺于悲伤而不可自拔。

纪凌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把徐语杉给逼出来,可是徐语杉也许连看都没有看到,所以他最终只能来到西郊的大宅子,那个承载了他和徐语杉各种欢乐回忆的地方。

每一片草地,每一块山石,每一间屋子,每一张床榻……那夜的烟花在纪凌的脑海中依旧清晰……

跟随在纪凌身边的李秋桐能够体会到他心中的悲伤,但她更难掩自己心中的失落。

本来当初随纪凌一起来到京城,还获准住在他的家宅时,李秋桐的心中是无比高兴的:繁华的京师,热闹的人群,这一切都是她前所未见的,可是……

也是在这一过程当中,李秋桐才深刻体会到了自己与纪凌之间的差距,也明白了他是多么得高不可攀,而且他还有一个深爱的未婚妻……

从小自信到大的李秋桐就这样在纪凌面前表现出了明显的自卑,所以当纪凌吩咐她候在外面,不要跟自己进来时,她连一句说辞都不敢有,只是像个小媳妇似的乖乖点了点头。

京城的春天景色很美,宅子外栽的柳树都已经抽出了嫩芽,李秋桐用力吸了吸鼻子,似是闻到了一阵花香,她就这样一直等啊等啊,直到天都擦黑了,纪凌才红着眼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纪凌没有同李秋桐讲话,只是默默地给大门落了锁,然后转身瞥了她一眼道,“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不可以的!”李秋桐坚定地摇了摇头,“老爷让我跟着你,白菱和魏七也让我跟着你……”

“那你就叫魏七自己来跟着我!”

“他怕挨揍……魏七说,你会揍他,但不会打我……”

“……”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一直到回了府邸,纪凌也没有再和李秋桐多讲一句话,简单地梳洗了一番后,便直接把自己关到了屋子里。

纪广看到纪凌如今这种情形,自然免不得一阵心疼:一个月来儿子一直颓丧不已,根本不是个办法啊!

于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纪广终于再次推开了纪凌的房门,“儿啊,心里还在难受吗?”

“爹……”纪凌正坐在榻上看着徐语杉送给自己的玉佩发呆,此时见纪广走了进来,连忙把玉佩收进了怀里,“您就不用管我了。”

“傻孩子,爹不管你管谁啊……”纪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尔后直接拉过一张凳子坐到了纪凌的对面,“爹也很后悔,早知道语杉会这样,我定会提前对她多加开导……”

“爹,你不要再说了……”纪凌双手紧紧攥着袍袖,一直将头埋得低低的。

“好,你不愿听,我就不说……”纪广摇了摇头,尔后舒口气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这样半死不活的?”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什么叫走一步看一步?你就这样把自己的前途给毁了?”纪广有些生气地站起身来,直接走到了纪凌的面前,“你给我抬起头来!你整天这副怂样儿给谁看?你因为一个女人搞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那爹怎么办?其他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徐语杉重要?她要是真的那么喜欢你,就不会这样不告而别!”

“爹!”纪凌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她把一切都给了我!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好了,不要哭了……”纪广见纪凌如此,连忙心疼地将他搂入怀中,“她是你的心肝宝贝,你也是爹的心肝宝贝啊!儿啊,爹以你为荣,你要明白自己身上的前途,可不能被一个女人给绊住了啊!一天两天可以,但总这样下去可不成啊!”

“我知道……”纪凌啜泣着点了点头,“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已经……可以接受了。”

“那好!既然如此,爹就再跟你说个事情!”纪广抚了抚纪凌的脑袋,尔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语杉既然已经离开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爹给你说了另一门亲事,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之女……”

“什么?您让我现在就娶别的女人?”

“你不是说已经没事儿了吗?”

“我不!”纪凌站起身来,直接摔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别装!

纪凌很烦躁,他没想到老爹竟然在这个档口给自己说亲事: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之女?呵呵……自己连面儿都没有见过!

长舒了一口气,游荡在京城街头的纪凌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结果他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走到了倚红楼前。

倚红楼现在的生意不错,尤其是京城保卫战胜利之后,许多南逃的大户又纷纷迁了回来,加上如今天气暖和,客人自然也多一些。

此时倚红楼的门口张灯结彩,热闹异常,几个迎候的小厮也穿得整整齐齐,显得格外殷勤。

纪凌不算是倚红楼的常客,但奈何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因此其中一个小厮看见纪凌在门口徘徊,连忙欠身致意道,“纪公子,好久不见!可是来找柳儿姑娘?”

柳儿?自己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了,可是……纪凌摇了摇头,“没,只不过是闲着逛逛。”

另外一个小厮眼神活,毕竟欢场女子和恩客之间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于是便在一旁笑着说道,“纪公子,今儿个好几位姑娘出阁,热闹得很,要不然过去瞧瞧?”

“出阁?”纪凌蹙了蹙眉头,终于明白倚红楼今天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了:小厮口中的“出阁”,自然不是说有青楼女子要嫁人,而是指有些姑娘要出来正式接客了。

像倚红楼这种地方,会收养许多色艺双全的小姑娘加以培养,为的就是日后能卖一个好价钱,而对于她们来说,第一次出来接客无疑是个重要的时刻。

越来越多的人正往倚红楼里面走着,其中还有几个相熟面孔,比如张斌和张瑾,但纪凌也懒得跟他们打招呼。

谁知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人在背后猛拍了纪凌一下道,“嘿,怎么你小子也在这?”

“朱仪?”纪凌回头一看,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你……”

“你什么你!走,跟我一块热闹热闹!”朱仪哈哈一笑,便不由分说地将纪凌给拉了进去,“真是哪都能碰到你小子!”

进了园子,纪凌顿觉一片熙熙攘攘,虽然其中大部分人都不一定买得起这些出阁姑娘的初夜,但来凑凑热闹总是好的。

朱仪也不甘落后,找着个人少的角落,便挑张桌子坐了下去,而伺候的小厮在接过纪凌扔给他的一个银元宝后,立刻麻溜地把茶水吃食都端了上来。

“你不是说把这个戒了吗?”纪凌拈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看向朱仪的目光也带了些调笑意味,“怎么破戒了?忍不住了?”

“不是破戒,是想明白了,那他妈都是骗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朱仪笑着摇了摇头,同样抓起一把瓜子磕了起来,“我不玩女人,我爹能活过来?我就能为朱家光宗耀祖?都是放屁!”

“纪凌,我朱仪还就把话撂在这儿,所有的事情,我都记在心里了!我一定能为我爹报仇,我也一定能替朱家光宗耀祖,但这跟我玩不玩女人没有关系!”

纪凌见朱仪说得正经,便也收起了那副嬉笑态度,因为他觉得朱仪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我爹刚死的那阵,心里就是过不去,整天把自己闷在屋里,喝酒、摔桌子、嚷嚷着要奋发,其实都他妈是给自己做样子!因为只有那样,我心里才能舒服一些,才能觉得对得起我爹!”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朱仪还是那个朱仪,没必要去自欺欺人,我是什么人,我自己还不清楚吗?没必要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就算不搞那些虚假把式,我照样能活得像个人,照样能为我们朱家光宗耀祖,这才算是真正走出来了!”

纪凌听着朱仪说的这些话,恍惚间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好像他也是在开导自己?

于是纪凌抬起头诧异地看向朱仪,却见他也笑着看向了自己,“纪凌,我知道徐语杉的事儿,你心里不好受是肯定的,所以我这些日子也没劝你什么,因为我经历过,我也明白这种事儿都得靠自己沉淀……”

“但我今儿个把话说清楚了,你现在这样糟践自己,就他妈的是自欺欺人,屁用没有!你这样徐语杉就能回来了?你装成情圣心里就舒服了?对得起人家了?没他妈出息!操!”

虽然朱仪此时脏话连篇,但纪凌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因为他心中明白,朱仪这是为自己好,只有真正的兄弟,才会对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你啊,装也装完了,听哥一句劝,从明天开始,该怎么着怎么着,要不然你家老爷子也不好受!难不成还非得像我一样,没了爹才知道哭?”

朱仪拿自己父亲去世的事儿讲道理,也算是仁义到家了,纪凌心中自然知道感激,于是便独自倒了杯酒,尔后朝着朱仪一举,便仰头喝了下去,“好兄弟,我都记下了!”

“成了,记下是一回事儿,真正明白又是一回事儿!”朱仪见纪凌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觉有些高兴,便也倒了杯酒喝了起来,“回头你自己再消化两天,本来想过些日子再跟你说,结果今天正巧遇上了,就都抖落出来了,好歹你小子是个听劝的。”

“其实我现在好多了……”纪凌长舒一口气,尔后捡了枚果脯在嘴里嚼着,“相信我,再过几天,肯定一点事儿都没有了!”

“行了,今晚一块选个姑娘吧!”朱仪哈哈一笑,尔后往台子上一指,“操,都过去好几个了,你他妈的净耽误事儿……”

“呵呵……今晚我请客!”纪凌笑了两声,也侧过身去看向了前方的台子,只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站在上面,像个货物一样等待着下面的一群男人争相叫价,但喊到“一千九百两”之后,就没有多少人再往上报价了。

“这个姑娘长得不错啊!”朱仪伸长脖子眯眼看着,尔后直接一扬手高声喊道,“三千两”。

“好,三千两白银,今晚高娃姑娘就归朱公子了!”鸨母笑着朝朱仪和纪凌的方向鞠了个躬,尔后一扬手中的帕子道,“接下来是今晚的最后一位,芳龄二八,琴棋书画是样样精通,李惜儿姑娘!”

第一百七十九章:对着干

李惜儿!许多男人听到这个名字,都不由得兴奋起来,因为他们其中有些人,就是冲着这个李惜儿来的!

虽然李惜儿没怎么露过面,但倚红楼的熟客都知道,她一直跟在李柳儿身边,换句话说,已经不再接客的李柳儿早已准备将自己的“衣钵”传给李惜儿。

李柳儿姑娘亲自挑选的人,那还能差得了?况且早就传言这个李惜儿色艺双绝,比当年的李柳儿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此底下的男人一个个得全都摩拳擦掌,准备花一大把银子好好尝尝鲜,就算尝不着鲜,那也得瞧一场热闹!

而纪凌听到李惜儿的名字,更是一阵诧异,同时李惜儿那娇艳且略显稚嫩的容颜瞬间便浮现在了脑海之中……

朱仪瞅着纪凌神色异常,便在一旁捅了捅他道,“怎么?难道你也想包下这个李惜儿?”

“哦……不是……”纪凌摇了摇头,刚要张口解释,便忽听得一阵琵琶声响,紧接着便见李惜儿款款走上前来。

天蓝色的宫绦长裙显出的窈窕身影,甫一出现便使得众人呼吸一滞:眉眼精致,皮肤白皙,朱唇不点而赤……

“操,价叫早了!我该买这个李惜儿!”朱仪一拍桌子,看起来颇为悔恨,而底下的男人早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叫价了,“一千五百两!”

“咦……小气!”众人听到“一千五百两”的报价,不由得发出一阵嘘声,紧接着便迅速将价格给抬了上去。

纪凌看着台下这帮疯狂的男人争相叫价,再瞅一眼正站在台上露出一副标准笑容的李惜儿,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他不禁想起了李惜儿伺候自己沐浴时的情形,以及她在自己唇瓣上印下的那个浅浅的吻……

“我是被爹卖到这里的,我老家……在宣府那边……”

“我还有一个弟弟,和我一块被卖到京城里来的……现在在戏班子里学唱戏,我也好长时间没见到他了……”

“少爷……您可真好,小姐很有福气……”

“少爷,您说惜儿以后能不能遇到一个像您这样的人呢?”

“少爷,等惜儿大了之后……可以吗?”

之前梳着双丫环髻的女孩李惜儿和台上即将出阁的欢场女子李惜儿在纪凌的脑海中不断交替出现,以至于他都分不清到底哪张才是李惜儿真正的脸……

纪凌承认李惜儿今天很漂亮,她本就底子很好,就算给李柳儿做小丫鬟时,整日素面朝天的也难掩其光彩,更何况如今又经过了一番精心的装饰与打扮,平添了几分妩媚诱惑的味道。

虽然现在的李惜儿还比不上浑身上下都充满女人味儿的李柳儿,甚至还有一个小姐妹李怜儿更甚于她,但此刻的李惜儿无疑是光彩夺目的:她已经成功勾引起所有男人的**……

“三千五百两!”张瑾和张斌哥俩刚才差点为了这个李惜儿翻了脸,不过最后好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共同笑着喊出了“三千五百两”的高价,一时间使得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了。

“啧啧,这哥俩可是赚大发了!”朱仪将手中剩下的瓜子往桌子上一扔,不由得大发感慨,“要不是我之前看好了高娃,肯定要跟他们抢上一抢!”

谁知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举起手高声喊道,“四千两!”

“四千两”的价一报出来,众人不禁一片哗然:大手笔!大手笔!这个鲜儿尝得够厉害!

纪凌想要出声阻止,可又觉得没有必要,毕竟这都是李惜儿自己的选择:自己阻止得了这次,还能阻止下一次吗?

谁知就在这时,朱仪忽然笑着一拍桌子道,“操,看来杨洪真没少贪,竟然有钱让他儿子花四千两给姑娘**!”

“什么?你说这人是谁?”

“昌平侯杨洪之子杨俊啊!就之前守在宣府的那个……”

“我操!”还没等朱仪说完,纪凌蹭得一下子便站了起来,直接高举左臂道,“四千一百两!”

纪凌喊完这一嗓子,众人全都把目光望向了他,而站在台上的李惜儿也看到了纪凌,她的眼眶中霎时充满了泪水!

“四千二百两!”杨俊没料到报出这个价后,还会有人跟自己争抢,因此也不由得站起身来,直接将目光逼向了纪凌。

纪凌不得不承认,这个杨俊长得是挺帅的,面容冷峻,轮廓分明,就连颌下那一撮胡子,也给他添了几分勃勃英气,三十多岁的男人应该就是这种味道吧?

可纪凌同样忘不了,土木堡之变前夕,就是杨洪之子杨俊怯阵逃脱,结果失了怀来等地,这才使得十数万大军退无可退,陷入险境……

“四千三百两!”纪凌一拍桌子,似乎是跟杨俊干上了。

此时的老鸨感到非常为难,因为她没想到李惜儿的初夜能拍出那么高的价格,虽然卖得越高越好,但要是为此起了争执就殊为不美了。

本来自己刚才都准备将李惜儿的初夜以四千两的价格卖给杨俊,可纪凌此时偏要来横插一杠子,难道你忘了柳儿姑娘了吗……

“四千四百两!”杨俊攥紧拳头,直接离开座位朝着纪凌走来,甚至还挑衅似的朝他扬了扬下巴。

“四千五百两!”纪凌此时看向杨俊的目光仿佛能喷出火来。

朱仪也看出纪凌有点不对劲,便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兄弟,你不是喜欢岁数大的吗?”

“四千六百两!”杨俊是真的愤怒了,当他喊出这个价格时,直接走到纪凌面前,顺手将旁边的桌子重重一拍,震得上面的茶壶都跳了起来。

“四千七百两!”纪凌回应般地一拍桌子,桌子瞬间散架了……

“四千八百两!”杨俊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价格,“你接着喊,我看你是成心跟我对着干!”

“四千八百零一两!”纪凌抬手一指台子上的鸨母,“你记住了,今天他喊出什么价,我都比他多一两!”

第一百八十章:打死你个王八蛋!

“我操,你他妈的是故意找我别扭!”杨俊实在忍不住了,直接挥拳朝纪凌打了过来。

“你猜对了!我他妈的就是故意找你别扭!”纪凌一双肉掌包住了杨俊的拳头,随即便将他推出了几丈远。

此时周围的看客早就惊呆了,同时下意识地让开了一大片空地:这……这尼玛也太热闹了吧?百年难遇啊!

朱仪更是纳闷:自己这个兄弟是怎么了?他和杨俊应该没有仇吧?至于好色……他应该没有自己好色啊!

台子上的鸨母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因为她知道今晚肯定会有一场“大战”,于是连忙护着李惜儿向后退去。

可李惜儿却一直将目光放在纪凌身上,同时忍不住用小手捂住嘴巴,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纪公子是在为了自己!

杨俊一下子就被纪凌推出老远,差点在地上摔了个跟头,一时间可谓又气又怒,于是也顾不得脸面,直接高举拳头,啸叫着便朝纪凌冲来。

可纪凌的身手哪里是杨俊比得了的?只见他侧身一避,随即一爪抓住他的胳膊,顺势将他带出。

这招乃是借力化力,好在杨俊身手尚可,只是踉跄了两步,便站定了身子,否则换做常人的话,早已重重摔了出去。

杨俊被他这一带,更是怒从中来,心中发狠,直接抓起一张桌子便朝纪凌掷了过去。

纪凌却只是冷笑一声,直接一拳就把桌子给打了个稀碎,谁知就在这时,杨俊突然冲上前来,趁势用手肘、膝盖一齐贯力,狠狠向纪凌撞去,看样子是想把纪凌给打个残废。

可纪凌却连躲都没躲,反而直接趁势转身,抬起一脚,狠狠踢向了杨俊的膝盖。

杨俊受他这一踢,不禁痛呼出来,可纪凌却也没有就此住手,紧接着便欺身近前,双拳狠狠捣向他的中路,直接把杨俊打飞了出去。

杨俊被纪凌这么一打,直接重重摔到地上,差点喷出一口血来,看样子是伤得狠了。

朱仪根本不知道纪凌这是发的什么疯,于是连忙凑了过来,满面焦灼地说道,“你这是干嘛?他可是……可是杨洪的儿子!你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你知道个屁,当初若不是他怯阵逃脱,失了怀来,咱们也不会在土木堡死那么多人!”纪凌尽量压低声音,可每个字都带着一股狠意,“这王八蛋就是他妈的千古罪人……”

“我操!”朱仪听纪凌这样一说,也忍不住一股火气,直接冲到杨俊身前,狠狠一拳就砸了下去,“王八蛋!还我爹来!**的!”

此时杨俊躺在地上还没缓过劲儿来,便又被朱仪一阵猛揍,直接就被打蒙了,“我操你们妈,老子什么时候惹你们了?”

“你他妈的还狡辩!”朱仪不由分说,脾气更加火爆,一时间手脚并用,打得杨俊口吐鲜血。

谁知就在此时,杨俊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朝着朱仪狠狠划去。

幸亏纪凌手疾眼快,一把将朱仪给拉了过来,这才避免被杨俊伤到。

而杨俊也赶忙趁势站了起来,同时咽口唾沫恶狠狠地望着纪凌和朱仪二人,但拿匕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一直发抖。

“你们他妈的想干什么?”杨俊大口喘着粗气,身形都有些不稳了,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却被两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给揍了,这尼玛也太丢人了!

“怎么?拿着把破刀子,就以为能打得过我?”纪凌不屑地看了杨俊一眼,“要是嫌刚才揍得不过瘾,那就接着过来!我看你敢不敢!”

“你们给我等着!”杨俊抬手擦了一把嘴角上的血,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上前一步了,“看我回头弄死你们!”

“别回头啊!现在就过来!”纪凌说着,便把朱仪送给自己的那把匕首掏了出来,“怎么?会不会玩?用不用我教你?”

纪凌说着,便紧握匕首在空中一阵挥舞,手法凌厉,刀势之间,丝毫不留缝隙,最后重重一定,匕首插在旁边的桌案上,整张桌子登时便产生了无数裂痕。

杨俊一看纪凌这手功夫,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刚才拳脚上就比他差不少,没想到……唉!三个自己也打不过一个他啊!

“杨俊,你记好了,老子叫纪凌,是当今圣上亲自敕封的忠勇侯,想算账的话,就去府上找我!”

“你他妈也给我记住了,老子是成国公朱仪,下次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杨俊听见这二人报上名号后,心里不由得悚然一惊:他妈的来头都很大啊,完了,自己这次丢人是丢大了……

“好,老子记住了,你们俩等着,别以为……他妈的……”杨俊此时手持匕首,小心翼翼地向后退着,众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现在连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好,嘴巴还他妈的挺硬!”纪凌一撩袍裾,朝杨俊靠近两步,吓得他身上又忍不住一阵哆嗦,“你记住了,你要是从今以后老老实实地装孙子,夹着尾巴做人,爷就先放过你,你要是还他妈地不长记性,想找我们俩亲朋好友的麻烦,我就把话撂在这,第一次,卸条胳膊,第二次,你腿就没了,不信等着!”

“好,你有种!”杨俊此时已经退到门口,而众人也很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你们俩仗势欺人,我就不信……不信这京城还没有王法了!他妈的老子来喝个花酒,你们就……”

“杨俊,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打你?”纪凌怒视了杨俊一眼,目光中仿佛都能射出刀子来,“我告诉你,土木堡上战死的那数万冤魂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在怀来认怂当孙子的事儿,皇上不治你,可总有人会记得!”

“好,你……”杨俊听纪凌这样一说,瞬间便明白了事情缘由,难怪刚才那个朱仪一直嚷嚷着什么“还爹”之类的话……

“等着!你们等着!”杨俊此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涨红着脸,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灰溜溜地逃走了。

而此时纪凌和朱仪两人……乖乖,真他妈牛逼,以后谁也别惹这两位爷!

第一百八十一章:良人

倚红楼的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众人全都咂摸着嘴交头接耳,而鸨母则护着李惜儿缩在角落,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纪凌看着围在四周的众人和这满地狼藉,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抱拳环了一礼道,“纪某鲁莽,扰了各位雅兴,多有得罪,实在抱歉!还望见谅!”

见谅?现在谁敢不原谅你啊!于是众人全都尬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忠勇侯实在是太客气啦!”

“那个……砸坏的这些东西多少钱?”纪凌朝众人点了点头,尔后又转身看向了台子上的鸨母,“不用担心,我全都赔给你。”

“不必了,纪公子客气了……”鸨母到底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因此缓了一会儿后,看起来便又神色如常了,“只要以后纪公子多来照顾这里的生意……”

“没,一码是一码……”纪凌说着,便将手探向怀中去摸银票,结果余光恰好瞥见正痴痴望着自己的李惜儿……好像自己欠的债还挺多的……

“我今天出门没带够,身上就揣了四千两……”纪凌有些尴尬地将银票塞到鸨母手里,“回头我再差人送一千两过来。”

“不用了!四千两足够了!足够了……”鸨母手里攥着那四千两银票,笑得不住点头,其实现在这种情况下,能让纪凌心甘情愿地掏四千两银子出来,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纪凌也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能少掏一千两银子,他心里自然愿意,于是便点了点头道,“多谢了!”

“那个啥……废话少说了,赶紧把高娃姑娘给我安排了!”朱仪刚在杨俊身上出了一顿气,此时心情异常舒畅,“给,这是三千两银票,一分也不少!”

“好!遵成国公的命!”鸨母此时手中攥着七千两银票,笑得可谓合不拢嘴,“两位爷里面请,酒席备上了,房间也收拾好了!”

“那个……朱仪,我就先走了……”纪凌有些尴尬地看了朱仪一眼,“你自己在这里好好玩吧,我有点累了……”

“别,你他妈银子都掏了,在这里装什么圣人!”朱仪笑着捶了纪凌一拳,“难不成把那个李惜儿也给我了?”

李惜儿见纪凌竟然要走,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因此下意识地上前两步,直接把纪凌的手给攥住了,“纪公子,不要走……”

纪凌看着此时的李惜儿,娇羞满面,泪痕浅浅,可眼神中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她真的好迷人……

“惜儿,我……”纪凌抬起手来,轻轻地为李惜儿拭去眼角的泪渍,“其实我今天是……”

“不要说!”李惜儿将手指竖在纪凌唇边,一张红润的小嘴也跟着呵出些雾气来,“奴家等了好久,我是你的,你不要走……”

旁边众人看着纪凌和李惜儿这副暧昧神态,都不由得大为惊诧:看来这两个人早就认识啊!说不定都已经……卧槽!忠勇侯太牛逼了!泡妞高手啊!整个倚红楼都被他吃遍了!

鸨母见纪凌和李惜儿如此,也怕传出什么不好的绯闻来,于是忙在一旁笑着解释道,“忠勇侯,惜儿姑娘企盼多时,方才遇得你这位良人,你可不能让她失望啊!她之前可还没和任何男子接触过……”

“纪公子,只陪奴家喝一杯酒好不好……”李惜儿抽噎两声,红唇翕动,语气神色已是近乎哀求。

“嗯,好!”纪凌笑着点了点头,尔后冲鸨母说道,“那麻烦你给我们安排一下了。”

“好嘞!”鸨母痛快地一拍手,尔后转向众人说道,“各位爷刚才受惊了,我在这里赔个不是,每桌上添一壶梨花酒……”

鸨母殷勤地下台招待着,而倚红楼的杂役也很快就将场子收拾好了,至于纪凌和朱仪……则被几个丫鬟引着去了后院。

此时李惜儿的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尤其是朱仪带着高娃离开之后,她就显得更加不知所措了。

好在纪凌还算镇定,一边走着一边跟李惜儿说两句闲话,可李惜儿每每总是答非所问,一时间气氛更加尴尬了。

长舒了一口气,李惜儿尽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谁知就在这时,纪凌却忽得停下了脚步,原来他们走到了李柳儿所居住的阁楼前面。

李惜儿看得出纪凌脸上的复杂神情,可他就只是这样呆呆地望着,于是李惜儿鼓足勇气,牵起了纪凌的手,湿湿的,滑滑的,原来他的掌心也有汗……

“纪公子,去奴家那里吧!”李惜儿忽闪着大眼睛,说话时总是柔柔弱弱的,带着一种探询意味,这反而使得纪凌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嗯,好。”纪凌叹了口气,直接牵着李惜儿的手向庭院更深处走去,身后的阁楼窗前,有人影在颤抖晃动……

李惜儿就这样一直被纪凌紧紧牵着,她不由得感觉晕陶陶的,幸福得像是在做梦一样。

待李惜儿将纪凌领到自己的房间,只剩两人独自相处时,她才知道,自己的幻想成真了。

“纪公子……”李惜儿将小手搭在纪凌胸口处,尔后忍不住将头靠了上去,“让奴家伺候您沐浴吧!”

“不必了!”纪凌脸色一变,将手放在李惜儿的肩膀上,同时很自然地退后两步,将身子抽离开来,“咱们说会儿话就好。”

纪凌说着,便坐到了桌子旁,然后拈起一枚果脯放到了嘴里,“其实我今天和那个杨俊叫价儿……”

“公子不必和奴家解释!”李惜儿走到纪凌身前,再次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就让奴家当作……当作公子是为了我。”

“好吧。”纪凌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这小半年儿……你还好吗?我……诸事繁杂,也一直没空过来。”

“纪公子是忙天下事的人,奴家自然理解。”李惜儿说着,便亲自为纪凌斟了一杯酒,“哦,对了,还未恭贺纪公子进封侯爵……”

“客气……”纪凌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同时不自觉地将目光望向了窗外……

第一百八十二章:第一个男人

纪凌的兴致不浓,可李惜儿的心中却含着无限情思,此时那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就坐在自己面前,李惜儿又如何能够把控得住?

于是李惜儿直接拉起了纪凌的手,眼波流转地看着他道,“纪公子,奴家今晚……就是你的人了……”

“啊……不!”纪凌下意识地抽出手来,眼神慌乱地躲避着,“我说了,咱们今晚只是……”

“公子,惜儿总有这一天的,奴家盼着那个人是你!”李惜儿说着,竟直接坐到了纪凌腿上,同时用手搂住他的脖子道,“奴家千想万盼……”

纪凌猝不及防,便觉李惜儿的红唇吻了过来,小雀舌又滑又嫩……这都是哪里学的狐媚子手段!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纪凌一把推开李惜儿,尔后站起身来,直接走到了窗边,他真的无法接受与李惜儿发生关系……

“纪公子,为什么?”李惜儿被纪凌坚定拒绝,心中又羞又哀,眼泪哗哗得便流了下来,“你不知道……奴家有多么喜欢你!”

纪凌本想立刻离开,可看到李惜儿这副伤心模样,再听得她那句深情表白,一时间却又迈不开步子,于是便立在窗前看着外面不说话了。

“纪公子,今晚你……奴家不知道有多么感动!直感觉这是自己修了几辈子的福报!”李惜儿啜泣两声,默默走到了纪凌身后,“奴家在梦里见了多少回,却从没想过这会是真的……”

“奴家的第一个男人就是纪公子,奴家以后也只会记得纪公子……”李惜儿说着,便伸出双臂,在后面紧紧抱住了纪凌,“纪公子,你可以要了师父,却为什么不能要了我?是嫌弃惜儿的身份,还是本来就厌弃惜儿?”

“不是……”纪凌此时被李惜儿从后面搂着,却也没有挣扎,只是叹息着摇了摇头道,“你还太小了,而且我从没想过……”

“我不小了!我今年已经十六……其实是十五岁……可纪公子就忍心看着奴家把第一次交给别人?”

“我……我不知道。”纪凌蹙了蹙眉头,仍旧没有转过身来,“这是你自己的事情。”

就在这一刻,李惜儿感觉自己的心碎掉了:他是真的不喜欢自己,本来心中还幻想着能够让纪凌为自己赎身,然后伺候他一辈子,如今看来……呵呵,自己就是一个笑话!

好吧,既然注定不能拥有爱情,那我就只好另行选择自己的人生了,李惜儿,从明天开始,你就只能为自己而活!

纪凌感受到了李惜儿的松弛,于是便转过身来,想要开导她几句,却见她脸上已现出了些笑意,“纪公子,既是如此,奴家也不再勉强,那可否陪奴家饮一杯酒?”

额……纪凌没料到李惜儿的情绪转变如此之快,不过他也懒得思考那么多,便点了点头道,“好,那就喝一杯。”

“多谢忠勇侯给面子了。”李惜儿端起酒杯,直接送到了纪凌面前,“奴家量浅,还望忠勇侯体谅!”

“好,那就由我先饮吧!”纪凌接过酒杯,一仰脖子便喝了下去,可喝完之后,还没等说话,便被李惜儿拉到了座位上,“还请忠勇侯再饮一杯!”

“呵呵……这酒劲儿还不小……”纪凌接过李惜儿递过来的酒杯,不觉有些晕乎乎的,“惜儿,说好了,我就只再喝一杯。”

“忠勇侯随意。”李惜儿将手一伸,看着纪凌喝进了第二杯酒,紧接着便端起桌子上的酒杯,直接坐到了纪凌怀中,“接下来该轮到奴家了!”

李惜儿说罢,随即将酒倾尽口中,尔后将手往纪凌脸上一搭,便重重吻了上去,纪凌瞬间感觉到了方才那种熟悉的润滑感……

纪凌想要推开李惜儿,可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紧接着整个身子便燥热起来,酒中……

李惜儿将口中的酒全部送到了纪凌嘴里,尔后侧首轻抚,看向他的眼神满是笑意,“纪公子,现在……你是我的了!”

纪凌想要挣扎着离开,可惜药性太强,难怪她会连着给自己喝三大杯……纪凌感觉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可偏偏李惜儿还要在这个时候挑逗自己!

“纪公子,奴家爱你爱到骨子里……”李惜儿衣衫半解,挺着酥胸在纪凌面前不住晃动,“你快来疼爱奴家……”

“纪公子,奴家是你的……”李惜儿紧紧贴在纪凌身上,用小雀舌舔过纪凌的耳垂、脸庞、胸膛……

啊!再也忍不住了!纪凌完全失去了意识,像个野兽一样将李惜儿扑到在床榻上,他已经有小半年儿没碰过女人,所以药性挥发得也更加强烈!

“来……快来!”李惜儿将手臂有气无力地搭在纪凌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任他将自己的衣服撕扯得稀碎,然后瞬间将自己淹没……

李惜儿并没有喝酒,因为她对纪凌的感情足够强烈!她要清醒地记住眼前的这一刻:我是你的,谁也无法改变!就连你自己,也无法改变!

**几度,李惜儿说不上完全享受,但与纪凌身心交融带来的那种巨大满足感,是她一辈子也无法忘怀的。

她爱死了眼前这个男人,所以她愿意把所有的一切奉献给眼前这个男人,而他呢?在这一刻,或许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

李惜儿在心中痴痴想着,而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沉沉睡去,于是李惜儿忍不住伸出小雀舌,为他舔干净额头上所有的汗珠,这都是为自己而流的……

一夜缱绻融融意,无边春色暖人心(卧槽,我发现我太有才了,竟然顺口就诌了那么一句诗,为自己鼓掌!哈哈哈),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李惜儿便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而身边的这个男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醒来。

他是否记得昨晚的癫狂?李惜儿像个新婚的小媳妇一样,用小拇指在纪凌脸蛋上轻轻刮了一下,她心中仍旧期待着再一次的温存,可是……他的眼中似是充满了无限不解……

第一百八十三章:为自己而活

“纪公子……”李惜儿偎到纪凌怀中,柔顺的发丝拂过他胸膛的每一个毛孔,“你昨晚……让奴家上了天了……”

“惜儿,你……”纪凌腾得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却发觉自己身上仍是一丝不挂,于是连忙扯过被衾盖住了下身,“你这是何苦……”

“奴家一点也不苦,奴家欢喜得很……”李惜儿不着寸缕,就这样暴露在纪凌面前,却丝毫不觉在乎,“你是奴家的第一个男人,奴家能记一辈子……”

“你……”纪凌将目光瞥到一旁,连忙拽过衣服穿了起来,“你可知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奴家当然清楚,所以奴家才要把自己交给喜欢的人……”李惜儿向纪凌身边靠了靠,撒娇似的抓住了他的胳膊,“奴家此生无憾了。”

“可……可你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方式?”纪凌嫌恶地抽出胳膊,同时迅速将上衣穿好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我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李惜儿看着床榻上的那点点殷红,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是我贱……”

“你别这样……”纪凌见李惜儿哭了起来,便又有些不知所措,于是连忙把她掉在地上的衣服捡了起来,扔到了她的身边,“你先穿上……”

“我不穿!”李惜儿不依地扭了扭胳膊,直接把衣服拨弄到了一旁,“我就不信,你没在师父那里喝过助兴的酒!”

“那……那不一样!”纪凌跳下床榻,连自己的大黑靴子都没来得及穿,“我是自愿的!”

“好,你和她是自愿的!你和别人都是自愿的!就是跟我……”李惜儿抽噎两声,直接将脸埋在双腿之间呜呜哭了起来,“就属我下作,天底下……就……就没有我这么贱的……”

纪凌见李惜儿哭得如此伤心,又不觉有些心疼,便叹了口气道,“算了,事既如此……只盼以后不要……”

“纪凌,你真就那么讨厌我?”李惜儿仰起脸来,饱满的酥胸跟着一阵起伏,“我李惜儿自问也是……”

“这跟那些都没关系!只不过我根本就没有这个准备!”纪凌穿上靴子,直接把身子背了过去,“咱们这段时间不要再见面了,以后……也不要让我再犯这种错误!”

“错误?”李惜儿看向纪凌,冷笑一声,“你是害怕无法面对李柳儿?还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纪凌听李惜儿语气渐冷,也懒得与她掰扯,“我心中本是极为怜惜你的,可这都是你自己选的路!”

“怜惜我?我李惜儿虽然叫一个惜字,可又有谁真正怜惜过我?”李惜儿说着,便直接掀开被衾,光着身子跪坐在了榻上,“纪凌,你喜欢李柳儿,甚至或许还喜欢李怜儿,但就是不肯喜欢我?”

“这都是哪跟哪!”此时那个伺候自己沐浴的羞涩小女孩形象已经在纪凌脑海中荡然无存,于是他干脆一甩袖子,作势便走。

“我不要你走!”李惜儿跳下床榻,直接抱住了纪凌,想要再做最后一次挽留,“我喜欢你,喜欢你有错吗?”

“你让我再冷静一下吧!”纪凌此时根本不敢去看李惜儿那无边春色,只能将头扭到一旁,“我从没想过咱们俩会有这种可能!”

“从没想过?”李惜儿呆愣一下,瞬间便松开了纪凌,“呵呵……是了,我这个低贱的身份,怎配得上你这位高贵的侯爷!”

“李柳儿也是个玩物,你现在厌弃她了,也不愿意搭理她了……”李惜儿冷笑两声,脸上的神情也显得有些呆滞,“她说的对,我们这种人,怎么配拥有爱情……”

“李惜儿,她可是你的师父!”纪凌冷冷瞥了李惜儿一眼,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不愿意听你这样侮辱她!”

“你走吧……”李惜儿有些失神地坐回到床榻上,“是我想的多了,是我奢求的太多了,昨晚要不是你,我还不知道会被哪个男人……呵呵……”

“好了,你不要再提昨晚的事了!”纪凌从衣架上抓起一件薄衫,直接扔到了李惜儿身上,“昨晚的事,咱们就当从未发生过!”

“从未发生过?呵呵……纪凌,你知不知道,我后半辈子可能就要靠着这一晚来过活了……”李惜儿有些木讷地捡起薄衫,披到了自己的身上,“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昨晚是你花四千多两银子买的我,咱们之间只是一笔交易,你若是心怀羞恼,就当……就当是在院子里嫖了一个姑娘吧!”

“你……你也不必这样看轻了自己……”纪凌叹了口气,尔后行至门口道,“总之,这是你自己选的路,你就……好好走下去吧!”

“呵呵……我自己选的路?我可曾有机会去选择别的路?”李惜儿仰起脸来,泪水瞬间便充盈了眼眶,“我本幻想过一条好路,只可惜……我打不开那道门。”

纪凌隐约听明白了李惜儿话中之意,可他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因为只好保持沉默。

而李惜儿见纪凌仍不表态,便苦笑一声,将目光瞥向一边道,“你走吧,哪怕是一晚……你都不愿意承认,我又怎敢奢求一辈子?”

“惜儿,我……”

“走吧,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李惜儿将双手撑在榻上,竟旁若无人地晃起了小脚丫,同时赌气说道,“难不成你还想再来一次?那就得加银子了!哪怕是一两银子也得给,世上总没有白嫖的姑娘!”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吧!”纪凌长叹一声,再无犹豫,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你……”李惜儿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而那晃荡的小脚丫也瞬间停止了动作,她只感觉全身都在发抖……

自己和纪凌的那一丁点可能和缘分就这样消散了,李惜儿怔怔望向窗外,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是的,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爱情了,于是李惜儿的心再次坚硬了起来:既然注定不能拥有爱情,那我就只好另行选择自己的人生了,李惜儿,从明天开始,你就只能为自己而活!

第一百八十四章:看开了

纪凌、朱仪和杨洪之子杨俊在倚红楼抢姑娘、而且还把人家一顿痛揍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臊得杨俊连家门都不敢出了。

这种情况下,杨俊又怎肯轻易善罢甘休?不过他自己是没本事、也没胆子去报复纪凌和朱仪二人的,所以只能差人给父亲杨洪报信儿,让他替自己出气。

杨洪只有杨俊这一根独苗苗,从小宝贝得不行,因此哪里受得了自己的儿子受这种委屈?

但令他纠结的是,这次找杨俊麻烦的人来头实在太大:一个是被皇帝宠信的朝廷新贵忠勇侯,一个是地位尊崇的勋将之后成国公,这尼玛怎么办?

虽说自己常年镇守宣府,根基深厚,但老拿这点来要挟朝廷也不是个事儿啊!万一真把自己给撤下来怎么办?上次土木堡之变就一直给自己留着面子呢!

可宝贝儿子在京城里让人欺负得那么狠,这口气又着实咽不下,于是思来想去,杨洪便决定以退为进,上书向朝廷“乞骸骨”,请求退休。

朱祁钰和于谦等人当然知道杨洪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想替自己的宝贝儿子出口气呗!

要说纪凌和朱仪做得确实过分,俩半大小子当着那么多人,把杨俊一个三十多岁的长辈打成那样,好歹给人家留点面子啊!

更何况漠北的瓦剌不时仍有异动,宣府还得靠杨洪守着呢!你们就不能让朝廷省点心!

因此于谦便主张降职切责纪凌和朱仪一番,以示惩戒,并让他们俩亲自到杨俊府上登门道歉。

可纪凌和朱仪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梗着脖子就是不肯道歉,而且最后又把土木堡那点旧账给翻出来了。

于谦也大概明白了他们的矛盾点在哪里,这样一来就更不好解决了,按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但如果双方都憋着气顶牛,那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

纪广知道了这件事后,也免不得对纪凌一番责备,并说他遇事太过冲动、不知收敛、锋芒过露等等。

谁知纪凌这次却不听劝,只是暗中翻了个白眼道,“说到底就是咱家的势力还不够大呗?”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纪广没料到纪凌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时间不由得愣在了那里,“你是嫌为父官位不大,给你丢人了?”

“儿子万万不敢。”纪凌笑着摇了摇头,“三十岁前,看父敬子。三十岁后,看子敬父,我虽然还没到而立之年,但也该为自己争口气了……”

纪广听得出纪凌这话并非是在赌气,但这与他前段时间的颓唐丧气实在大为不同,于是便叹了口气道,“凌儿,你若是有心事儿,不妨说给爹听,其实……爹也理解,土木堡的事确实难以释怀,所以你出手教训杨俊……”

“爹,不必说了……”纪凌摆了摆手,制止了纪广的话语,“土木堡的事情,不是一两句就能讲清楚的,将其全部推责到杨俊头上更是丝毫没有道理,但我现在考虑的,是另外一点……”

“杨洪的根基扎得深啊!他领兵多年,在朝中又有不少故交,所以他儿子无能,犯了大错,最终也能遮掩过去……”纪凌说着,便将胳膊往桌子上一搭,沉重地叹了口气,“现在又想借着势力把我给打压下去,让我启发不少啊!”

纪广之前时不时地会教育纪凌一些为官权谋之道,可直到此刻,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儿子纪凌已经长大了,“凌儿,爹本事不济,没法供给你那么大的恩荫,以至于现在朝中有不少人都是因为你,才高看了爹一眼……”

“爹,你千万别这样说!若是没有爹,儿子绝不可能有如今这份成就,可我现在想的是,如何才能更进一步……”纪凌说着,便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屁大点的小事儿,竟然让杨洪父子把我给拿住了,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啊!”

“你也不必烦忧,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纪广坐到纪凌身边,感慨地抚了抚他的后背,“你今年才二十二岁,日后定是前途无量,绝不会下于杨洪!”

“这还不够。”纪凌摇了摇头,“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再逞威风又能有什么用?我现在才明白,光自己有本事是不够的,皇上宠信也是不够的,这个朝堂复杂得很啊!”

“是啊,皇上都有自己的烦心事儿,咱们又怎么可能随心所欲?”

“这次有不少大臣给杨洪帮腔啊!”纪凌将手指点在桌子上,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是欺负我年少,二来……那几个老头与我非亲非故的,自然也不会愿意帮我说话……”

纪广听纪凌这样一说,不由得心念一动,“凌儿,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只是在回想爹之前对我说的一些话,还有……前些日子朱仪对我说的一番话。”

“儿啊,你之前心里有坎儿,爹也不敢多说什么,可现在爹还是要忍不住多唠叨两句。”纪广见纪凌似乎有了另一番“成长”,连忙在一旁趁热打铁,“爹知道你喜欢语杉,这孩子确实也不错,可娶妻不是非得娶个自己喜欢的,而是要娶个撑得住门面的,换句话说,到了你如今这个位子,总该有一些利益交换。你若是真的喜欢了别的女子,大不了纳回家做个偏房或妾室……”

“爹还是想让我娶王文的女儿呗?”

其实纪凌这两天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情,之前的自己确实有些任性,或者说存留了一些前世的价值观,总觉得婚姻乃是人生大事,必须得娶个十分中意的。

可现在纪凌终于想明白了,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用朱仪的话说,自己作的那些限制,发的那些狂态,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罢了。

芸芸众生,皆为名来,皆为利往,这个世界强化了规则,自己就必须学会适应,三妻四妾又如何?牺牲爱情也无妨!

更何况那也算不得牺牲,用老爹的话来说:若是真的喜欢了别的女子,大不了纳回家做个偏房或妾室,自己现在就是有这项特权!

纪广见纪凌主动提出此事,不觉有些诧异,“那个……爹也没有逼你的意思。”

“我并没有觉得被逼迫。”纪凌笑着耸了耸肩,“就这样吧,过几天爹合计一下,直接给王家下聘礼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议迎上皇(一)

王文得知纪凌愿意娶自己的女儿为正妻后,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要知道他早就想让前途无量的纪凌做自己的女婿了,当然,更为关键的是自己那十八岁的女儿实在是迷恋纪凌。

虽说自己的女儿在相貌方面比徐语杉稍有逊色,但好歹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因此王文倒不觉得辱没了纪凌,毕竟在父母眼中,自己的孩子都是最好的。

对于纪凌和王文之女的亲事,纪广自然也是乐见其成,毕竟如今王文在朝堂中是仅次于兵部尚书于谦的第二号人物,如果能够攀附上王文这条大腿,啧啧,这简直比当初与徐晞之女结亲还要划算!

不过纪凌却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只要模样过得去、脾气不算差,那就足够了,反正此时在他的眼中,正妻只是一个身份名号,他终于理解为什么有些古人总是偏爱宠妾了。

当然,令纪凌高兴的是,当父亲纪广给王文家下了聘礼后,王文便很仗义地利用自己在朝堂上的影响,帮助他将杨俊之事给解决了。

最终纪凌和朱仪既没有被罚钱,也没有被降职,只是被朱祁钰遣使教育了一番,这就算完事儿了。

同时为了安抚杨洪的情绪,朱祁钰又将他的儿子杨俊提升为右都督,两个侄子杨能、杨信也都当上了参将。

虽然杨洪对朝廷这种“冷处理”的方式仍有怨怒,可一来自己已经得了便宜,二来好多文官都不愿帮着自己说话了,再闹下去只会徒增尴尬,因此便只得上折子谢恩,同时遣人提醒儿子杨俊低调一些,不要再去招惹纪凌和朱仪二人了。

纪凌就这样再次平稳度过了一个在别人看来很危险的难关,可身为皇帝的朱祁钰却又遇到了独属于自己的麻烦,因此烦躁之下,便忍不住将纪凌召到了宫里来,打算和他倾诉一下心中的苦恼。

原来前几日早朝的时候,吏部尚书王直突然上了一个折子,提议派人去漠北把太上皇朱祁镇给接回来。

朱祁钰看到王直的奏折后,瞬间便头痛不已:他现在已经适应并喜欢上了做皇帝的感觉,突然把朱祁镇给接回来,这算什么事儿?自己的位置该往哪放?因此一气之下,朱祁钰干脆对王直的提议置之不理。

可王直却是个一根筋,加上他人也有些迂腐,便再次上奏请求,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陛下天位已定,太上皇还,不复莅天下事,陛下崇奉之,诚古今盛事也。

其实王直写这句话时,也经过了谨慎的考虑:他已经察觉,朱祁钰不想让朱祁镇回来,就是担忧自己的皇位问题,所以他特别声明,就算朱祁镇回来了,也不会抢你的皇位,你就安心吧!

可这种事情怎好摆到台面上来说?这不是驳朱祁钰的面子吗?就算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层窗户纸也不能捅破喽!

于是愤怒的朱祁钰直接写了一篇奏折来答复王直,并特别强调“大位非我所欲也”,是当初天地、祖宗、宗室和你们这些文武大臣逼我干的!

朱祁钰的这种反驳很无力,而且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但王直看得出朱祁钰是真的生气了,因此也只好闭口不言。

按说事情这样也就过去了,可就在这时,瓦剌突然派使臣过来求和,甚至还明确表示愿意将朱祁镇送还回来。

原来自京城保卫战之后,瓦剌又尝试进攻了几次大同和宣府,可无一都是惨败而归,加上和大明的“朝贡”关系又断掉了,许多必要的生活用品都无法从中原大量获得,因此他们的日子愈发难过。

也先现在已经明白,手上的这个朱祁镇是一点价值都没有了:不仅没法要挟赎金,还要白养着那么一位大爷,搁谁谁也不愿意啊!

于是也先等人便想借着送还朱祁镇的由头,与明廷再次修好,恢复朝贡贸易关系,从而让自己的日子好过一些。

朝中众臣见瓦剌竟然主动提出送回朱祁镇,一个个的都很兴奋,甚至连不怎么理会朝政的元老大臣胡濴都主动上疏,请求以大礼将太上皇朱祁镇迎回。

面对如今的这种局面,朱祁钰确实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自己真的不想把朱祁镇接回来,可置之不理的话,那些大臣又议论纷纷,没个消停,真是烦死了!

“臣纪凌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祁钰正在凝眉沉思,忽得被纪凌这一声见礼打断,这才发觉他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于是不由得笑着点了点头,“起来吧!成敬,给纪凌搬个凳子过来。”

“臣谢陛下赐座!”纪凌笑着接过了成敬搬来的椅子,尔后端端正正地坐到了朱祁钰对面,“陛下召臣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能有什么事儿,和你聊聊天呗!”朱祁钰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尔后抬手一指纪凌道,“你啊,前一阵子因为杨俊的事儿,可是给朕添了不少麻烦!”

“臣知罪,臣定当时刻警醒,不再骄纵生事……”

“行了,怎么还把朕骂你的词儿都给还回来了……”朱祁钰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其实朕早就想处置那个杨俊了,只不过碍于……呵呵……你揍了他一顿,也算是替朕出气了!”

朱祁钰在私室内肯和纪凌说这种话,表明他还是把纪凌当作亲近心腹的,而纪凌得知朱祁钰并没有因为杨俊的事儿而对自己产生什么偏见和不好的观感,心里自然也高兴,于是连忙躬身说道,“臣惭愧……”

“好了,朕今天叫你过来,并非是想聊杨俊那档子破事儿……”朱祁钰说着,便冲成敬等人摆了摆手,于是成敬立刻把其他侍候的人全都领了出去。

纪凌一瞧见这副架势,便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小事儿,于是连忙拿出一副小心态度道,“还请陛下吩咐。”

“谈不上什么吩咐不吩咐的……”朱祁钰往榻中央的小桌案上一靠,便叹了口气道,“对于迎回上皇的事儿,你是个什么看法?”

第一百八十六章:议迎上皇(二)

果然是这件事儿!纪凌心下一沉,忙轻舒口气答道,“迎回上皇的事儿嘛,朝中多有议论,臣……臣是个武人,对于这些具体礼节倒也不甚清楚。”

“纪凌,连你也跟朕玩这套虚假把式!”朱祁钰将桌子一拍,眼睛霎时瞪得老大,显然是不高兴了,“那些大臣每日都想诓骗朕,你也要学他们,不与朕说实话?”

纪凌见朱祁钰发了怒,连忙离开座位,跪到地上道,“陛下恕罪,臣……臣不胜惶恐。”

“好了,你也不必害怕……”朱祁钰叹了口气,尔后冲纪凌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朕叫你过来,是想跟你说点掏心窝的话,不是要你来应付朕的!”

“是。”纪凌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同时下意识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臣不敢了。”

其实纪凌心里也很委屈:这是你们亲兄弟之间的事儿,外人如何置喙?那帮朝臣是傻子,所以才揪住这件事不放,难道我还要学他们?多得罪人!

“你坐吧。”朱祁钰瞥了纪凌一眼,尔后将胳膊拄在桌案上道,“朕再问你一遍,迎回上皇之事,你是个什么看法?”

“之前只是大臣提议,陛下尚可置之不理,可如今瓦剌专门遣使前来,似乎……并无不允之理。”

“这么说……你也觉得应该把上皇迎回来了?”朱祁钰将脑袋托在手上,似是有些倦态,“可如今瓦剌不时寇边,朕实在不确定他们到底心意如何……”

其实纪凌也明白,朱祁钰的话不过是一个借口,瓦剌首领也先如今内外交困,根本没有心思、也没有实力与明朝再起争端了。

“陛下,臣建议将上皇迎回来,并非是为上皇考虑,而是在为陛下考虑。”

“哦?”朱祁钰听纪凌这样一说,不由得眼前一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陛下,也先想借送回上皇之事与我大明再次修好,这是摆在台面上的事情,陛下是无论如何没法拒绝的吧?”

纪凌这话说得确实无可反驳,虽说朱祁钰不想迎回朱祁镇,但他没法明着对瓦剌人这样说。

如果朱祁钰真的对瓦剌使者说什么,我愿意与你们再次修好,不过上皇就由你们来养着之类的话,估计他这个皇帝能被全天下的人戳着脊梁骨骂死。

“其实朕担忧的不过是……额……瓦剌狼子野心,朕不得不防。”

这就是朱祁钰的矛盾之处了,尽管他不愿意把朱祁镇接回来,甚至他可以通过拖延与瓦剌修好之事来拒绝接回朱祁镇,但他没有办法将这种心思明确表达出来,而那些想要迎回朱祁镇的大臣,恰恰就钻了他这个漏洞。

“陛下试想,若是陛下主动迎回上皇,那么名正言顺,陛下仍是陛下,上皇仍是上皇,可……瓦剌人若是等不及了,急着与我大明修好,主动派人将上皇给送了回来,到时候陛下该如何自处?”

纪凌这么一提点,朱祁钰登时便耸然一惊:是啊,如果自己下旨将朱祁镇迎回来,那么自己仍旧是无可争议的皇帝,被自己迎回来的朱祁镇自然只能继续做他的太上皇。

可要是瓦剌人不打一声招呼,屁颠屁颠地就把朱祁镇给送了回来,到时候再被别有用心的朝臣一利用,那么自己的皇位……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朱祁钰登时出了一声冷汗,“这个……纪凌,只是朕还真没想过这点,你……你提的很好,不过照你说来,朕现在就必须下旨将上皇给迎回来了?”

“迎回上皇自然是应有之义,不过却不必那么急……”纪凌说着,便抬头看了朱祁钰一眼,“迎回之前,该有的名分自然要先确定好了。”

纪凌只这么一句话,朱祁钰瞬间便了然于心,“详细说与朕听。”

“在臣看来,陛下居于大位,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

纪凌这样说,倒并不是在拍马屁。事实上,他确实打心眼里瞧不上朱祁镇那个皇帝,而朱祁钰这个皇帝在目前看来……做得似乎还不错,反正比他哥哥朱祁镇要强上许多。

“当然,这一点不能只有臣一个人明白,其他所有的大臣都要明白。”

纪凌这是在打机锋,但朱祁钰明白这种话不能说得太透彻,于是便接口问道,“如何让那些大臣都明白这一点。”

“陛下如今身居九五之尊,敲打一下他们就是了。当然,最重要的是让于尚书和王大人他们把意见给统一了,吏部的王尚书不是说过,陛下天位已定吗?”

好!纪凌这是要倒打一耙,抓他们话中的小辫子,妙啊!于是朱祁钰不由得拍了拍手道,“就按你说得办,朕明日便给那几位大臣加一个朝会!哈哈哈……”

“陛下,迎回上皇的礼仪和人选,自然也要仔细加以斟酌。”纪凌不怀好意地笑着补充道。

“嗯,你说的没错,朕理会得!”朱祁钰直起身来,看样子心情大好,“纪凌,你果真是朕的人,与那些大臣完全不一样!”

“我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没有什么不同。”纪凌躬身答道。

“诶,朕心里都有数,你是朕最亲近的人,他们都算不上!”朱祁钰说着,便将手捏成拳头,尔后往桌案上重重一敲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心思可重,不就是……不就是瞧不上朕的出身嘛!”

“还有母后,在宫里一直比那个孙太后要低上一筹,实在气煞人也!”朱祁钰捻着手指,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朕之前是个住在宫外头、不被人承认的王爷,所以他们就敢瞧不上朕了!就敢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陛下万不可妄自菲薄,陛下乃天选之子……”

“你不用说了,这些话都是骗老百姓的!”朱祁钰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在努力缓解自己的情绪,“其实朕心里明白,好多人都觉得北狩的上皇才是正统,朕始终就只是一个代皇帝,可朕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陛下息怒。”

“朕会向所有人证明的,朕是一个合格的好皇帝!”朱祁钰抿紧双唇,尔后摇了摇头,看向纪凌道,“行了,今天朕可真要好好谢谢你!听说你要和王文的女儿成婚了?一会儿下去的时候,让内官监的成敬给你捡两样稀罕的东西,就当作是朕给你的贺礼了!”

“多谢陛下!”纪凌站起身来,再次向朱祁钰行了一礼,“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臣就先告退了。”

“嗯,下去吧。”朱祁钰点了点头,尔后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握住桌子上的那方印玺,久久不愿意放开……

第一百八十七章:议迎上皇(三)

下了早朝之后,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内阁首辅陈循和礼部尚书胡濴就被皇帝朱祁钰单独留了下来,说是有要事想与他们商议。

此时这五个人正围在桌子旁端坐着等待,最先受不了这种诡异安静气愤的王文便忍不住开口道,“也不知道皇上把咱们这几个叫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胡濴刚才就一直坐在那里眯着眼睛,此时干脆直接闭上装出一副打盹的样子,老滑头陈循在这种场合向来不敢多言,因此便低头看起奏折来。

王直看了王文一眼,随即冷哼一声,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于谦岔开话题道,“王大人稍安勿躁,你们都察院的那个程林上了一道述职折子……”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朱祁钰突然一撩珠帘走了进来,脸上倒是带着一股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几位大人久等了。”

“参见陛下。”

“诶,不必多礼。”朱祁钰摆了摆手,示意五个人坐下,尔后自己也坐在了上边的位置。

“朕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想说一说迎还上皇的事儿……之前你们也都上了不少折子,朕一一看了……”

“其实朕暂时拖着这件事,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瓦剌言而无信,又诡计多端,朕总怕他们又耍什么花招,便想晾上他们一阵。”

王直听朱祁钰这样一说,登时便觉得迎还朱祁镇一事有戏,而王文则赶紧在一旁拍马屁道,“圣明无过陛下。”

“瓦剌寇边扰民,给咱们大明造成了不小的祸患,所以朕打心眼里不愿与他们议和,可迎回上皇之事……总这么拖着的话,就又该有人说朕别有用心了。”

朱祁钰说着,便有意看了王直一眼,而王直则赶忙低下头去,沉声说道,“陛下恕罪,臣之所以提议迎回上皇,不过是……是……”

“诶,王大人不必多虑,朕没有别的意思……”朱祁钰一扬手,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其实朕本就不愿做这个皇帝,可当初逼着朕做皇帝的,就是你们这些大臣,所以朕实在不愿意与你们起什么龌龊。”

朱祁钰这样一说,五个老头全都吓坏了,立马离开座位跪在地上道,“陛下恕罪,臣等……”

“诶,千万不要这样……”朱祁钰说着,便离开座位,亲自将他们一一扶了起来,“朕事先声明,今日只是想与你们说些心里话。”

“上皇是朕的皇兄,朕怎么可能不想快点把上皇迎回来?只不过朕现在处在这个位置,考虑的情况自然多一些。”

“你们可能不知道,私底下有些大臣议论,说朕只是个代皇帝,名不正言不顺……”

朱祁钰这样一说,王直等人差点又跪了下去,好在于谦聪明机警,连忙大声说道,“敢有此言者,当斩不赦!”

“诶,于尚书不必如此激动。”朱祁钰揉了揉眉心,倒是装出一副小可怜的样子,“人言可畏,朕又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要堵住天下人的嘴?只得随他们罢了!”

“天位当属陛下,存有异言者,其罪该死!”于谦跪倒在地,态度显得颇为坚定。

于谦这么一表态,王文自然不甘落后,立刻跟着跪在地上道,“异言者其心可诛,还请陛下降旨惩处!”

于谦和王文这么一说,王直、陈循、胡濴等人还能怎么办?只得伏地附和道,“臣等请诛异言者!”

朱祁钰见众人如此,不由得颇为高兴,看来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管用啊!不过他表面上还是要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非常感慨地说道,“众位爱卿能有此态度,朕就已经十分高兴了!只要朕看重的人都如你们这般,其余的就随他们说去!”

朱祁钰可以不较真,但于谦不能不当回事,因此他不由得站起身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天位已定,宁复有它!”

得,于谦这一句话,就等于板上钉钉了,于是王文等人赶忙跟着表态:皇位就是您的,谁也抢不走!

至此,朱祁钰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于是他笑着说道,“这都是小事儿,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赶紧把上皇给迎回来。”

王直一听朱祁钰这样说,连忙上前一步道,“臣请命前往漠北,恭迎上皇归来!”

朱祁钰看到王直这副死脑筋,不由得蹙了蹙眉头,但面儿上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于是便和颜悦色地道,“王大人岁数大了,又身负吏部重任,朕还是派其他人过去吧!”

在这个档口上,怎么能对迎归上皇的事儿表现得过于积极?于是胡濴、陈循和王文全都默不作声,而于谦则上前道,“陛下,这是礼部的事情,不如将礼部侍郎派过去吧!”

可谁知朱祁钰却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于谦的请求,“礼部侍郎迎归,似乎于礼太轻了,不如另择一重臣前往吧!”

朱祁钰说着,便将目光从于谦身上移开,尔后看向王直,又冷笑一声,最后定在了王文的身上,“王大人,就由你代朕前往迎接上皇,如何?”

王文听朱祁钰这样一说,不禁愣在了那里:自己可是明确向朱祁钰表示过忠心啊!他应该也能看出来,自己对朱祁镇非常不满啊!为何要将这个任务交到自己手中?

可当王文看到朱祁钰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后,忽然就明白了其中关节,于是立刻跪下呼道,“臣遵旨而行!”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朱祁钰说着,便离开座位,环视了众人一眼,“另外让忠勇侯纪凌随护而行,这个礼不算轻了吧?晾旁人也说不出来什么了吧?”

王直和胡濴见朱祁钰见目光看向自己这边,忙低下头去,齐齐说道,“陛下英明。”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朱祁钰点了点头,尔后拿手一指王文道,“王大人,你留一下,朕有些事情要吩咐于你!”

第一百八十八章:憋屈的上皇

身为皇帝的朱祁钰下了命令后,王文和纪凌自然不敢耽搁,几天之后,他们便率着一行几十人的队伍前往漠北去迎接朱祁镇了。

虽然纪凌此时还没有迎娶王文的女儿,但王文早已将纪凌当作女婿来看待,因此即便旁人都觉得王文脾气暴躁,难以相处,可纪凌这一路上与王文的关系倒还算融洽。

而且两人都心知肚明,朱祁钰之所以让自己前来迎接朱祁镇,就是不希望朱祁镇能够得到一个好的待遇。

甚至王文直到现在仍清楚地记得朱祁钰对自己单独说过的那句话:你该知道,朕为何偏偏挑了你去!

是啊,朱祁钰为何信任自己?不就是因为自己讨厌朱祁镇,而对新君朱祁钰表示明确支持吗?

如果自己想要继续得到朱祁钰的宠信,保持如今在朝堂上的权势,那就得照着朱祁钰的心思做!更何况朱祁镇这种昏君怎么配当皇帝?

不过纪凌心中还是有些矛盾的,因为虽然自己讨厌朱祁镇,但朱祁镇当初对自己还是很不错的,所以纪凌倒狠不下心来对他冷眼相对。

到底该怎么面对朱祁镇呢?纪凌的心中就这样纠结着,直到他和王文到了瓦剌大营,受到了也先等人的热情招待,才暂时将这一问题抛诸脑后。

按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不过考虑到这是特殊场合,要保持一名外交人员的基本素质,加上双方也算是互有胜负:虽然明军在土木堡死了不少人,但也有很多瓦剌士兵葬身于京城之外,更何况也先的三弟赛刊王还死在纪凌手里,所以他们也就很默契地没再提那档子事儿了。

由于纪凌身为武将,因此席间难免会谈论一些兵事,而酒至半酣,兴致颇高的也先竟然主动提出要与纪凌比试一番身手。

幸好也先的二弟伯颜帖木儿性子沉稳,识得大体,这才将微醺的也先给拦了下来。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身为正使的王文却有些沉默寡言了:这并非他怯于场面,而是朱祁钰另外交给了他一项重要任务。

因此当王文看到纪凌一个人能够应付场面时,便和伯颜帖木儿提出要去参拜一下朱祁镇。

伯颜帖木儿和朱祁镇还算有些私交,所以也怎么多想,便让几个人带着王文过去了。

出了营帐,王文才发现天色已时值傍晚,好在漠北的夏日气候凉爽,因此小风一吹倒也觉得舒坦。

谁知王文还没有走出多远,便忽见一个穿着蒙古人装束的年轻人朝自己挥手道,“王大人!王大人,朕在这里!”

王文定睛一看,那不是身为太上皇的朱祁镇又是何人?只不过现在的他……呵呵……看起来可有些狼狈憔悴啊!

原来朱祁镇也得知了大明派使臣前来接自己回去的事情,于是他连忙离开自己的营帐,一路小跑着找了过来,但碍于如今的身份境况,竟被几个瓦剌士兵拦在了这里,根本不许他靠近会客的大营。

要搁着朱祁镇以前的脾气,早一个大嘴巴把这些士兵给扇懵了,可做囚徒的这半年多以来,他的脾气和棱角已经被磨平了,因此即便被几个瓦剌士兵如此对待,他也不敢有任何怨言,甚至还放下身段来恳求他们让自己见一见家乡的故人,可还是被瓦剌士兵给无情地拒绝了。

王文看到朱祁镇这一副可怜样儿,倒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只是慢悠悠地走上前去,让跟随而来的人和那几个瓦剌士兵解释了一通。

那几个瓦剌士兵听说了事情缘由,便由着王文将朱祁镇给带走了,而朱祁镇见到王文后,免不得一阵激动,连忙兴冲冲地领着王文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面对朱祁镇的热情,王文却是一脸冷漠,不过朱祁镇仍旧沉浸于见到旧人的喜悦之中,因此倒也没有过多察觉。

谁知走了没有多久,王文突然看到前面闹闹哄哄的,好像是几个瓦剌士兵正把一个人围在中间,准备将其处死。

在王文眼中,这群士兵就好似野蛮人一般,因此王文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将目光瞥到一旁,继续向前走去。

可朱祁镇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忙叫喊着冲了过去,紧接着便不顾形象地冲那群人嚷嚷起来。

朱祁镇之所以如此紧张,是因为他发现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竟然是这半年多以来一直在自己身边伺候的袁彬!

原来汉奸喜宁也得知了明廷将要接朱祁镇回去的事情,他一直痛恨守护在朱祁镇身边的袁彬,因为袁彬曾数次当面辱骂自己,只不过碍于朱祁镇一直护着袁彬,所以喜宁也不敢把袁彬怎么着。

可现在朱祁镇要回中原了,喜宁便趁着朱祁镇外出的机会,领着几个人想要将袁彬给带走,以阻止他和朱祁镇一起回到中原。

袁彬做梦都想和朱祁镇一起回到中原,因此又怎么可能轻易屈服,因此局面一时间便僵持住了。

好在朱祁镇赶回来得很及时,要不然的话,估计袁彬就被喜宁用大棍子敲晕拉走了。

喜宁好不容易逮着报复袁彬的机会,自然不愿意轻易放弃,便谎称是也先让自己将袁彬给带走的。

朱祁镇这段时间以来,是真的把袁彬这个中年人当成了朋友,如果不是他在冬日里给自己暖脚,估计自己连觉都睡不踏实。

因此朱祁镇连忙一阵哀求,就是不让他们把袁彬给带走,最后急得都差点给喜宁等人跪下了。

王文本来是不愿意管这档子事儿的,更何况此时看到朱祁镇这副怂样儿,心里实在是舒坦得很!

可当旁边的人告诉他喜宁成为奸细以及袁彬一直照顾朱祁镇的事儿后,王文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眼前一亮,随即连忙走过去高声喝道,“全都住手,把袁彬给我放开!”

附注:我知道出使的人是李实、杨善他们,后面的历史会做更多改变,甚至整个历史走向会完全改变(不多做解释了,毕竟历史穿越小说,跟史实一样还穿个屁劲儿)。另,杨善忽悠也先等人的史料我觉得不靠谱,不采用啦!

第一百八十九章:质问

喜宁还想用忽悠朱祁镇那一套来对付王文,可王文一个官场老油条,哪里会上喜宁的当?于是便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刚从你们太师也先那里过来,根本未曾听闻这个命令,你若是坚持带走这个袁彬,不妨与我过去对质一番!”

喜宁得知王文乃是大明使臣,哪里还敢与他放肆?虽然自己投靠了瓦剌人,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奴才,因此便打算灰溜溜地逃走了。

可王文却又叫住喜宁道,“喜公公,我刚从太师也先那里回来,还有几句话要交待与你。”

听到王文这样说,喜宁也不知道该不该信,可一看到王文那副严肃表情,他又不敢拒绝,只得点点头道,“那好,还请王大人直言。”

“事出机密,不足与外人道也。”王文往前一伸手,同时挥了挥袖子示意跟着自己的那些随从离去。

喜宁见状,也只得让那几个瓦剌士兵跟着一起离开,然后便随着王文进了朱祁镇的帐子。

朱祁镇现在的居住环境很简陋,帐中唯一榻、一桌和几件日用品而已,比之于京城的普通人家还要稍显不足。

不过王文只是瞥了一眼,便转脸对喜宁说道,“喜公公,我们要将上皇迎回去了。”

“嗯,我知道。”喜宁点了点头,尔后下意识地看了袁彬和朱祁镇一眼,张张嘴想要说话,可最终还是沉默了下来。

“上皇,咱们要回中原了。”王文此时绕到喜宁身后,有些阴恻恻地看向了朱祁镇和袁彬,“这等奸臣贼子还留他何用!”

王文说罢,便忽得从后面紧紧抱住喜宁,“上皇,袁彬,赶紧杀掉喜宁,否则后患无穷!”

王文这突然间的举动,瞬间就把喜宁给吓坏了,而朱祁镇和袁彬也呆在了那里。

王文见朱祁镇和袁彬都没有动作,不由得一阵着急,“上皇,若是不杀了这个小人,回中原之路多艰矣!”

王文这句话果然很管用,朱祁镇听后,身上跟着一激灵:不能回中原?那还了得?

一时间喜宁的背叛、囚徒的屈辱、生活的心酸……各种感受纷至沓来,因此他也顾不得考虑回中原和杀掉喜宁有什么关系,直接上前两步,一把就掐住了喜宁的脖子。

喜宁虽然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但毕竟是个太监,也没什么蛮力,因此被王文从后面紧紧抱住,竟没能挣脱开来。

此时他被朱祁镇掐住脖子,直感觉喘不过气来,因此生死之间奋力一踢腿,竟差点把从小娇生惯养的朱祁镇给甩个大跟头。

袁彬本就对投靠瓦剌的喜宁恨之入骨,此时见朱祁镇在他手下受了委屈,哪里还忍得住火气?因此直接抄起桌子上的一把刀,狠狠地插入了喜宁的胸腹间。

喜宁还待挣扎,可袁彬这一刀子下去,直接就要了他的命,而王文则脱力般地松开了手,由着喜宁倒在了地上。

朱祁镇并没有亲手杀过人,虽然这次只算是一个帮凶,但也把他给吓得够呛,“这……这……为今之计,该当如何?”

“先让袁彬把他拖出去吧!”王文喘口大气,拍了拍手,“在这个帐子里也不是个办法!”

“啊?”袁彬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王文,“王大人,您刚才不是说……”

“说什么?”王文恶狠狠地瞪了袁彬一眼,“人都死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再者说了,不过是一个奸细,要了他的命又能怎样?”

袁彬此时才发觉自己和朱祁镇好像被王文给骗了,因为回中原和杀掉喜宁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独自拖着喜宁的尸体向外行去。

朱祁镇虽然心中恐惧,但杀掉喜宁后,他又感觉出了一口恶气,便甩了甩胳膊道,“这样也好,现在不杀掉这个小人,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王文听到朱祁镇这样说,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声:你这个小崽子还真是幼稚呢!发生了这种事情,你还想顺利回中原?做梦去吧!

原来王文临行前,朱祁镇曾特意嘱咐过他,最好在瓦剌这边制造些冲突,不要让朱祁镇顺利回到中原!

王文当然要遵行朱祁钰的命令,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权势!至于朱祁镇,哼!昏君一个!你就在漠北一直待到死吧!

不过朱祁镇并不知道王文心中的这种想法,反而还觉得王文帮着自己杀掉喜宁,算是立下大功一件,于是便拿出一副昔日的皇帝派头,看向王文说道,“王大人此番居功至伟……”

可谁知王文却连看都不看朱祁镇一眼,只是站在那里冷笑着看向帐外。

完了,尴尬了,朱祁镇的笑容一时间也僵在了脸上,怔愣片刻,方才回过神来,转口问道,“王大人,太后和皇后还好吗?”

“你说的是哪个太后?又是哪个皇后?”

王文这样一回答,朱祁镇终于搞清楚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何想法了,一时间愤怒、羞恼齐齐涌上心头。

可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方才那股血性瞬间便消失不见,胆怯和懦弱又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朕……我说的是我的母后孙太后,我的妻子……钱氏。”

“她们都很好。”

“那祁钰……”

“嗯?”

“哦,不!皇上……皇上还好吗?”

“皇上龙体安康。”

“我……我这段日子过得很不好,漠北很冷,风沙也大,我没有衣服穿,蒙古人的皮袄子味道太大,而且他们整天吃的都是牛羊肉,连干菜都没有……”

“中原那些因为战乱而离散的百姓也没有衣服穿,而且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看到王文这副气呼呼的表情,朱祁镇像是被吓到了,于是他忍不住啜泣起来,“我……我想要回家,你们……你们那么晚才来接我,哪怕让我回去做老百姓、给祖宗看陵墓也好啊!”

王文见朱祁镇哭得眼泪都流到了嘴里,却没有丝毫同情之心,反而冷笑一声问道,“你在这里过够了苦日子,才想起之前的好了?那你当初为何要宠信王振?致使大军惨败土木堡,十数万人死于非命?”

第一百九十章:变故

听到王文这样的厉声质问,朱祁镇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昔日我用错了王振,确为事实,可当初你们也未曾劝谏于我啊!”

听到朱祁镇这种不要脸的回答,王文简直想要跳脚骂娘了,可就在他打算出言反驳的时候,帐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

一定是喜宁的事被发现了!王文在心中冷笑一身,尔后瞥了朱祁镇一眼,一撩帐帘便走了出去。

而朱祁镇也害怕袁彬会出现什么意外,便赶忙跟了出去,只见此时一群瓦剌士兵手持大刀,将袁彬围在中间,而袁彬则站在喜宁的尸体旁,急得不知所措。

王文见到这副情形,忙知趣地躲到一边,而傻乎乎的朱祁镇则冲了上去,“袁彬,你……”

“都不许动!”这样一来,连朱祁镇也被围在了中间,而想要侥幸逃脱的王文更是未能幸免。

此时围住朱祁镇等人的是知院阿剌的手下,他们和朱祁镇可没什么交情,对于王文这个大明使者也不太感冒,因此闹闹哄哄地就要把他们抓起来。

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纪凌突然手持一杆长枪,当即便冲到了人群中间,“你们干什么?全都退后!”

那些瓦剌士兵见突然冲出来一个不知从哪来的中原人,加上他们也都不清楚纪凌的身份,全都挺着大刀向他砍去。

而纪凌却丝毫不惧,只是将长枪紧紧握住,随即后撤半步,紧接着一杆长枪似活物一般,便从他的手中冒了出来。

万里纵横寒光闪,英姿飒爽铁尖鸣,昏暗的火光中,只见一撮红缨随风飘扬,猎猎作响,枪头过处,骇得众人全部倒退数步,心中凛然,最后一个漂亮的枪花定住,纪凌身旁已是一片空地。

这些瓦剌士兵惊诧于纪凌的身手,全都呆愣在原地,发不出一点声响,直到一旁的阿剌一声暴喝,气氛才再次紧张起来。

“都让开!”只见已年近花甲的阿剌手持一把长刀,踩住旁边一个倒在地上的瓦剌士兵,便腾空跳了起来,紧接着就持着手中大刀劈向了纪凌。

而纪凌的脚步却没有移动半分,只不过他的眼中精光湛湛,瞬时便带了股锐利的杀气。

阿剌正要当空劈下,却忽觉双臂一震,紧接着整个肩膀就都麻了,原来那个中原人只是拿枪尖轻轻一挑,便化去了长刀的大部分冲劲,随即一枪反拨过来,直接把自己的刀势给压制住了,竟再也挥不出半分力气。

此时也先和伯颜帖木儿也赶到了现场,连忙出声喝止道,“全都住手,这是来自大明的使者!”

阿剌被纪凌一招制住,面上也有些不太好看,便转向也先大声喊道,“太师,是他先动的手!”

“太师,我刚刚赶到这里,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您手下的士兵要将我们的上皇和正使抓起来带走。”纪凌上前两步,高声解释道。

也先听纪凌这样一说,便皱着眉头看向阿剌道,“这是怎么回事?”

“太师,我正率着手下士兵在附近巡逻,结果发现喜宁被这个袁彬给杀了!”阿剌说着,便抬手一指正躺在地上的喜宁尸首和站在旁边慌慌张张的袁彬,“当时袁彬想要把喜宁的尸首给藏起来,正好被我手下的人发现……”

也先听阿剌这样一说,不由得瞪大眼睛看了看朱祁镇和纪凌、王文等人,“这该作何解释?”

“既然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冲突,为何要牵扯到我们的上皇和正使?”纪凌还不知道其中关节,因此也显得不太在意,“直接把当事人抓走就是了!”

朱祁镇听纪凌这样一说,连忙上前摆手道,“不可以!不可以……”

王文没料到朱祁镇还有这种勇气和血性,便在后面煽风点火道,“太师,这个喜宁本就是我们大明的叛徒,现在杀了他又何妨?”

“可现在他是我们的人!”也先握紧拳头,怒视着王文说道,“你既身为大明正使,总该给出一个解释!”

王文并没有回答也先的话,只是将头扭向一旁不做声了,而袁彬和朱祁镇也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局面:默契地把责任都推到王文身上?他们绝没有这个脑子,更何况那也根本行不通。

也先见朱祁镇、王文等人都不说话,便将目光转向纪凌道,“你们大明此次派使者前来,既没有赎金,又杀了我方重臣,无论如何也该给一个交代!”

纪凌本来担任护卫之责,确实也应付不了这种局面,可王文偏偏又保持沉默,因此他只好叹口气说道,“太师想要如何?”

“这次你们没有带赎金,国书上也含糊其辞,我是绝不会同意让你们把他带回去的!”也先拿手指着朱祁镇,看起来无比气愤,“你们的出使,是对我们的侮辱!”

王文听也先这样一说,不由得心中大乐:太好了!可算是把朱祁镇这个累赘甩在了这里!大功一件!

可接下来也先的话,就让王文再也笑不出来了,“还有你们这些使者,暂时也不能离开!我会再派人到你们大明,索要一个清楚的交代!”

纪凌听也先这样一说,不由得一阵大急,“太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们。”也先冲纪凌摆了摆手,“我只不过是要一个交代而已,不然你们既没有带赎金,又在这里擅自杀了人,我把你们放走了,颜面何存?”

也先这话说得倒也在理,而伯颜帖木儿则在一旁出声道,“大哥,咱们一定要照顾好这些明朝使者,否则也堕了咱们的脸面。”

也先知道伯颜帖木儿这是在给自己暗中提醒,便点了点头道,“嗯,我明白!阿剌,让人把这些使者看护好,不要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

“另外,赶紧再派人到京城去,告诉他们,下次把赎金带够了!还有通贡的条件,一定要写清楚!”

第一百九十一章:美男计(一)

朱祁钰此时很纠结,因为他没想到瓦剌人竟然把王文和纪凌也给扣下了,这算是怎么一档子事儿啊!

而且那些朝臣这样一来闹得就更欢腾了:太上皇没接回来,使者却被对方给扣下了,大明可丢不起这个人啊!

朱祁钰虽然不愿意让朱祁镇回来,但却不想失去王文和纪凌这两个鼎力支持自己的重臣,加上朝臣不断上疏给自己的压力太大,因此朱祁镇决定再次派使者前去,把人给接回来。

选来选去,朱祁钰最后挑中了礼部侍郎杨善:此人是个老滑头,而且是土木堡之变的幸存者之一,想必对朱祁镇也没什么好感,加上他平日对自己还算恭敬,并非王直、胡濴那样思念旧君的人,因此朱祁镇决定派他前往漠北。

当然,杨善临行之前,朱祁钰还是免不了对其叮嘱一番,说来说去都是什么使者深陷瓦剌,自己深感担忧之类的话。

虽然没有讲明白,但杨善却清楚了朱祁钰的用意:接回纪凌、王文等人是首要之事,至于朱祁镇……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而纪广知道自己的儿子纪凌被扣留在漠北后,心里也非常着急,于是通晓人情世故的他便塞给杨善几件珍宝,让他在关键时刻便宜行事,一定要把纪凌等人给带回来。

于是怀揣着朱祁镇的叮嘱和纪广送给自己的宝贝,杨善就这样心情复杂地踏上了出使之路。

与此同时,身在漠北的纪凌等人倒也没有遭到什么为难,只不过日子有些无聊苦闷罢了。

也先提供给纪凌的食宿条件并不算差,而且识得大体的伯颜帖木儿偶尔还会过来跟纪凌切磋一下功夫。

只不过每天吃完晚饭,纪凌总是习惯在这茫茫的大草原上溜溜食,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耍一会儿枪。

却说这日斜阳西沉,纪凌如往常一般,在旁边的篝火处吃了几块烤肉后,便手持长枪在一片空地上舞了起来。

谁知就在这时,忽有一劲装女子走到纪凌面前,尔后将手中长枪一定,立在原地道,“纪凌,你看,我寻到了一杆与你一样的长枪!”

只见这女子身上穿着一件窄袖圆领齐膝外衣,领间刺绣精美,腰间还系着一块兜罗锦,脚下蹬一双长筒靴,几根金丝线翻在外面向下垂着,发髻上的铃铛随着她的脚步而叮当作响。

原来她便是蒙古大汗孛儿只斤·脱脱不花的小女儿孛儿只斤·敏敏,虽说她的父亲好似一个傀儡,但毕竟地位摆在那里,所以在这瓦剌大营之中,还是没有人敢为难她的。

“哦,敏敏,你来了。”纪凌抬头看了敏敏一眼,倒也没显得多惊奇,只是将手中长枪一收,尔后舒口气道,“先坐下歇一会吧。”

“嗯!”敏敏点了点头,尔后听话地随着纪凌坐到了篝火旁,看着他拿起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后,便毫不在意地抢了过来,“我也要喝!”

原来当日纪凌与知院阿剌发生冲突时,敏敏也恰巧在场,而纪凌以一杆长枪威势赫赫、使得众人不敢近前的场景一下子就震撼了她。

再加上纪凌面容俊朗,有着跟那些蒙古糙汉不一样的独特气质,因此瞬间就把敏敏给吸引住了。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敏敏一直借着自己的身份便利往纪凌这边跑,并对纪凌进行主动勾搭。

纪凌一开始倒也没有在意,只是觉得这个小姑娘挺漂亮的,而且有着和中原女子不一样的青春气息。

可当纪凌知道了敏敏的身份后,他的心中瞬间便出现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自己完全可以利用孛儿只斤·敏敏的身份,让她帮助自己回去!

虽然这样做有点缺德,甚至还欺骗了一个纯情少女的心,但纪凌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敏敏本就对纪凌一见钟情,再加上纪凌平日里骚乱连篇,她一个十七岁的纯情少女怎么能抵挡得住这种诱惑?因此很快便沦陷在了纪凌张开的情网之中。

“我上次给你说的事儿,你告诉你父汗了吗?”纪凌接过敏敏手中的水壶,把它给放在了一边,尔后便让敏敏搂着自己的胳膊靠在了怀中。

“嗯,我告诉他了,他已经派使者去中原了。”敏敏微闭着眼睛,像只猫儿一样蜷在了纪凌的怀中,“只要是你说的事情,我都会尽力去做的。”

原来纪凌通过孛儿只斤·敏敏,也对蒙古内部的状况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也先虽然贵为蒙古太师、瓦剌首领,并凭借着手中的军事优势把身为蒙古大汗的脱脱不花当作傀儡,但实际上脱脱不花并非真正的傀儡,或者说他在鞑靼、兀良哈部还有着其独特的影响力。

脱脱不花本就不是一个无能的人,再加上黄金家族在蒙古草原上仍然是一块很有用的招牌,因此脱脱不花手下一直有着自己的势力,只不过规模不大而已。

也正因为脱脱不花本人的这种坚持和经营,所以也先也不敢动他,只是以军事优势对其进行胁迫。

可京城保卫战一役后,也先手下的亲军损伤颇重,实力大损,而脱脱不花则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如今在蒙古草原上的话语权也就更强了。

因此纪凌便让敏敏建议脱脱不花令鞑靼和兀良哈部派私下里派使者到京城,与大明修好通贡、贸易关系,以此达到孤立也先瓦剌部的目的。

脱脱不花本就有此心意,如今通过纪凌让敏敏阐述了其中利弊后,他便毫不犹豫地派人出使京城了。

纪凌相信,不久之后,也先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身处被动的他也只能跟随脱脱不花的脚步,与大明修好,到时候还愁自己回不去?

敏敏见纪凌此时脸上已露出了笑意,便拉着他的胳膊道,“你告诉人家的事,人家从来不敢耽搁,那你是不是也要实现自己的承诺啊?”

“什么承诺?”纪凌笑着亲了敏敏的脸蛋一口,同时还不老实地用手在她胸上掏了一把,确实挺有料的,“难道你真要我带你回中原?”

“哎呀,讨厌……”敏敏被纪凌搞得脸红心跳,不由得嘟着嘴巴轻推了她一把,“说好了要教人家练枪的。”

“好,那我就给你看一杆不一样的枪,嘿嘿嘿……”

第一百九十二章:美男计(二)

“看好了,出枪的时候,手要松,腕要活,肘要硬,大腿、腰部一齐发力,这样才够凌厉霸道,女孩子劲儿小,你要下的功夫也深!”纪凌说着,便又是一枪刺了出去,紧接将前面的篝火挑起,不由惹得身旁的敏敏一声惊呼。

敏敏见一片夜色之中,纪凌手中这杆长枪却使得猎猎生风,人如猛虎,枪如蛟龙,寒光闪闪,眼花缭乱,实在是太帅啦!

“学会了吗?”纪凌一枪定住,以一个非常炫酷的姿势回身看向敏敏,“前面可以慢一些,后面就必须得加快速度了。”

学会了吗?自己怎么可能学得会?刚才光顾着拍手跳脚了……于是敏敏很尴尬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那个……没学会……”

“没学会也正常。”纪凌收起长枪,舒了口气,“当初这套枪法我也练了很长时间,大不了以后再教你就是。”

“你可真好!”敏敏像个小迷妹一样跑到纪凌的身边,一把就环住了他的腰,女孩子刚谈恋爱的时候,对方在自己眼中都是会发光的,更何况纪凌本来就非常优秀。

“好了好了,先放开吧。”纪凌笑着拍了拍敏敏的头,尔后也搂住了她的肩膀,“要是让巡逻的士兵看见总归不好。”

“让他们尽管看好了,反正我一点都不在乎!”敏敏抱着纪凌就是不撒手,一个劲儿得在他胸膛上乱蹭,“好想就这样一直跟你待在一块啊!”

纪凌听到敏敏这样说,脸上的笑容不由得一僵,尔后轻抚着她的后背,没有给予任何回答。

敏敏见纪凌沉默,心中忽得升起一股悲怆之感,尔后撇着小嘴道,“听说你们大明派人过来了,他们想把你接回去。”

“真的?”纪凌兴奋地瞪大了眼睛,忽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便平静情绪问道,“敏敏,你听谁说的?”

“反正是真的……”敏敏见纪凌这副模样,心里就更不高兴了,于是便直起身来,踢踏了两下脚道,“你要是真回中原了,咱俩该怎么办啊?”

女孩子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都会考虑得很多很远,纪凌明白这一点,所以只能吞吞吐吐地答道,“咱们先不要想那种事了……”

“我怎么可能不想?”敏敏仰起脸来,用双手捧住纪凌的脸庞,“你回到中原后,会不会忘了我?会不会回来找我?”

“我……我会记得你的。”

“哈!你就是在骗我!”敏敏小嘴一瘪,不由自主地哭出了声来,“你回去之后,能不能和你们的皇帝求亲,你把我娶回中原吧,呜呜呜……”

“好了,不哭了……”纪凌见敏敏的眼泪哗哗往外流着,不由得一阵心疼,“这件事太大了,须得从长计议……”

“我早就知道你是在骗我……”敏敏踮起脚来,忽得吻上了纪凌的嘴巴,她这是第一次和纪凌接吻,吻技还很生涩。

他们现在离纪凌等人的帐篷不远,因此这一幕恰巧被王文给看到:自己这个女婿可是真风流啊!到处留情……

不过他也知道,纪凌并非那种脑袋长在裤裆里面的人,他敢和脱脱不花的女儿谈恋爱,肯定是有着自己的目的,所以也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的倒也正常……

纪凌见敏敏与自己吻得忘情,倒也不好将她推开,于是便用高超的吻技对其进行回应,不一会儿的功夫,敏敏的整个身子就都软了。

此时敏敏已经面红耳赤,眼神迷离,瘫倒在纪凌怀中好似根本都起不来了,纪凌只得托住她的身子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今晚我不想回去了……”敏敏伸出小雀舌,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我想和你多呆一会儿……”

纪凌当然明白敏敏是什么意思,不过他还没有饥渴到非得把蒙古大汗的女儿给睡了的地步,虽说她确实很好看,但万一给自己惹来麻烦就不好了,于是纪凌连忙坚定地摇了摇头道,“这不太好吧?我还是赶紧送你回去吧!”

“你是不是害怕我父汗他们?没有关系的……”敏敏紧紧抱住纪凌,依旧不肯放弃,“你就和我多呆一会儿,我们不像你们中原女子那般……”

“不成,真的不成。”

“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就告诉父汗他们,说你非礼我,反正……反正你也没少占我便宜。”

敏敏说着,便飞快地跑到了纪凌的帐篷门口,还示威似的扬起下巴,朝纪凌招了招手。

我勒个去,自己这是惹了个小姑奶奶啊!不过纪凌倒也喜欢她这副活泼模样,于是便笑着摇了摇头,尔后走到她身边,随着她钻进了帐篷。

“你都要走了,我把自己给你,你就会永远记得我了……”纪凌一进帐篷,敏敏便迅速将他扑倒在榻上,尔后抱着他的脸又亲又啃,搞得满是口水。

纪凌没料到敏敏会如此主动:草原女子也太开放了吧?因此赶忙一推敏敏道,“你……你等一下……”

“干嘛?”敏敏仰起脸来,手却撑在纪凌光滑的胸膛处,“怎么男子汉大丈夫,却比女人家还羞……”

“敏敏,不是……咱们俩现在就这样……”

“我不管,反正我喜欢你就够了!”敏敏说着,便又俯下身子在纪凌唇上啄了一口,“而且我怕以后都遇不到喜欢的男子了。”

说实话,纪凌确实很喜欢敏敏这副爽朗的性子和活泼的性格,否则整天跟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谈情说爱,那也是一种活生生的煎熬。

而且敏敏长得确实很漂亮,偶尔举手投足之间,纪凌仿佛能够捕捉到徐语杉的身影和神采,只不过徐语杉皮肤白皙,敏敏却比她要黑上一些。

美人总有很多的相似点,但吸引人的地方又各有不同。可徐语杉和敏敏各有各的美,却无疑都很吸引纪凌。

“那你可不要后悔!”纪凌说着,忽然猛地翻了个身,然后将敏敏紧紧压在身下,谁知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三章:悔悟

“纪凌,朕……额……我是朱祁镇,你在吗?我想与你说会儿话。”

听到朱祁镇这一声叫喊,纪凌瞬间就萎了:卧了个槽,你来的也太不是时候了吧?

不过也正因着朱祁镇这一嗓子,纪凌方才恢复了理智:人在意乱情迷之时,总会做出冲动的决定来,方才的自己就差点酿成大错。

如果自己真的把敏敏给睡了,也就爽那么一小会儿,但隐藏的祸患却是无穷无尽的,如此说来朱祁镇倒是解了自己的危机。

于是恢复理智过后的纪凌只是在敏敏丰满的臀部捏了一把,尔后直起身来整好衣衫道,“快起来吧,有人来了。”

敏敏被朱祁镇打扰了好事,自然是颇为不满,因此走出营帐的时候,还不忘狠狠瞪了那个文文弱弱的朱祁镇一眼。

朱祁镇似乎习惯了这样被人对待,因此只是冲敏敏歉意的点了点头,尔后就一塌身子背了过去。

“上皇……”纪凌走到朱祁镇身边,有些尴尬地看了离去的敏敏一眼,“其实是她来找我……”

“没事的,我理会得。”朱祁镇冲纪凌微微一笑,看起来确实并不在意,“我只是有些睡不着,便想来找你说说话,不打扰吧?”

“上皇太客气了。”纪凌跟在朱祁镇身后,谨慎的性子使他一直保持着对朱祁镇应有的礼节,“不知上皇有何吩咐?”

“纪凌,你不必和我这样。”朱祁镇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尔后看了纪凌一眼道,“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了。”

“臣不敢。”纪凌微微后撤一步,保持着与朱祁镇适当的距离。

“好吧,那就随你了。”对于纪凌这番举动,其实朱祁镇还是很欣慰的,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对自己那么尊敬过了。

朱祁镇现在也看出王文对自己不抱好感,但他又不可奈何,因此只得避免与王文见面相会。

可整天只跟袁彬和哈铭两个人呆着,他又觉得无聊,因此便找到了纪凌这里:好歹是个故人,而且是一个曾经与自己很亲近的故人。

“我的母后和妻子还好吗?”

“额……应该还好吧。”纪凌含糊着答道,其实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和一个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又哪里说得上好呢?听说前几个月的时候皇后钱氏一直以泪洗面,后来便渐渐地连消息都没有了……

“我很想她们……”朱祁镇停住脚步,忍不住呜咽起来,“我每天都在思念她们……”

纪凌看到朱祁镇这副模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责骂他咎由自取?此时此刻他是真的说不出口,安慰他几句舒心的话?抱歉,一想到土木堡上那些惨死的将士,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

那些说什么朱祁镇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之类的,简直就是不要脸。你不谙世事,干嘛要牵扯上那么多无辜之人的性命?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无法洗白!

纪凌就这样在一旁沉默以对,而朱祁镇独自哭了好一会儿,这才吸了吸鼻子看向纪凌道,“你是不是也在怪责朕?”

“臣不敢。”

“唉,其实朕也无时无刻都在后悔,早知现在……唉!”朱祁镇痛苦得连连叹息,尔后抹了抹眼泪道,“这都是报应啊!”

纪凌能够察觉得到,朱祁镇现在确实是真心实意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可有些事情,并不是认错就能够取得原谅。

“我看到你活了下来,心里很高兴。”朱祁镇瞥了纪凌一眼,尔后直接坐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土堆儿上,“当初土木堡上那些死去的人……我常常会做噩梦。”

“我也做了不少噩梦。”纪凌坐到朱祁镇旁边,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不仅我会做噩梦,许多人都会做噩梦,那是一辈子也忘不掉的噩梦。”

“我逃回去的时候,有许多人问我要他们的儿子、她们的丈夫、他们的爹,我想那些人也会做噩梦。”

朱祁镇听纪凌这样一说,忽得沉默了,尔后抽噎两声道,“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的心里一直很难受。”

“别想那么多了。”纪凌想要拍拍朱祁镇的肩膀,可一来有身份僭越之嫌,二来他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所以纪凌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舒了口气道,“咱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去了。”

“真的吗?”朱祁镇听到纪凌的这句话,不由得眼前一亮,“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回去?”

“我也说不好,但应该很快的吧。”纪凌仍旧呆呆地看着前方,并没有多少和朱祁镇交流的**。

“我太想回家了!”朱祁镇拿手搓了一把脸,似乎是憋闷得久了,“你都不知道,我在这里过的是什么日子,整天心惊胆战,哪怕……哪怕让我回去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也好啊!”

听到朱祁镇这样说,纪凌倒也不愿挖苦他了,毕竟他还是太上皇,在朝中仍有其影响力,自己还是不要学王文的好,要知道自己现在可是一个更喜欢在背后下黑手、使阴招的人。

“纪凌,我知道你是非常好的,我心里会一直记得。”当你处在极其艰苦的时刻,总会把其他人微小的善意看得极其重要,现在的朱祁镇无疑就是如此:即使对方只是心态平和地跟他说说话,他也觉得非常满足。

“谢上皇。”

“待我回到京城,如果……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向皇上谏言,让他重用你的。”

纪凌听到朱祁镇这样说,差点笑出声来:朱祁钰会不会重用我,岂是你说了算的?可真是自作多情!

不过纪凌最终还是忍住笑意道,“多谢上皇。”

“我要回家!我再也不要受这种委屈了!”朱祁镇说着,忽得双膝一屈,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似是在赌咒发誓一般,“老天爷,如果……如果我再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做一个好皇帝的!”

纪凌见朱祁镇如此,面上神色不由得一寒:你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附注:本章并非为朱祁镇洗白,而是为后面的剧情发展做铺垫,心累……

第一百九十四章:回京

以杨善为首的大明使团很快就到达了漠北,并受到了也先等人的招待,只不过这次也先的态度就没有那么热情了。

而且面对杨善这么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也先还咄咄逼人地责问了一些双方之间不愉快的事情。

好在杨善为人圆滑,又巧舌如簧,因此总能很好地遮掩过去,再加上他又及时献上了纪广交给自己的珍宝,也先这才眉开眼笑,不再为难杨善。

可当也先看到大明送来的国书后,不禁再次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你们每次关于通贡之事都是含糊其辞?而且连接人回去的事都没有写清楚?”

杨善听到也先这样诘问,不由得出了一层冷汗,其实他也觉得国书写得有些问题,但最终还是沉着地应对道,“这是为了成全太师的名声,以防有外人说太师是遵命行事。”

也先听到杨善这样说,不由得冷笑一声,尔后继续问道,“那为何也没有写明赎金?我可是派人特意叮嘱过的!”

“太师仁义,不贪财物,乃是世间一等一的男子,必将名垂青史,万世传颂。”

听到杨善这样说,也先忍不住和伯颜帖木儿一齐笑了起来:难道中原的官员都那么喜欢拍马屁吗?

不过也先倒也不在乎这些许小节,只是转口问道,“贸易通贡之事,到底有没有准话。”

其实这才是也先目前最为关心的问题,因为脱脱不花派人与明廷私下联系的事给了他很大压力,所以也先必须尽快修复与大明的关系,以防止被其他部落取得先机。

“这点皇上已经保证过了,我们很愿意与太师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事已至此,也先也只得听之信之,毕竟扣留几个人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作用,不如主动将他们送回去,也算是一种友好示意。

“那好,既然如此,你就将你们的太上皇和使者都一并带回去吧!”

听到也先这一承诺,杨善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于是赶忙点头谢恩,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去见朱祁镇等人了。

朱祁镇、纪凌、王文等人此时也听说了大明派使者前来的消息,因此当他们见到杨善,知道自己能回京城的时候,都忍不住高兴起来。

其中尤以朱祁镇表现得最为激动,直接跪倒在地上喜极而泣,完全没有一副太上皇的样子。

这半年多来,朱祁镇在漠北受了太多的委屈,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东西,因此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他们很快便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而一直在朱祁镇身边照顾的,也只有袁彬和哈铭两人而已,再算上纪凌、王文等被扣押的使者,总共也就一百来人,所以他们的行进速度还是很快的。

不过出乎纪凌意料的是,也先的二弟伯颜帖木儿竟然亲自前来相送,而且一送便送出了很远。

却说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朱祁镇和伯颜帖木儿的私交还是很不错的,而朱祁镇也多亏伯颜帖木儿庇佑,才少受了很多委屈。

不过纪凌却能看出来,伯颜帖木儿之所以对朱祁镇如此,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利益考量。

因为聪明的伯颜帖木儿明白,脱脱不花及其他部落仍有着不小的势力,自己和大哥也先率领的瓦剌部也并非在蒙古草原上说一不二,所以交好这个明朝的大人物,对于自己这支势力还是十分有利的,毕竟和明朝的关系对自己这些部落发展有着很大的影响。

不过朱祁镇却不在乎这些,毕竟在这种艰苦的环境之中,只要有人对自己好,那就足够了,至于是什么目的,管他呢!

而当伯颜帖木儿与朱祁镇分别之时,他还一脸真挚地对朱祁镇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方得再见,珍重!”

看着朱祁镇和伯颜帖木儿泪珠泫然欲滴的模样,纪凌也分不清楚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但他心中明白,此时自己眼前这个傻姑娘肯定是真的,因为她早已哭成了泪人儿。

“好了,敏敏,我真的该走了!”纪凌轻抚着敏敏的后背,却见她仍伏在自己怀中不肯起来,“咱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你骗人,呜呜呜……”敏敏在纪凌胸膛处使劲蹭着,把大鼻涕都蹭到了他的衣服上,“你到了中原,就会把我给忘了。”

“不会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那你把我娶回中原吧,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呜呜……”

纪凌此时也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女敏敏产生了真感情,便叹了口气道,“好,若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接你去中原,只要你愿意的话!”

敏敏见纪凌这次说的比以往都更显正式,便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道,“这可是你说的,我会一直等着你的,会一直一直等着你的!到时候……我会把自己交给你!”

纪凌听得出敏敏仍在为两人“未成好事”而遗憾,便也不顾朱祁镇等人都在旁边,直接在她唇瓣上轻吻了一记,“等着我!”

“嗯!”敏敏重重地点了点头,尔后也不去看众人目光,直接搂着纪凌的脖子,与他忘情地拥吻起来。

伯颜帖木儿在一旁看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清咳两声道,“纪公子,时候不早了,你们该上路了。”

纪凌经伯颜帖木儿这么一提醒,方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敏敏,尔后冲伯颜帖木儿说道,“烦请您将她好好护送回去。”

“这是自然的。”伯颜帖木儿点了点头,“纪公子,还盼我们以后有机会再切磋武艺。”

“嗯,好!”纪凌虽是在回答伯颜帖木儿的话,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敏敏身上,“好了,回去吧!”

敏敏没有说话,只是一点点松开了纪凌的手,尔后一步步走到了伯颜帖木儿身旁,却又忍不住掩面哭泣起来。

纪凌看到敏敏这副样子,也不由得一阵心酸:唉,此番分别,真的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附注:1我觉得杨善“第一辩手”,使得也先等人无言以对的说法是很有问题的,那属于“集体降智”,更何况也先本为一代枭雄,怎么可能上那种当?实在是笑话!外交说到底讲求的都是利益二字,所以本人会采用自己认为最靠谱的方式。

2朱祁镇和伯颜帖木儿的深厚情谊是不靠谱的,具体的自己去查史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明朝那些事儿》里好多说法都挺儿戏的,呜呜呜……

第一百九十五章:皇家兄弟

因为当初朱祁镇在大同城下受到了不少冷遇,所以直到此时还心有戚焉,便主动绕过了那里,打算直接经宣府一路进居庸关、回京城。

而大同等地的守将一个个得也很默契,全都怀着不得罪新任皇帝朱祁镇的心思,就没有一个派人出来迎接朱祁镇这位太上皇的。

朱祁镇虽说已经遍尝人情冷暖,但此时回到家乡仍遭受如此待遇,心中难免怏怏不乐,谁知就在途径宣府的时候,抚宁伯朱谦竟然带着他的儿子朱永出城为朱祁镇举办了一场不小的欢迎仪式。

朱祁镇见此情形,已是激动得难以言表,因此即使朱永今年只有十七岁,朱祁镇还是忍不住握住他的手道,“大将之材,大将之材!”

其实朱谦肯率众前来迎接朱祁镇,不过是怀了政治投机的心思:好歹朱祁镇也是太上皇,讨好一下总没什么坏处!

可杨洪等人背地里却对朱谦父子暗中耻笑:真是长了个猪脑子!回头有你倒霉的时候!

不过无论如何,朱祁镇总算在朱谦父子这里得到了一点安慰,可如果他要是知道了京城内的情况,恐怕又要大大地寒心了。

原来当朱祁镇即将从漠北回来的消息传到京城内,还是有不少大臣为之振奋的,比如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濴。

因此王直、胡濴等人便上书请求应以重礼将太上皇朱祁镇迎回,并由朱祁钰率百官亲自前去拜见。

结果朱祁钰连他们的奏章看都没看,便不耐烦地批示道:一切从简,以一轿二马迎回。

有几个心向朱祁镇的朝臣上奏觉得礼仪过轻,结果朱祁钰怒道:朕尊皇兄为太上皇,已是尊礼无加,再有妄言者必是居心叵测,同时还下令让锦衣卫指挥使卢忠调查那些异议者。

这样一来,再也没有人敢于反对朱祁钰的命令,而朱祁镇就这样被一顶小轿子灰溜溜地从安定门抬回了皇宫。

孙太后得知自己的亲儿子朱祁镇回来了,连忙兴冲冲地让人抬着乘舆前去相见,可打听了半天才知道,朱祁镇回来后,直接就被朱祁钰命人送到南宫去了。

南宫是什么地方?孙太后当然再清楚不过了,自己的丈夫在世时就曾有言:南面的宫室偏僻潮热,不宜居住。

朱祁钰竟然直接把自己的亲儿子赶到了那种地方,真是太过分了!可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朱祁镇也知道了自己被发配到南宫的事情,但他的心已经麻木了,自从进入居庸关,看到弟弟朱祁钰派来的那一轿两马之后,朱祁镇的心就彻底死了:兄弟情分,狗屁不如!

听说朱祁钰还向群臣谎称是遵从了自己“一切从简”的心意,我的好弟弟啊,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我久久未能回到京城,也是由于你从中阻挠?

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声苦笑,朱祁镇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些事情了,他只是想见一见自己的母亲,看一看自己的妻子,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独自来到朱祁钰划拨给自己的小房子,朱祁镇似已料到了这里的景象:几间平屋,两个廊房,一处院落,中间除了树木、水井、小桶、大缸等平常陈设,就再无他物,不过足够了,这好歹是自己真正的家,不是吗?

自己终于回家了,而一个家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人,于是朱祁镇轻轻推开了房门,他看到了那个人:她的脚步有些蹒跚,正摸索着向自己走来。

“妾身会一直等着陛下回来的”,朱祁镇始终记得妻子钱氏对自己的这句承诺,同时它也给了自己在漠北屈辱活下去的无限勇气。

而如今的钱氏,因为长时间的跪祷哭泣,已经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可当屋外斜阳洒过的那一刻,朱祁镇仍旧觉得这个被镶嵌了一道金光的身影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没有任何话语,两人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了一起,有这样一个女人留在身边,朱祁镇感觉自己受到的所有委屈都值了,这一刻,他忍不住泪流满面:自己也是一个幸福的人呵!

当然,孙太后很快也带着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濬赶了过来,而当她看到朱祁镇的居住环境时,差点忍不住对朱祁钰破口大骂。

可他们同时又都明白,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谨言慎行,因此为了朱祁镇的安危考虑,他们也只能默默地接受这一切。

其实朱祁镇对此并没有太多怨言,因为南宫虽然条件艰苦,但总比漠北要好上许多,更何况自己还能见到家人。

人总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所以如今的朱祁镇即使不复当初的锦衣玉食,他的心中也不由得怀着一份感激。

可现在的皇帝朱祁钰又作何感受呢?众人都看得出来,对于太上皇朱祁镇的归来,他的心中是不高兴的。

但贵为九五之尊的朱祁钰只能面对此刻的现实,他无法去怪责王文没有尽力,因为事情本就不容易做成,更何况他自己也差一点陷在了漠北。

太上皇,我的好哥哥啊,为了朕的皇位能够坐得安稳,就委屈你在南宫做一个囚徒吧,好歹也比在漠北当一个俘虏强,不是吗?

可朱祁镇真的会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囚徒吗?朱祁钰不知道,此时的朱祁镇正看着自己的儿子朱见濬默默流泪,“是我没本事,可……可太子终归是我的儿子,不是吗?”

是的,朱祁镇心中明白,自己后半生所有的希望都在儿子朱见濬身上了,所以孙太后也一定会拼尽全力为他守住朱见濬的太子之位。

“母后,内朝还有礼部的胡尚书操持,至于外事,我现在能信得过的,也只有一个忠勇侯纪凌了!”

附注:你们注意到没有,朱祁镇是太上皇,他的弟弟朱祁钰是皇帝,他的儿子朱见濬是太子……总的来说,朱祁钰“得位”不正,在一些大臣(注意,我说的不是全部)眼里,朱祁钰这个皇帝只是一个过渡,谁做皇帝不是最重要的,名分正统才是最重要的,这样一来,后面发生的很多事情就容易理解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心死

回到京城的纪凌没有再去掺和朱祁镇、朱祁钰兄弟俩的问题,因为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迎娶王文的女儿。

由于这是纪凌的第一门亲事,加上王文刚刚和他从漠北辗转而归,也算得上一大幸运,因此两家人操持得好不热闹。

不过纪凌的心中倒没有多少波澜,毕竟他早已将古代婚姻看得透彻:如果不喜欢,大不了在外面多寻几个就是,谁又能束缚得了自己?

所以即使纪凌还有三天就要与王文的女儿大婚,但他还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去了倚红楼,只不过是偷偷摸摸去的,毕竟影响不太好,惹恼了王文就更为不美。

纪凌这次就是去找李柳儿的,毕竟他由于种种原因已经将这件事情拖得太久,而且在自己即将大婚之时,他也想要找个喜欢的人说说心里话。

可李柳儿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呢?纪凌也大致猜到了,因为他在纳了钱之后,李柳儿竟推辞说有客人在,让自己先等上一会儿。

有客人么?纪凌只是苦笑一声,因为他方才已经打听到,自从李惜儿等人出阁之后,便抢了李柳儿大半风头,加上李柳儿如今态度渐冷,因此除了几个熟客肯花大把银子前来捧场,李柳儿那里早就门庭冷落。

所以纪凌就执意站在李柳儿的阁楼门前,默默地等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李柳儿独自出门倒水,两人四目相对,纪凌这才冷笑一声,走上前去,“不是说有客人吗?”

李柳儿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尔后默默的走了进去,但门还给纪凌留着,她并没有拒绝纪凌进去。

纪凌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来这里看过李柳儿了,只不过进屋之后,入眼所见,仍旧是那熟悉的装饰布置与环境氛围,仿佛如同昨日重现一般。

不同的是,李怜儿和李惜儿都已经搬了出去,因此屋里只剩下李柳儿一个人,而且她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冷。

“好久不见。”纪凌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捡了个凳子便坐了下去,却见李柳儿刻意离了好远,而且连看都不看自己,“你还好吗?”

“你说呢?”李柳儿倚靠在绣榻之上,眉目间寒得如同一汪冰水,“纪凌,你还真是把我当成了一个窑姐儿,高兴的时候,便使银子过来,不高兴的时候,就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

“我也不想和你吵架!我对你已经死心了……”

“柳儿,我以为你经历得多些,总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什么叫我经历得多些?说到底……不还是嫌我老了?”李柳儿凄笑一声,一瞬间仿佛看穿了纪凌的内心: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现在贵为侯爷的他,怎么可能想要自己这两块金砖?

“你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李柳儿狠狠瞥了纪凌一眼,“如果不是的话,那么你和李惜儿又是怎么回事?”

纪凌早知道李柳儿会问到这件事,可几句话又怎么能够解释得清楚?于是纪凌便沉声说道,“那并非我的本意。”

“并非本意?呵呵……我早该想到,你和她本就私有情弊,毕竟李惜儿她……”

李柳儿说着,便想起了李惜儿珍藏的那个钗子:做工精美,上面还刻了一个“李”字,那本是纪凌答应送给自己的……

李柳儿不知道那是不是李惜儿故意让自己看到的,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碎掉了:原来被身边最亲近的人背叛,竟是这种滋味……

可纪凌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还以为李柳儿指的,是自己与李惜儿共度一夜之事,这个他无从辩驳,也只得垂下头低声说道,“我并不喜欢她。”

“不喜欢她?那你有喜欢过我吗?”李柳儿看着纪凌,忽觉得无比陌生,“亏我把一颗真心都付与了你。”

“我是真的喜欢你!”纪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今天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我想清楚了,我是喜欢你的……”

“不要再说谎话来骗我了!”李柳儿侧过脸去,将目光瞥向一边,“听了小半辈子奉承话,什么假模假式的都见过,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可现在……我却全都看清楚了,也腻烦了……”

李柳儿不再像上次一样,选择轻易地原谅纪凌,毕竟人可以犯一次傻,却不能犯第二次。

“这半年多来,你都不知道我受的是什么煎熬!惜儿背叛了我,在倚红楼里挤兑我,而你……”

“柳儿,我也不想让你再受委屈……”

“好了,我不想再被你骗了……”李柳儿摇了摇头,脸上尽是苦涩,“我也想清楚了,像我这种身份的人,靠着男人总不是个办法,说到底,委屈都是从你们身上受的。纪凌,我不否认,我曾从你身上得到过前所未有的快乐,可你给予我的委屈和失望更多,我怕了,也不想再承受了,放过我吧,我只想一个人好好的……”

听到李柳儿这样一说,纪凌忽得哑然了,怔忪片刻,方才叹口气道,“我要成亲了。”

“成亲?”李柳儿的声音有着明显的不自然,“和你的小相好?”

“不是,另外一个,我……我忘记了她的名字。”

“呵呵……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李柳儿仰起脸来,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祝你幸福。”

“谢谢你。”纪凌长舒一口气,尔后站起身来,呆呆地看了李柳儿一会儿,“那我走了……”

“嗯。”李柳儿没有再看纪凌,只是背对他止不住地耸动肩膀,“我今年二十八岁了,我……我就要离开倚红楼了。”

“你……我……嗯。”千言万语塞在喉咙里,纪凌始终没有说出那句话,只是推门走进了一片夜色,任何结果,都不是简简单单一两个原因和误会能够造成的……

附注:这不是悲剧,总之都会有一个好的结局,只能这样剧透了,我实在不想走收女、放到家里当花瓶的老路……

第一百九十七章:大婚之夜

夜色深沉,月凉如水,摆放着两个大石狮子的纪府前,却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门上悬挂的两个大红灯笼里火苗不断跳跃着,映得进进出出的人一片喜气洋洋,甚至连忙碌着铺红毯的小厮衣服上都装饰性地印了两朵花。

院内早就张灯结彩,连开始落叶的树枝上也跟着挂了些红布条,几个仆妇端着热水在屋门口徘徊,已是忙活得晕头转向,直到屋里两个丫鬟喊了嗓子“香烛不够了”,在院里走走串串不知道干些什么的仆妇才忙不迭地跑进屋内,跟着搭桌点蜡,然后把大厅中央的位置给空了出来。

墙壁上自然少不了大红喜字,而最中间的对联更是贴的方方正正:上联“金龙彩凤成佳偶”,下联“明珠碧玉结良缘”,横批“龙凤呈祥”,几个丫鬟在不远处歪着头左看看,右望望,终于确定这次真的贴齐整了之后,便立刻过来了两个仆妇,咬着耳朵商量要不要在浴桶周围摆上两个美人屏风。

一个丫鬟端着一盘花生莲子,一边喊着“让让”一边左绕右绕地出了大厅,而今日的新郎官纪凌则仍旧站在桌旁,被一群有头有脸的人员围着推杯换盏。

这次的婚礼确实足够盛大,京城内前来道贺的官员贵戚几乎把纪凌的家宅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皇帝朱祁钰都派内官监的成敬亲自送来了一份礼物,以表示对纪凌这对新人的祝福之意。

闹腾到后半夜,纪凌已经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杯酒,而父亲纪广笑着推脱掉了众人闹洞房的请求后,便将来客陆陆续续地送走了。

好在纪凌酒量尚可,因此也不用人扶,便独自摇摇晃晃地进了新房,入眼便是一位顶着红盖头的窈窕女子,正端端正正地坐在绣榻上,有些重影,让纪凌看得不甚分明。

这便是自己的妻子了,于是纪凌也没有初见时的那副羞涩气息,直接拿起桌上的喜秤,将她的红盖头给挑开了。

女子甫见光亮,尚有些惊诧,因此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可待瞥见身前这位高大英俊的男子时,便又忍不住从指缝中看了一眼又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纪凌抬手抚着女子的发丝,同时有些尴尬地打了个酒嗝,“我叫纪凌。”

“我知道你的名字。”女子放下手来,点了点头,同时不由得为纪凌忘记自己的名字而感到失落:下聘礼的时候明明问过的啊,怎么就记不住呢?更何况……咱俩也算打小就认识……

也许是醉酒了吧,也许是……女子在心里为纪凌不断地找着理由,她没有怪罪纪凌的心思,只是垂下头绞着手指答道,“我叫王诗怡,诗词歌赋的诗,怡然自得的怡。”

“哦,王诗怡,我记得了。”纪凌用手抚着额头,紧接着一屁股坐到了王诗怡身边,“我有些晕……”

“哦,屋子里备了醒酒汤。”

王诗怡说着,便起身要为纪凌去取,只不过身上的凤冠霞帔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谢谢。”纪凌接过王诗怡手中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尔后瞥了一眼王诗怡身上的凤冠霞帔道,“若是穿着不舒服,现在就脱了吧。”

王诗怡听纪凌这样一说,不由得羞红了面庞,可夫君让自己脱衣服,她又怎敢不从?于是便扭扭捏捏地绕到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把外衣全都脱了下来。

因此等纪凌喝完醒酒汤,闭目眼神一会儿后,才发现面前的王诗怡只穿着一件绯红色的小衣,看起来……还挺诱惑的。

也是直到此时,纪凌才开始细细打量起了自己这位刚过门的妻子:五官尚可,虽然比不上徐语杉精致,还整体看来还算漂亮,不得不说,王文那副尖酸刻薄相能够生出那么好看的闺女来,他媳妇肯定是出了大力的。

“咱们俩小时候认识?”纪凌往一旁挪了挪,示意王诗怡坐到自己身边,“我记性不好,倒是都给忘了。”

“其实也只是陆陆续续地见过几次……”王诗怡乖巧地坐到纪凌身边,“但说的话不多。”

“哦,原来是这样啊……”纪凌点了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却不知身旁的王诗怡心中早已起了巨大的波澜。

原来两人确实是自幼相识,而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王诗怡只有四五岁,于是纪凌抢走了自己的糖,惹得自己坐在地上大哭……

可当看到纪凌的父亲纪广当着自己和父亲的面将他打得大哭时,王诗怡又咯咯笑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这个小男孩就在她心中留下了影子……

后来自己长成了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娃,而弓马娴熟的纪凌则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公子哥,于是偶尔的几次攀谈都成了不咸不淡的搭讪,搞得王诗怡越来越没有勇气,越来越对这份儿时的感情畏缩。

直到父亲告诉自己,纪凌早已与兵部尚书徐晞之女徐语杉定了亲,王诗怡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同时也宣告自己这份长达数年的暗恋就这样无疾而终。

可命运就是这样奇妙,自己最终竟辗转成了纪凌的正妻,甚至直到现在,王诗怡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幸福。

“怎么总是这样沉默?”纪凌笑着握住了王诗怡的手,似是在缓解她的紧张,“很害怕我吗?难道我小时候欺负过你?”

“没有……”

“呵呵……岳父说你自小便很喜欢我,是不是真的?”

“嗯。”王诗怡的手被纪凌紧紧牵着,然后放到了他的腿上,这让她不由得点了点头,“当时有很多姑娘都很喜欢你。”

“现在也有很多姑娘都很喜欢我。”纪凌有些没羞没臊地看了看王诗怡,尔后抬手在她白皙的脸蛋上不断地抚摸着,“介意吗?”

“不介意。”王诗怡摇了摇头,“只要你能喜欢我。”

“现在你是我媳妇了。”纪凌屈身在王诗怡唇上吻了一记,“愿意吗?”

“嗯。”王诗怡闭上双目,紧攥的双手不由得沁出了些汗水,可她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徐语杉、李柳儿、李惜儿、敏敏、白菱、王诗怡……原来自己惹下的风流债那么多,而纪凌现在也不介意做一个风流的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北方边事

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百媚生春魂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情超楚王朝云梦,乐过冰琼晓露踪。当恋不甘纤刻断,鸡声漫唱五更钟。

纪凌觉得自己的新婚生活过得有些荒唐,而从未尝过此中缘乐的王诗怡更是被纪凌搞得每日娇弱无力,一张粉面总是红扑扑的。

加上纪凌已经成婚,便和王诗怡一起搬进了西郊那座大宅子,因此两人平日里就更无顾忌,感情也随之迅速升温。

可谁知就在这个档口,朱祁钰忽然下了命令,让纪凌领兵北上,到大同驻防,以防瓦剌异动。

对于此时北上练兵,纪凌心中倒不反感,因为自朱祁镇归来后,朝堂上一直存有关于“太上皇”的礼仪之争。

比如就在前几日,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濴竟私自前去拜见身处南宫的朱祁镇,结果被看守在外面的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给拦住了,随后朱祁钰便下令若无诏命,任何人不得私自朝见太上皇朱祁镇。

在这种需要站队表态的关头,纪凌又怎么愿意呆在京城?还是等一切事情都平息了,自己再回来好好享受吧!

不过王诗怡还没有彻底享受作为一个新婚妻子的喜悦,便要与纪凌面临分别,她的心中又怎能割舍?

于是两人情浓之时,王诗怡总免不得阵阵垂涕,好在纪凌骚话连篇,外加床上功夫了得,这才终于将王诗怡给哄住了。

君命不可有违,军情不得耽误,因此纪凌成婚仅一月有余,便率麾下亲军及朱祁钰拨给的三千京营将士前往大同效力了。

郭登听闻前来协助的人乃是纪凌,顿时喜不自禁,因为他对纪凌的品性和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

之前无论是石亨还是刘安,郭登对他们或在品性、或在能力方面都有些微词,可如今的这个纪凌,他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而两人相见,一番畅饮,自然免不得对当今大势品头论足,细说深交之下,竟发觉对许多问题都持相似的态度和看法,可谓知己恨晚。

在两人的筹划和讨论之下,皆认为大明之所以在边事之中渐渐处于不利地位,一在于兵员战力不足,缺乏训练,二在于对漠北的情况不甚了解,没有一个完整的军事情报系统。

针对第一点,纪凌和郭登决定一起上奏朝廷,请求到关中募兵,然后带回大同进行训练。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关中兵乃公认的战力强悍,无论战国时期秦地的傲视群雄,还是隋末时期李渊父子的后起之力,都离不开关中兵这一关键因素。

而野心勃勃的朱祁钰看到纪凌和郭登的奏报后,也跃跃欲试地想在边事上有所作为,以堵住朝廷上的悠悠之口,便同意了他们的奏请,准纪凌到关中募兵一万,以备瓦剌南犯。

至此,纪凌除了手下的两千义乌兵,又同时拥有了一万关中兵这支强大的生力军。

针对第二点,郭登和纪凌决定共同在漠北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军事情报网,以对瓦剌、鞑靼、兀良哈等部落的行踪动态进行具体的掌握。

当然,这一点相对来说是更为困难的,甚至需要纪凌等人花上好几年的时间来完成,而且短期内不会见到太大的成效,但纪凌和郭登都觉得这样很值得。

于是在得到朱祁钰的同意后,纪凌和郭登便开始有意识地与鞑靼、兀良哈部落中的一些中立贵族进行接触。

许多蒙古贵族并没有什么家国意识,他们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所以为了一点点的贸易特权,他们都不惜出卖一些己方情报,尽管在纪凌和郭登的谨慎指挥下,那些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

与此同时,纪凌也派自己手下的兵员一点点地渗入到漠北地区,对那些蒙古人的各种行踪动作进行打探,以便及时掌握他们的动态。

其实在大明与蒙古人的多次交战中,一些将领常常因为找不到敌军所在而一无所获,甚至功亏一篑,问题就是出现在了这里:他们缺乏有效的情报。

打仗时无法做到知己知彼,那么战胜的可能性自然很小,就比如之前的土木堡之役,大明很大程度上就败于无法有效地掌握对方的情况。

这个任务过于重要,同时也对机密性有着很高的需求,所以纪凌把它交到了魏七和李大志手中,毕竟他们是自己在军中最为亲近的人。

而魏七和李大志也没有让自己失望,虽然他们平时看起来都呆头呆脑的,但做事还是相当靠谱的,并且很快就为纪凌打探到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原来自土木堡之战后,瓦剌首领也先对整个蒙古草原的掌控力渐渐趋弱,而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和鞑靼、兀良哈等部落的一些贵族也都存有异心,因此这几方势力开始陷入到了时不时的明争暗斗之中。

这种情况下,一直作为傀儡的蒙古大汗孛儿只斤·脱脱不花野心渐重,甚至兴起了摆脱也先控制的想法。

纪凌和郭登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于是他们便采取又拉又打的平衡措施,开始有意无意地对蒙古各部落的矛盾进行挑唆。

可就在事情发展得越来越好之际,朝中竟然开始有人弹劾纪凌和郭登拥兵自重,图谋不轨。

这可是个大帽子,如果真坐实了的话,纪凌和郭登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王文和于谦都心向纪凌,于是便派了个文官过来做巡抚,一下子就把各种异议给压制住了。

谁让咱朝中有人呢?更何况派过来的文官巡抚,也算是纪凌的老熟人,名字叫做程林。

当然,为了不让朱祁钰起疑心,即使纪凌腻歪监军,但还是奏请皇上派一个过来。

而内官监的成敬自然也不会与纪凌为难,所以派过来的监军,名叫怀恩。

附注:1关中即指东潼关(函谷关)、西散关(大震关)、南武关(蓝关)、北萧关(金锁关)四关以内的地区,大概在如今的陕西中部。

2怀恩,怀恩大部分的功绩都在成化年间(成化年间司礼监掌印太监),此处不再展开过多讨论,只举一点:《明史·宦官传》中只列举了三个好的宦官:怀恩、李芳、陈矩(怀恩是唯一一个有权有势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我想这足以说明一切了吧?

第一百九十九章:元旦日

北方的边事在纪凌和郭登的操持下,正逐步地朝着正轨发展,而朱祁钰对于朝政的处理也越来越得心应手,景泰元年就这样顺利地走向了末尾。

可谁知就在这时,突然发生了一件让皇帝朱祁钰很不高兴的事情: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濴共同奏请在元旦日由朱祁钰率领百官前往南宫拜贺太上皇朱祁镇。

朱祁钰怎么可能答应他们这个请求?于是在愤怒拒绝的同时,又加了一条:以后任何节日,都不许到南宫拜贺!

至此,王直和胡濴终于死心了:皇上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把太上皇当成囚犯啊!唉,天意如此,强求不得啊!

发泄完这一通,朱祁钰终于觉得痛快了,可纪凌的妻子王诗怡却没能过好这个元旦:不仅仅是由于没有纪凌在身边陪伴,更因为她所居住的新宅近几日开始闹鬼了。

王诗怡一开始还没当回事,只以为是自己过度思念纪凌而导致的精神恍惚,可紧接着情况便越发诡异:夜里入睡时,不仅仅是有女人的痛哭哀嚎声,她甚至偶尔能看到窗前飘荡的白衣女鬼、长舌夫人……

王诗怡本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哪里经历过这种阵仗?因此两三天后,她就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纪广得知了这种情况后,便专门派了几个仆役婢女在夜晚巡逻,谁知不仅鬼没抓着,连他们也给吓着了。

最后迫不得已,纪广只好将王诗怡接回旧府,然后把西郊那栋豪华的大宅子给废弃了。

如此一来,身处南宫的朱祁镇虽然没能像旧时那般召开盛大的典礼,但相较而言,他的这个元旦日过得还是温馨平和的。

朱祁钰平日里给予朱祁镇的吃穿用度并不是很充足,好在今日是元旦佳节,朱祁钰倒也不算太过苛刻,还让人专门给南宫里加了餐食。

朱祁镇和钱皇后等几位妃嫔在南宫里过得不算舒坦,加上伺候的婢女仆役也少,因此许多事情都需要他们亲力亲为。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之间的感情倒是更加深厚了,再也没有当初在后宫时的那诸多算计。

当餐桌上摆了满满几大盘平时不太容易见到的菜色时,众人都不由得欢呼雀跃,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容易满足,前提是你过足了苦日子。

更令朱祁镇高兴的是,平日不和自己住在一起的太子朱见濬也被宫女万贞儿抱了过来,还有模有样地向自己行了拜贺礼,逗得朱祁镇等人哈哈大笑。

只不过朱见濬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因此被朱祁镇亲自喂着吃了半块点心后,便又被宫女万贞儿给抱走了,这让朱祁镇不免叹息了一阵子

但这倒也没有影响朱祁镇太多的情绪,因为他的子女还是很多的,所以对朱见濬也说不上特别疼爱。

餐桌上的氛围一度是非常融洽的,尽管孙太后因为宫中大礼而没能到场,但好歹也遣人送了东西过来。

钱皇后如今的眼神不太好,行动也因为腿伤而显得愈发迟缓,因此众人都很照顾她,尤其是朱祁镇,还把鱼眼珠子都亲自挖出来给钱皇后吃,说是能够明目,这让钱皇后不由得一阵感动:皇上也懂得照顾人了……

吃完饭后,朱祁镇等人又凑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只不过碍于宫墙封锁,他们无法出去观看烟花,感受节日的喜庆氛围,倒是显得有些遗憾了。

互相嬉笑打闹了小半个时辰,朱祁镇的一双儿女困得直打哈欠,因此只好由生母将他们抱回房间,然后其他人便开始收拾餐桌,洗刷碗筷了。

朱祁镇倒是有一副大爷派头,虽然如今在南宫落魄,但仍旧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主儿,因此当女人们都忙活起来时,他一个大老爷们便又跑到院子里转悠起来。

南宫一直对外封闭,所以朱祁镇很难见到什么生面孔,这对于话痨的他来说倒是有些痛苦。

谁知就在这时,南宫院子内突然来了一个人,高兴得朱祁镇差点从原地蹦了起来,因为那个人便是在漠北时一直陪伴于自己身边的袁彬。

对于袁彬这位故人,朱祁镇还是怀有一份特殊感情的,因为当初患难之际,他是真的把袁彬当做朋友来看待。

记得有一次袁彬身感风寒,药石无医,是朱祁镇冒着被传染的风险,一直紧紧搂住袁彬让他全身发汗,这才救回了袁彬一条命。

只可惜从漠北归来后,朱祁钰封了袁彬一个锦衣卫试百户的职位,便将他从朱祁镇身边调离开来

平日里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卢忠把守得紧,所以袁彬即使身在锦衣卫,也无法见到朱祁镇。

好在今日卢忠前去参见宴会,这里的防守也松懈下来,因此袁彬便利用这个机会偷偷溜进来见朱祁镇了。

追忆往昔,两个人总有说不完的话,只可惜同样被封为锦衣卫试百户的哈铭却被纪凌向朱祁钰请旨要到了大同,并利用自己的蒙古人优势专门在漠北打探消息,为大明收集情报。

想起之前袁彬对自己的种种照顾,朱祁镇忍不住大发感慨,因此即便自己如今并不富裕,但还是将一把随身携带的金刀送给了袁彬。

袁彬本不欲受,可无奈朱祁镇坚持表示这是自己在元旦之日送给袁彬的礼物,因此袁彬也只得笑着收下,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被锦衣卫指挥使卢忠留在这里的心腹看在了眼里……

附注:1关于朱祁镇居住的南宫,多说一句哈,它位于紫禁城外东南角,人称“小南城”“黑瓦殿”,首门掖门、前后两殿等平常设计自然都是不缺的,但具体而微,规模很小,最重要的是很简陋,和紫禁城里那些高大屋宇自然是比不了的,不过应该比平常百姓好上一些(主要平常百姓过得太惨)。(清初的普胜寺就是在此基础上修建的)

2小说尽量简化人物原则,不再过多解释。(“金刀案”原型另有其人)

第二百章:金刀案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或者说,他认同自己是一个为了权位而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

所以当他知道朱祁镇私下里送给袁彬一把金刀时,第一反应便是借机将其搞成一个大案子,并以此向皇帝朱祁钰献媚邀宠。

朱祁钰讨厌太上皇朱祁镇,如果自己能够给皇上一个废掉朱祁镇的理由,那么自己还不得平步青云?

自从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被当众殴死后,锦衣卫的地位就急转直下,自己必须利用这个机会给锦衣卫长长脸面,顺便提高一下自己的地位!

于是卢忠很快便从袁彬那里将朱祁镇送给他的金刀抢了过来,然后立即向朱祁钰告发:太上皇与锦衣卫试百户袁彬图谋不轨,意欲复辟,这金刀便是私相贿赂的证据!

朱祁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立刻下令将袁彬逮捕,并对其言行逼供,以期他能够牵连出朱祁镇。

这个金刀本是朱祁镇回京后,由宫人统一打包送过去的旧物,因此袁彬也无法抵赖说是在漠北时给的。

加上卢忠为了增强说服力,又将两个在外面看守的锦衣卫叫来作为人证,因为他们亲眼见到了太上皇朱祁镇将金刀送给袁彬的情形。

可奈何袁彬是个硬骨头,加上他与朱祁镇感情深厚,又怎肯把脏水泼到朱祁镇身上?

因此无论袁彬遭受任何酷刑,只是一口咬定金刀乃是私情相赠,并无他意,卢忠乃是诬告!

更加出乎朱祁钰和袁彬意料的是,这个案子吸引了许多朝臣的注意力:毕竟事关上皇,谁也无法坐视不理。

这样一来,卢忠也不敢再玩什么花招,最后反而惹得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司会审,始作俑者卢忠只能作为一个原告,不断地上堂接受询问,结果搞了半天也没审出个什么屁来。

时值景泰二年初,元旦佳节刚刚过去不久,可整个皇城似乎都因为这桩大案子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恰恰就在此时,忠勇侯纪凌率领亲军从大同赶来,准备进京向皇帝朱祁钰述职交差了。

卢忠知道纪凌回来后,就像是遇到了救星一般,连忙带着礼物赶到纪凌府中,向他求计问策。

而当纪凌听卢忠说完大致情形后,也约莫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心中不禁感叹这个卢忠真是蠢物,谋求升官发财竟然到了没长脑子不要命的地步,自己之前还跟他一起贪墨过王振的家产,想想就觉得丢人!幸亏当初手脚抹得干净,要不然哪天被他牵连了都不知道往哪哭去!

不过看在之前的那份交情上,纪凌还是耐着性子告诉卢忠不要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否则最后让皇上骑虎难下,面子上不好看,免不了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

卢忠也知道自己这次谄媚投机算是剑走偏锋,摸到了老虎屁股上,因此便连连点头,致谢而去。

紧接着在两日之后的三司会审之中,卢忠便一股脑地把责任都推到了那两个作为人证的锦衣卫身上,说是他们为了升迁而不惜诬告。

朱祁钰如今也被那些大臣搞得焦头烂额,自然不愿意再纠缠这件事,加上卢忠已经找到了两个替罪羊,于是朱祁钰便将那两个锦衣卫下狱判刑,至于袁彬本该被秋后问斩,但迫于朝臣的压力,最后只落得一个数年的牢狱之灾。

至此,景泰二年轰轰烈烈的“金刀案”就这样草草收场了,锦衣卫指挥使卢忠本想借机献媚,最后却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只得继续回到南宫担任看守太上皇的职责。

最倒霉的就属那两个作为人证的锦衣卫,本来是想跟着卢忠升官发财,结果差点连命都给丢了,至于朱祁镇呢?他则对自己的这位皇帝弟弟彻底死心了:兄弟情分,狗屁不如啊!

性子谨慎的纪凌在这场闹剧之中,一直保持着中立态度,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谁知即便如此,皇帝朱祁钰还是将他召进了宫里,而且商量的还是一件天大的事情……

“这阵子在大同辛苦你了。”朱祁钰偎靠在榻上,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你立了大功,朕都看在眼里。”

“托赖圣上洪福。”

“诶,你自己凭本事挣的,和朕没什么关系……咳咳……”朱祁钰说着,便忽得手抚胸口,蹙着眉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旁边的成敬见状,连忙上前轻拍起了朱祁钰的后背,同时着人端了碗药汤来,伺候着朱祁钰小心喝了。

“陛下龙体有违?”纪凌小心觑着朱祁钰的神色,不由得一阵担忧。

其实自从这次回到京城,纪凌就瞧出来朱祁钰的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脸色苍白,精气神儿也不足。

甚至才刚刚二十多岁的朱祁钰就已经生出了些白发,无形之中更添了几分老态,他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健康壮实的大小伙子了。

印象中朱祁钰小时候倒是挺爱生病,但总体来说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可现在嘛……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许是操劳国事,或者担忧朝政……纪凌猜测应该是两者都有吧,很少有人能够体会到此时的朱祁钰作为一个皇帝的压力。

朱祁钰这个皇帝无疑做得很累,勤于政事远甚于朱祁镇,要不然他的气色也不会那么差,可纪凌同时也能感觉到,朱祁钰这个皇帝做得很快乐,要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紧抓着不放手……

“朕……无妨……”朱祁钰喝完汤药,憋着通红的脸色冲纪凌摆了摆手,“前几日偶感风寒,就一直不太舒服……”

“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平日里多喝点热水,觉也尽量睡得足些……”

“嗯,朕知道了,难得你有心……”朱祁钰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其实朕今天叫你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还请陛下吩咐!臣定当竭尽全力!”

“嗯,你不必那么紧张,其实朕只是有那么个主意,但还想问问你们的看法……”朱祁钰说着,便挥了挥手,让成敬把那些伺候的太监宫女都给赶了出去。

“朕……想要换太子……”朱祁钰紧紧地盯着纪凌,整个屋子的气压瞬间变低了,“你觉得如何?”

第二百零一章:朕想换太子!

换太子?纪凌听到朱祁钰的这句话后,立刻诧异地抬起头来,可当对上朱祁钰那凛然的目光时,他又迅速地将头低了下去。

“怎么不说话?”朱祁钰端起茶杯,想要喝上两口,可似乎是觉得心里烦躁,又重重放了下去,“难道你觉得不妥?”

“额……不是……”纪凌赶忙摇了摇头,尔后轻舒口气答道,“臣只是觉得……有些事出突然。”

“嗯,朕确实提得有些仓促了。”朱祁钰点了点头,似是对纪凌的看法表示理解,“不过现在没有别人,朕也不和你说虚话……朕乃当今皇帝,可太子确实上皇之子,你说,这是不是于理不合?与礼不符?”

朱祁钰说得有道理吗?乍一听是有点道理,可细究起来,却是很没有道理。

因为说到底,朱祁钰这个皇位就是朱祁镇让给他的,所以在许多大臣眼中,朱祁钰只是一个过渡的代皇帝。

你皇帝当到一半,我们把你撸下来,确实是不太讲道理,可你为了巩固皇位,把太上皇当成人犯囚禁起来,这就有些过火了。

当然,即便如此,我们也能忍过去,可你竟然蹬鼻子上脸,想要把皇帝宝座永远地挪到自己这一脉,这才是真正的于理不合!与礼不符!

而且在王直、胡濴那些守旧的大臣看来,还有一个无法宣之于口的重要原因,那就是“朱祁钰,别忘了你是什么出身!你的母亲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皇家正统,岂容你来玷污?”

纪凌明白众人的这个想法,所以他听到“换太子”的提议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件事很难办”。

“陛下,臣……”纪凌瞥了朱祁钰一眼,结结巴巴地却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转口问道,“不知其他大臣是何看法?”

“不知道。”朱祁钰下意识地蹙了蹙眉头,“朕第一个问的人便是你!”

“臣诚惶诚恐。”纪凌向朱祁钰躬身行了一礼,尔后思忖片刻道,“臣觉得这件事办起来……恐怕是难了,而且要耗上不少时间心力。”

“朕也猜到了这一点……”朱祁钰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才想要事先问一下你。”

“臣的意见不重要,重要的……是朝中那帮大臣的意见。”

“万一那帮大臣不同意怎么办?”朱祁钰求助般地看向了纪凌,“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

纪凌当然不能说“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就不要做了之类的话”,因此只得敷衍着答道,“拖,拖到他们同意!”

“拖?”朱祁钰蹙了蹙眉头,“说起来倒也是个办法,只不过……朝中有些老顽固,恐怕怎么拖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

“陛下无须取得所有朝臣的同意,或者说只要有一部分人同意就足够了,所以陛下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有哪些朝臣可以争取。”

“对,你说的没有错!”朱祁钰赞同地点了点头,“都察院的王文,哦……也就是你的岳父大人,他肯定会站在朕的这边,还有内阁的陈循也可以争取……”

“内阁的意见非常重要,只要是那几个阁臣都同意了,事情就成了一半,毕竟旨意都是从他们那里发下来的……”

“朕明白,而且朕有信心说服他们。”朱祁钰将手指一叩桌案,忽得又有些担忧地说道,“不过王直和胡濴那两个老头肯定是不会同意的,但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实在太大。”

“只要其他人都同意了,王尚书和胡尚书也不会坚持己见,同时陛下再适度地拉拢一下他们俩……”

“嗯,朕心里有数……对了还有孙太后那里,估计也是阻力重重……”

“后宫无虑,同时地方官员的意见也要重视起来……”纪凌滴溜溜转转眼珠,仿佛“狗头军师”一般,“但陛下万不可先将消息透露出去,以免激得群臣反对,可以先跟那几个阁臣透个底。”

“嗯,你说的这些朕都记下了!”朱祁钰站起身来,脸上的表情倒显得有些振奋,“纪凌,你果真是朕之肱骨!”

“臣惭愧。”

“好了,今天就先说到这,以后再有问题,朕会遣人召你过来,你可不要嫌烦哦!”朱祁钰说着,便拍了拍纪凌的肩膀,“另外,你暂时也不要回大同了,就先让郭登在那里盯着,等什么时候这件事办成了,朕再放你回去!正好你也在家多陪陪媳妇儿,哈哈哈……”

“臣多谢陛下隆恩。”

“去吧!”朱祁钰仰头笑了两声,一时间心情大好。

当然,纪凌的心情也不坏,因为这相当于朱祁钰给自己放了一个小长假,“换太子”什么的不关自己的事儿,但能在家多陪陪老婆才是正理儿。

更何况王诗怡现在确实很需要自己的陪伴,不仅仅是小别胜新婚的喜悦使得二人能够放肆缠绵,更因为王诗怡在新宅子里真的被吓到了。

当王诗怡向纪凌详细描述完新宅子里“闹鬼”的情形后,他也觉得颇为异常,甚至还大着胆子去转悠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无奈之下,纪凌只得和王诗怡暂时在老宅子里住了下来,同时纪凌的老爹纪广则张罗着把西郊的那栋大宅子给卖掉,然后再给纪凌、王诗怡添置一栋新宅子。

卖掉老宅子嘛……纪凌忽得响起自己和徐语杉在那栋老宅子里的欢乐时光……委实舍不得啊!

于是纪凌便以无人愿意接手、且卖不上好价钱为由将纪广“卖宅子”的提议给委婉拒绝了。

纪广大概猜到了儿子纪凌的心思,加上这份产业也是人家自己挣的,所以纪广也就无复多言,对儿子听之任之了。

于是纪凌在西郊的那栋大宅子就这样被废弃掉了,只不过他偶尔还会独自去那里待上一阵,似是对昔日的旧时光充满了无限怀念。

本打算一直在这里住下去,好歹也能算是留个念想,可惜……诶?怎么会突然闹鬼呢?纪凌一瞬间想要会一会那个传说中的“女鬼”……

第二百零二章:阁臣

这日下朝之后,内阁首辅陈循及阁臣高谷、彭时、商辂、江渊、王文被单独留了下来。

陈循和王文乃是朱祁钰身前重臣,这点自不必说,尤其是左都御史王文,不仅被加封为太子太保,还身兼翰林学士、执掌文渊阁,而在此之前,从无朝廷二品大员进入内阁的先例。(注:为了防止阁臣职权过重,一般都是先进内阁、再视情况升官,但入阁之前基本都是四五品的小官)

江渊因为在京城保卫战之前吸取了徐珵的教训,于大殿之中呐喊出“正义之声”,所以颇为于谦等人所重,如今更是像坐上火箭一般,直接进入内阁参与机务,虽然在内阁中地位较低,但足以令他乐不可支。

阁臣高谷乃是五朝元老,业已年近花甲,为人公正,名震朝野,可也恰恰因为他身为旧臣,所以一直与王直等人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因此颇让朱祁钰感到无可奈何。

彭时和商辂都很年轻,只有三十多岁,而且他们皆是状元之才,学问很好,在为官方面也颇为人称道,可以说是朝中官员的后起之秀了。

此时这六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皇帝朱祁钰很少与他们这些阁臣坐在一起探讨问题。

等了没多一会儿,朱祁钰就带着内官监的成敬过来了,看上去笑容可掬,应该是心情不错。

行礼完毕,众人都做好了聆听训示的准备,谁知朱祁钰却什么正事儿都没说,只是和他们一起闲话家常。

例如什么工作辛苦啦,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之类的废话,颇让众人感觉摸不着头脑。

聊了小半个时辰,朱祁钰也看出众人有些不耐烦了,便一拍手道,“成敬,几位大人平日里操劳国事,着实辛苦,把朕准备的心意都拿上来吧!”

话音未落,成敬便赶忙让几个小太监端了六个托盘过来,每个上面放着五十两黄金,瞬间就把陈循六人给看呆了。

一阵面面相觑,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朱祁钰,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但目光中皆满是问询。

“呵呵……这是朕对六位爱卿的慰劳感谢。”朱祁钰的手在大腿上不停摩挲着,看起来也有些不自然,“其实朕近日来一直觉得……太子体弱多病,当另择人选,不知诸位何意?”

原来是想换太子?陈循等六人瞬间便明白了朱祁钰的意思,一时间那五十两黄金连看都不敢看了。

其实朱祁钰也是被逼得没了办法,之前他就更换太子一事征询过兵部尚书于谦的意见,谁知这位为自己所信任的大臣竟然表现出一副莫若两可的态度:既不反对,也不支持。

由此看来,自己想要更换太子,确实是有些困难,所以如今也只能采取这种疯狂暗示的方式,如果还是不成的话,那么自己就要拿出一副强硬态度来了。

“好了,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朱祁钰站起身来,将目光瞥向旁边的那六盘黄金,“几位爱卿就把朕的这点心意都带回去吧!”

王文心中明白,所谓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只要收下了这五十两黄金,在换太子一事上就必须和皇帝朱祁钰站在同一阵线上。

不过王文本就打定了主意要跟着朱祁钰干到死,而且他也不在乎什么清流之名,因此谢礼过后,便毫不犹豫地端着五十两黄金走了。

内阁首辅陈循向来不愿得罪人,在这种问题上自然和于谦是一个态度,不过他见王文率先表了态,自然也不好落后,于是紧接着行礼端走了五十两黄金。

江渊就更不用说了,本是以投机起家,尝到了甜头后又怎肯轻易舍弃?这是讨好皇上的大好机会啊!因此自然也笑着端走了五十两黄金。

但五朝元老高谷面对此情此景,就不由得心中犹豫了,他历仕永乐、仁宣等朝,对名分一事看得极重,如今朱祁钰这样做,明显地是在败坏礼教,所以他便拱拱手道,“臣谢过陛下,不过……臣年纪大了,拿不动这五十两黄金。”

“哦,这样啊。”朱祁钰点了点头,脸上倒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成敬,既然高大人拿不动,你就亲自端着送到高大人府上去!”

高谷听到朱祁钰这样一说,哪里还敢推辞?得,随大流吧,自己就别再坚持了,于是赶忙拱了拱手道,“不敢劳烦成公公,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彭时和商辂见高谷也端着黄金走了,自然也就轮到他们两个小辈来表示态度了。

连中“三元”、姿仪高大的商辂之前一直很受朱祁镇重视,但他打心眼里瞧不起那个“叫门皇帝”,虽说朱祁钰的这种做法有失体面,但好歹也比身处南宫的朱祁镇强!

于是商辂犹豫片刻,也端起黄金,向朱祁钰行礼退下了。

彭时同样是朱祁镇钦点的状元,但他这个人比较刚直,从来不记人的恩情,却只论事的对错。

朱祁镇宠信奸宦,深陷敌营,这自然是朝臣不耻之事,但彭时不会将个人情绪牵扯到朱祁镇身上。

同样的,朱祁钰力挽狂澜,勤于政事,能力也比前任皇帝朱祁镇强出不少,但他贪恋权位,想要更换太子,这就是错的。

所以彭时推辞得比高谷还要直接,“臣受之有愧,还请陛下收回。”

朱祁钰见其他五位大臣都收下了黄金,正在心中暗自高兴,却没想到年纪最小的彭时竟然敢严肃拒绝,于是便皱了皱眉头道,“爱卿何出此言,这是朕给你的,就说明你受得起!”

“臣万万承受不起!”彭时躬身退了两步,“先贤、祖宗垂训,臣牢记心中,时刻不敢忘也!”

这就是很正式的拒绝了,因此朱祁钰也不再勉强,只是挥挥手道,“既是如此,朕看这内阁事务你也是处理不来了。”

“臣遵旨。”

“好!”朱祁钰在后背攥紧拳头,眼神中已现出了微微怒气,“那你走吧,若是身体不舒服,就直接向朝廷上道折子,朕会批给你的!”

附注:景泰年间,内阁人员常有变动,所以笔者为了行了方便,就只挑了几个重要阁臣来写,或与时期不符,还望各位读者见谅。

第二百零三章:风流

朱祁钰的“更换太子”一事进行得并不顺利,自从他在二月份时流露出这个想法来,到如今已经是三月中旬,朝中还是没有任何动静,看来身为皇帝的朱祁钰也在踟蹰观望。

不过纪凌倒不怎么关心这个问题,因为相较而言,另外一件事情更为吸引他的注意力:自己的老婆怀孕了!

要说也是,这段时间以来,纪凌和王诗怡天天折腾,日日腻歪,要是没点情况,那才真是见了鬼。

所以王诗怡一时间成了全家的重点看顾对象,而纪凌则慢慢地被“边缘化”,于是“失意”的纪凌就又转悠到倚红楼去了。

虽说纪凌现在和王诗怡感情渐渐升温,但纪凌还不至于为了她而“守身如玉”,放弃外面的花花草草,从这方面来说,他已经彻底成为了一个“古代人”。

上次纪凌和李柳儿闹了个不愉快,这让他一直颇为遗憾,再加上他时常怀念李柳儿的风情万种,因此便打算再尝试挽回一下,为两人之前的感情做最后一次努力。

纪凌不愿再看见李惜儿,因此到了倚红楼后,他便直接去了李柳儿居住的阁屋,可却悲哀地发现,此地已是人去楼空。

她离开了吗?纪凌忽觉得心里面空落落的,果然人在感情中不能作啊,男女都是如此,否则仗着对方喜欢自己而肆意妄为,总会有后悔的一天。

“纪公子……”身后一声轻唤,将纪凌从杂乱的想法中拉扯了回来,于是他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娇俏的女孩正略显紧张地看着自己。

皮肤细润温如玉,淡扫娥眉眼含春,甚至连她那有些凌乱而垂下来的发髻,都平添一抹诱人的风情,真真是好一个小美人儿!

“纪公子是来找师父的吗?”女孩眼波流转,目光在纪凌的注视下有些慌乱,“师父……已经离开了。”

“你……你是李怜儿?”纪凌打量了眼前这个女孩两眼,终于知道为何看着她眼熟了:李怜儿之前一直是一副丫鬟打扮,虽然长相娇俏,但终归像个小女孩一般,可如今既已出师做了清倌人,打扮上自然也重视起来,若论起现在的风情姿色,恐怕比之当年的李柳儿也是不遑多让,相较于她的那个小姐妹李惜儿,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公子还记得奴家?”李怜儿见纪凌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禁有些惊喜,“奴家很高兴再见到公子!”

“额……你好!”纪凌冲李怜儿笑着点了点头,“柳儿……你师父呢?她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李怜儿小嘴一撇,摇了摇头,似是有些失落,“纪公子成婚当晚,师父抚琴自伤一夜,第二日便赎身离开了倚红楼,奴家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哦,原来我成亲的事儿,连你们都知道了。”纪凌舒了口气,忽觉得自己对李柳儿有些残忍:恐怕不知情的人都会以为是自己抛弃了李柳儿,而在明里暗里将风光不再的李柳儿看作笑柄吧?

李怜儿见纪凌神色怅然,便在一旁小心探问道,“纪公子,你若是觉得无趣,不妨到奴家那里坐坐?”

“好啊,那就请怜儿姑娘在前面带路吧。”纪凌向来不善于拒绝美女的请求,更何况他今天本就是来找乐子的。

李怜儿的房间与李柳儿当初的装饰无甚差异,因此纪凌甫一进去,倒也觉亲切,“呵呵……现在自己出来单独住,倒也算是个大姑娘了。”

“全靠师父扶持。”李怜儿性子温婉,接触越久,便越觉与李惜儿迥然不同,而她这种柔顺的性子,恰恰是纪凌喜欢的。

其实李柳儿很早就看得出来,这个李怜儿乃是欢场中的一个异物,即使是岁数不大的情况下,也能够坚守底线,举手投足间总带着那么股清高劲儿,所以李柳儿才决意将李怜儿往清倌人的方向培养。

而事实也果如李柳儿所料:自李怜儿正式接客的第一天起,她就严格筛选起了自己的客人。如果男男女女挤在一起,又弹又唱,有笑有闹,她便愁眉苦脸,打心眼里厌烦。如果遇上一些嬉戏玩笑的纨绔子弟动手动脚,她更是横眉冷对,一点也不留情面。

其一是因为她并非自愿坠入此道,所以虽沦落风尘,但有意识地加以抵制,绝不沾染太多的青楼习气。

其二是因为她在李柳儿的教授下,常常研读四书五经,诗词歌赋,就连女训女诫,食谱茶经也是有所涉猎。并且在读书之时,潜移默化,对那些古哲先贤,名媛淑女心神向往,倾慕不已。怀着对圣人之言,闺阃之训的深信不疑,言行举止间便不自觉地学起样来。

这股气质与她的身份地位本是极不相称,卖笑人家本就求个门庭若市,客似云来,可她却偏偏喜欢清静闲适,还常常感伤自幼沦落,命薄如纸。因此这一来二去地也就得罪了不少人,连鸨母都对她冷嘲热讽。

可戏剧性的是,凡事讲究一个物以稀为贵。偏偏京城就有那么一些自命风雅的公子名士,虽然其中大多数人都上了年纪,但是他们却对这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空谷幽兰甚是稀罕,不断写诗赞颂,鼓吹呱噪,加之李怜儿本就是一个色艺双绝的小美人儿,渐渐地,李怜儿的名气竟是越来越大。

而且那些风雅名士与她关系交好,便也情愿护佑,所以就没什么人敢做出强折花枝之事,毕竟,大家都爱惜名声,不愿为了一时之欢,被一群文人士子骂个狗血淋头,名声扫地。

不得不说,面对这样一个独特气质的小美人儿,纪凌不觉有些情动,更为关键的是,他能够感觉得到,这个李怜儿也喜欢自己。

人的想法都是渐渐变化的,纪凌之前在感情上有些矫情,所以才会和李柳儿落得如今这个结局,可是李怜儿嘛……自己难道还要再犯一次错吗?

有时候喜欢就是那么简单,想那么多干嘛?趁着喜欢,自然要把喜欢的事情都做了,万一哪天不喜欢了,许多事情也就变得无趣了。

萝莉养成记?似乎做个渣男也不错……

第二百零四章:废后

朱祁钰快要气疯了,因为彭时竟然把自己打算更换太子的想法给泄露了出去,这个王八蛋肯定是故意的!

如此一来,自己的计划定要难上许多,他妈的,好多人肯定事先就会生了抵触心理!

就该对彭时永不叙用!朱祁钰重重地一拍桌子,把旁边的成敬都给吓了一大跳。

谁知就在这时,皇后汪美麟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看着朱祁钰便劈头盖脸地问道,“陛下真的想要更换太子?”

“无礼!”朱祁钰狠狠瞪了汪美麟一眼,“整日里没大没小的,都是朕把你宠坏了!”

成敬见朱祁钰跟汪美麟说了狠话,连忙向前一拦道,“皇后娘娘,陛下正闹脾气呢……”

“出去!”汪美麟的态度倒是挺强硬,丝毫没把朱祁钰的脾气放在眼里,反而转头冲成敬大吼了一句,吓得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怎么?难道你想造反?”朱祁钰看着成敬等人全都灰溜溜地退了出去,一时间看向汪美麟的眼神满是怒气,“朕平日都是怎么跟你说的……”

“陛下,非是臣妾无礼,而是臣妾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陛下铸成大错……”

“朕犯什么错了?”还没等汪美麟说完,朱祁钰便气呼呼地打断了她的话,“汪美麟,朕提醒你,不要仗着朕对你的宠爱就得寸进尺!”

“那臣妾请问,陛下意欲更换太子,是否为实情?”

“是!朕就是想换太子!”面对妻子的质问,朱祁钰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朕是皇帝,为何太子是别人的儿子?”

“陛下糊涂啊!太子乃是上皇钦定,太后和陛下都是亲口应允过的……”

“朕改主意了不成吗?”朱祁钰将身子扭到一边,干脆不去看汪美麟了,“旁人反对朕也就罢了,你是朕的皇后,竟然也要来添乱!”

“正因为臣妾敬爱陛下,所以才要反对陛下!若是由着陛下胡闹,以后定是千古的骂名啊!”

“汪美麟,你给朕住口!”朱祁钰站起身来,手有些颤抖地指着汪美麟,“你最好立刻闭嘴,不然的话,别怪朕不念旧情。”

“陛下,你我夫妻多年,难道臣妾的心还不为陛下所知吗?”汪美麟哆嗦着嘴唇,眼眶中的泪珠泫然欲滴,“臣妾若不是为了陛下好,何必赶过来……须知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

“不要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朱祁钰没好气地瞥了汪美麟一眼,“朕看你就是当皇后当上瘾了!是不是还想学那些文官,留一个直言进谏的青史美名?小家子出身的,竟非得学着做凤凰!”

朱祁钰这明显说的是气话,因为汪美麟担任皇后的近两年来,一支在努力为自己分担着责任,以至于连自己的母亲都不住夸赞汪美麟是后宫典范。

至于两人之间的感情……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有什么值得怀疑的?记得自己之前还有些怕老婆,所以即便汪美麟性格强悍,两个人之间也没怎么吵过架……

“朱祁钰!你……”汪美麟见朱祁钰跟自己说了重话,竟下意识地喊出了他的名字,记得之前两人偶有拌嘴,自己就会大声喊出他的名字,然后他就会低声下气地向自己认错……

“汪美麟,你不要再放肆了!”朱祁钰这次并没有示弱,反而走到汪美麟面前,抬手指着她的鼻尖骂了起来,“你这个疯女人,朕受够你了!”

“你……”汪美麟怯弱了,她不敢再和朱祁钰说重话,在皇权的威势下,身为妻子的她屈服了。

“从现在起,立刻从朕的眼前消失!”朱祁钰一甩袖子,显得气愤异常,“若是再敢对更换太子一事提出异议,朕就没有你这个皇后!”

“陛下,臣妾是为了你好……”

“朕看你是为了自己好!”朱祁钰冷笑一声,“你自己生不出来儿子,便不想让朕的儿子做太子,怎么?是怕杭氏夺了你的位置吗?”

“朱祁钰!我生不出来儿子,难道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吗?”

“汪美麟,你太放肆了!”朱祁钰说着,便抬手一个巴掌,重重地扇在了汪美麟脸上,“不是你的错,难道是朕的错?”

“朱祁钰,你……你打我……”汪美麟呆愣愣地看着朱祁钰,眼泪瞬间就哗哗地流了下来,“咱俩从成亲到现在,你还没有打过我……”

看着汪美麟那红肿的面庞和委屈的神情,朱祁钰忽得有些后悔,可身为帝王的尊严让他无法再向汪美麟低声下气地去说软话,便转过身去摆了摆手道,“你走吧,让朕一个人静一会儿!”

“朱祁钰,你打我……”汪美麟捂住自己的脸庞,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出声来,“我就是命贱,跑过来让你这样欺负我……司礼监的金英正跟孙太后商量着怎么反对你呢,只有我……”

“滚!”朱祁钰顺手捡起一个茶杯,狠狠摔到了地上,“朕看谁敢反对!一个个的全都不要命了!朕只是想要换个太子,是你们逼得朕如此强硬的!”

“好!那就由着你的性子来!”汪美麟抬手一抹眼泪,终于不再与朱祁钰多费唇舌,直接啜泣着转身走了。

“汪美麟,从今天开始你就不是皇后了!朕没有你这样的皇后!”朱祁钰愤怒地发泄着,可汪美麟并没有回头,只是成敬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陛下消消气……”

“传旨下去,让兴安把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给换下来!”朱祁钰双手哆嗦着,眼神可怕极了,“让金英去金陵,去给太祖爷守墓!”

“是,奴婢马上传旨……”成敬躬着身子,小心觑着朱祁钰的神色,“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太后身边的那几个太监都换掉!”朱祁钰说着,便匆匆走到桌旁,“朕再给你写几个人名,都是地方上的,遣人把意思支会给他们,朕要看看谁最会做人!”

“奴婢遵旨。”

“是你们……是你们逼朕这样的!”

第二百零五章:快乐渣男

时值景泰二年四月下旬,朝堂上关于“更换太子”一事的争执愈演愈烈,甚至已经超出了朱祁钰的预期。

好在朱祁钰足够强硬,不久前将暗中支持孙太后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金英发配到金陵守墓,又软硬兼施逼得一些如彭时一般的大臣引咎辞职,这才暂时稳定住了局面。

不过有关于此事的“礼仪之争”,朱祁钰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左右的,毕竟其中有一些如王直、胡濴等人一般的五朝元老,而他们在这方面的话语是最有分量的。

最后迫不得已,朱祁钰又把主意打到了一些武将身上,于是纪凌立刻避而远之,转身投入到了一片花红柳绿的怀抱之中。

自从王诗怡有了身孕之后,纪凌往倚红楼跑的次数就渐渐多了起来,而且他的老婆大人对此并没有什么异言。

人啊,最怕的就是自己跟自己为难。社会都不加以限制,纪凌干嘛要给自己设置那么多条条框框?

数次生与死之间的挣扎,让纪凌彻底看透,享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谁也别装道德圣贤王八蛋,除非你没有本事!

不过纪凌去倚红楼,也不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因此他每次找的,都只有李怜儿一人而已,毕竟她是倚红楼中最为娇艳的一朵花。

有此丽姝傍身,旁人又怎入得了纪凌法眼?当然,李惜儿也不错,奈何纪凌对她心存芥蒂,有个叫高娃的也还行,只不过被朱仪捷足先登,纪凌也就不好夺兄弟所爱了。

不过鉴于李怜儿是清倌人,纪凌倒不好对她动手动脚,否则显得自己像头急哄哄的色狼,就比较破坏气氛了。

当满足了基本的肉欲后,泡妞讲究的就是一个心境享受了,比如一起吃吃饭,一起聊聊天,再趁机拉个小手什么的……

李怜儿倒也不介意和纪凌有些肢体接触,毕竟自两年前起,纪凌就是她心中无可替代的“白月光”了。

不过她倒是时刻谨记师父李柳儿的教诲,绝不与纪凌做那逾矩之事,好在纪凌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出非分要求,只是偶尔借着情势气氛摸一摸,抱一抱的,搞得人心痒难耐,他可真会勾搭人……

纪公子到底喜不喜欢我呢?李怜儿现在整日整夜的精神恍惚,总是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问题,唉,平生不懂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啊!难怪说十几岁的女孩子最好骗,尽管李怜儿坚持认为已经十六岁的自己不算是小孩子了……

李怜儿之前一直纠结于自己与纪凌之间的身份差距,所以不敢妄自生出那非分之想。

可如今随着自己名头渐响,与纪凌之间又日益熟络,李怜儿便希望纪凌能做自己理想中的良人。

虽然师父与纪凌之间那段没有结果的孽缘偶尔会缠绕心间,但感情上的事儿,又有谁愿意相让呢?

所以纪凌每次来这里看望自己,李怜儿都会费尽心思为纪凌演奏各种曲目,以此讨他的欢心,可是……纪公子好像不太喜欢听呢……

看着纪凌坐在桌旁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李怜儿瞬间没了弹琵琶的兴致,于是一瘪小嘴道,“公子可是倦了?”

“哦,昨晚没睡好……”纪凌本就不爱听古代乐器,因此只要这么一静下来,他就会忍不住犯困,“有点失眠了。”

其实是这几天王诗怡有些妊娠反应,所以折腾得纪凌也没有睡好,但泡妞的时候绝不谈及其他女人,这是纪凌的准则,因此也就将这一段略过去了。

“那公子可以喝点酸枣仁、茯神泡的汤,听说有些效用呢!”李怜儿到底心思单纯,总想着能够为对方解决问题。

“嗯,谢谢。”纪凌站起身来,抬眼望了望窗外,“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那奴家送一送公子。”李怜儿放下琵琶,慢步走到纪凌身前,“公子回去记得好生休息,不然奴家瞧着也不落忍。”

“嗯,好,我记得了。”纪凌见李怜儿如此关心自己的境况,便很自然地抬手为她理了理鬓角有些凌乱的发丝,同时宠溺地抚了抚李怜儿的头。

哦……一记摸头杀,李怜儿感觉自己幸福得快要晕过去了,而她的脸蛋也瞬间变得红扑扑的,“公……公子……”

作为一个情场老手,纪凌能够分辨得出李怜儿此刻目光中的含情脉脉,甚至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自己可以清楚地看到李怜儿那薄如蝉翼的鬓影在微微颤动,嗅得着她那小嘴所发出的唇脂的馨香,当然,她那有些急促的呼吸与略带慌乱的眼神,同样逃不过纪凌的眼睛。

“你很漂亮……”纪凌瞄着李怜儿脸颊那一抹绯红,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她的唇瓣上轻吻了一记。

啊……李怜儿胸腔内如小鹿乱撞,大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只是任他在自己的嘴边轻噬着,甜香入脾,从未有过的感觉……

可还没等李怜儿反应过来,纪凌便笑着直起身子,随即塞给自己一支玉簪,然后直接转身离去了。

呆呆地目送着纪凌走出门去,李怜儿却又马上转到窗前,目送着纪凌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自己说过不要纪凌给银子,所以他每次都会留给自己一件名贵首饰,这个男人向来大方……

喜滋滋地坐到镜前,李怜儿手中握着那支玉簪,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只手搭在腮边,嘴边荡漾着满满的笑意……

不过李怜儿这厢少女怀春,情思不知何解,纪凌那边回到府中,却又转头逗弄起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白菱来。

白菱如今已经十七岁了,模样出落得越发高挑迷人,以至于纪凌偶尔会兴起将她收做填房的心思。

这个小丫头倒也得趣,有时面对纪凌的挑逗,竟还会主动地予以回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羞涩懵懂的小姑娘了。

如果按照现代的眼光来看,纪凌肯定是渣男无疑了,不过纪凌觉得做个渣男还挺快乐的……

第二百零六章:换太子

朝堂上有关“更换太子”的争议仍在继续,只不过反对的人越来越少了,毕竟这是皇帝朱祁钰坚持的,谁也不会一直给自己找不痛快。

至少在明朝中期以前,皇帝的意志还是能够很好地贯彻实施下去的,因此到了景泰二年五月中旬的时候,在朱祁钰强硬的措施和态度下,就只剩吏部尚书王直带着几个糟老头子在固执己见,甚至连同为五朝元老的阁臣高谷和礼部尚书胡濴也对此事选择沉默回应。

却说这日朝堂,皇帝朱祁钰以病为由未能前来,因此便命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兴安进行主持。

兴安也是随朱祁钰自小长大的太监,因此自然算是他的心腹,不过鉴于王振乱政的教训,他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做得可一点也不风光。

好在兴安也不是什么贪慕权势之辈,因此对于目前地位较低的情况,他倒也不以为意。

照例宣布完“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后,内阁首辅陈循很快便站出列来,当众高声说道,“浙江都指挥使董兴上奏请求更立怀献世子(注:指朱祁钰唯一的儿子朱见济)为太子,以一中外之心,绝觊觎之望。”

兴安听到陈循的奏报,不由得一挑眉毛:皇上的计划果然成了!

原来朱祁钰很久之前就让兴安、成敬等内侍私下里给少数几个眼神活泛的地方官吏传话,将皇帝打算更换太子的心思暗示给了他们。

只可惜那几个官吏人微言轻,胆子又小,最终只有曾随纪凌南下平定民乱、并升任为都督同知兼浙江都指挥使的董兴谋求权势的**最重,地位最高,胆子也最大。

也正因为朱祁钰得知了董兴将要上奏的消息,这才因病推辞上朝,改在背后运筹帷幄。

董兴这一道奏疏,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可还没等吏部尚书王直发表反对意见,成国公朱仪便站了出来,对董兴的建议便是赞同。

朱仪这么一发声,紧接着便有一些武将随之附和,整个朝堂的情势登时便热闹起来。

兴安瞅着事情进行得差不多了,便一扬手中的拂尘高声宣道,“赞同董兴之议者,署名奏疏之上,以为不可者,勿署名,无持两端!”

兴安话音未落,左都御史王文立刻第一个站了出来,大笔一挥就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了上面。

内阁首辅陈循见状,自然不甘落后,随即带领着手下几个阁臣也跟着署了名。

紧接着兵部尚书于谦、礼部尚书胡濴等近百位官员都把自己的名字签在了上面,最后就只剩下吏部尚书王直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打算。

王文见王直仍在坚持,不由得冷哼一声,提笔蘸饱墨水便递到了王直身前,“请王尚书署名!”

“唉,我签!”王直长叹一声,终于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的大名写在了上面。

这一切自然都被身在幕后的朱祁钰看在了眼里,因此当兴安将署了近百位官员姓名的奏章拿到朱祁钰眼前时,朱祁钰不由得哈哈大笑,“传令下去,将董兴晋升为侯爵,另外赏他一个右都督!哈哈哈……朕可不能亏待了替朕办事儿的人!”

“另外,加封吏部尚书王直和礼部尚书胡濴为太子太师,朕就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他们是替朕办事儿,所以朕才赏的他们!”

兴安听朱祁钰这样一说,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皇爷这招可太狠了,王直和胡濴都这个岁数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些许荣誉?他们看中的,不过是身后清名而已,可皇爷换太子后,便立刻赏了他们一个太子太师,他们还有个屁的清名?百姓早就忘了他们力陈不可、坚持抗争的事儿了!皇爷可真是越来越功于心计了啊……

“另外,胡濴这次表现得不错,礼部的事儿就先让他兼着,不过吏部嘛……把王翱派过去吧!就说王直岁数大了,得有个人帮衬……”

得,这下子吏部有了两个尚书郎,一个王直,一个王翱,王直算是被彻底架空了……

景泰二年二月份,朱祁钰流露出换太子的想法,三月份稍加试探,四月份消息流出,五月份扯皮抗争,终于在景泰二年六月初,朱祁钰立其膝下独子朱见济为太子,降原太子朱见濬为沂王,迁出皇宫。

另,原皇后汪美麟被废,幽禁深宫,同时改立太子生母杭氏为皇后,即杭皇后,朱祁钰与汪美麟多年来的感情终于破裂,在权力面前,感情就是那么的脆弱以至于不堪一击……

更换太子一事就这样告一段落,忠勇侯纪凌也要再次率军回到大同驻防了,而当他进宫谢恩之时,心情大好的朱祁钰自然免不了拉着他一番畅谈。

从天下大势到宫中琐碎,朱祁钰倒也不和纪凌避讳,他现在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自己的心腹兄弟。

可当他们走到皇宫的阁楼之上,朱祁钰极目远眺时,他的眉头忽得皱了起来,“南宫那边有好多树啊,从这里根本看不清楚。”

跟在后面的兴安听朱祁钰这样一说,立刻点头附和道,“奴婢建议将那些树砍掉,这样也能防止有贼子潜入南宫,危害上皇安危。”

“嗯,就照你说得办吧!”朱祁钰点了点头,可当他瞥到身旁纪凌那错愕的眼神时,心中又忽得涌起一阵愧疚之意,于是自言自语般地道,“世事多变,实在出乎朕的预料啊!”

纪凌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可紧接着朱祁钰便解下腰间的玉带道,“纪凌,这是当初……上皇送给朕的,你现在替朕还回去吧!顺便……替朕看望一下上皇。”

纪凌看得出来,此刻朱祁钰心中是有歉意的,只不过身为皇帝,他不可能说出道歉的话来……

附注:朝中重臣官职调动比较频繁,而且意义不大,咱们不是做历史考究,而是写小说,所以有关官职变动的方面,我就直接略去,你们就只记得他们几个是朝中重臣就好了。

第二百零七章:南宫光景

出了皇宫之后,纪凌遵照朱祁钰的命令直接去了南宫,可谁知兴安手底下的人动作更快:等纪凌走到南宫门口时,他们已经扛着砍下来的树干笑嘻嘻地往外走了。

自从上次诬告太上皇朱祁镇失败以后,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很是老实了一阵,而当他看到如今在朝堂上炽手可热的纪凌走过来时,立刻笑着拱手迎了上去,“忠勇侯,好久不见!”

“卢指挥客气了。”纪凌朝卢忠拱手还了个礼,尔后看了一眼面前这座略显破旧的居所道,“皇上让我过来看望一下上皇。”

“别说是皇上让忠勇侯过来,就算是忠勇侯自己过来瞧,那我也不能拦着!哈哈哈……”卢忠说着,便带领纪凌往前走了两步,“在我这别人不成,可忠勇侯却是独一份!”

纪凌现在也看出来卢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卑鄙小人,因此并不愿和他过多接触,只是笑着往前一伸手道,“有劳卢指挥了。”

“这个门开不开了!”卢忠笑着摆了摆手,尔后回身一指墙边的一个小洞口,“前几日皇上下令,为了保护南宫安危,不许闲杂人等进入,把这大门的铜锁都灌了铁水,现在什么东西都得从这往里送。”

纪凌听卢忠这么一说,不由得神情一愣:朱祁钰做得好像确实有些过分了。

“正巧今儿个宫里来了几个公公,要砍院子里面的树,我就让人把偏门的锁给砸开了……”卢忠说着,便领着纪凌来到了一扇矮小的铁门前,“咱们从这进去。”

门确实有点小,纪凌矮了矮身子方才堪堪进去,只见院中因砍伐树木而变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树叶和折断的枝杈,几个粗壮的木桩子暴露在阳光之下,上面满是刀划斧削的痕迹。

时值夏日正午,院中本该蝉鸣阵阵,可却因为缺少树木而变得安静异常,刚刚睡醒午觉的朱祁镇估计是被叮当乱响的噪音给吵醒了,正伸着懒腰从屋里往外走。

可当他行至屋门时,不由得愣在了原地:那些树……要知道南宫偏僻潮热,在这炎炎夏日,自己就靠着那些大树供自己纳凉遮阴了……

自己的好弟弟啊!朱祁镇摇摇头惨笑一声,却不期然看到了正站在不远处的纪凌。

“臣纪凌参见上皇。”纪凌走上前去,朝朱祁镇行了一礼,而怕惹事的卢忠早已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哦……是纪凌啊……”朱祁镇点了点头,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我好久都没看见你了。”

“臣自回京以后,诸事繁杂,未及拜访上皇……”

“好了,不用解释了,我都清楚。”朱祁镇叹了口气,尔后搬起两个小木凳放到了台阶下面,“你若是不介意,就过来坐一会儿。”

“嗯,好。”纪凌知道朱祁镇这是怕给自己惹麻烦,心头不由得一热,其实他自己已经很惨了……

“上皇,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要……”纪凌说着,便走到朱祁镇身前,将手中的玉带朝他一递,“皇上说要我把这个……”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呵呵……难怪……”朱祁镇站起身来,将目光瞥到一边,“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上皇,这是……”

“你走吧!我本来想和你说会儿话,可现在……呵呵……”朱祁镇搬起凳子,施施然朝便屋内走去,“我是真的没话可说了。”

“上皇……”纪凌看着朱祁镇落寞的背影,手一时间便僵在了那里,谁知片刻过后,朱祁镇又返身回来,看了一眼纪凌道,“纪凌,咱们俩……还算是朋友吗?”

看到朱祁镇那副恳求神色,纪凌心中不由得一软,于是便一拱手道,“上皇不必忧虑那许多,但有吩咐,臣一定尽力去办!”

“好!好……”朱祁镇欣慰地点了点头,尔后走到纪凌身前,握住他的手道,“麻烦你,帮我照看好濬儿,他……他都四岁多了,我……我还没怎么抱过他……”

“嗯,好!”纪凌如今也是快当爹的人了,心中自然颇有一番感慨,嗓子眼瞬间也觉得有些堵得慌,“我一定……一定照看好沂王,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谢谢你!”朱祁镇把纪凌的手攥得紧紧的,眼眶中有泪珠闪动,“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我……我也只有把你当作朋友……”

“上皇放心,我……我纪凌保证,我起码是一个有良心的好人。”

“嗯!”朱祁镇吸了吸鼻子,看起来也显得非常感动,“你快走吧,别让旁人再起了误会,那条玉带……我就不要了,让我保留这最后一份尊严吧!”

“那我走了!”纪凌长舒一口气,尔后攥紧玉带,便和朱祁镇挥手道别了,可当候在外面的成敬看见纪凌又拿着玉带回来时,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忠勇侯,这……这是怎么回事?”

“额……上皇不收……”纪凌有些为难地看了成敬一眼,“我总不能给他直接扔到地上吧?”

“这……这可就难办了!”成敬叹息着一拍手,“怎么就那么不识抬举呢!”

“成公公,那……现在怎么办?”纪凌拿着玉带在成敬眼前一晃,“要不您收到内官监去算了!”

“哎呦,这可不敢!”成敬一缩身子,连忙摆了摆手,“皇上要是哪天在内库转悠时见着了,咱家可解释不清楚!”

“那我也不敢收着啊!”纪凌看着手中的玉带,摇摇头苦笑了一声,“反正上皇肯定是不要的,回头在里面给扔到屋顶上,皇上就更不高兴了。”

“谁说不是呢!要不是怕皇上生气,咱家也不至于那么犯愁……其实咱们都能看得出来,皇上这是心有点软了,想要弥补一下亏欠,可这个歉意要是道不出去,皇上心里得更窝火,更难受……”

“要不我再试着进去送送?”

“别介,他不愿意收,回头出了事儿麻烦更大!”成敬摆了摆手,尔后忽得眼前一亮,“诶,不如送到皇后……额……送到汪妃那,她有几条和这个差不多的玉带,而且她现在一个人住,平日里也怪可怜的……”

“好,那就由成公公代劳送去给汪妃了。”纪凌说着,便将玉带塞到了成敬手中……

第二百零八章:心动

纪凌确实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所以即便他对朱祁镇在北征途中犯下的混蛋事儿心存芥蒂,但仍无法对他那卑微的请求置之不理。

因此在回大同的前两天,纪凌专门去了一趟宫外的沂王府,他心中明白,朱祁镇是怕自己的儿子被降为沂王后遭到暗害,这才托付了自己这么一件事儿。

沂王府建得不大,说它是王府都有点寒碜,而且里面伺候的人也不多,最为关键的是,朱见濬的父母都被关在南宫里,因此他平日就一直被一个叫万贞儿的宫女照顾着。

当纪凌来到沂王府、通过名姓身份后,府里面的宫女太监都有些诧异,毕竟现在绝大多数官员都在避嫌,根本不会与沂王有任何来往瓜葛,更遑论像纪凌这样得宠于圣上的人了。

纪凌也明白其中关节,所以在来沂王府之前,他专门跟朱祁钰打了招呼,说是代太上皇朱祁镇去拜会一次,以全圣上英名。

朱祁钰本就对更换太子一事心存愧疚,因此也觉得纪凌言之有理,便同意了他的奏请,同时还专门让纪凌给朱见濬带去了一份礼物。

时值盛夏,一路上吹的都是热风,因此纪凌身上粘了不少细汗,跟薄薄的丝绸衫紧紧贴在身上,倒是有些腻得慌。

朱见濬可能正在睡午觉,因此纪凌在院内的凳子上坐了一会儿,喝了两碗凉茶,一个十六七岁的宫女才提着裙裾朝自己跑了过来,这便是朱见濬的贴身宫女万贞儿了。

万贞儿生得微胖,个子也不算高,细细看去模样倒还挺标致,只不过左脸颊的一个痦子倒有些影响颜值。

纪凌见她脚步急急慌慌的,便站起身来,朝她笑着点点头道,“动作慢些,小心别摔了。”

纪凌这么一出声提醒,万贞儿方才朝他仔细瞧去:只见这个男子此时正站在树下,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明晃晃地映到他脸上,显得更为轮廓分明。

高大英伟的身段,弯曲修长的眉毛,笔直高耸的鼻梁,线条优美的口辅,还有那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切都是少女梦中该有的模样,,万贞儿不由看得呆了……

“姑娘小心……”纪凌正要上前相迎,却见万贞儿忽得脚下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于是纪凌赶忙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便扶住了她。

万贞儿被纪凌猛地抱在怀里,不由得身子一颤,脸蛋随即便以清晰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你没事儿吧?”纪凌见万贞儿呆呆的也不说话,只好再次开口问了一句,“在下忠勇侯纪凌,奉皇上旨意特来看望沂王殿下。”

“哦……”万贞儿正晕陶陶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听纪凌报了身份,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站定身子礼道,“奴……奴婢万贞儿,见过忠勇侯。”

“嗯?你叫万贞儿?”纪凌蹙着眉头打量了万贞儿两眼,“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万红儿的小宫女?”

“万红儿……”万贞儿眨巴着长长的睫毛,似是想起了什么,竟下意识地捂住嘴巴,同时眼前也蒙了一层雾气,“她是奴婢的义妹,忠勇侯认识?”

“前年北征的时候,红儿在上皇跟前伺候,我就和她熟识了,只可惜……我没能保护好她……”纪凌低下头卷起袖子,叹了口气,“她和我提到过你,而且你和她结拜时那方绢帕……当时也给我包扎了伤口,如今还收在我府里。”

万贞儿被纪凌牵动了旧日往事,不由得一阵哀伤,同时又觉命运如此奇妙,自己那方绢帕竟然曾经藏在了纪凌身上……

“一直留在身边,也算给红儿个念想,不过若是你的,找机会我便亲自送过来……”

“不必……”万贞儿听纪凌这样一说,连忙摆了摆手,“留在忠勇侯身边也是缘分。”

“呵呵……好吧。”纪凌笑了两声,刚要说些什么,却忽听见堂屋内一阵孩童啼哭之声。

“许是沂王殿下醒了!他刚才闹脾气不肯起来,此时睁开眼瞧不见我,恐怕又哭了。”

万贞儿说着,便转身匆匆向屋内跑去,而纪凌见状,则小步跟在了后面:看来沂王对这个万贞儿很是依赖呢!

进到屋内,纪凌果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坐在榻上哭鼻子,还不依地把被衾都扯到了地上,嘴里嘟嘟囔囔地嚷着,“姐……姐姐……抱……”

“哦……殿下不哭,姐姐抱……”万贞儿说着,便小心地将朱见濬搂在了怀里,同时遛着步哄了起来,“殿下最乖了……”

纪凌见朱见濬在万贞儿的怀中渐渐止住了哭声,便走上前去,自袖中掏出一个小金锁笑道,“沂王殿下,这是皇上赐给你的……”

“你……你……不要!”朱见濬转过头去,搂住万贞儿的脖子便不撒手了,“不……不……不想……要!”

“沂王殿下被赶出宫的时候,让人给吓着了,落下个口吃的毛病。”万贞儿见纪凌神情错愕,便尴尬地解释了两句,谁知朱见濬竟趁机伸着小胖手掏起了自己的胸围子。

“殿下不要闹,有人在呢!”万贞儿羞红着脸,瞬间就把身子转了过去,可朱见濬却越摸越欢实,竟咯咯地笑了起来,“吃……吃奶奶……”

“贞儿,我就是奉皇上的命来给沂王殿下送个东西……”纪凌说着,便把手中的金锁放到了旁边的桌上,“另外上皇也托我带句话,说是很想念沂王殿下,让你好好照顾他。”

“嗯,奴婢知道了,奴婢代殿下谢过皇上。”万贞儿点了点头,将朱见濬抱得紧了些,可他却在自己脸蛋上啃了起来,沾的头发上都有些口水。

纪凌见状,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便冲万贞儿勉强一笑,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万贞儿看着纪凌离去的背影,心中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同时脑中也不自觉地浮现起了初见纪凌时的情景:阳光下那个俊朗得耀眼的男人,他在冲自己笑着……

“我要……要吃奶奶……”朱见濬扭扭上半身,随即扒开万贞儿的胸围子,便带着满足的神情吮吸起来……

附注:万贞儿今年应该是二十出头,史载比朱见濬大十七岁,但为了戏剧效果,笔者只能将她的年龄改小一些,太大了在这里不合适,尴尬……

第二百零九章:敏敏

京城内的种种纷争终于告一段落,而纪凌在和家人告别后,便率领亲军返回大同驻防了。

如今王诗怡已经显怀,因此腹部隆起的她行动也不方便,只得事事让白菱代劳,而纪凌几乎可以清晰地预见到,自己肯定是看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了,唉,好遗憾,这就是把自己卖给国家的代价……

不过纪凌也没有资格叫苦叫累,因为自己放了那么长时间的假,而郭登却一直在大同盯着,而且把那里的情况打理得非常好,士兵训练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当然,魏七报告的情况更让纪凌高兴:此时他已经率领手下士兵在漠北铺开了一条大致的情报关系网,同时对蒙古各部落的挑唆分化行动也卓有成效,迄今为止,瓦剌、鞑靼、兀良哈等部落相互之间已经发生了不少小纠纷。

一切都在朝预料中好的方向发展,这让纪凌颇感欣慰,不过京城中有一个小个子官员,是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他就是当初提议南迁避祸的徐珵。

自从京城保卫战之前,徐珵于大殿之上首倡南迁避祸,结果被大太监金英和兵部尚书于谦斥出后,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遭受到很多人的嘲讽和白眼。

徐珵想要改变,甚至最后逼不得已的情况下,竟然去求肯当初大声斥责自己的兵部尚书于谦,只因为他在朝中说一不二。

于谦倒不是心胸狭窄之辈,而且他慢慢也察觉到这个徐珵还是很有本事的,便主动向朱祁钰上奏,提议升任徐珵为国子监祭酒。

奈何朱祁钰却对徐珵很没有好感,便以“徐珵曾建议南迁避祸、胆小怕事”为由驳回了于谦的奏请,因此于谦只得作罢。

可徐珵并不知道其中关节,便认为是于谦暗中捣鬼,故意阻碍自己的升迁之路,因此私下里对兵部尚书于谦更为嫉恨。

接着徐珵又备厚礼去求助内阁首辅陈循和新任吏部尚书王翱,这两个老头倒都是忠厚人,心里明白徐珵当初是替一些大臣背了锅,因此想来想去,便提出一个自认为很妙的好办法:让徐珵改名。

徐珵改了名字后,只要在吏部报备一下,然后就能蒙骗过皇帝朱祁钰,顺利到地方任职了。

徐珵虽觉得这个办法匪夷所思,但还是遵照了他们的建议,通过测算将自己改名为“徐有贞”,乃取自“元亨利贞”之意。

说来也巧,当徐珵改名为徐有贞后,黄河突发水患,无人主动报名解决,因此徐有贞便顶上了这个名额的缺儿。

而朱祁钰也不知道徐有贞改名之事,因此看到吏部的折子,便批准了擢升徐有贞为左佥都御史,前往黄河治理水患的奏请。

于是侍讲徐珵摇身一变,成了左佥都御史徐有贞,而徐有贞心里也明白,自己必须抓住这次机会,用尽全部心力将黄河的水患治理好,因为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徐有贞长舒了一口气,尔后拿起剪子,剪掉了自己蓄了十几年的胡子,随即又攥住一把短刀,在自己左脸颊上狠狠划了一下,瞬间血流如注,定会留下很大的疤痕,这下子……皇帝朱祁钰总该认不出自己了吧?

徐有贞狂笑两声,任鲜血滴在桌上,他忽觉得自己有些疯狂了,可此时茫茫漠北,真的有一个女子接近疯狂了,她便是脱脱不花之女孛儿只斤·敏敏!

原来由于南面明廷的影响,蒙古大汗脱脱不花和瓦剌首领也先的势力此消彼长,矛盾也越来越深。

就在几天前,脱脱不花和也先的冲突终于集中爆发,谁知就在此时,脱脱不花的兄弟阿噶多尔济竟然叛投也先,导致脱脱不花战败身死!

而且也先不仅杀了脱脱不花本人,还把脱脱不花的妻子儿女、牲畜财物瓜分殆尽,最终只有孛儿只斤·敏敏一人逃了出来。

这一路的逃亡,孛儿只斤·敏敏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若非素来疼爱自己的父汗拼死保护,恐怕自己也要成为也先帐下的奴隶!

这个仇,自己一定要报!敏敏握紧拳头,继续纵马向大同城的方向行去,她知道,现在只有纪凌能够救自己,也只有他,才能够帮助自己!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敏敏已经知道了纪凌正在大同驻防,而且他私下里还派人向自己打探过一些消息。

敏敏不明白纪凌的用意,她只是想要和纪凌在一起,可纪凌似乎并无此意,甚至这近一年来,他都没有再和自己见过面。

可现在敏敏没有选择了,她只能去找纪凌,自己能够依靠的,也只有这个男人!

不过纪凌这个男人如今在干什么呢?其实他已经得到了脱脱不花与也先火并的消息,这让他大为震惊的同时,也不由得想起了敏敏,那个和自己在草原上有过一段情的女孩。

这大半年来,纪凌派人从敏敏那里也打探到了一些关键消息,而且就是专门派李大志的妹妹李秋桐去的,毕竟在这种情况下,女人总有她独特的作用与方便。

李秋桐喜欢纪凌,所以她总是怀疑纪凌和那个蒙古公主敏敏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同样的,敏敏也怀疑李秋桐和纪凌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但在纪凌的心里,其实他都有些喜欢……因此他便想让李大志、李秋桐兄妹带人去漠北搜寻一下敏敏,毕竟自己不希望她会有事。

谁知就在这时,李秋桐突然风风火火地跑过来向自己报道,“忠勇侯,那个……那个蒙古的公主过来找你了!”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的纪凌不由得一阵惊诧,而等他来到大同城墙上时,果真看到了城下那个骑着枣红色骏马的少女,在阳光下分外妍丽……

附注:可能有读者已经看出来,自改立太子之事起,就已经偏离了历史上的时间线。是的,后面对历史的改动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彻底改变,这就是穿越者的蝴蝶效应。(是的,本书会改变历史!再次声明!)

第二百一十章:十团营

听敏敏在自己怀中哭诉了半天,纪凌也大致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同时对漠北的情况有了一个更好的了解和掌握。

如今看来,脱脱不花既已兵败身死,那么漠北的情况肯定会发生较大的变化:由也先统领的瓦剌势力肯定会借机大涨,不过也先杀掉脱脱不花这个名义上草原共主的同时,意味着其他部落的心也会跟着蠢蠢欲动。

如果自己能够利用好这个机会,说不定会挑唆起漠北更大的矛盾,到时候从中渔利也就方便多了。

纪凌细细地思索着这件事情,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复杂,敏敏仰起头来看着纪凌默不作声,不由得啜泣起来,“你在想些什么?怎么好像都不关心人家似的……”

“哦……不是,你没有事,我很高兴……”纪凌拿下巴蹭了蹭敏敏的头发,尔后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记道,“我听说漠北出了乱子,本来还想派人过去寻你,结果老天垂怜,让你自己来到了我的身边。”

“什么垂怜……呜呜呜……”敏敏伏在纪凌怀里,抽噎得不能自已,“你要为我报仇,为我父汗报仇!”

“一定会的,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纪凌轻柔地拍了拍敏敏的肩膀,“以后就呆在我的身边吧,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纪凌!”敏敏大哭着抱紧了纪凌,她感觉自己找到了依靠,而且她终于可以把自己交给眼前这个男人了!

而漠北的这种迅速变化,也给明朝带来了巨大压力,于是在纪凌、朱仪等武将和于谦、王文等文臣的考察商议下,决定将之前冗杂混乱的京营进行改制。

具体说来,就是由原先京城三大营的近二十万兵马中挑选出十万精锐,分十营团练,以备紧急调用。

因为之前的三大营机构臃肿,兵员素质不齐,所以如果能够将精兵挑选出来,分十个营进行操练,既能够增强执行力,又方便分批进行管理。

至于之前的三大营,改制之后就只剩下数万的老弱残兵,此时都归宁阳候陈懋管制,但老头也不在意这些得失,只是仍旧每天笑呵呵地听小曲儿,玩女人。

在制度上,十团营由总兵官一人统领,兼以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实际上就是由文武大臣共同统领,这也算是相互之间的一个妥协。

另外十团营分为忠、勇、耀、扬、威、果、敢、振、显、立十营,每个团营都设有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三营兵种,并分立都督、都指挥、把总等官职,这是吸取了北征因三千营损失而间接导致兵败的教训。

其中忠、勇两营归忠勇侯纪凌统率,耀营归杨洪之子杨俊统领,扬、威两营归成国公朱仪统领,果、敢两营分别归张輗、张軏两兄弟统领,振、显、立三营暂由石亨之侄石彪主持操练,以备边事内乱调用。

对于这一改制任命,首先最不高兴的自然是武清侯石亨,因为他的权力无形之中被架空了!

之前石亨一直执掌京城三大营,加上宁阳候陈懋在五军都督府也不太管事儿,因此他在军中向来说一不二。

可现在石亨虽然被任命为十团营的总兵官,但还有兵部尚书于谦这个提督大臣分享自己的权力。

加上十个团营各有统领,军制齐全,自己这个总兵官就相当于一个摆设,那十万精锐怎么可能听自己的话?他们都只会为自己所在团营的都督效命!

杨俊执掌的耀营肯定是他老子杨洪的势力,朱仪身为国公,自然也有他的心思,张輗、张軏两兄弟就更不可能听自己的了!

尤其是纪凌,他明明长期驻守边关,竟然还分给他忠、勇两个团营,这不是偏心是什么?他妈的!

最后就只剩自己为侄子石彪争取来的振、显、立三个团营,而且还是暂代操练,一有其他事就会被人给调走,比如就在昨天,浙江都指挥使董兴奏请申领一营,前往东南剿匪,他妈的一个团营就直接被拉走了,虽然过后还会送回来,可那能一样吗?

本来还想着将自己的亲信全部安插进十个团营,这可倒好,于谦分的倒是挺利索,他妈的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其实石亨早就看于谦不顺眼了,想当初京城保卫战之后,自己主动奏请给于谦的儿子于冕封官,结果却被于谦加以斥责,说什么“国家多事的时候,臣子在道义上不应该顾及个人的恩德。而且石亨身为大将,没有听说他举荐一位隐士,提拔一个兵卒,以补益军队国家,而只是推荐了我的儿子,这能得到公众的认可吗我对于军功,极力杜绝侥幸,绝对不敢用儿子来滥领功劳。”

这他妈的就是沽名钓誉啊!难道你不懂什么叫做“礼尚往来”吗?你提拔了我,所以我举荐你的儿子,如此简单的道理都被用来宣扬你的正直?

当然,不仅仅是石亨一人,随着于谦权柄益重,越来越多的官员都对兵部尚书于谦产生了不满。

在官场上,最忌讳的事情就是“独领风骚”,而于谦偏偏就深受皇帝朱祁钰的信任:只要是于谦奏请的事情,朱祁钰几乎都会同意,而且朱祁钰想要任用有一个人的话,都会在私底下悄悄地询问于谦。

偏偏于谦这个人还不讲情面,即便是勋臣老将,做错了事情也会被于谦请旨责罚,所以不称职的人都怨恨他,不受重用的人都嫉妒他。

因此石亨平日里也都小心谨慎,从不敢招惹于谦,生怕这个二愣子会咬到自己身上。

朝中弹劾于谦擅权专政的人不少,可朱祁钰总是会力排众议,所以于谦的主张也都能尽力得以实现。

当然,有一点石亨不得不承认的是,京营改制之后,战力确实得到了很大增强,统调等各项制度也都有所完善,可这仍无法改变石亨憎恨于谦的情绪:好!你不是想做一个孤臣吗?我就让你做一个孤臣!

第二百一十一章:兵出大同

蒙古草原上的大汗脱脱不花死了,可瓦剌首领也先并没有让它变得混乱,而是趁机胁迫周围的各个部落,东到建州、兀良哈,西到赤斤蒙古、哈密,都成了瓦剌的藩属,瓦剌的势力由此达到最盛。

与此同时,也先也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而是在景泰二年八月下旬的时候,直接僭位蒙古草原之主,自称“天圣大可汗”,建号“添元”,并以其弟伯颜帖木儿为太师。

其实在也先扩张势力的这一过程中,纪凌和郭登曾数次请旨出兵漠北,趁这个机会对瓦剌的势力进行削弱。

无奈朝中大多数人都反对向漠北用兵,甚至就连皇帝朱祁钰也认为在无十足把握的情况下,不要和瓦剌轻启战端,因此纪凌和郭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也先不断攻伐,一度将势力延伸到辽东之地。

可野心勃勃的也先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因此当他自立为蒙古大汗,并以一己之力对整个蒙古草原进行了较强的掌控之后,便再次对南面的大明发起了攻击。

其实也先此举,也含着转移内部矛盾、检验部下忠心度与凝聚力的心思,而且在他眼中,一直不敢有所作为的大明并不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殊不知大同的郭登和纪凌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因此当他们打探到也先准备举兵南下的时候,立刻上疏朝廷,请求整军以待。

兵部尚书于谦也看出漠北似有异动,便向朱祁钰请旨,命镇守大同的纪凌、郭登和镇守宣府的杨洪、朱谦紧密联系,时刻防备。

自敏敏知道了纪凌准备出兵攻打瓦剌后,激动得整日在纪凌面前叽叽喳喳的,甚至还吵嚷着自己也要跟随前去,手刃仇人。

纪凌当然不会同意敏敏这种近乎无理取闹的请求,两人在床榻上可以亲密无间,但涉及到军国大事,自己还能让一个女人给左右了?

在纪凌的筹划中,他并没有打算在这次战事中杀掉也先,彻底消灭瓦剌,实际上他现在也没有这个力量。

所以纪凌的打算是将主要矛头对准也先的亲军,只要能够对也先亲军造成较大的损伤,自己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儿。

因为蒙古草原上的政体不同于明朝的封建中央集权制,说到底还属于较为松散的部落联盟,所以只要将身为大汗的也先打垮,那么整个蒙古草原的部落联合状态也将被彻底打破。

到时候自己再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方式,对听话的部落威逼利诱,这样整个蒙古草原便会成为一盘散沙,甚至陷入到你争我夺的状态。

如果事情真的能变成这个样子,一个小小的也先还不好解决吗?让整个蒙古数百年内无恢复崛起之力都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纪凌不可能把这种军事谋划告诉敏敏,实际上对于这个傻姑娘,纪凌还是很有一套的:哄就完事儿了!

要说草原女子的性格就是好:热情开朗,活泼奔放,而且不爱计较,所以在纪凌的开导下,敏敏也不会再为家族仇事而整日愁眉苦脸、哭哭啼啼,很快便又成为那个没心没肺的漂亮女孩了。

不过纪凌心中明白,敏敏的家人全部被害,她无论如何也是不好受的,所以纪凌一定会替她杀掉也先:谁也不能欺负我的女人!

而报复的时刻并没有让纪凌等太久:景泰二年十月中旬,曾经的瓦剌首领、如今的蒙古大汗也先兴兵南下,分两路大军分别对大同、宣府形成攻势,边关再次响起警报。

经过大同、宣府两地边将的共同筹划,决定大同城由郭登留守,忠勇侯纪凌率兵出城与敌军进行野战。而宣府城则由朱谦留守,昌平侯杨洪率兵出城与敌军进行野战。

而事情也很巧合:瓦剌方面,由也先亲率主力进攻大同,其弟伯颜帖木儿则率辅军进攻宣府。

当敏敏知道也先真的主动前来大同后,还是忍不住握紧小拳头道,“纪凌,让我跟你一起去吧!我也要上战场!”

“你确定?”纪凌瞥了一眼敏敏的肚子,尔后翻了一个白眼道,“你要是一个不小心,可别怪我不要你……”

“好吧……”虽然敏敏现在还没有显怀,但她还是有模有样地摸了摸自己感觉微微隆起的腹部,“你要是打了败仗,可别怪我和孩子不要你。”

是的,纪凌在造娃能力方面确实很强悍:自己才和敏敏一起折腾了三个多月,结果就让她有了身孕。

好在敏敏不是中原的大家闺秀,否则未婚先孕这个事情,羞也羞死了!

当然,纪凌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他打算回京城之后,就给敏敏补办个手续,无论是立为侧室也好,或者做妾也罢,无论如何都得给她个名分。

不过对于这一切,一直跟在纪凌身边的李秋桐就有些看不顺眼了:明明是我认识忠勇侯比较早,跟他呆的时候也比较长,为什么却是你先爬上了他的床!哼!这不公平!

不过李秋桐表面上却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可能是自己认识的字少,忠勇侯嫌自己没文化吧?但我看那个敏敏也不怎么有文化啊……

不管了,一切先从提高自己开始!于是李秋桐又开始一边双腿劈叉一边读书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景泰二年十月二十二日,纪凌率军兵出大同,准备在塞外与也先进行一场殊死搏斗,时距京城保卫战两年之久矣!

此时纪凌在塞北一年多以来的探测侦查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为他几乎提前就搞清楚了也先的军事力量与大致部署,甚至能够随时掌握也先大军的动向行踪,所以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击败也先大军!

“少爷,前方探报,也先大军已绕至阳和口……”

“又是阳和口,呵呵……”纪凌冷笑一声,尔后看了看面前这个如今已经成长为彪形大汉的魏七,“那里还埋着我不少大明将士呢!”

第二百一十二章:复仇

又是一年寒冬,劲风凛冽,偶尔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不过恶劣的天气并没有影响大军的斗志,毕竟训练了那么久,也该拉出来看一看成效了。

此时纪凌手下,除了一部分大同守军和京营士兵,其他的全是自己训练出来的关中子弟兵和东南浙兵,他们是自己的倚靠,也是自己的底气!

西坠的斜阳牵扯起夜色,旷野上的烈风将高扬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一排排的骑兵在马上活动着关节,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目光所及,是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

“忠勇侯,大军前方即将抵达阳和口!”即使是亲如兄弟的魏七,在大军面前也不得不对纪凌改了称呼,“继续进军还是暂时停下?”

魏七此时在军中已经能独当一面,漠北的情报关系网很大一部分都是由他开拓创建,因此纪凌对他也越来越信任,“敌军的埋伏布置探测好了吗?”

“他们只是将队形展开了,十里之外没有再布伏兵,咱们只要绕过大路,攻其侧翼,必能够打乱他们的阵型。”

“好,我倒没白培养你。”纪凌笑着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是这样想的。

这次也先兴兵而来,将主力布在了大同,其中知院阿剌率一部分人攻打大同城池,而也先则亲自率军布置在阳和口,准备将出城的纪凌大军一举歼灭。

纪凌无法忘记两年多前自己在阳和口看到的可怖景象,到处是明军的鲜血与死尸,自己决不能让这种悲剧再次重现!

天边几只候鸟飞过,让周围的一切显得更加寂静。纪凌长舒一口气,尔后扬起手臂,旁边的大旗竖起,轻轻拂过,“出发!”

一声令下,早已准备好的骑兵部队立刻奔驰而出,掀起滚滚烟尘,隆隆的马蹄声砸得大地咚咚打颤,身上的武器铠甲也随之响起哗哗的震动声。

狂奔的战马不断地喷出白色的气雾,天气渐寒,将士们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了,当然,他们的武器不止有刀,还有各式各样的铁棍,以及一切能给敌人带来有效杀伤的东西。

纪凌招募的这些兵士,很多都有血缘关系,这是宁阳候陈懋教给他的诀窍: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只要有一个人死了,其他的全都不要命,这就是强大的战斗力!

而且为了防止一个兵逃、其他人都跟着跑的事情发生,纪凌专门制定了严苛的军令:擅退者死,决无姑息!

这些人全都是老实巴交的汉子,所以他们脑子中的信念只有一个,那就是遵守长官的命令,所以经过沉默的短暂奔袭,他们不出意料地与也先的大军相遇了。

纪凌带兵绕过了也先大军的埋伏圈,同时一马当先,以旗语指挥着队伍变换队形,“放箭!”

数排纵马而上的弓箭手挽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矢直向对面的骑兵队伍射去,同时在前面的火器队伍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一阵狂轰滥炸过后,也先手下骑兵的阵脚顿时大乱,成群的战马都受了惊,到处狂奔滥踩,许多士兵不是被炸死或打死的,而是被战马的蹄子给活活踏死的,甚至有些掉下去的士兵被受惊的战马拖在地上拉了好远!

第一轮攻击过后,纪凌便亲自率领着骑兵队伍冲了上去,被长刀划伤的嚎叫声,战马相互之间的撞击声,武器刺穿铠甲的闷响声,充斥于每个人的耳际,这好似是一片屠宰场!

脱脱不花的兄弟阿噶多尔济此次也跟随也先大军而来,他没想到也先利用完自己后,便翻脸不认人。

可他没有办法,因为也先已经接收了自己的全部势力,所以自己只能跟着他一路走到黑,只能做他手下的一条狗!

狂奔的战马带起身边呼啸的风声,阿噶多尔济手起刀落,便有一个明军士兵痛得扔掉武器,嚎叫着捂住自己的小腹间,阿噶多尔济可以保证,这个人一定会血流不止而死。

突然就在这时,对方一名年轻战将忽得挺着一杆长枪向自己冲来,阿噶多尔济浑不在意,结果就在与他兵器相交的那一刻,竟是右臂发麻,虎口震裂,这个人的力气当真不小!

阿噶多尔济愤愤咒骂了一声,还没等反应过来,便见那人再次挥舞着手中武器朝自己冲来,阿噶多尔济挺刀迎上,再不敢轻敌大意,可那人骑术倒是精湛,轻易便避过了自己猛烈的一击。

不好!自己不是这个人的对手!阿噶多尔济暗叫一声糟糕,可心思越乱,手中的长刀便越不听使唤,谁知就在这时,不知道谁喷射出来的鲜血直接溅在了自己脸上,一下子就糊住了阿噶多尔济的双眼。

糟了!阿噶多尔济心中大惧,下意识地将身子伏低,同时把脸在马脖子上乱蹭,却隐隐约约地听得不远处似是响起了更大的骚乱声:

“有埋伏……那边又冲过来好多人……”声音由远及近,好像真的有意外情况发生,阿噶多尔济直起身来,只见左侧烟尘滚滚,明军真的设了伏兵!

“跑啊,快跑啊…”阻不住的颓势让阿噶多尔济也跟着到处逃窜的骑兵退往了后面,但该死的明军骑兵队就紧紧地咬在后面!

“大汗在哪?”阿噶多尔济的目光在人群中急急地搜寻着也先,可惜一无所获,紧接着便觉腰间蓦地一痛,随即整个身子便被高高挑起!

一切都结束了,阿噶多尔济绝望地闭上双眼,然后不受控制地插在了纪凌的长枪之上。

“继续追杀!”纪凌将阿噶多尔济的尸体甩到一旁,而手下兵马全都跟着他向前冲去,将会有更多的蒙古士兵成为他们的刀下之鬼。

纪凌知道自己胜利了,更为重要的是,他亲眼见识到了自己手下这支亲兵战斗力有多么的强悍。

有此雄兵在手,我纪凌在大明朝廷无忧矣!天边最后一抹亮色消失在远方,纪凌高高地举起了手中带血的长枪……

第二百一十三章:打起来了

整个战况出乎意料得顺利,纪凌率军大获全胜,而也先部损失上万,元气大伤,在随后的两次试探中也接连惨败,最终不得已退回了漠北。

围困大同城的知院阿剌同样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不过他也没有再做更多尝试,而是在初战不利后,就直接撤兵而去,以防城内的郭登暗算。

不过郭登本就没打算和知院阿剌硬碰硬,因为在他们的情报探测中,得知阿剌随着利益冲突不断扩大,目前与也先的矛盾已经越来越深。

纪凌和郭登经过分析,认为目前蒙古草原上可以与也先一较长短的势力不多,阿剌算是一支,所以他们打算培养阿剌这支势力,因为他和也先已经生了嫌隙。

如果已经有了不臣之心的阿剌在不久之后和也先反目成仇,纪凌和郭登自然乐见其成,即使只是让也先对阿剌有了猜忌之心,估计如今骄狂成性的也先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阿剌,那就让他们火并呗!

而令敏敏高兴的是,纪凌虽然没有杀死也先,但带回了阿噶多尔济的尸首:如果当初不是他背叛父汗,自己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所以纪凌也算是间接为自己报仇了。

所以即便如今敏敏身子不方便,但还是在晚上满足了纪凌的小小愿望,把他搞得那叫一个欲仙欲死。

可到了第二天,纪凌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得到消息:宣府方面虽然守住了城池,但昌平侯杨洪在敌军的围困中力竭战死,殉国了!

原来当初阿剌从大同撤兵后,并没有退回塞北,而是趁机绕到了宣府,与伯颜帖木儿合兵一处,结果给在宣府城外的杨洪造成了致命打击。

对于这个古稀之年仍奋斗在边关前线的老将,纪凌心中还是有着很大的敬意的,虽然他护短,但有几个人不疼惜自己的儿子?更何况他还为大明做出了不少贡献。

不过朱祁钰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哀伤于杨洪的去世,只是礼节性地为其辍朝一日,然后追赠其为颖国公,谥号“武襄”,并由其子杨俊继承其生前爵位昌平侯。

而对纪凌大败也先的功绩,朱祁钰则特旨褒奖,在命他回京述职、操练忠、勇二营的同时,还准其休假月余,这意味着纪凌终于可以跟家人在一起过一个好年了!

于是在景泰二年十二月上旬,纪凌终于再次踏上了回京的道路,不过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他特地将魏七留在了大同。

尽管天气严寒,但无论如何也阻不住纪凌那颗回家探望的心,因为他早就接到消息:王诗怡已经给自己生了个大胖小子!名字已经起好了,叫做纪杰。

遗憾的是,无论纪凌怎么算日子,也没法赶回去给儿子过满月,当然,还有更为尴尬的一件事:自己这次还得把已经大了肚子的敏敏给带回去。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纪凌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好在王诗怡足够通情达理,虽然听说纪凌在大同搞了一个女人,但并没有任何抱怨,反而还对即将到来的敏敏表示欢迎。

这就很让纪凌感到欣慰了,于是回到家后,纪凌赶忙对王诗怡进行了一番慰问,而王诗怡产后的护理恢复都还不错,也没有什么身子发虚的情况,表面看来已经和产前无异了。

更令纪凌高兴的是,王诗怡和敏敏相处得也异常融洽。虽然她们俩性子不同,但一个温婉大方,一个开朗热情,因此平日里接触倒没有什么矛盾,反而亲密的如同姐妹一般。

纪广一开始听说纪凌找的是个蒙古女人,心里还不太愿意,不过待看到敏敏本人后,倒也觉得挺好,因此就没有什么异议了。

男人之间的话题永远是无穷无尽的,尤其身为儿子的纪凌如今在官场上摸爬滚打,感悟颇多,因此和父亲纪广一聊起来,便不知不觉地就到了后半夜。

接下来的几天里,纪凌没干别的,除了往忠、勇二营那边去了四五趟,其他时间都用来陪老婆孩子,顺带也跟着亲自照顾一下怀有身孕的敏敏。

曾经身为纪凌贴身丫鬟的白菱如今需要操持夫人王诗怡和如夫人敏敏两个人的杂事,这让她不由得一阵气苦:少爷的女人越来越多,真是太风流了!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轮得到我……

纪凌看得出白菱的失落,而且他最近常常想起魏七私底下和自己开玩笑的一句话:其实白菱从小就喜欢少爷呢!

白菱喜欢自己吗?纪凌当然看得出来,记得自己刚来这个世界时,就在和白菱接吻……

白菱于自己有情,又于自己有恩,只不过当时碍于她年龄太小,所以纪凌不敢有什么邪恶想法。

现在白菱已经十七八岁了,在古代也算是适婚年龄了,可随着自己生命中出现的优秀女人越来越多,本来条件挺不错的白菱却对自己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了。

纪凌不想做一个情感收割机,只要是觉得差不多的,就都娶到家里来,事实上当有足够多优秀的女人供自己挑选时,纪凌只想要自己特别喜欢的,不然太多了也是心累。

因此纪凌有时候不太敢面对白菱,只好将她打发着去照顾王诗怡和敏敏,而且更让他诧异的是,回到京城后才发现,倚红楼的李怜儿竟然在无形之中对他产生了吸引力:相较而言,他更想要得到李怜儿。

李怜儿漂亮,性感,是一个绝佳的尤物,更难得的是,她还有着知性温柔的一面,试问这样一个女人,又有谁不想一亲芳泽呢?

纪凌现在的性子是想做什么,自然就会去做什么,所以在家里呆了几天后,他就又跑到倚红楼去了:喜欢的就要把握住,矫情的都是王八蛋,所以纪凌不会有片刻犹豫和心理负担。

可谁知他刚到了倚红楼,突然感觉里面乱糟糟得闹成一团,紧接着便有一个小厮撒丫子跑了出来,“打起来了,又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

“成国公朱仪和昌平侯杨俊!”

第二百一十四章:我愿意

这次朱仪和杨俊打得不算凶,至少在纪凌赶到现场前,杨俊已经灰溜溜地跑走了。

不过朱仪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的他有些鼻青脸肿的,而且还在愤愤咒骂着,果然没有自己帮忙就是不成啊!

在纪凌的一番探问下,这才得知原来是杨俊丧父之后,心情不好,便来倚红楼买醉,结果黄汤灌多了,脑子一糊涂,竟然想对院子里的高娃姑娘用强。

京城里的勋贵子弟都知道,高娃是成国公朱仪养在倚红楼的外室,所以平日里根本没有人敢欺负她。

可杨俊如今身掌耀营,又继承了侯爵,便感觉自己也算是京城里的一位爷,再加上与朱仪存在旧怨,自然就不管那三七二十一,直接把高娃逼到榻上要去扒她的衣服。

正巧朱仪及时赶到,这才使得高娃免于被杨俊欺负,不过依着朱仪的性子,他又哪里肯轻易放过杨俊?因此便发了疯与他互殴起来。

杨俊确实打不过比他小上十来岁的朱仪,但这并不意味着朱仪就不会挨揍,不过杨俊要比他狼狈得多:据说当时一度被朱仪打得从地上爬不起来。

幸亏倚红楼里的人害怕出了人命官司,这才上前劝阻拉住了二人,而杨俊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自然不会再与朱仪多做纠缠。

纪凌知道杨俊这次肯定不敢去御前告状,一来他没了杨洪这座靠山,二来他确实也不占理,而且如果要是让朝堂上的官员知道了杨俊在为父服丧期间,还跑到倚红楼去嫖姑娘,估计他的日子也安生不了了。

不过朱仪却想把这件事情闹大,甚至在被纪凌安慰了几句后,他还是气呼呼地大声嚷嚷着,“早晚有一天老子要弄死这个王八操的!”

此时衣衫不整的高娃仍不由得一阵啜泣,可她还是竭力忍住委屈,捧着一块热毛巾递到朱仪面前道,“你先捂一会儿……”

“都他妈的怪你!”朱仪恶狠狠地瞪了高娃一眼,尔后扯过她手中的热毛巾捂在了自己脸上,“爷平日里少了你吃穿用度?非得接待那个王八蛋?操!”

高娃听朱仪这样说,一时间哭得更伤心了,纪凌见她一个粉嫩嫩的漂亮女孩哭得梨花带雨,心里也有些不落忍,便在一旁拍了拍朱仪的肩膀道,“消消气,她挣的就是这份银子,杨俊那个王八蛋不是东西……”

“别跟我提那个王八蛋的名字!”朱仪将纪凌的手甩到一边,尔后坐在那里独自沉默了半天。

高娃见状,也不敢说话,只是小心翼翼地站在原地,然后时不时地给朱仪换一条热毛巾。

“愿不愿意跟爷回去?”朱仪回过身来,突然冷不丁地看向了高娃,“我给你在府里收拾个房间出来,如何?”

这就是想要纳高娃为妾了,但出阁仅一年多、正当红火的高娃真的愿意吗?这并不是一个不用考虑的问题,因为高娃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而去朱仪府中给他作妾,就意味着她要将自己的后半生彻底托付给朱仪,从此苦也是他,乐也是他。

但刚刚遭了委屈的高娃会怎么想?她确实吃的是青春饭,可当青春逝去后,自己又该怎么办?到时候还会不会遇到像朱仪这样的男人?

女人这一辈子,说到底不都是如此吗?寻个像朱仪这样的男人嫁了,总好过在外面跟各色各样的人强颜欢笑,更何况……这个男人是疼爱自己的,自己也打心眼里喜欢。

“妾身愿意……”高娃眨巴眨巴大眼睛,眼泪啪嗒啪嗒就掉了下来,“只要你不嫌弃我,妾身定会一心一意地伺候你。”

“行了,给你赎身得花一大笔银子,别指望到了府上还能有这里的花销。”朱仪虽是这样说,但还是站起身来,叹了口气,替高娃抹了抹眼泪,“不过你放心,我既然把你带到了府里,就肯定不会委屈你,你若是信我,一会儿就跟我走吧!”

“嗯!”高娃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便伏到朱仪怀里,呜咽声越来越重,“爷,妾身把后半辈子可就托付给你了!”

“行了,咋还哭上了?跟着我委屈是不是?”朱仪笑呵呵地拍了拍高娃的后背,尔后冲纪凌一挑眉道,“你还杵在这干什么?不觉得自己碍手碍脚吗?”

“你……他妈的,本来我还想……一会儿赎身缺银子别找我哈!”纪凌笑着指了指朱仪,尔后便直接推门走出了屋外。

数九寒冬的天有些冻,不过纪凌的意识却因此而更加清醒:也许高娃的事儿,于自己而言是一个提醒吧?自己已经错过了一个李柳儿,难道还要错过一个李怜儿吗?

于是纪凌很快便来到了李怜儿的房间,而李怜儿也像往常一样,欣喜地将纪凌迎到了座位上,“纪公子,奴家可是有段时间没瞧着你来了!”

“怜儿,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府?额……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确实挺喜欢你的。”

李怜儿被纪凌这突如其来的问询给搞懵了,于是她呆立在原地,愣愣得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其实我就是怕你在这里受别人的委屈……”纪凌见李怜儿沉默以对,不由尴尬地挠了挠头,“不过你要是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更不会纠缠与你……”

李怜儿仍旧没有回答,只是用小手捂住了嘴巴,尔后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掉了下来,声音一时间也有些喑哑,“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纪凌重重点了点头,“我喜欢你,所以我只想让你给我一个人唱曲儿,只想让你对着我笑……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去,我一定会好好待你……”

“我愿意!”

附注:各位读者朋友不要把这些名妓的地位想得太高,于她们而言,能让纪凌、朱仪这种身份的人娶回家作妾,简直做梦都要笑醒。

想当初作为“秦淮八艳”的陈圆圆、董小宛想要嫁给冒辟疆,那也是费尽心思,而冒辟疆则始终占据主动地位。

第二百一十五章:丧子

纪凌为李怜儿赎了身之后,很快就将她从倚红楼接进了府内,而纪凌一个月内连娶两房美妾的事儿,则让朱仪大为艳羡:你小子牛逼啊!光给一个高娃赎身,就差点让我当了裤子!

朱仪这说的当然是玩笑话,但他现在不如纪凌有钱倒是真的,反正纪凌现在和朱仪一样,也能心安理得地过起封建王侯的腐朽生活了。

像李怜儿这种欢场出身的女子,一旦从良作了妾,方方面面那可真是没得说:种种娱人之道足可以让你大呼享受,使小性子什么的就更是不存在,反正从来只有她哄你,而不用你低眉顺眼地去哄她。

加上王诗怡本就大度,因此几个女人的相处也没出现什么矛盾,眼瞅着一晃就快要到过年的日子了。

可令纪凌等文武大臣纳闷的是,随着年关将至,宫中却一直什么动静都没有,要按照往常的习惯,这时候早就该闹闹腾腾地忙活起来了啊!

是的,此时很少有人知道朱祁钰心中的苦楚,而他也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就只是静静地坐在儿子朱见济的塌边,呆愣愣地不停掉眼泪。

为朱见济诊治的御医看见皇帝朱祁钰那副阴翳的眼神,手就控制不住地发抖,可无奈躺在榻上的朱见济脸色越来越苍白,于是御医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有好转吗?”朱祁钰咽了口唾沫,目光就没从朱见济身上离开过,“今儿早上开的那副药,全都吐出来了。”

“是,臣……臣无能……”此时屋子里的火盆越烧越热,御医身上的汗也直往外冒,只不过抬手往额头上抹一把,才发觉竟然都是冷的,“臣一会儿试着再换副方子……”

结果御医话还没有说完,朱见济便忽得一阵猛烈的咳嗽,朱祁钰见状,便赶忙站起身来伸手去抚他胸口,却不防朱见济小脸憋得通红,咯出好大一口鲜血来,全都吐到了朱祁钰手上。

御医见朱祁钰手上一片鲜红,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于是连忙跪在地上,将头磕得梆梆作响,“臣无能,求陛下恕罪!臣该死!该死……”

朱祁钰冷冷地盯住御医,同时将手紧紧地攥成拳头,血一滴一滴地掉落在了地上,沉默半晌,终究只是仰天一声长叹,“滚,马上滚……”

御医见朱祁钰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下意识地又磕了两个响头,然后便爬着跑了出去。

旁边朱见济的生母杭氏见状,也不住地啜泣掉泪,但还是拿了一个湿毛巾捧到朱祁钰面前,“陛下,您先擦擦……”

“擦个屁!”朱祁钰扯过湿毛巾,一把就扔在了地上,“你……你该知道你这个皇后是怎么来的!”

“臣妾知罪!”杭氏见朱祁钰将气撒到自己头上,也不敢辩解什么,只是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是臣妾没有照顾好太子。”

“行了,起来吧!”朱祁钰明白杭氏作为朱见济的生母,心里肯定也不好受,便冲她摆了摆手,尔后直接背过身去冲旁边的大太监兴安嚷道,“你是死的吗?把御医全都叫过来!”

兴安平日里颇为朱祁钰看重,可他此时被朱祁钰吼了那么一句,也只是赶紧躬身点了点头,然后转身便跑了出去。

此时屋子里的所有人连大气都不敢出,只剩朱祁钰颓丧地坐在塌边,不住地连连叹息。

朱见济的病情并没有因为朱祁钰的重视而渐渐好转,恰恰相反,旁边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他的呼吸声已是越来越弱。

“济儿……”朱祁钰用那只干净的手在朱见济涨得青紫的脸蛋上摸了摸,随即又下意识地抽了回来,可朱见济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

“父……皇……”朱见济艰难地睁开眼睛,却觉面前一片模糊,“难……难受……”

“济……济儿乖……”朱祁钰抽噎两声,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虽然是一个父亲,可说到底也只有二十多岁。

“陛下,御医们都来了……”杭氏见一帮白胡子老头全都讷讷地跪在门口,忍不住小声提醒了一句,“要不再让他们给济儿瞧瞧?”

朱祁钰抬起头来,泪水涟涟,“你们谁能将太子治好,朕封他一个伯爵……不,朕封侯爵!”

没有人敢回答,因为那帮御医心里都清楚,太子的病已是无力回天,如果自己应承了下来,回头赏赐得不着,连脑袋也得跟着掉。

“你们这群废物!”朱祁钰气愤地将手边的东西全都砸到了地上,可依旧无济于事,难道真的勉强不得吗?

“陛下,你看……”杭氏捂住嘴巴,忽得失声叫了出来,“济儿这是……”

不消杭氏提醒,朱祁钰也已经发现了:榻上朱见济那小小的身子已经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可片刻过后,便没了声息。

“济……济儿……”朱祁钰这次没有再看那群御医,而是直接哆嗦着手指伸到了朱见济的鼻端,久久没有离开。

“你们几个……”杭氏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御医,尔后用眼神给了他们一个暗示。

那些御医无奈,只得站起身来,走到朱祁钰面前行了个礼,然后把脉的把脉,探颈的探颈,可没用多少功夫,他们便都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明白了,朱祁钰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了,于是他精神恍惚地站起身来,只走了两步,便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皇宫另一头的佛殿内,朱祁镇的母亲孙太后正跪坐在蒲团上小声地祷告着,可她并非是在祈福,而是想要追求某个心愿的达成:是的,她希望朱祁钰的儿子朱见济早夭。

虽然朱见济并不是她害的,但她相信因果报应:抢了我儿子的皇位,还要抢我孙子的皇位,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虽然皇家子女存活率不高是一个客观的事实,但孙太后仍然信奉这是老天开眼,因此当她听到不远处的钟磬声响起,这个近几年来吃斋念经的老太太竟然笑了起来,嘴角的笑容有些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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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老臣

太子朱见济早夭,整个京城都随之笼罩了一层悲伤的气氛,众人或主动或被动地被太子朱见济披麻戴孝,以至于连景泰二年的元旦佳节都没有过好。

朱祁钰本人更是为之辍朝数日,跟着也大病了一场,搞得众人都有些提心吊胆的。

当然,更为关键的一点是,由于朱祁钰只有朱见济这一个儿子,所以太子之位就空了出来,这自然使得一些人的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

纪凌知道朱祁钰心情不好,因此也没敢多加打扰,只想着在回大同之前,进宫通过大太监兴安传话问个安就好了。

可朱祁钰似乎很需要找人倾诉,因此在朱祁钰寝殿外等候一句“跪安”的纪凌,就这样再次被传唤了进去。

屋子里的草药味儿很浓,纪凌转过大厅,便瞅见两个小宫女正缩在一个角落里,手中拿着个小扇子正在熬制药汤,显然朱祁钰的病仍旧没有好。

再往里走,就能明显察觉出来里面的温度很高,纪凌猜测是因为朱祁钰的病情而加了好几个火盆,让人走几步就忍不住冒汗,而且心里直感觉躁得慌。

朱祁钰见纪凌进来了,便由兴安扶着坐了起来,然后旁边的成敬赶紧给他披了件大氅,可他的脸色仍旧是肉眼可见的苍白,“给纪凌看个座儿……”

其实依着纪凌的经验,这种超出常态的温度和保护反而不利于病情的好转,但纪凌并不敢擅自置喙:万一弄巧成拙,出了责任算是谁的?

有时候过高的地位和过多的权力反而会使得感情淡漠,这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纪凌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向朱祁钰行过了礼,然后朝给自己搬来凳子的成敬点了点头,纪凌便开口问道道,“陛下龙体安康?”

“老样子吧,就那么一直拿药吊着……”朱祁钰咳嗽了两声,紧接着便倚在塌边直喘粗气,“你上次立了大功,朕还没来得及赏你……”

“臣不敢,只愿陛下龙体早日康复……”

“这样吧,就先给你加禄五百石,朝廷最近也不富裕……”朱祁钰说着,便由兴安扶着站了起来,尔后自言自语道,“老这么躺着,身子都废了……”

纪凌见朱祁钰走起路来脚步虚浮,显得摇摇晃晃的,忍不住添了一句道,“陛下,平日里多走动走动,也许对身体会有好处。”

朱祁钰听到纪凌这样提醒,不由得怔愣片刻,尔后笑着点点头道,“好,那就听你的。”

朱祁钰说着,便真的让兴安扶着在屋子里转起圈来,而纪凌见状,也站起身来,看着朱祁钰一步一步地在屋子里闲逛。

“你坐,不必跟朕如此客气。”朱祁钰冲纪凌摆了摆手,尔后似是累了,便舒了口气再次坐回了榻上,“倒还真是,转悠几圈,觉得舒服多了。”

“也就是你,还敢劝朕多动动,其他人只知道让朕躺在榻上养着,或者嫌朕不理国事了,呵呵……”朱祁钰说着,便又接过兴安递过来的药汤喝了两口,似乎有些苦,搞得他一直在皱眉头,“其实朕这次叫你来,是要派给你一个新差事……”

还请陛下吩咐。

“驻守宣府的朱谦病逝了,现在就只靠他那个小儿子朱永盯着,朕想派你过去。”

“啊?这……抚宁伯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纪凌皱了皱眉头,不由得一阵忧虑:杨洪和朱谦接连去世,这于边关不利啊!

“昨晚上刚递过来的折子……”朱祁钰晃了晃药碗,把底下的药渣子给喝干净了,尔后直接塞给了旁边的兴安,“朕第一个就想到了你……”

“多谢陛下,不过宣府事务……”

“你不必担心,朕给你时间适应……”朱祁钰是个急脾气,还没等纪凌说完,便将他的话给打断了,“另外你提拔手底下的那个魏七做大同参将……朕准了,这样你可放心?”

“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嗯,朕对你自然是信任的。说句实话,杨洪和朱谦的岁数本来就大了,朕也没指望他们能在边关做出什么成绩来,所以说到底,还是要靠郭登在大同和你在宣府来操持,这样安排朕才算放心。”

纪凌知道朱祁钰向来不说虚话,他若是信任一个人,自然是无条件地支持,所以纪凌也愿意替他效命。

谁知就在纪凌想要向朱祁钰表忠心的时候,内官监的成敬突然面色凝重地走到朱祁钰身边道,“陛下,吏部的王直王尚书带着几个御史台的官员跪在外面,说要求见陛下。”

“他们又有什么事儿?”朱祁钰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尔后忽得握紧拳头道,“如果还是上次的事情,那就直接把他们赶走!”

结果朱祁钰话音未落,便听王直那苍老而年迈的声音在殿外响了起来,“陛下,立太子之事乃是国之固本……”

“这个老贼首!”朱祁钰控制不住情绪,直接高声骂了出来,“兴安,扶朕起来,朕今日绝不会就此罢休!”

兴安知道朱祁钰这是彻底生气较真了,因此也不敢阻拦,直接扶着朱祁钰就走出了大殿,而朱祁钰一看见王直等人,就劈头盖脸地问道,“你们三番五次以立储之事叨扰于朕,到底是何目的?”

“臣等请立沂王为太子!”王直这次也不遮掩,直接开门见山地就把目的给提了出来,“国不可一日无君,亦不可一日无储君……”

“国为何不可一日无储君?”朱祁钰拿手指着王直,同时忍不住一阵剧烈的咳嗽,“你这是何道理?”

王直见朱祁钰咳嗽的脸都红了,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瞥了朱祁钰一眼,然后迅速地将头低了下去。

虽然王直没有将话挑明,但众人隐约能够猜度到他的意思:依着皇帝朱祁钰目前这副身体状况,说不定哪天就挂了,怎么能够没有储君?

朱祁钰也揣度得出王直的这种心思,所以他忍不住冲这个老头咆哮了起来,“王直,你今天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朕也不管你是几朝的老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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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廷杖

王直见朱祁钰冲自己发了火,倒也没显得多在意,反而捧起几个奏折一梗脖子道,“臣等的意思,全都写在这上面!”

“好,朕倒要看看,你们是如何的妖言惑众!”朱祁钰说着,便一把抄起奏折,然后直接站在原地读了起来。

兴安和成敬见朱祁钰大动肝火,都不由得在心中暗骂王直不识抬举,可表面上还是要哄着朱祁钰道,“陛下,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读折子,免得再受了寒。”

“不,朕就要在这里看!”朱祁钰一甩袖子,直接把兴安给推到了一边,而成敬则观察到朱祁钰的鼻翼都在不自觉地耸动:这是他极度生气的表现。

不过也难怪朱祁钰生气,因为奏折中有的话确实很过分,比如这一句:父有天下,固当传之于子,太子薨逝,遂知天命有在。

朱祁钰死了儿子本来就很伤心,你他妈的还说什么天命所在,简直就是欺负人好不好?

再比如这句:上皇君临天下十四年,是天下之父也,陛下亲受册封,是上皇之臣也。

朱祁钰最忌讳的事儿就是自己的皇位正统问题,结果你又把这档子旧账翻了出来,这不是找死吗?

于是气愤已极的朱祁钰直接把折子全都摔到了地上,“好臣子!全都是朕的好臣子!”

“锦衣卫何在?把这些人都数好了,谁也不许放过,每个人五十大板!”朱祁钰大声地喘着粗气,似有些陷入疯狂了。

“陛下,臣等皆忠直之言……”王直还欲辩解,结果几个锦衣卫直接跑过来把他们给按趴在地上。

“王尚书是国之重臣,岁数也大了,先免去杖责,让他在一边看着就好了!”朱祁钰冷笑着瞥了王直一眼,尔后便抱臂站在一旁,准备看好戏了。

锦衣卫的动作很利索,执行起皇帝的命令来也不含糊,只见他们把那几个大臣给按在地上,招呼也不打一句便扒下了他们的裤子,随即厚重的长棍就打在了白花花的大屁股蛋子上。

王直虽然没有受刑,但他亲眼看着跟着自己来的几个大臣被打得血肉横飞,哀嚎连连,心中自然也不得劲,于是便颤巍巍地走上前去,伏在一个大臣的背上痛哭道,“陛下若是如此,就连老臣也一起打了吧!”

朱祁钰没有说话,只是一甩袖子,直接转身走进了大殿,而跟在后面的兴安则用手势暗示得明白:你们自己看着办,不用顾忌!

纪凌也没有留在原地,他不忍去看几个老头被杖责的情形,可他同样没有料到,“出身不正”的朱祁钰会这样被众人抵制。

一场刑杖,谁都没有得到好处:朱祁钰被气得病情加重,再加上户外又受了点风寒,结果连着好一阵子都没能上朝。

至于王直那一帮大臣,有的挨完打后又被关进了监狱,有的干脆就被抬回家成了残废,最惨的还属王直:他虽然没被直接仗责,但在维护反抗的过程中,也挨了几下重的,结果几天之后,这个遭受着身体和心理双重打击的老头竟然一命呜呼了。

朱祁钰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吏部尚书王直一死,一些大臣就更来劲了:他们纷纷上疏,请求复立沂王朱见濬为太子。

朱祁钰真的快要疯了,于是逼不得已的他大肆动用廷杖,对所有敢于上疏请求复立沂王朱见濬为太子的人都是一顿大板子。

在朱祁钰这种残酷的镇压方式下,群臣终于老实了,可纪凌也发现两年前那个笑着把自己当兄弟的年轻王爷再也不见了。

不过这一切都和纪凌无关,因为他绝不会请求复立朱祁镇之子朱见濬为储君,那个说话结结巴巴的小色胚!

于是在景泰三年二月上旬,纪凌为了逃避京城中这纷乱的权力斗争,便赶忙率军前往宣府赴任了。

在此之前,魏七已经被升任为大同参将,算是让纪凌把自己的势力楔刻进了大同城,而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在宣府扎稳根基,让自己的整个军事势力遍布北方边关。

朱谦之子朱永今年只有十九岁,嘴上的绒毛还是淡淡的,只不过生得英气勃勃,倒也蛮精神的。

作为朱永的上司,纪凌对他进行了一番考校,觉得朱永算是个人才,便留意起了这个小小的抚宁伯,并向朱祁钰奏请升任他为都指挥使,在自己手下任事。

而朱永对自己的这个上司纪凌也异常尊敬,因此两人合作得倒还算密切,很快就将宣府及其周围各堡垒的情况稳定了下来。

不过目前最紧要也是最迫切的事情,就是由纪凌和郭登联手,利用自己在漠北布下的情报关系网,对蒙古各部落势力进行分化。

自从上次也先在大同附近的阳和口战败后,他对整个蒙古草原的控制力就在日趋衰弱,而纪凌和郭登则适时地派人与鞑靼、兀良哈等部落的一些贵族进行联系贸易,从而平衡分化他们的势力,以期早日反目决裂。

与此同时,一代枭雄也先则愈发多疑,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对于许多反对者、甚至是意见不合者,几乎是想杀便杀,从来不考虑后果。

就连也先多年的老部下阿剌知院,也因为势力过大而遭到也先的猜忌:不仅就任太师的请求被拒绝,自己两个战功颇多的儿子也被也先派人暗杀。

这种情况下,郭登和纪凌自然要大力煽动,而忍耐已久的知院阿剌终于在一次出猎的机会,率兵将一代枭雄也先围困在荒原之上,并亲手杀死了他。

新蒙古大汗也先的一代霸业就此陨落,而他的兄弟伯颜帖木儿和妻子阿失帖木儿等人也没能逃过厄运,同样被知院阿剌斩草除根。

一座大楼最彻底的崩塌都是来源于内部,也先个人要为此担负很大的责任,而纪凌、郭登的离间挑拨作用同样不可忽视,而这一切,仅仅用了不足两年的时间。

景泰三年七月十七日,也先死于部下阿剌之手,整个蒙古草原随即陷入一片混乱,此距正统十四年明英宗朱祁镇率军亲征整整三年。

第二百一十八章:趁虚而入

一代枭雄也先死后,瓦剌、鞑靼、兀良哈三部陷入了无休无止的相互攻伐之中,而纪凌和郭登自然不会放过这一大好机会。

本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原则,纪凌和郭登一直静静观摩着漠北草原上的混乱战况,而等到他们都打得差不多的时候,纪凌和郭登便立刻上奏请求出兵漠北,给予那些伤痕累累的蒙古部落致命一击。

在纪凌和郭登的联合打击下,各个蒙古部落完全失去了抵抗之力,并彻底沦为一盘散沙,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马上民族终于无法再站起来了。

在此基础上,纪凌又奏请皇帝朱祁钰加强对蒙古草原的控制,而对纪凌颇为信任的朱祁钰则给予了纪凌一定的便宜行事之权。

于是纪凌便仿照后世的一些经验措施,加上朱祁钰的政策支持,终于让漠北的这些部落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完全成为了大明子民的一部分。

至此,纪凌的威望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他也凭借自己的努力,被朱祁钰进封忠国公,并加为太子太师,一时间在朝堂武将中风头无两。

一些御史本想借机弹劾纪凌于军中擅权,威势过重,奈何朱祁钰对其信任有加,而于谦等大臣也对其颇为倚重,甚至就连兴安、成敬等内侍与纪凌的私交也不错,因此还真没什么人能够动得了纪凌。

不过纪凌倒非张扬跋扈之辈,平日里也懂得进退,因此还曾向朱祁钰主动提出将手中的权力交接一部分给其他人,可朱祁钰的态度倒是挺痛快,“用不着别人,朕就相信你!”

皇上都这样说了,别人自然也就无从置喙了,不过纪凌还是会时不时地回到京城,主动向朱祁钰进行述职报告,从而安定朱祁钰的心思。

这大半年来,朱祁钰的身体也有所好转,不过他的内心是焦急的:他需要一个亲生儿子来继承自己的皇位。

因此在汪美麟被打入冷宫、杭氏也再无所出的情况下,朱祁钰便命人在宫外择美备选,用以充实后宫。

纪凌知道朱祁钰并非急于美色之辈,因此便推测他是想要生儿子想疯了,但生儿子这件事情……光指望女人多是不成的啊!而且还很容易把自己的身子给搞坏……

但纪凌没法将这种话对朱祁钰明说,也只能在得朱祁钰召见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颊逐渐地消瘦下去:由此可见,他新纳进宫的那几个妃子真的很漂亮……

比如此时正在朱祁钰跟前伺候的这个唐贵妃,长得那叫一个精致,而且正是十七八岁花儿一样的年纪,朱祁钰又怎能忍得住不在她身上辛勤耕耘?

不过纪凌也明白“非礼勿视”的道理,毕竟是皇上的女人,自己最好不要多看,更何况李怜儿和敏敏可比这个唐贵妃要漂亮。

“如今北方边患被彻底解决,这都是你的功劳啊!”朱祁钰抬头看了一眼纪凌,同时冲唐贵妃摆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去,“所以你不要老觉得自己年轻,就担不起个国公的爵位,在朕看来,满朝只有你纪凌有这个资格!”

“陛下过奖,朕必当鞠躬尽瘁。”

“对了,你上次提议在辽东设立军事卫所和驿站的主意,朕仔细考虑过了……嗯……你真觉得有这个必要吗?蒙古人现在对咱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陛下,灾祸皆隐于无形,臣此举是想要防患于未然,毕竟那里的边民常出乱子,治理起来也是极麻烦的。”

纪凌没法对朱祁钰说二百年之后,明朝就是亡在那帮鞑子手里,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里有一个族群叫女真。

“好吧,就依你所奏,反正户部现在倒也不缺银子。”朱祁钰点了点头,似乎毫不怀疑纪凌会有何不轨企图,“至于你请命到辽东建立边军的事儿,朕看还是缓一缓,或者另派个人过去,否则朝堂上也会有诸多议论。”

“臣明白,臣之所以有此议,不过是辽东多产骏马,以辽人守辽土,在当地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也许会有奇效。”

“嗯,朕会重视起来的……对了,吏部的王翱曾在辽东任职,你私下里可以和他多交流交流。”

其实不消朱祁钰提醒,纪凌也会去找王翱询问意见的,因为这个老头曾长期经略辽东,对管理当地事务很有一套。

而且王翱这个人很精明,平日里总爱装出一副忠厚长者的模样,就连朱祁钰平日里交代他点杂事儿,他都会掏出一个小本本记下来,还说什么自己记性差,怕有遗漏之处,跟前任吏部尚书王直完全不同,因此朱祁钰常常夸奖王翱诚实谨慎。

但纪凌心里却清楚,王翱私底下记性好着呢,而且一双招子亮得很,仿佛什么事情都看得透,跟面对朱祁钰时那副睁不开眼的样子可大不一样。

不过这都是个人的为官之道,比如宁阳候陈懋也是如此,所以纪凌从不点破,反而会多多向人家学习。

不过就在朱祁钰和纪凌相谈甚欢之际,屋外忽响起一阵明快的笑声,紧接着纪凌便看见一个身着宫装的靓丽女子出现在了面前,“臣妾参见陛下,见过……忠国公。”

李……李惜儿?

附注:是的,到这里许多读者应该也看出来了,笔者砍掉了不少情节,许多事情都是一带而过,根本原因很简单,成绩不好,没什么人看。

我觉得这是对读者的负责吧,因为没多少人看实在缺乏激情,而太监又不是我风格,所以只能尽力将重要故事脉络理下来,为大家呈现一个较为完整的情节。

其实写这些边疆事务很容易越界,因为真实历史并不像书中描绘得那么美好,想当初清朝为了控制蒙古草原,采取的方式那叫一个阴损:传播喇嘛教,任其性病泛滥,阻碍其生产力发展,到最后蒙古人就剩了几十万,还反个屁啊?可这些不能写。

我说这个,不是为了让你们弃书,而是想请求各位坚持到完本,因为我不会写多少章了,更重要的是,这个故事会因此而变得更加紧凑连贯,很值得一看,结局会很精彩,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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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故人

李惜儿竟然入宫做了朱祁钰的妃子,而且还颇为得宠?直到回了家,纪凌仍旧无法从这份震惊中恢复过来。

无论如何,这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要怪也只能怪教坊司的官员,竟然胆子大到为朱祁钰在宫外寻觅娼女。

而朱祁钰也是心宽:他虽然知道李惜儿过去的身份,但竟然表示对此毫不在乎。

好吧,如果要是让朱祁钰知道是自己替李惜儿开了苞,而且还和她有一档子烂事儿,不知道朱祁钰会不会在乎……

总之李惜儿现在成了朱祁钰的宠妃,颇让纪凌感觉有一丝危险的气息在朝自己靠近:这个曾和自己有着说不清恩怨的女人,如今对自己到底是何态度?这很重要啊!

于是纪凌便打定主意,以后尽量少往皇宫跑,并且不再与李惜儿有任何接触,谁知在家里刚呆了没几天,他便再次被朱祁钰传唤进宫,而接见地点就在作为皇帝私室的文华殿:李惜儿身为朱祁钰的宠妃,常常会毫不避讳地出现在那里。

果不其然,当纪凌来到文华殿后,李惜儿就站在外间门口,笑意吟吟地看着自己……一阵头大……

“麻烦忠国公把门关上,外面起风了……”李惜儿轻笑一声,摇着手中的小扇便朝纪凌走了过来,“皇上正在午休,今儿个睡得沉了些,你就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关上门之后,纪凌才发现殿内竟只剩下自己和李惜儿两人,于是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些冷汗来,“臣去外面等。”

“忠国公就别乱走动了,现在皇上睡觉的时候,旁边就只有我盯着,根本没有别人。”李惜儿这话似是一语双关,同时直接就走到了纪凌面前,“忠国公怎么和我那么生分?难不成是忘了故人?”

纪凌就怕李惜儿跟自己搞暧昧,于是连忙后撤两步道,“臣纪凌参见李妃。”

“李妃?呵呵……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李惜儿一挺胸脯,纤纤玉指便点在了纪凌的肩膀上,“别人可以和我装正经,你却没有这个必要。”

“李妃!”纪凌再次后撤两步,同时用目光瞅了瞅里间的屋子,“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的身份?”李惜儿夸张地用小手捂住嘴巴,尔后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是了,你当初嫌弃我的身份,所以才纳了清倌人李怜儿做侍妾。”

李惜儿说着,眼神中忽得现出一抹厉色,“你嫌弃我的身份,可有的是人不嫌弃!既然你拒绝了我李惜儿,那我就只能为自己而活,而且还要活得好好的,这样才不至于被人瞧不起!”

“我娶怜儿过门……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呦,这就开始护短了?怕我伤害你家的李怜儿?”李惜儿冷笑着瞥了纪凌一眼,“纪凌,你说皇上要是知道了当初是你把我……”

“李妃!”纪凌见李惜儿再次向自己靠近,而且似乎又要对自己有些亲密动作,连忙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请李妃切勿做那玉石俱焚之事!”

“是了,你现在是忠国公,皇上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朝堂上一等一的重臣,国家大事都要靠你来操持……”李怜儿眼波流转,连嘴角都现出一抹幽怨,“可你偏不喜欢我……”

“李惜儿,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终于肯叫我的名字了?”李惜儿咬唇斜睨,一时间让人说不出她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可就在这时,屋里面忽然有了动静……

“是皇上醒了!”李惜儿此时看起来倒是比纪凌紧张,立刻转身就进了屋子,纪凌随即便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李惜儿伺候着朱祁钰起床了。

有意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直到纪凌隐隐听着里面响起了说话的声音,这才高声宣道,“臣纪凌求见陛下!”

“忠国公,陛下唤你进来。”李惜儿此时再出现在门口,神情显得无比庄重,与方才已是迥然不同,看来她心中也是知道轻重的。

“是。”纪凌低着头跟在李惜儿后面,避免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而当他进到屋里时,发现朱祁钰已经穿戴整齐端坐于榻上了,“朕今天叫你过来,是要跟你说说辽东的事儿。”

“最近有不少女真族的部落首领在辽东公开劫掠,据报现在已经分成了建州、海西和野人三个部分,而且范围越扩越大,不得不重视啊!”

“臣请赴辽东!”

“朕就是这个意思……”朱祁钰捧起茶杯,笑呵呵地嘬了两口,尔后看了一眼身旁的李惜儿道,“你之前……和忠国公认识?”

纪凌听朱祁钰这样一问,心中不由得一紧,可李惜儿却很自然地答道,“臣妾在倚红楼的时候,蒙一位才艺双绝的师父照顾,当时臣妾的师父……是忠国公的红颜知己。”

“哦,原来如此……”朱祁钰会意地点了点头,尔后看着纪凌问道,“那你可认识惜儿?”

这……这该如何回答?自己当初很高调地在倚红楼买下了李惜儿的初夜……这他妈地想赖都赖不掉啊!

可谁知还未及纪凌回答,李惜儿便在一旁笑着解释道,“臣妾当时是师父身边的小丫鬟,也跟着见过忠国公几面,只是不知道忠国公还记不记得臣妾。”

“哦,原来还有那么一桩事儿……”朱祁钰会意地点了点头,倒也没有继续深究,毕竟李惜儿原先的身份被摆在那里,自己追问的越多,脑袋上的绿帽子就越重。

至于杨俊、张斌、张瑾等人,当初也有意与李惜儿发生关系,这种事情牵扯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所以他们都很默契地选择闭口不言了。

“那你师父后来与朕的忠国公如何了?”

“忠国公嫌弃师父的身份,后来便将她抛弃了。”李惜儿幽怨地看了纪凌一眼,那神情让他赶忙把头低了下去:李惜儿……这是在自怜身世吗?但愿以后可千万不要因为这个女人惹出什么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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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风起云涌

纪凌在向吏部尚书王翱请教了一些大计后,便很快率军赶往辽东赴任了,而朱祁钰也批准了他在辽东建立军事卫所,以及“以辽人守辽土”的军事防御策略了。

有了朱祁钰的支持,纪凌做起事来自然就方便多了:他不仅在当地修筑了一些军事卫所,而且还仿照后世的关宁铁骑建立了一支强大的地方骑兵。

加上纪凌对他们有政策支持,不仅军饷拿得足,而且还能分到土地,不用担心被那些官兵头目压榨,因此他们无论是平时训练还是直接拉到战场上,都异常卖命。

同时对于辽东情势,纪凌也采取了在漠北的相似措施:分其枝,离其势,使其彼此牵制,陷入分裂,至此,辽东的女真人像漠北的蒙古人一样,也彻底成为了一盘散沙。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纪凌也免不了为自己谋些好处:与那些部落贵族首领进行贸易互市,只这一项就足以使得他在大明北方边境上横行无忌。

纪凌并没觉得有什么负罪感,毕竟有钱好办事儿:朝中官员需要打点,手下养的兵也需要吃饭。

现在魏七、李大志都能够在大同、宣府独当一面,也用不着自己过于操心,可谁知京城中的一场政治风暴,竟再次将纪凌卷入了旋涡之中。

景泰四年六月上旬,皇帝朱祁钰突患重病,近一个月卧床不起,群臣再次掀起复储之议,朱祁钰遂召忠国公纪凌回京,名为商讨国家大事,实则利用其威势镇压群臣。

而纪凌到达京城的第一天,就被病重的朱祁钰遣人传唤进了皇宫,因为他已经被群臣的进谏和自己的无能逼得没有了办法。

朱祁钰之于无能,并非他弹压不住手下的大臣,而是深悔无法诞下龙子,将皇位传承下去。

更令朱祁钰愤怒的是,他心中愈急,便愈发事与愿违:尽管朱祁钰近一年来坚持每夜与一众嫔妃交欢,但早已力不从心的他根本无法达成心愿,渐渐地,连唐贵妃、李惜儿等人对此也不抱希望了。

与此同时,被关在南宫的朱祁镇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了些,却频繁开花结果:不仅之前的几个妃嫔先后替他诞下了一儿两女,就连里面伺候他起居的一个小侍婢也怀上了他的孩子。

钱氏有些怀念之前与朱祁镇和谐的夫妻生活,可她如今也无法埋怨朱祁镇对自己提不起丝毫性趣,只能眼睁睁看着朱祁镇将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宫女唤到屋子里侍寝,而自己只能和其他嫔妃去挤同一个房间。

也许他只是心情不好吧……钱氏在心中安慰着自己,同时还要亲自去伺候那个大了肚子的小宫女,因为她马上就要临盆了。

南宫紧锁的宫门此时被再次打开,朱祁镇看着在院中出入的那些生面孔,心中不由得一阵激动:说到底朱祁钰还是有点良心,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苛责自己,而自己……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向外面传递消息。

听说自己那个好弟弟病情更加严重了,这就是报应啊!你废黜了我的儿子,结果你的儿子很快就死了。

你抢了我的皇位,结果你自己马上也要不久于人世了……朱祁钰,你没有想到吧?老天爷是长了眼的!

屋子里被自己临幸过的小宫女已经传出了阵阵嚎叫,接生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而那个混杂在稳婆和御医中的小太监,则适时地朝自己递了个眼色,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他的主子就叫曹吉祥吧?

曹吉祥,王振曾经的余党,自己待他是有恩的,至于曹吉祥记不记得这份恩情,那就另当别论了,只不过朱祁镇确定,朱祁钰对曹吉祥肯定没有恩情……

是的,新君朱祁钰不喜欢宦官,他所信任的,只有从小陪自己长大的成敬和兴安两人而已。

可惜成敬就在前些日子因病而告老还乡了,但朱祁钰仍然没有把内朝的权力交给资历颇深的曹吉祥,而是接受忠国公纪凌的举荐,提拔了一个叫怀恩的老太监。

因此如今的内朝大权归怀恩和兴安两人掌管,而更得朱祁钰信任的兴安则日夜伺候在患病的朱祁钰身边。

此时朱祁钰又陷入了或是昏迷、或是睡眠的状态,忙活了半天的兴安不敢打扰,只是又默默地在角落里替朱祁钰熬起了药汤。

如今频繁出入宫禁的纪凌觑着天色已晚,白日里伺候的婢女都也都走得七七八八,便和兴安小声打了个招呼,准备趁着宫锁落下之前离开这里,谁知刚走到外间门口,便被迎面而来的李惜儿给拦住了。

“等一下……”李惜儿伸手拉住纪凌的衣袖,同时朝他暗中使了个眼色,“我有话与你说。”

纪凌之前也被李惜儿在皇宫私室内挑逗过几次,此时竟有些司空见惯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地冲她蹙了蹙眉头道,“放开我,李惜儿……”

“哟,现在可真是不怕我……”李惜儿伸出小雀舌在唇边轻轻一舔,颊间便现出一抹勾人神色,“不过也难怪,谁叫人家一颗心都捏在你的手里……”

“不要再开这种玩笑!”纪凌加重语气,刚要甩袖离开,忽听得外面有人高声奏道,“武清侯石亨求见陛下!”

李惜儿一听到有人来了,连忙后撤两步,摆出一副肃穆神色,有些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纪凌道,“忠国公,到底让不让他进来?”

纪凌没有搭理李惜儿,而是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李惜儿先进去再说,同时自己则开门走了出去,迎向石亨拱手笑道,“武清侯,正巧我今儿个在里面盯着,不知道有什么事儿?”

“哦,忠国公!”虽然石亨比纪凌的年纪要大得多,但他此时的地位比人家低,因此礼数自然要行得恭敬,“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代群臣来看望一下皇上的病情,同时问一下祭祀的事情……”

附注:不要看到这里就觉得笔者在胡写乱写,因为成绩不好而自暴自弃……放心,我真的想了一个非常牛逼的结局,而且我觉得爽爆了,各位读者朋友期待一下吧!

第二百二十一章:储君

“石亨此行来者不善!”这是在石亨离去后,纪凌和李惜儿共同意识到的一个问题:石亨这是来打探情况的,他心里肯定怀着别的目的!

尤其当石亨看到朱祁钰昏迷不醒、以及塌边的盂桶中那一块块带血的布绢时,他的眼神很诡异,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我看石亨是想搞投机!”李惜儿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心中的猜想,“他瞅出来皇上的身子不成了……”

“现在朝堂上所有人都在关心立储的问题……”纪凌将手指竖于唇边,示意李惜儿注意自己说话的分寸,“而且许多人的意见都不一致。”

纪凌所阐述的倒也是实情,因为目前朝堂上关于立储的纠纷一直争论不休,到现在也没个准确的答案。

首先,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是支持复立沂王朱见濬为太子的,因为在朱祁钰无子的情况下,似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了。

甚至连目前朝堂上的第一重臣于谦也同意这一建议,因为他向来秉公而断,从不掺杂私人情绪。

不过内阁首辅陈循和左都御史王文就不这样想了,因为自朱祁钰继位后,他们明显对太上皇朱祁镇表示出了反对态度,如果让朱祁镇的儿子朱见濬继位,到时候肯定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所以他们的想法是从京外迎立一位藩王,这样既能防止朱祁镇父子反攻倒算,又能有拥立之功,实在是一举两得。

当然,还有一小部分人,打起了身在南宫的朱祁镇的主意:如果能扶持这位受了好几年苦的太上皇复辟,那才是真正的不世之功!

而石亨此次入宫,怀的正是这个目的:看来皇上真的不成了,自己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等石亨走到太和门的时候,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曹吉祥便赶忙迎了上来,“武清侯,皇上那边怎么样了?”

“可以做。”石亨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话说透,“南宫呢?”

“信儿已经传过去了,没问题。”曹吉祥低声答道,“太后如何?”

“刚去见过,不用担心。”石亨站定脚步,冲曹吉祥抱拳一笑,“无论如何,宫里面再盯着紧些。”

“知道了。”曹吉祥点了点头,再无话语,尔后和石亨相视一笑,便看着他慢慢地向宫外走去。

而在太和门发生的这一切,殿内的纪凌和李惜儿并不知情,因为他们同样有着属于自己的烦恼。

“如果皇上真的……像我这种没有子嗣的妃子一定要殉葬吗?”李惜儿有些无助地看着纪凌,“我不想……”

“你以后和我说话之前先过过脑子……”纪凌有些不悦地瞪了李惜儿一眼,“进宫也挺长时间了,怎么就不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

“是,你现在可以随便凶我……”李惜儿撇了撇嘴,尔后环视一圈,在确定没有人在旁边后,便又继续小声抱怨道,“皇上现在……而且储君都没有定下来,我心里真的慌啊!”

“皇上真的不可能再有子嗣了吗?”

“我刚进宫时还有可能,可后来……皇上都是强撑着,糊弄外面呢!我早就死了这条心……”

“那就只能立沂王了……”纪凌皱皱眉头,有些很不情愿地得出了这个结论,“找个地方的藩王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些。”

“可你一定要防住石亨等人,别让他们趁机作乱!”李惜儿有些担忧地提醒道,“我看他们的心思可不简单!”

李惜儿这么一说,纪凌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瞬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是的,自己是朱祁钰当政后最大的受益者,无论发生什么变故,倒霉的一定是自己,所以自己决不能放任某些投机者为所欲为!

“惜儿,你一定要照顾好皇上,千万不能让皇上有事……另外,这段时间我不会再进宫了,咱们俩也不要再有任何接触!”

“纪凌,你这是什么意思?”李惜儿拦在纪凌身前,神情也变得有些焦灼,“你不打算管我了?现在这种情况……你就要抛下我了?”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怎么一遇见事儿就傻了吧唧的?”纪凌看了一眼窗外,尔后压低声音道,“如果他们有不轨企图,需要时刻关注且密切防备的只有我,这种情况下我再往宫里跑,你该知道那后果!”

李惜儿听纪凌这么一分析,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尔后以求助的眼神看向纪凌道,“那我该怎么办?我……我一个人应付不来的……”

“别害怕,你只管照我说的做……”纪凌暗中握了握李惜儿的手,尽力安抚着她的情绪,“你把皇上照顾好,如果有大臣来见皇上,你就说皇上病体沉疴,难以接见,兴安和怀恩那里我会提前跟他们打好招呼。”

“那好,我现在可以依靠的……就只有你啦!”李惜儿紧张地回握住纪凌的手,嘴唇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宫里的事儿……我会尽力安排好的。”

“稳住,一定要稳住!”纪凌握紧李惜儿的手,尔后冲她点了点头,便直接转身离去了,他心中明白,自己接下来将面对一场更大的战争……

与此同时,石亨和曹吉祥也清楚地认识到,如果想要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纪凌绝对是最大的绊脚石。

因为纪凌是皇帝朱祁钰一手提拔起来的,石亨无法确定纪凌是否会像自己一样,为了新君拥立之功而造朱祁钰的反,更何况纪凌乃是武将之首,如果让他参与进来,自己势必会受到排挤,没准到时候还要白忙活一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防住纪凌这个手上有兵的家伙,只要在最后把大局定下来,他也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可是只有自己和曹吉祥是不够的,这还需要更多人的帮助,最关键的是,自己要找一个文臣参与到这场谋划中来!

这个人必须支持明英宗朱祁镇,而且有急智,在朝堂上有分量,于谦、王文、陈循等人是绝对不能考虑的,如果王直活着,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礼部尚书胡濴这个老滑头实在靠不住,石亨保证他不会出上一分力气。

所以找一个渴望建功立业、反对现任皇帝朱祁钰,且有急思才智的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第二百二十二章:密谋

景泰四年七月十一日夜,都察院右副佥都御史程林敲响了纪凌府邸的大门,他的心中惊恐极了:程林无意间得知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不知道该与何人叙说,因此只能找到了自己赖以信任的纪凌。

原来经过一番商讨,石亨和曹吉祥选定的合作对象是内阁大臣、工部尚书高谷,因为他当初也是和王直站在同一阵线,而且在朝中的资历很老。

不过高谷确实是岁数大了,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便向石亨和曹吉祥推荐了都察院左副佥都御史徐有贞。

徐珵自改名为徐有贞后,仕途确实是顺利了许多,加上他治河有功,又不时贿赂陈循、王文等重臣,因此仅用了一年时间,便升任为都察院的左副佥都御史,成为了都察院的第三号人物。

本来石亨对于合作对象的选择是极其谨慎的,但徐有贞实在是非常符合他的要求:渴望建功立业,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朝堂上首倡南迁。

支持朱祁镇这件事石亨不敢保证,但徐有贞讨厌朱祁钰是肯定的,毕竟他已经为此改了名字还毁了容。

加上如今徐有贞在朝堂上的地位也还算可以,为了自己的升迁之路更是学得异常滑头聪明,因此石亨便拍板一定:就是他了!

但非常不幸的是,这个消息被身为徐有贞同事、都察院右副佥都御史的程林无意间探知到了。

其实石亨和曹吉祥谋划的这件事情,就算保密工作做得再好,但由于参与牵涉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也无法保证不让一个外人听到风声。

不过一来那几个少数的外人肯定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二来就算他们听到了一些风吹草动,也不愿意去多管闲事,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谁当皇帝都是一回事儿。

可程林不一样,他有一颗秉公之心,而且脑子还是一根筋,在他看来,徐有贞、石亨等人的计划无异于谋反,所以无能为力的他只能求助于忠国公纪凌,尽管他对于其中内情也知之甚少。

而当程林被纪凌请进府内、听说了他的叙述后,也大致证实了自己心中的猜想:石亨等人果然是有异心的,好!那自己就将计就计!

“这件事你只对我提起过?”纪凌有些不放心地再次询问了程林一遍,“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

“是的,事情重大,我不敢轻易告诉别人,更何况我知道的内情也不多,说出来只怕会打草惊蛇,徒增笑柄耳!”

“那就不要再告诉任何人!也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告诉过我这件事情!”纪凌皱着眉头叮嘱道,“甚至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来过我的府里。”

“忠国公,你这是……难道你也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情?”

“有些事情我是无能为力的,毕竟储君未定,人心惶惶,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守好北方一隅而已。”纪凌舒展开眉头,神情忽又变得轻松起来,“我马上就要奉命回辽东了,此间之事,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唉,在下理解,想来也只有我这个不开窍的,才跑来和忠国公说这样一番话!”程林叹了口气,便朝纪凌拱了拱手,似是转身欲走,而纪凌并没有阻拦,只是目送着程林摇着头离开了自己的府邸。

其实在官场上混迹的时间长了,纪凌很难做到对一个人完全交心,即便对与自己合作过多次的程林也是如此,因为他是一个书呆子,成不了大事。

纪凌心中清楚,接下来的这几天内,一定会有一场惊天巨变发生,而且它会影响这个帝国的命运,那么就由自己来主宰这场风云吧!

朱祁镇不配做皇帝,漫说他心胸狭隘,无法改正自己的缺陷,只北征这一点错误,就足以将他永久地打下地狱!

而如果任由朱祁镇的儿子沂王朱见濬继位,那和朱祁镇自己复辟也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绝不能让那个几岁的小色胚继承皇位!

夜色如墨,纪凌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其实你的人生要想过得不平凡,都会不可避免地去进行一场豪赌吧?

与此同时,朝堂第一重臣、兵部尚书于谦也得到了这一消息,可他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袭遍全身:自己能怎么办呢?

自己是支持沂王朱见濬复储的,且目前看来并没有更合适的替代选择,而当皇帝朱祁钰大行、朱见濬继承皇位后,那和太上皇复辟又有什么区别呢?

自己是现任皇帝朱祁钰身前的第一重臣,这无形中给自己断掉了所有后路:自己除了支持沂王朱见濬复储,也再没有别的办法。

其实除了朱祁钰自己,最希望他生儿子的,就是于谦、王文这帮受他提携的重臣啊!

可现在朱祁钰生不出来儿子,自己也行将就木,于谦等人还能怎么办呢?尤其是兵部尚书于谦,他爱惜羽毛,又秉公持正,继续没法做出支持太上皇朱祁镇复辟的事情,就只能任由石亨等人所为吧!

如果自己阻拦太上皇朱祁镇复辟,那样不仅会得罪朱祁镇、造成帝国内耗,更重要的是,将来朱见濬继位后,身为他亲爹的朱祁镇会不会对自己反攻倒算?

所以自己还是不要管这种闲事了吧?毕竟朱见濬复储和朱祁镇复辟都是同样的结果,谁让朱祁钰生不出儿子来呢?

石亨等人也明白这种道理,但他们更加清楚,朱祁镇这几年在南宫吃了不少苦,如果由朱见濬顺利继承皇位,那么仍是于谦等大臣的功劳。

而如果要是由自己直接拥立朱祁镇复辟,那么这就是独属于自己的不世之功,于谦等人都要靠边站!

就算自己失败了,那么朱见濬继位后,也会由朱祁镇做主放过自己吧?看现在的情况,朱祁钰已经没有力气下旨杀人了!

说到底,这是一桩稳赚的买卖!

附注:历史上的南宫之变,保密工作做得并不好,据我推测,于谦等人应该是知道这一计划的,多的不解释了,大家还是静静看故事吧。

第二百二十三章:宫变

景泰四年七月十六日夜,朱祁钰仍没有下达立朱见濬为储君的旨意,而石亨等人一切已准备就绪,并一齐汇聚到了内城外的徐有贞家中,与会人员分别为武清侯石亨、左佥都御史徐有贞、昌平侯杨俊以及张輗、张軏两兄弟。

石亨身为十团营总兵官,掌管内城宫门钥匙,杨俊、张輗、张軏三人分掌十团营中的三个营,此时他们将其中一小半的人马都调进了内城。

“咱们现在有将近一万人,事情应该能够成功的吧?”当石亨看着这近万人马缓缓进入内城时,心中竟有一种不祥之感。

“能有什么问题?忠国公纪凌近日于府中抱恙,接连几天都没有出家门一步,现在咱们手下有一万人马,还控制不了整个内城?”徐有贞说着,便直接带着这些人向南宫行去。

张輗、张軏眼望着夜色森森,心中也不由得一阵发颤,于是向石亨建议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目标太大,不如由我们率领大部人马把守住内城的各个街道。”

“好,那就由你们俩分别在内城的左右两边巡视,昌平侯直接跟我去南宫!”石亨说罢,便和杨俊、徐有贞等人赶往了皇宫西南角,而张輗、张軏两兄弟则分别带着大军将整个内城包围起来。

此时南宫内的朱祁镇在焦急地等待着,他不确定事情能不能够成功,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受够了现在这种日子。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吵闹声,朱祁镇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然后跑到空荡荡的院子,结果发现高高的围墙已经被撞塌了,石亨等人灰头土脸地冲了进来,“上皇,快些随臣等进宫!”

终于等到了!朱祁镇仰头一声抽噎,泪水差点就掉了下来,可此时的他没有时间去感慨,只是急匆匆地随着石亨等人离去了。

“如今张輗、张軏已控制了整个内城,只要上皇随我们进入皇宫,前往奉天殿等候众臣上朝,则大事可期矣!”

“你们所有人都可将姓名报与朕听,朕即位之后,必不会忘记你们今日之功!”朱祁镇看着跟随自己的众人,不由得一阵心潮澎湃,“对了,那个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呢?”

“已经死了,在南宫外面就被臣亲手杀死了!”石亨肃穆答道,可当他率人来到皇宫外面时,才发现了事情的危急之处:事先与自己商定好的曹吉祥竟然没有出现!

如果没有他在宫内接应,自己这些人又如何进得宫去?可如果硬闯进去,闹得动静太大,搞不好会把城外的大军全都招过来!

谁知就在石亨等人束手无策之际,皇宫的城门竟然缓缓地开了,于是他们便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曹吉祥在里面帮忙,因此想也没想就闯了进去。

殊不知当石亨这近千人马行至文华殿附近,皇宫城门就已经紧紧关闭了,而小个子徐有贞也发现了异常,“不对,事情有乍,曹吉祥何在?”

石亨未及回答,忽见四周亮起一团团火把,紧接着便听文渊阁方向一阵鼓声大噪,“石亨、杨俊擅自调兵进攻,意欲谋反!”

“糟了!中计了!”负责殿后的杨俊大叫一声,紧接着他便看见了自己的老熟人纪凌,他的眼神很阴冷,“放箭!”

“杀掉纪凌,事成矣!”杨俊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路,因此只能放手一搏,而被围在队伍中间的朱祁镇则切身地感受到了四年前的那种痛苦和恐惧:难道历史又要重演?

石亨、杨俊已经没有了别的退路,他们只能寄希望于杀死纪凌,更为关键的是,张輗、张軏两兄弟已经率军控制住了内城,只要自己能够擒住纪凌,就不用担心有什么变化。

可事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实际上张輗、张軏两兄弟此时也面临着同样的困境,因为他们在内城遭遇了成国公朱仪和大同参将魏七的亲军!

原来纪凌知道自己是没办法做成这件大事的,因此便叫上了自己的兄弟朱仪帮忙。

与此同时,魏七也被纪凌秘密调进京城,并将手下亲兵全部化作普通百姓趁机潜入,他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张軏、张軏和他们的儿子一开始还存着雄心壮志,可后来才发现朱仪手下的兵太多了:尼玛纪凌把自己手下的忠、勇二营借给了朱仪!

至于魏七手下的浙兵和关中兵,更是以一当十,当起仗来不要命,更为关键的是,他们只听从纪凌的军令。

彻底败了,张輗和张軏的心已经死了,自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可就在这时,他们又发现了一支生力军,他们由年仅十三岁的英国公张懋率领!

这都是张懋的家军,但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父亲张辅惨死于土木堡,而身为叔叔的张軏、张輗却只顾抢夺家族利益,对自己不闻不问!

当然,此时朱仪和张懋还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就是昏君朱祁镇,在他们看来,自己父亲的死都是这个太上皇造成的!

今晚既已大乱,那就趁势杀个干净,于是在打败了张輗和张軏后,朱仪和张懋竟不谋而合地分别派遣了一支小队伍赶到了南宫,那里全都是朱祁镇的家眷……

兵部尚书于谦早就获知了石亨等人的阴谋,但为国家计、为天下计,他不打算阻止这场政变,因此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他专门把王文等阁臣全部叫到了文渊阁值班,可千算万算,他也没有想到忠国公纪凌竟然也在暗中谋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于谦暗暗责怪纪凌的糊涂,因为他觉得就算阻止了朱祁镇复辟,但也无法改变沂王朱见濬继位的结果,那和太上皇复辟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不知道纪凌的打算而已,并且还没等他想明白这其中关节,满脸是血的石彪便发了疯似的冲进文渊阁,挥着巨斧朝于谦、王文等重臣砍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大结局+完本感言

景泰四年七月十七日凌晨,一场惨烈的宫廷政变终于告一段落,此役,武清侯石亨及其侄子石彪于乱军中力战而死,昌平侯杨俊被忠国公纪凌一枪捅死。

都察院左副佥都御史徐有贞及太上皇朱祁镇死于乱箭之下,兵部尚书于谦、内阁首辅陈循、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等人被叛军杀死,阁臣商辂幸得援军及时赶到,仅以轻伤得免。

至于宫外的张輗、张軏两兄弟及其子张斌、张瑾,全部被当做叛将处死,余部皆降,而朱祁镇的十数个家眷全部死于南宫一场大火。

身为皇帝的朱祁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因为他早已下不了床,对了,他的心腹太监兴安也与曹吉祥“同归于尽”,现内朝事务皆由怀恩料理。

朱祁钰发布不了诏令,但李惜儿和怀恩可以代替他行使这项权力,所以即便一场政变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还是能够很快地稳定住局势。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这一切的一切,背后的策划人都是纪凌,而他的手中有宣府、大同、辽东等地的重兵,再加上京城十团营已尽归其手,谁能奈何得了他?

朱祁钰此时说话已经不利索了,而李惜儿则再次捧着还未盖印的圣旨来到了他的面前,“陛下,该立太子了。”

“你……你想立沂王?”

“不,臣妾要立自己的孩子。”李惜儿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向朱祁钰的眼神也有些诡异。

“你……”朱祁钰不解地睁大双眼,尔后他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无比愤怒,“你这个贱女人!是……是谁的?”

“这很重要吗?”

“是不是……是纪凌的?”

李惜儿没有回答,只是不自觉地笑了,她想起了那个政变成功的夜晚……

刚刚梳洗过后的自己,将一头青丝绾成了高高的美人髻,发丝间却还一丝不苟地佩带着精美的玉钗,衣领微微张开,露出曲线优美、白皙修长的脖颈……

可脸上还带着血的纪凌并没有显出心动的感觉,他只是离得自己好近,近得甚至能够数清自己整齐的睫毛。

眉目如画,眸波生晕,自有一番别致的美丽,李惜儿是这样认为的,而纪凌也是这样赞叹的。

尽管自己曾听过那么多的赞美,但纪凌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还是自己霎那羞赧,记忆中,这好像是纪凌第一次……如此露骨地看着自己,赞美自己。

自己的脸颊有一抹绯红,却将头偏向一边,同时忍不住将余光瞟向纪凌。而他则伸出手,抚摸起了自己白嫩细滑的脸蛋。

自己心头一颤,愕然的表情很快从脸上消失了,代之以想要掩饰却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自己此刻心中如小鹿乱撞,心事纷乱,似乎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纪凌的手上没有用什么力气,而自己则主动凑到了他的眼前,妩媚雍容,玉体生香,对视良久,自己慢慢闭上了眼睛。

自己感觉到了纪凌有些粗重的呼吸,他在自己耳边轻噬着,他贴着自己的脸颊慢慢地磨蹭着…

自己娇嗔一声,微微睁开了眼睛,四唇已然相接,唇瓣柔软,甜香入脾,自己再次闭上眼睛,慢慢享受这种陶醉的感觉…

一切就这样很自然地发生了,自己想要怀上纪凌的孩子,而纪凌也想让自己怀上一个孩子,最好是他的孩子……

景泰四年八月十五日,朱祁钰下旨册立李惜儿为皇后,并指明若李惜儿能够顺利产下龙子,则当为太子。

景泰四年八月十七日,皇帝朱祁钰驾崩,立沂王朱见濬为皇帝,皇后李惜儿被尊为皇太后。

次年四月中旬,李惜儿诞下一女,忠国公兼当朝摄政纪凌隐下实情,自宫外抱得一男丁,起名为朱见深,立为当朝太子。

又过一年,皇帝朱见濬驾崩于寝宫之中,其贴身宫女万贞儿为其殉葬,太子朱见深继位为帝。

朱见深继位次日,皇太后李惜儿卒于宫中,废后汪美麟被摄政纪凌扶持为皇太后,无人敢有异言,又过三年,天下大治。

本书完

附注:好多人看完这个结局估计会骂我,觉得我……在瞎扯,事实上真没有,这是一个我三思过后定下的结局,也是我写过的最畅快的一个结局。

看过我之前书的人可能知道,我是真的不太会写改变历史的事情,甚至在这本书的前半部分,都是在严格按照历史进行,尤其是北征、或者说京城保卫战之前那一段,几乎是一天一天对照着真实历史来的,但后来我才发现,这样写不仅累,而且不讨好。

这应该是我写作生涯中的最后一本历史网络小说了,以后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都不会碰历史题材了。为什么呢?因为我对历史爱得深沉。

哈哈哈……我这样说可能好多人会骂我,其实我也想骂自己,但我真的发现自己并不适合于历史网络小说的创作。

我总爱拘泥于历史,甚至不想去改变历史,因为我是一个爱较真的人,我实在无法把古人都当成傻子,然后将历史任由自己涂抹装扮。

回到古代搞发明或者各种搞笑装逼,对不起,我真的写不来,我并不是说那样写不好,事实上有些那样的文我也很爱看,但我自己真的写不来。

我是看月关的历史小说入的坑,但后来我想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历史创作道路,它失败了。

在这条道路上,我才发现,我真正想写的,是一个土著历史故事。也有写的好的,但我没能力,对不起,我的脑洞不够大,既想把历史文写得严谨合理,又缺乏足够的能力。

最后说一下本书大纲吧,抱歉好几个坑没填,之前设计的是徐语杉进宫刺杀皇帝朱祁钰报仇,结果被主角发现,然后两个人一起遭了罪。

后来万贞儿受朱祁镇利用,想要救纪凌,就趁机给朱祁钰喝了毒药,然后自刎身死,挺狗血的,但我觉得写出来会很好看,但最重要的是,它需要好多情节去铺垫逻辑,对不起,我实在写不下去了。

至于李柳儿,最终大结局纪凌替自己老婆买胭脂的时候会遇到,然后就……哈哈哈……也算完美吧。

其实原本的大纲有好多好多故事,比如程林、王竑、董兴等等人物,都是写了好多人物小传,设计了好多戏份,可惜了,都没用上。

至于主角平辽东、治运河(王竑会参与)等等情节,唉,我自己都觉得可惜,但谁让写书不挣钱呢?我毕业了,工作了,父母因为我写书的事儿差点跟我反目成仇,你们说我能怎么办?我已经尽可能地坚持了,我想一点点熬出来,可最终还是败给了生活。

其实写这个挺丢人的,而且不知道会有几个人看,但我还是想写下来,我把读我故事的人真心当做朋友。

唉,说了挺多的,最后还是道个歉吧,追到这里的朋友,我没能写给你们一个完美的故事,对不起,我真的尽力了。

谨以此书,致我逝去的青春和我心中所热爱的历史吧!谢谢!

最后还是厚颜推荐大家去看一下我的新书《流行天王从异世界开始》,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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